《柠檬橙子(骨科1V1)》 Chapter1兄与妹 春日三月，气温回暖。 淅淅沥沥一场场柔和的春雨，融化了桐城的凛冬严寒。 晚自习下课后，程柠打着伞，裹狭在人流中，孤自朝校门走去，夜风卷动雨后腥潮的土气钻入他的鼻腔，他屏了屏息，眉头微微蹙起。 校门口聚集众多人群，个个头顶盛开一朵又一朵掩目的蘑菇花，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背后拥挤的道路车水马龙，无数汽鸣此起彼伏，车灯交错晃眼。 程柠凝神聚睛，很快在人流中看到了程橙——正在一颗树下，同身旁的女同学们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笑说着什么。 她鼻梁上架着一副偶尔闪烁细碎光亮的细框眼镜，其下是那双浸泡在水中的黑葡萄般始终盛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如同弯弯的月牙。 嘴角也时不时漾起甜甜的梨涡，眉眼灵动，手上还在比划着，大概说到了兴奋处。 一旁扎马尾辫的女孩子无意间扭头看到了程柠，两眼放光地拍了拍程橙的肩膀，看口型，像是在说“你哥。” 程橙闻言眼中灵光一闪，顿了顿，越过人海看到了程柠，笑容更深，连忙踮脚朝他大摇大摆地挥手，嘴里还大声叫着：“哥，这边！我在这边！” 程柠唇角微微弯起，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抬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哥哥好。” 女同学们都认识程柠，同他自然地打招呼，程柠看着面前这几个面容熟悉的女孩，眉眼含笑，“你们好。” 几个女孩儿又吵吵闹闹地你一嘴我一嘴说了几句，一看时间也到点该回家了，便没停留太久，互相道别后，才各自分别。 两人撑一把伞漫步在小道上，准备去附近的地铁站。 “哥，今天又在请教老师学习上的问题吗？出来得好迟。” 程柠没着急回答的她问题，看她除了一个书包两手空空，“橙橙，你的伞呢？” 程橙连忙叹了口气，嘟囔起来，“丢了，应该是放学大雨那会儿被人拿走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晚自习下课后我是最后几个出教室的，一看，我的伞早就没了。下午吃晚饭的时候我还撑过……” “唉不说这个了，反正就一把伞，哥你不是有吗？嘿嘿……” 说着，就古灵精怪地挑眉看了看头顶，又靠近了程柠一点。 雨已经停了许久，程橙后知后觉地抬起掌心伸出伞外，没感受到雨滴的坠落，才把抱在胸前的书包重新背好，甩了甩之前被雨水溅湿的运动鞋鞋头，转头看向程柠，“诶，没下雨了啊，哥，收伞收伞，伞打多了长不高。” 蹦蹦跳跳地，又开口：“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她狐疑地盯着他。 “没有，今天月考成绩出了，班主任找我聊了一下。” “出成绩了？怎么样，这次考的？还是年级前三不？天，高三真的好恐怖，说实话，每次看你们每周每月大考小考的，我都觉得离谱又崩溃！” 程柠笑了笑，“名次不重要，这次比开学考那次进步一些。” 他揉揉她的头发，“崩溃什么，其实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调整好心态，尽己所能，可能并不觉得那么苦。橙橙，不要在还没有经历的时候，就放大苦难。” 程橙做了个怪脸，朝他吐吐舌头，“不是我放大苦难，是读书本来就很苦啊。我觉得高一就已经很苦逼了，还高三……提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怎样，只会越发加深我的恐惧。我又不像哥你，头脑聪明，成绩又好，轻轻松松就能上重点大学，我以后指不定连本科都考不上呢！” “打住，你又瞎说。” 程柠捏了捏她肉肉的脸颊，“放心，有哥在，哥哥会帮你。” “可你是理科，我文科，怎么帮我，你又没学政史地……” “我会学的，文科不难，就是背的知识多，答题也有一定技巧，橙橙你先别想那么多，现在才高一，好好打基础，你不会的，到时候哥哥会教你。” “啊啊啊——不听不听，王八念……” 突然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她连连转移话题，“再不走快点连地铁末班车也要错过了，走啦走啦哥。” 她去拉了拉他的胳膊，加快了步子走在前，短柔的发丝在夜风中飞扬，还穿着的浅蓝色的冬季校服包裹在她小小的身体上，让她整个身形看起来都特别可爱，像乖巧的小雪人。 程柠的目光紧紧凝聚于她的身影，纤长的睫毛颤动，心底升起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在某些晦暗的角落，被浓墨的黑夜遮盖。 又在一声呼唤后，不远处的程橙转过头看他，他才收起伞，甩了甩上面残留的水珠，紧跟而上。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楼道里黑漆漆的，只能听见两阵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这感应灯坏了好几周了，物业怎么还没找人修！” 程橙不满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她胆子很小，说这话时，畏畏缩缩地躲在程柠身后，借着楼道窗口洒进的微末月光，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一角，亦步亦趋。 程柠感觉后背一紧，校服的领口不知何时被她拉得有些卡脖子，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嗓音依旧沉稳温柔：“等空了我再反应一下。” 她推推攘攘着，脸和眼镜都贴到了他背上，“哎哎好，但是哥，能不能再快点快点，真的好黑啊，我怕———” “啊———” 一个“怕”字还没说完，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软不溜秋的东西，滑溜一下，便一声惊呼而出，随后大叫“有鬼有鬼！”，刺耳欲聋，几乎连滚带跳地就蹿到程柠身上，东抓细摸的，连脚都缠上去，似乎把他哥当成了保护伞。 程柠刚登上一阶平台，完全没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被吓了一跳，只感觉身体上突然多出重负，后背没撑住突然挂在身上的重量，往后一扬，差点给闪了腰。 他眼疾手快地勾住一旁的栏杆，缓了一下才安抚着她紧缠在自己肩头的手，汗汗问道：“怎么了？” “有鬼啊有……地上有鬼！” 她瑟瑟发抖，回忆了一下刚才脚下软绵的触感，突然想到鬼可能没有实体，又换了一个说辞，“不是鬼也是死……死耗子！软……软得跟鼻涕一样。” “没事，橙橙，不管是啥，先别怕，哥哥会保护你，你先下来，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程柠仰眸看向台阶上方从门缝里渗出光亮的屋子道，可程橙就是挂他身上不下去。 他也知道自己妹妹的个性，打小就胆子小，不到她认为安全的地方，她是不会放手的。 于是只好叹出一口气，就那般任她挂着，寸步难行地上了楼梯。 小家伙还叽叽咕咕地在她背上念叨什么，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这次几乎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吱嘎——” 临走到门前，程柠还没抽得出手拿钥匙开门，门却率先开了。 屋内灰黄的灯光透出，在地上投下一道黑色的影子，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浓烈的烟味。 “哟，回来了？” 那高大的身影嗓音粗糙厉严，语气轻蔑，因他背着光，五官身形都隐匿模糊在一团黑暗里，看不清明，唯有他左手双指间夹的一抹明灭不断的猩红夺目。 只一瞬，程柠的面色就如同跌落寒渊一般变得僵硬又冰冷。 而程橙，同样在看见他的瞬间，立马哑了声，猛地从她哥的身上跳了下来，满脸惊惧地猛地将头埋下。 Chapter2不速之客 阴暗楼道里，霉湿与烟味像湿冷的蛇一般缠上二人。 程橙的呼吸僵住，抬手死死地握住程柠的手指。鼻梁上细框眼镜因为低头的原因轻轻滑动，她却不敢去扶。 程柠感受到她的恐惧，反手将她往身后拽了拽，自己往前半步，挡住了程志远的视线。他的后背绷得极紧，五年前被火烧过的疤痕突然抽痛，像有根烧红的滚烫铁丝在皮肉里拧。 没有人比程柠更清楚，这个人此时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看着他左裤兜里鼓鼓囊囊的凸起，将手中的雨伞放进门外的伞框中，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程志远看着许久未见的兄妹二人，吐出烟气，嘴角微微扯出一个歪笑，“你俩回来还挺早。” “奶奶呢？”程柠内心担忧，没接他的话，目光越过他往屋子里看去。 “里头呗，还能在哪儿？”他轻佻地回答。 程柠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周，客厅地板上摔着一个变形的搪瓷杯，水洒了一地，混着几道鲜红的痕迹，一路蜿蜒到一间卧室门口。随后，程柠听见隐隐约约压抑的苦吟。 他心头猛然一惊，连忙抓住程志远的领子，手臂的青筋暴起，“你做了什么？！” “跟你老子说话客气点，别他妈动手动脚。” 程志远用嘴叼着香烟，抬手扯开他的桎梏，咬字有些偏怪，“这么久没见，我还他妈的能做什么？不过老样子，找她要了点钱。可她总跟我犟，说不听，非说钱是给你们攒的，我一着急，用刀吓吓她，但她跟我抢刀，自己划伤手，可不关我事。” “你他妈——” 程柠没忍住爆了粗口，猛地推开他堵在门口的身子冲进卧室。 虚掩的门被撞得吱呀响，他看见奶奶蜷在床边，右手死死捂住左手手指，血珠正从指缝里往外渗，一滴滴砸在洁白瓷砖上，炸开细小的红花。而一旁掉着一把小型水果折迭刀，刀刃上沾染着血。 “奶奶！” “这是怎么回事！橙橙，快拿医药包进来！” 他将书包扔在一旁的床上，焦急地扶起奶奶，视线扫过她颤抖的嘴唇、汗湿的鬓角，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程橙连连应声，强迫自己从那种无力的恐惧中挣扎出来，侧身快速从男人与门的缝隙间溜走，她的头始终低埋，睫毛止不住抖得像溺水的蝶翼。她根本不敢去看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因为仅仅只是用余光瞥见他凸起的喉结滚动，就足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而这一举动确实让她没能看到男人注视她的眼神——正像一匹饿狼盯着待宰的羔羊，黏腻的贪婪混杂烟气，在空气中发酵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恶臭。 程柠接过医药包，指腹蹭到程橙冰凉的手。他身形一怔，抬眼看见她苍白的面孔。 缓了几秒，他才在对他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温柔道：“别怕，有我在。” 程橙点点头，也用笑容回应，她一直相信哥哥。 程柠单膝跪地用双氧水给奶奶冲洗沾染血液的伤口，明明是初春，窗外尚余寒冷的风还吹得人指头发红，可他额角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沿着下颌线往下淌：“奶奶，疼稍微忍着点，我处理一下伤口，等下就带你去医院。” 奶奶喘着气，看着面色担忧的程柠和程橙，却牵强地微笑起来，“没……没事的，乖孙儿们，奶奶不怕疼，奶奶只怕你们受苦。奶奶没有能力……护住攒给你们交学费和生活费的钱，给你们那……那不争气的爸又拿去糟蹋……造孽啊，造孽，是奶奶对不起……你们。” “奶奶，您什么都别说了，钱并不重要，我和橙橙只要您平安。” 老妇人的眼里闪烁起泪光，她的嘴唇在颤抖得像风中枯叶，却也再说不出任何话。 这时程志远跟了进来，踢了踢床腿：“老不死的你他妈话说那么难听干什么，都是一家人，你是我妈，你钱怎么不是我钱了，儿子困难周转一下怎么了？” 程柠闻言，将手上的纱布递给一旁的程橙，缓缓转身站起，看向程志远裤兜里那团鼓起，脸色沉得像块儿铁，“钱已经拿了？” “是拿了，但老东西还藏了钱，就这点……”他目光也扫过自己的裤兜，摇摇头，眼底含着深深的痞色，丝毫不能满足，“还不够塞牙缝的。” “你又在外面输了多少钱？”程柠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老子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好一个和他无关，不需要他管。那些接连不断上门讨债的踹门声、泼红漆的刺鼻味，就没断过，这些年来一直扰得他们不得安宁。 “你自己想死可以，但不要拖上我们。” 程柠极尽克制，他的内心住着一条猛兽，每当这个人出现时，他都处于本能地恨不得扑上前去将他撕碎。但他的理性告诉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这人是个疯子，没到万不得已，触及底线，他并不愿意跟他动粗。 “嘿，你个小兔崽子，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钱你既然拿到了，那么，请现在就离开。” “离开？”程志远笑了，“我他妈这么多年没见我闺女了，今天连话都没说上，你就要我走？”说着就往程橙的方向看了一眼，“橙橙，爸爸今天来还给你带了点橙子糖，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吗？爸爸这么些年真的很想……” “你他妈给我闭嘴！” 程柠怒吼出声，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头，嘎吱作响，指节泛白。 “怎么？想打我？程橙是老子闺女，老子想对她做点什么就做，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还不是老子射出来的残次品，不过就比你妹多长了根鸡巴，你以为你是谁了？当年还不是照样被老子吊起来打！” “闭上你的臭嘴！马上给我滚！！” “程志远，这话我只说一次！再废话，我立马就报警。” “又他妈报警？！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喜欢报警，除了报警你们能干什么？老子今天还偏要做点什么，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完，程志远乐呵地笑出声，扯着嗓子大喊道：“程橙你个小骚货，老子把你生出来，可不就是老子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的嘛！给老子滚过来！” 说着，是一点也不装了，猛地探手想要去抓程柠身后的程橙，她瞬间大叫起来，因为男人那油腻腻的手竟然死死地握住了她白净的手腕。 “啊——” 程橙疯狂朝后退着身子，男人却变本加厉地要推开程柠去拉扯她。 “你敢动她！” 程柠面色一滞，红血丝瞬间爬满了整双眼，他像个被触及逆鳞的猛兽，眼疾手快地一拳朝男人脸上重重挥去。 拳头带着风声砸在程志远脸上，“咚”的一声闷响，像砸在一块发馊的肉上。 程志远没防备，被打得侧过脸，嘴角立刻渗出血丝，他身形东倒西歪，踉跄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随即便是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反了你了，敢他妈的打你老子！活腻了是吧！”说完，便猛地朝程柠腹部重踹一脚。 程柠闷哼一声，忍着剧烈的疼痛，大吼：“橙橙！跑！！去派出所找陈叔！”随即，连连抱住了程志远的腰腹，将他推倒出房间，死死按在地上。 他知道一旦动手，便走向了最危险的那条路，程志远打起人来真是疯子，他可以死，但他一定要保证程橙的安全。 “哥！！！！” 程橙的眼泪决堤而下，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浑身发抖。她应激地站在原地，脚灌了铅一般重，脸色苍白到无一丝血色。眼前的混乱让她想起许多年前，老屋里，腐臭的气息，浓烈的血腥，满地的碎玻璃，撕心裂肺的哭吼，还有最后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奶奶看见如此一幕，也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嘴里不断哀嚎着，让他们不要打，手上划伤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 “走啊！