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焰火(师生年下1v1)》 二十岁那年的跨年夜,你在做什么? 下午五点二十分,苏溪照例浏览微博消息,摸鱼划水等下班。 微博上有个超话火了:二十岁那年的跨年夜,你在做什么? 有人说和当时的恋爱对象去逛了一整天的博物馆,有人说和对象看电影逛街吃饭,有人说和老公吃了烛光晚餐。 苏溪扣上了笔记本屏幕。 二十岁那年,苏溪还不叫苏溪,她叫苏期溪。 一个和七夕读音一样的名字。 那一年的跨年夜,有人在洱海给她放了一场玫瑰色的焰火。 -- 时间转回到2015年,苏期溪大三,在樊城师范学院读汉语言文学教育。 一个省内的二本师范院校,大部分学生都是女生,连歪瓜裂枣的男生都成了宝贝。 大三伊始,学校就开始组织安排学生进行校外实习,可供选择的学校都在室内,有好有差,好的学校弊如樊城一中二中,实习名额需要多次面试筛选,有的还需托关系找人脉,可谓一职难求。 苏期溪向樊城第十三高级中学递交了实习申请书。 这个学校是私立寄宿学校,学校风气向来不好,里面的学生绝大多数连本科都考不上,高考一般都去了单招或者职业高等院校。 但这个学校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给实习老师的工资是最高的。 一个月三千五百块,还有免费的教师宿舍和学校食堂,这个待遇在樊城算是相当不错。 更别提还有个隐形的好处——樊城第十三高级中学教师离职率高,如果实习期能评上优,那毕业后就可以直接入职,后续再补教师资格证也可以。 校长姓杨,对她有多份家教的教学经验感到很满意。 杨校长在面试的时候就给苏期溪暗示过了,这个学校里的学生比较活泼,希望来的老师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高强的抗压能力。 苏期溪点点头,表示自己可以承受。 她的抗压能力确实是很强的——她家在樊城附近的溪市,她由家中奶奶带大,父母很早就离婚又各自再婚,连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助学贷款。这家庭出身,抗压能力能不强吗? 申请书了通过学校和实习学校的双方审批,教师节后,苏期溪带着自己的行李箱从学校出发。 樊城第十三高级中学地处郊区,和她所在的大学城位置刚好一个南一个北,坐地铁穿过整座城市,再坐大巴,已经花去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到达学校后刚好是午餐时间,联系好的教导主任来校门口接她,一边做样子要她提行李箱,一边问她要不要先吃个饭再去宿舍。 教导主任姓吕,是个一眼看起来就很古板的中年女人,古道热肠里透出一丝精明。 她一会儿问苏期溪有没有男朋友,一会儿又问家乡哪里的,父母做什么工作,总之把她的户口本上的人都要打听遍了。 考虑到以后都是同事,吕主任还是她的上级领导,苏期溪挑挑拣拣说了一部分,剩下家庭情况的倒是没有太多谈。 吕主任一听便知她不愿多数,便也没有再多问,转而提起了学校里的事情。 从校门口一路走去食堂,林荫道里都是穿着各异的学生。 当时流行鹿皮半裙和紧身吊带加上厚底帆布鞋,学校里的女生几乎人人都这样打扮,有人还染了棕发烫了卷发,人人化妆,口红涂姨妈色。 男生那就更夸张了。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各色logo花里胡哨,烫发染发戴耳钉,还有人全身铆钉加铁链子,走起路来哐当哐当响。 当然也有打扮朴素的人,他们隐没在人群中,特别不起眼。 苏期溪虽是小城市的人,读的也都是学风比较好的学校。 饶是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头一次见校园里这么多奇装异服,还是觉得眼睛被扎到了。 他们是在玩cosplay吗? “吕主任,学校里没有校服的吗?还有……染头发这些……” “这些学生不惹事就不错的了,还管他们仪容仪表做什么……反正寄宿学校嘛,有的一年半载都不回家的,等见家长的时候把头发再染回去就行了。” 苏期溪“哦”了一声。 她年轻,穿得素净,一条淡紫色长袖连衣裙和平底鞋,还提着个24寸的行李箱,在学校里看起来格格不入,被行了一路的注目礼。 教师食堂里人不多,大家都跟苏期溪打招呼,七班的班主任秦老师刚好也在这里,热心地替她打了饭菜,就交代她,等归置完宿舍、办完手续之后,就来班级里报道。 “这么早?”苏期溪有些讶异。 秦老师摆摆手,皱着眉头说:“李老师又请假了,下午第二节是语文,还得麻烦苏老师一下。” “李老师又请假了?”有人端着餐盘,问道。 “人家请假陪老婆产检呢,这不刚好来了个教语文实习老师嘛。” “这个老师压得住?”那人怀疑地问。 秦老师没理他,将头转到了苏期溪这里,说道:“我在边上听你讲课,有我在,闹腾不起来。等李老师回来,我让他请你吃饭。” 这话给苏期溪吃了个定心丸。 为了下午的上课,她将行李箱放到宿舍里,没有整理什么便去了高二的教师办公室。 刚进去,就看到有个黄头发的男学生正被秦老师逮着训话。 恰好是七班的学生。 苏期溪听着训话的内容,朝旁边的老师打听了才知道,这个学生因为昨晚上翻墙被保安逮到了。 秦老师威胁他要请家长,岂料这学生头一仰,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我爸妈现在都在国外呢,你电话都打不通。” 苏期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秦老师的眼刀飞过来,她连忙敛了笑容,坐在李老师的位置上翻看他的课本和教案。 也没再注意秦老师在讲什么,苏期溪只知道她像个唐僧给孙悟空念经一样,把这个学生说得快要疯魔。 “好了,我跟校长说说,这次就不记你大过了,你回去午休吧。” 随着话音落下,黄毛学生跟个皮猴一样,迅速从办公室里蹿出去了。 隔壁的老师对她解释道:“你们七班风气好,对学生不打不骂,全靠唐僧这一张嘴。” 听了这话,苏期溪又吃了一颗定心丸。 谁料到下午还是出了差错。 秦老师临时去上了个厕所,苏期溪刚进门,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正要来一段自我介绍时,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衬衫的黑发少年仰在椅子上,把脚翘到了桌面。 他毫无纪律地大声发言,声音大得全班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师,你的名字里有七夕诶。” 从小到大被调侃惯了,她正要回答,就听见少年说了下一句话。 “好香艳的名字。” 苏期溪的神色从温和转变为尴尬,随即在他下一句的调侃里转变为了愤怒。 “老师,你这么漂亮,有男朋友没有?” 他把脚从桌子上放了下去。 少年的脸上有种非常故意的笑容。 他长得很好看,右耳上明晃晃带着一颗钻石耳钉,日光透过树叶缝隙,从窗外照进来,让耳钉折射出漂亮的火彩。 班级里先是寂静了一秒钟,随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旷野是插班生,今年开学时刚转学过来的 苏期溪这辈子循规蹈矩,当家教时教的也是听话乖巧的学生。 没想到头一次正儿八经在学校里当老师,就遇到这么个刺头。 她站在讲台上深吸一口气,手上捏着的粉笔精准无误地朝那个给她下马威的男学生砸了过去。 苏期溪扔粉笔的准头很不错。 饶是那男生偏头闪避,粉笔仍旧是准确无误地砸到了他的肩膀上,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衫登时有了黄色的一颗粉笔印。 他似乎是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讲台上的苏期溪:“我躲得这么快,你怎么还是砸到我了?” 班级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闹哄哄的一团。 苏期溪准备好的自我介绍也泡汤,等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之后,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学校,就要开始讲课。 “课代表是哪位同学?”她问。 班级里的人面面相觑。 “老师,付清她请假好几天了。”有个坐在衬衫男生前面的女生举起了手。 她规规矩矩穿着校服,扎了个高马尾,一张脸白白净净没有化妆,看得苏期溪赏心悦目。 这才是正经高中生该有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苏期溪柔和地问她,“上节课李老师《出师表》讲到哪一段了?” “苏老师,我叫林晓,上次讲到第二段了。”林晓的声音也是细细的,幼猫一样,听得苏期溪心生恋爱。 她刚讲完,苏期溪就看见坐她后面的、那个故意挑衅自己的男生伸出脚,踢了林晓的椅子。 林晓的身体被座椅带动,上半身直接扑到了课桌上。 可林晓连头都没回,坐起来将课本重新翻开。 苏期溪站在讲台上,将这套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校园霸凌? 当她是摆设吗? 苏期溪被他气得怒不可遏。她总算知道当初校长招人的时候为什么要求“来的老师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高强的抗压能力”了。 对新来的老师都敢搞针对,更别提对同学了。要是换个文静些的新老师,怕不是要当场被学生气哭。 苏期溪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平心静气地对他说:“这位同学,你站起来。” 在此时,班主任秦老师走了进来。 本来嬉闹着的班级瞬间哑了声,但仍旧不妨有人怪笑着看好戏。 少年毫无做错事情的自觉,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什么事啊,七夕老师。” 又是挑衅。 苏期溪假装不知道他说的是“七夕”而非“期溪”。 因为班主任在,她也不能第一天就对学生发火,只能将心里的怒火压了又压。 “把出师表第二段朗读一下。”苏期溪说。 “哦。” 男生这才懒洋洋地蹲下身,从桌肚里去拿书,桌肚里找不到就去书包里拿,最后还是没翻到语文课本,最后把同桌的书拿到了手中。 班主任没说话,苏期溪只能耐着性子,看他不急不忙的动作。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 他拖拖拉拉地读,在读到“陟罚臧否”这句话时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四个字里三个他都不认识,他也没看下方注音,居然直接跳过读下一句了。 苏期溪站在讲台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四下环视,一个班四十五个人,后排三分之一的学生在玩手机,中间三分之一的趴在桌子上睡觉,只剩前面三分之一的在听课。 那十来个听课的学生也没多认真,有的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她还没遇到过这么不上进的学生。 苏期溪很想整顿一下班级纪律。但她只是个实习老师,班主任在这里,这些学生都各做各的,整顿课堂纪律这种事情要是苏期溪做了,那就是越俎代庖。 她虽说还未进社会,但常年的打工生涯里,她也懂了这些暗地里的规则。 在秦老师鼓励的目光下,她忽略所有不听讲的学生,权当是给前排学生讲课。课堂互动也老是那几个人,其他学生连她在问什么都不知道。 一节课下来,苏期溪的自我感觉还不错。 她布置完了家庭作业,跟着秦主任回办公室。 秦老师微笑着点头,夸奖了她:“苏老师讲课很有活力嘛。” 受了来自前辈的夸奖,苏期溪心中还是挺高兴的。 她正要问起秦老师这班级里的情况,秦老师就开了口:“苏老师,我刚进门的时候,被你抽起来回答问题的那个学生,他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乱子啊?” 苏期溪看着她笑眯眯的眼睛,略过了被那个学生挑衅的事情,只说他坐姿不好,她扔了根粉笔去纠正他。 听闻这话,秦老师叹了口气。 “那个学生叫旷野,家中父母是搞房地产的,在樊城也算是有点背景……我跟他家长谈过了,因为他家长以前关顾着发展事业,没有多管教,谁知道这孩子就长成这样了……” 秦老师说,旷野是插班生,今年开学时刚转学过来的,就比苏期溪早来三天,这已经是他第五次转校了。 苏期溪咋舌:“五次转校?” 秦老师又叹了口气,看来旷野确实是个让他头疼的学生。 “可不是吗,之前在樊城一中读的,后来在学校里打群架被开除了,然后又去了几个好些的高中,天天旷课逃学……这不,家长没办法,就把他安排到我们这儿来了。寄宿学校嘛,也不需要家长操心,高中读完直接出国……所以啊,他不遵守纪律之类的,只要不影响到其他人,都随便他。” 秦老师的外号唐僧不是白叫的。 从下课讲到上课,课间十分钟完全不够。 她洋洋洒洒讲了好多话,讲完了旷野的情况,又拿出学生名单挨个挨个地讲,连水都不需要喝。 中心思想就是一个,樊城十三中高二七班里面的这些学生,有一半都是家里有背景的,脾气也倔,不爱听课别多管,青春期的孩子容易惹事儿。 苏期溪听着听着,也开始跟秦老师一起唉声叹气起来。 她总算是明白了这学校为什么教师离职率高了。 对于有理想的老师们来说,这样不上进的学生是对教育理想的严重打击。 “有的老师啊,就把我们学校当跳板,一边教书一边考公立学校的教师编……” 秦老师正和苏期溪聊天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这孕妇穿着条宽松的棉质长裙,留着齐耳短发,四肢纤细,下巴尖尖,只有肚子鼓出来,看起来像是怀了五六个月了。 “秦老师,下午好,我找一下我们家老李,他是在上课吗?”孕妇礼貌地问。 秦丽华脱口而出:“他不是请假陪你产检去了吗?” -- 作者废话: 男主前期,人嫌狗憎。此文慢热哦,前面就普通老师和问题学生的互动。 以为新来的老师就可以随便被学生欺负? 那孕妇一听便哭了出来。 她找了张椅子坐下,一边抬手抹着眼泪,一边说:“我老公说他今天替别的老师代课,今晚要很晚回来……他已经帮别的老师代课很久了,连陪我去医院产检都没有时间……” 办公室内只有苏期溪与秦丽华两人,她们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秦丽华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把教导主任的老师找过来。 