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蜉蝣「高干伪骨」》 「玫瑰」重逢 平城的秋天短暂。 图南赶上了九月末回到家中。 她没有告诉家里自己回国的具体日期,出机场打了个车,走到军区大门入口处登记。 哨兵查验了她的身份证,询问是否需要叫司机来接。 图南轻轻牵唇:“不用了,我想走回去。” 饶是心理素质极强的军人,也因为她的笑晃了神。 “……好的,蒋小姐。” 转过青松苍翠的马路,大道两侧种满了参天梧桐,宽大的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人影极少,只她一个纤细身影走在路旁。 图南走到自家楼前,小腿肚隐隐发酸。 依旧是记忆中爬满了爬山虎的墙壁,深深浅浅的绿将楼身原本的红色掩住。 她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慢慢将眼前的三层小楼打量完整。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谈芸因为女儿的突然出现惊喜不已,连忙让阿姨去打电话:“孙妈,你给司令打个电话,就说南南回来了……” 孙妈是蒋家的老人了,她此时也是一脸喜气:“哎!知道小姐回来,首长不定多高兴呢!” 厨房因为图南回来又添了两道菜。 谈芸先带着她上楼梳洗,坐了十个小时飞机,再天生丽质也难免风尘仆仆。 离家五年,母女鲜少见面,图南每次都是待一两天便匆匆离开,因为蒋至城身份特殊,他们也无法随意出境。 “这次回来真不走了?”谈芸站在盥洗室门口看着女儿把长发放下来。 “嗯,毕业证拿到了,工作我也找好了,”她扭头过来,嘴角露出一些无奈的笑,“妈,你要看着我洗澡吗。” “好好好,你洗吧……我下楼看看菜做得怎么样了。对了,培风和他女朋友也说了今天来呢。” 图南愣了一瞬,随即笑着关上了浴室门。 热水落到地上蒸腾起白雾,她在水汽氤氲中闭上眼睛,任由水流顺着头顶滑到额头,再蜿蜒至眼角唇边。 细密湍急的水柱打在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她抬手开大了水量,仰起脸,直直迎上去。 胸肺里的空气和呼吸在水流中被挤压殆尽,闭气到大脑发涨的那刻,图南猛然喘息。 鼻腔瞬间涌入水,酸涩的感觉直冲天灵。 黑色轿车开进蒋家庭院,车门打开,一条长腿迈下来。 男人穿了件做工考究的白色衬衣,下摆束进黑色西裤,宽肩窄腰长腿显露无疑,偏浑身找不出一点刻意的味道——他的身姿带着一股端正挺拔的军人气息。 再看脸,轮廓分明,鼻梁直挺,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是成熟男人才有的坚毅沉稳。 他步上台阶,径直推门进去。 孙妈听到院里汽车响动,擦手出来帮他拿鞋:“培风啊,这么早回来了……” 蒋培风自己已经拿了便鞋来换,他动作很快,正要开口的时候,抬眼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的人。 所有的动作都顿住。 视线范围里只剩下那个人。 明亮光线下,一身暗红色丝绒裙,更衬得肤白如玉,乌发微卷,淡妆得宜,完全是个相貌出挑的美人。 更别提她还弯起朱唇笑了起来。 霎时好似一朵玫瑰绽放,惊艳到令人挪不开眼。 “大哥,好久不见。” 蒋培风在客厅待了不过三分钟。谈芸问他:“潼潼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临时有事没去接她,一会儿她自己来。” 刚说完,他站起身。 “我上楼拿点东西,你们聊。” 蒋培风腿长,步子也大,两节楼梯一步踏上去也毫不费力。 他很快到了二楼,脚步未停,推开南侧一扇房门,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 除了几张照片,什么也没有。 衣柜里也空空如也。 枕头下,甚至床垫都被掀了起来,还是没有。 “草!” 他把凌乱的床单团起,重重掼到地上,动作间已经丝毫没了耐性。 现在这刻十分需要尼古丁麻痹一下不冷静的神经中枢。 蒋云程找上来时,蒋培风正扶着阳台的栏杆抽烟。 “卧槽,我这儿遭贼了?” 蒋培风瞥他一眼:“张口闭口就是脏话,蒋书记就是这么跟人沟通的?” 蒋云程笑呵呵踢开地上一片狼藉,走近了问:“未婚妻都到了,你这新郎倌儿躲起来不太好吧。” “八字还没一撇,别满嘴跑火车。” 对于浸淫官场的人而言,察言观色已经是下意识的行为。 蒋云程捕捉到他说这句话时脸上闪过的一丝不豫,心里琢磨着这是发生了什么能让向来不动如山的蒋培风失态。 目光一转,视线盯在他手指夹着的香烟上。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蒋培风掐了烟直起身:“下去了。” 刚才被挡住的阳台角落里躺着一只花盆,里头的土都被倒了出来。 几年前的一场意外让蒋家上下禁了烟。 蒋云程偷偷藏了一包在花盆里,包着保鲜膜,夜深人静时小心翼翼拿出来在阳台抽上两口。 后来他确定了单位,终日忙于工作很少再回家过夜,那包藏在花盆底下的香烟,自然也被抛到了脑后。 蒋云程走过去蹲下身,拾起那株被丢在花盆边的可怜植物,摇头笑了起来:“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玫瑰」通话 蒋家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因为图南回国,蒋至城甚至在晚饭时喝了两盅白酒。 蒋培风蒋云程两兄弟都是自己开车来的,不便作陪,图南主动拿了酒杯给自己倒上:“我敬爸爸一杯。” 蒋至城笑容满面,语气里不乏感慨:“南南长大了。” 一旁的叶潼也拿起一只酒杯:“蒋叔叔,培风不能喝我替他吧!” 蒋云程揶揄道:“得,大哥有女朋友帮忙,衬得我这个孤家寡人更可怜了。” 他的表情动作惹得几人笑起来。 叶潼边笑边扭头看身边的蒋培风,桌上唯独他面色平静,垂着眼皮吃菜,丝毫不见情绪。 心里不由得感到奇怪。 再抬眼看对面的蒋图南,因为饮了酒的缘故,她白嫩的脸上晕开淡淡红云,更显得娇艳无匹。 “常听谈姨提起你呢图南妹妹,”叶潼向她抬手,“见到真人我才晓得什么叫丽质天成。” 听多了赞扬自己外貌的话,图南已经波澜不惊,言语得体回赞她。 谈芸笑说:“都是年轻的漂亮姑娘……南南刚回国,潼潼以后叫着她一块儿玩吧。” 蒋至城:“对,你们同龄人更有共同话题。” 叶潼拿出手机加了图南的联系方式:“我别的不会,玩儿是很在行的!”叶家纵横商场,人脉广阔,比起处处保守谨慎的军政家庭,教育孩子时更看重人际沟通。 饭后,叶潼拉着图南和谈芸聊天,蒋至城叫了儿子们去书房谈事。 “最近公司怎么样。”在儿子面前,蒋至城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司令父亲。 蒋培风便跟他说起最近正在准备启动的项目。 对于大儿子,蒋至城曾寄予厚望。 蒋培风身为长子,性格坚毅沉稳,骨子里又不乏英勇锐气,一直以来他都有意培养其向着军队方向发展,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比自己更出色的军人。 他也果然不负期望考进了陆军指挥学院。 只是在十九岁那年,蒋培风给了父亲一个难忘的“礼物”——他坦诚自己厌恶被安排,也从不向往军人的身份,所以决定从军校退学。 蒋至城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家门,并且切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 那年蒋家笼罩在阴云中,除了图南,谁也看不到蒋至城的好脸色。 或许蒋培风的品质注定了他在其他领域也可以做得很好,过去多年,他确实做出了一番成绩。 望着长子从容的言谈举止,蒋至城再次想起心中那个积压已久的疑问。 自己当年逼着他走的那条路,真的错了吗。 下楼时天色已黑,蒋培风同谈芸告别。 叶潼依依不舍地握着图南的手:“南南,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哦。” 图南微笑应好。 蒋培风垂下眼睫,率先迈步去玄关。 “那我也告辞了,大家早点休息。”蒋云程伸手在额角一比,就要跟过去。 图南叫住了他:“二哥,我坐你的车出去吧,这个点不想麻烦张叔了。” 谈芸惊讶:“南南,你不住家里吗,都给你收拾好了……” “不了,”她起身跟父母解释,“我托朋友帮我租了离上班近一些的地方,东西也都托运过去了。” 不待谈芸劝阻,蒋至城摆了摆手:“孩子大了,独立一些也不是坏事。这样,你住在外面多注意安全,每天来个电话,不忙的时候说一声,有空就回来住两天。” 图南有些感动他的理解:“谢谢爸爸,我会的。” 望着两辆车前后驶离,谈芸忍不住抱怨:“南南刚回来就出去住,你还鼓励她。” 蒋至城揽住妻子的肩膀安慰:“闺女在外待了五年,现在能回来我就很满足了。你不知道,我这两年老做一个梦,南南在外头嫁了个老外再也不回来了……” 谈芸忍俊不禁,声音也柔了下来:“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不是怕噩梦成真嘛……” 出了正门,蒋培风按了下鸣笛,蒋云程回应一声,两车分道扬镳。 “现在大哥和女朋友住一起吗。”图南从后视镜看了眼,渐行渐远的两个猩红尾灯像两粒烟星。 “没有,送她回叶家。” 蒋云程偏头看她若有所思,扬唇一笑:“还没问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曾在他的印象里,图南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被谈芸牵着手来到蒋家,一双大眼睛里难掩不安。