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思清后背挺直,迎着端木莲生的目光,眼睛微眯,“你在威胁我?”

    “不敢,实情而已。”端木莲生脸色温和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思清沉默半晌,神情稍稍缓和,“阿浅还好吗?”

    “她很好,”端木莲生神情顿时温和,“去年九月,浅浅生了大哥儿,如今母子都好,”顿了顿,看着李思清明显不淡定的脸,端木莲生接着笑道:“大哥儿长的象舅舅,若不是大哥儿缠的浅浅脱不开身,这一趟我就带她一起过来了。”

    “阿浅那时候就怀了身孕?”李思清想的是另一件事。

    “是!”端木莲生明白他的意思,“浅浅说她也是后来才确定的,她说没打算告诉你我,”端木莲生微微仰头,沉默片刻,后怕的叹了口气,“要是没生出那些事,要是浅浅没来找我,要是……我一想到这些,后背全是冷汗。”

    李思清脸色不怎么好,垂着眼皮没说话,阿浅还是信不过他,九月份生的大哥儿,那他去见她那时,她刚生了孩子!她没告诉他,屋里收拾的那样干净,还带着一股浓浓的熏香……是了!是他大意了!阿浅从来不喜欢熏香,那天的香味那么浓,明显是要掩饰什么!是他大意了!

    阿浅瞒着他,她信不过他!李思清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难过。

    “浅浅也不是成心要瞒着谁,若不是……她连我都不打算说。”端木莲生轻声叹息。

    “你的住处安排好了?今晚还要见别的人?我这里就不多留你了。”李思清直起上身道,端木莲生看着李思清没说话,李思清顿了顿,“此事重大,让我好好想想。”

    “那好。”端木莲生起身出门。

    出了李府后角门,走没多远,白水紧几步上前低低道:“爷,后面有人。”

    “嗯,”端木莲生脚步的节奏丝毫没变,象是早就料到了,“不必理会,多调几个人保护李家兄弟,不能有闪失。”白水低低答应,落后几步安排了下去。

    “去杭枢密府。”端木莲生的吩咐里透着隐隐的笑意。

    从杭枢密府出来,端木莲生又去了几家尚书府,在去禁中的路上消失不见了。

    王相公浑身疲倦、面色青灰,来回踱着步,身影在雪白的墙上拉长又缩短、缩短再拉长。

    这个时候,端木莲生竟然回京城了!一念至此,王相公就觉得心底热辣辣的,这才是一个能成就大业的人的胆量和见识!这一晚上,他先去了李府,又走了杭枢密等四五家,到现在,竟然没有一家到自己府上报个信!

    王相公心里都是苦涩,就是自己,从知道端木莲生回来的消息到现在,几个时辰都过去了,不也既没进宫请旨,也没令京城戒严捉拿么?!

    “相公!”外面传来暗卫急而仓皇的禀报声。

    “进来!”王相公急忙收起思绪,扬声叫进暗卫,暗卫进屋就跪倒磕头,“回相公,从黄相公府上出来,跟了两条巷子,端木华突然不见了,小的四个人,分头找了一刻多钟,一丝踪影也没找到,求相公责罚!”暗卫重重磕了几个头。

    王相公脸色微变,突然不见了!那就是说,他知道有人盯着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早就知道了?王相公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跌坐在炕上,盯着摇曳的灯光一时呆愣住了,既然知道有人盯梢,还往这些人家去,那这些人家到底是他要见的人,还是他要引祸水而去的人家?

    好一个端木华!王相公用力揉着太阳穴,朝廷人心慌乱不安,他知道,端木华必定也知道,他这是要把水搅的更浑吗?那李家呢?李思清呢?

    王相公只觉得一阵郁怒上冲,他消失了,他去哪儿了?