快带奶奶一起走！！！走啊！” 奶奶骂也骂了，哭也哭了，却只见程志远翻了个身把程柠压倒在地上，嘴里骂着娘和各种生殖器，坐在他身上就抬起拳头就疯狂揍打起来，她知道哭闹无济于事，便撑着佝偻的身子，拉着程橙连忙往外走。 Chapter3橙橙 程橙被奶奶拽着胳膊往外拖，脚下却依旧僵滞难动，像生了根。 她看着程志远骑在程柠身上，拳头一下下重重砸在他的脸颊——那闷重锤打声，彷佛化为一把沉重的斧头，顷刻间便凿烂了她经年以来建立的防御屏障。 那些苦痛的回忆在脑海里变得越发清晰，程柠被皮带抽得青紫的伤痕、被烟头烫出的燎泡、被玻璃碴划破的胳膊……昔日画面与眼前的景象疯狂重迭，不断冲击着程橙，烫得她心脏要裂了一般疼。 她能怎么办？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吗？只会缩在角落发抖？ 不！不！她不想再像曾经那样只做一个缩头乌龟！她不想程柠再被打得半死…… “放开我哥！”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了力量，猛地甩开奶奶的手，突然尖叫出声，尽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转身朝程志远扑了过去。 可她体格实在太瘦小了，力气根本不够，只能伸出颤抖的手，胡乱往程志远背上捶打。那力道轻得像挠痒，然而落在程志远身上，却点燃了他更旺的火气。 “妈的！你个小贱人！竟然敢打你老子！”程志远大骂出口，瞪着猩红的双眼，转身反手一巴掌就甩在程橙脸上。 那力道极大，“啪”的一声，打得她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她的眼镜被打飞出去老远，半张脸颊瞬间发麻，火辣辣地泛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大脑空白了很久，她双手撑在地上，苦涩的眼泪混着不甘不停往下落，记忆里那熟悉的疼痛与绝望洪浪一般袭来，她真的太害怕了，浑身无意识地发抖，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时候退缩，她退了，哥哥就没有人保护了…… 她咬着牙，爬在地上左右摸索着将落在地上的眼镜捡起来戴上，随即又使劲捏了捏自己的手，用疼痛强令自己清醒一些。 “不准打我哥……”她开口，咬字虽模糊不清，声音也细若蚊蚋，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又挣扎着起身，要往前凑。 “你他妈说什么！”程志远目露凶光，似乎没想到程橙会有如此举动。 “我说……不准你打我……哥哥！！” “老子真是操了，几年不见，你俩小贱货以为自己真他娘的长大了，今天都要跟老子造反了是吧，看老子不弄死你们！”说着，一转身就要一脚朝程橙胸口踹。 程柠原本被揍得快喘不过气，可目光瞥见程志远的动作，猛地红了眼。他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站起身，从背后再次死死抱住程志远的腰腹，将他换了个方向，重重撞向一旁饭桌尖利的一角。 “啊——”程志远疼得闷哼一声，动作顿时一滞。 程柠趁机翻身又摁住他的头，死死将他整个上半身压到了桌面上，随后转头冲程橙嘶吼：“跑啊！你没听见吗！我让你跑！” 程橙看着程柠唇角的伤口渗出血，顺着下巴往下流，混着他的汗水滴在地上。她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泣不成声，“不行，哥哥，他真的会打死你的……” 她说这话时，精神开始有些恍惚，她突然感觉这些年逃脱厄运的日子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他们实际上还是没从老屋的大火里逃出来，他们的灵魂依旧被囚禁在那里。 而现在梦醒了，他们睁开眼，于是又看见了这个只会施暴的恶魔。 “不会的！程橙，相信我，不会的……我们都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任人宰割，哥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没事的，快走，快去叫人！” “快带奶奶走啊！”程柠又吼了一声，胳膊被程志远凶猛的挣扎拧得脱了力，却依旧死死钳制着他，“马上去派出所！找警察！” 奶奶这时也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程橙的胳膊，拼了老命往门外拖，“橙橙，听话！再不走你哥就白挨打了！” * 程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派出所，只知道自己缓过神来时，人已经在这里了，她嘴角都是眼泪腥咸的味道，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怎么了，小妹妹。”有警员给她递水，纸杯碰到她手时，被她条件反射地猛地一推，水洒在裤腿上，滚烫温热将她僵滞的神经激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目的，情绪陡然失控。 “陈叔叔呢？我要找陈叔叔！”程橙的嗓音裹着化不开的哭腔，在夜深人静的值班室里来往回响。 “陈警官他今天不值班，小妹妹，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们讲。” 程橙面色惊恐又凄苦，手指重重陷进掌心，指节用力到发白，“程……程志远他……他在打我哥，他下手真的很重，我哥会被打死的……求求您赶快去救救他吧，真的求求您了！” 值班的年轻警员看出程橙被吓得不轻，精神状况不太好，对其进行简要安抚，随后替奶奶包扎伤口，问清了地址和事情发生的大致情况，拿出对讲机：“桐城柳林东路三组新化小区二栋二单元三楼301，有家庭暴力冲突，带两个人马上过去，控制住年长的那个父亲，注意保护现场……”说完放下对讲机，转身对程橙道：“小妹妹你别急，同事马上就过去，刚才也有其他同事联系陈警官，他应该也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程橙没接话，她眼泪糊住了镜片，世界变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块。胸腔里的恐慌像潮水般上涨，几乎要把她淹没。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底疯狂祈愿，程柠一定要平安无事。 奶奶在一旁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手也在抖，声音颤巍巍：“会没事的，橙橙，你哥……他一定会没事的……” 也不清楚就那么煎熬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汽刹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身便衣的陈仲深推门进来，外套上还沾着夜露的寒气，看见程橙的样子，跟奶奶问了个好，便眉头皱紧，问道：“橙橙，你怎么样了？” 程橙听见熟悉的声音，忙将头抬了起来，看见是他，眼底终于有了些光，“叔，陈叔叔，你……终于来了……我哥他……”说着，便又一次泣不成声。 陈仲深的出现给了她为数不多的一些安全感，这个人从很久之前他和哥哥从老屋搬到这里的时候，就一直都在帮他们。 他的女儿陈清雅和程橙年龄相仿，然而却在三年前被歹人强奸杀害，大概为了填满心中的那个缺口，熟络之后，他对程橙尤其关照。 “别怕，我都知道，刚跟去的同事通了电话，人已经控制住了，程柠很安全，应该也快过来了。” 闻言，程橙睁大了眼睛，心中堵住的石子稍稍下落，却仍旧有些忧心：“真……真的吗？” 陈仲深微笑道，摸摸她的头，又扯来一张纸巾给她，“是真的，来擦擦眼泪，眼镜都哭花了，都不像原来那个可爱的橙橙了，你哥那小子看到会担……”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脚步声便又从派出所门口的方向传来。 猛然间，程橙像意识到什么，心头一紧，抬头看过去。 程柠站在派出所门口，室内苍白的白炽光打在他单薄的身形上。他额角破了道口子，鲜血顺着眉骨往下淌，滑过脸颊，在下巴尖凝聚成一小颗血珠，摇摇欲坠后又循着脖颈下滑进衣领。唇角也比之前破得更厉害，左边脸颊更是红肿不堪，带着清晰的指印。沾着暗色血渍的校服被扯得扭扭歪歪，上面还不满了歪七扭八的灰色脚印。 他似乎有些气虚，脸色都藏不住惫意，可却在看见程橙的那一刻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原本紧绷的肩膀也彻底松懈下来，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温柔唤道：“橙橙。” Chapter4无所不能 程橙的呼吸几近停止，她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猛地从铁椅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就朝他奔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抱住了他，双手死死地箍住他的腰背，勒得又紧又重，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骨血里。 “哥……哥……”程橙不断颤抖地呼唤，可声音像被撕裂成碎片堵塞在喉咙里，发出来的更多是细碎的呜咽。她将脸埋在他胸口，眼泪喷薄而出，很快浸湿了他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校服。 程柠脱力的身体被她撞得向后退了几步，他稳住身形，轻轻安抚：“我在。” 他任由她抱着自己，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可胳膊抬到一半却顿了顿，大概是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强壮镇定，在她背脊处轻轻拍了拍，重复道：“我在，橙橙，没事的。” “哥你你……你流血了……你流了好多好多血……” “没事的，真的。” 他反复重申。 程橙抽泣着抬起头来，目光再次扫向他受伤的面容，眼里写满了心疼。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到他的领口，感受那里沾惹着血液黏腻的湿意，声音又瞬间拔高，带着崩溃的哭腔，“怎么会没事呢……你骗我……你骗我，哥，你到底……” “小伤，真的，哥哥不会再任别人欺负了……”程柠低头宠溺地看着哭花了脸的她，“橙橙真是小哭包，来，哥哥帮你擦擦眼镜。” 说着便忍痛抬手将她的沾染泪水的眼镜取下，寻了处干净的衣角替她将泪渍擦干净，随后抵着温暖的指腹又轻轻擦了擦她眼角涌出的泪，动作很轻，神情温柔，“哥哥现在真的完全没事，你放心，陈叔的同事来得及时，程志远被制服住了。” “可是……可是他…他打你打得那么……” 程橙眨着湿漉漉又红肿的眼睛，一边说话还一边打着抽抽。 她看见他下巴处悬挂的血液，连忙伸手去揩，“你看……都是……这些都是血。” 情绪又激动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扯着衣袖去揩他脸上的血，可像是怕他疼，每次还没触碰上便一直问“疼不疼啊……很疼吧”这样的话。眼泪根本不停歇，仿佛受伤的人不是程柠，而是她自己。 “不疼，有橙橙在，哥哥就不会疼。” 程柠心脏像是被攥住，他的眼底闪过泪光，却笑着将她的眼镜戴好，伸手拨开她额前与面颊处被泪与汗水沾湿的黑黝黝的发丝，随后回手握住她被夜风冻得冰凉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目光柔和，像星子垂落在平静的海面，“真的，一点都不疼。不信你捏捏哥哥的脸，哥哥不疼的。而且我向你保证过我一定会没事的，只要橙橙在，哥哥就无所不能。” 陈仲深站在旁边，看着相拥的兄妹俩，走廊上的灯光落在二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就那般紧紧依偎，似乎能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 他有些感慨地笑了笑，转身对值班警员开口：“叫救护车，先带他们去医院处理伤口。” 而后又看到了扶着玻璃门框的奶奶，不得不在一旁插了句话：“程志远已经抓起来了，今晚不会再闹。可你俩小家伙可别把奶奶忘了，她老人家手上的伤刚才懂急救的小李已经给她又简易包扎了一下，程柠，你等下跟奶奶一起去医院急诊细查一下。” 程柠缓过神来，看到陈仲深，恭敬问好：“陈叔。”随后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老妇人，眼底生出忧色，“奶奶！” 奶奶听见他的呼唤，忙点点头，迈着蹒跚的步子就要下阶梯朝他们去，兄妹俩很有默契地赶了过去，一左一右搀扶住她。 她被兄妹俩扶住胳膊，身子还在微微发颤，却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在程柠脸上，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 “我的乖孙哦，给奶奶看看……”老人的目光扫过程柠脸上红肿残破的伤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全是疼惜。 她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腹粗糙的纹路蹭过他的皮肤，带着些微的抖，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下淌，泣声而起，“看看这脸，都破成什么样了……哎哟，是奶奶没用，没护好你啊。” 程柠忙握住奶奶的手，试图用温热的掌心暖热她冰凉的指尖，“奶奶，不怪您，真的。您看，我这不好好的吗？一点事也没有。” “志远……真不是东西啊，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畜生，要不是你大伯你爷爷走得早，你爹他今天怎么敢这么……” 老人气得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一想到自己那个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大儿子和早逝的丈夫，心脏就像被撕碎了一样疼。 如果不是这两懂事的孩子现在陪着她，她都不敢想象生活到底会有多么孤寂。 这时派出所左侧走廊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程志远充满戾气的骂声：“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他们老子！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程柠你个杂种，他妈的敢指使妹报警抓老子！还有程橙，你个白眼狼……你们给我等着！等老子出去了，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子是你们爹！这辈子都是！你们他妈逼的一辈子都得给老子当……” 他话还没说完，程橙的脸“唰”地白了，下意识往程柠身旁躲，左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她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眼睛里刚退下去的恐惧又涌了上来，像被扔进了冰窟之中。 程柠立刻把她护在怀里，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肃戾冰冷。 陈仲深闻声，皱眉朝旁边的警员示意：“把他嘴堵上，带远点。” 渐渐地，脚步声和骂声才远了，所里又恢复了平静。 程柠眼见事态平息，才转眸，抬手轻轻拍着程橙的背，安抚道：“没事，橙橙”，他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压得很低，“他出不去的，至少今晚不能。而且有陈叔在，未来一段时间他肯定不会敢来找我们的，你知道他那个人，在家窝里横，在外怂包一个，脑子也不大好使……” 陈仲深也在一旁点点头，“是啊，程橙，别担心，有叔在，你们那个傻波一——傻……傻爹，不会敢做什么的。” 