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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墨贼杀皋陶之刑。

    自古蛊惑人心的不过两样,一为钱财二为权术。为此两样丧命的不计其数,圣德帝英明,一登基便从根源上杜绝隐患,这才开创了圣德年间的太平盛世。

    “慢着。”孟尚说:“回禀皇上,此案主犯韩显虽已认罪,但这桩案件其中还有不少疑团,不能仅凭周大人一句复核无疑,便草草结案。”

    周逢俍凝眉侧首,说:“孟大人这话是何意?韩显他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私自扣下赈灾救济的银两,才以至路有饿死殍,桩桩件件哪件是假,这些可都是孟大人你亲审的。如何能是草草结案?”

    “韩显的口供闪烁其词,口不对账,其中大有问题。”孟尚说:“他所犯之事,死罪难逃,但这些对不上的口供不能因他伏法而就此消睨。”言罢便看向周逢俍,“周大人也不必急于一时,假以时日,大理寺定能结案。”

    “假以时日是何时......”周逢俍轻嗤一声,“若是韩显一直这般闪烁其词,便一直将他留着吗?三年还是五载?柳州那些因他而饿死的病死的百姓又有何辜要等孟大人的假日时日才能得以安息?”说到此处,他的内心升起一股沸腾的正义,提声道:“若是往后所有罪犯都以此效仿来苟活,大理寺又当如何?”

    “你......” 孟尚哑言,周逢俍这番话是踩在柳州那些因韩显丧命的百姓身上说的,他当着天子和百官的面根本无从辩驳。

    “急于一时,孟大人说的像是我有私心,敢问孟大人,韩显闪烁的是什么其词?哪笔账是口不对账?”

    他这话意有所指,似是有所针对。

    宫外对于韩显贿赂定安侯一事已经有了风声,周逢俍此时在御前这般暗指,官员们个个都面上噤若寒蝉,实则为此刻还若无其事的裴熠在内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裴熠带着淡淡的冷笑,视线若有若无的在周逢俍和孟尚之间来回梭巡。

    天熙帝本想借着周逢俍的话在年关前将韩显在年关之前就给处置了,岂料孟尚死咬着不放。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是绕不开定安侯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曾想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在御前就这般争锋相对。

    天熙帝见两人你来我往已经争的面红耳赤这才抬手制止,他踌躇片刻,把视线投向裴熠,“此事由赈灾而起,人也是赈灾一事后由定安侯带回来的。”音落看了裴熠一眼,说:“定安侯待如何?”

    皇上口开,裴熠才将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给收了,说:“韩显在大理寺监牢已不是一两日,大理寺逼供的刑罚诸位大人都很清楚,这该查的两位大人肯定都查过了,该吐的他韩显定然也吐干净了,再审下去,怕是也审不出什么东西了,依臣愚见,周大人想的甚是周到,眼下年关将至,难不成还留着他过年?那因他丧命的柳州百姓要何时才能瞑目?”

    周逢俍并未因他这番话而多看他一眼,只觉得盛名在外的定安侯也不过如此,一旦牵扯到自己,也是个毫不顾念他人死活的贪生怕死之徒。

    周逢俍正要开口,却被孟尚抢先了一步,他轻嗤一声,道:“恐怕定安侯要口不择言了,听闻定安侯从柳州将韩显带回谒都的途中曾有百姓拦路叫屈喊冤,却被定安侯手下重伤,怎的到了皇上面前就成了另一番说辞?”

