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树晚风》 独树晚风 第1节 独树晚风 作者:张不一 简介: 【1】 高三前夕,司徒朝暮第一次见到宋熙临。 少年身姿挺拔,清冷俊逸,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髻,背后长刀斜挎,别具一格的造型令司徒朝暮终身难忘。 哪知第二天一早,他就和她坐在了同一间教室里,理了寸头,收了长刀,成为了她的新同学。 起初,司徒朝暮对宋熙临的印象只有两个:冷漠疏离、不知好歹 直到他在狭窄的胡同里以一敌多制服了一群来找她麻烦的小混混,她才明白了,这家伙其实是外冷内热。 然而临近毕业时,宋熙临却突然性情大变,由冷漠疏离变成了温润如玉。 司徒朝暮却感觉陌生,又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惊愕地发现,这个人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宋熙临”。 【2】 父母离异后,顾晚风随母,双胞胎弟弟宋熙临随父。 顾晚风继承了母亲顾氏一族的非遗手艺:古法锻刀术。 后来母亲病重,传承技艺也需要大量资金去维持,恰时富豪父亲上门,提出了一桩交易: 放弃顾晚风的身份,成为宋熙临,代替病弱的弟弟去上学。 穷山恶水中长大的顾晚风向来现实,钱给够了什么都好说,当替身也无所谓。 直到司徒朝暮闯入深山去找他,他才发现,自己也没现实到什么都无所谓。 【3】 深山中的碧屿村是顾晚风的家,却也是捆缚他多年的牢笼。 是司徒朝暮将他从笼中带了出来。 认识顾晚风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冷漠怪人,且克己复礼,清冷禁欲,绝不逾矩。 却无人知晓,他曾在雪山脚下,小心翼翼地主动亲吻过一个女人的脸颊,生怕她不要他:“这样、可以带我走了么?” #东辅的白月光,照亮了西南大山里的冷酷小野狼# 备注: 1、先校园后都市,破镜重圆+救赎,成长文+微群像+慢热 2、1v1,he,双c,男主是顾晚风,长发美人,会武术,非遗传承人。 3、男主后期会变得有钱,事业线是继往开来将老旧的传承思想改变成为能够被年轻人接受的新传承。 4、男二后期才出现,前半部分几乎没有出场。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励志 甜文 时代新风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徒朝暮,顾晚风,宋熙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年少惊鸿到破镜重圆 立意:人生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第1章 ◎“我看起来很像危险分子么?”◎ 其实,在面前的这扇电梯门打开之前,司徒朝暮也没想到自己要面对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她妈把那一张挂满了钥匙的不锈钢圆盘交给她的时候,原话是:“那个男孩和你一样大,长得高高帅帅白净斯文,说起话来还温温和和的,穿戴也讲究,一看就是个有家教的孩子,你自己应该能应付的了。” 然后,司徒朝暮就信心满满地接过来了那张象征着富贵的钥匙盘,独身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那栋足足有十层的房子都属于自己家的单元楼,满心期待地等待着她以“房东”的身份接待的人生中的第一位租客。 为了塑造自己是一位“专业包租婆”的人设,她甚至是穿着睡衣踩着拖鞋来的。 但,如果她能够提前知道她妈口中的“斯文”和“温温和和”指的是眼前这位背着黑色长刀、盘着和道士同款发髻的奇怪少年,她绝对不会单枪匹马的赴阵——她宁可分出20%的租金给她那个体育生表哥当作保镖费,也不愿意独自面对这样一位看起来就不是个善茬的危险人物。 以及,谁家“穿戴讲究”的好人会用白色飞跃板鞋配蓝色牛仔阔腿七分裤啊?黑色宽松版圆领t恤再往身上一套,活脱脱一个江湖不良人。 所以,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司徒朝暮的呼吸就屏住了,只见这位“不良道爷”身姿挺拔地立于电梯中央,背后长刀斜挎,双脚自然分开站立,脚踝线条紧实修长,恣意足够洒脱,那双线条流畅的丹凤眼中却尽显淡漠与疏离,气质清冷到几乎没什么温度可言。 可以这么说,眼前这位少年的形象,唯一能和司徒朝暮她妈的描述对上点的,就只剩下了“高高帅帅”这一条,如果非要再加上一条的话,那就只能再加个“白净”。 电梯门彻底打开,少年迈着阔步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司徒朝暮的呼吸节奏又是一顿,因为,眼前的这个家伙,走路几乎没声儿……练家子啊!正儿八经的练家子! 她爷爷打了半辈子的太极拳了,也没练到走路没声儿的境界。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司徒朝暮就在内心认定了这样一个事实:这哥要是想持刀打劫我,简直易如反掌! 而我,也确实是个小富婆,貌美如花的小富婆,完全有理由担心会被他持刀打结。 这社会上的变态也确实是不少。 美少女司徒朝暮突然就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少年在她面前站定的同时开口:“你是房东?”他的询问言简意赅,声色也如同他的眼眸一般沉冷淡漠。 司徒朝暮在点头和摇头之间纠结了足足两秒钟,然后,选择了后者,疯狂摇头:“不、不不不,我不是。” 少年垂下了眼眸,一言不发地看向了她手中攥着的那一张明晃晃的钥匙盘。 司徒朝暮:“……” 真正的尴尬,并不是面红耳赤,也不是无地自容,而是人家仅仅只用了一个眼神,就戳破了你虚伪的谎言。 “呃、那个,我,我,我是个专业开锁的,在这里等电梯……啊!”司徒朝暮原本是想编个谎话为自己挽尊,然而话才刚说到一半,少年的眼神突然一凛,右手如疾风般抬起,猛然朝着她的脑袋劈了过来。 司徒朝暮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抱头的同时惊恐尖叫:“啊啊啊啊啊!” 惊恐万分的同时,她还在绝望地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说不定一掌就给她劈晕了。 然而,等了半天,那一掌也没落下来。 司徒朝暮终于停止了杀猪一般的尖叫,怂怂地抱着脑袋,怯怯地撩起眼皮看了站在她身前的少年一眼。 少年白皙修长的右手中握着一把沉甸甸的银色扳手,俊朗的眉宇间充斥着不解与无奈。 司徒朝暮愣住了,放下手的同时朝侧上方看去。她身边的墙壁上刚好悬挂着一个承装灭火器的消防设备,为了方便老幼拿取,设备箱不是很高,箱顶距离她的脑袋还不足四十厘米。 就这点儿距离,可能还没有一把大号的扳手长,这家伙是怎么在电光火石之间抓到的?看来身手不是一般的敏捷。 不过幸好他的身手敏捷,不然扳手就要砸到她的脑袋上了。砸死人虽然不至于,但必定少不了一番皮肉之痛。 司徒朝暮突然就惭愧了起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了。 随后,司徒朝暮重新看向了少年,站直身体,正了正神色,重新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我是房东的女儿,我爸妈今天都加班了,不在家,我代替他们来和你签合同。” 少年将那个扳手放回了原位——消防箱箱顶——特意往里面推了一下,确保不会再掉下来,轻启薄唇:“带路。” 相当的惜字如金。 司徒朝暮却是那种字句必回的体贴话痨:“哦,请您跟我来。”还专程用了“请”和“您”这种敬语来表达自己对租客的尊敬与爱戴。 一层楼四户两梯,司徒朝暮走出了电梯间,右转,朝着位于西边的那两户走了过去,停在了1101室门前。 开了锁后,司徒朝暮并没有立即进屋,先把房门推开了,侧身而立,把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我妈说你前几天来看过房子了,挺满意这间。” 