程橙这才稍稍安心一点，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救护车很快到来，起伏不断的鸣笛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程柠和程橙扶着奶奶一同上了车。 到了医院急诊，程柠和奶奶都做了一些检查。程柠额角缝了三针，脸颊和唇角伤处上了药，他的手臂有些软组织挫伤，不过问题不大，医生开了点膏药，建议他不要剧烈运动，先修养。奶奶手指的割伤也不算严重，只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医生给包扎好伤口后，又让留院观察半小时。 程橙精神全程高度紧绷，一会担心奶奶一会担心哥哥，直到确认他们二人无大碍后，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懈。但她也忘记了自己被程志远打的那一巴掌，脸颊还红着，带着指印。程柠让医生也给她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三人才在陈仲深的陪同下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兄妹俩把先搀扶奶奶洗漱后，才将她扶到床上躺好。程橙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老人年纪大了熬不起夜，一沾了枕头，嘴里原本还在阐述的话语逐渐变成了碎碎念，随后便被轻微的鼾声代替。兄妹俩看着奶奶睡去的模样，相视一笑，一人关上窗户，一人拉了灯，随后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休息吧，橙橙，也不早了。” 程柠轻声说道，却从一旁拿出扫帚要去清扫地上的一片狼藉。 “哥，我和你一起，你不睡，我也不睡。” 程柠思索一下，他太了解程橙个性，才笑着点点头，“好。” 二人很快将屋子收拾好，但这时抬头一看钟表，才发现已经四点了，距离起床上学时间也不过两个多小时。 兄妹俩快速地洗漱了一番，揿灭客厅的灯，各自准备回房睡觉，然而临近门时，程橙却叫住了程柠，“哥……” 她的声音有些怯颤却又透着温情。 “嗯？”程柠回头，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看她，可她的镜片有些反光，他不太看得清她的目光，只听她支支吾吾道：“我……” 程橙咬了咬嘴唇，手指攥着自己衣服的一角，试探开口，“我……我今晚能……能跟你睡吗？” Chapter5虫儿飞 程柠闻言一瞬间微微愣住。 “就…就……今天一晚！” 她抬起食指比了一个一，随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道：“哥，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不踢你，也不会抢你…的被子，嘿嘿……”说完，有些心虚又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 程柠不知在想什么，他就站在房门口那样静默地注视她，良久都没有回应。 程橙被他盯得有点不知所措，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要求有些逾矩，毕竟他们都长大了，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都能黏在一起。 男女终归有别，她心底响起这个声音。 “呃……那个，没事。”她出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寂静，手指却蜷起紧紧攥在掌心，“我…..我就是，有点害怕。但其实仔细……想想，也觉得没啥。没事，哥，你早点休息吧。” 她的笑容很是牵强，话毕，就打着哈哈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然而下一秒，程柠却叫住了她。 “橙橙。”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却透着些微令人琢磨不透的慌乱，仿佛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程橙心里漾开一圈轻柔的涟漪。 程橙脚步顿住，也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脖间胸腔处传来的搏动。 “嗯？怎么啦。” 她乖巧地转过身，看向他。 程柠看着她转身时微颤的肩头和她眼底那笑意也掩饰不住的失落，方才那片刻静默里翻涌的犹豫终究还是被压了下去，喉结轻轻滚了滚，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声音又放软了些：“过来吧。” “过……嗯？”程橙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眨了两下，镜片下的黑色眼眸亮得像浸了水的星子。 “我等下再拿一床被子出来，我的太薄……”程柠开口，也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可话还没说完，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几步而过抱住了自己。 他朝后踉跄几步，低头注视她头顶的发旋。 “哥……你真好。” 程橙抬眸看向他，眼眸湿润，随后又像小猫儿一样，轻轻闭眼，用脸颊去蹭了蹭他胸膛。 程柠心跳很快，他的手悬在空中，却突然不知该做何动作，只能用语言缓解自己的惊慌，“进去吧……”他缓缓道。 程橙连连点头，眼尾都含着温和的笑意，踮起脚尖凑唇在他脸颊处亲了一下，就跑进了他的房间。 “咚——咚——” 心脏重重跳动，像有澎湃的浪潮击打，让他心律短暂失常。 “哇呼～” 屋内传来程橙的声音，她一进门就直接朝程柠的床飞奔而去，随后踢了脚上的拖鞋，便一跟头直接栽了上去。 一躺下去，整个人就埋进了他的枕头里，她猛猛地狂吸一大口，鼻息间都是阳光的味道与令人安心又熟悉的清柠皂香。 “橙橙。” 程柠抱着干净的枕头和棉被敲了敲门板，示意自己要进来。 “哥！”程橙猛地跪坐起来，双手乖乖地放在腿上，微笑着看着他，“你的房间，进来呀。” 程柠这才微微干咳了一下，缓缓走了进来。他把枕被抱到床边，放下。程橙见状，往床内凑了凑，背抵上墙壁，给他留了一点空间。 他将枕头安置好，又把被子拉长理了理，递给程橙，“你今晚盖这个，厚一点。” “哦。”她接过，还是看着他笑。 “快睡吧，时间真的不早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转身去关了灯和门窗，做完这一切才回到床边，脱了鞋，慢慢躺上床。 程橙已经取了眼镜乖乖地躺在他身边，他的床不大，两人睡起来有些挤，所以二人的距离极近。 她温热的呼吸浅浅喷洒在他的耳侧，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不断撩拨着他的心，程柠微微呼了口气，故作沉声地淡然道：“睡吧，橙橙。” “嗯。” 程橙点点头。 程柠在黑暗中微微侧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当然，她也看不清他的。如此这般，他心底竟生出些庆幸，随后，转过身去朝外，没再说话。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一轮明月与几颗残星躲在云后，丝丝缕缕朦胧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把房间里陈设勾勒出模糊的形状。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柠还没睡去，他的眼睛始终静静地看向一个微微闪烁光亮的方向，那里放置着一张他与程橙的合照。 “哥。” 程橙的呼唤突兀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注意力。 “嗯？还没睡？”他稍稍侧身问道。 “嗯，你不也没睡？你也睡不着吗？” 她轻声问。 程柠没回应，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害怕吗？橙橙。” “嗯，害怕，还想起一些……” 她话没说完，却也没有再遮掩自己的情绪，应声间，朝他的方向又凑近了一些，又唤了他一声：“哥哥……” “我在。” 程柠声音轻柔。 “哥哥。” “嗯。” “我能……抱抱你吗？” 话音一落，程柠的呼吸一顿，身形陡然僵硬起来。 程橙看他又是半天没说话，在心头歪歪扭扭责斥了自己一番，正想开口说“算了”，就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愣了一下，才抿抿嘴唇，伸手穿进他的被窝里，抬手小心翼翼地环上了他的腰。 他的后背似乎崩得很紧，像一条钢线，哥哥是在紧张什么吗？ 她在心底疑问，不过她并没太多想，双手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腹，才又将脸贴上他的后背。 哥哥的背脊是宽阔的山海，是温暖的朝阳，也是她心之所安的避风港。 “谢谢哥哥。” 她甜甜地笑起来，嗓音从后背振动传来，蔓延脊椎，直达程柠的心上，他感觉血液燥腾得厉害。 然而程橙的微笑却慢慢僵在了脸上，透过程柠单薄的衣料，她慢慢感受到了他背脊处凹凸不平的触感——那是五年前那场大火里留下的烫伤，疤痕不断增生，将原本平整光洁的皮肤变得参差不齐。 程橙的喉头突兀地哽住了，她的鼻头有些发酸，眼底弥漫水光。 尘封的记忆就像决堤的洪流慢慢在她脑海里打开一个缺口，那些模糊又灼痛的画面统统涌了上来……火光漫天，燃烧的家具东倒西歪，浓密的烟雾像塞子堵住人的呼吸……无尽的嘶吼与呼喊……女人飘逸的红裙还有那双猩红的眼眸，她的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嘴里都是恶毒的咒怨——“去死去死！都给我去死啊——” 当年窒息眩晕的感觉似乎跨过时空障碍又重现，程橙呼吸变得急促，她感到无尽的惧怕，身子无意识颤抖起来，随后紧紧地收手抱住程柠。 眼泪肆意汹涌地下落，她把脸整个埋进他的后背，却不愿发出声音，只有细碎的呜咽堵在喉头。 温热的泪水很快浸湿了程柠的睡衣，慢慢地，一小片晕染开来。 程柠感受着背后的不断扩大的湿意，还有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发抖，心脏像被一只手揪紧了，究极地泛着疼。他知道程橙因何而哭，因为他和她一样，尽管这些年都在努力生活，可往日的迷雾却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缠绕住他们，摆脱不了。 他深呼吸，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还是冰凉的，他便用掌心裹住，慢慢捂热，“橙橙，都过去了。” “哥……” 被他安慰后，程橙身形便耸动起来，好像被他戳中了情绪的开口，哭咽逐渐变大，最后整个人都抽泣起来。 “哥……哥…” 程柠闻声连忙转过身，将她沉沉抱进了怀里，他的眼底亦有泪水，却强撑冷静，一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一手轻拍她的背，“没事没事……” 她哭了很久，洇湿了他胸口一大片，等她缓过神来，再投眸看程柠，黑暗里，唯有两人的双目微明，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程柠冲她笑了笑，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好点了吗？” “嗯。”她点点头。 “橙橙，哥哥发誓会保护好你的。”他抚了抚她的面颊。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又听程柠道：“睡吧，明天上午好好休息，哥哥会给你请假。” 这个时间段已近清晨，他们睡不了多久，与其行尸走肉一般毫无效率地去上学，还不如拿一半时间好好休息补充精力。 “好。”她再次点头，又想到什么，“哦，对了，哥……” “怎么了？” 她吸吸鼻子，道：“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 “你能给我唱首歌吗？” 她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他。 “现在？” “嗯，小时候你总会唱歌哄我睡觉，你忘了吗？哥哥唱起歌来真的很好听……” 在程橙的认知里，程柠的确有一副好嗓子，他的歌声如同天籁，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没忘，那……你想听什么？” “就小时候你经常唱的那首吧，嗯……我想想，叫……”她转动眼珠想里一下，道：“哦，虫儿飞。” “好。” 他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声音慢慢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些微惫累的沙哑，却又格外柔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 歌声弥漫在空中，好似生出一朵薄薄又温软的棉花，把那些经年累月的疼痛包裹了起来。程橙缓缓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触碰他的体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就这般，她的意识越发飘向远方的梦乡。 渐渐地，一曲完毕，程橙已然睡去，程柠目视怀里熟睡的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她的眉眼。 “橙橙。”他呼唤，眼神透着白日无法见得的温柔眷恋，随后轻轻凑过唇去，吻在她额间。 “晚安。” Chapter6来访 那天之后，经调查取证，程志远依法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但由于程柠伤情鉴定未达轻伤标准，无法起诉，程志远仅被拘留七日，罚款五百元。 兄妹二人听到这处罚，又想起程志远在派出所那晚放的狠话，有些坐立难安。 陈仲深提过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和求助妇联的建议，但程柠都认为效果微乎其微，程志远这种人，除非死，否则怎样都不会有所改变。 后来七天里，程柠也想了很多，逃吗？ 这一次又逃吗？像小时候被一次被他欺辱就带程橙逃离一样？最后又被抓回来？ 而且，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呢？小时候就逃不掉，长大了还能怎么逃？钱？上学？住房？交通？还有行动不便的奶奶…… 他觉得太不现实，最终在一个夜晚做了最决绝的选择。 他决定就在这个家等程志远回来找他，他有了自己的解决方式，但程橙和奶奶需要绝对的安全。 第七天，程柠把程橙和奶奶都安排到了陈叔家住，晚上等程橙睡着之后，自己便一个人偷摸翻窗从陈叔家离开。 他回到新化小区等家中，将家里等电闸拉下，房门大开，拿了一把刀躲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一直聚精会神地观察一切，细密的汗从他的额头淌下，滑过脸颊，而四周万籁俱寂，只有树叶的回响与风声的呼啸。 他并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究竟一动不动等了多久，有些微光亮渗进眼中，他以为是触开了楼道的声控灯，精神再度聚集，但等他迷蒙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那是窗户外洒进的一缕微光。 天空已经蒙蒙亮…… 他等了程志远一个晚上。 但是，他竟然都没来。 为什么？不是第七天晚上就会被放出来吗？ 他麻木的神经被心底腾升的怒意激活，呼吸也变得急促，手指重重蜷缩成拳，指节都攥得咯咯作响。 那个疯子，当时不是说好了要来扒了他的皮吗？怎么不来了？ 知道自己等着杀他？所以他妈的，怕死就跑了？ 他面色冰凉，低眸冷冷地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的菜刀，心绪复杂热燥。刀身在窗外微弱光亮的照耀下，在他眉眼鼻脊反射出晃眼的银光。 “艹。” 程柠恶骂一句，咬紧牙关。 “怕死的狗东西，早晚会杀了你。” * 三周后，程柠他们得到消息，程志远失踪了。 这是他们从陈叔家回来的第四天，周六傍晚。 陈仲深来看奶奶，他穿着警服，手里拎着一提水果和一箱中老年奶粉，一进门就熟稔地喊了声“婶子”。 奶奶在里屋歇着，程橙刚把晚饭端上桌，就看见他，喜笑颜开：“陈叔叔，您怎么来啦？哇，怎么还提了东西，太客气啦～您吃饭没，坐下和我跟哥哥奶奶一起吃吧。” “不了，所里还有点事，看看你们跟奶奶，说几句话就走。”陈仲深摆摆手，把果篮和奶粉放一边，坐在了桌边。 程柠听到动静解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见是陈仲深，叫了句“叔”。 “哎哟，小陈，稀客稀客。” 奶奶也从房间里出来，迈着蹒跚的步子，笑着迎上去。 “婶，您感冒好点没？前几天在我家时还我有点严重。” 陈仲深站起身，拉住老人迎过来的手，礼貌关照。 “好了，好多了，吃了药打了针，已经舒服多了，我这手也不疼了。哎哟，小陈，快别傻站着了，来，快坐下吃饭。” “ 我就不吃了，今天来就想看看您，等下还要回所里。您老身子骨也不硬朗了，以后有啥事都交给年轻人去做，实在不行有啥困难的就一定找我，别总自己担着。” 奶奶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这么久以来，我这俩乖孙也是一直拖你照顾着，你次次都帮我们，哎，我这……实在也拿不出什么来报答你。上次志远那孩子也是，现在也不知道他又去……哎，真的是给你添麻烦……” 说着，奶奶面露愧色。 “瞧您说这话，就没啥意思了。程橙程柠就跟我亲生孩子一样，我得好好照顾他们不是？” “叔，您喝水。” 谈笑间，程柠从一旁接了温水递给他。 “谢谢。哦，对了，正好，既然提到程志远，那我也就一起说了吧，关于他大致的下落。” 闻言，程橙程柠身形都一顿。 “什么？” “我那天也纳闷，你们父亲出来那天后，我也怕他再找你们麻烦，不是让你们在我家住了几天吗？那几天我们得空就在你俩家门口蹲人，也是奇怪，一连蹲了几天，都没见人影。好像从所里放出他后就没再见过他。柠小子你那几天回过家是不？是不是也没见着过。” 陈仲深吞了口水，问道。 程柠眸子微暗，余光从轻轻扫了扫一旁的程橙，才轻声道：“嗯，没见着。” “什么？！哥你还自己回来过？你怎么想的……” 程橙眼底写满后怕的担忧。 “没事，就回来拿了点东西，没遇到。” 他摇头，淡淡回应。 “他应该是被堵债的带走了。”他说话间，下意识从包里掏出烟盒，但环视一圈后，又放下，“我估摸是借高利贷那伙人，之前一直在桐城蹲他呢。调了相关监控，看他出派出所没多久就被人拖进面包车里带走了。那样子，大概是拉去还债去了，哈，也不可惜。” 程柠没说话，眼神幽深。 陈仲深捏着烟盒轻轻磕在桌上，抬眼，随口问了一句：“所以，你们要找他吗？” “不找。” 兄妹几乎都没有思考，一齐冷冷地开口。 陈仲深又看了一眼奶奶，毕竟她是做母亲的。 奶奶慢慢垂下头，身前交迭在身前的手在发抖，谁都知道他被讨债的带走意味着什么，哪怕现在是法治社会…… 因为角度原因，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如何，只见缓了几秒，才道：“自作自受……我老了，也管不了……” 陈仲深这才笑了笑，站着伸了个懒腰：“行。那我也用不着管了。他这大概也算是报应吧。” 报应么？ 程柠冷笑一瞬，在心底疑问。 如果因果报应是真，那么，自己呢？ 不过他也未曾深想。 …… “既然如此，你俩也啥都别想了，快高考了吧程柠，跟妹妹努力用功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多认识一些朋友，见见一些世面。”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再叮嘱道：“以后要是再有什么突发情况，对方实在要动手，先跑，再给我打电话，或者报警，千万别傻傻自己扛着。你们手里不都有我号吗？随时打，我随时到。” 兄妹俩点点头。 “行了，我就来知会一声，你们吃饭吧，我就先走了。”说着，他就转身要走，“哎，程柠，送叔一路呗。” 程柠微微一愣，点点头。 门“咔哒”一声合上，程柠和陈仲深挤在楼道间，两人一前一后。 程柠知道，陈仲深单独点他，是有话跟他说。 出了单元门，陈仲深才开口：“程柠，你小子那天晚上回来过，是想做什么？” 程柠也知道他会这么问，不然刚才就不会当着程橙的面点出来了。 “陈叔，你觉得呢？我想做什么？” Chapter7谈话 他的声音太过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仲深抬眸看他，他的目光轻飘然，浅藏着一丝似笑非笑。 “你小子，他娘还跟我打什么哑谜。” 说着，就伸手拍了下程柠的头。 “知道你想干坏事，但至于吗？你还年轻，又这么优秀，未来有大好光明前途，千万不要被怨恨冲昏了头脑，这种人不值得你毁灭余生的一切去赌……” 程柠哼笑一声。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就活该等着他把我打残，打废？然后再去告他？起诉他？判他罪。或者等他把我和程橙打死，才算结果？” 陈仲深点了根烟，“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你说什么优秀，优秀什么，光明什么，我一出生就注定腐烂，不可能有什么大好前途，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程橙。”他戾然的目光微然收敛，语气变得轻软，“我只会她而活着。” 陈仲深抖抖烟灰，“你他妈的……” “那你就更该为你妹妹着想一下，你要是出事，她怎么办。” 程柠沉默了几秒，很快又接了句：“我知道……虽然对不起程橙，但我至少能杀掉程志远，这样她就不会再害怕他伤害他了。我至少也是能够保护她的……” “就他妈这？” 陈仲深翻了个白眼，“那你进去蹲局子了，你妹如果又遇到危险怎么办，你穿墙出来保护她啊？” 他突然觉得程志远消失得挺是时候，要不然现在的情况，他简直不敢去想…… “如果可以的话。” “啊？你小子脑子是不是有病？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陈仲深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难道就只有杀人一种方法吗？你就不会让自己慢慢强大起来，用合法合规的手段对付他？而且你爹他自己本身也罪孽深重，用不着你，也自有人收他的，就像现在这样，你其实根本没必要自己把自己逼到极端的角落。” “是吗？” “可是陈叔，有些事情我无法预料，我只能尽力去做目前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而且程志远不会给我们去成长的时间的……你不是我们，你怎么会懂呢？” 程柠冷哼一声，默然抬起头，看向傍晚远方落下的夕阳，那火红的光芒染透了半边天，像鎏金般柔美的橙瓣。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叔，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陈仲深扔掉烟头，用脚踩灭，面色凝重。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就是程志远。他生下了我，所以我继承了他的一切丑恶。我疯狂，歹毒，冷漠，善妒，狭隘，暴戾……却总用温柔美丽的外衣粉饰包裹自己，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就像有两人住在我的身体里……很……” 他说话间，伸出自己的双手，目光陡然发生了变化，它们惧怯又欣喜地来回逡巡在那修长白皙的指尖，“很痛苦，却……又莫名美妙。可怎么会美妙呢？” “艹。” 他骂了句脏话，却逐渐笑了起来，胸腔都抖动得厉害，明明笑在笑着，却又透着无力与疯癫。 “好多时候我都觉得其实我就是他的一道缩影，和他一样，打骨子里就他妈的是疯子，哈哈哈哈……和他一模一样。真的，太多时候，我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最原始的想法和最本能的欲望。我明明拼命压抑，拼命给自己洗脑，但还是总会在一些小细节里发现他的影子。我就是他啊。艹……他死了，却还有一个我留着，也很危险的……我也很危险的啊，叔……” “你……你在说什么?” 陈仲深从没见过这样状态的程柠，他像突然就疯了一样，有一瞬间，他都在想他是不是心理出问题了。 但他并未理会他，想到什么，神情紧张起来，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程志远……他，你知道以前他对橙橙做过什么吗？” 他的双眼猩红，“他把她关起来，捆住她的双手锁在房间里进行猥亵，你知道？他还用烟头烫她那……他妈的，不仅如此那畜生把我和江荷用拴狗的铁链拴住，当面脱光她的衣服……” “他妈的……他该不该死啊…他妈的……” “程柠，你冷静一点。” 陈仲深伸手去拉他。 “他把江荷关起来卖，找好多男人回来轮/奸她，每天，每天都……狗日的，还要把我买给个恋童癖的死老头当性/奴，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他不该死吗？我……我都来不及长大……强壮起来，就要快活不下去了，连逃都逃不了。又怎么，合法合规地去对付他？” 程柠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他后来染上赌瘾，到处借债逃债，身处绝境的江荷又焚火自杀，他和程橙怎么可能会有如今短暂喘息的生活。 而这生活也不过五年，就又被这阴沟里的臭鼠给搅乱了。 他难道不该死吗？ “所以，下次回来，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说这话时，目光狠辣，混身都透着戾气，随后，不知又想到什么，情绪陡然变得悲怆起来，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可是，可是我……我呢，我该不该死？也该死吧。我也同样危险啊，我就是他的影子啊……我…我是不是某一天，也会像他一样，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这双手会不会伤害她？就像……” 手掌开始抖动起来，他的眼底快速被惊恐与慌乱占据，他的双手逐渐被猩红的血液沾满，滴答滴答朝下淌着血花。 四周的温度高升而起，有热烈的焰风袭来，他看见自己抱着一个铁质的盒子，正疯狂又沉重地凿向那个女人的头颅。 那女人一袭飘飞的红衣，直到脑袋被砸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才松开自己紧收扼制的双手…… …… 而最后一刻，血液淋湿她的黑亮纤长的头发与面容，她倾倒在地，就那么睁眼侧脸注视他，直到他们走得很远很远…… …… “程柠，你还好吗？要不去医院看下？” 陈仲深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对劲，神情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柠鼻尖与额头渗出丝丝冷汗，他疯狂攥紧拳头，完全没听见他说话，浑身都在颤抖着，好像已经遁入了另一个时空。 “遭了。” 陈仲深连忙掏出手机，想要打120电话，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可刚要拨打电话，手却猛然被人抓住了。 映入眼帘的，竟是程柠那张温俊寻常的面容。 “陈叔，您要做什么？” Chapter8橙子糖 程柠面色如常地看着他，嗓音也很平淡，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陈仲深被这一幕看傻了，整个人愣在原地盯他看了好久，才喃喃问：“你……没事了？” “嗯？我能有什么事吗？” 他笑得儒雅，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上下翩舞，故作蒙然，看起来不太明白陈仲深的意思。 “你他妈的刚才不是……” “刚才吗？” 他思索一下，轻声笑道：“刚才可能有些情绪过激，吓到您了？” 陈仲深眉毛抽了抽，心想，这他娘的岂止是吓到。 “抱歉，陈叔，不过现在，我已经调解好了。” “是……是吗？” 陈仲深有些汗颜地注视他。 “嗯，陈叔对我说这些话，其实都是在担心我，我明白的，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好好听取您的建议的。” “啥？你小子…又……又听进去了？真的？” 他狐疑又问，这小子上下秒瞬间切两种状态，演戏呢嘛？ “真不需要打电话？” “如果您有不舒服的话，可以打，我等下陪您去医院。” “我擦……” 陈仲深摸了把头上的汗，“算了，我也没病。” “嗯，叔，您不是所里还有事吗？我送您到小区门口。” 程柠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看样子是想结束这样的对话。 陈仲深也没想再根他多说，点点头，“行吧。” 但快临近门口，突然又想到什么，“你小子还在蓝梦兼职呢？” 程柠闻言，良久，才回复：“是。” “别怪叔管得太多，那地方太乱，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年纪又还小，刚成年，很多事情也不好处理。而且这还不到俩月要高考了，你经常去搞得那么晚，身体会撑不住的。” 陈仲深面色焦忧。 “可是来钱很快。” 他抬眸看向他。 “叔，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家里……很需要钱的。” “你年纪轻轻挣那么多钱要做…”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程柠看着他，嘴角扯出一道冷笑，“吃穿不要钱吗？读书不要钱吗？奶奶年迈无法提供劳动力，即便有早些年大伯和爷爷留下的存款，但那是她的钱，不应该花销在我和橙橙身上，况且，还有程志远这个败类存在……”他缓了缓又道：“橙橙也才高一，我只想她好好学习，无忧无虑……所以钱的事，只能靠我。我要帮她把后面上学生活的钱都凑够……” 陈仲深哑声，也明白程柠家庭的难处，“但是挣钱嘛总有门路的，你不是周六周天还会兼职家教，何必做那些不……” “那些钱吗？怎么够呢？不够的，叔。” 他摇摇头。 “不够找叔借啊……我有，你需要多少，我可以借——” “不用了，我不想和程志远一样，到处欠人钱。那让人感到恶心。” 陈仲深叹了口气，觉得有些累，“程柠……”，他想尝试再说什么，却被打断。 “谢谢你的好意，叔叔。不过我别无选择，我只有一个要求，只希望你能继续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橙橙知道，我……不想让她担心。” 谈到程橙时，他的眼神微微一动，夕阳的余辉从远方的云层洒下，在他眼底渡上一层浅薄又灿烂的温柔。 “你呀你，我……我是真的没办法管你了，你爱咋地咋地吧，哎。” 话毕，手机响起来，他接过，是所里那边在催他过去，“行行行，知道了，马上来了。” “那我走了啊，你回去吃饭吧，奶奶他们等着呢。”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要走。 程柠点点头，朝他笑，“好，慢走，下次见，陈叔。” “嗯，哎，我还是得多嘴一句，真有事一定记得找我啊，真别自己抗。” 虽然知道他听不进去，但临走时陈仲深还是这么嘱咐了一句。 “好。” 目送陈仲深离开，直到他的背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程柠才转身，他的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滩毫无生机的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哥——” 程橙小跑着推开单元楼的门出来，看见他的位置所在，脚步又加快了些。 “你怎么下来了。” 程柠整理就一下表情，勾唇笑问。 “还不是看你那么久不回来，以为你遇到什么坏人了……”说着，她望了望四周，问道：“陈叔呢？走了吗？” “嗯，刚走。” “你们搞什么啊，这么半天？难不成背着我在说悄悄话？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她气鼓鼓的，浓墨纤细的眉头蹙起。 “没什么，就是给了我一些嘱咐，走吧，橙橙，去吃饭。” 他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哦，好吧。那个，我让奶奶先吃了。但我等着你，嘿嘿。” 