苏期溪正有此意。 她刚来就碰上这种家务事,根本不想掺合进去。 把教导主任带过去之后,她就借口回教师宿舍整理东西,离开了现场。 手机响了。 是一条来自教师群的好友请求,来自那“请假陪老婆产检”的李老师李德华。 苏期溪手指在屏幕上一点,便通过了好友请求。 李德华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苏老师,我老婆今天肚子疼,让你帮我代课确实不好意思,我过两天请你吃饭。” 他还发了一张照片,拍了医院的妇产科标牌。 标牌旁边的时钟显示的就是现在的时间。而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个反光镜,反光镜里站着李德华本人和一个小腹微微凸起的女人。 十几秒钟之后,这张照片被撤回了。 苏期溪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消息已被撤回”,发现自己好像不小心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走出教学楼,穿过林荫道,再爬上楼梯经过一个小花园,便能到教师宿舍。 苏期溪没想到会在花园里碰到不该碰到的人。 旷野,那个公然在课堂上挑衅(也可以说是调戏)她的问题学生——他的白衬衫上还有那抹不掉的黄色粉笔印,右耳上的耳钉也让她认出了他——他背靠着垂花走廊,脸刚好被缠枝牡丹的花叶挡住,只露出半截锋利的下颌。 他逃课了? 苏期溪记得这节课应该是英语课。 连英语课都逃课,他雅思托福能过线去国外留学么? 在了解了他的家世之后,苏期溪已经原谅了他在课堂上的违规行为。 作为一个老师的本分,她觉得应该去过问一下。 出于礼貌,她走到了他的身边,没有先出声打扰,只是敲了敲爬满花藤的石柱。 旷野转过身来。 他的手上还拿着个打火机,嘴里叼着一根烟。 荷花牌细支香烟。 见了她,他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烟,才将香烟从嘴上拿下来。 淡青色的香烟夹在他苍白而骨骼分明的指节间,分外好看。 “是七夕老师啊,下午好啊老师。” 他慢吞吞地说着,口中吐了一口眼圈,好像没有意识到逃课被老师逮到这件事情——或许也没必要害怕,反正这个学校的学风就是这样。 苏期溪气不打一出来。 逃课、抽烟、打架打到退学,还不尊敬师长。 真是标准模版的问题学生,怪不得会转学五次。 “你逃课了,还躲在这里偷偷抽烟?” 她冷着一张脸故意作出严肃的样子,想要吓吓他。 可他根本没把她当老师看,眼里连一丁点的慌乱都没有。 “哦,现在是体育课。别的老师都不管我,七夕老师,你倒是挺关注我的啊。”旷野当着她的面,又将香烟含进口中,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我看过课表了,现在正在上英语课。” 苏期溪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谎言。 然而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谎言被拆穿的愧疚,甚至还垂目弹了弹烟灰。 看那动作,老烟枪一个了。 弹完烟灰后,他耸了耸肩,眼皮又撩起来盯着她看,冒犯且无礼:“就是因为我上课的时候调戏你了?生气了?” 苏期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和他对视几秒钟后,她移开了眼睛,却看到有只小虫从花叶间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旷野,你左边肩膀,有只虫子。”她好心提醒他。 旷野扭过头去看,他右耳的耳钉折射了日光,在一刹那的时间将苏期溪的眼睛闪了一下。 “我看不见,七夕老师,你帮我拍下?” 他的面容带着戏谑的笑容,眼睛里透出股赤裸裸的放肆来。 苏期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上来。 这学生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想起了秦老师的嘱咐,她懒得再理会他,一句话不想跟他多说,径直走过了他的身边。 刚走不远,他那透着午后慵懒的磁性嗓音就从身后传来。 “七夕老师,上课的时候是我不对。” 他还知道道歉? 苏期溪转身的时候,又听见了他的下一句话:“七夕老师,我那时候因为家里有点事儿,天气又那么热,心情不好,所以……” 苏期溪深吸一口气。 所以就可以随便调戏老师?给新来的实习老师一个下马威? 真是好样的。 他换了个姿势,后背仍是倚着垂花走廊的水泥柱,两条长腿交迭着,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夹着烟。 苏期溪没法子,又得顾及到他家里的情况,心里头的火气也消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你以后不要这样随意调侃,要学会尊重别人……还有,你抽烟……” 她不知不觉就说得多了些,旷野将手头未燃尽的烟头随意地丢弃,迈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九月,樊城天正热,能听得见吵闹的蝉鸣声。 他从开满缠枝牡丹的花廊里穿过来,身侧都是盛放得如火如荼的粉色牡丹花。眉眼又好看,身材又高挑,还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简直是名画一样的场面。 如果他不是问题学生的话。 “七夕老师,你是唐僧的徒弟吗?” 看看,这人多刻薄。 苏期溪面带假笑地回复他:“我只是尽一些为人师长的义务,教育一下行为不端的学生。” 岂料旷野坦然地承认了。 “是,我爹不疼娘不爱,确实没家教,其他学校也不肯收我。七夕老师,我向您道个歉。” 苏期溪知道他这句道歉毫无诚意。 他还暗戳戳卖了个惨。 作为老师,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能再指责什么了,只能点点头,表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行,那我走了。旷野,你早点回去上课吧。” 提醒了之后,苏期溪转身就走,旷野又开了口。 “七夕老师,你声音真好听,我喜欢你——喊我的名字。” 苏期溪的心跳都差点停止。 她以为这人要恬不知耻地向她表白。天可怜见,她一个老师,和自己学生扯上什么关系,简直是侮辱她的职业道德。 “好啊,”苏期溪笑着回复他,“喜欢我叫你名字对吧?以后每节课我都抽你起来回答问题。你别逃课啊。” 三番四次点火,是觉得她没脾气吗? 以为新来的老师就可以随便被学生欺负? 真是小瞧她了。 离开之后,苏期溪听见背后传来很大的一身脆响,像是金属砸到地面的声音——他应该是气得把打火机砸了。 她的心情这才好了些。 -- 作者废话: 目前为止还属于“不计前嫌”的“前嫌”这里…… 写男主写得我拳头都硬了…… 旷野,你是不是哪里摔到了? 分给苏期溪的教师宿舍是二楼尽头的那间房,一室一厅,已经有清洁阿姨收拾打理好了。 推开封闭式阳台的窗户,便能看见学校的围墙,围墙下方是种满麦冬草的草坪,有几株灌木稀稀疏疏地在分布着。 这围墙和她的阳台隔得有点近,或许会有安全问题,苏期溪决定窗户得一直锁上。 听说教师宿舍这边的围墙最矮,也就两米多高,经常有学生从这里翻墙,也是保卫们严加盯梢的地方。 围墙处种着爬山虎,风吹过的时候爬山虎绿叶摇摆,漾起一浪一浪的碧波。 苏期溪看着眼前葱茏的绿意,满意得微笑起来。 除了学生比较让人头疼之外,这份实习工作简直是她梦中的工作了。 工资不算低,且包吃包住。 她拿起手机正要拍照,看见有个矫健的身影从不远处助跑过来起跳,一脚踩上围墙底部的巨石,两步便蹬上围墙,双手攀到了围墙顶部——只有正对着苏期溪阳台的这一小片围墙顶没有插玻璃尖,应该是被别人提前敲掉了。 那人穿着白衬衫,右耳戴着耳钉。 好巧不巧,正是刚刚和她交过锋的旷野。 撞见他旷课,撞见他抽烟,又撞见他翻墙。 “旷野。”苏期溪将手机调到视频拍摄模式,站在阳台上,喊了他一声,“你给我下来!” 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喊人。 旷野被吓了一大跳,蓄力翻墙的手臂一下子便没了力气,双手一软,跌进了下方丛丛灌木里。 他就地滚了一圈,坐在灌木中,仰气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期溪。 “回教室里去,不然我告诉保卫科。” 苏期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将手里刚刚拍摄的视频朝他晃了晃,“我拍视频了,证据确凿。” 旷野没有说话,苏期溪也没有再说话。 长达半分钟的时间内,两人都在沉默地对峙。 旷野脸上终于不再是那吊儿郎当的神态了,他黑曜石一样的深邃瞳孔里透出一股幽暗的视线,使得他们之间的这份对峙,比刚刚带着调情意味的你来我往更加尖锐。 苏期溪被他狼一样的视线吓到了。 她败下阵来。 老师,总不能跟一个学生较劲,她这样自我安慰着。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柔和,不复之前的严厉:“旷野,翻墙很危险,要是你不小心摔了怎么办?你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出校,可以请假的。” 她自认为已经劝说得很诚恳了,语调也很慢,一点都没有咄咄逼人。 可旷野仍旧坐在草堆里,双手抱着腿,对她的劝慰毫无反应。 他的白衬衫已经脏了,头发上全都是草屑,表情阴沉,目光盯得苏期溪有些发怵。 九月份的天气,天气说变就变。 远处隐隐地传来雷声,本来还艳阳高照的天空,迅速被乌云所笼罩起来。有大风刮过来,围墙上的爬山虎像波浪般层层迭迭地荡开。 风卷起地上的草叶和不知道被谁扔掉的塑料袋,刮了好远一段距离,最后挂在了围墙上。 快下雨了。 “旷野,快起来,下雨了。” 旷野这么久没动作,苏期溪有些急,她想到了一件很可能的事情——旷野是不是哪里摔到了。 如果不是她出声吓唬的话,他应当是直接就翻过墙,而非是从墙这边跌下来。 第一天当老师,就导致学生摔伤,她的职业生涯…… 苏期溪越想越害怕,焦急地开口询问他:“你是不是摔到了?” 旷野没说话,但他的手开始抚摸他的脚踝。 原来是脚踝扭到了,怪不得站不起来。 有几滴雨从天空上挤了下来,黄豆般大小,眼看着雨就要越来越大。 苏期溪连忙从阳台丢了一把伞下去,口中大声道:“你先撑伞挡一下雨,老师马上下楼来扶你。” 她一秒钟也不耽搁,连伞也没来得及拿,就匆匆出门下了楼。 一路小跑,围着教师宿舍绕了半圈才跑到围墙那边,到事发地点时,苏期溪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只剩下先前被他压断了的灌木树枝。 ——她被他骗了。 他根本没扭到脚踝,只是做样子给她看而已。 而且他还带走了她的那把伞。 苏期溪愤怒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庆幸。 还好他没有摔伤,不然她至少得负点责任。 倾盆大雨兜头浇下,将苏期溪淋得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她踩着积水的泥土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灌木树枝勾到了裙角,她没注意,继续往前走,平底小皮鞋一脚踩进前方的水洼里,整个人往前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呲啦”一声,裙子从大腿处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苏期溪看着完全报废的鞋子和裙子,有些想哭。 这一身是她前几天为了实习工作新买的,加起来有五百块钱,对于她来说算是很昂贵的的价格了。 才穿了两次,便不能再穿。 算了,就这样吧。苏期溪吸了吸鼻子。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学生,她还能说什么呢? 走着走着,鞋带开了。 苏期溪蹲下身去系鞋带。 刚蹲下身,她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凭什么啊,她也只是个学生,旷野只比她小三岁而已,凭什么给她委屈受啊? 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上流到下巴处,然后砸落到泥土的浅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苏期溪想借着这场雨,大哭一场。 “苏……苏老师?” 头顶的雨停了,有人声音迟疑地叫她。 那人撑着伞站到了她的面前,将伞面向她倾斜,挡住了雨。 苏期溪抬起头。 隔着水雾和泪花,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头顶上的黄毛。 这声音也挺耳熟。 苏期溪想起来了,他就是上课之前被秦老师叫到办公室“谆谆教诲”了好久的那个男生。 “苏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啊……” 苏期溪迅速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眼泪,将黏湿的头发拨弄到耳后,站起身来。 她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被男生托了一把手肘。 “我刚刚鞋带开了。你呢?不上课么?怎么会在这里?”苏期溪将问题抛回给了他。 黄发男生并没有意识到她的避重就轻,连忙解释:“英语课已经下课了……现在是课间,我就是上次……上次翻墙的时候丢了东西,过来找找。苏老师,我真没逃课。” 苏期溪抬手,看了看手表,告诉他:“现在下一节课已经开始了。” 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就严肃起来。 男生急了。 “苏老师,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打算逃课……我向天发誓,真的就是来找东西……” 听着他百口莫辩的解释,苏期溪破涕为笑。 “别找东西了,赶紧回去上课吧。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杨林,”男生仍旧有些不放心,“苏老师,你可千万别跟秦老师讲……” “好好好,我不告状。那我下次上课抽你回答问题,你不能不理我啊。” “那我回去预习下……” 苏期溪和他共撑一把伞,由他送到了教师宿舍楼下。 李杨林朝她摆摆手,她笑着向他道谢,也不再去计较他到底会不会回教室。 反正她自己已经尽到了提醒的责任。 把他当个透明人 第二天,李德华又请假了,发消息给苏期溪,麻烦她再上一天的语文课。 轮到语文早自习,苏期溪起了个早。 刚醒来便觉得头有些晕沉沉的,她猜想是昨天淋雨受了凉,只能忍着不舒服,硬撑着起床梳洗。 镜中的她脸色有些红,苏期溪拿出温度计测了一下,有点低烧,她出门前吃了一片退烧药。 教师食堂不提供早餐,只有学生食堂有早餐。 学生食堂里没多少人,苏期溪端着餐盘排队时,刚好发现前面那人是昨天遇到的李杨林。 她本来没打算跟他打招呼,但李杨林很明显发现了她,转过身来跟她说苏老师好。 苏期溪对他笑了笑,便问他:“东西找到了没?” 李杨林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在问什么。 “没呢,旷野他骗我,说看到了我的项链,我下午放学后找了好半天,根本没找到。” “旷野?”苏期溪没想到,怎么又跟旷野扯上关系了。 “我室友呢……他昨晚又没回来……” 打饭窗口到李杨林了,他打了饭,又站在一边等苏期溪。 苏期溪要了小米粥和两个包子,李杨林看着她餐盘里的食物,又把自己的餐盘给她看,嘿嘿一笑。 “苏老师,吃这么点啊?” “嗯,没饿。” 苏期溪本想一个人坐一桌,可李杨林一直跟在她身边,那架势,像是要跟她一起吃早餐似的,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赶他。 一般的学生都害怕老师,这个学生倒挺有意思的。 是有什么事情要跟她讲么? 果不其然,刚坐下,李杨林随口寒暄了几句,就开始了他搭讪老师的真实意图。 “苏老师,你今天上课要问我什么问题啊?先给我透个底儿呗……不然我心里面,害怕。” 苏期溪觉得有些好笑。 “那么高的围墙你都敢翻出去,怎么还害怕老师抽你起来回答问题啊?” 李杨林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那不一样,我出去只是想打游戏……要是上课被提问回答不出来,多丢脸。” 原来是个看重面子的青春期小孩儿。 苏期溪随口便说:“等会儿我抽你起来背诵《出师表》,那可是昨天的家庭作业。” 李杨林瞪着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过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抽我背哪一段儿啊?我先回去背背。” “第二段吧。” 得到了确切答案之后,他很快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餐,道了个别就去教室背书去了。 看着李杨林离开的背影,苏期溪忍不住感慨。 虽说他染头发这事儿确实叛逆,可他的学习态度至少是端正的,早自习也没旷课。 不像某些人。 算了。 早自习稀稀拉拉地来了大半的人。 班主任在一边守着,学生们也毫不在意,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还有拿着手机开黑打游戏的,声音嘈杂,却并不喧闹。 苏期溪认真数了数,在看书的只有十个人。 语文课代表仍旧没来。她走到教室最后问班主任:“是不是语文课代表不在,所以没有人早读?” 秦丽华摇摇头:“李老师原本就这样安排的,自习课嘛。” 苏期溪咋舌:“这样也行?”连老师都这么不负责么? 秦老师看了一眼班级里的人,便对苏期溪说道:“苏老师来了啊,你的早自习,想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班主任离开后,早自习的喧闹声明显更大了。 那几个打游戏开黑的,不再刻意压着嗓门儿,而是放开了声音,将周围的人全都吸引了过去。 苏期溪见状,用书脊在讲台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到底还是学生,听见这声巨响,全都抬起头来看向讲台。 苏期溪的眼神扫过全班,看见旷野仍旧趴在桌子上睡觉,便也不再管他,只是说道:“上课我会抽背出师表,背不出来的,全都站着听课。” 短暂的安静过后,便有人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不敢再有喧哗声了。 听到学生真的开始背诵课文的声音,苏期溪这才满意地点头。 既然早自习来都来了,那就该好好上。 其他的,能管就管,不能管就算了吧。 免得有人不领情。 早自习连着的第一堂课也是语文,抽背完了之后,苏期溪打开课件,开始讲《出师表》的全文主题思想。 她并没有全部照着课件上的念,而是逐字逐段地进行分析,再代入一些三国时期的相关典故。有学生听得比较认真,在书页上做了笔记。 李杨林本来还挺认真,顺利地背完第二段之后,精神也松懈起来,后半节课就听得昏昏欲睡。 苏期溪往他桌面上扔了根粉笔,他从半睡半醒间惊醒,腾地一声站起来,桌面上的课本和文具掉了一地,还打翻水杯。 “还有什么问题啊苏老师?” 见他这样子,苏期溪哑然失笑:“你做什么噩梦了,这么惊慌失措的。” “我梦到苏老师你抽我起来回答问题。”李杨林说。 课堂内爆发出大笑声。 这笑声吵到了一直在睡觉的黑发少年,他从座位上抬起头,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仰靠在椅子上。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竖条纹肌理面料,领口前两颗扣子松开,露出明显的喉结和深陷的锁骨,黑与白形成令人眩目的反差。 右耳上的耳钉也取下来了,慵懒的表情再配上他那漂亮的骨相,颇有几分吸引人。 明明是个问题学生,却喜欢像个优等生一样穿衬衫。 苏期溪的目光平静地从他身上扫过去,又转回到手里的课本上。 昨晚夜不归宿,今天还来上早自习和语文课,真稀奇。 有了李杨林活跃氛围,一堂课上得效果不错。 她还让学生发散思维——如果诸葛亮没有病死在五丈原,三国的局势会发生什么变化。 便连那些不怎么听课的学生都开始感兴趣,从而与周围人讨论起来。 苏期溪对这样的课堂很满意。 整堂课上,只有旷野,要么抱着手臂,要么将手垫在脑后,沉默而懒散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身上,一点儿都没移开。 苏期溪忽略住心中的不适感,只和其他学生互动。 有了昨天那场意外,她决定延续其他老师对待他的方针,把他当个透明人。 不是她不想管,而是她实在是管不了。 下课铃声响了。 苏期溪布置完作业,收拾了课本,刚踏出教室,便看见昨天李老师的家属正等在教室门口。 她一见苏期溪便涕泪连连,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冒出来,流过尖尖的下巴处,落到了她凸起来的小腹上。 她的声音有点哑,眼睛也肿得很,应当是哭了很久了:“老李昨晚上没有回家……他今天怎么也没有来上课啊?” 李老师的家属为什么会找上她一个刚来第二天的实习老师?这明明是李德华的家事,找到教室里算什么啊。 秦老师和教务处的老师都不在的吗? 教室门口围了些探头探脑打听八卦的学生,她打算先把李老师家属带到办公室里去。 “七夕老师。” 旷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她的个头才刚刚到他的下巴,这一声苏老师,确确实实吓了她一跳。 她以为他要出教室,侧身让他走,谁知道旷野还是站在她的旁边,开口道:“你昨天不是要我回答问题吗?怎么,今天也没叫我的名字啊。” 前面是堵在教室门口的李德华老婆,右边是来找事儿的问题少年,后面还围着准备出教室的学生们。 苏期溪本来好了些的头又疼了起来。 她没理会旷野,尽量放平了音调,安抚着面前的孕妇:“先去办公室好不好,我们先找秦老师,去办公室里细谈?” 她扶着孕妇慢腾腾往办公室挪,旷野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来。 “七夕老师,我也有事情找你。” “待会儿来办公室就行。”苏期溪头也不回。 驯服了一头桀野兽的成就感 李德华的家属叫曹燕儿,今年才二十岁,大学辍学,和李德华属于奉子成婚。刚成婚没多久,老公就出轨,夜不归宿,连学校里的工作也请假。 苏期溪尴尬地听着她哭诉,教务处吕主任很快将哭哭啼啼的曹燕儿领走,秦老师也从课堂返回了办公室。 “这个李德华真是的,他本来教两个班的,这学期老婆怀孕了,校领导批准他只需要教我们七班一个班。” 秦老师刚和苏期溪抱怨了几句,上课铃声便响了,她匆匆忙忙离开了办公室。 这个教师办公室不大,统共也才四个老师,其他三个老师要么没来要么上课去了,苏期溪现在用着的是李德华的办公桌。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 苏期溪从座椅上转过来。 她本以为来的是旷野,没想到推门的是个小个子的女生,一张脸怯生生的。 “林晓?”她讶异极了,“都上课了啊。” 这个学生上课的时候很认真,也很胆怯,回答问题的时候声音很小。 “这节是体育课……”林晓的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快要哭了,“苏老师,付清已经连续好几天不在宿舍了……我一个人住得害怕……” 苏期溪懵了会儿。 付清,那个请假的语文课代表,原来是林晓的舍友。 “她不是请假了吗?”苏期溪让林晓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她只是请假不上课啊,没有请假离校……” 苏期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语文课代表也翻墙?还是个女生? 这都什么学校什么学生啊。 “李老师也请假,苏老师,我害怕……”林晓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苏期溪头晕得厉害,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把李德华和付清都请假联系起来,见她哭泣,从桌面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让她先擦擦眼泪,别一直哭。 看见林晓擦眼泪的样子,苏期溪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是说……林晓和李老师?” 林晓点点头。 “付清月经已经三个月没来了……” 从她颠三倒四的话语里,苏期溪不小心又得知了李德华的一个秘密——作为一个有家室的已婚老师,他在老婆怀孕的时候出轨了自己的女学生,并且还让女学生也怀孕了。 毫无职业道德,禽兽不如。 想到这里,苏期溪脑中突然灵光一线,调出手机的文件管理软件,经过一番查找,找出了被李德华撤回的那张照片。 她将照片右下角放大,递到林晓的面前,问她:“这照片里的人,是不是李老师和付清?” 林晓捧着苏期溪的手机,一边点头,一边哭得更厉害了。 苏期溪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师范生有一门课程,教师职业道德规范教育,必修课。课本里清楚地写明了,师生恋属于权力地位不对等的恋爱关系,其本质是权力的滥用。 相关的法律也明文禁止了师生恋。 这门课程的考核方式是论文考核,苏期溪拿了最高分。 她仔细地问林晓:“是李老师主动,还是付清主动?” 林晓擦干了眼泪,一边抽噎一边告诉她:“付清说是恋爱……可我,我总觉得是李老师性……侵犯了她。” 苏期溪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有证据吗?聊天记录之类的?” 林晓摇着头,又开始流泪:“没有……她很小心,从来没有留证据……她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她要去医院……” 苏期溪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是直接报警,还是等秦老师上课回来再说。 毕竟这是关系到学校的丑闻,而她自己只是学校里的实习老师,多管闲事的话,搞不好会被开除。 她的正义感建立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之上。 正犹疑不定的时候,她一扭头,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黑衬衫,手里提了个纸袋子,也不知道倚在门框边听了多久。 “七夕老师,我过来还你的伞。” 少年已经过了变声期,声线带了些男性的低哑,他朝她扬了扬手里的纸袋。 听见他的声音,林晓吓得肩膀一缩,躲进了苏期溪的怀里。 苏期溪拍着林晓的后背,对旷野的观感又差了一层。 “放在门口吧,你快去上课,体育课也别缺席。” 但旷野并没有听话。 他走过来,将纸袋放到她办公桌上,耸了耸肩膀:“我刚从教务处请假回来。” 苏期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可旷野仍旧站在原地,似乎是不打算走。 有外人在,她不好跟林晓讨论付清的事情,只好先让付清离开,说她会把事情告诉班主任的。 毕竟这属于女学生的隐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有旷野在场,林晓逃也似地离开了。 她走之前还带上了门。 苏期溪这才转过身,尽量平静地看着旷野:“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旷野在林晓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叉开腿,双手交握在身前,并且低下了他一贯昂着的头。 “七夕老师,听说你昨天淋雨了……我过来向您道歉。” 