他那时正值青春叛逆,对游戏和网吧的向往远超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 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后来她一人出国留学,从未请求过家里的帮助,每次电话里也只说“我很好”。 这么多年过去,蒋云程惊觉从未真正了解过图南。 “爸爸妈妈年纪大了,想离他们近一点。”大概是在蒋家耳濡目染,她的语气也是平静从容的。蒋云程听得出其中的真心,想起父亲头上的白发,他脸上常挂着的笑也慢慢褪去了。 到了图南的住处,蒋云程下车看了看:“这儿离培风的地盘挺近的。” 她低头一笑:“二哥,还没告诉你,我入职的公司就是……” 蒋云程哑然。 她伸出食指在唇边竖起,黝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狡黠:“二哥帮我保密。” 蒋培风把叶潼送回家,拒绝了她上楼坐坐的邀请,方向盘打到底,直接调转车头离开。 经过路口烟酒商店,他去买了条烟,再上路时降下了车窗,夜风涌进,直扑燥热身躯。 送走蒋云程,图南俯身打开大大小小的航空公司包装箱,一件件往外拿。 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震动,她跨过地面上的一应物品拿起来接通: “您好,请问哪位?” 对面不答,只是沉默。 图南觉得奇怪,又用英语问了一遍。 耐心耗尽正要挂断,她听到话筒里传来隐约的吐息声。 像是有人在抽烟的声音。 嘴唇含住滤嘴深吸一口,浓白烟雾溢出口鼻弥散开来。 蒋培风坐在车里,一手举着手机放在耳边。 对面的询问停了,却没有挂断电话。 窸窸窣窣传来一些响动,应该是在收拾东西。 连着抽尽两根烟,他听到拖鞋敲击地板的哒哒声,然后是咔哒一声,合上了门。 水流哗哗近在耳边,他凝眉听着。 过了会儿水声停下,手机被拿起,脚步声踏出浴室,先是几声深呼吸,随即有个嗡嗡震动的声音忽远忽近。 手上抽烟的动作遽然顿住,蒋培风低咒一声,立刻掐断了电话。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结束,图南拿着电动牙刷笑倒在床上。 「玫瑰」家人 蒋培风刚到公司,助理递上文件:“这是新的项目合同,您过目。” 他接过来翻看,随口问道:“这个月招新怎么样了?” 助理将人事情况汇报给他,又补充了句:“有一位还和您同姓呢。” 蒋培风应了声,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蒋也不算少见的姓氏。 过了会儿,他抬起眼看助理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什么事?” 助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蒋总,今天中午人事在餐厅给新员工办迎新呢,我能不能……” “怎么?” 他眼神天然给人一种压迫感,助理低下头,诚实回答:“听说新员工里有个美女,内部群都传遍了。” 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 蒋培风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去吧,别耽误下午的工作就行。” 完整看完了材料,蒋培风伸手去拿钢笔,桌角的一迭简历吸引了他的视线。 是人事拿来的录用员工资料。 图南花了两天正式办理好入职,拿到工作铭牌后,人事告诉她新员工培训为一周,第一天按照惯例,各部门新人在公司食堂聚餐。 寸土寸金的科创大楼,食堂宽敞明亮,上下两层,人事经理带他们上楼时不忘介绍公司在员工福利方面的大手笔。 几张长桌连在一起,众人落座。 新入职的员工一共十几个,大都是刚毕业的学生,年龄相仿。 因为上午一起培训时都相互认识过了,这会儿便少了初见的拘谨,说笑不断。 图南无疑是其中最受关注的那个。 尤其在得知她是单身状态时,在场几位男士的眼睛都亮了。 吃饭期间不时有别的部门员工凑过来,打着跟人事经理聊天的旗号暗暗瞟向长桌末端。 衣饰简单,身形窈窕,浓密乌发挽起,露出雪白纤细脖颈,低头时的弧度叫人心折。 不愧是刚进公司就引发热议的美人。 这边正热闹着,人事经理的余光看到一个高大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惊讶地起身:“蒋总……” 新员工聚餐一向都是由他们下面的人自行组织,蒋培风作为大老板当然不会出席。 他有自己的办公区域,甚至很少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图南跟着大家的视线抬头看去。 男人身穿黑色西装,站在那里的身姿挺拔如松,身材比例堪比模特。 只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面沉如水,定定朝她看来的目光锐利逼人。 被他气场震慑噤声的新员工们一时不知所措忘了动作。 图南与他对视片刻,率先收回视线,慢条斯理拿起手边的纸巾拭唇角。 闲适淡然的姿态好似挑衅,一口气堵在胸口,蒋培风握紧了手指。 厚重的办公室门砰地一声被砸开。 蒋培风大步走到桌后坐下。 冷目看着纤细窈窕的身影走进来,再轻轻将门带上。 因为上班的缘故,图南穿了一身职业套装。 外套被她脱了放在工位,此时只一件白色丝质衬衫束进黑色齐膝窄裙,腰线不盈一握。 视线从她光裸白皙的小腿上一扫而过。 蒋培风看着她的脸开口:“一会儿我叫人事给你办离职。” 语气平稳,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图南吸了口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是通过了考核进来的。” 蒋培风眉目不动,显然态度坚决。 “你不能逼我离职,”图南咬了下腮肉,尽力控制情绪,“我现在是这里的员工,我没有做任何违反公司规定的事情……” “你可以去申请劳动仲裁,”蒋培风手指点了点桌面,“或者你跟人事商量,赔偿好说。” 他冷漠的语气让图南呼吸不稳。 手指握了又握,她再度问他:“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蒋培风撇开视线,拒绝与她对视,眉心微皱。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倔犟站着非要一个答案,另一个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蒋培风才开口:“以你的能力可以去更适合你的公司。” 过去的五年并非毫无痕迹,至少她简历上的毕业院校和在校期间拿到的一沓证书说明了这一点。 “我觉得这里很好,”图南声音有些低,“同事们都很热情……” 热情? 想起刚才在食堂看到一群男人对她虎视眈眈的一幕,蒋培风两道浓眉皱得更紧。 图南将在这里工作的一应优点尽数一遍,最后望着他补充道:“还有就是,这里有大哥在……” 绵绵嗓音软得如同向人卖乖的小猫,她最懂如何将他拿捏。 蒋培风深吸了口气,冷硬着语气强调:“工作不是玩笑。” 仿佛清楚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图南绕过办公桌,直接站到他眼前,巴掌大的小脸绷着,目光坚定倔强:“我当然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你可以随时监督考核。” 她身上一股清幽香气飘到鼻尖,蒋培风有种避无可避的错觉。 “而且,我回来就是想和家人在一起的。” 厚重的门再次被轻轻合上。 蒋培风扶着额头闭眼,喉结翻滚几下,烦躁的感觉盈满胸肺。 刚才图南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断在他耳边盘旋。 “我们是一家人,对吗大哥……” 一家人。 一家人……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 文案还是毫无头绪 (°ー°〃) 「蜉蝣」初见 图南在十四岁以前,名字叫谈栩。 十四岁那年,母亲嫁给了时任北方战区副司令的蒋至城。 她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周日被接进蒋家,母亲在车上拉着她的手,小声提醒着一会儿见到蒋叔叔和哥哥们要注意的礼节。 蒋至城早早带着两个儿子站在门口迎接,看到熟悉的车牌,他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不由带上一抹笑意。 “辛苦了,一路上还顺利吗?” 大人们说着话,站在一旁的两个少年便看向跟着下来的小丫头。 图南那时正处于青春少女特有的忧郁时期,人也挑食得厉害,原本就小巧的脸儿上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她猝然对上两道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下意识躲到母亲身后。 蒋至城笑呵呵摸了摸她的头:“来,给栩栩介绍一下,这是培风和云程,以后就都是你的哥哥了!” 蒋培风和蒋云程并肩笔直站着,齐声向新来的两位女士问好:“谈姨好!妹妹好!” 气势如虹的音量吓得图南浑身一抖,抱住母亲的腰不肯抬头。 蒋至城瞪着兄弟俩,抬脚踢过去:“臭小子!” 这是蒋云程想的主意,原本蒋培风并不打算配合,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图南的那一刻,他决定逗逗她。 蒋云程连连求饶,谈芸哭笑不得伸手去拉蒋至城。 唯独被父亲先踹了两脚的蒋培风纹丝不动。 图南偷偷探出脑袋,仰头去看那个修长挺拔站姿如松的少年。 