她笑起来，梨涡甜甜的，脸颊也被一个圆鼓鼓的东西顶起来，程柠闻见一阵橙子的香甜。 “吃糖了？” “嗯嗯，有点饿，但又想等哥哥，就先吃块糖垫垫肚子。” 说完，连忙又埋头从兜里掏出几颗包装完好的橙子糖，“哥，给你。” 程柠摊开掌心，接过，“谢谢。” 程橙闻言，突然不开心，“哥，你变了。” “嗯？” 程柠愣了一下，没搞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谁让你跟我说谢的，我俩什么关系，谢来谢去，还这点小事……” 她不悦地目视程柠，随后撕开一颗糖，命令道：“啊，嘴巴张开。” 程柠眉眼含笑，乖乖张开，随后，她将那颗橘色的糖果塞进了他的嘴里，只是离手时，手指不小心轻轻碰到他温软的嘴唇。 但程橙完全没注意，眨巴着水亮亮的小鹿眼问道：“你赶快尝尝，这是最近同学推荐给我的新牌子橙子糖。” 他的心腔荡起波动涟漪，一片片漾开，嘴里的糖果一沾惹水分便融出甜意，带着果香汇成一条小溪流，灌进心田。 “甜吗？” 她又问。 “嗯，甜的。” 他本不喜欢吃甜。 “那好不好吃？” “嗯，很好吃。” 程橙又笑起来，“好耶！那没买错！走吧走吧，哥，再不回家，饭菜都要凉啦。” 她牵起了他的手。 程柠稍稍一怔，感受她指尖柔软细腻的温度，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可下一秒，他心间某根弦跳动，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不久前和陈仲深的对话以及…… 自己那时疯魔的状态…… 他的心底开始回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正严凛地质问他——“所以，你会伤害程橙吗？” 你会吗？ 我……我会吗？ 痛苦的根叶在他心底的每一处阴暗潮湿处茂密生长开来，他默默被牵着，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眼底竟生出了些落寞与惧怕。 Chapter9超爱你呀 他的心脏在重重鼓舞跃动，每一次收缩张合，似乎都在呼唤她的名字。 他正在为她心动…… 可是……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这样的感情是不对的。 眼眸逐渐变得湿润，胸腔莫名涌出浓烈的悲伤。 果然还是和程志远一样啊…… 不然，我为什么会对你生出那样见不得人的情感？又怎么会在当年大火里把妈妈…… 橙橙……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像那个人一样对你造成伤害？变成……你最记恨的人？ 我…… “不会的呀。” “哥？” “哥哥？” 程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干嘛呢？问问题就问问题，吃饭就吃饭。怎么还走神呢？” 她说着，往他碗里猛猛夹回锅肉和番茄炒蛋，“哥，快吃快吃，你今天做的饭都好好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程柠有些恍惚，嘴里还残留着橙子糖的甜味，他看着自己捧着碗筷的双手，面色僵硬：“什么？” “什么什么？” 程橙刨了一口饭，再抬起头，嘴巴吃得鼓起来，像可爱的小仓鼠，声音蒙蒙的，疑惑道。 “你刚才叫我之后说的什么？” “说什么？”她转动眼睛想了一下，“哦，我说‘不会的呀’。” “我……我问了你什么吗？” 他面容有些惨白，他明明记得自己刚才什么都没问出来，怎么可能？自己不会把所有的…… “啊？你…你问了呀，你说，你会不会有一天伤害我，像那个人一样。”她重述了他的问题，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当是个再寻常不过问题。 “什么？我……” 程柠面色非常不好，眉头蹙起来，想解释什么。 “你不会忘了吧？” “忘？我……明明……” 程柠也搞不太清自己这是什么情况，刚才的状况就像堕入了一层迷雾之中。 “我……那你说什么了……吗？”他有些头疼地捂着前额，微微闭眼摇了摇头，“对不起……橙橙，我……” “我吗？我刚才说了呀，我说‘不会的呀’，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感觉你状态不太对劲。” 程橙放下碗，起身弯腰贴心地凑过来，拿下他捂住自己额头的手，换自己的手贴上去感受他的温度。 “你怎么了呀？哥哥，是不是感冒了头疼？” 她柔声问道，距离极近，厚厚镜片下那双黑幽幽又水灵的杏眼在他面前眨呀眨。 “没，没事。” 他揉揉眉心，耳中反复回荡她的那句答案，心绪更是不宁，越发变得混沌起来。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呢？” 他眼神有些迷离，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空气里都弥漫着属于她的气息，最终还是根据本能地将自己心中真实的疑问问出。 “这……这还需要理由吗？我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出口，也不知道哥你为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呢？” 程柠又追问。 “因为你是程柠啊，因为你是我哥，我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所以你怎么可能舍得伤害我，对吧？”她直起身，嘿嘿笑，微微嘟起嘴唇有些小自豪地精怪道：“你爱我还来不及呢，是不是呀，哥。” “你肯定超爱我。” 她水灵的眼眸微转，又小羞涩地加了一句。 程柠被她的话震得身形一顿。 “哥，你爱不爱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虽心里明了，但还是有些俏皮地想再确认。 程柠眼神突然闪躲，闷闷点点头，“嗯……嗯。” “那不就对了吗？你都爱我了，怎么可能会伤害我嘛！别的人伤害我，是因为他们从来不爱我，是因为他们坏！但哥，你不一样的。” 因为是亲血缘的兄妹，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经年间产生了浓烈的羁绊与情感，他一直爱她，也最爱她……所以不会舍得去伤害她。 反之，程橙亦然。 但是…… 程柠还是很难过。 因为他晓得自己对她的爱并不纯粹，他的这份感情里仅仅只有对妹妹的爱吗？这份爱的成分到底如何复杂呢？ 他爱她，究竟是出于自己的本心本能，还是因为延续了程志远那充满罪恶的基因呢？ 这世上没人哥哥会不爱自己的妹妹。 但同样，也没有哥哥会爱上自己的妹妹…… 他看着面前的程橙，感受体内血液躁动如斯，似乎有一头被压抑的快要苏醒的巨兽…… 他突然好想……好想将她据为己有。 猛地一惊，程柠心中一阵恐惧感油然而生，于是慌张着别过脸去。 “哥，你到底咋啦？我脸上有老虎吗？你不敢看我。” 说着，程橙就伸手将他的脸端正，随后凑近，“哥，你在……紧张？紧张什么？” 她搞不明白，感觉哥哥的脸一阵青又一阵白，像被吓到了，想着就去摸了摸他的脸颊，可指端才将将碰上去，便见程柠浑身一震，抬手便猛地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极大，程橙被拉得踉跄，一个没站稳，就朝他的方向倾，为了稳住自己的身形，慌忙间将膝盖半撑到了他的腿上。 她吓了一跳，左手紧紧攀着他的肩头，因为惯性没刹住车，嘴唇却不经意轻轻蹭到了程柠的鼻尖。 一瞬间，二人浑身都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酥痒，他们就那么对视了几秒，距离极近，好像彼此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程橙稍在高处，微微俯视他，而程柠微仰着，看着她近在咫尺泛红的唇，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一秒。 两秒。 三秒…… “唉，哥，疼，疼，有……有点疼。” 寂静的空气突然被打破。 程橙龇牙咧嘴，眉头微蹙，抽动着自己的左手，示意。 程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连忙放开。 他力气使得极大，一放开，程橙的手腕上已经挂上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对不起，橙橙……我不是故意的。” 他慌乱无措，很是自责。 “我知道，我知道。哥，不怪你，今天早点休息，我觉得你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神经过于紧绷，太累了，吃完饭就回房间睡觉去。碗待会儿我洗。” 她抿唇笑道，也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 “橙橙，我……” 他脸上依旧挂在担忧，想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钻进了某个牛角尖出不来，好像捏红了她的手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真的没事呀，我不会怪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呀，怎么总会觉得会伤害我呢？哥哥你很爱我的，我都知道。我也很爱你呀，哥哥。所以我才不会跟哥哥计较这些。” 程柠闻言，只觉得心跳加速到有些眩晕，他感觉世界一阵天旋地转，隔了好久，才从她那句话里微微缓了过来，“你也……什么？” “我？” 程橙眉眼温柔，看程柠有些发昏的样子，偷偷捂嘴笑了一下。 试问哪家妹妹不爱自己的哥哥呢？ 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能成为程柠的妹妹。 如果有来生，她想，她还要做程柠的妹妹。 程橙又故意没听懂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我什么呀？” 她在逗他，看程柠眉头微蹙，最后还甜甜地牵起他修长的指尖，紧紧地握在自己掌心，灿烂地笑起来—— “我亲爱的哥哥，橙橙当然也是超爱你的呀！” Chapter10柠檬汽水 五月的桐城逐渐燥热起来，绿油盛茂的树木郁郁葱葱。 教室里，顶头的吊扇不停旋转，由于年旧，吱嘎作响。程橙坐在座位上，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镜，咬着笔头做数学题，没精打采，感觉有浓烈的睡意袭来。 “橙橙，走去背书不？办公室去找周老师过这个单元的背诵。” 前座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转过身敲敲她的桌面，她想了想，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试试吧，不过我感觉我没背熟……” “没事儿嘛，现在去背的人还挺多的，周老可能为了节省效率，会让咱组团背，我们可以……蒙混过关，嘿嘿。” 女孩冲程橙露出一脸坏笑，程橙看了她两秒，也很快眯起眼睛，露出了和她同样的坏笑。 “走着！” 说着，就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政治书，站起了身，可刚要转身从座位上离开，却撞到了一个人。 “不……不好意思。” 那是个男同学，身材高瘦，面容清雅，却透着些腼腆，他将程橙掉到地上的书捡了起来，还给她。 “没事，是我没太看路，撞到你了，我也该道歉。” 程橙看见他手上也拿着政治必修书，多问了句：“你也要去背书吗？” 男孩点点头。 “诶，刚好，一起去呗。” 另一个女生也在旁边邀请，男孩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和她们一起去了。 组团背书就像大合唱，只不过是凌乱版大合唱，你一句我一嘴，背不会的都作蚊子嗡嗡声，搅得那位周姓年迈老师头疼，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在背诵记录背上给每个人都打了叉，让他们滚回去重背，然后一个一个来过关。 程橙一出办公室，就叹了口气，“哎，算了，果然不可投机取巧。我怎么还是这么困啊，不行，我得出去走一下顺便买瓶水。你去吗？玲玲。” 叫玲玲的女孩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回教室做作业。” “行。” 程橙点点头，目光扫向了一齐背书的男同学，也问了下他。 男孩不知为啥脸慢慢悠悠变得有点红，支支吾吾说了几句“我……”但最后还是拒绝了。 程橙没在意，便拿着书本下楼去了。 她先去操场转了两圈，热得浑身都是汗，感觉有点渴，就随便找了一处自动贩卖机买水。 新上了柠檬汽水，程橙看着屏幕微微笑起来，赶忙从包里掏出钱，往投币口投出三个硬币，过了几秒，机器发出声响，咚咚一声，掉落了她指定的物品。 她哼着小曲儿，正要蹲身下去捡，余光却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动作一顿，她缓缓转头看去。 “是你？” 来人正是先前和程橙她们一起去背书的男孩子，他此时正一步一步朝程橙的方向走去，随后停在了离她大概两米远的位置。 “你也来买水吗？你刚才不是……” 程橙有些疑惑地发问，扫视了他一眼，发现他双手都背在身后，似乎正拿着什么。 男孩神情透着压抑不住的紧张，点点头，几秒后又猛然摇摇头，脸瞬间变红，他有点害怕，又支支吾吾解释道：“不，不是。那个，我……我想了一下，决定还是过来，我……就是想来找你，其实……” “找我？嗯……有什么事吗？” 程橙抿了抿唇，弯腰伸手推开挡板，拿出了那瓶带着寒气的柠檬汽水，问道。 “就是……哎，就是我，是来还你，还你东西的。” “呲啦——”程橙拧开了瓶盖，挑挑眉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还我东西？还什么？” “那个，你！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就是……这个，给…给你……”男孩说着，将藏在后背的手伸了出来，亮出了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一把伞，是三月份有一天晚上下雨程橙丢失的伞。 “这伞怎么在你这儿？” 她瞬间蹙起眉头，表情变得不悦，突然意识到什么，“所以那天晚上，是你拿走了我的伞？” “不不不——不是我！你千万别误会！你……我……，你真的别误会，我就是……来…来还你。我……” 男孩嗓音都颤巍巍，看着身材也算高挑，却不知为何一直表现得畏畏缩缩，没能把话说清楚。 “那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你拿的，伞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程橙喝了一口汽水，嘴里弥漫出柠檬的清香，她心情稍微舒缓一下，又问道：“我记得你是叫孙……孙霖？” “嗯，是……是我，程同学，那个你听，听我说。” 孙霖咽了口唾沫，才道：“是……是这样的，三月十四那天晚上，下大雨。我们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也去拿伞，却发现冉……冉晶她拿了两把伞，其中一把就……就是你的，带小兔子花印的，就这个。” 他陈述着，把手中包裹完好的伸缩伞递在了程橙面前。 程橙扫了两眼，接过，“嗯，这是我的伞，然后呢？她为什么要拿我的伞？” “然……然后，我就觉得奇怪，当时我回头看你，发现你还在教室里写作业，没有敢叫你，而且万一是你同意借她伞呢？我告诉你会……会不会显得多管闲事了。所以我就没管，之后我跟在她身后出了校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的原因，我和她基本顺路，但她回家一直都只打了自己的伞，没用你的，我还纳闷着，为什么有伞还要借你的伞，就看见她把你伞直接扔……扔……” “扔什么？” “扔垃……垃圾桶里了。” 他说完，面上露出一丝气愤的神情。 “原来如此。” 程橙恍然大悟，她还以为是别人拿错了，没想到是人故意拿了，还扔了。 冉晶…… 这个女孩是他们班级的班花，很漂亮，成绩好，还是班干部。同学老师都很喜欢她，她对别人也很温柔热情。 程橙皱眉思索，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她看起来本不像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可她为什么这么做了呢？还以这么幼稚的方法……她们是有什么矛盾吗？