说起昨天下午的事情,苏期溪对他可没好感。她倾身向前,仔细地探视着他,想从他垂头的姿势中看出一丝丝道歉的诚意来。 这个人习惯了撒谎,她判断不出他的道歉是虚情假意还是出自真心。 旷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眸。 “昨天医院打电话,说我妈醒了,所以……” “所以就可以不请假,旷课逃学。”苏期溪接过了他没说完的话。 旷野解释道:“事出紧急……害你淋雨确实是我的错,伞也被我弄丢了……我买了一把新的还给你。” 苏期溪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旷野,我从来都没真正怪过你,”她软了语气,以师长的口吻对他讲话,不过于威严,也不过份温和,“秦老师跟我讲过你的家庭情况,我可以理解你。你过来道歉,我心里很高兴。“ 在说完这番话以后,苏期溪的内心好受了许多。 一个老师,和自己的学生结下梁子,那也太睚眦必报了,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旷野敛了眉眼,许久没说话。 一室寂静里,苏期溪出于对学生的关怀,开口问他:“你妈妈是住院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昨天过世了……在我面前走的。我今天回学校走手续请假。” 苏期溪觉得不对。 知名企业家妻子去世,应当上新闻才是,可她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旷氏地产的新闻。旷野的父亲也应该跟学校打个电话,而非是让他亲自返回学校请假。 或许是她眼神中的怀疑太过于明显,旷野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和秦丽华所说的家庭背景不太一样。 旷野小时候是弃子,被纺织厂的大龄未婚女工收养,养母也是孤儿,将他从小照顾到大。后来亲生父母靠房地产发家,又生了一个儿子,儿子车祸去世后,夫妻双方也失去了生育能力。经过多番寻找,他们在樊城附近的溪市找到了曾经被遗弃的旷野。 旷野并不想认亲,养母所给的母爱已经足够,更何况他的亲生父母是主动遗弃他的。然而正当此时,养母得了癌症,需要大笔医疗费用救治。 旷野跟生父母回樊城的条件,便是养母在樊城得到最好的医疗救治。当然,亲生父母也有条件,那就是旷野不得再与养母见面——亲生父母要武断地切割他与收养者的关系,却不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学去医院,他们只得让他转学到十三中这个寄宿学校里。 天不遂人愿,养母最后还是去世了。 如果不是他的神情诚恳,语气悲痛,苏期溪会以为他在编故事——如此曲折离奇,且幽婉动人,可以去写一部小说了。 苏期溪承认,听完少年的故事,她有些感动。 如今社会上嫌贫爱富的大有人在,像旷野这样有了家财万贯的亲生父母,却还惦念着养母的,并不多。 她柔和地注视着他,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注视着晚辈那样,低声对他说:“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旷野,节哀。” 旷野凝视着苏期溪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很深,大而圆的杏眼,饱满的轮廓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而幼态,简直像个初中妹妹。 他初见到她时,便觉得她的眼睛像猫,不加矫饰,却天然带了股媚态。 而此刻,她猫儿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悲伤来。 她可比他来得要真诚得多。 旷野的心脏被莫名地触动了。 “真的很抱歉,苏老师。” 这一次,他说的“苏老师”,而非是“七夕老师”。 少年低着头,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苏期溪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温声道:“好啦,快起来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帮你的。” 以柔克刚,驯服了一头桀骜野兽的成就感回荡在她心中,久久不下。看吧,再难搞的学生也会乖乖称呼她“苏老师”,并且还跟她交了心,谈论了他的离奇身世。 下一秒,苏期溪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我现在的父母不肯签字,教导主任没批假条,围墙顶被保卫处重新插上了玻璃尖。苏老师,我需要借用一下你家的阳台。” 旷野的神态落寞,表情沉痛,像是真的经历了一场亲人的去世那样:“你刚刚说要帮我忙,现在该不会反悔了吧,苏老师?” 老师,你也不想让校领导知道吧? 苏期溪确实想反悔。 她意识到了从头到尾都在耍她——相信每一个小学生的煽情作文里,都有去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有的甚至反复去世多次。 对于旷野这样的问题学生,编一个凄惨的身世,一个并不存在的养母,并不算什么难事。 她微笑着问他:“医院开的死亡证明和派出所签字盖章的居民殡葬证有吗?如果有的话,去向教务处找吕主任请假,应该不难的吧?” 少年的表情更落寞了。 “那些火化所需要的证明都在养母的姐姐那里。” 他抬起头,诚恳地对视着苏期溪的眼睛,“苏老师,我本来今天可以不回学校的……但是您昨天说了,要抽我回答问题,再加上我养母去世前让我承诺不再旷课逃学,我就回来了。谁知道我刚回来不久,听了一节语文课,围墙上就糊上了玻璃渣……” 好吧,他不仅是个拙劣的编剧,而且还很擅长临时表演。 加上他这张脸,想必可以逐梦演艺圈。 苏期溪听得心里发笑。 他在故事里说养母是孤儿,现在养母又多了一个姐姐。 他一定是在侮辱她的智商,编故事都不打草稿。 最开始听他的故事时,她还正儿八经地动了恻隐之心。丢人。 “不行——” 她话音刚落,旷野便迅速地朝她那里探身过来,她来不及后退,嘴唇便触碰到了温热的东西,他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旷野强吻了她。 苏期溪听到了“咔嚓”的一声响。 她震惊了一秒钟过后,便惊慌地将他推开。 “你在干什么,旷野!你……你!” 她立即起身后退两步,瞪圆了眼睛,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轻薄,而且还是来自于自己班级里的学生。 旷野不慌不忙地将手机相册递到她的面前,画面中,刚好是两个人“接吻”的照片。 平心而论,他这张抓拍非常成功,她露出的半张脸在镜头下带着红晕,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像是坠入爱河的女人的样子——只有苏期溪知道,她脸红是因为低烧,而不是所谓的“坠入爱河”。 旷野的脸上是得逞的笑容:“七夕老师,我编故事和你好好谈,你又不信我,我只好强来了——毕竟,你也不想让学校领导知道,你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吧?” 苏期溪的头疼得厉害。 受到学生轻薄,那可以当作是意外,可他分明是故意威胁! 太过分了。 她震惊于他的无耻和放肆,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抓旷野的手机,还未碰到,旷野便迅速地收回了手。 没有着力点,眼看就要摔倒,而旷野的手臂伸过来,拦住了苏期溪的腰,将她扶到了座位上——当然,他手机摄像头还开着,将这一幕录了下来。 若是稍加剪辑,便可以将事实歪曲成“女老师对男学生投怀送抱”。 他得意洋洋地把手机拿到她的眼前晃,毫无学生对师长的恭敬:“七夕老师,你以为只有你可以拍视频威胁我吗?” 见她不答话,旷野又开了口:“毕竟有李德华和付清珠玉在前,苏老师,你也想步他们后尘吗?” 他把成语用得乱七八糟,苏期溪只觉得头脑眩晕,无法思考,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纠正他的滥用成语,还是先想办法将照片视频删除。 她真的是头一次被自己学生威胁到这种地步。 简直奇耻大辱。 苏期溪沉下气来,稳住自己的心神,问他:“你说实话,到底是为什么出校?如果出了安全事故,我这算是包庇你。” 见她有所松口,旷野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宝鼎台球俱乐部有个台球比赛,第一名奖金一万块,今天下午是半决赛,我入围了。” 说起他入围半决赛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骄傲。 苏期溪难以置信:“你就为了台球比赛的奖金,不惜污蔑威胁自己的老师?你缺这个一万块?” “当然不缺,但是……”旷野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台球比赛很好玩的,七夕老师,你要过来看我打台球吗?反正你也没有课了,一起出去玩玩呗。” 他竟然还向她发出了邀请。 竟然会有人无耻到这种程度。 苏期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人要是出了社会,以他的道德观念,保不准成为社会的毒瘤。 目无尊长。 厚颜无耻。 卑鄙下流。 “旷野,人要脸,树要皮,你逃学旷课我不管你,但是你这样威胁老师,实在是太过于……冒犯了。” 她的手抚着胸口,一边顺着气,一边对他好言相劝:“删掉你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我可以原谅你的冒犯,你以后来不来上课、翻墙逃学旷课打架,我都装作不知道。” “这可不行,围墙那边被玻璃渣糊上了。” 旷野大马金刀地在她对面坐下来,上半身前倾,盯着苏期溪气得怒不可遏的脸,笑眯眯地说道:“我打车过去还得一小时呢,七夕老师,不然一起走呗?看看我在台球桌上……嗯,叱……岔风云?” 他又说了个成语,可惜读音错误。 “是叱咤风云,不是叱岔风云。你读音念错了。”苏期溪纠正他。 旷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上笑容不减:“哦哦哦,我们七夕老师真有文化。” “叫我苏老师。” “好的,七夕老师。” 苏期溪叹了口气,将手放到了裙子的荷包里,悄悄看了一眼屏幕,便开始和他讨论起翻墙的问题。 “你到了我家阳台,要怎么把玻璃碎片弄下来?” “水泥砂浆还没凝固,用晾衣杆把那些玻璃渣捅下来就行了。” “万一还有其他的碎片呢,把手割到了怎么办?” “七夕,你担心我啊?我带着手套,不怕。” 旷野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副白色的毛线手套来。 他的笑容灿烂,这下连老师也不称呼了,直接叫她的名字,听得苏期溪心头一阵郁结。 “那照片和视频呢?你翻墙过去之后,就删掉行不行?” 苏期溪好言好语地和他商量,希望这照片不会成为他长期用来威胁她的把柄——经过冷静之后,她自然也知道就凭照片视频,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她只要向校领导认真解释,也不会被辞退,毕竟是旷野威胁的她。 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她不希望刚来学校就闹出绯闻。 在现在的社会里,如果发生了什么师生恋的传闻,不管是男老师女学生,还是女老师男学生,女性在这方面总是要比男性受到更多的苛责。 旷野将身子又往前倾了几寸,几乎是要贴着苏期溪的脸了,他的呼吸扫到她的面颊上,她觉得有些痒,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座椅后背已经靠了墙,她现在没什么退路,见他不答话,只能继续跟她斡旋:“或者你翻墙回来之后再删掉照片视频也可以,不管是云端还是手机里的都得删掉,不然你以后还会用来威胁我。” 旷野仍是不说话,敛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期溪的心脏怦怦直跳。 她紧张极了,放在荷包里的手都出了汗。 苏期溪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只能看着办公室里摆着的那盆绿植,口中反问他:“怎么,你还真的想继续威胁我?” 无人回答。 寂静的办公室里被他,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清楚。 一片静默里,旷野将手里的白色手套扔到了地上。 他伸出手,单手捏住了苏期溪的下颚,强迫她的头转过来与他对视。 他周身的气势变化得太快,瞬间就从吊儿郎当变成了逞凶斗狠。 逼视她的目光,像是锁定猎物的捕猎者。 凶狠,桀骜,野性难驯。 这哪里像是一个学生的眼神? 说是犯人她也信。 苏期溪心道不妙。 果然,他凑近她的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七夕,把你的手机从你裙子包里拿出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录音。” 他的呼吸那么近,苏期溪的耳朵被他的喘气弄得有些痒。 -- 作者废话: 我写这么多就是为了这句“老师,你也不想让校领导知道吧”…… 女老师和男学生,听起来挺刺激 苏期溪毫不怀疑,如果她不照做,旷野一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旷野,你这个……”她咬牙切齿地将手机拿出来,当着他的面删掉了录音。 “我这个什么?混账?禽兽?二流子?” 旷野放开她的脸,身体往后一仰,将头靠在人体工学椅的头枕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七夕老师,对不起。我确实不缺那一万块钱,但这场比赛,对我真的很重要。” “还有别的出校的方式吧?为什么非要挑我宿舍的阳台?”苏期溪问他。 旷野面无表情:“我只知道这里。” “问别人不行吗?” 旷野耸耸肩,道:“我刚来,和别人不太熟。