没想到蒋培风一直在看着她,四目相对,他蓦然勾唇,露出一个善意狡黠的笑。 心脏怦怦直跳,图南慌忙低头,长发掩住绯红脸颊。 蒋至城的原配妻子在三年前病逝。 彼时他正值壮年,且在军部手握实权,前途可谓不可估量。 不少大家族想要与他联姻,却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没有人相信这样的男人会对亡妻有不变的深情,就连蒋培风也是不信的。 母亲去世时他已经十四,云程十三。在他的印象里,父母感情平淡如水,最多也就做到了相敬如宾。 他猜测父亲心里是有人的。 果然,在母亲去世三年后的某天,父亲在餐桌上告诉他们自己要再婚了。 除了提到她丈夫早早亡故独自带着一个女儿,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这已经包含了很多信息。 蒋培风和蒋云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向父亲道喜。 守孝三年,两人都明白父亲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 娶一个家中无权无势无背景还带着女儿的女人,意味着不会有人对原配的两个儿子构成威胁。 身处他们这样的家庭和位置,总会更早地认清现实和一切可衡量的得失。 蒋至城用军中管束士兵的方式养儿子,两人虽性情不同,但都是光明磊落知晓事理的。他们对父亲的新婚妻子很有礼貌,叫她谈姨。 谈芸不会有什么说教的想法,与继子们的关系不远不近。 大家互相尊重,同住一个屋檐下,相处得也算融洽。 只除了图南。 —— 这本回忆线和现实线穿插 「玫瑰」现实 「蜉蝣」回忆 感谢大家的珠珠留言 「蜉蝣」大哥 自进了蒋家,她一直有些水土不服。 饭桌上,图南慢吞吞数米粒,蒋至城不让谈芸催她,反而自己放慢了速度陪着。 坐她对面的蒋培风看得想笑,这吃法还不如隔壁家的小猫呢。 “想吃什么告诉孙妈妈,她会的菜式可多了!” 蒋至城专门找图南谈话,厨房也变着花样地做饭,只是效果并不显着。 到了晚上,图南蜷在床上,大眼睛望着偌大的房间睡不着。 蒋家太大了,现在住的房间和以前比起来天壤之别,一个人睡觉时总觉得四周空荡荡的,只好把整个身体埋进被子里。 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长身体的年纪,饿得很快,偏偏她在餐点吃不下东西。 夏夜漫长。蒋培风开门下楼,准备去拿点水。 没想到刚走到楼梯拐角撞上一个小馋猫。 图南穿着宽宽大大的睡裙,怀里抱着几样水果。 厨房里不留剩菜剩饭,这些是她刚从冰箱里找出来的。 正打算溜回房间填肚子,谁知道这个点竟还有人没睡觉。 看到楼梯上的蒋培风,她立马僵在原地,手臂下意识收紧想挡住“偷”拿的食物,可她胳膊那么细点儿,什么都没遮住不说,甚至还有个红彤彤的苹果掉了下去,顺着楼梯骨碌碌滚远了。 “饿了?”蒋培风抱臂俯视她,嘴角似笑非笑。 图南低头默认。 “过来。”他从她身边走下去,这么对她说了一声。 这个点佣人们都休息了,蒋培风从冰箱里挑了些食材,也不问图南爱不爱吃,直接洗干净开了火。 图南乖乖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他的身影。 蒋培风十七岁,身形已经是男人的模样,他肩背挺拔笔直,侧脸线条干净利落,沿着轮廓分明的下巴向下看,脖颈处有一个很明显的凸起,是他的喉结…… 做好一碗鸡丝面端出来,蒋培风把筷子递给她。 图南接过,看了他两眼,低头吃起来。 大概是想到她深夜吃太多消化不良,这一碗份量不算大。 蒋培风看着她全部吃完,汤汁也喝得干干净净。 “我做的比孙妈做的好吃?” 图南本想点头,但想到孙妈的辛苦,立马犹豫了。 看她抿着嘴巴,大眼睛眨啊眨不说话,蒋培风只是笑笑,伸手去拿空碗。 “我来洗吧。”图南捧着碗站起来,他也没拦。 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小丫头还算熟练的洗碗动作,蒋培风若有所思。 放好碗筷,图南擦了擦手转身。 也许是太晚了,只见蒋培风抱着手臂,长腿懒洋洋地曲着。 “走吧,上去睡觉。” 等她出来,蒋培风关了灯率先抬步上楼。 图南在后面跟着。 走了几步,他听到后面细细柔柔的一声。 “谢谢大哥。” 这是她来到蒋家,第一次这么叫他。 「玫瑰」食堂 和技术部门开完会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蒋培风走出会议室,助理上前询问他怎么用餐。 这一上午光是探讨新产品的设计问题就看着一群人争论了三个小时。 蒋培风抬手捏了捏山根:“不用麻烦了,去食堂吃一口吧。” 助理愣了下。 最近老板去食堂吃饭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 “有问题?” 蒋培风瞥向他,语调平平。 连忙收起呆滞的表情,助理解释:“没有没有,最近因为您去食堂这件事让负责做饭的师傅备受鼓励干劲十足……额,大家都觉得老板深入员工生活,说您平易近人呢,呵呵……” 这么生硬的尬吹助理自己都觉得很牵强,没想到蒋培风点点头说:“我也觉得我们伙食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助理摸摸鼻子,默默低下了头。 五年了,您这发现有点晚吧。 图南端着餐盘绕了几乎半个自助餐厅,终于选好了合口味的饭菜。 同部门的小慈远远朝她招手:“图南,这里!” 她刚一坐下,就听到门口有些喧哗,小慈抬眼看去:“是老板哎!” 蒋培风今天穿了件雾蓝色衬衣,袖口挽起,露出一截修长结实的小臂,被黑色西裤包裹的双腿又长又直。 许多男人过了二十五便开始发福,但他离开军校后依旧保持着锻炼的习惯,再加上从小被蒋至城训练站军姿,此时在一群秃顶凸肚的男人里显得鹤立鸡群。 图南她们这桌坐的都是女生,看到这幕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老板身材真的好啊……” “是啊,看到他都觉得是在洗眼睛了,我们组的那些男的,简直没眼看。” “你说杨主任也就比咱们老板大个两三岁吧,怎么啤酒肚那么大,跟怀了孕似的。” 几个女生噗嗤一笑,纷纷点头。 “我还记得去年年会,老板跟霍总一起上台,我去,那真的是亮瞎眼!” “对对对!霍总也超帅,他俩不相上下!” 小慈刚进公司不到俩月,好奇地问:“霍总是谁啊?” “霍总也是咱们公司的老板,不过他主要负责海外业务,在国内的时间比较少。” “哦……明白了!” “but这两位都名草有主,霍总呢早早就结婚了,咱们老板听说也快要订婚了吧!” 图南看到蒋培风被一群人围着在远处坐下,她始终没有参与讨论,垂下眼睛慢慢咀嚼食物。 公司越大,领导的隐私越是无处匿迹。 有知情者补充:“我见过的,上次下班碰到老板女朋友来查岗,一身高定,还戴了墨镜,一看就是白富美,身上超级香……” “那是肯定的啦,现实哪有什么灰姑娘嫁王子啊!” “灰姑娘也是大美女好不好,美女谁不爱呀。” 说到美女,图南自然而然被点到:“图南,你怎么不说话?你应该最有发言权啊,跟我们分享一下,美女会有烦恼这种东西吗?” 进公司一周了,大家对于图南的好奇稍稍减退了些,她虽然因为长相看起来很有距离感,但是脾气很平和,相处下来,除了话不多比较被动一些,其他都还好,基本上有问必答,也很真诚。 她笑了笑:“烦恼就是为什么喜欢的菜品窗口不挨在一起,跑来跑去好累。” 几人被她逗笑,话题也慢慢转到别的地方。 蒋培风心不在焉地听着后勤主任跟他反馈最近员工用餐的各样问题,视线偶尔扫过图南在的那桌。 她们一行人时不时会向他这边看,然后跟旁边的同事聊天说笑。 只有图南一直垂着脑袋,筷子在餐盘里寻觅好长时间才夹起什么东西。 大概是挑食的毛病又犯了。 他皱了皱眉。 「玫瑰」恋爱 下午,叶潼在蒋培风公司附近的会所预约了美甲。 到达地点以后她便让自家司机把车开走了。 选好图案,等着做好,拍照片发到姐妹群。 一套流程走完,叶潼看看时间,差不多五点。 这周她和蒋培风都没怎么见面,最近他忙于新项目整日在公司加班。 不过再怎么忙碌,每逢周五,他都会雷打不动回蒋家和家人一起吃晚饭。 电话打过去好久才被接起。 “培风,我今天出来做指甲,司机家里有事我让他先走了……这地方离你那儿不远,你现在方便吗?” 蒋培风让她把位置发过来:“二十分钟。” 叶潼提前五分钟出去,到了说好的时间,蒋培风的车正好驶来停在会所门口。 “司机说自己孩子生病了,我就让他先回家了,好像挺急的。”她坐上副驾驶解释道。 蒋培风嗯了一声,等她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 这里跟科创大楼的确很近,不到一个红绿灯的距离。 叶潼还没想好找什么话题跟他聊,突然看到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南南吗?” 图南下了班准备回家,她正低头看打车软件,因为第一次用,要等手机号验证注册。 “图南!” 她抬头循声看去,叶潼正坐在蒋培风车里,车窗降下,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很显眼。 “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车在她跟前停下,叶潼招呼她,“快上车呀!” 图南犹豫了下,抬眼向驾驶位看去,蒋培风也在看她,一双沉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车辆汇入车流,下班高峰,车速缓慢。 叶潼扭头跟图南说话,“原来你在这儿上班呀,培风都没跟我说。” 她的语气里带了点娇嗔,好似在抱怨男友话太少。 图南笑了下:“叶潼姐来找大哥约会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蒋培风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她好像没涂口红,弯起的唇瓣看上去又软又嫩。 