少年迈步踏进了屋子,却像是第一次来一般,毫不熟悉地在屋内参观了起来。 司徒朝暮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屋子。少年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她穿着一双价格昂贵的软底拖鞋,少年的脚上踩着一双再质朴不过的飞跃板鞋,价格绝对不过百,然而少年的步伐却比她轻盈的多,如燕点秋波一般轻悄无声。他的身姿也比她笔挺的多,如白杨似苍松,真的有一股“行在尾闾,站在三顶”的沉劲之感。 与此同时,司徒朝暮也在悄悄地观察他背上的那把长刀,据目测,这把兵器足有一米六长,刀鞘和刀柄都是木制的,乍一看是黑色的木头,实则是深紫色,木身上痕迹斑驳,外漆剥落,看起来足够有年头了。刀身与刀柄之间的圆形护手上也带着锈迹,但是不多,似乎是在表达岁月其实还是对它无可奈何。刀柄上缠着青灰色的细绳。 司徒朝暮不禁疑惑了起来?这是什么刀? 看起来有点儿像是j国的武士刀。 这家伙不会是j国人吧?还是个崇尚j国武学的精神j国人?如果是前者的话还好,我泱泱华夏欢迎万邦来朝,但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她可就要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继续这单租房生意了。 这是一套朝南的房子,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套内面积四十多平,很快就看完了,少年在客厅停下了脚步,再度开问:“租金是?” 司徒朝暮却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道:“你背的是什么刀?” 少年并不意外,开口作答:“明代御林军刀,当今中华苗刀的前身。” 司徒朝暮有些惊讶,但并非是因为这个答案,而是因为少年的语气和神态。说这话时,少年的字句铿锵,掷地有声,就连那双清冷中又透露着点儿厌世气息的丹凤眼都变得黑亮了起来。 他的神采奕奕中,洋溢着骄傲与自豪。 他背上的那把刀,是他骄傲的来源。 这句话也是他们俩见面以来司徒朝暮从他口中听到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 司徒朝暮先舒了口气,然后回了句:“我还以为是日本刀呢,看着真像日本的武士刀。” 少年牵起了唇角,却笑得讥诮:“人人尽知武士刀,哪知戚家抗倭事。” 司徒朝暮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无差别狙击了,立即辩解了一句:“我虽然是理科生,但还是知道戚继光抗倭这一段光辉历史的。” 少年张开了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顷刻间住了口,沉默的这几瞬间,他的眼眸中闪过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叹了口气,像是把所有想说话全部吞咽回了腹中,再度开口时,神色复又变回了最初那副淡漠冷酷的模样:“无所谓,一把破刀,没那么重要。” 一把破刀? 司徒朝暮奇怪不已:刚才不还神采奕奕的骄傲么?怎么突然变的抵触了?像是爱这把刀,又觉得这把刀是一柄老掉牙的累赘。 拧巴呀,这人真拧巴。 少年像是不想再谈论这把刀了,主动换了话题:“房租多少钱一个月?” 司徒朝暮:“一千五。” 少年蹙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惊讶租金的昂贵。 司徒朝暮也惊讶地蹙起了眉头:前几天不是来过了么?怎么还这么惊讶?她也真没漫天要价,她家小区就在七中对面,来此租房的学生数不胜数,但房源就那么多,物以稀为贵。 换做圆滑的老房东和中介们,肯定不会再跟少年解释那么多,但司徒朝暮是个租房新手,人家一嫌贵,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们家的房租已经是全小区最低了,比均价还低二百呢,但真的不能再低了,再低就打乱市场了,会让邻居们不高兴的。” 独树晚风 第2节 少年的眉头很快便舒展开了,沉思片刻,说:“还有更大的房子么?” “那肯定是有的呀。”司徒朝暮略显骄傲地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盘,摇铃铛似的哗啦啦的响,“我们司徒家,最不缺的,就是房子。” 要是换了其他人,不是震惊于这家人的房子多,就是诧异于这家人的姓氏是极少有的复姓司徒,然而这位少年却心无旁骛,只关心自己关心的问题:“最大的多大?” 司徒朝暮的炫耀索然无趣,干巴巴地回答:“138平,三室两厅一厨两卫。” 少年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租金。” 司徒:“三千二。” 少年不假思索:“就租这个。” 司徒朝暮难以置信:“你自己住138的?”一室一厅的价钱你都嫌贵,三室两厅的就不贵了? 少年却反问:“不可以?” “那倒是没有。”司徒朝暮好心提醒了一句:“但是一般都是全家人一起陪着孩子来上学的家庭才会租这么大的房子,你自己住的话一室一厅肯定最划算。” 少年不为所动:“我喜欢住大的。” 司徒朝暮无话可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抬起目光扫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刀,鼓足勇气不容置疑地说:“套内家电和家具配置齐全,禁止持长刀与人打架斗殴,不然损坏室内物品是要原价赔偿的。” 少年向她承诺:“放心,我不喜欢在室内打斗。” 司徒朝暮:“……” 好消息,他不会在她的房子里打架。 坏消息,他没有否认他会使用那把长刀,并且还能娴熟地与人打斗。 那么长的刀,怎么使啊?对普通人来说把刀从刀鞘里面拔-出来都困难吧? 不、不不不、重点还不是这,重点是,他不喜欢在室内打斗……这也就说,他、他他竟然喜欢打——野——战! “那、那、那个那个,”不知为何,司徒朝暮的嗓音突然就颤抖了起来,但还是秉持着一腔正义把话说完了,“室,室外也不、不允许,持危险器械斗殴,毕竟、毕竟是法、法治社会。” 少年:“……” 他就那么不像是个好人? 少年困惑,微微蹙眉,目光和语调却如始至终的沉冷:“我看起来很像危险分子么?” 司徒朝暮:“……” 不像,一点都不像,就是您现在这个表情吧,总给我一种下一秒就要拔刀砍死我的感觉。 第2章 ◎这,就是高手!◎ 司徒家的四十套房产中,唯一没有被租出去的138平大户型仅剩下了四楼的404室,原因显而易见。 司徒朝暮担心少年也会有忌讳,所以就在两人一同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关切地询问了一句:“道爷,您迷信么?” 少年并未看她,简洁明了地回答:“我不是道士。” 司徒朝暮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向了他脑袋上的发髻和背后的长刀。 少年又说:“也不迷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的神色虽然冷淡,最后七个字,却说得铿锵笃定。 司徒朝暮内心的崇敬之感油然而生: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心境和觉悟,真乃吾辈楷模! 她不假思索地称赞道:“道爷,您绝非池中物!” 怎么还是道爷?少年无奈地看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却将一枚崭新无比的钥匙竖在了他眼前,满含期许地看着他:“既然如此,您应该是不介意404这个房间号吧?” “……” 固执的一声“道爷”,只是为了压一组“404”? 到底谁迷信? 少年轻叹口气,言简意赅:“不介意。” 司徒朝暮舒了口气:“那就好。” 电梯很快下到了四楼,电梯门打开后,司徒朝暮先行走出了电梯,少年跟在她身后来到了位于东侧的404室。 