七夕老师,走吧。” 说完这些,他弯下腰,捡起了掉落在地面的手套,将手套揣进裤兜里,最后站起了身,向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于和他一起走,苏期溪仍是有许多顾虑。 现在她不仅是有些烦他,更是有点怕他。 让这样一个问题学生来自己的单人宿舍,万一他突然想对自己做些什么怎么办? “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我保证会小心。”旷野只给了这样一个答复。 “你不会在我家,对我做些什么吧?” 旷野似乎是被她逗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尤为好看,桃花眼里盛满笑意。 “我又不是那种控制不了下半身的色狼。” 在他做过的事情面前,他的承诺毫无意义。 苏期溪没找到别的办法来应对他,只好妥协。 走之前,他们约法三章,第一是台球比赛结束之后必须回校,第二是到了她家后就立即删除用来威胁她的照片和视频,第三是以后不得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穿过林荫道。 旷野走在前面,苏期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距离他五步远。 在到达小花园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苏期溪听见下课铃才想起来,她忘记把李德华和付清的事情告诉班主任了。 这件事情或许比较紧急…… 见她停了脚步,旷野转身过来问她:“这里的花儿挺好看的,七夕老师,你要欣赏一下再走吗?或者,趁现在没人,我帮你拍张照?” 苏期溪回答他:“我得回去跟秦老师说一下付清和李老师的事情……” “噢,他们啊!”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旷野拍了一下额头,“昨晚我在万豪酒店见到他们了,特别巧,就住在我隔壁。” 苏期溪的呼吸都快要停止。 “他们看见你了?” 旷野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他们昨天半夜在走廊吵架,声音太大,吵到我睡觉了,结果一推门,嘿,两个熟人……也算不上太熟,就见过几天。” 苏期溪几乎能想象得出那样尴尬的场面。 “为什么吵架?” “先去你家阳台,到了我跟你讲。” 这是在催促她快一点。 太阳有些烈,晒得她的头脑昏昏沉沉。 旷野注意到了,好心过来扶她。 苏期溪一把甩开他的手,自己却因为这个动作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进了花台里。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颊滚烫,视物不清,眼前的东西都成了一团扭曲的色块, 模糊的视线里,有人迈开长腿向她走过来,清润的少年嗓音里中着少见的慌张。 “七夕,七夕你怎么了?” “我发烧了,昨天淋雨淋的……还有点低血糖。” 苏期溪闭上眼睛,用手遮挡着头上的烈日。 “还能走路吗?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旷野半蹲下身,想伸手摸一下她的额头,却被她用手格开。 “扶我起来……不要救护车。” 在抓紧旷野的手后,用了力气,试了好几次也无法站起身。 “我送你去医院?”他已经拿出了手机。 苏期溪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浪费钱,回家里吃药。” 旷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到她的嘴里。 一开始,她还想用舌头吐出来,但尝到甜味后,便没说话了。 旷野凝视了苏期溪好一会儿,突然伸出双手,一手绕过她的膝弯,一手扶着她的背,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打横抱起。 “你是不是疯了……现在大课间,被看到怎么办……你是学生,我是你老师……” 尽管发烧得走路都虚,她嘴里还含着糖,口齿不清,话里却还带着那股教训人的姿态。 但旷野却从她的话语里品出了别样的意味来。 女老师和男学生,听起来挺刺激。 说实话,他确实是看过不少女教师和男学生的成人片子 初见她时,他一时脑热出言调戏,实际上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但她总是端着师长的架子,明明只比他大三岁,还是实习老师,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师生关系,由不得他不多想。 怀中是软成一滩的年轻女人,柔软的躯体紧紧靠着他的胸膛,他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洗衣液味道。 蓝月亮薰衣草味儿。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他的皮肤上,引得他的身体也发烫起来。 旷野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感觉到自己的下体又硬了。 内裤刚买的,有点紧,他的兄弟又大,在里面待得憋闷。 这不是第一次硬。 刚刚和她接吻的时候,小兄弟就硬了,可那时候他压根没想这事儿。 从青春期开始,这家伙总是不分场合、莫名其妙地硬,对着电线杆子都能起立,他早就习惯了。 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她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什么,手也在不断推着他,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根本推不动。 旷野没听清楚,只约莫猜出她要他把她放下来。 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比中气十足地教训他时,倒多了一丝反差感。 像只生病了也仍旧对人亮起爪子的猫儿。 四周无人,可他偏要吓唬她:“有人来了,七夕。” 如他所愿,她连忙住了嘴,将脸也缩进他的怀中。 低头的时候,他才听清楚她嘴巴里到底在讲什么。 “不要去医院,太贵。” 烧糊涂了就记得这事儿?她到底有多缺钱啊? 他抱着她到了教师宿舍二楼,拿出她包里的钥匙开了门,才告诉她:“骗你的,根本没人。” 她坐在床边,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又用怨愤的眼神盯着他看。 像猫儿一样的圆眼睛含烟带雾,有股不经意的妩媚。 她的嘴唇也嫣红,唇峰明显,唇珠饱满,又小巧精致,是再标准不过的樱桃唇。 旷野只觉得一股热血从尾椎骨猛蹿起来,直冲脑门。 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旷野自认为是个有自制力的人,绝不会趁人之危。 但他盯着苏期溪看了至少有十秒钟,心里想的都是过去将她压在身下,进入她、撞击她,让她又哭又叫。 摆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捏紧之后又松开,反复了好几次,他才压住了那股躁动的性欲。 “照片和视频都删掉了。” 他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把相册和网盘里的东西删了,最后还把清空了相册垃圾箱。 “你现在可以去阳台了。”苏期溪的撑着一口仙气,没当着他的面躺倒在床上。 “这么快就赶我走?” 旷野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还朝她挑了挑眉,“怎么,不放心我?” 废话。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自己的单人宿舍里,哪个年轻女性能放得下心? 但这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你不是急着要去参加比赛吗?” 就算病着,脑子糊涂了,苏期溪仍旧还记得旷野说过的话,她柔和地劝他:“你说这场比赛对你很重要,快去吧,别耽误了,老师这里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下午的比赛,这里打车过去也就一小时。七夕老师,我先照顾你吃药怎么样?” 他口头上问着,却已经走动着将开水壶里灌满了水。 水壶是苏期溪从宿舍里带来的,从大一就开始用,把手有些掉漆,外观看起来不怎么好。 旷野毫不在意地烧了水,又在房间内找到了温度计,将水银线甩回原位,递给苏期溪:“先量一下体温?” 他动作的时候,苏期溪一直盯着他看,手机拨号键里直接输入的110。 他见到了,也不生气,只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去她客厅茶几的药箱子里翻着药。 “发烧吃布洛芬……嗯,找到了。小柴胡也来一包?热水已经开了。七夕老师,家里有零食之类的吗?” 他像个男主人一样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袋小面包来。 “嗯,吃药之前先垫垫肚子,苏老师。” 他撕开小面包的塑料包装,直接将食物递到她的嘴边。 苏期溪和他的目光对视一秒后,便低下头,接过他递来的小面包,慢吞吞地吃。 口中的水果糖还没有化,配着小面包,嘴巴里都是一股甜味儿。 “吃慢点,别噎着。水还很烫,我帮你冲一包小柴胡。” 他说着便去厨房洗玻璃杯,洗完后又用热水过了一遍,才泡冲剂。 一个富家大少爷,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干人事,倒是挺会照顾人。 苏期溪透过着磨砂玻璃隔断,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中默默对他有了些改观。 “旷野。”她叫他。 “什么事?”旷野用勺子搅拌着粉末,闻言回头看她。 “你先进厕所里去。”苏期溪说。 旷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但还是照做了。 等她叫他出来时,她已经躺上了床,薄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 有这么冷? 他瞟了一眼她刚换下来的,堆到床脚的裙子和故意裙子遮住、仍旧显露出轮廓的胸罩,在心底默不作声地笑了。 他刚刚进厕所里,看见她脏衣篮里没来得及洗的文胸和内裤,软下去的兄弟又硬昂扬起来。 它怒发冲冠那架势,像是从牢里出来的劳改犯,好多年没见过女人似的。 那些黄片里看过的东西,全都冲到他的脑子里。 阴暗的欲望差一点主宰了他的大脑。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理智,没有抓起她的内裤揣兜里。 他连碰都没敢碰一下,只用眼睛盯着,勉勉强强饱了个眼福。 白色蕾丝文胸,看起来挺厚,原来她的胸只是看起来大啊,都是海绵垫垫的。 纯棉卡通内裤,内裤上还印着个小猪佩奇。 她都不穿整套的吗?幼稚。 药片和冲剂都摆到了床头柜上,温度计的时间还没到,旷野说了一声,就径直走去阳台,拿着晾衣杆,用力去捅还没干透的水泥砂浆。 晾衣杆不长,他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阳台,苏期溪怕他出什么事情,便喊他:“旷野,你注意点,别摔下去了。” “放心吧七夕老师,我不会让你出命案的。” “你翻过去的时候也小心点,别踩到玻璃了。”苏期溪还是有些担忧,细心嘱咐他。 “会的,放心。” “打完台球就回家,别让老师和家长担心。” “嗯。” 旷野觉得她啰嗦得像个老太太。他亲爸亲妈亲奶奶都不会这么管他。 可啰嗦之外,却有一点别的东西,一点一滴地渗进他的心里头。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有点烦,又……意外地,有点暖。 水泥砂浆经过一两个小时的固结,不算难搞,但也不算容易。 他用了些力气,捅了很久,等他把新插上的尖玻璃渣全都弄到对面,回宿舍内去清洗晾衣杆时,发现苏期溪已经睡着了。 布洛芬起效这么快? “七夕老师?七夕老师?”他拿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仍是叫不醒。 床头桌上的药和冲剂都吃了,旁边摆着跟温度计。 拿起温度计对着光一照,38.7,算是高烧了。 他的心里头又多了几丝愧疚。 旷野轻手轻脚地用纸巾擦干净了晾衣杆上的水泥砂浆,还用水冲洗干净了。 将它放回原位,又会经过卧室。 他在苏期溪的床前站了很久,默默凝视着她的睡颜。 她烧得厉害,脸很红,闭着眼睛的时候颇有几分“清纯女明星”的样子。 那嘴唇艳红,嘴角还站着褐色的药液,想来是没擦干净。 他伸出手,悄悄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像是摸到了烫手山芋般迅速地缩回了手。 不知出于怎样的目的——事后回想起来,他总觉得自己猪油蒙了心,能对正在生病的人动什么邪念,简直禽兽不如——他扯了张卫生纸,弯下腰,在擦干她嘴角的药渍之后,偷偷地亲吻了她的唇。 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惊醒对方。 旷野以为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他并不知道,他在离开苏期溪家里后,原本应该陷入熟睡中、一无所知的女人,悄悄睁开了眼睛。 苏期溪侧睡着,对着阳台的位置。 她看见旷野以行云流水的动作翻上围墙,随后,便听到沉闷的落地声。 没有痛呼,很好,那说明没有摔到。 她松了一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拿出床头柜充电的手机,给保卫处打了个电话。 “刘老师啊?你好我是苏期溪,对,就是昨天告诉您围墙得重新装玻璃渣的那个……对对对,教师宿舍二楼,最尽头的那一间……” “不知道怎么回事,刚糊上的玻璃尖又被人弄没了,水泥都没干呢……能不能在围墙这边安一个监控啊?