但在程橙的印象里，明明没有的。 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她了？ 程橙想不通，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喜欢细究的人，她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因为这件小事就去质问她，本来她们的联系也就不多。 “所以，是你帮我又捡了回来？” 她发问。 “嗯，是……” 孙霖点点头。 “那谢谢你啦。” 程橙看着手中的伞，温声道谢。 “不客气的，小……小事。” 他红着脸摆摆手。 “哦，既然这样，我请你喝水！你过来看看，你想喝什么？” Chapter11我哥 程橙灿烂微笑道，将手中的伞暂时置放在贩卖机一旁，招手示意他过去。 “啊，我……不不……不用的，真的。” “唉，别客气嘛。” 他又摆摆手，“不用，真……真的不用。” 程橙微微瘪了下嘴，看他实在客气，也就没有强求，淡淡道：“好吧。” 孙霖朝她呆呆笑了一下。 程橙也没再看他，只是仰头喝水，再回过神来，发现他还站在原地。 一时间，四周只余风吹树叶和教学楼里学生喧哗的交谈声。 程橙眨巴眨巴眼睛，跟他对视，突然觉得有点莫名尴尬，便缓缓开口：“还……还有什么事吗？要……要不，我还是给你买瓶水？” 孙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移开自己的视线，他的面颊始终带着红晕，结结巴巴道：“不不，真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还有……还有话想……想对你说。” “这样啊，那…那你说吧，我听着。” “其实……其实我，程橙同学，我想知道，你…你对我的印象如何。” 程橙微微愣了一下，有点被这个问题问住，她有点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还真有点难倒她了。 “印象么？” 她稍稍思索了一下，心底竟生出一些愧意，她……她好像除了知道他名字和他的性别以外，对他没什么印象来着…… “咳咳——印象啊”她干咳两声，硬着头皮继续道：“你……你是个好人！为人……人很好啊！特……特别好！乐于助人！呃…心…心地善良！” 搞半天发了一张好人卡，给程橙自己都搞得有点无语了。 她捏了捏手上被归还回来的伞，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这样啊……我知道了，程同学。” 他说着，神色变得落寞。 程橙感觉有些过意不去，还在绞尽脑汁想用点什么词形容他，便听他又说：“程橙同学，尽……尽管你对我印象还不怎么深刻，我…我还是觉得把心里想了很久的话，说……说给你听。” 程橙挠了挠脑袋，说你说。 男孩眼神炯炯地目视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耗费他很大的勇气。 程橙一直等着他开口。 “程橙同学，我——叫孙霖，子小孙，雨林霖。我……我其实喜……喜——” 他的后半段话语挤在狭窄的喉头，呼之欲出。 然而下一秒，一声突然响起的“橙橙”像一根绵密的针，插进他的话眼里，将他的语言撞得七零八碎…… 孙霖聚呆愣在原地，目光直直看向程橙身后。 “哥！” 程橙转头看见程柠，欣喜地唤道。 孙霖转目视那个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他身着高三年级独有的黑白搭配的校服，正站在教学楼走廊上看着他们这边。 他对程柠有点印象，平时总会从程橙嘴里听到“我哥”云云这样的话，好几次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外也见过他…… “哥哥！” 程橙朝他挥挥手，又叫了他一声，随后快步赶上前去，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 “哥！你怎么也在这儿！吃晚饭了吗？” 她始终笑魇如花，似乎遇见他是这一天最开心的事。 “才结束学生会议，还没吃。你呢？吃了吗？” 程柠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问道。 “吃了呀，吃好久啦！吃的番茄炒蛋盖饭！哎，哥，你真的好辛苦，这快上晚自习了，还没吃饭，要不，我现在陪你去吃点？” 她拉着他的手微微左右摇晃一下。 “不用，哥哥等下就去，你不用担心。” “嗷，好吧。” 程橙点点头，随后看向自己手中喝得还剩一半的汽水，问道：“那喝汽水吗？柠檬味的。” “又喝汽水？” 看着塑料瓶身上因温差而渗出的晶莹剔透的水珠不断汇集成一条水流，润过程柠的指，啪嗒啪嗒往下坠，程柠眉头微微一蹙。 “怎么啦？” “你胃不好，少喝冷饮。” 他语重心长地嘱咐，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汽水，攥在指尖看了看。 “哎呀，我知道，这不偶尔喝一次嘛，嘿嘿。剩下的我不喝了呗，都给哥你喝。” 程橙有些心虚地咬了咬嘴皮，水灵的眼睛鼓溜转。 “你哪是偶尔。” 程柠无奈地摇头笑笑，随后拧开瓶盖，他张开微红的唇瓣，轻轻含住了那道小口，微微仰头，夕阳金橘般的余晖透过瓶身空旷的上半部，洒在程柠面容上。 酸甜的汁水带着柠檬的清香润进了他湿滑的口腔，他喉结滚动起来，很快，汽水见底。 “哥，你还喝吗？我再给你买一瓶。” 程橙乖乖问道。 “不用。” 话毕，视线慢慢投向不远处站立着的孙霖。 “那是你朋友吗？” 他有些好奇地询问，目光含笑。 程橙跟着他视线看过去，才想起来孙霖，摇了摇头：“啊，他叫孙霖，是我的同班同学。” “哦？原来是同学吗？” 程柠依旧笑着。 “嗯。” 程橙亦笑着点点头。 “你们在聊什么吗？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 “没有啊，不过刚才是在说什么来着，但我现在也有点忘了。” 程橙挠了挠脸颊，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转过头对孙霖介绍道：“孙同学，这是我哥。” “哥……哥哥好。” 孙霖被点到，浑身有些僵硬，他不得不尴尬地站在自动贩卖机旁，开口问好。 “嗯，你好。” 程柠抬眸向他。 他的眼神同程柠一瞬交接在一起，那人眉眼温儒，气质清朗，始终微笑着，第一眼看到会让人觉得非常亲和温柔，但…… 孙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他的笑……很不真切。若是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鲜艳的塑料花朵——美丽却假赝。 “橙橙，跟同学快回教室去吧，要上晚自习了。” 他轻抚拨弄程橙额前的碎发，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嗷。” 程橙甜甜应声，随后贴近他，伸手轻轻拥抱了一下。 “好，那哥哥你快去吃饭，记得吃饱一点，我们晚上见。” 她放开手，笑起来道，那双弯弯的眼睛像皎洁可爱的月牙，挂在了程柠心上。 他点点头，“好，晚上见。” 程橙目送程柠离开，嘴角的笑还没消散。 “程橙同学。” 孙霖慢慢朝她走去，唤道。 程橙这才别过视线看向他，“啊，抱歉，哦，对了孙同学，你刚才是还有什么话对我说是吗？” 孙霖微微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莫名感到有些意兴阑珊，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他在嘴角扯出一道笑，开口：“没事，程同学，我……我也突然忘了我刚才要说什么了，等……我想起来再跟你说吧。那个，也快上晚自习了，我们快回教室吧。” 程橙哦了一声，也没想太多，拿上放在自动贩卖机旁的伞，点点头，就跟他一起回了教室。 Chapter12不是别人 夜幕沉沉，残星点缀。 程柠今日比往日收拾得要快一些，提早候在了校门口。 夏日炎潮，过了十余分钟，程柠背上已经渗出层层薄汗，却还未见程橙出来。 他猜测她大概是还有学习上的要紧事，便继续耐心地等着。 这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正在朝自己靠近，抬了抬眼皮，他注意到校服颜色，发现来人是一个高一年级的学妹。 女孩披散着一头顺滑乌黑的齐肩长发，长相较为乖巧甜美，临近他，便勾唇微笑道，很是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程柠哥哥好。” 程柠拧了拧眉头，扫视她一眼，面露疑色，“你是？” “我是程橙的同班同学，叫冉晶。” 女孩笑得灿烂，很是热情地介绍自己。 程柠面上的疑虑才稍稍消解，冲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说：“你好。” 他在外人面前，话向来很少，回应之后，便将目光转移，没再开口。 正当他以为女孩会走的时候，她却继续接了话，“哥哥，你是在等程橙吗？” 她对自己的称呼让程柠有些反感，不过也并未在意太多，只淡淡道了一声“嗯”。 “那您可能要多等她一下了，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我看见班主任把她留下来谈话了，她这次期中考好像考的不是很好，大概率出来得很晚。” “没事。” 程柠摇摇头。 冉晶看着面前身形高挑的男人，他气质如兰如月，温儒雅致，此时面对自己，却又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冰冷气息。 经她观察这个人好像只在和程橙相处的时候，才有生机，周围的空气都是暖洋洋的，但和别人时却…… 她有些不甘心地咬咬唇，朝他身边挪了挪，想继续找话题跟他聊。 “你还有事吗？” 程柠淡漠询问，表情冷淡，似乎已经没有太多耐心。 冉晶尴尬地微笑，伸手捋了捋被燥热的夜风吹拂到面颊旁的发丝，又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瓶还冒着冷气的柠檬汽水，乖乖递到他面前，“哥哥，我买了这个汽水，现在快夏天，气温实在热，您解解暑。” 程柠看着女孩手里那瓶和白日程橙所买的如出一辙的汽水，心里渐渐生出一些不悦，眉头紧紧蹙起来，连带着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不需要。” 说完，他朝一旁站了站，和她拉开了距离。 “为什么呀，哥哥，我明明记得这款汽水你经常喝来着……” 冉晶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记得？” 程柠有些搞不明白女孩在说什么，他的印象里，他们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就她记得了？ 他在心底盘算了一下，猜测女孩可能早就知道他，接近他估计也是有什么目的。 冉晶收回手，咧咧嘴，强颜欢笑，“就是经常看见您喝呀？” “我不喝别人买的水，还有，不要叫我哥哥。 程柠目视她，眼神厉冽，随后思量一阵，便直接开门见山地发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啊？” 冉晶有些失落，指甲不断扣着汽水瓶身上的塑料环袋，“我……我哪会有什么目的嘛，我……” “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程柠闻言，转身便走，却不料下秒，女孩竟然伸手想要拉自己的手，他反应敏捷，朝一旁撤身，可依旧被她紧紧拉住了衣角。 他感觉一阵恶寒，一股气焰从心头涌上脑间，随即十分反感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角，瞬间同她拉开了距离，语气愠恼，“你想做什么？” 冉晶被他的力气拉拉一个踉跄，面色变得落寞，收起自己无处安放的手，“我我不……不做什么呀？我……我就是还有话想跟你说。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 说着，作羞涩状，有些扭扭捏捏地，开口：“就是，目的呢，也是有目的的，想问一下，哥哥，你有微信吗？我可以——” “没有，不可以。” 程柠第二次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的话，说完，便走，一转头，看见了程橙姗姗来迟的身影。 她看着面前的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淡淡地唤了一声，“哥。” * 程橙有些郁闷，班主任跟她聊好多关于学习的事情，搞得她又焦虑又emo。 她颓颓丧丧地背着书包出校门，捣鼓着手中失而复得的雨伞，抬眼，便注意到不远处那道熟悉身影。 流浪的心船得到短暂安放，她微笑着刚要抬手朝程柠打招呼，目光却又看见了他身旁的人——是冉晶。 这是什么情况？她有点搞不懂，看样子，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她挠了挠脑袋，继续朝他们方向走着，心底却没来由生出些细微的不适，恰巧此时，程柠结束了同她的谈话，转过头来，便和她对上了眼。 “哥。” 她淡淡道。 “嗯，你来了。” 程柠快步朝她走来，表情逐渐由愠色变得温和，唇角勾起微笑。 程橙的视线来回在二人之间转悠，很快，便疑惑问道：“你们这是？” 程柠看着她，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什么，要她安心。 程橙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冉晶。 冉晶的眸子有几秒闪躲，她时而看向程橙时而看向她手中的伞，时而又不知到底在看何处，像是有些心虚。 “程橙同学，你出来啦？” 她挤出一副很标准的笑颜。 程橙因为伞的事情对她的好感度降低了一些，不过也并不打算找她麻烦，只是问道：“你找我哥有什么事情吗？” 冉晶眼珠微一转溜，才道：“没有啊，就普通地打……打下招呼。话说，你怎么出来这么早呀？” 程橙如实回答，“跟周老师交流完了，就出来了。” 冉晶“哦”了一声，又尴尬地浅笑一下，心底很不是滋味。 “没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回家了。” “等……等一下！” 冉晶语气激动，想再说些什么挽留，却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她有些不悦地“啧”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喂，你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等我一下吗？” 她讲电话时，语调与神情都变得冷厌，全然看不出往日一贯的乖巧温柔。 程柠程橙看她眉头紧皱，语气横冲，似乎对面的那个人，她很不爽。 “我知道了，你烦不烦，有病就去治。” “唉，别啊，我让你在原地等着别动，你他妈——” 冉晶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路边便传来一阵男声，“呜呼～小晶，看这里。” 那人嗓音较为高亢响亮，听起来年纪也不大，兄妹俩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正抽着烟站在一辆豪车前，朝他们这边挥手。 男人长相不凡，留着一头微蜷的长发，打着鼻钉和唇环，身着深黑色短款皮夹克外套，笑起来，连眼尾都扬起来，像魅惑的妖娆的狐狸尾巴。 冉晶亦看向来人，暗暗骂了句脏话，没忍住当兄妹俩的面，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男人讲手中的的烟扔地上碾灭，便往他们这里走来，冉晶预感不妙，好事也被中断，心情非常不好，便先和程橙他们草草道别，冲男人的方向去了。 兄妹俩不太听得清男人说了什么，只看见男人很是自然地将手搭在冉晶的肩上，笑着不停冲她说着话。 冉晶嫌恶地捏住鼻子扇了扇空气，一脸反感地拍开他的手，走到车门前。 男人跟在后边替她将后车门打开，她还不解气地踹了男人一脚，随后才很不情愿地坐进去，很快乘车离开。 “搞不懂，她好奇怪。” 程橙看着离开的车身，无奈耸耸肩。 “她找你做什么呀，哥？” 程柠闻言，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不是很懂她的目的，我并不认识她，可她今天去故意接近我，买了一瓶汽水给我喝，还找我要微信号。” 程橙挠了挠脸，被触发到了某些记忆点，她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冉晶好像也找自己要过程柠的微信号来着。 