屋里的装修陈设如同那把开门的钥匙一样崭新,显然之前的租客并不多,少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这套房子的第一任住客? 看完房后,双方皆无异议,便开始签合同。 租房合同都是提前印制好的,签约时仅需要把房屋和双方的基本信息填上去就行。 合同一式两份,房主一份,租客一份。 两人在餐桌旁落座之后,司徒朝暮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了合同和签字笔,先在甲方栏处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合同推向了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内心隐隐有些小期待和小雀跃: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当甲方呢,而且,从小到大,她的姓氏都是别具一格的存在,任何一位刚刚认识她的陌生人都会为她的姓氏而感到惊讶,每当这时,她也会控制不住地为了自己稀有的姓氏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把合同推向少年时,司徒朝暮还在内心暗戳戳地设想着少年看到她的名字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根据她多年的经验来说,他应该先是诧异地一愣,继而十分新鲜地盯着白纸上的名字看几秒钟,惊讶又稀罕地开口:“司徒?竟然是复姓?”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应少年的惊奇和纳闷了:先淡然地、习以为常地、满不在乎地“嗯”一声,然后再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就是个普通姓氏而已”,这样才能完美地展现出自己的低调奢华和淡薄名利。 然而,少年接过合同后压根儿就没细看,直接拿起笔签了名,运笔的右手却又在签了两笔后猛然一顿,少顷后,抬头看向司徒朝暮:“还有合同么?” 司徒朝暮相当意外:“啊?” 少年神不改色:“写错字了。” 司徒越发诧异:自己的名字也能写错?还错的这么理直气壮? 但好在她是个心细的人,出门前多拿了一份备份合同放在了包里。 少年重新签名的时候,司徒朝暮把那张废弃掉的合同拿过来看了一眼,隐约瞧见被签字笔涂黑的那团遮盖之下的错误笔划好像是一横加一撇,像极了一个“厂”字。 但是司徒朝暮清清楚楚地记得,刚才看对方身份证的时候,少年明明是姓“宋”,叫宋熙临。“宋”字第一笔不应该是个点么?先写“横”是什么奇怪的书写习惯啊? 签完合同,俩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宋熙临用微信把房租转给了司徒朝暮,没押金,直接交了一年的。司徒朝暮她爸妈允许她把这笔租金留下自己花,相当于她突发了一笔横财。 正欲离开时,司徒朝暮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奇怪地询问宋熙临:“你没有行李么?” 宋熙临言语简洁:“有人来送。” 司徒朝暮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被端端正正摆放在客厅电视柜上的长刀,心说:那你应该也不是坐地铁来的吧?安检肯定过不去。 但不该她关心的事儿她绝不会多问,只不过,在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对宋熙临说了一句:“有什么问题直接联系我就好,最好把微信备注改一下。”复又重点重申,“我叫司徒朝暮,司徒,复姓。”与此同时,在心内疯狂呐喊:快说我的姓氏很独特!你快说呀! 宋熙临仅是略一颔首,无波无澜:“嗯。” 司徒朝暮:“……” 好一位心如止水的道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司徒朝暮叹息一声,不再强求:“那好吧,我走了,哦,对了,小区内不允许行驶机动车,外来车辆必须登记,如果你的行李很多或者自己不方便去取的话,可以跟我联系,我让我表哥去帮你拿。” “不需要。”宋熙临眉宇清冷,淡漠疏离,连个应付的“嗯”都没有了,送客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啧,这家伙,还真是冷漠啊。 司徒朝暮也没再多说什么,把房门钥匙留下后就离开了。之后没过多久,宋熙临就收到了行李已经送达的消息,虽然没有麻烦司徒朝暮,但还是把她的微信备注给改了,继而盯着她的名字看了一会儿,心说:司徒,还真是个蛮独特的姓氏。 司徒朝暮一家三口住的房子也在同一座小区当中,就在出租房所在的单元楼正前方的那一栋楼内。 出租房所在的单元楼楼号是11,她家所在的单元楼楼号是7,并且这7号楼内,不止住了司徒朝暮他们一家,还住了她爷爷奶奶、她姥姥姥爷、大姨小姨、大姑小姑、大舅小舅、伯伯叔叔等远近亲戚。 原址回迁就有这么一个好处,选房子的时候可以一家人全部选在一栋楼内,不仅极大缩短了逢年过节串亲戚时的路线和流程,还方便了互相之间的照应和帮忙。 但是,弊端也是有的。常言道距离产生美,所以距离一旦缩短了,美就不在了。哪怕是血缘至亲,一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会闹矛盾,就好比司徒朝暮她姑和她婶婶,每每见面总是红着眼,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 但在司徒朝暮看来,全家人住在一起的最大弊端并不是“矛盾的激化”,而是:一旦哪天地震了,楼塌了,司徒家必遭遇灭门之灾。 万幸的是东辅并不处于地震带。 她家住在六楼,604室,也是138平的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格局;行至家门口,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却隐约听见防盗门内传来了电视节目的声音。 不应该呀。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是她爸妈都去单位加班了,家里没别人,不然也不会让她去和租客见面。 难不成是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 司徒朝暮用钥匙拧开了防盗门,人未进门,声先至:“谁在家?” “你哥。” 是她表哥裴星铭,只比她大两个月,所以他俩还是同届生。 “你怎么来了?”司徒朝暮一边换鞋,一边把沉甸甸的钥匙盘扔在了鞋架上。这一圈钥匙盘上吊着四十套房子的钥匙,但其中只有十套房子是司徒朝暮自己家的,包括刚才租出去的404,剩下三十套都是其他亲戚存放在她家的房屋备份钥匙,无他,主要是信任她爸妈,不只是因为她爸妈的人品性格好,还因为她爸妈还是他们那个年代少有的读过大学的高材生,而中国人,又极其尊重读书人。 司徒朝暮换上了拖鞋,来到了客厅。茶几上放着一罐可乐,一盘水果,还有一袋拆开了的薯片,裴星铭坐在沙发上,一双大脚丫子互相交叉着搭放在可乐罐子的旁边,背靠沙发垫,双手交握枕在脑后,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大屏电视上正在播放着的篮球赛直播,那副懒散又自得其乐的嘴脸,真是比在自己家还自在。 “谁让你拆我的薯片呢?”司徒朝暮就是看不惯他这幅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嘴脸,“赔我十包,不然我打死你!” 裴星铭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赛事:“悍妇。” 司徒朝暮不甘示弱:“渣男!” 她绝对没有血口喷人,因为裴星铭,就是一个十足十的渣男,前女友多的都能组成一个足球队了,更可气的是,他竟然还是一个长得特帅的渣男,练田径的185体育生,浓眉大眼,宽肩窄腰,在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中晒出了均匀又硬朗的古铜色皮肤,荷尔蒙气息特足,端正的眉宇之间自带阳光值,蒙蔽了一个又一个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女的双眼。 