毕竟我一个人住这里,挺害怕的……” “什么时候可以再将玻璃尖弄上去啊?下周一?哦好的好的,谢谢刘老师,太麻烦您啦!” 打完保卫处的电话,她又给秦老师打了个电话。 她简明扼要地讲了付清和李德华的情况,听到了秦老师“会反映给领导”的承诺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 苏期溪重新闭上了眼睛。 至于旷野那个轻如蝶翼的吻…… 她想,他可能有点喜欢她。 一个年轻的女教师,面对青春期男学生的暗恋…… 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学生毕业后一切随风消逝。 也可以利用这份不成熟的感情……来稍稍纠正一下他不正确的道德观念和学习态度。 全看他从今往后怎么做。 一场春梦 第十章 一场春梦 围墙离地面有四米高,旷野双手攀着围墙顶,身体慢慢往下落,就地一滚,安全落地。 泥土和草坪减轻了冲击力,他没有受伤,只是沾了满身的碎草屑和泥巴。泥土潮湿,土褐色沾在衬衫上,拍两下还排不掉。 九月里,天气多变,明明不久前还艳阳高照,不过多时便乌云罩顶,下起了绵绵密密的雨。 网约车还有十几分钟才到,旷野躲在马路边的大树底下,有雨滴从树叶间滴落,啪嗒一声正中他的额头。 抬头一看,树顶上挂着一个瘪了的氢气球,吹风机一样的脑袋,两个鼻孔刚好朝着他,不知道是那个孩子丢的。 又是个佩奇。 一看到佩奇,旷野就想起苏期溪的那条内裤。 旷野的心中开始心猿意马。 他后悔之前没有多看几眼就匆匆离开。 小猪佩奇。 哈哈,幼稚。 他回味起他偷来的那个吻,想起她烧得满脸潮红和迷蒙的眼神,就连她防备他的表情都那么可爱。 又愚蠢又可爱。 十几分钟里,雨开始越下越大,风刮得树叶窸窸窣窣地响。 外部环境风雨交加,旷野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受。 他的下体莫名其妙地硬了又软,软了又硬,脑子飘来飘去的全他妈是那条小猪佩奇的内裤。 旷野已经怀疑自己是因为苏期溪硬了,还是因为小猪佩奇硬了。 该不会他的性幻想是一头粉色的猪吧? 这也太离谱了。 网约车如期而至,一上车,后排座位上放了两个小猪佩奇的抱枕。 “师傅,”旷野有些绷不住,打了个喷嚏,“你这个年纪了,还挺喜欢看动画片的?” “你说那个抱枕啊?我开网约车是兼职,我女儿今天早上放上来的。”司机说。 在此前,旷野从来没注意过此类幼稚的动画片。 一旦对这头粉色猪上心了,他就发现,满世界都他妈的是小猪佩奇。 陪男朋友来台球馆比赛的那个女生包包上挂着个粉色猪的挂饰,台球馆的女前台在柜台上放着个小猪佩奇的摆件,就连和他打比赛的一个女选手大拇指做的美甲都画了个小猪佩奇。 这世界是他妈的疯了吗? 被一头看起来就很蠢的粉色猪征服? 拜这头蠢猪所赐,旷野在比赛中只拿了个季军。 奖金一千块,还不够他一个月的会员费。 -- 因为淋雨吹风后又吹空调的缘故,台球比赛一结束,旷野就有点头晕。 家中无人,他脱掉鞋袜就直接躺倒在沙发上。 然后做了个春梦。 梦里是个女人,穿着白色棉布裙,站在一片种满爬山虎的围墙边上,撑着把雨伞。 “旷野,你作业没写。” “喜欢我叫你名字对吧?以后我抽你上课起来回答问题。” “旷野,这节课是英语课。” “旷野,人要脸树要皮,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放尊重点儿。” “旷野,现在是大课间,被人看到怎么办?” “旷野……” 那声音魔音穿耳般直直浸到脑子里,旷野烦不胜烦。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两步并作一步地大跨过去,直接将女人压在围墙上,捂住了她的嘴巴。 女人开始挣扎起来。 肉贴着肉,皮挨着皮,很快旷野的老二就竖了起来,直直抵着女人的小腹。 梦里那女人瞪大了圆圆的杏眼,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梦里的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撩起了她的裙子。 岂料她裙子底下什么都没穿。 梦里的女人还在呜呜呜地叫,旷野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巴,一只手压着她的肩膀,膝盖顶开她的胯,硬挺的阳具直直地就冲进她的身体里,直捣黄龙。 大抵所有青春期的异性恋男性都做过不少刺激的春梦——春梦的对象可以是女明星、AV女优、邻家姐姐、暗恋的女同学,或者,教语文课的漂亮女老师。 在那个香艳且刺激的春梦里,他一进去,她就不再反抗,反而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双腿极其配合地缠着他的腰,口中咿咿呀呀个不停,说好大好硬好舒服,喜欢满足还想要。 后来战场从围墙那里转移到了草坪上,教语文课的漂亮女老师从冷清严肃的灭绝师太变成了放荡谄媚的女妖精,两个人幕天席地地做爱。 梦里的旷野尤其喜欢说荤话,揉着梦里女人的胸让女人叫他老公,还问女人:“老师,学生操得你爽不爽?” 女人的脸晕染出薄薄一层红,欲求不满地说好爽好棒快一点。 快要完事儿时,他发现女人手里一直抓着个东西。 费劲儿抢过来之后,展开一看,是条内裤,屁股上面印着个小猪佩奇。 梦里的旷野瞬间就停下了动作。 阴魂不散的小猪佩奇。 -- 从梦里醒来时已经是周日的中午,他竟睡了一天一夜。 旷野感到腹中饥饿,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来敲门。 “外卖这么快?” 旷野一边刷牙,一边光脚踩在地毯上去开门,没想到来到不是快递骑手,而是校长和教导主任。 他们来找他做什么? “旷野,我和校长是过来找你了解情况的。”吕主任和和气气地向他点头。 旷野满嘴巴都是白色的牙膏泡沫。 “情况,什么情况?”旷野口齿不清地问。 他心里也打着鼓。 难不成他从苏期溪家里翻墙出去的事儿,这么快就传到校领导耳中了?有这么严重吗?还上门来找人? 或者是苏期溪告状了? 旷野手撑着门把手,像一堵墙一样堵在门口,毫无迎客进屋的意思,只用眼神示意吕主任说下去。 客?不速之客算什么客人。 这大不敬的行为多多少少有点惹恼了两个校领导,吕主任还想批评他几句,黄校长摇了摇手,直接开门见山。 “我们学校领导层不希望付清和李德华的事情传出去,所以找你来签一份保密协议。” 付清和李德华? 原来是这档子事儿啊。 旷野冷笑了一声,嘴里含着牙刷,没说话,就用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两位师长。 保密协议这些玩意儿也不是他第一次听说,电视剧里早就演过,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也能碰上一次。 理解嘛是可以理解,旷野他爹干地产的,工地上出了事儿,头一件事儿肯定就是控制舆论,别让消息传出去。 可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教导主任,一个是校长,自己学校的老师和学校的女同学搞出事情了,不但没肃清校风校纪,反倒率先来找知情人签保密协议。 这就有些……怎么说呢,挺让人不齿的。 为人师表,就这副德行? 和李德华有什么区别? 黄色的档案袋递到跟前,旷野单手接过来。 他将牙刷咬在口中,直接将档案袋的封口撕开。 岂料他动作幅度太大,牛皮纸制作的档案袋从中间从上至下裂开一个大口,保密协议和一个信封掉落到地上。 吕主任连忙弯下腰,把文件和信封都捡起来。 “我们也不是包庇李德华,我们也报警了,但付清说她和李德华不存在强奸关系,所以警察那边不给立案……” 吕主任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话,旷野心情不好,听得很不耐烦。 听到一半,他去卫生间漱了个口,回来时那两人还站在门口,连门也未入。 旷野二话不说,接过文件就在最后面签了字。 -- 作者废话: 修文了,改了一下结构。 李德华被打事件始末 第十一章 李德华被打事件始末 封口费五千块钱,算是一笔意外之财。 外卖还没到,章明戈便发消息叫旷野去网吧开黑。 “五黑,九街口踏浪网吧,速来。” 章明戈是旷野的前同学,如今是一个高中辍学的社会闲散人员,游戏技术拉垮,和旷野本人有得一拼。 那会儿旷野刚被旷家人找回来,转到樊城一中读书——实际上,他对苏期溪的身世坦白并非完全编造,而是七分真三分假。 他确实是从小被遗弃又被收养,在养母去世后流浪了一段时间,才被旷家人找回。他亲生爹妈为了企业的名誉,把所有的新闻都压了下去,连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便宜弟弟的死讯都只能在一些不入流的小报的新闻报道中看见。 樊城是大城市,旷野又是条来自乡下的土狗,整个人带着股城乡结合部的气质,在一中这样学风良好、文明先进的群体中自然格格不入。 还好有章明戈这个和他一样的转校生和他臭味相投。旷野似乎听他亲爹说过章明戈是谁谁谁的私生子,旷野没听清楚。 再追问的时候,旷总裁又闭上了嘴巴,不肯再多吐露一句。 连章明戈也对他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 二人在樊城一中叱咤风云了些日子,连学生会那些官腔十足的人见到他们都绕着走,后来他们因为组织校外人员打群架双双被学校开除。 后来他们又在樊城二中相遇,继续臭味相投,继续被双双开除。然后是青木中学、樊城第十九中学。 直到这学期,旷野他亲爹旷老板还没放弃旷野的学业,把他打包送到寄宿学校里继续读书,章明戈他家里却对他失去了所有期待,正式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来,等我二十分钟。” 旷野回了消息,换了一身衣服,把钱包钥匙塞裤兜里就出了门。 网吧包间里光线黯淡,也不知道章明戈从哪里找来的三个大神,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正经人,正在召唤师峡谷里大杀特杀。 “上次,这个,在网吧里偷我钱包,被我逮到揍了一顿。丫游戏打得不错,我就拉过来当陪玩,没报警,还发工资。” 章明戈稍微介绍了下,旷野随便打了个招呼,连那三个小贼的脸和名字都没记清楚。 一群混混鏖战正酣,键盘鼠标噼里啪啦响,对线骂街的声音快把包房的顶都掀了,烟头外卖盒子可乐瓶儿到处乱丢,等退包房的时候估计得出一大笔清洁费。 旷野实在受不了房间里的这氛围,把章明戈叫出去,说一块去买两包烟。 两人走到网吧后街的小巷子里透气,此时已是下午七点,旷野就开了天窗说亮话:“明哥,这几个人下次别带了,乌烟瘴气的,素质太低了,脏话骂得比我还脏。” 章明戈倚着红砖房,掏出打火机来点了个火,慢吞吞地说:“你才得想想,要是你没你老爹找回来,你现在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不一样在偷鸡摸狗?” 旷野笑了一下,没表态,只是拿章明戈的打火机点了火,顺手就把他的火机揣进了兜里。 烟抽到一半,突然听见巷子尽头那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凄厉猫叫。 旷野和章明戈对视一眼,匆匆赶过去,便看见有个男的正捏着一只猫的脖子往墙上撞,猫在他手里像个破布袋子般晃来晃去,已经没了气息。 章明戈此人不学无术,可文笔颇佳,更是对小动物有恻隐之心,平时见到流浪猫流浪狗都会买点火腿肠来喂。 此刻见到有人虐猫,他正要上前去阻止,但被旷野拉住了。 “这猫已经死了,你现在过去没用。” 旷野拦住好友,将他往回拉,低声道,“这人我认识,是我的语文老师。我们把网吧里那三个混混叫过来,把他打一顿——嗯,就当给这个猫报仇,之后咱俩再给这个猫厚葬了。” 旷野并非是什么爱心人士,此刻想揍李德华一顿,纯粹是看不惯他t恤上印着的那头粉红色的猪。 被粉色猪折磨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了个发泄的地方。 天知道为什么李德华一个大男人要穿着小猪佩奇的t恤招摇过市。 听到要打人,三个混子一开始不愿意,不过旷野从钱包里掏出五千现金的时候,三人的眼睛都亮了,争着抢着去找麻袋。 麻袋不难找,网吧平日里进货量大,闲置麻袋不少,随便顺走一个也够了。 回到巷子中时,李德华还未离开,慢悠悠地在巷子中转悠。 天色又黑,他不小心踹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往前一摔,有个大麻袋从天而降,把他的罩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拳打脚踢。 一开始,李德华还有点力气反抗,但他一个人,又没蒙住了头,哪里打得过五个人,后来只能躺在地上,任人拳脚相加——就像是在他手底下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动物一样。 几个人再怎么混球,也不敢闹出人命来,揍得差不多也就完事儿了。 揍完了人,混子们拿钱走人,章明戈尤嫌不够解气,又踢了李德华两脚,听见他发出猪一样的哼唧声才肯作罢。 他恶狠狠威胁李德华:“喂,我警告你,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住哪儿,在哪儿工作……要是你再敢虐猫,你怎么虐猫的,我就怎么虐你。” 旷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慢悠悠地离开了巷子。 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苏期溪来。 同样是教语文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一个恶心得要死,一个可爱得要命。 英雄救美 第十二章 英雄救美 周一的语文早自习,苏期溪如期见到了翻墙出去的旷野。 她不知道旷野是怎么混进来的——保卫处刘老师的效率奇高,没等到周一,便已经找了两个工人,当场敲了十几个玻璃瓶子,混点水泥就把围墙给糊上了玻璃碴子。 她拿着书本走到旷野那边,看见他的手肘发青,擦破皮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心中略微有些愧疚,害怕他是翻墙摔到的。 苏期溪走到旷野身边,刚想开口问问,一看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面什么愧疚都收回去了。 