    “来人!备车,去大爷府上!去请李家大爷也过去,就说官家有旨,快去!”王相公站起来扬声吩咐,门外的长随小厮一阵忙乱,更衣叫车传话。

    李思清刚刚躺下,当值的婆子就进来传了王相公的话,宋大奶奶比李思清起的还快,一边命人送热水净面取衣服,一边担忧的看着李思清,这一阵子没日没夜的忙,李思清人瘦了很多,气色也非常不好。

    李思清却没留心到宋大奶奶的担忧,他有心思更多更重。

    端木华回到京城,大模大样的到府里见他,他总觉得他并不怕被人查觉行踪……前些年朝廷陆续从南边调了不少千总、统领等中小武官进京,补进了京郊大营,甚至御林军,他听王相公夸奖过好些回,对于从南军调人出来再补人进去这事,端木华极是配合……

    李思清苦笑,端木华的配合是因为这对他也是件极有利的事吧,难道他从那个时候就生了自立之心?李思清想的出神,举着手任由宋大奶奶穿戴。

    “这荷包太喜庆,换那只青莲色的。”宋大奶奶将荷包递给丫头吩咐,转头拉了拉李思清,担忧万分的低低道:“说是官家有旨,这大半夜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噢?噢!”李思清恍过神,拿过那只宋大奶奶嫌太喜欢的荷包,一边往身上系,一边安慰道:“官家如今昏昏沉沉,早就不怎么分白天黑夜了,他清醒的时候自然要赶紧理一理朝廷大事。”

    李思清的话意未了却戛然而止,官家有旨自然有内侍来传,怎么先传到王相公府上去了?而且还是传旨让他到大皇子府上!端木华没怎么掩行踪……

    王相公知道端木华进京城了?知道他来寻过自己了?

    “叫二爷!快!”李思清急急吩咐,宋大奶奶吓了一跳,急忙叫人去请李思明。

    “没事,你别担心。”李思清柔声安慰宋大奶奶,“官家大行在即,大爷又那样,这一阵子事情太多,我这脾气有点急,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只管安心在家。”

    “好。”宋大奶奶压下满腹忧虑,努力让自己笑的轻松,他不想让她担心,她更不想让他担心她。

    第426章 副手

    李思清出了院子,正迎上衣冠不整,跑的气喘吁吁的李思明。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李思明一脸的惊急。

    “进屋说。”李思清将斗蓬解下裹在李思明身上,推着他往书房去。

    进了屋,李思清示意小厮不必点灯,屏退众人,两人就站在门口,李思清直视着李思明,神情凝重,“咱们得拿个主意。莲生到京城的事,瞒不过那些人,唉!”李思清神情烦躁中带着怅然。

    “大哥要听我的意思?”李思明的神色也严肃了。李思清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明明白白,咱们也就两个选择,一个是大爷,一个是莲生,我觉得莲生好。”

    “为什么?”

    “莲生怎么好我就不说了,我只说大爷,大爷长这么大,除了在南边带兵打仗这事,从没领过别的差使,朝廷诸人,包括大哥你,其实都不了解他,可我,还有小高,跟大帅、跟他一起打过仗,我知道他这个人。”李思明语调铿锵,“他人好,非常好,什么都好,就一样,他天生是个做副手的,他的性格、脾气,他的能力,都是个做副手的好材料,天生的好副手!”

    李思清呆了,瞪着李思明,李思明摊开双手,“从前我跟大帅打仗那会儿,管军需调度,归他管,那时候莲生怕我和小高是一对纨绔误了事,就把他指派过来天天跟着我们,他是上官,小事不说了,大事得他拿主意吧?可不管多大多小的事,只要是得拿主意的事,他就召集诸人开会,挨个问大家是什么意思,问一遍,要是所有人意见一致,这事算定了,可你说什么事能所有人意见一致?只要有一个人跟大家说的不一样,他就为难了,再问,一遍遍问!问到最后……你知道,我和小高都是急脾气,不是小高就是我越过他拍板,我和小高拍了板吧,看他那一脸喜色,初几回还以为他心机深沉,很担心,后来发现吧,他是真高兴!”

    李思清听的高抬眉毛,额头蹙的全是皱纹。

    “他就是这样,不拿主意不拍板,要是有人拿了主意拍了板,好了,他就好办了,跟在后面拾遗补漏,提点细节,做的真让人无可挑剔。莲生没少夸他,说有他相助,事半功倍,你想想,他比莲生大一轮多,先到南军,听说一年不到,他就沦成莲生的副手了,这事……唉!别的都好,就这一条,我就觉得不行!”