裴星铭终于将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到了司徒朝暮身上,无奈得很:“我到底渣过谁啊?你天天这么诋毁我。” 司徒朝暮瞪着他:“你自己心里清楚!”她盘着腿窝进了旁边的短沙发上,又问了裴星铭一遍,“你到底来我家干嘛了?你家不能看比赛?” 裴星铭:“二姑不放心你自己去签合同,让我来陪你,但是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出门了。” 司徒朝暮无语:“然后你就心安理得地在我家看起来了篮球赛直播?你就不怕你妹妹遇到心怀不轨的歹徒?” 裴星铭显然更无语:“歹徒?那人不是和咱们一样大么,还是个斯文人,再歹能歹到哪去?”沉吟片刻后,他又感慨了句,“但是吧,你还别说,二姑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斯文人’,听听,这用词多么的高级。” 司徒朝暮:“……” 我的哥,那是因为你太没文化了。 “见面之前,我也曾以为他是个斯文人。”司徒朝暮回忆了一遍刚才和宋熙临的相处经过,长叹一声,“我妈的情报有误,那个人,和‘斯文’这两个字,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半点不沾。” 随后,司徒朝暮又着重形容了一下宋熙临的打扮和长相,重点就是突出一个“凶狠”: 独树晚风 第3节 “他身高八尺有余,貌比潘安颜如宋玉,脚踩一双平平无奇的白色飞跃板鞋,却踏步无声,内力深厚令人发指,身穿一件朴实无华的黑色短袖,却背着一把长约五尺的霸气长刀,留着相当专业的道士头——据我初步判断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混元髻——一看就非善类。还有,他的眼神,看似淡泊如水,冷漠疏离,实则杀气四溢,就连楼道里的苍蝇蚊子都不敢轻易近身!” 裴星铭:“……” 讲武侠小说呢? 裴星铭心里清楚,他这个妹妹,哪哪都好,盘靓条顺性格开朗品学兼优几乎是人见人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说话太夸张——给她一杯自来水,她能给你描述出来一整片波澜壮阔的汪洋。 他忍无可忍地回了句:“不用这么夸张。” 司徒朝暮却斩钉截铁:“不!我一点都没夸张!我亲眼见证了他的绝顶身手!”她又清了清嗓子,继续抑扬顿挫地讲述:“那时,我站在消防箱旁边,据我头顶不到四十厘米的地方半悬空着一把沉重的扳手,扳手掉下来的那一刻,我内心惊恐万分,清楚且强烈地感知到了厄运的降临,身体却无比僵硬,像是中了死神的诅咒,逃无可逃。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看着那把扳手,嘴角噙笑,双臂抱怀,如此的气定神闲,如此的志得意满,就好像不是在看一把杀人的扳手,而是在欣赏一片慢慢落下的秋叶……就在、那把扳手距离我的脑袋仅剩下零点零零米的时候,他出手了!” 只见司徒朝暮突然伸出右手朝着虚空用力一抓:“稳、准、快地抓住了那把扳手,动作凌厉而优雅,干脆而利落——这,就是高手!” 裴星铭:“……” 专业,这遣词造句,真专业啊。 裴星铭毫不怀疑,这要是放在古代,司徒朝暮绝对是个名震江湖的高级说书先生。 第3章 ◎“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窗外的暑气炎炎,空调呼呼吹着,室内气温凉爽,不知不觉间,裴星铭就把一罐可乐喝完了,司徒朝暮的精彩故事却还在继续:“404,多么晦气的号码啊,就连那个雕刻着数字的门牌都像是被厄运笼罩了,我竭尽全力地劝阻,苦口婆心地阻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爷却不为所动,目光坚定地将刀一横,霸气侧漏掷地有声:‘牛鬼蛇神算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一刻,似乎有一道刺目金光从他的周身散发,瞬间荡平了404内外的一切不详之气——这,就是实力,恐怖如斯!” 裴星铭已经习惯了如此夸张又玄幻的描述,将空易拉罐抛向垃圾桶的同时发问:“所以,你收了他多少租金?” 司徒朝暮神不改色,信誓旦旦:“两千七啊。” “嘁。”裴星铭的唇角不屑一翘,显然是不信。 司徒朝暮满目困惑,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大房不都是两千七一个月么,咱小区均价,不信我可以让你看合同。” 裴星铭:“你们家空白合同那么多,你把真的一藏,造份假的出来,谁知道你到底收了多少钱?” 司徒朝暮眉毛一拧:“你这人疑心病怎么这么重啊?” 裴星铭没再给她第二次机会,直接抓起了手机:“我问问二姑知道不知道。” 司徒朝暮如下山猛虎一般朝着裴星铭扑了过去,急声大喊:“两千九!两千九一分不多!” 裴星铭还是半信半疑,恰巧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正是司徒朝暮她妈。裴星铭旋即得意一笑,作势要去接电话:“行,两千九是吧?我刚好跟二姑汇报汇报。” 司徒朝暮双手并用,死命地抓紧了裴星铭拿手机的那只手,气急败坏地磨了磨后槽牙,被逼无奈地说了实话:“三千二。” 裴星铭惊呆了:“我艹!那套房子平时挂两千二都没人租,你他妈敢租三千二?” 司徒朝暮却理直气壮:“平时挂两千二没人租是因为那些人都封建迷信,觉得404晦气不好听,不然三千二我照样可以租出去!” 裴星铭不再废话,图穷匕见:“分我三千。” 这下换司徒朝暮震惊了:“三千?裴星铭你趁火打劫是吧?” 裴星铭的手机还在响,急急慌慌如催命符:“你中饱私囊贪了三万,三千块钱的封口费算多么?” 司徒朝暮恨恨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心如刀绞,咬牙切齿:“三千就三千,这事儿要是敢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跟你同归于尽!” 裴星铭:“成交,势必守口如瓶。” 司徒朝暮这才放开他的手,裴星铭接通了电话,开了免提,没事人一般:“喂,二姑。” 裴元是公立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师,趁着工作的间隙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小铭,朝暮你们俩现在一起么?” 裴星铭眼也不眨地回答:“在一起呢,刚从十一号楼回来,但是1101没租出去。” 裴元诧异万分:“怎么没租出去呢?那孩子来看房子的时候很满意啊。” 裴星铭:“他嫌1101太小了,换了套大的租,放心,租的还是咱们家的房子,钱还是咱们家赚。” 裴元倒是没那么在乎那点儿钱,只是奇怪:“那孩子不是一个人住么?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想租一套大的?” 裴星铭瞥了司徒朝暮一眼,镇定自若地回答:“可能是觉得租404划算吧。1101还不到五十平就一千五了,404一百三十八平才两千二,要是我我也租404,封建迷信根本不可取。” 司徒朝暮立即给裴星铭竖了一个大拇指,顿时就感觉这三千封口费花的值了。 裴元了然:“哦,这样啊。”又说,“只要那孩子不介意门牌号就行。” 裴星铭:“人家一点儿都不介意,还感觉自己占便宜了呢。” 裴元放心了:“行,我就是不放心你俩,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没想到你们俩还挺厉害的呢。”然而她刚夸完这俩人,就突然想到了什么,语调瞬时变得惊慌急切了起来,“诶呦忘了给你俩说了,404主卫的那个热水器有问题,还没来得及修呢,你俩赶紧给那孩子说说,可别出事儿了!” 裴星铭:“好好好!我俩现在就去说!” 