罢了罢了,就这一个难搞的刺儿头,他既然爱答不理,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关心,演一副热脸贴冷屁股的老师样。 早读课,因为班主任秦老师没来,同学们来得不算齐整,三三两两入座,闲庭散步般模样。 苏期溪原本很生气,视这些学生为不尊敬师长的败类,可转念一想,她不过一个实习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李杨林把他那头黄毛染回了黑色,远远看过去人精神了不少,苏期溪正想夸一下他,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确实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但是又搞了个锡纸烫。 蓬松带小卷儿,还有点刘海儿,更衬地那张脸英挺俊俏。 渣男锡纸烫,看来李杨林同学决定当个渣男。 苏期溪深吸一口气,忽略了他跃跃欲试的眼神,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早知道会遇到这样一群糟心的学生,她说什么都不会给樊城第十三高级中学递交实习申请书。 早自习连着语文课,李德华照例没有来,付清也仍旧请假。 苏期溪照着ppt讲完了课,抽几个人回答问题,没人回答就自问自答,一节课照本宣科地过去了。 还剩几分钟下课的时候,秦老师突然过来探访,未敲门便将苏期溪叫走。 到办公室才发现,教导主任吕主任也在,办公室的地上摆了个箱子,有人弯着腰在收拾东西。 “怎么回事?”苏期溪愕然。 “李老师递了辞职信,”秦老师笑得有些勉强,叫住那个收拾东西的男人,道:“李老师,这是过来实习的苏老师,文件教案之类的东西都交给苏老师就好。” 一直弯腰从柜子里拿东西的李德华转过身来。 一见到他,苏期溪就吓了一大跳。 李德华的右眼眼眶有淤血,颧骨发青,嘴角破了一块,涂着紫药水,左手用白色吊带吊在胸口处,额头还贴着纱布。 见到苏期溪时,他伸出右手,本想客套地笑一下,谁料到这一笑牵动了脸部的肌肉,立时疼得龇牙咧嘴的。 “苏老师,我是李德华,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最近加班有点多没空陪媳妇儿,她闹起来了,抄家伙打了我一顿……” 李德华这样子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连手都给打断了,哪里像是夫妻吵架被打的样子——被老婆娘家人打一顿还差不多。 想到他做过的龌龊事儿,在她和秦老师面前仍旧睁眼说瞎话,苏期溪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握手。 李德华只好把手收了回去,脸上有些讪讪的。 “苏老师,校长让我接你去一下办公室。” 这时候,吕主任开了口。 苏期溪想,这大概就是付清和李德华的事情了。 她开口问了一句,刚见面时特别健谈的那个吕主任仿佛变了个模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你到了就知道了”,不肯再继续说话。 苏期溪的心中忐忑不安。 她心中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在强奸,或者诱奸女学生之后,李德华不但没有被公安机关拘留,反而还来学校办了离职手续。 上了两层楼,到了最顶层的校长办公室,背后的门重重一关,吕主任伸手将门反锁。 校长姓黄,是个地中海的中年男人,他坐在真皮办公椅上,面前摆着一壶紫砂壶茶具。 金丝楠木的办公桌豪华且贵气,左右各摆了一盆盆景,苏期溪认出来,一盆是君子兰,一盆是文竹。 “苏老师来啦!” 黄校长站起来,示意苏期溪和吕主任落座。 水壶里的水在此刻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 黄校长当着她们的面,取出茶饼,用茶针将普洱茶撬下几撮放进茶壶,又将滚烫的水倒进去,盖上盖子浸泡。 第一泡茶水他用来洗了茶具,第二泡茶才倒进公道杯里,再从公道杯将滤好的茶水倒进茶杯。 苏期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过完了一整套泡茶的流程。 茶杯推到她面前,半个巴掌大小,铃铛形状,看起来一口就能喝完。 “苏老师,吕主任,先用茶。” 校长坐回座位,微微笑起来,语气里极为客气,没有几根毛发的光脑袋反射着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 苏期溪惴惴不安地一口牛饮,黄校长也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仍是微笑着为她添茶。 “校长,这是五年还是十年的陈年班章啊?喝起来很醇厚嘛。”吕主任道。 她喝茶的动作比苏期溪熟练,还能跟校长闲聊几句茶叶。 “十年的,前天儿我侄子给我从普洱捎过来的,这不才刚开封嘛。” “那要谢谢校长款待了啊。”吕主任笑道。 苏期溪听着他们客气寒暄了许久,茶喝了好几泡,这才步入正题。 他从右手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到苏期溪面前。 苏期溪没敢动,吕主任便替她代劳,接过了了档案袋。 吕主任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周六的时候,我和校领导到付清的家里找到她了……那个时候她家里就她和李德华……周天我们联系上了付清的监护人,也就是她奶奶,给了赔偿金,让他们签了保密协议……” “付清的监护人是她的奶奶?”苏期溪停下了饮茶的动作。 “对,付清本身就是留守儿童,父母还在前年车祸去世,她奶奶身体不好住在养老院,家境又贫穷,好在她成绩还行,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免费优秀生。” 档案袋就放在苏期溪面前,黄色的牛皮纸,上面用黑色宋体写着“档案袋”三个大字。 苏期溪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拆开了它。 将缠绕的绳子解开,抽出文件,里面果然也是一份A4纸打印的保密协议。 随着保密协议一同出来的,还有足够厚的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万块钱。 苏期溪霍然抬头,直视着吕主任的眼睛:“那……付清呢?” 吕主任回避了苏期溪的目光。 黄校长在这时候开了口:“苏老师,我们希望你签下这个保密协议。至于付同学,我们给她安排了休学,打算一年后把她到我们教育集团下面的别的学校……” 听得此言,苏期溪沉默了许久。 半晌后,她轻声开口:“那李德华呢?他侵犯了自己班级里的学生,这应该是违反刑法的吧?而且……付清的孩子怎么办?” 黄校长道:“孩子已经打掉了。让李德华这样不尊师德的老师进入我们的教师队伍里,是我们领导班子的失责,他是被开除的……至于侵犯,苏老师,我们有一个视频,你可以看一下。” 黄校长将他面前的电脑屏幕转向苏期溪,里面播放着一段录制好的视频。 这是苏期溪第一次见到付清。 画面中,一个长相乖巧、下巴尖尖的女孩子亲口承认,她和李老师是恋爱关系,不存在任何引诱或者逼迫的行为。 付清的脸色苍白,眼底有两团乌青,看起来很是虚弱。 “苏老师,那个女同学林晓也已经签了协议了。” 见苏期溪迟迟不肯翻开保密协议,黄校长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苏老师,您别把我们想得这么坏,我们没有任何要包庇李德华的举动。我们去付清家里的时候是带着警察去的,但是付清不认为李德华侵犯了她,她已经满了十六岁,而性同意年龄是十四岁,警方那边也没有办法立案。我们之所以要签署保密协议,一来是为了保护学校的名誉,不让学校被公众舆论关注,二来也是为了保护付清的个人隐私。” 办公室的窗帘半掩,黄校长的位置逆着光,苏期溪一时间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坐在阴影里,连说话的声音都浸着疲惫和无奈。 苏期溪看着盖了樊城派出所公章的那份《不予立案通知书》,又看了看黄校长头顶挂着的“桃李满园 师恩泽厚”的牌匾,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且荒谬。 留守儿童、由奶奶抚养,家庭贫困,成绩不错。 这和她自己何其相似。 她与付清的区别,大概就是她的父母尚在,只是各自离婚重组了家庭,而她也没有在未成年时期受到过来自成年男性的引诱或是猥亵。 相比付清,她自己是何其幸运,才能在这样的地狱开局中完好无缺地活到现在。 “能告诉我付清的地址吗?虽然我没有给她上过一天的课……但是我想抽个空去见见她。” 吕主人的脸上露出抱歉的微笑:“付清希望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少越好,苏老师,抱歉了。” “啊,这样啊。” 苏期溪点了点头,在阅读完所有的条款、确认无误之后,在保密协议上签了字,并且用印泥按上了手印。 “这个钱我不需要了,你们帮我转交给付清吧。” 苏期溪将信封退回给黄校长。 岂料黄校长又将信封推了过来。 “苏老师,在我们招聘到新的语文老师之前,七班的语文课还是得要你费心代课了,这点钱就当你的辛苦费吧。” 再三推辞之后,苏期溪收下了那笔封口费。 将信封握到手中的那一刻,她心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闷又堵。 听老师话的乖学生 第十二章听老师话的乖学生 从校长办公室到语文办公室,不过两层楼距离。 两层楼,二十六级台阶,苏期溪慢慢地往回走,一步一步地下楼梯。 付清,这个她从未谋面的学生。 家境贫困缺乏关爱的少女,受到男老师不怀好意的故意接近,在自我意识中将诱奸美化成爱情,最终成为扑火的那只飞蛾。 身份不对等的恋爱关系,本质是权力的滥用。 苏期溪不相信学校的领导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他们为了减少舆论影响,仍旧选择将错就错,给所有知情人一笔封口费,就此息事宁人。 这是错的吗?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学校领导层的处理方式是没有问题的,带着警察上门,直到警察不予立案。 苏期溪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错,但她知道这一定不是对的。 社会上就是存在着诸多灰色地带。 信封揣在包中,贴着苏期溪的大腿,宛若烙铁一般烙得她的皮肤发烫。 这热度顺着皮肤、骨骼,传到脚腕、脚踝,像是坠了千斤,沉得她难以迈开步伐。 这事儿不归她管——苏期溪只能就此麻痹自己——学校领导已经妥善处理,付清也没有上过她一天课,她不算她的老师。 到了办公室时,李德华还留在那里。 其余的三位老师要么有课要么出去了,只余苏期溪一人单独面对他。 她不想见他,想转身就走,谁料李德华已经看见了她。 “苏老师,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你讲一下。”李德华说。 苏期溪只能停下离开的脚步:“好,李老师,您讲吧。” “是你告密的?” 眼见办公室中无旁人,本来还算是和善的李德华突然变了张脸,一双眼睛冒着凶光。 “是你将我和付清的事情告诉校领导的?害得我被开除?” 他脸上的表情阴鸷,话语也毫不客气,即使他脸上是一副被人揍过的尊容,苏期溪也毫不怀疑他会突然伸手打她。 苏期溪的心头狂跳,吓得拔腿就往外跑。 她刚转了个身,就迎面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那人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待她站稳了之后,又礼貌地将她放开。 “七夕老师,小心点儿,别摔倒了。” 是熟悉的声音。 苏期溪抬头,看见旷野那张精致漂亮的脸。 他右耳的耳钉闪闪发亮。 或许是短暂得被美貌所迷惑,她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便又站得离他更远了些。 “谢谢你。” 苏期溪真心诚意地感谢他。如果不是他的解救,她还不知道李德华会不会追出去,这事儿要怎么收场,也没空计较他逃课的事儿了。 “不用谢,七夕老师。”旷野说。 “哦,是旷野啊。” 看见来人,李德华面上的凶戾之色消失不见,连语气也变得和蔼,有了师长的样子,“这节课是英语课吧?你怎么没去上课?” 旷野的脸上笑容渐深。 “我这不是听说李老师回来了嘛。哎呀!这怎么回事呀,您脸上是被人打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向李德华走过去:“李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手也断了?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说?” 他像是发现新世界一样,绕着李德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用一种惊奇且刻意关心的语气故意戳李德华的痛处。 “李老师怎么可能光挨打不还手呢!李老师,你这几天是不是打架受伤了,所以没来给我们上课啊?” 苏期溪听着旷野那不怀好意的话,在这个不适合发笑的时刻,捂住嘴巴,发出了一声低笑。 李德华的脸沉了下来:“旷野,回教室里去上课。” “李老师,你东西这么多,一只手也不方便拿,还是我把你送出去吧。” 或许是单手拎箱子确实不方便,李德华最终放过了找苏期溪麻烦的机会,由着旷野送出了学校。 苏期溪坐回座椅,将装了封口费的黄色信封从包里拿出来,盯着信封的封面发呆。 上个月奶奶病重,找邻居借了一万块钱,她正打算用实习工资分期还掉,没想到从天而降一笔钱,刚好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还能有所富余。 但这笔钱她不能用。 学校不告诉她付清的地址,她可以自己交给付清吗?学校会认为她违反了保密协议吗? 付清愿意见她吗?愿意收下这笔钱吗?毕竟她们素不相识。 正当她思考这笔钱的去处时,送李德华离开学校的旷野已经回来了。 