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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敛眸,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暮觉压着自己的情绪,感到了一丝难言的苦闷。

    整座公馆静悄悄的,连值夜的信春都因为他的话,赶忙去休息了。

    周暮觉推开了卧室的门。

    他的房间装修与朝笙的一样,整座公馆的家具,几乎都是洛可可式的风格。

    信奉上帝的父亲偏爱西化的装修。

    周暮觉脱下披满露水的风衣,将它挂在了衣帽架上。

    他微微松开了几颗衬衫的纽扣,白衣黑裤,倒是和这装饰繁复秀丽的房间格外和谐。

    但周暮觉忽然想起,在朝笙生病时,他于她的房间匆匆一瞥的景象。

    她湿漉漉的卷发粘着白瓷的脸颊,睫毛上好像也沾着露水,隔着华美的帷幕,她像是精致八音盒里的异国画片。

    他走进了浴室。

    春夜寂静,唯有长风吹过,摇动着树叶的声音。

    年轻的女子抬手,藤紫的缎面衣袖下露出一截藕臂,是霜雪似的颜色。

    衣料摩挲,也发出轻微的声响。

    于是周暮觉听不到风摇树叶的声音了。

    织金藤蔓纹的帷幕落了下来,她坐在他身前,一边笑着,一边勾住了他的脖子。

    明明已经歇下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却没有摘下此刻正压着他的肩。

    周暮觉从未与她隔得这样近过,近到连体温都清晰。

    就像那个清晨他所感受到的一样,她整个人温度都偏凉——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吗?

    此刻居然还能分神这样想。

    她察觉到了他的分心,仰着头,笑吟吟地凑了过来。

    “暮觉?”

    吐气如兰,呼吸都可相闻。

    正人君子,再如何,也都是人。

    还是一个成年了的男人。

    翡翠镯子是凉的,她手中的温度也是凉的。

    他感到热意在身躯游走,陌生却又引人沉沦。

    朝笙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又问道:“阿暮?叫你阿暮可不可以?”

    他有些狼狈地低头,不想却和她离得更近了些。

    她还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

    再不回答,也不行了。

    他声音沙哑,说:“自然可以的,太太。”

    朝笙面露不满:“既如此,你不能再这样称我。阿柳她们又不在这。”

    他微愣,床幔已经落了下来,阿柳当然不会在这。

    “你不应该叫我太太。”她声音似是抱怨,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女子仰面看着他,春水般的眼中是他明晰的倒影。

    “那应该叫什么……”他感觉到,她的体温似乎也被他渡得热了起来。

    她却不答,只是道:“你觉得呢?”

    她樱色的嘴唇开合,指尖轻轻摩挲在他的发隙,一下一下,亲昵似爱侣。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作乱的手,被她的询问乱了思绪。

    “林小姐。”

    “不对。”

    “……朝笙。”

    “也不对。”

    她从未露出这样狡黠而难缠的一面,指尖又拂过了他清晰滚咽的喉结。

    连那颗伴生了二十四年的赤色小痣都在发烫。

    “朝朝。”

    他说出了朝笙满意的回答。

    周暮觉看到,那双春水般的眼中漾出动人的光泽,她弯起嘴角,活色生香:“终于对了。”

    她嘉许般的语气让他的情绪不由得也跟着明亮起来——

    就像他第一次同她用饭的那一刻。

    带她去银行的那一天。

    陪她去学校的那一个午后。

    她笑得真心实意,让他也感到了真切的快乐。

    人若有贪心,便会渴望更多事物。

    一如此刻。

    她与他贴得这样近,藤紫的丝绸的长裙落在他的腿腹,她肌肤的触感和丝绸一样柔软——

    男子微微低头,但她先吻了过去。

    这个覆在唇上,抵开牙关的吻宛如无声的邀请,他的手扣在她微微陷落的腰身。

    青年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她闭上的眼睛。

    ——

    浅薄的日光落了进来,周暮觉一向自律,六点便醒。

    今天整整晚了一个时辰。

    叩叩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他睁开了眼睛。

    “少爷,太太先去学校了,给您另留了早餐。”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半晌,才以哑得惊人的声音答:“我知道了。”

    年长的管家妇人这才安了心,轻迈着步伐去了客厅。

    落在梨木地板上的日光反射到他的眼中,让周暮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何其荒唐的梦。

    潮湿黏腻的感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青年终于掀开了被子,怀着近乎自暴自弃的情绪在清晨又去了一次浴室。

    “……”

    周暮觉任由温热的水流划过肌肉线条清晰的身躯,垂眼看了下去。

    明明知道是错的,却好像控制不住。

    第189章 黑莲花与君子(18)

    前所未有的倦意涌了上来,自我厌弃的情绪与直白的渴望交错。

    梦里,她如水的眸光仿佛能将人溺毙。周暮觉不是固执保守到死板的人,燕好之事,人所欲也。

    但他不能肖想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朝笙。

    她有爱着的人,她爱着、怀念着他的父亲。

    思及此处,再汹涌的感情也偃旗息鼓。

    水珠从眼睫上坠落,他松开了手,前所未有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周暮觉从金属的置物架上取下了浴巾,以很大的力度擦去了身上的水痕。

    好像这样,心就能重新安静下来一样。

    *

    他辗转的心事无人得知,也无从而知。

    待换好衣服下了楼,阿柳眼中的少爷,又是光风霁月的好模样。

    “我下午访友,晚上会回的比较晚。”他用过了早饭,对阿柳道,“你们不必等我回来。”

    阿柳搓了搓手:“啊呀,这怎么使得。”

    一旁正收拾碗碟的信春眨了眨眼,心想,少爷昨晚也是这么交待她的。

    周暮觉淡声道:“无事。和太太也说一声,让她早些休息。”

    阿柳这才应了下来。

    送走了周暮觉,上午便只剩下里里外外的一些零碎杂事,时间似乎也悠闲了下来。

    信春把厨房归置好,忍不住同阿柳道:“昨夜里少爷回来,也是这么交待我的。”

    “阿柳,你可别说我懒。那会儿都要十二点啦,我眼皮实在抬不起来了。”

    阿柳知道,信春在周家做完了活,每周还要回家一次,替她那读书的哥哥收拾家里内外。

    她有些感慨:“我是做惯了佣人的,雇主换了好几个,及至前些年来了周家。信春啊,周家真是再好不过的人家,少爷也是再好不过的家主了。”

    至于周鹤亭,阿柳有点怵他,因此没敢说。

    信春猛点头:“我也觉得呢,少爷太太都好!”

    小丫头生就了活泼敞亮的性情,却也知道有许多风风雨雨都被周家的公馆遮蔽。

    她在每月放假时,会短暂离开这座公馆,回到小巷里光线昏暗的家,她要替母亲哥哥浆洗衣物,做好几日的饭菜,然后再留下挣得的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