    裴熠不由看向周逢俍。孟尚所言,确有此事,只是那叫屈喊冤的并非是普通百姓,而是打着伸冤旗号的流匪,受人所托,目的不过是要让韩显死在途中。

    知道这件事情的没几个人,若不是当时的人走漏的风声便是韩显自己说的。

    孟尚为人刻板,办事却细心周到,他能毫不犹疑的联想到这上面,说明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踩在了别人铺好的路上,裴熠扫了周逢俍一眼,随即又倏的收回。

    这稍纵即逝的一眼恰好被孟尚捕捉。

    日前因为那四十万军饷他和周逢俍在御前辩驳了一翻,当时他以尚未从户部核实为由维护过定安侯,不曾想这两人竟然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尚未定罪前韩显也不过只是大祁的普通百姓,我食的是官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裴熠笑了笑说:“如今他已然认罪,这两件事又怎么能同日而语。”

    他长居军中,混不吝的样子说来就来,不等孟尚张口又接着说:“此事皇上自有定夺,可听孟大人的意思,倒像是我明知韩显其罪,却故意多加维护,此案回京后便由大理寺接手,审案期间定安侯府可是连大理寺的门都没跨过一步。大理寺审不出来,这罪也要算在我定安侯府的头上吗?”

    此言一出,阶前的官员一个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连天熙帝也愣了半晌,官员们都知道定安侯是个什么性子,就连皇上都让他三分,这孟尚敢在御前公然叫板,显然是有备而来,眼看两人之间暗潮涌动,一个个都打起了十分精神。

    孟尚果然也怔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裴熠这话明面上是将自己撇清,可实际上却暗指大理寺办案不力,这么久都审不出韩显那是他大理寺无能,是他大理寺卿失职。

    “究竟为何迟迟审不出韩显两说,我倒是想问问侯爷。”孟尚见他如此撇开自己的干系,沉声道:“柳州赈灾期间,韩显曾设席以四十万两封口,要求侯爷隐瞒因受灾而致死的人口,敢问侯爷,可有此事?”

    作者有话说:

    昏墨贼杀皋陶之刑:《左传》有“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的记载,据春秋后期晋国大夫叔向的解释:“己恶而掠人美为昏,贪以败官为墨,杀人不忌为贼”,犯此三项罪者,均应处死刑。

    第71章 降责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死寂。

    裴熠面不改色地说:“大人说话要有凭据,韩显如今已经是死罪,归根究底是我将他押回谒都,他对我怀恨在心是理所当然,他要拉我垫背难道我就要认?”

    “侯爷当大理寺审案如此糊涂?”孟尚手心里虚浮这一层汗液,他是个文官,在气势上本就矮了武将出生的裴熠一等,何况天熙帝始终也未开口说一句话,他暗暗思忖着若是他没有凭据,皇上是否会为了定安侯的名声当众摘了他头顶上的乌纱。

    “四十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韩显若是张口就来,随便一查就能知道真假,可韩显所说的数量,皆与此前柳州官道上查出的运往禹州的一批金银器物相近。”孟尚说:“就连运输的时间和最终送达的地点都与韩显所说无异,即便如此,侯爷还要否认吗?”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愣,就连一向不问朝政的裴崇元也不由得心里一惊,他抬眸看向裴熠,试图从他脸上能看出些什么,可惜裴熠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面对孟尚这一番话不再据理力争,而是在等天熙帝开口。

    “皇上......”裴崇元刚一开口,天熙帝就抬手打断,朝野一片寂静,良久,天熙帝阴沉着双目,直直的看向裴熠,说:“朕问你,可有此事?”

    裴熠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就在气氛陷入焦灼的时候,天熙帝忽然猛地一拍龙案,龙案上堆叠的奏折随着他的动作散了一地,“放肆。”

    朝堂顿时一片肃静,天熙帝大怒道:“来人,给朕摘了他的腰牌,禁足侯府。”

    官员吓得悉数跪拜,连连齐声道:“皇上息怒。”

    可天熙帝显然是没有息怒,他重重的咳了两声,就连两侧额头的青筋都若隐若现的暴露在皮肤上,像是随时就要一命呜呼,他忍着胸口剧烈地起伏,沉声说:“千机营一众要务交由赵王接管,什么时候查明了什么时候再还给他。”

    天熙帝勃然大怒,就在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再往下细究。

    早已退回人群中的周逢俍此时却上前跪拜说道,“皇上息怒,军饷一事还有待核查,眼下韩显......”