    李思清紧皱眉头没说话,李思明看着他接着道:“现在要是太平盛世,他这脾气也行,有个强势的丞相,比如莲生,比如你,也挺好,可现在怎么办?北有韩家,南有莲生,韩家和莲生这事,都是开了弓断没有能回头的箭!外头不太平,朝廷里又四分五裂乱成一团,他这性子……”

    李思明不停的摇头,李思清迟疑道:“他到现在不脱僧袍吞吞吐吐,难道也是因为这性子?”

    “十有八九是!”李思明极其肯定,“要不你明天试试,你替他拿定这个主意……也不一定能行,这样的大事,肯定不是谁替他拿个主意他就肯听的,得是他信得过的人,可这京城里,就知道他和莲生大哥是生死之交,别的?他跟谁交好?这也是一条,他这个人太孤僻,你说他在京城也就算了,一来几乎没在京城呆过,二来就算在京城,也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不敢结交,那在南边军中呢?照理说该有不少过心能托付的吧?他也跟在京城一样,除了莲生,一个能说得上话、能托付的人都没有!你说这人……”

    “我知道了!”李思清止住李思明的废话,“朋不朋友的,这不算什么,帝王本来就是天下孤零人,就是莲生,他有朋友?可不能领袖这一件……”李思清沉吟,李思明看着他不再多话,他大哥最有主意,这会儿该说的都说了,再多说也没用。

    李思清出门上车,往大皇子府过去,李思明斜披着件斗蓬,抱拳靠在门内暗处,愣愣的看着寂静的门外出神。

    大皇子府,早到的王相公却没能见着大皇子,李思清到时,王相公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意。

    “怎么才来?”见李思清进来,王相公不客气的问道,他正一肚皮烦闷怒气。

    “已经歇下了,再起来就慢了些,大爷在做功课?”李思清脾气很好的答道,王相公‘嗯’了一声,李思清往亮了一豆灯光的上房看了看,王相公紧盯着他,招手示意他往旁边站了站,冷声问道:“端木华找过你了?”

    “是。”李思清答的极爽快,“说是刚进京城,先生也见过他了?”

    “我见他做什么?”王相公被李思清这一身坦然自若弄的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找你干什么?有什么图谋?他进京城,必定有大图谋。”

    “嗯,”李思清点头,“人各有志。”

    “你该拿下他!”王相公回头看了眼上房的灯光,心里更加烦躁,这大半年,他一力支撑,累极了。

    “端木华既然敢进京城,必定有所安排,别说我一介文弱书生,满门老弱,就是有强兵良将,要拿下他也要布置周全了才行,如今的京城乱不得,是咱们乱不得,可不是端木华乱不得,我哪敢轻举妄动?总要和先生商量了再说。”李思清的解释很诚恳。

    “有什么好商量的?”王相公极敏感而警觉,“你想和我商量什么?这是大是大非,大义大节的事,商量什么?”

    “端木华的来意,还有……大爷的事,眼下的局势。”李思清神情自若。王相公的脸色却难看了。

    “这会儿若封锁京城,全城搜捕,不知道能不能除掉端木华?”李思清看着王相公,神情极其认真,王相公眉头紧拧,看着李思清没答话,他刚才已经说过了,端木华既敢进城,那必是备足了后路的,想捕杀他哪那么容易?!

    “除不掉端木华,那未来咱们就是北有韩家,南有端木华,这一仗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李思清轻轻叹气。

    第427章 天意和民心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动了王相公,王相公往后跌撞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廊下鹅颈栏杆上,连声叹息。

    李思清扶起他在鹅颈长椅上坐好,侧身坐到他旁边,看着他苦笑道:“先生,您常说君轻民贵,真能君轻民贵么?”王相公直直的看着灯光昏暗的上房,半晌长叹了口气。

    天快亮了,早起的主妇们已经烧好了热水,备好了早饭,叫着家人,隔着矮矮的围墙大声说着闲话。

    在马行街上一家香料铺子做二掌柜的王三爷出来的比平时早,他要去城外迎一批货。

    王三爷站到院子里,对着朝霞深吸了三口气,吸太阳精气是他们家传的养生法子,不过今天太早了点,王三爷一边吸,一边瞄着东边不远处那片富丽堂皇的琉璃瓦,那是端木大帅的府邸,听说端木大帅反了……

    王三爷正漫无目的想这想那,前面那片琉璃瓦里突然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冲的他得仰头才能看到,金光漫开,一条金龙昂然四顾,身子一弹,直奔禁中而去。

    “咯!咯!”王三爷喉咙里咯咯几声才叫出来,“快看!快看!真龙!真龙现身!”