他今天穿着灰底白色竖条纹的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双手抱胸倚在门框边时,刚好挡住从门口照进来的光线。 看见旷野突然出现时,苏期溪本来是有一些慌张的。她想把桌上的信封收起来,遮掩自己收封口费的恶行——她自认为这样的行为上不得台面。 可旷野已经开了口。 “这是校长给的封口费?给了多少?一万五?两万?” 苏期溪愕然。 他为什么会猜得这么准? 没等她问,旷野便自问自答:“校长也给我封口费了,五千块钱,没你的信封厚,应该是李德华告诉校长的,毕竟那天我在万豪酒店看到他和付清了。” 苏期溪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只能等着他继续讲话。 谁知道,旷野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她大跌眼镜。 “然后我用这五千块钱,去网吧叫了几个混混,把李德华套上麻袋打了一顿。” 回答他的仍旧是沉默,比刚才的沉默更加漫长。 苏期溪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是一想到做出这种事情的是旷野,她也就能释然。 “旷野……你……” 是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又好气又好笑的事情来的。 在觉得解气的同时,苏期溪又开始担忧。 但旷野很明显知道她想说什么,抢在她面前开了口:“挑的是那种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李德华只能认栽。一开始他还反抗,把我推到墙上,喏……七夕老师,你看,我手都被蹭破皮了……后来我一路跟他回家,也没看到他拿出手机报警。” 他撩起衣袖,给他看手肘上的伤。 明明是诉苦,脸上却是洋洋得意的神色,像一条打架打赢了,摇着尾巴等待夸奖的小狗。 若是于私,苏期溪可以夸他做得好,很解气,像李德华这样的人渣就应该这样对付。 但苏期溪并不能对他这样讲话。 她是他的老师,有着教书育人的职业责任,不能鼓励学生滥用私刑并逃脱责罚。 她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他几句。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旷野,这件事情我就当不知道,你也不要传出去……” “我知道老师这是担心我,”旷野弯唇笑起来,也不在意这样委婉的说教,活脱脱一个脸皮厚的混账学生样,“七夕老师,我台球比赛拿了二等奖。” 苏期溪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顺手讲信封放进了工位右手边的抽屉里,拿出笔开始写教案。 “旷野,回去上课。”她说。 “七夕老师,谢谢你前天让我借道你的阳台。今天我回来的时候,围墙顶不但被封上了玻璃尖,而且还装了个摄像头。” 旷野提着座椅后背,坐到苏期溪的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七夕老师,解释一下呗。” 被他的目光看着,苏期溪心头又开始发毛。 她差点忘记了,旷野此人,是个连老师都敢威胁的危险分子。 李德华和他相比,还不一定能玩得过他。 她本不应该和他共处一室的——尤其是,他似乎还有点喜欢她。 她更应该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他这样的混子学生。 被他目光赤裸裸地盯着时,苏期溪只能放下了手中的笔。 “旷野,回去上课。”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雅思考了七点五分,上个月刚出的成绩,英语老师默许我不用上课。七夕,”他又开始喊她七夕,声音脉脉,含着似是而非的情意,“你给保卫处的刘老师说一声儿行不行,就说那个摄像头侵犯了你阳台的隐私,你也觉得不方便,能不能撤下来。” 他知道了。 苏期溪想。 他知道保卫处的老师姓刘,大概也知道是她给刘老师打的电话。 也对,这样转学五次的刺儿头学生,说不定转学的第一天就得去保卫处报道,让保卫处的老师们认个脸。 那么,他应该知道一些保卫处的职责范围。 苏期溪正回想应对之法,旷野更嫌不耐烦,他身体前倾,脸几乎快要贴近她的脸,脸上的皮肤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若是此时有人从窗外经过,或许会认为这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接吻也不一定。 苏期溪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旷野,你离我远点儿。” 她动作幅度太大,身体往后仰,双手扶住桌面才站稳,“我是你老师,你又是个男生,我不希望被人看见产生什么误会。” 听闻此言,旷野将后背仰到靠椅上,头枕在手臂上,坦坦荡荡地开口:“七夕,在十分钟之前你还在李德华面前对我‘投怀送抱’,两天前我还去过你家阳台,别这么无情好不好。” “那你就要听话,当个乖学生,”对于他的轻佻言语,苏期溪已经不会轻易地被他激怒,“不管你雅思考了多少分,既然你来了学校,就应该好好上课,你觉得呢?” “那以后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叫你‘七夕’可以吗?” 旷野得寸进尺,将苏期溪的不回应当作是默认,一双眼睛颇有些放肆地盯着苏期溪的脸看,“七夕,我当个听话的乖学生,按时上课写作业,我能有什么好处呢?” “你可以得到一个优秀的成绩,我也可以向秦老师申请,在期中发一张奖状给你。”苏期溪滴水不漏地回答他。 旷野默默凝视了苏期溪许久,似是在思索,又似在打量。 “苏老师,其实我是来告诉你……付清和李德华吵架的原因的。”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目光深邃且幽暗。 “他们吵架我听得清清楚楚。付清不想打胎,但李德华逼她……付清威胁他,说要报警,他强奸她,还家暴她,说他禽兽不如。” 听闻此内幕,苏期溪的呼吸都快停止。 原来这件事,竟另有隐情……那么黄校长的说辞,付清的录像,还有那不予立案通知书……所有的真实性都有待考据。 “然后呢?” “然后我开了门,他们两个就没吵架了。不过我找人打李德华,不是因为付清,只是因为看他不爽。” 旷野从座位上站起来,耸耸肩,迈开长腿走了出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苏期溪扪心自问,自己并非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自小便因复杂身世而见过人间冷暖的她,深谙“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处世规则。 她懂事故,却并不够圆滑。 尤其是面对付清这样家庭背景和她肖似的女学生,她更难以做到袖手旁观。 在得知李德华的伤是旷野造成的后,她暗自为他叫好的同时,心中也有一根隐秘的弦被他拨动。 她从办公室电脑文件夹中翻出学生的资料,在手机备忘录中记下了付清的家庭地址。 同乐村同乐巷十九号楼。 苏期溪去过同乐村一次,那是樊城市区一片受保护的老建筑集中地,都是木质结构的单层或双层平房,房屋狭窄,小巷逼仄,没有独立卫浴,如厕和洗澡都只能去巷尾的公共区域。 由于老建筑受保护,那里拆迁无望,只能指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实施的旧城改造。 许多原住居民陆陆续续地搬离那个地方,再以极低的价格租出去。 用城市里的平民窟称呼那里也不为过。 原来付清住在那个地方。 苏期溪叹了口气。 得找个时间去看看她。 金戈铁马游戏工作室 第十三章 金戈铁马游戏工作室 被苏期溪训了一顿的旷野,心中又烦又堵。 他从来没见过苏期溪这样不解风情的女人。 看到她手边的信封,旷野也猜到了她心中的苦闷。 像她这样的人,一定对于这笔钱不知如何是好吧,那不如就让他来告诉她,他对于“付清事件封口费”的合理支配。 取之于李德华,用之于李德华,也算钱尽其用,没有浪费。 他还露出手臂上的伤口,希望得到她的赞扬或者是褒奖。 谁知得到的,确实不咸不淡的批评。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苏期溪说。 她还赶他走,让他回去上课。 她可真吝啬,连几句好话都舍不得说。 刚好章明戈又无事生非,来找旷野闲聊。 金戈铁马:[有空吗,来打游戏?] 旷野:[老地方?] 金戈铁马:[换地方了。我之前不是准备开游戏工作室搞代练吗?地方定下来了,同乐村七十七巷。办公室刚搬完,旷老板你不是准备入股吗,今天过来视察下呗。] 章明戈发了个定位。 金戈铁马:[就是之前那几个兄弟没开除,办公室烟味儿大了点,旷老板您今天过来担待点儿。] 旷野一听游戏工作室就来劲了,连忙答应他见面。 可腿刚迈出教室门口,他又退了回去。 旷野:[不好吧,我还是少逃课,最近被老师注意到了。] 金戈铁马:[什么逃课,这叫追求自由。] 旷野:[新来了个实习语文老师,管得可严了,下午还有她的课呢。] 金戈铁马:[别废话,快过来。] 金戈铁马:[好看吗?发个照片。] 旷野:[没有] 金戈铁马:[偷拍一张呗,我最喜欢看女老师了,你懂的。(阴险)] 不知为何,看到这条消息的瞬间,旷野脑子里涌出一股愤怒。 他分不清这愤怒从何而来、为何而生。 他只是愤怒。 旷野:[你还想看她照片?你一个高中辍学的想什么呢,人家师范大学的正儿八经大学生,做梦吧你,轮得到你吗?] 章明戈莫名其妙。 他实在不明白旷野到底怎么回事。 青春期的男生总是会有很多接触黄色小视频的途径,也会相互交换资源,关系好的会更深一步详聊,交流一些“肮脏”但是刺激的个人喜好。 在从前,旷野并不排斥这些事情。 金戈铁马:[我看你是有病,不发就不发,骂我干什么?] 旷野:[就是骂你,怎么你不服吗] 金戈铁马:[你反应这么大。] 金戈铁马:[有必要吗,一个女老师而已。] 金戈铁马:[到处都是女老师,网上更多,你就因为一个女老师跟我吵架?] 金戈铁马:[我看你是喜欢她吧] 章明戈打完这几句话,就没有再说话。 旷野的目光凝在最后一条消息上。 我看你是喜欢她吧。 你是喜欢她吧。 喜欢她。 刹那间,彷若醍醐灌顶般,旷野对自己这莫名的愤怒有了解释。 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觊觎一样愤怒——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他的。 旷野觉得手机在这一刻发热发烫,烫得他手都握不住。 他怎么可能喜欢苏期溪呢。 或许是自尊心作祟,他羞于承认他的爱慕,只好找各种理由去贬低她。 她漂亮吗?好像也不是漂亮到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程度。 她身材好吗?抱起来蛮轻的,但胸也没看上去那么大,胸垫很厚。 她温柔吗?一点都不温柔,简直凶死了。但是作为一个老师,确实应该对坏学生严厉约束。 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旷野都在想方设法地找出苏期溪不值得喜欢的理由。 但是好像……没找到。 金戈铁马:[怎么不说话了?我猜中了?] 旷野只能匆匆回复他几个字:[别瞎说] 章明戈发来恍然大悟的表情包:[那你不来就不来呗,骗哥们无所谓,别把自己骗了就行。] 见旷野不说话,章明戈又说:[如果你下午没来,那我就默认你思春了哈。] 旷野握着手机,“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数学老师无奈的目光和全班同学看好戏的神情中昂首阔步地走出教室。 他需要向自己的兄弟证明一下,他并没有那么喜欢苏期溪。 一场春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就忘了。 旷野毫无负罪感地逃了课,去了章明戈开的游戏工作室——这一次,他倒没有再翻围墙了,而是正儿八经地找教导主任请了个假——算作签署保密协议的一些附加条例,吕主任对他的请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循着手机地图,旷野找了好几次才找到同乐村七十七巷。旁边那一片都是破破烂烂的贫民窟,就七十七巷靠马路边,环境稍微好点,街道也整洁干净。 说是游戏工作室,其实就是一间不大的门面,门口挂了个手写的【金戈铁马游戏工作室】,走进去就看到几台高配台式机,靠窗的地方摆了两盆一人高的发财树。 “怎么选这地方,”旷野皱着眉毛东看看西看看,“这地方有点难找。” “租金便宜啊!开个工作室很费钱的好不好,经营证还没办下来呢。” 旷野笑了一下,拍了拍章明戈的肩膀。 “你章明戈也有缺钱的一天?” 章明戈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我爹不疼娘不爱的。” 旷野没搭腔。 其实章明戈的身世他自己也藏着掖着,他不主动提起,旷野也就没仔细去深挖。 有个黄毛刚结束一场游戏,正结算的时候,回头看到了旷野。 黄毛的眉毛扬了起来,笑得很讨喜:“哎呀,老板,你来啦!还有人要打不?我们仨都时刻准备着呢,麻袋随身都带着!” “说什么呢,什么打打杀杀的,咱们都是有正经工作的电子游戏从业人员。”章明戈说。 旷野也补了一句:“对嘛,什么套麻袋打人,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不好!都是守法公民。” 众人嘻嘻哈哈了一阵,拆了几袋零食,组着打了几局游戏,夜幕便这样落了下来。 旷野捏了一把薯片放进口中,与此同时,因为一万五封口费而不安了一整天的苏期溪,也在下午的语文课结束之后,满怀着愧疚且忐忑的心情,走进了同乐村。 命运从这一刻起一路狂奔。 奔向汹涌未知的险途。 抑或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想到,旷野这样一个混不吝的富二代男学生会跟苏期溪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女老师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