不过当时她没给，也不是不想给，就是单纯因为程柠没有微信。他们都没有。她没有手机，程橙也只有一个老年手机，仅供联系使用，偶尔能打打贪吃蛇什么的，根本没有渠道去注册社交账号。 程橙一边回忆，一边看着手中的伞，猛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程柠注意到了她手中许久未见的伞，问道：“你伞找到了？” 她点点头，回复：“就晚自习上课前那会儿那个男生给我的。哥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是他拿了你的伞？” 程橙又摇头，“不是，准确来说，是他帮我捡的。” “捡的？” 程柠不是很理解。 “唉，这事说来话长，哥。简单来说就是刚才那个女同学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偷走了我的伞，然后扔进了垃圾桶，被下午那个男孩子看见了，他就帮我保存起来，可能怕我误会吧，一个多月都一直没敢给我。” “原来如此。” 程柠作思索状，眉头皱得纵深。 “我起先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有点明白了？结合刚才她找哥你后来的一系列举动，我觉得她是因为我没有把你的微信号给她扔掉我的伞的。” “怎么说？” 程柠看着她继续问道。 “就是，唉，很明显啊，我觉得她可能喜欢你？然后因为我是妹妹，又跟她是同班同学，所以找我要你的微信，但我没给。可哥你本来就没有微信啊。你只有一个老年机，我连手机都没有，哪儿来的微信。我估摸着她觉得我小肚鸡肠，在骗她，所以开始有点不喜欢我，才这么做。可平时她看起来也不是会做出这种幼稚事情的人啊。” 程橙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只能说，人不可貌相吧。” 程柠听了，点头，也大致想明白了女孩的动机与目的，“原来是这样，那橙橙，以后就少跟她接触。” “我知道呀，倒是哥你小心一点。” 程橙伸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强压住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坏笑道：“我觉得冉晶对你很有意思，她大概不会随便放弃，你可不要经不住诱惑，也对小姑娘下手啊。” 程柠闻言，连忙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抬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净瞎说。” 程橙嗷呜一声，捂着额头呲牙咧嘴。 “怎么会，哥哥不会的。” 哥哥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橙橙。 他在心底默默说道。 程橙揉着额头嬉笑起来，点点头，说：“也是，现在好好读书才是正道。” 她吧唧了两下嘴，想到什么，又问，“诶，那哥你不挺爱喝柠檬汽水吗？她给你买你怎么不要？不要白不要呀？” 程柠沉默一瞬，抬眸望向程橙那双皎洁水灵的眸子良久，才缓缓开口，嗓音坚定又轻柔：“因为我不喝别人买的水。” “别人？那…那为什么喝我买的呀？” 程橙有些藏不住笑意，眉眼弯弯，凑到程柠面前问道。 程柠淡淡一笑，知道她有点犯醋，想得到一些确切又令人安心的答案，才道：“因为橙橙你不是别人，你是自家人。” 程橙闻言，才故作镇定地都嘟嘟囔囔起来，也不知道是在说啥，但看起来很可爱，像得了食物后知足的小仓鼠，怀里都抱着喜悦。 “哥，回家吧。” 她去伸手牵程柠的手。 程柠身形微微一顿，随后没有犹豫没有顾虑地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笑道： “好，我们回家。” Chapter13拉勾 五月中旬，气温愈发高升，整个城市恰似一屉高温蒸笼。 程橙不耐热，每天都热得快冒烟了，她觉得可能也是高热的原因，再加上快临进高考学压过重，程柠最近的身体状态才不大好。 他近来总没什么精气神，像是睡眠不够，老打瞌睡。 这天是周六，下午第四节课上完，桐城一中的学生就放学了，兄妹俩也早早回了家里。 本来程柠晚上还有兼职，但雇主那边打电话来说要带小孩子出去旅游，就取消了今晚的家教。 程橙觉得也好，这样就能让哥哥好好休息一下，他看起来本就不是很舒服。 今天难得不是程柠做晚饭，程橙在厨房帮着奶奶洗菜切菜做一些杂活，一个小时后，才端着奶奶给泡的陈皮水敲响程柠的房门。 “咚咚”两声，门在清脆敲击之下发出轻轻的“吱嘎”声，慢慢朝后掩开了一些，阳光从缝隙里探出，房内却并没有人回应。 “哥？”程橙唤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 “哥，我进来了？” 她犹豫了几秒，慢慢地推开了房门。 程柠的房间不大，一张床抵着墙，对面不远处是一个老旧掉漆的衣柜，而书桌则正对着打大开的窗口。 桌前，程柠正安稳地闭眼半趴着睡觉。 黄昏时分，日落的光芒把整个天都燃烧起来，橘红的光影交错四溢，慢悠悠又温柔地洒在他身上，侧偏沉睡的面容被渡上一层暖色的薄雾。 夏风轻轻地扬起窗帘的一角，在他枕趴的身侧悠悠地翻飞飘扬。 熟睡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拉得悠长，投映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漆黑中透着淡淡的橙光，程橙透过近在自己脚边的影子，看见他被风轻扬拂起的发丝微微摆动，仿若秋日田野中微微泛起的金色麦浪。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端着手中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他的桌边，仔细端详起他的脸。 鎏金般的阳光把他的五官勾勒得深邃，连他皮肤上浅浅的绒毛也能看清，他的肤色白皙，却并无血色。 呼吸尚且均匀，表情很淡，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一泊幽深沉静的湖面上偶尔飘舞的蝴蝶。 睡相很好，却也困极。 程橙有些心疼他，便抬指轻轻拨弄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不清楚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哥。” 她唤了他一声，嗓音很是轻柔。 纤细的指尖从他的额前滑过，抚弄到他的眉心，随后，他的眉头微微抽动一下。 程橙不是很忍心叫醒他，但已经是饭点了，她想，三餐还是得按时吃，吃了再继续补觉也不迟。 “哥哥？” 她又轻轻叫道，甜甜地小声弯腰凑到他耳边说：“哥哥，该吃晚饭啦。” 不知是他听到了还是有所心灵感应，慢慢地，他渐渐掀起了有些沉重的眼皮，露出那双琥珀般的双眸。 “橙橙。” 他看清眼前的人，淡淡道。 程橙直起身子，乖乖点头回应他的呼唤。 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又问：“我什么时候……” 他微微蹙了下眉，突然意识到什么，笑了笑，换了一个问题：“吃……吃饭了吗？” “是的，哥哥。不过在这之前，你先把这个喝了。” 程橙端起放在一旁的陈皮水凑到他眼前，“这是奶奶买的陈皮，给你泡了一杯水，说是喝了理气健脾，去湿化痰。” “嗯，好。” 他在唇间勾了一道浅笑，随后接过杯子，仰头喝了起来。 程橙观察着他，心里的疑问呼之欲出，就着他喝水的当，还是询问起来：“哥，你为什么最近一直都没什么精神，看起来很累很困的样子？是没睡好吗？” 程柠面色苍白，仔细看，眼底还泛着些乌青，典型的睡眠不足，就像好久好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最近学习任务是不是太重了？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熬夜复习？”程橙神色极为担忧。 程柠目视她的表情，将手中的空瓶的玻璃杯置放到一旁，嘴唇微微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来，过了几秒后，大概想出了解释的办法，才将计就计道：“嗯，最近学业任务是有一些重，每天晚上我会复习一阵子，但总忘记看时间。” 程橙面上都写着不悦，“都年级前三了还这么卷，哥哥你是想把所有人都卷成卷心菜吗？” 她气鼓鼓的，看起来很不能理解程柠这种伤身体的极端学习方法。 “虽然快高考了，时间很紧凑，但是也不能这样压榨自己的身体，垮掉怎么办，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程橙说出些经典语录，话是被人说烂了的，但其中传递出的担心却是一点不减。 程柠看她眉毛紧紧蹙起，满脸都写着忧心，不自觉地笑起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轻声道：“嗯，哥哥知道错了，哥哥肯定会好好调整的，别这样愁眉苦脸。” “你说真的？” 程橙显然不太信。 “真的。” “谁骗人，谁是小狗。拉勾哦。” 程橙伸出小拇指，程柠苍白无力的面容因她这一举动多了一些生气，他眼底都藏不住笑意，也伸出手去跟她开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二人异口同声念着这句世人耳熟能详的话语，良久，程橙情绪才稍稍下来一些，语气也软了不少。 “哥，我其实只想你好好的，别的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你知道吗？我需要你健康，平安，快乐，幸福。所以真的答应我，好吗？” 这一次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地乞求，她爱他甚过爱自己，如果他不健康，不平安，不快乐，不幸福，那她将沉入痛苦的深渊。 “嗯，我答应你，真的。” 程柠的面色温和，让人感到安心靠谱。 但程橙却还是生出一些奇怪的预感，心底像款着块儿石头，思来想去还是讲道：“哥哥，如果你没有真正做到，我是会生气的，真的会生气，很生气很生气，而且是你永远也哄不好我的那种。就是后果很严重，你懂不懂。” 程柠握住她小小温暖的手指，把他往自己跟前又牵了一些，“嗯，我明白，我可舍不得让橙橙生气，放心吧。” “你最好是。” 程橙把最后的底牌亮出，哧了一声，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稍稍放下，“那……去吃饭吧，奶奶应该已经做好了，我们去端菜，今天奶奶特意起早如菜市场买了大排骨呢，炖了藕片排骨汤，哥哥你得多吃点肉……” Chapter14告白 吃完晚饭后，程橙抱着自己的书包去了程柠房间。 “哥，我来了。” 她招呼一声，往后拉开板凳坐下，取出作业，抬眼往他哥那一瞅，发现程柠这周带回来的习题册和试卷堆得快有一本牛津字典高。 程柠只是微微点头，朝她淡笑，“好。” 短暂的回应后再次变得全神贯注，他极为认真，虽然状态和气色不太好，却并没有因为她投来的视线而受干扰，思考的间隙，会偶尔在草稿纸上“沙沙”写下一些记录。 程橙没打扰他，也自顾自开始。这周需要动笔写的作业破天荒地很少，没到一个小时，她就全做完了，随后麻溜抱着政治书滚上了程柠的床。 她躺在床上，床角的摇头小风扇吹着呼啦啦潮热的风，暖洋洋黏腻腻的，让抱着书的她还没看两排字，就昏沉沉地差点睡过去。 直到书本“啪嗒”砸到了她的眼镜上，她意识清醒了一些。 背书很是百无聊赖。她翻了个身趴下，随意浏览着书籍的某一页，发现有一个段落旁被她不知何时在哪堂课上写上了一个“程柠是笨蛋”的字样。 程橙突然想起来这是两周前一次上课的时候写的，那天老师开了家长会。因为奶奶身体不好的原因，是程柠以家长的身份来的。会后，班主任单独把他俩叫到了办公室，当着她哥的面，说了她一通。 “之前成绩还不上不下一直卡着，怎么现在一次比一次考的差呢？程橙，你是不是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最近到底干嘛去了……” “你看看你哥哥，不说年级第一，但至少每次都保持在年级前三，也不知道跟他好好学习。” “程柠我也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很特殊，你作为哥哥还是得有带头作用，好好监督一下你妹妹学习……” 诸如此类云云…… 程橙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偷偷瞄向程柠，见他站得端正，一边很耐心地听着班主任的教导，一边礼貌地点头回应。 “哥，我其实觉得周老师对成绩差的有偏见，他就只喜欢成绩好的，对成绩差的态度就像有人偷了他的工资一样暴躁。”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她这么说，程柠只是摸摸她的头，说道：“不管怎样，他希望橙橙你的成绩能更好这点没错。” “他只是有教学任务，好面子而已。” 程橙踹了一脚墙角。 “别生气了橙橙，不过周老师有一点说得很对，我作为哥哥应该起好带头作用，好好监督你，可能这段时间我确实有点疏忽橙橙你学习上的事，从今天开始，晚上和我一起写作业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 “什么啊……” 程柠辅导她写作业的时候简直不苟言笑，天知道那样的程柠有多陌生。 于是上课时很生气地写下了“程柠是笨蛋。” 哦，她往下看了一眼，发现，书页的一角还写了一句“可是怎么回事，好可怜啊，我竟然更笨，我是小笨蛋（哭泣表情）” 好吧……自己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程橙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白眼。 也是从那天起，两兄妹开始在一个房间写作业。 程橙抽离回忆，翻身躺下，眼睛四处转溜，突然觉得有点口渴，思来想去，想起来冰箱里好像冷藏了口口脆，整个人直接弹射起床。 “哥，你吃口口脆吗？” 她伸手抵了抵下滑的镜身，眨巴着眼睛问道。 “不吃，奶奶好像买了放冰箱里，你想吃的话就吃。不过橙橙你肠胃不太好，别吃太多。” 程橙点点头，小跑着出去。 三分钟后，抱着一半西瓜进来，挖着个铁勺往程柠那边去。 “第一口哥哥先吃。” 程柠不太喜欢吃甜食，但看着程橙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一脸期待的表情，说不吃也不好，况且西瓜也已经舀好了凑到他嘴边，他微微张开嘴巴，清甜可口的瓜汁在嘴中弥漫开来，很香甜。 如此，程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西瓜坐回了床上。 “小心着吃，别滴床上了。” 程柠小声嘱咐。 “嗯，放心吧哥，我知道。” 十分钟后，程橙吃得打了一个饱嗝，将瓜皮扔进垃圾桶，洗了手，又躺回床上艰难地开始背书，可没背一会儿又开始扣手指头。 “橙橙，背书要用心。是不是有点累了，如果没什么效率，实在不想背的话，那就明天背，中午的时候，我可以监督一下你。” 程柠发现她的状态不好，开口提点了一句。 程橙闻言，不悦地嘟了一下唇，“知道了知道了，周老师的话哥哥你倒是全听进去了。” 程柠有些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程橙闷哼一声，躺在程柠的枕头上，有些置气地取下眼镜放一旁，把书铺在自己的脸上，整个人都摆成了一个大字，开始摆烂起来。 一时间室内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二人浅浅的呼吸声与窗外汽车驶过的喧哗鸣笛。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橙才打破了沉静，她在书下开口，声音雾蒙蒙地叫了一声：“哥。” 程柠闻声，停下笔，朝她的方向看过去，“嗯？怎么了？” “就……就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 他点点头。 “你作业写完了吗？” 她问道。 “差不多了，正在记录错题本。” 程橙把书拿开，转头看向他，她近视度数有些高，映入眼帘的是程柠那方模糊的身影，看不大清，抿抿唇，她表情透露着一丝不大自在的怪异，“哥，你……还记得那个叫孙霖的男生吗？” “孙霖？” 程柠念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想到了什么，“嗯……就是上上周和你在自动贩卖机前说话的那个男同学吗？” “嗷，对，就是他。”程橙擦了擦眼镜戴上，点头。 “嗯，我记得他，他……怎么了吗？” 