在裴星铭挂断电话的同时,司徒朝暮已经抓起了自己的手机,迅速给宋熙临拨出了一通电话,担心语音通话说不清楚具体位置,她还特意拨打了视频电话,却惨遭挂断,无奈之下,她只好给又宋熙临发了条微信语音:“主卫的热水器有问题,就是厨房旁边儿的那个卫生间的热水器。那台坏掉的热水器挂在厨房里面,连天然气的,你先不要用它,危险!” 宋熙临:【嗯。】 司徒朝暮:“……” 回得这么快,说明你正在拿着手机玩啊,所以干嘛要挂我的电话? 司徒朝暮的内心突然就燃烧起了一股愤懑之情,但出于责任和道德感,她还是又给他发了一条语音:“卧室里面的那台电热水器没问题,你可以放心使用,另外一台热水器我们肯定也会负责修的,不用你出钱,修理师傅上门前会提前通知你。” 宋熙临:【不用。】 司徒朝暮懵了:【为什么呀?】 宋熙临:【不需要。】 司徒朝暮:【……】这个男人,真的奇怪又冷漠! 她甚至能想象出来,如果他们现在是在面对面的交流,这个男人一定会顶着他那张清清冷冷的刻板脸,不近人情地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司徒朝暮瞪着双眼,怒视手机屏幕。 裴星铭纳闷:“怎么了?” 司徒朝暮把手机伸到了裴星铭的眼前,让他自己看聊天记录:“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聊天记录不长,都无需往下滑页,裴星铭大眼一扫就看完了:“既然他不需要就不用找人给他修了,还省了一笔钱呢,就别跟他计较那么多了。” 司徒朝暮却说:“这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是我好心好意地发语音提醒他注意安全,还主动包揽了修热水器的责任,他竟然只回了一个‘不需要’!” 其实裴星铭根本不理解她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人家说不需要也是合情合理的吧?他就自己一个人住,根本用不上两台热水器啊。” 司徒朝暮却更加恼怒了:“谁说热水器的事儿了?我说的是态度!是他的态度!” 裴星铭:“……” 女人的态度论,虽迟但到。 裴星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都没计较热水器是坏的事儿,态度还不够好?要是换了那种刁钻的租客,非得折腾着你退钱换房子不可。” 司徒朝暮最烦的就是裴星铭这种自以为很公正的理中客姿态:“你懂个屁呀!你又没见过他,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凭什么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还有,你到是谁哥?怎么还帮着他说话呢?” 裴星铭:“我帮理不帮亲。” 司徒朝暮:“你就是假公正!臭渣男!” 裴星铭:“你们女生就是这,心眼儿小又爱生气,明明不占理还总是爱强词……我草!” 他的话还没说完,司徒朝暮就抄起了茶几上的水果盘,把装在里面的苹果梨橘子香蕉什么的一股脑的全泼到了他的脸上:“就你伟岸!喜欢审判女孩子的超级大英雄!” 裴星铭:“……” 司徒朝暮冷着脸把空盘子扔到了茶几上,起身就走,走了还没两步,手机响了,是她妈打来的。 “怎么啦?”司徒朝暮接了电话,但脚步不停,态度坚决的要离臭渣男远一些。 裴元在电话中询问:“跟人家说了么?” 司徒朝暮正不高兴着呢,语调十分短促:“说了。” 裴元:“那孩子怎么说的?” 司徒朝暮一字不漏地复述那家伙的话:“说‘嗯’,‘不用’,‘不需要’。” 裴元一头雾水:“这都什么呀?” 司徒朝暮:“意思就是人家不在乎那台热水器坏不坏,也不需要修。” 裴元:“那他还怪好说话哩。” 司徒朝暮:“……” 裴元又提醒了一句:“你别忘了把天然气卡和门禁卡给人家,物业的联系方式也给一下。” 租个房子,怎么还这么多事儿啊? 司徒朝暮已经生无可恋了:“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我是废物。”她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 裴元却没指责女儿,反而是鼓励:“你怎么会是废物呢?第一次当房东做成这样已经很棒了呀,万事开头难,第一次没经验,忘东忘西很正常的,下次就知道啦,以后只会越来越棒。” 司徒朝暮的内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的鼓舞,但还是有着自己的原则:“我今天受够了精神冲击,不想再去面对任何世俗的交易了,你让裴星铭去给他送小区门禁卡和天然气卡吧,我累了。” 说白了,她就是不想再去面对那个冰冷的、无情的、不知好歹的家伙了,太考验心理素质了。 裴元却纳闷了:“你不是和小铭在一起么?直接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我现在一个字都不想他说!” 裴元叹息一声:“你俩又吵架了?” 司徒朝暮:“是他先挑衅我的!” 裴元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过不了多久这俩人又会自动和好:“那行,我去跟他说,你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你们班主任刚才还在群里发通知了,开学当天就要进行仪容仪表大检查,你那头发该扎扎,该剪剪,还有那指甲也是,利利索索的才好看,校服你爸也早就给你洗好了,在你衣柜里,你自己找找。” 妈妈的啰嗦永不缺席,司徒朝暮耐心地听完了她妈的话:“嗯,知道了。” 裴元:“诶呦,怎么这么闷闷不乐的?马上就高三了,紧张而刺激的学习生活就要开始了,开心点嘛!” 司徒朝暮:“……” 学习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嘛? 本来就不怎么愉快的心情在顷刻间雪上加霜! 挂断电话后没多久,卧室的门就被敲响了,裴星铭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门禁卡和天然气卡在哪儿啊。” 司徒朝暮趴在床上,头也不抬地喊了四个字:“书房抽屉。” 裴星铭:“你家书房那么大,我哪儿是知道哪个抽屉?” 独树晚风 第4节 司徒朝暮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房门,看都没看裴星铭一眼,甩头就去了书房,从书桌右下方的抽屉里翻出来了404的天然气卡和一爿小区门禁卡,甩到了裴星铭的面前。 裴星铭挑起了眉梢,欠了吧唧地瞧着司徒朝暮:“你还没给我转账呢,我可是纯义务帮你办事儿啊。” 这世上怎会有你种厚颜无耻的人? 不蒸馒头还要争口气呢! 司徒朝暮伸手就去抓门禁卡和天然气卡:“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去送!” 裴星铭却抢先她一步抓起了这两样东西,露出了一个与她同仇敌忾的笑容:“哥去会会他,看看能不能帮你报仇。” 司徒朝暮一怔,内心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但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干嘛帮我报仇?人家又没惹我,是我自己小心眼。”又严肃叮嘱,“你到了之后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把东西交给他就行了,千万别为难他。” 裴星铭相当意外,没好气地说:“你对他怎么那么大方呢?对我就是又打又骂抡水果盘子。”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问了句:“哥,你玩过切水果的小游戏么?” 裴星铭:“玩过啊,跟这有关系?”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我用一盘水果砸你,是真的能砸到你脸上,但是我砸他,他是真的会拔刀切水果,顺便把我也给一劈两半。” 裴星铭:“所以?” 司徒朝暮:“我不敢惹他。” 裴星铭一愣:“合着你他妈是看人下菜?” 司徒朝暮回避了这个犀利的问题,真心实意地劝告:“我奉劝你,也不要惹他,不然明年的今天我只能去陵园里给你送水果了。” 裴星铭:“……” 第4章 ◎不在家?