叶潼向她展示自己新做的指甲:“你大哥最近忙的找不到人,我只好自娱自乐……好看吗,最近很流行这个颜色的。” 冰透的焦糖色长T美甲,衬得玉手纤纤。 “嗯,叶潼姐的手真好看。” 被美女夸赞的成就感比平时更让人觉得真实,叶潼也拉过她的手看起来。 红灯骤变,蒋培风踩住刹车。 叶潼正支着胳膊在中控台脸朝向后座位置,停车的惯性让她一下子歪了身体。 头刚好撞在蒋培风肩头。 “哎呀!”她松开图南的手去揉脑袋。 “没事吧?”车内两人异口同声问她。 后视镜里视线相碰,图南率先移开眼睛。 “你胳膊太硬啦!”叶潼微微嘟唇,抬手拍了下蒋培风结实的臂膀。 “抱歉……”他低声回应,嗓音有点沙哑。 其实疼也就撞上的一瞬,只是恋爱中的女人会把疼痛放大十倍跟男友撒娇,几乎无人例外。 身体靠回椅背,图南静静垂下眼睫。 她看着自己的手,两只交迭在一起,十指逐渐缠紧。 「玫瑰」和解 直到远远看见自家别墅,叶潼也没等到蒋培风开口邀请她去蒋家吃饭。 她心里有点着急,可面上又不好表露。 毕竟自己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娇女,哪里能做出主动要求上男友家的事情。 这个木头! 心里带了气,她下车时便没有同蒋培风打招呼。 转头与图南道别,随后甩上了车门。 叶夫人正在花房侍弄一株新得的珍品兰花,只听登登登的脚步声急切,一脸恼火的女儿走了进来。 “怎么了?”她看了叶潼一眼,柔声问道。 叶夫人话音刚落,叶潼便气忿忿同她吐槽。 “妈,这蒋家的人情商都好低啊!” 将自己借故找蒋培风,结果真的被送回的事情讲了一遍,叶潼再次作出结论。 “他家里是不是没教过怎么跟人打交道啊?!” 女儿向来好面子,对家里也是报喜不报忧,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很少见。 叶夫人直起身坐到一旁,抬手给她倒茶:“你刚刚说蒋家的人,车上还有别人?” “对,就他妹妹嘛,上次我跟你讲过的,刚从国外回来。” “他们兄妹关系好吗?” 叶潼想了想:“好像一般吧,我看他们都不怎么说话,上次在他家吃饭也是,这次要不是我看见她,她哥好像都没打算载她回家。”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心里平衡了点。 自家人尚且得不到蒋培风的关注,她这个刚处一个月的女友就更别说了。 上好的铁观音,揭盖茶香四溢,叶夫人慢慢抿了一口。 心道哪里是人家情商低,分明是没有把自己这个傻女儿放在心里。 是故连句客套话也懒得说。 如此扎心的道理她不打算直说,毕竟女儿若将蒋家那种门第当成目标,往后要受的委屈还多得很。 “那依你看,培风的父亲对这个女儿的态度如何?” 叶潼想了想:“应该算是不错吧,看她回来蒋叔叔很开心的样子。” 说完她又补充,“不过我觉得是看在谈姨的面子上,她又不是亲生的。” “潼潼,”叶夫人神情凝重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像培风父亲这样的人,最不屑做什么事?” 叶潼疑惑母亲突如其来的郑重态度,仔细思寻片刻,摇了摇头。 “像他那样的人,最不屑虚伪,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伪装自己!” 叶夫人耐心教女,“人到了某种高度地位,只有别人向他谄媚讨好,你觉得他需要假装喜欢别人吗?” 毕竟出身商贾人家,叶潼再不谙世事也明白: 夫妻之间,也不过利益交互,弱势攀附强势。 蒋至城压根不需要因为照顾谈芸的面子而对图南爱屋及乌。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看到女儿渐渐恍然的神情,叶夫人满意地勾起唇角。 自从叶潼下了车,车上再无其他声音。 蒋培风看了眼后视镜,图南靠着椅背侧着脸,阳光半洒在面上,浓长眼睫似停驻的蝶翼一动不动。 像是在看窗外风景。 又像是在发呆。 扶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蒋培风突然将车靠边停下。 图南身体惯性晃动了下,眨眨眼睛,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坐前面来。”蒋培风在后视镜中盯着她,语气有些沉。 “我不给人当司机。” 这附近是成片的别墅区,除了稀疏来往的几辆私家车,路上再也看不到别的。 图南坐到副驾,不等他提醒,自行扣上安全带。 蒋培风嘴唇动了动,又抿住。 踩下油门发动车子。 气氛再次僵滞,此时合该抽根烟缓解胸腑郁气。 可又要顾及到身边坐着的人。 蒋培风拧起眉,尽力压下心里那股烦躁。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轻轻的一声,“大哥,听说你要和叶潼姐订婚了。” 蒋培风诧异一瞬,不知道是惊讶她开口还是她说的话。 “听谁说的?” 图南看着他,挑了下眉,表情很轻松,好像刚才茫茫然对着空气愣神的不是她一样。 “很多人都这样说。” “这种谣传你也信。”他面无表情。 “可是你们就是在谈恋爱啊,谈恋爱不就是为了结婚吗?” 蒋培风咬了咬牙,下颌绷得紧紧的。 图南好像丝毫没发现他的难看脸色,犹自笑道:“难道大哥也只是跟叶潼姐玩玩?” 车轮哧地一声剧烈摩擦地面,蒋培风险些闯了红灯。 图南垂眼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靠到椅背上。 两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回到了家。 蒋云程公务在身只打了电话回来。 一家四口吃晚饭,席间蒋至城问图南在公司适应得怎么样。 图南认真回答了他,最后还笑着说身为员工更能感受到大哥的能力有多强了。 蒋培风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谈芸忙说:“你大哥投入的心血那么多,一般人谁做得到。” 这些年家里是亲眼看着他整日奔波忙碌的。 “那我也得多跟大哥学习,”图南举起手里的果汁,“大哥愿意教我吗?” 蒋培风看着她,一时分不清她笑容里到底有几分真。 在蒋至城皱眉之前,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盅酒,“当然。” 轻薄剔透的玻璃杯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像是某种暂时和解的信号。 「玫瑰」苦香 刚洗完澡,孙妈来敲图南的房门。 说是最近入秋了,凉气容易伤肺,特意炖了银耳百合端来给她喝。 “等你临睡我来拿碗。” 图南谢过她:“您去休息吧,我一会儿送下去,正好来回活动活动。” 孙妈笑着下去了。 蒋培风从蒋至城的书房出来,伸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胃部。 这几年应酬多,工作起来也顾不得按点吃饭,现在喝一点酒便有些难受。 厨房常年备着解酒汤,他步下楼梯往那边走。 那边正亮着灯,有水声。 洗碗池边背对门口站着一个纤细身影。 丝质睡裙在她动作间勾勒出影影绰绰的曲线轮廓。 图南洗完澡头发吹得半干,只用一根发簪随意挽了起来。 有几缕长发散落在纤细脖颈,更显得那片肌肤凝脂雪白。 她听到脚步声停在身后,笑着回头,“孙妈妈,我可以……” 视线骤然撞进一双沉沉黑眸。 蒋培风站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定定地看着她。 他眼底似乎跳跃着灼烫的温度。 图南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下肩膀。 像是真的被烫到了一样。 “我拿点东西。” 对视的时间如同被一双手无限拉长。 直到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率先将它扯断。 图南挪开视线,垂下头放好手里的银勺。 厨房里的空间在蒋培风高大身躯衬托下显得格外逼仄。 他在储物柜里翻找出解酒药包,走到碗橱边拿出一只。 热水冲开碗中浓稠的褐色药汁,清苦的味道弥漫开。 “这是什么?”图南走近低头看,有些好奇地问。 她身上沐浴后的馥郁馨香混着汤药的那点苦味钻进他的鼻腔。 “解酒汤。” 蒋培风也不拿搅拌的器具,只是单手端起来晃了晃,打算就这么喝下去。 图南连忙拉住他的袖口:“等等……” “怎么了?” 她仰头看向他,小脸在灯光下越发莹润,黝黑的眼瞳隐含期待:“我能尝尝吗?” 蒋培风突然有些恍惚。 他还记得图南以前也是这样,对一切入口的东西都很好奇,就算别人喝药她也想凑上去尝试一下。 这么想着,手往她唇边递了递。 图南就着他的手低头抿了一小口。 有点酸,有点苦,说不上好喝。 “不好喝……” 她吧嗒了下嘴巴,眉毛蹙起来一点,语气失望。 蒋培风失笑:“药能好喝吗。” 假如药变成美味,谁还会惧怕不节制的疼痛。 他这一笑像是带着从前对她的无奈宠溺。 谁也没注意此时彼此的距离有多近。 只要稍稍动一下,图南便可以倚进他怀里。 她甚至感受到了他说话的时候胸腔有微微的震动。 那种震颤一路传到她的心里。 图南抬眸看着他,无意识伸出舌尖舔去唇瓣上沾染的汁液。 粉嫩湿漉的舌尖。 饱满红润的唇瓣。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 视线潜藏着锐利的威压缓缓顺着她的脸颊逡巡。 图南个子不算矮,只是到了蒋培风身边却显得分外娇小。 从他的高度看过去,那半掩在发丝里的、洁白如玉的耳珠,柔软纤细的脖颈,以及胸前起伏的山峦弧线,全部在眼中变得具体而深刻。 心底燃起剧烈的燥热。 他的喉结慢慢滚动了一下。 不应该这样看着她的。 心里有个声音警告。 