    天熙帝借势怒不可遏道:“给朕砍了他,这等祸害黎明百姓,贪赃枉法之人不必再留。”

    一时之间,所有的官员,全都一齐跪拜,齐声喊道:“请皇上息怒。”

    天熙帝在紧蹙焦灼里,捏紧了拳头,他看着跪拜的官员们,再次猛一拍龙案,一众官员连忙垂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忠义忽然上前道:“皇上,该进药膳了,过了时辰就失了药性了。”

    天熙帝闻言,半晌才道:“此事交由刑部处置。”

    和神色紧绷的百官们不同,李忠义始终带着几分笑意,他站在天熙帝身旁,即便不在开口,官员们也都送了一口气。

    周逢俍抬眸,迟疑了片刻,道:“臣领旨。”

    孟尚板着一张脸,此时已不再适宜奏请,天熙帝要就此揭过的意图明显,他能叫醒沉睡的,却不能一再纠缠装睡的。

    其实他也知道韩显嘴里是撬不出东西了,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明知道背后另有其人却因为无法查下去而直接定罪。

    周逢俍舒了一口长气,他本以为孟尚一席话后,以裴熠的脾性会主张细查。

    却不曾想......果然,能使人违心的只有银子,韩显因财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只不过皇上有意偏袒,他没能将这盆脏水彻底泼到定安府的头上,想到此他忍不住咬牙,这本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今却只能任它白白错失了。

    退朝后,他随官员们一同出宫,那不少平素就喜奢的几位大人忍不住擦着额边的冷汗,连冬日的风吹在身上也不觉得多冷。他身上担着要差,其他人不敢多加叨扰,想起刚才殿前一幕竟然打心底生了寒,谒都多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最畏惧的便是他和孟尚这种人,匆匆话完,便都见鬼一般的快步离去。

    周逢俍有心还要张口人却已经先行了一步,正待他跟上之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又浑厚的中年男音。

    虽然只一声,但他转身的时候却看见了两个人,裴崇元和赵同安并排走了过来。

    裴崇元向来看不上朝廷这些官僚主义的人,两人同行显然不是刻意为之,周逢俍虽官拜刑部尚书,但裴崇元和赵同安两人都是皇亲,按照大祁的礼数,他是要向他们行礼的。

    裴崇元果然只事草草的回应了一声,不再言语,倒是赵同安见着周逢俍露出几分钦佩之情,丝毫没有顾忌到同行的裴崇元,豁然一笑,道:“还是大人周到,可大理寺这回算是将定安侯彻底给得罪了。”

    周逢俍垂首轻咳了一声,用余光扫了一眼。

    裴崇元冷着脸,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晚霞的微光直射远处,可那道目光终究只是余晖,发不出什么实际的作用,赵同安像是忽然才看到他,转身讪然一笑,说:“裴国公向来不问朝政,今日怎的也来了。”

    “我进宫难不成还要向赵王爷请示?”裴崇元的脾气向来如此,赵同安早已经习惯了,他是对谁都这般,即便是他亲外甥裴熠,裴崇元也从未给过好脸色。

    “国公说笑了。”

    “说笑?”裴崇元冷嗤一声,道:“我与你一样,看皇上究竟要将那孽障如何处置。”

    “国公对皇上处置的结果不满意?”赵同安故意问。

    这满朝,敢问这话也也只有赵同安,敢回这话的也只有裴崇元,“乌合之众。”他露出一副恶的表情,踱步走开,只留下这令人回味深长的四个字。

    “这国公大人可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话音未落,两人相视一笑,这种讳莫如深的默契,是经年累月养出来的,那眼神里透露这四个字——目中无人。

    谒都不乏趋炎附势之徒,裴崇元这样的,倒真的成了朝堂里的一股“清流”。

    两人顺着台阶掀袍而下,却在刚抬脚,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人是太后宫里的人,常伴太后身侧,他们认得。

    宫人名叫福禄,见着官员,颔首行礼,随即将目光落在赵同安身上,道:“太后得知王爷进宫议事,特命小人在殿外等候。”

    赵同安略一迟疑,询问道:“太后有何事吩咐?”