程橙撇了撇嘴，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隔了几秒后，开口：“呃，要怎么说呢，他，他今天跟我……表白了。” 程柠手中的笔重重一顿，他看向程橙有些尴尬的神情，问道：“表白？” 他的语气带着些疑探，却克制又淡然，听起来像是随口而出的一般反问。 程橙有些难为情，点点头，回忆起来：“嗯，他今天突然叫我出去，跟我说他暗恋我很久了，很喜欢我，问我能不能和他交往，做他女朋友什么的……我靠，我感觉真的好抽象啊。”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没有太多开心，反而更多透露着一些震惊与难以置信。 此时夜色渐渐黯淡，书桌前，台灯成为唯一的光源，暖黄的光照柔和地打在程柠微侧的半张脸上，恍惚间有些令人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程柠沉默片刻，眸子微微抬起，问道：“那你是什么态度呢？” “我吗？”程橙指了指自己，“我感觉我没什么态度，但老实讲，还是第一次有人喜欢我，说实话有一些受宠若惊，就是觉得这种感觉，怎么说，挺奇妙的。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一无是处，好像也是有一些吸引别人的闪光点的，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哥，你说，我这是错觉吗？？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哪里值得……” “不，橙橙，你很好，特别好。” 程柠出言打断她的话，他的嗓音轻淡，带着温柔的气息。 “你很值得被喜欢，你值得全世界的喜欢。” 程柠说话间，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的语气极为真恳，就像一个忠诚的信徒。 程橙读不太懂他的表情，只是挠了挠头，说：“可是哥哥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是我亲哥哥呀，你对我有妹妹滤镜嘛，别人可能不这么想。” 她耸耸肩，“哥，我跟你说这事儿其实也犹豫过的，因为感觉这种话题有点难以启齿，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跟你分享我的经历感想嘛，所以还是决定跟你说了。毕竟这是你可爱的妹妹第一次被人喜欢嘛！嘻嘻……” 她捧了捧自己的脸蛋，冲她哥笑，随后又道：“但我不是让你做我的军师，帮我想该或是不该答应，因为我对他没什么感觉，我不喜欢他。” 程柠握紧中性笔的手微微松了松，依旧沉默地望向程橙。 “看过那么多言情小说，也知道喜欢一个人大概是什么感受。” 她合上书本，抱在怀里，望向天花板似乎开始幻想什么，嘴角扬起一个甜甜的笑。 “是什么感受？” 程柠顺势问道，语气故作不疾不徐，平平淡淡。 “当然是会心跳加速，茶饭不思，会忍不住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爱他所爱，厌他所厌，心疼他，在意他……可是这些，我对他都没有过。因此我很肯定我不喜欢他。” “所以你拒绝了他？” “嗯。”她点点头。 “其实还挺尴尬的，本来最近走得近还以为能做好朋友什么的，结果谁知道他靠近我是因为喜欢我来着。这下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也不知道直接拒绝有没有伤害到他，他当时笑着说没事，不过我挺过意不去的，但认真想来，这还真是我唯一的能给的答案。” “你不用愧疚，橙橙，这才是负责任的回答。而且你们年纪都还小，未来还有无数选择。” 程柠柔声安慰道。 “嗯嗯，我知道。” “但说到喜欢，我好像还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男孩子诶。” 她说到这里，翻了一个身，翘起后脚，用手肘撑住自己的下巴。 程柠握笔的手又紧了紧，“都是缘分，说不定某一天就能遇到一个你特别喜欢的男孩子。” “嘿嘿，我想也是。” 她像每个青春期怀春的少女，心里都同样向往着美好的爱情，笑起来时眼里都是梦幻的甜蜜。 程橙抱紧了床上的枕头，将侧脸埋进去，鼻息间传来淡淡都清柠香，有些羞涩又带着些期待地说：“还是真的挺期待有一天自己谈恋爱的。不过……唉，为什么现实中的男生和小说里的总是那么不一样呢，想喜欢都找不到喜欢的。他们好像都是集所有缺点于一身的产物，自私贪婪淫欲暴力……就像那个人……一样。” 她说着，神情陡然变得凝重又失落，原本饱含光彩的眼底瞬时被雾霾笼罩，失去了生机与活力。 “现实的男人真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随后想起什么，连忙撑起身，神情慌张地摆手补充解释道：“啊，我说的不包括哥哥，哥哥你是我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最好最好的男人，嘿嘿，以后谁要嫁你，谁绝对超级幸福！” 程柠轻声笑了笑，夜色下昏黄的灯光藏匿起他耳根泛起的醉人的红晕。 程橙一直察言观色，见程柠笑了，也跟着开心笑起来，“本来就是嘛！我的哥哥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未来我要是有嫂子了，她得多幸福啊！天啦！” 程柠摇摇头，语气宠溺，“橙橙，你有时候真的很可爱。” “那当然啦！” 她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笑得灿烂，随后那个笑容却逐渐掺入了一些八卦的元素，“诶，哥。” 她朝他使了个眼色，挑挑眉，“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你现在真的完全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嗯……或者说，曾经有没有喜欢过的女孩子？” Chapter15喜欢的人 程柠身形微微一顿，稍稍浅笑，他的外表看不出任何波澜和端倪，内心却开始不安地跳动。 他渐渐移过眸去，不再注视程橙，黑长的签字笔被他在手中平稳地转了几圈，良久，都没有任何回应传出。 空气是寂静的，程橙躺在床上往他的方向看，耳边是蟋蟀的鸣叫与树叶的飘摇。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尴尬，就像不知不觉间踩到了某种禁区。 程橙鼻尖冒出了一些汗，她伸手擦干，随后打着哈哈道：“嗯，算了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哈哈，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隐……” “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心底挣扎过，在程橙话语后半句吐露的同时，他回答了，却没有任何扭捏的犹豫，也没有激亢与张扬。 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啊？” 程橙有点懵，一下没反应过来，继续又问，“哥……你刚才说啥？” 程柠才掀起眼皮，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淡淡道：“我说，有的。” “我有喜欢的女孩子。” 程橙十分震惊地瞪大了眼，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本是抱着八卦的心态，也没想真能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地承认了。她突然有点后悔提出这样不合时宜的问题了，刚才发问时那种好奇的逗弄感也极速消失殆尽。 一时间，她有些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惊疑之余，不知为何还有一些……莫名的……失落？ 这种感觉很奇怪，怎么说，就像……就像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再集所有的爱于她一身，而是还悄悄地爱着别人……这让她生出一种非常强烈的被背叛感。 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所以其实也不是没有预想过，她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因为她和哥哥太过亲密，似乎快成了一个共同体，一时很是难以适应二人之间刺入一个陌生的人。 哪怕这个人毫不具体。 她面色僵硬了一瞬，止静的几秒内二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哇……哇噻！”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意来，率先打破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僵局。 “哥你竟然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是最近才有的，还是很早就有的？不——不能真是冉晶吧？！” 做出一副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她完全强颜欢笑地问道。 “不是。” 程柠摇摇头，他的视线始终没有投向程橙，而是在看书桌上的某处，桌面的台灯有些老旧，微微刺闪着，像是电路不稳灯光变得稍微灰暗，掩盖了许多细节。 “很早……很早就喜欢了。” 程橙忽视了强令自己忽视心底那种异样感，刻意笑得意味深长，冲他哥连连比了一个大拇指。 “很早就喜欢……”她微微眯了眯眼，露出审视的眼神，“你竟然一直瞒着我啊，哥。我看你肚子也挺能藏挺能装的，平时是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没啥，哥你长大了，快没几个月就满十八了，喜欢谁都行，只要不是冉晶就好。” “不是她。” 程柠摇摇头。 “那就很OK啦！” 程橙傻傻地笑着，一点点吞噬自己心底那莫名的苦涩。 咬了咬唇，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摆正自己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背靠床头。 二人没有再交谈，不久后，耳边又响起了书桌处传来的鼻尖与纸张摩擦的莎莎声，像有人在坎坷的石子上走路，也像在她鼓动的心脏上跳舞。 规规矩矩地捧着书本，她视线从左页的第一行字开始看，每一行她都读着，直到右页的最后一个字，但她的脑子却飞速诶，又在想着什么。 她感觉越来越热，好像有一团火从她的心底燃烧起来，逐渐弥漫到她的四肢百骸，一旦知道了有那个人的存在，她就很想再知道那个具体的人是谁。 太好奇了，她实在太好奇了。好奇到甚至如果不确定那个人是谁，她就会变得非常非常不安。 她做了一下心理准备，还是没忍住开口：“不行，哥哥，我……我很好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的女孩子是谁，我真的好想知道。” “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 她蹙起眉头。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本人。” 程柠翻动着笔记本，终于抬眼望向她，眼神十分坚定。 “那会让她苦恼，我不想让她因为我的感情，而受到影响。而且我这种人，也极有可能会伤害到她。” 是他不配。 程橙微微一愣，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她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小心翼翼吗？她的哥哥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原来这么有分寸感这么温柔吗？ 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说出来会让那个女孩子感到困扰？ “可哥你又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程柠在草稿纸上潦草地书写着数学公式，一边写一边平淡道：“她吗？” “我想，是喜欢的。” 他垂眸，浓密的眼睫纤长，“可那却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像一个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悲惨命运的家伙，他淡然地面对，并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啊，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呢？” “因为我很了解她。” 程橙心底一动，手指攥紧了书本。 原来哥除了了解我之外，也还有很了解很了解的女孩子…… “好吧。” 她沉默一下，脑子还是有些糊糊地不清醒。 “那……那哥哥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暗恋她吗？” 并没有回应。 程橙垂下头，没有再问。 暗恋本就是一场没有回应的苦行。 被暗恋的人从不知道一切，而暗恋的人却总是兵荒马乱。 她在明你在暗，你只能悄悄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景，并永远躲在她的身后。 她不会懂你的一腔热血爱意…… 如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程橙终于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想到这里，眼睛突然变得酸涩，她开始为程柠打抱不平。 “可是哥哥，你这样，太辛苦了。” 她抬起眼镜，揉了揉眼睛，“你去喜欢一个也喜欢你的好不好。不要这么苦苦地喜欢她了。你付出再多，她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才说过吗？我希望哥哥你能开心幸福。” 她的眼圈逐渐红润，此时心头的心酸感甚至盖过了之前的失落。 在她心里，哥哥就是顶好顶好的男孩子，他就是最完美的，他适合更好的女孩子，而不该一直默默单恋着别人。 “橙橙，没关系的。” 他微笑起来，又道：“她很好，一点也不苦的。而且喜欢她本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她不相关。她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相反，我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与动力。” 程橙张了张唇，想说一些什么劝导反驳的话，可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啊，她该说程柠什么才好呢？亲哥哥当着自己的面反反复复对那个女孩子表达自己的爱意，真让她大为恼火！ “哥，我真的没说错，你就是一个大笨蛋，比我还笨的超级无敌大笨蛋！” 这次，程柠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程橙看她如此，有些赌气的意思，她转过身去不再看程柠，取下眼镜，伸手随意擦了擦自己眼角溢出的泪。 她决定十分钟不和程柠说话，可坚持到第九分钟的时候，她还是放弃了，又转过身去，吸了吸鼻子，有些神色恹恹地喃喃问：“小小透露一下，也不行吗？不用告诉我她是谁，只需要告诉我，我认识她吗？” 程柠在翻页，不知是不是太过用力，闻言的一瞬不小心把书页撕裂了一个小口，发出“沙嚓”的声音。 沉默几秒，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嗯。” 程橙深呼吸了一下，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着，她拿上自己的政治书，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拖鞋。 “那哥哥我先回自己房间了，你好好复习，就不打扰你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