    京城一片惊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知情人在惊啦声中告诉大家:这龙是从端木大帅府上出来的,真龙就是端木大帅,端木大帅回来了!要改朝换代了……

    王三爷还在自己院子里,没听到这些传言,那条金龙有震惊过后,王三爷惊疑不定的出了门,金龙现不现身,他都得赶紧去接那批货。

    刚走到马行街,王三爷就被人群阻住了。

    要照往常,王三爷就绕个道赶紧出城了,可因为今天早上那条金龙,王三爷心里存了事,也跟着挤上去,想看看大清早这马行街堵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三爷做掌柜的香料铺子就在马行街上,这里他地头熟人也熟,很快就从后门拐进家两层楼的茶坊,和茶坊伙计挤在一起往下面看。

    街上全是人,远远近近都是潮水般往这边涌的人群,王三爷看傻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听说端木大帅在樊楼呢!”伙计兴奋的脸通红,“早上的金龙你看到没有?那是真龙!就应在端木大帅身上!真龙天子!”

    “我早就觉得端木大帅非同凡响!那气度!那相貌!”另一个伙计抢过话,啧啧赞叹,“上回端木大帅凯旋,就从这楼下过,我看的清清楚楚,那是真好看!天神下凡也没他好看!”

    “要改朝换代了!”另一个伙计兴奋的挥了挥胳膊。

    “改朝换代有什么好高兴的?”王三爷忧心忡忡的看着兴奋的伙计们,“得死多少人?唉!一改朝换代,就得找仗,就得死人!这京城还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儿呢!”

    “官家都绝了后了,有什么好打的?你看看今天早上那条金龙!那就是天意!天意知道不!谁能抗得住天意?官家也不行!”旁边有人插话,王三爷横了他一眼,袖着手,重重叹了口气,他上了年纪,没经过也听说过,真要改朝换代,这京城岂不是得血流成河?!要不要赶紧回去一车拉上全家逃出京城避一阵子?

    没等王三爷打定主意,马行街另一头一片喧嚣,尖杂着一声接一声的尖叫。

    “大帅来了!”

    “往那边去了!往御街那边去了!”

    “快!快!过去看看!”

    楼上楼下一片噪杂,人群涌动,几个伙计也按捺不住,直奔下楼,汇入奔往御街的洪流,跟在也不知道被谁挑起了狂热的人群中往前冲、往前冲。

    御街和马行街交汇处,端木莲生一件玄色斗蓬,长身玉立,气度从容,这从容中却散发着震慑一切的气势,他本来就比一般人高出半个头,这会儿站在那里,如同会发光一般,于万万人中,让所有人一眼看到的只有他。

    有人开始欢呼起万岁,端木莲生嘴角带着微笑,缓步往前,万千人中,如闲庭信步。

    袁先生窝在樊楼最高处,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所有人!一个不剩!都去保护二爷了?你也去!”袁先生指着紧蹲在他后面的长随,长随一脸苦笑,“先生,您身边总得留个传话的吧?再说,我这功夫,去了也没用。”

    “嗯,其它人都去了?”袁先生一想也是,他紧张的昏了头了。

    “除了先生,还有我,全去了,一个没落!还有白水那边的人,余七手里的人,所有的人,今儿个全出来了,一个没剩,全在这条街上!”长随答的详细无比,一边说话一边袖手看着下面只能用狂热来形容的人潮,广川王府几十年的心血,全在这条街上了。

    “先生,就闹这一场,真能管用?”长随忧心忡忡,袁先生一声急促的笑,“你懂什么!这叫天意,这叫民心!挟天意民心,黄袍加身再加个禅让,爷进京城,就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兵不血刃,一个禅字是天大的功德!”

    长随斜了眼激动的失态的袁先生,缩了缩肩膀,说的容易,你愿意,那人家愿意吗?

    李思清和李思明并肩站在离樊楼不远的一座茶楼上,这间茶楼是田家产业,这会儿大门紧闭,楼上除了李思清和李思明,就是远远站在门外的几个心腹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