    福禄说:“近日太后常感胸闷头疼,时常念叨家乡亲人,得知今日王爷进宫,特让人泡了王爷爱喝的茶水,请王爷前去裕华殿一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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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除障

    “当真只是摘了腰牌,下令禁足?”太后侧卧在榻上,用赵同安才着人送来的玲珑枕支着臂,颔首轻启朱唇。

    赵同安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端在手里恭恭敬敬道:“是,孟尚几次提起,可皇上有意袒护,旁人不语他也只得作罢。”

    殿中陷入寂静,良久之后,赵同安有些站不住了,太后让他坐下之后才说:“皇上袒护的哪里是他定安侯。”赵太后轻声说:“分明是皇家颜面。他是哀家养大的孩子,什么心性哀家最是清楚,那都是做给大臣们看的,经此一事,他二人君臣离心是迟早的事。”

    她怀里卧着一只西域进贡的通身洁白的猫,精灵似的团在一起伸长下巴蹭太后护甲上的宝石,太后从一旁的琉璃盏里挑了块干鱼,猫儿闻着味立刻蹿起来拱着太后的手掌讨要。

    “畜生驯养乖了才叫人喜欢。”太后逗着猫,说:“人也是一样。这么多年定安侯在禹州靠朝廷的那点俸禄哪里养得了诸多禹州的兵马,皇上心里有数,他不发作不过是眼下手里已无人可用,皇上用人用的这般万难,哀家也不忍心。”

    赵同安说:“听后提到俸禄,倒是叫臣想起了另一个人了。”

    太后抬了眼皮,轻声道:“你是说曹旌?”

    “太后英明,早前赈灾一事蔡闫被隔了职,如今不知去向,新任的户部尚书曹旌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虽是蔡闫的外甥,但此人行事风格与蔡闫却大不相同。”赵同安说:“要么,我派人去试探......”

    “你都说了他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凡事都讲究个先下手为强,你再去只能是自寻麻烦。”太后说:“同朝为官还怕日后没机会?眼前蔡闫音讯全无,孰轻孰重你掂量掂量。”

    赵同安搁了茶盏,沉默良久,芝兰姑姑上前给他添新茶,道:“往年这时候宫里都已经开始出宫采办年节用品,今年因为这桩案子已经耽搁了许久。”

    赵同安不明白,芝兰姑姑接着说:“往年后宫的这些杂事都是由秦皇后一手承办的。今年新后才执掌凤印,对后宫用度还不熟悉,皇上来求了太后,太后想着题皇上分担,可这太身子王爷您也看见了。”

    赵同安恍然大悟,说:“太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

    裴熠和裴崇元分别后,漆黑的夜空里飘起了丝丝缕缕的细雨,像是江南姑娘眉眼含情的落泪,断断续续流个不止,他抖落伞上的雨珠,进了侯府。

    “侯爷回来了。”随着通报的下人一声高昂的翠音,侯府掀起一阵嘈杂,司漠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后院的门迎上来,喜道:“吴婶快给侯爷备上一桌热菜,还有烧一锅热水,外头下了雨,姜汤,姜汤也盛上一碗”

    “才一日不见。”裴熠抬手贴上司漠前额说:“你转性了?”

    司漠往后让了半步躲开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其中,说:“侯爷还能开玩笑呢,差点命都没了。”

    修竹紧随其后,他比司漠要持稳的多,见人没事便知道皇上没有重罚,如今听裴熠还能开得出玩笑更是放心了不少,他给裴熠奉了热茶,说:“眼下是多事之秋,侯爷被摘了腰牌禁足府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司漠撅起嘴不悦道:“大门都出不去了,难道还能是什么好事,我看我们还是早日回禹州算了,就算是成日跟山匪流寇作伴,也好过吊着脖子不知道哪天被人砍了强。”

    “禹州何时有山匪流寇。”裴熠笑了,“难得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有想夹着尾巴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