那我可安排人私闯民宅了啊。◎ “把东西放下之后直接走人,千万不要嘘寒问暖,不然你只会体验到什么叫做‘热face贴人家冷臀部’。” 这是裴星铭出门之前,司徒朝暮叮嘱他的最后一句话。 但裴星铭这人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主,一言不合就跟人干架那种,就没轻易服过谁,要是轻而易举地就被司徒朝暮的三言两语给吓唬住了,那他这么多年的“光辉岁月”算是白混了。 所以,司徒朝暮越是形容的煞有介事,他就越是好奇宋熙临那小子的庐山真面目。 而且自己的表妹肯定是自己最了解,司徒那家伙本身就不是什么善茬,看起来是个纤瘦清纯的漂亮小姑娘,实则心比谁的都黑,肚子里的损点子就跟地里的小麦似的,一茬接一茬,能让她感觉到不好惹的人,不是比她还黑,就是拥有着绝对的武力值。 听描述,那家伙似乎是属于后者,但是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儿去?女孩子就是这,视觉动物,三观跟着五官走,只要人家长得帅,造型再拉风一点,就不分配青红皂白地把人家当成了深不可测的风云人物,但其实人家在身后背把刀可能只是单纯的在玩cosplay,一个二次元宅男而已。 还有,都什么年代了,有几个男的会留长头发?一听就假,假发的假。 裴星铭虽然不混cosplay的圈子,但也知道假发套这种东西想买就能在网上买到,别说“混元髻”了,七彩斑斓流星辫都能买到。 再加上司徒朝暮本身就有说话夸张的毛病,所以裴星铭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租下404的那个家伙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更没把司徒朝暮的叮嘱当成一回事,只觉得404那家伙是真的挺能装逼。 逼王他见的多了,一般都是因为欠削,削一顿就返璞归真了。 11号楼就在7号楼后面,走路两分钟就到了。电梯门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挂在墙上的红色消防箱。 裴星铭想到了司徒朝暮的讲述,走到了消防箱前,比划了一下高度。 他身高一八五,这只消防箱的顶部高度可能也就两米。司徒朝暮朝号称自己一米六八,但其实她妈早就在私下把她出卖了,其实她只有一米六五,还是早晨起来的时候量的,要是晚上睡觉前量,估计只有一米六三。 但是就按一米六三算,她的脑袋距离消防箱的箱顶也没多远,也就一拃半不到两拃的距离,怎么可能抓到扳手?还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那得多快的反应速度? 八成又是司徒在夸张杜撰。 裴星铭一脸不屑地冲着消防箱摇了摇头,感觉自己也是挺有意思,竟然会来做这种无聊的证明。 来到404门口,裴星铭咚咚咚地敲响房门,等了一会儿,没人来给他开门,他就又敲了一遍,同时喊了声:“家里有人么?我是房东。” 还是无人回应。 裴星铭只好用手机给司徒朝暮打了通电话,如实告知:“家里好像没人。”又问,“你给他发消息了么?” 司徒朝暮无奈:“我发了呀,发了好几条呢,还打了电话,人家一直都没回复!” 裴星铭:“啧,这小子忒高傲啊。” 司徒朝暮义愤填膺:“何止是高傲,简直是目中无人!” 裴星铭也是束手无策:“现在怎么办?我先回,等会儿让他自己来拿?” 司徒朝暮:“你不是拿着备用钥匙呢么?直接开门进去呗。” 裴星铭还是有一些道德底线的:“那不是私闯民宅么?” 司徒朝暮却说:“你去都去了,总不能再拿着东西回来吧?而且我也没让你进门啊,你用备用钥匙把门打开,但是不进门,把东西放在门口,然后把门一关,谁会说你私闯民宅?” 裴星铭:“……”我竟无法反驳。 要论歪门邪道和阳奉阴违,还得是他这个妹。 司徒朝暮又说:“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就再给他发条消息,说是因为他不在家又不回消息咱们才出此下策私自开门的。” 先斩后奏也让她玩得明明白白。 裴星铭有些不理解:“就这两样东西,非得立刻马上送出去么?反正如果我是租客,我肯定不愿意房东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私自开我的门。” 司徒朝暮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认真了:“对,热水器是小事,门禁卡也是小是,天然气卡还是小事,所以就可以随随便便对别人爱搭理不搭理,视而不见,等到他因为热水器出事儿或者因为没有门禁卡和天然气卡影响生活的时候,就不会再说这是小事了。” 裴星铭顿口无言,但是细细一想,感觉他妹说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当房东的人最怕的不就是租客出事儿么?一旦出了事儿,责任就是自己的,哪分什么大小事? “那、行吧。”裴星铭妥协地说,“我把门开一条缝,把东西塞进去就走。” 司徒朝暮:“嗯,我现在就给他发消息。” 挂断电话后,裴星铭从裤兜里掏出了404的备用钥匙,谨慎地将防盗打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只伸了一只手进去,把门禁卡和天然气卡放在了门口的鞋架上,然而就在他正准备把胳膊收回来的时候,屋子里面突然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有人?在家?在家不接电话不来开门?把人当傻子耍呢是吧? 除非这家伙是聋哑人,不然裴星铭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发火。他干脆直接把门推开了,紧接着,就看到了一个身形修长的女人从正对着大门的那条过道里面走了出来。 女人的肤色冷白,眉宇清俊,一头浓密乌发,长至锁骨以下。显然她刚洗完澡,发梢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水,直接光着脚踩在了白色的瓷砖上,但对于裴星铭来说,这不是最尴尬、最羞耻的事情,最尴尬、最羞耻的是,这女的,竟然只在腰间围了一条白色浴巾,上半身全-裸。 这他妈什么陋习啊!大白天的洗完澡不穿好衣服就出来瞎逛?! “女人”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惊讶与惊慌,而是迅速看向了放在电视柜上的那把长刀,确认长刀无误,“她”松了口气,瞬间收敛了目光中的凌厉,继而才又看向了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陌生人,眼眸清冷,神态淡然,不疾不徐,仿若是在打量一位闯入虎穴的莽夫。 裴星铭赶紧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眼,同时朝后转身,又急又慌地大喊着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房东她表哥,来给你送东西的!敲了好久的门你都没来开,我没办法了才……” 诶,我艹,不对啊! 话都喊到一半了,裴星铭才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哪个女人的胸能那么宽阔紧实?还有好几块腹肌。 再仔细回想一下他的身型:腰身挺拔,线条干练,瘦而不柴……这他妈明明是个男的! 男的我躲什么躲? 裴星铭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叹气的同时又把身体转了回去,对上了那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眼眸:“我说兄弟,你既然在家,能不能接个电话?” “没看到。”宋熙临语气冷漠,言简意赅,无动于衷地朝着沙发走了过去,抓起了扔在上面黑色短袖,套在了身上。 裴星铭突然就明白了司徒朝暮为什么会因为这家伙的一句“不需要”而暴躁如雷了:洗澡没看到消息情有可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这种冷冰冰的语气和满不在乎的态度着实令人恼火。 