空气里的香气和苦味交缠浓烈,呼吸间灌进整个胸肺。 正在此时,蓦然一阵音乐在外面响起。 图南吓了一跳。 是她刚才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蒋培风已经挪开了视线:“电话。” “嗯……” 图南匆忙低下头,走了出去。 手里的药汁在碗中荡了荡,凑到唇边,好像能嗅到一丝香甜。 他压着刚才被图南抿过的边沿,仰头喝下。 拿起手机时,图南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扶着餐椅握紧手指,单手划开接听。 “南南?睡了吗?”是叶潼。 “没有呢。” “那就好,我刚才给你发消息看你没回复,还以为你睡了呢。” “刚才没看手机,”图南笑了下,“叶潼姐找我有事吗?” 蒋培风收好药碗走出来,她举着手机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些复杂。 “叶潼姐,大哥就在我旁边,要不你跟他说吧。” 她把手机扩音打开,听筒朝着蒋培风的方向。 这个点,叶潼找她做什么。 蒋培风眉头微皱:“叶潼?” “培风,”对面语气轻快。 “我有个朋友新开了个度假村,现在还没有对外面开放,想着邀几个关系近的朋友过去玩一玩,顺便给他提点意见。” “谁?” 叶潼说了个名字,又接着说:“上次蒋叔叔不是说了让我们多带着南南认识朋友嘛。” 蒋培风不置可否,看了看图南。 她一只胳膊举着手机,眼里情绪淡淡,有点心不在焉。 “你可不光是老板,南南还是你妹妹呢,批假这块儿没问题吧?” “什么时候?” “差不多周三周四过去吧,刚好你也放松一下,工作生活都要有张有驰呀。” 他后面都没怎么听进去,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叶潼很高兴:“那好,等明天我们见面我再跟你详说!” 图南跟她话别。 挂掉电话,她径直越过蒋培风,向楼梯那边走。 “你要是不想去,我跟她说。”蒋培风看着她的背影开口。 图南停下脚步,静了一瞬,语气轻轻的:“想去啊,我很喜欢出去玩的。” 蒋培风在原地站了很久。 喝到胃里的药反着苦,那点香气也消失了。 「蜉蝣」蜜渍青梅 趁着图南开了胃,蒋至城专门找了擅长中医养生的老师傅来给她调理。 蒋云程在他哥耳边悄悄说:“看着吧,老爹白费劲,小丫头肯定不喝……” 没等他说完,图南干脆地捧起那碗熬得浓稠的食补汤灌了下去。 蒋云程目瞪口呆。 就算是他,也喝不来这苦玩意儿。 把手边的蜜渍青梅推给图南,蒋培风鼓励式的笑了笑。 强忍着苦到反胃的感觉,图南连着往嘴里塞了两三个。 腮帮子鼓起来,脸儿看起来圆润不少,显得她比平常多了几分娇憨可爱。 “比你二哥听话多了,”蒋培风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喝汤多吃饭,长高点长胖点。” 图南刚想说话,嘴里塞得太满,口水差点流出来。 她连忙抿住嘴巴,点了点头。 因为迁到平城,自然要转学,蒋至城给她拿了几个学校的资料让她选。 谈芸直说没必要,“这有什么选的,随便哪个都行。” 蒋至城却说:“隔壁赵家的闺女因为校服不好看还哭呢,小姑娘嘛,是该比小子们讲究。” 图南低头翻看,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校名——她在蒋培风的材料书上见过。 “四中啊,”蒋至城看她动作停下,凑过去看了看,“你两个哥哥也都在这儿——你想去吗?” 手指摸摸那几个大字,图南点头。 一个暑假过去,图南比刚来时看起来饱满丰润许多。 开学那天穿上新定制的校服,梳一个简单的马尾,整个人有种枝头花苞一般的青涩纯美。 她原本就有很出挑的五官,此时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车上,蒋云程因为前一晚打游戏睡得晚,正倒在副驾上补觉。 蒋培风跟图南坐在后面。 他在车上坐姿也比平常人要端正,图南不知不觉跟着绷紧了身板。 四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分两个大门进入,司机按照蒋培风说的先去了图南要走的东门。 “大哥再见。” “嗯,”考虑到图南第一天上学,蒋培风又补了句,“要是有事就来找我,高三一班。” 对上他一双沉黑眼眸,图南抿了抿唇:“好的大哥。” 看着她的身影融进了一大片蓝白色的人群中,蒋培风才跟司机说:“走吧。” 蒋云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从后视镜里眯着眼睛瞅他,语气轻飘飘的:“你挺关心那小丫头啊。” 要知道,蒋培风可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 甚至于大院里那群刁蛮女生最不敢招惹的就是他。 “那让她去找你?”蒋培风双臂抱胸,语气平平。 蒋云程一个激灵,算了算了,他有那功夫还想跟哥们儿探讨游戏攻略呢。 就像蒋云程对他的了解一样,蒋培风的确不爱管闲事。 可是人都进他家门了,父亲还那么看重她。 就算蒋至城不开口,他也明白该多照拂一些。 毕竟,小丫头不娇气不胡闹,说什么都听得进去。 听话的女孩儿并不烦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天中午,小丫头就找了过来。 “怎么了,有同学欺负你?” 蒋培风仔细看看她的脸,没哭过的痕迹啊。 而且据他所知,父亲亲自跟校长打过招呼,他跟蒋云程当初可没这待遇。 图南摇头:“大哥,我……我能跟你一起吃饭么?” 蒋培风愣了愣:“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吃饭,可以么?” “初中部的饭不好吃?” 图南咬了咬嘴唇,一双大眼睛望着他,没再说话。 这倒也不是难事。 蒋培风看问不出什么,只好先带她去食堂。 刷了卡打了两份饭,回头看到图南身边聚了几张好奇的面孔。 “小妹妹,你跟蒋培风什么关系?” “你找他干嘛的?” 蒋培风大步走过去,那几个人迅速散了。 “看看这几个菜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给你打别的。” 图南一点不挑,只是…… “太多了我吃不完。” 蒋家家规中有一条,不许浪费食物。 在家吃饭都是吃多少盛多少,吃不完要提前说,不然剩饭留到下顿还是你的。 “没事,吃不完给我,你先吃吧。” 蒋培风说完拿了筷子吃自己那份。 饭吃到一半,有个看起来跟蒋培风关系很不错的男生走过来。 他直接一屁股挨着蒋培风坐下,手搭到他肩头:“稀罕,今儿有小妹妹陪你吃饭啊。” 看了眼对面默默吃饭的图南,蒋培风把好友的手抖开。 “不会说话没人帮把你当哑巴。” “嘿嘿,”男生笑着转向图南,“你就是蒋大的新妹妹?叫啥名儿啊,跟哥哥认识认识……” 图南看看蒋培风,像是在等他的指示。 蒋培风抬抬下巴,“不用理他,吃你的。” 乖乖低头继续吃饭,图南心里却在想男生刚才说的那句话。 新妹妹……难道他还有别的妹妹吗。 最后图南剩的菜蒋培风全吃了。 她提前把一部分拨开了,并没有挑来拣去。 送图南回去的时候,她跑到路边一片紫色花丛蹲下。 一朵朵雏菊一样的花儿开得密密麻麻,浅紫色的花瓣聚集在一起极其漂亮。 “大哥,这是什么花?” 图南仰着脸问他。 阳光灿烂,她白嫩的小脸在花丛映衬下像小花仙似的。 蒋培风皱了皱眉。 说实话,要不是图南,他都没注意过这儿还有花。 “这个……哦,这个叫紫色小菊花。” 图南噗的笑出声,露出糯白整齐的牙齿。 “大哥骗人!肯定不是的!” 来蒋家快两个月了,图南鲜少表露情绪,尤其是这样欢快鲜活的神态。 蒋培风也忍不住笑了:“这么明显吗?” “嗯!很明显!” 虽然图南不说,但蒋培风猜测,她来找自己是因为跟同学都不熟悉,等熟起来有了饭搭子就不会来了。 他当时没想到。 图南每个中午都会从学校最东边跑来找他,直至他毕业。 「蜉蝣」蜜薯 随着又一场大雪降临,图南结束了来到四中的第一次期末考试。 高中部的考试比他们结束得早,车早早等候在校门外。 图南跑过去,车门从里面打开。 蒋培风接过她的书包,问:“考得怎么样?” 期中时她的排名在年级中上游,平常大大小小的测试发挥得也比较稳定。 图南先问了他一个自己不确定的题目。 蒋培风稍加思索说出思路和答案,她眼睛亮了:“我就是这么写的!” “这道题有点超纲吧。” “嗯……好像是,老师上课讲到的时候只是带了一下。” 司机发动车子,图南咦了一声:“二哥呢?” “他一交卷就直奔网吧了,哪儿能坐得住。” 大概是考完期末即将放假的心情放松,图南比平常活跃了不少。 伸着细白的手指在起雾的车窗上写写画画。 经过一个卖红薯的摊子,她两手扒在车窗边沿:“大哥你看——” 蒋培风让司机停车,开门下去给她买。 图南悄悄跟着下去,小跑到他身边。 蒋培风回头皱眉:“在车上等着,出来不冷吗?” 寒风凛冽,她的小鼻头红红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刚要张嘴就打了个喷嚏。 迅速接过热腾腾的红薯塞到图南手里,蒋培风握着她的手一并放进自己卫衣口袋。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手指修长有力,能把她的小手完全包住。 付完钱,蒋培风揽住她的肩快步回到车上。 图南愣愣看着他,像是冻傻了一样。 把她另一只手也包在掌心搓热,蒋培风语气故意沉了下来:“是不是冻坏了,让你不穿羽绒服就下去。” “可是……大哥也没穿……”半晌,她嗫嚅道。 “你跟我能一样吗,你看我手还是热的,你呢?” 等两只小手完全热起来,蒋培风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快吃吧。” “大哥也吃……”图南捧着红薯递到他眼前。 蒋培风往后靠着身子摇头:“我不吃甜的。” 图南只好垂下眼睛,低头慢慢啃。 