真他妈的是“热face贴人家冷臀部”了。 为了能继续和宋熙临对视,裴星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踏入了屋子里:“朋友,无论是热水器还是门禁卡还是天然气卡,我们都是出于对你负责的态度来跟你沟通的,你这样爱答不理的不合适吧?” 宋熙临的面色不改,语调冷冷:“私闯民宅就合适了?” 裴星铭:“……” 望着宋熙临那双不近人情的眼睛,裴星铭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家伙压根儿就不是那种愿意和你好好沟通的人,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情世故和虚与委蛇,他也懒得和你掰扯那么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 总结来说就是:不知好歹。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啊? “随你便吧。”裴星铭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说,“以后出事儿了别赖我们就行。”然而路过鞋柜时,他的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了放在上面的门禁和天然气卡,以及,两把圈在一起的金属钥匙……牛逼是吧?老子还不信邪了,就是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牛逼。 裴星铭突然站定,抓起钥匙的同时开口:“哦,对了,还有件事儿忘了……”话音还未落,他猛然将那串金属钥匙朝着宋熙临砸了过去。 体育生的方向感向来准确,两把钥匙直冲宋熙临的眉心。 正常人突然被袭击,第一反应一定是闭眼颔首抱头,惊恐蹲地或者惊慌闪躲,然而宋熙临却没有任何躲避性的动作,一双清冷眼眸中不见丝毫波澜,仅是在钥匙即将飞来之际轻轻地偏了一下脑袋。钥匙擦着他的鬓角飞了过去,“哐啷”一声劲猛地砸在了墙壁上。 宋熙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盯着裴星铭。 偷袭失败,裴星铭有些遗憾:“呵,你反应倒是快。”随后,他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朝着鞋柜扬了扬下巴,“门禁卡和天然气卡放这儿了,记得爱惜,丢失和损坏都是需要赔钱的。”说完,便离开了。 关门声响传来的那一刻,宋熙临微微蹙起了眉头,然后从茶几上拿起了手机,看到了三通未接电话、四条未读短信以及无数条微信未读消息,无一例外全部来自于一个人:司徒朝暮。 宋熙临轻叹口气,打开了微信,在无数条未接语音通话提示和无数条未接视频通话提示以及两段教他使用天然气卡的视频中艰难地挑选文字消息阅读。 读了二三十条文字消息之后,他大概拼凑出了她想表达的信息:在家?去给你送东西;不在?那我可安排人私闯民宅了啊。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她的一个怪癖:打句子不打全,总是半句话半句话的发消息。 明明一段文字就能表达清楚的事情,非要分成三段发,就好比这一句:我让我表哥去给送门禁卡和天然气卡。 司徒朝暮给他发来的则是: 【我让我】 【表哥】 【去给你送】 【门禁卡和】 【天然气卡】 未读消息的数量徒然增多,还看的人眼花缭乱。 为了避免自己以后再受这种文字罪,宋熙临相当认真地编辑了一段文字,给司徒朝暮回了过去:【以后有什么事情请一次性说清楚,消息太多我看不过来。】 他甚至还用上了敬语“请”。 然而,收到的回复却是: 【好】 【我以后】 【尽量】 独树晚风 第5节 【发长句子】 【但也】 【希望您能】 【及时】 【回复消息】 宋熙临:“……” 第5章 ◎“班长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东辅七中并不强制学生住校,但是在时间管理上,住校生和非住校生的要求是统一的:早六点四十进班,晚九点四十放学。 司徒朝暮是个自律性比较强的人,五点五十的闹钟一响她就麻溜地起了床。等她洗漱完扎好头发换上夏季校服,她爸司徒庆宇已经给她做好早饭了,还是老三样:手抓饼、大米粥、凉拌黄瓜。 她妈裴元还没起床,餐桌上只有他们父女俩。 司徒朝暮把最后一口手抓饼塞进了嘴里,正奋力咀嚼着,她爸司徒庆宇突然开口,语重心长:“朝暮呀,虽然已经高三了,但是心理压力千万不要太大,有烦心事就告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绝对可以理解你、包容你、并无条件的支持你。” 司徒朝暮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很是困惑地问了句:“爸,你怎么了?” 司徒庆宇叹了口气:“昨晚睡觉前,我和你妈聊天,感觉你们这届学生也真是不容易,赶上咱们省最后一届文理分科了,想复读都难,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再想想那些因为学习压力大跳楼的孩子,诶呦,愁的我和你妈都没法儿……” 不等她爸把话说完,司徒朝暮就斩钉截铁地保证:“爸你放心,为了你和我妈,我也绝对不会跳楼!” 司徒庆宇舒了口气,庆幸点头:“那就好,不然我和你妈以后在单位还怎么混?人言可畏哟!” 司徒朝暮:“……” 合着你俩发愁的是这? 司徒庆宇又说:“能学就学,不能学就放弃,大学能上就上,不能上就回家收房租,不丢人。” 司徒朝暮却心怀大志:“收房租和985我都要!”当一个有文化、有内涵的包租婆。 司徒庆宇的话风突然一转:“诶,你还别说啊,我们单位每年都给家里有孩子考上大学的员工发行李箱,学校越好,箱子质量越高。” 司徒朝暮回想起来了她考上高中那年她爸从单位拿回来的深蓝色印有反光字眼“小朋友出没注意礼让”的双肩书包,期待值瞬间降为了零:“就你们那交警队,能发什么好箱子?” “纯牛皮万向轮的。”司徒庆宇是东辅交警支队的交管科科长:“你要是看不上就给我,我自己留着用。” 司徒朝暮毫不迟疑:“那你就自己留着用吧。” 吃完早饭还不到六点二十,司徒朝暮在她爸“路上注意安全”的叮嘱声中背着书包出了门。她家住在6楼,裴星铭他家住在3楼。 如同往日里一样,司徒朝暮先去和裴星铭汇合,然后俩人一起去24号楼接周唯月,最后三人一起在小区门口等闻铃。 周唯月和闻铃都是他们俩的发小。在四革马村拆迁之前,他们全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即便是拆迁后也是原址回迁,四人年龄还相当,从幼儿园到高中就没分开过,是一起长大的死党。 闻铃虽然出自单亲家庭,但却是个性格特别开朗的女孩。她的父母在她八岁那年就离了婚,父亲去了j国工作定居,她一直跟着她妈在东辅生活。 周唯月大概是他们这四人中思想最单纯的一位,因为儿时的一场高烧将她的心智停留在了十岁,但生理指标一切正常,随着时间地慢慢推移,她逐渐出落成了一位比之绝大部分同龄人都要窈窕漂亮的姑娘,就连司徒朝暮这种已经足够标致的美人胚子站在她身边也会黯然失色。 并且在那场高烧之前,周唯月就有着异于常人的舞蹈天赋,高烧之后这种天赋似乎越发的惊人了,也正是仰仗与这种天赋,她才得以顺利地升学读书。 其实有很多人劝说过周唯月她爸妈,让他们把孩子送进特教机构,但是她爸妈不愿意,他们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是特殊的,她既没有少胳膊也没有断腿,她只是没有其他孩子那么聪明,凭什么要把她当成弱智对待?周唯月在正常的学校内读了多少年的书,她爸妈就求了多少年的人,说了多少年的好话。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们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够拥有一份与普罗大众相同的正常生活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但人性都是不健全的,周唯月这种情况,经常会在学校里面被欺负,所以司徒朝暮他们三人平时就特别照顾她,上学期间的主要任务除了学习之外,就是确保周唯月不受欺负。 