刚出炉的红心蜜薯热气腾腾,咬一口软糯绵密,缓缓在嘴里化开,甜滋滋的。 以至于她很多年都忘不掉。 年关在即,大院里早早挂上了大红灯笼,四处张灯结彩,连一进大门的花坛都布置成了喜庆的图案。 只这些热闹的年味儿都跟图南没什么关系,她每天都扎在书房学习。 四中是子弟学校,也是全国重点。不止有许多人望而却步的门槛,也有极其激烈的学业竞争。 人越是往上走,竞争对手越是强劲,自古如此。 这次期末成绩下来,图南的名次只有很小幅度的提升。 蒋至城笑呵呵地给她奖励,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两个哥哥都太优秀了,就连天天挂念着游戏的蒋云程都考了年级前五十。 说到底,还是她的底子不够扎实。 刚放假那会儿,蒋至城命人在书房多添了张桌子。 原本想着另外帮她装修一个学习的房间,被谈芸拦下了。 “正好让她跟着哥哥们学习,有什么问题方便请教。” 听她这么一说,蒋至城觉得有道理。 转头去看儿子们,蒋云程仰起脑袋看天花板装没听到。 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下子惹火了蒋至城,正要抬脚踹过去,蒋培风冲图南笑了笑:“有什么问题来问大哥。” “好,谢谢大哥。” 蒋至城看到她乖乖巧巧的模样,怒火瞬间平息了。 于是这个假期,不只是图南,蒋培风也把多数时间都花在了书房。 蒋云程一盼到父亲出门开会,便迫不及待的将两手揣进口袋往外跑。 路过大院的篮球场,一群同样放了假的高大男生在寒风中打得热火朝天,脑袋上隐隐冒起白烟。 有人眼尖看到蒋云程,喊住他:“程子,你哥呢?!” 蒋云程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应他:“在家当保姆!” 「蜉蝣」跳楼机 二楼书房里,图南正专心做着化学题。 蒋培风坐在一旁,放在桌边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 他伸手挂断,对方便不厌其烦地打过来。他只好起身出去接。 房门留了一条缝隙,图南好奇,侧着耳朵仔细去听。 可惜距离有些远,只隐约听到蒋培风说最近没空什么的。 再想继续听,没了声音。 下一秒,他推门进来,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举着手机。 眼睛是看向图南的:“想不想出去放松一下?” 车子停在游乐场门口,两人刚下了车,一个高挑的女生跑来打招呼:“班长!” 图南看向她,女生一袭雪白羊绒裙外罩着浅咖色披肩,头戴同色细格纹昵帽,脚踩高跟长靴,看起来精致而优雅,在人群中很是亮眼。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图南,笑问:“这就是你妹妹吗,好可爱……” 出门前图南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围巾手套帽子一个也不少,现在就像一只笨拙的熊——可不是可爱么。 蒋培风似乎也这么认为,看着图南弯唇:“嗯,我妹妹。” 这是图南头一次看着他的笑开心不起来。 女生不仅漂亮,还很活泼,说话的声音悦耳动听,蒋培风一开始还兴致缺缺,后来也屡次被她逗笑。 高大的男生穿着黑色夹克,面目俊朗轮廓坚毅,高挑玲珑的女生则一身白,两人看起来般配极了。 图南慢吞吞地迈步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道不知不觉般相互靠近的身影,一颗心像跳楼机一般直直跌到谷底。 四周兴奋的尖叫和笑声那么热闹,她身处其中,格格不入。 蒋培风回头才发现图南跟丢了,原路找回去,她正站在等待跳楼机的队伍里。 “怎么回事,怎么一声不吭就走开了?”蒋培风把她拉出来,蹙着两道浓眉,口气严肃,“这么多人万一谁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图南低着头沉默听训,还是那个女生好声好气地劝蒋培风:“哎呀,你不要吓坏小朋友。” 图南心里难受得厉害,不是因为大哥训她,而是因为别的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 眼圈不受控地洇红。 蒋培风叹气:“好了,乖,不要乱走,你想玩什么跟大哥说,好不好?” 图南抬手指了指跳楼机。 女生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她恐高,并且这么破坏形象的项目,根本不在计划内啊。 好不容易把喜欢的男生约出来,怎么能丢脸。 最后是蒋培风跟图南两人一起上去的。 升空的过程中,心跳会不由自主地加速。 蒋培风看到图南紧紧闭着眼睛抿着嘴唇,在她耳边不断安慰:“别怕,很快的。” 降落瞬间,身体仿佛腾然离开了座位,那刻的恐惧令图南忍不住放声尖叫。 强大的失重感将她忍耐的情绪全部激了出来,直到蒋培风扶着她站到地面,她仍在不停哭泣着。 用掉一包纸巾也没把她哄好,蒋培风跟女生道别先行回家。 图南紧紧拽着他的衣襟,被他搂在怀里上了车。 从高空坠落的那一刻,她突然看清了自己难过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是她对蒋培风的占有欲。 「蜉蝣」名字 那天回去后,图南发了一场高烧。 请来医生上门看诊,说是由于受寒和惊吓过度造成的。 蒋培风坦诚是自己的疏忽导致了图南生病。 一向器重信任大儿子的蒋至城难得的肃声批评了他。 小丫头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不断呓语,再低头看,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头。 那纤细的血管和红得不正常的小脸令蒋培风内心自责又震惊。 蒋培风以为自己已经很注意了。 生病这种事,从前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军营中摸爬滚打受了伤也能笑出来的硬汉,再近点的,蒋云程被老爹踹了打了照样可以活蹦乱跳。 可是,图南不行。 她是需要精心呵护的花骨朵儿。 甚至于一个不经意,狂风都能将她卷去。 而在图南连续不断的噩梦里。 蒋培风和笑容鲜妍的女生相携并行,她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 那种感觉就像是从很高的地方坠入无底深渊。 她很想挣脱。 过年时蒋至诚连续几天都需公干,家里的年夜饭都是提前吃的。 彻底病愈的图南穿着红色连衣裙从楼上下来,头发乖顺地披在肩头,衬得脸更加莹白。 蒋培风看过去,忽然才发现原来她个子长了这么多。 夏天时那个还有些干瘦的小丫头不见了。 十五岁这年,四月份图南生日,蒋至城邀请了许多人,其中不乏他曾经和现在的战友亲信。 在隆重的宴会上,她被正式地介绍给到场的所有人。 作为蒋家的女儿——蒋图南。 能够冠以蒋这个姓,说明她真正的成了蒋家人。 改名这件事情是谈芸跟她说的:“……这样的话,等以后你嫁人或者我们老了,也还有人忌惮着,不敢欺负你。” 自从年前病愈后,图南变得沉静了许多,默默听她说完,只问了句:“我能自己取名字吗?” 在蒋培风的语文课本上,图南看到了他的名字——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 下一句话是“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改名后的学校生活比之前多了些波澜。 这些学生还没彻底学会成年人的圆滑世故,蒋家再厉害,于他们而言也足够遥远。 于是有人会直接问图南:“听说你是蒋家的私生女,真的假的?” 又有更大胆的会凭着一些道听途说的谣传残片问:“你妈妈是小三上位吗?” 对于这些言论,图南不回应亦不为所动。 她好像天生有种能力,可以屏蔽所有她不在乎的人和声音。 也或许因此,她可以只专注于自己在意的。 五月学校组织初三的学生野外生活,为期一周。 图南对此不感兴趣,在晚饭时说起来,想要谈芸帮她请假。 最后还是蒋培风说:“出去走走也挺好的。要是实在无聊,家里去接你回来。” 图南便真的去了。 距离平城三百公里外的一片草原,正值万物生长繁茂,四处风景如画。 对学生来说只要不上课,任何活动都是值得期待的。 带队老师组织大家玩游戏,首先要抽取跟自己搭档的同学。 结果组队环节就出了意外,两个男生为了一个号码牌谁先拿到的问题大打出手。 围观学生鼓掌叫好助威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老师急得不行,在一旁连声劝架喝止。 混乱中,图南皱着眉退出人群。 好吵,好幼稚。 他们像野兽一样毫无形象缠打在一起更是令人反感。 她刚来第一天就后悔了。 「蜉蝣」拥抱 到了晚上,大部队被安排进酒店住宿,两人一间。 跟图南同住的女生电话不断,她娇嗲的嗓音甜腻绵软,一会儿叫对面“哥哥”,一会儿叫“老公”。 即将迈入高中的女生,在很多方面有着家长意想不到的成熟。 图南倒不会觉得吵,反而觉得很好奇,于是睁着眼睛安静听着。 可能是看她早早洗漱完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孤零零的,那个女生中间挂了电话问她。 “喂,蒋图南,这么好的时机难道你不跟自己男朋友交流下感情吗?” “我没有男朋友。” “哈?!”女生吃惊地张大了嘴,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难道你取向是同性?” 图南坐起来:“不是,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感觉你不像没有男朋友的。” 女生来了兴致,坐到她身边跟她讲班里有多少人在偷偷谈恋爱。 “你看,那些没谈的,要么长得太丑,要么就是人品太垃圾……你是为什么呢?!”虽说有人在背后议论蒋图南的身世,说她是刚被蒋家认回来的私生女,可是这也并不耽误所有人都认可她长得漂亮。 图南反问她:“你男朋友是我们班的?” “不是,”女生嗤笑了一声,语气嘲弄,“他们,毛都没长齐!我男朋友高二的……” 她话音刚落,图南的手机也响了。 跑到阳台接通,蒋培风在那头问她:“今天玩得开心吗?” 图南伸出一根手指在栏杆上轻轻点了点:“嗯,开心。” 正跟他说着晚饭吃了些什么,图南听到有个女声由远及近,“培风……怎么躲在这儿……” 手指一下子僵住了,她甚至都没听清蒋培风是怎么回答那个人的。 “图南?”等他重新叫她,图南的手指完全握住了冰凉的栏杆。 声音被夜风吹得轻忽起来:“大哥,你今天没回家吗?” “这就要回了,跟朋友在外面有点事,”蒋培风语气里似乎还带着跟那个女生说话时的笑意。 他接着说,“好了,快去洗洗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明天好好玩。” 夜里房间很安静,女生躲在被子里跟男朋友隔着电话亲密,图南隐约听到了她发出的一两声压抑销魂的呻吟。 很陌生,带着让人喘不过气的重量。 打完电话,女生钻出被子很快睡着了。 图南悄悄掀开被子,光着脚无声地走进浴室。 卫生间有些湿冷,光是脱掉身上的睡衣,皮肤上就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冷水从高高的花洒中喷溅下来,图南忍不住抬手抱着身子后退了一步。 可她有别的办法吗。 自从年前生病那次以来,蒋培风对她的健康十分看重,甚至开始带着她每天锻炼身体。 他又具有军人一样的敏锐观察力,如果是装病,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耳边好像又响起了蒋培风和女生含笑的对话。 图南闭上眼睛,咬牙迈出一步,彻底站在了冰凉的水流下。 第二天上午,带队老师正在楼下等学生集合,和图南同住的女生匆匆跑过来。 “老师,蒋图南晕倒了!” 女生说得有点夸张,事实是图南两颊潮红,额头滚烫,勉强还有意识。 老师简单问了下情况,匆匆帮她穿好衣服,准备带她去医院。 “老师,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您能跟我大哥说一声吗。” 图南用尽所有力气把蒋培风的手机号报给她,然后沉沉昏了过去。 蒋培风赶过来时,图南拔了吊瓶清醒没多久。 他在走廊先跟老师说了几句话了解了大概,没多久推门进来大步走到病床前。 一双深潭样的眼睛里担忧未定,刚喊了声“图南”,床上那个柔软纤细的身躯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大哥,你总算来了……呜呜……”两条手臂捆着他的腰,图南将脸完全埋到他胸前。 蒋培风从前的寒暑假都是被扔进军营度过的,常年累月训练下来,身材完全不同于同龄少年的单薄。 他胸膛坚实宽厚,靠在上面就觉得安全感十足。 病房外的老师目瞪口呆,在学校以冷傲闻名的蒋图南居然还有这一面。 其实蒋培风也没想到她会扑过来。 柔软的身体带着少女特有的香气紧贴在他身上,耳边嘤嘤哭泣的嗓音也不似从前的青涩。 抱住图南的那一瞬间,蒋培风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小丫头长大了。 回过神来,一手轻拍着她,一手慢慢抚摸她披散开的长发安慰。 蒋培风低声说着大哥来了,不哭了。 图南收紧双臂,紧紧地依在他怀里。 有些苍白的唇瓣间不断溢出呜咽的声音,但是如果蒋培风此时低头就会发现。 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湿润的痕迹…… ———— 嗯。。。妹妹是个白切黑 「玫瑰」问题 有了叶母的点拨,叶潼很快找到了方向。 她朋友不少,有一帮专门研究吃喝玩乐的,从小纨绔惯了,如今也能以此为生。 章晁就是其中翘楚。 “想去东城那边?还没正式开业呢。”章晁靠坐在包间沙发里,懒洋洋翘起脚伸到茶几上,顺手点了支烟吞云吐雾。 叶潼坐得不远,猝不及防被呛了下,忍着咳嗽说:“这不是给你提前做做评测……” 她的话惹得章晁哼笑一声,语气不屑,“那就不劳叶大小姐操心了。” 叶潼自从和蒋培风确定了关系,刻意收心很多,为了维持贤良淑德的人设,这些声色场合她都不怎么出入了。 有那么几次朋友喊她出来玩,被她借故推掉。 大家都知道叶潼谈了个那样家世背景的男友。聚在一起时表面嘲她攀上高枝便看不上他们这伙人,背地里其实不知如何的羡慕。 毕竟再怎么有钱,离着权利最上头那层,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章晁倒是真的瞧不上。 这回叶潼组局,主要就是冲着他的,可他倒好,不光迟到,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叶潼脾气也上来了,她已经足够放低姿态。 实在不行,就再找别的地儿呗。 她不再跟他言语,转脸找了别人聊天。 章晁低下头看手机,手指随意划拉几下,点进好友列表的名片。 “叶潼。” 有些嘶哑的男声隔着烟雾喊她。 叶潼挑眉看过去。 章晁舌尖顶了下腮,“你想带谁过去。” 叶潼有些惊讶,心知他这是改了主意,便很快笑起来:“就培风和他妹妹两个人。” 看了看其余高歌或游戏的几人,她靠近了些对章晁说,“他妹妹刚从国外回来,想介绍几个朋友跟她一起玩儿呢,有的没轻没重的我还不敢叫……” 章晁睨了她一眼,“先说好,脾气大的老子可不伺候。” 叶潼心里翻了个白眼,谁能有你那狗脾气大。 嘴上还是笑盈盈的:“说什么呢,人家挺单纯一小姑娘,可乖了。” 章晁不以为意似的,垂下眼皮弹了弹烟灰,“我叫人安排,晚上给你信儿。” 周四是个晴天,薄云掠过天际,日光照得人周身暖洋洋。 “南南开车技术挺好啊,在国外也总开吧?”车窗半降,叶潼从倒车镜里看那辆跟在后面的灰色雷克萨斯。 蒋培风两手扶着方向盘,闻言不动声色朝旁瞟了一眼,“可能吧。” 图南是高中毕业后考的驾照,不到一个月便拿到手了。 提起妹妹他的态度依旧平淡。 叶潼不由得问:“你跟南南,是一直不熟吗?” 蒋培风顿了一瞬,“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问问,”她笑了下,“我看你好像对妹妹都不怎么关心。” 蒋培风沉默。 叶潼反而放松了,有些开玩笑似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对我冷淡是不满意我呢,现在我放心了,你就是对谁都这样……” 这倒是真心话。 即便是男女朋友,叶潼也不会总见到蒋培风。 有人明里暗里酸说像他那种男人不可能把身心扑在她一个人身上,说不定她看不见的地方里还要应付多少女人。 叶潼嘴上不以为然,心里却忐忑。 几次三番找机会去公司查岗,蒋培风要么在开会,要么在见合作商,的确忙于工作难以抽身。 这回虽然是想带图南出来放松,以便拉近下关系,但叶潼也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跟蒋培风培养下感情。 车辆驶上高速。 车窗缓缓关闭,风声一下子静了。 蒋培风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玫瑰」冰沙 车辆行了近叁个小时,终于见得远处山峰密林层迭。 盘山路空阔蜿蜒,曲折而上。 蒋培风掌着方向盘爬坡,分神留意倒车镜里的情况。 后面那道灰色车影始终不远不近跟着,与他保持相等距离。 图南从不知道平城竟有这样的好风景。 还未到深秋,随着平缓的山路向上延展开,树叶颜色愈发苍翠。 到了度假山庄入口处,开门下去,属于大自然独有的鲜洁空气盈满胸肺。 不管有什么烦躁心绪,都被这旷阔气息驱走了。 时间快到正午,天空蓝得透彻。 早早等待的两叁个侍者跑来帮忙拿行李泊车。 图南只带了一件小型的行李箱和双肩包,她摇摇头示意他们去帮叶潼就好。 叶潼东西比较多,指挥着侍者分类拿放,蒋培风站在一边帮着拿了她的大号手提包,奶昔白的颜色,莫名跟他深色衣服挺搭配的。 图南随意扫了眼便移开视线,准备先行上车。 一转头,这才发现有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是个男人。 坐在摆渡车后座靠边的位置,身形修长,姿态懒散,脸庞被车顶阴影遮了一半,看不太明晰。 两人视线在空中碰上,停顿了将近叁秒。 图南前些年因为没能认出中学同学而闹出过乌龙,从那以后她谨慎了许多。 再遇见什么人,但凡打量她的,她都会象征性看着人家思考一下。 装作回忆状。 被认出来就说实在想不起人家名字,笑一笑便也就过去了。 长得好看也有这点好处,容易被原谅。 就在这间隙,章晁一手抄在裤袋里下了摆渡车。 十几步的距离,足够他把图南从头到尾审视一遍。 章晁十五岁开荤,其后十数年来他身边有过无数的女人,高矮胖瘦纯稚成熟……无一例外的好看。 所以对于图南,他第一个印象是,的确漂亮。 只是,也不过如此吧……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可能因为出身特权家庭底气十足,站在那儿迎着他毫不掩饰的目光也能镇定自若。 章晁这么想着,看着她勾起唇角笑了下。 他长相偏冷,却有双桃花眼,眼褶深长上扬,笑起来十足的轻飘,具有暧昧意味。 这落在另一人的眼里,直接就是一不怀好意的浪荡子轻佻良家的场景。 蒋培风盯着他皱了眉,叶潼连忙出声:“章晁!还没给你介绍呢,这就是培风的妹妹图南。” ——是为了提醒他,这可不是那些能任你随意对待的姑娘。 叶潼说着,几步走过来挽住了图南的手,笑着道,“他叫章晁,这回就是他请我们过来玩的。” 图南点头,冲他温声打招呼:“谢谢你的邀请,我叫蒋图南。” 看着是清冷的模样气质,声音却意外的绵,雪山微融,冰沙似的。 章晁微微挑眉,收了直勾勾的眼神,声音也如她一般客客气气:“蒋小姐不必见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就是。” 最后才转向蒋培风,语气有些开玩笑地说了句欢迎蒋总莅临指导。 两人之前就认识,一些生意上有过来往,点头之交。 可这回,蒋培风却是忽略了他,“箱子给我拿吧。” 话是对图南说的。 到底是各种圈子混过的人精,他的冷淡态度章晁转念便明白了,这是觉着他方才轻慢了自己妹妹呢。 章晁是最喜欢看人不爽的,于是更不嫌事大的同时伸手过去:“来者是客,怎么好叫客人麻烦……” “谢谢。”他话音未落,图南将行李箱把手往他的方向一推,径直与叶潼上了摆渡车。 蒋培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而纯粹想要膈应他的章晁则是更没想到。 这蒋图南,还真把他当服务员呢,使唤的也太顺手了点。 —— 章晁(cháo) 算是男配吧 「蜉蝣」心事 进入中考倒计时,课业越发繁重起来。 图南去老师那里交卷子时被叫住问了几句,出来时整栋教学楼几乎都没什么人了。 从走廊上转弯,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站在教室门口。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脸朝图南望过来,视线相对,他突然有些慌乱地把手臂背到身后。 图南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秒,随后很快移开。 她脚步有些急,准备快点回教室拿书包。 “蒋图南!” 眼看她即将踏入教室,男生终于出声。 待图南疑惑地回头看向他,他原本就涨红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甚至说话都结巴起来,“能……能打扰你一下吗?” 初中部校门外,从里面出来的学生已经寥寥。 蒋培风给图南打电话,连续两个无人接听。 他拧眉看表,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快叁十分钟。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车门砰的合上,蒋培风叁步并两步往初中部教学区走去。 楼前活动区空旷无人,他低头从通讯录里翻找出图南班主任的电话,手机放在耳边,举目望向初叁一班的方向。 少女白皙的脸颊被阳光镀了层浅金色的光。 她和她面前的少年一并站在夕阳余晖中,在校园背景的映衬下,像一幅纯美的油画。 蒋培风站在楼梯转角,远远看到图南冲那个男生摇摇头,张嘴说了什么。 男生似乎受了不小打击,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竟快要倒地。 “图南。”蒋培风这才开口。 他不紧不慢走过去,下巴抬了下,“要回家了,拿书包去。” 图南刚看到他还愣了瞬,闻言很快回过神,乖乖去教室收拾东西。 等她出来,整个走廊只剩蒋培风了。 图南本以为他会问什么,可一直到坐上车,他都没有提起刚才看到的那幕。 最后还是图南忍不住,主动跟他说了。 “……可是其实我跟他并不熟悉的,我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蒋培风声音里带了点笑:“嗯,说明他还没有被你记住的价值。” 图南抿唇。 她莫名觉得这句话透着一股无所谓的态度。 其实蒋培风的确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大院里的姑娘长得漂亮些,也会有小子们跟在屁股后面巴巴地示好。 “我的意思是,”他又换了种表达方式,“要是有好的男生,可以试一试。” 图南哑然,眼睛里有些不可思议。 她还以为大哥会让她好好学习不要谈恋爱。 然而在蒋培风看来,图南身为蒋家的女儿,过得开心快乐,远比一切重要。 再者,知慕少艾,人之常情。 这个不是口头阻拦就能拦得住的,既如此,堵不如疏。 “当然了,前提是要保护好自己,两个人最好可以共同进步。” 十八岁的蒋培风说话时已经具有男人的低沉嗓音。 图南有些不明白。 “什么是好的男生?” 蒋培风神情平淡:“就比如,不能见了对方家长就腿软得走不动道儿……” 图南愣了一秒,噗的笑出声。 他说的是刚才跟她表白的那个男生。 在图南面前尚且还稳得住,可面对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蒋培风,自然再无底气了。 见她终于笑出来,蒋培风松了口气。 他接着颇费苦心地跟图南探讨了什么是值得交往的对象。 有责任心,有教养,尊重她,会在自己的私心和对她有益的事情里选择后者。 最后他都觉得自己说得啰嗦,“……实在不行,大哥帮你把关就是了。” 图南在他的话音里沉默,缓缓垂下眼睫。 分明是有心事。 蒋培风靠在椅背上不经意般笑了笑,“难道图南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落日熔金的光线透过车窗呈现出温暖色泽。 这一刻,少女的侧脸连同她的心事,一起凝成了道浓烈鲜明的影。 “嗯,”图南点头,随即抬眼看他。 车厢里,她的声音轻而笃定,“我有喜欢的人了。” 「蜉蝣」前途 蒋培风那么问纯粹是开玩笑的,顺着话茬想逗一逗她罢了。 毫无预兆听到图南的肯定回答,他反而有些无言。 视线不动声色在她脸上扫了圈,蒋培风随意地笑了笑:“是么,这个人我见过?” “……不告诉你!” 车身稳稳停下,图南飞快打开车门下去了。 蒋培风哑然。 半晌才无奈一笑,拿起她落在座位上的书包,“小白眼儿狼。” 其实严格来说,图南来蒋家的时间并不长。 蒋培风说不上来什么原因,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竟意外地与自己投缘。 可能出于从小接受的责任教育,身为兄长,他理所应当照顾弟妹。 此时此刻图南不肯把秘密告诉他,让他有种孩子长大了叛逆了的微妙落差感。 等蒋培风进了客厅,半蹲在沙发边的身影蹭地站了起来。 一把拽过他手里的书包就往楼上跑。 校服裙摆随着跑动的微风掀起来又落下,隐约露出长筒袜和大腿之间的一小截雪白皮肤。 “慢点儿……”蒋培风看着图南的背影出声叮嘱。 她脑后扎起的马尾辫在肩上摆动不停,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拐角。 夕阳敛了最后的光热。 大概是快要入夏了,蒋培风站在原地,莫名觉得有些闷燥。 假如以后有个女儿,应该也会是这样的吧。 他如是想道。 * 两场大雨过去,高考中考相继结束。 图南成绩出来前一天,蒋培风的通知书送到了家里,他是提前批次录取的。 晚上,蒋家办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只请了关系亲近的几家过来聚一聚。 “唉,要不说还是你命好啊,摊上培风这么争气的儿子,等着享福吧!” “人比人气死人!我家那混帐东西见天儿的折腾他老子,别说陆指……哼!有学校要他,我和他娘就烧高香了……” 在老友们一句接一句的艳羡声里,蒋至诚嘴角始终没放下来。 他伸手拍拍儿子结实的肩膀,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得意。 其实到了他们的位置,后代即便是躺着,这辈子也能活得比大多数人滋润。 却也因此,子孙争气,后继有人,才是真正风光圆满。 蒋培风身为今晚的主角,免不得给几位叔叔伯伯敬酒。 觥筹交错举杯换盏间,恍然一片坦荡前程铺展开。 蒋云程带着那几个随父母上门的男孩女孩在二楼玩。 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用拘束礼节,笑喊声震天响。 有人嚷着说渴,蒋云程啧了一声,下楼拿饮料。 经过饭厅,他朝里头看了眼。 满屋子大人交际热闹,言笑晏晏,只长桌尾巴的位置坐着一格格不入的身影。 图南正半垂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喝着玻璃杯里的橙汁。 谈芸忙着应付女客,完全顾不上她。 脑袋被轻轻拍了下。 图南回头,蒋云程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叫她出去。 门被推开的那刻,屋里的热闹静了一瞬。 众人盯着门口,好像有不速之客闯入。 蒋云程胳膊搭在图南肩上带着她进去,几句话就打了圆场。 还在阳台支起摊子,让图南和他们一道打麻将,他就坐她身边教她怎么看牌出牌。 有人输得惨烈,连连骂他们兄妹联手是耍赖。 于是换了扑克,蒋云程给图南做示范。 等看明白了入场,光是模仿他不到一半的套路,便能赢个七七八八。 筵席直到深夜散尽。 送走宾客,谈芸扶着喝多的蒋至诚上楼休息。 佣人们无声进出收拾残局,蒋培风站在庭院台阶上吹风,酒意清醒不少。 蒋云程把自己房间的垃圾拎出来,撞上他。 “图南呢?”刚才人多,蒋培风没注意她什么时候离席的。 “我那儿呢。” 阳台的落地窗半敞着,图南窝在沙发上发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下意识闭眼装睡。 窗子开大了些,凉风进来的同时,身上微微一沉,给披上了张薄毯。 图南下半张脸被盖上,那人伸手给她往下拽了点。 手指挨着她的鼻唇,淡淡的酒气,混着熟悉的香皂味道。 空气默了片刻,打火机金属盖子掀起,发出叮的一声。 黑暗里,图南甚至能听见火苗舔舐烟草,迅速灼烧成灰的细微响动。 还从来没见过蒋培风抽烟。 睫毛颤了下,图南打算偷偷看他一眼。 眼皮还没睁开,忽然听到耳边一声轻笑。 接着是有些低哑的嗓音问,“醒了?” 图南惊讶地睁大眼睛。 隔着一层稀薄的烟雾,蒋培风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