三人在晨曦的灿烂光芒中等待了五分钟左右,一位留着齐耳短发,剪着刘海儿的大眼睛元气少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破了早晨的薄雾,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司徒朝暮他们三人的面前:“早啊各位!” 裴星铭没好气:“早个屁啊早,马上迟到了!” 闻铃看了一眼戴在左手手腕上的电子表:“这不还有十分钟呢么?”她的皮肤略黑,但不难看,呈现出了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光洁紧致,无斑无痘。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好心提醒:“学校西门修路,不开放,咱们得绕到五头牛村从东门进。” 闻铃瞬间就蔫了,烦躁不已:“这破路都修了俩月了,怎么还没修好啊?” 但其实她烦的并不是需要绕路去东门,而是需要绕到五头牛村。 四革马村与五头牛村,自古不合,没进入现代化建设改造之前,隔三差五的就要进行一番激烈的械斗。时至今日,两村之间还互不通婚呢,可想而知世仇的深刻与牢固。 要说东辅七中的领导也是有眼光,在哪儿选址不好,偏偏要选在四革马与五头牛村中间的那块地,于是乎,本就不怎么友好的两村关系因为拆迁资源分配不均而越发的水深火热了。 五头牛村指责四革马村偷奸耍滑,以不正当手段抢占赔偿;四革马村耻笑五头牛村鼠目寸光,不懂以小换大。 站在司徒朝暮的角度来说,她觉得就是因为五头牛村的村长鼠目寸光而导致了他们村发展落后。早在十几年前,政府部门派人来和两个村的村长讨论拆迁事宜的时候,他们四革马村的村长二话不说立即答应了,还主动降低了经济上的赔偿条件,以此来多换取本村学生的入学名额;五头牛村的村长却觉得政府给的赔偿太低,想要坐地起价,结果就是人家政府和学校不愿意再跟他谈了,把原本规划好的场地整体西移,仅在四革马村的范围内进行拆迁改造。 最终的结果就是四革马村因为拆迁改造家家户户全富了,家里有孩子的人也不用再发愁高中的升学问题,而五头牛村至今为止还维持着落后城中村的原貌,就连那点儿可怜的入学名额也是因为学校要在东边扩建体育馆,不得不站了他们的一点儿地才换来的。 “读书是个好东西,能让人的眼光变得长远,”这是司徒朝暮她爸在小区建成,他们一家三口搬入新家后对司徒朝暮说得第一句话,“村长就是读过书的人。” 那个年代少有的手持大学文凭的村干部,真正正正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他们村长甚至还在小区即将建成之际给本村的小区改了个相当洋气的名字:驷马居。 四革马村居民社区瞬间变成了君子亭,其文化内涵程度直接甩出了隔壁五头牛村一百倍不止,就连来附近租房子的家长也更喜欢“驷马居”这种一听就洋溢着文学气息的地方。 基于以上种种恩怨,两个村里面在七中上学的学生也会因为村属性不同而自动分成两个阵营。若非迫不得已,双方绝不会轻易踏入对方的领域半步。 而如今学校西门外的那条路正在扩路,被蓝色铁皮围了个严严实实,四革马村的学生不得不绕到五头牛村的领域从东门入校,忍辱负重就算了,更麻烦的是,原本只有五分钟的路程硬生生的被拉长了两倍。 在司徒朝暮、裴星铭、闻铃三人七嘴八舌地吐槽抱怨修路绕路的麻烦时,背着少儿款粉色书包的周唯月弱弱地插了一句嘴:“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呀?” 正在义愤填膺的三人:“……” 四个人里面,就她一个“小学生”最清醒。 裴星铭:“都愣着干什么,跑啊!” 司徒朝暮却相当冷静:“不急!我有办法!” 闻铃:“你有什么办法?时间逆转大法?” 司徒朝暮朝着他们仨身后一指:“你们看!”在他们仨扭头的瞬间,她拔腿就跑。 闻铃最先反应过来,跟着就跑:“卧槽!司徒你真奸诈!” 司徒朝暮边奔跑边愧疚地对闻铃喊:“我也不想骗你呀,但我和裴星铭一个班,只要我不是全班最后一个到的就行了。” 裴星铭懵了,反应过来后,拔腿也跟着跑,边跑边骂:“我他妈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然而跑了还没两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回去了,书包前背,半蹲在了周唯月面前,“快上来!我背你!” 周唯月特别听他的话,立即跳上了他的后背,抱紧了他的脖子,奇怪地询问:“跑步比赛么?” 裴星铭用双臂揽住了她的双腿,稳健迅猛地冲了出去:“对,跑步比赛,带你赢她们俩。” 周唯月突然就开心了起来:“我给你加油!” 裴星铭唇角上扬,脚步不停:“嗯。” 四个人并不全在一个班,司徒朝暮和裴星铭一起在理科八班,闻铃在文科十四班,周唯月在文科十五班。 开学第一天裴星铭也不用晨训,他先把周唯月送到了十五班,然后才回了本班,虽然迟到了一分钟,但万幸的是班主任不在。 司徒朝暮刚刚放下水杯,后面的同学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张纸条递了过来:“你哥给你的。” 司徒朝暮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你猜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司徒朝暮简直无语到了极点:费劲千辛万苦地从最后一排角落传到第三排中间,就为了给她展示一个疑问句?又不是发微信,有话不能直说么?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从文具袋里面翻出了黑色签字笔,正准备在纸条上写字的时候,班主任老李穿着他那件几乎算是焊在身上的浅蓝色polo衫和浅灰色西服裤从前门走进了教室,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形挺拔、理着寸头的男生。 司徒朝暮下意识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紧接着,浑身一僵。 男生身穿七中校服,脚踩一双白色的飞跃板鞋,腰身笔挺,形如青松,骨相极具风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眸实在是太过冷清了,那一双眼尾外翘的丹凤眼本应是一双神韵嚣张的多情眼,却因为眸光的淡漠而变成了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情眼。 对全班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位生面孔,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全部抬起了脑袋,好奇地看向了讲台。 与宋熙临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司徒朝暮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问号:这家伙,怎么、怎么来他们班了?怎么还把头剃了?想开了?还俗了?不当道爷了? 班主任老李对宋熙临的介绍并没有那么多:“宋熙临,咱班新转来的同学。”然后又一指坐在第三排中央的司徒朝暮,对宋熙临说,“这位是班长,司徒朝暮,很受同学们的欢迎和爱戴,我不在的时候她就是代理班主任,有什么不懂的或者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去问她。” 司徒朝暮并不是老李钦点的班长,而是凭借着民主选举被全班同学选出来的班长,选举十二次,次次有爷名,在八班内部的威望不是一般的高,仅次于班主任老李。 宋熙临仅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将目光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就好像他们从不认识一样。 其实他这种无动于衷的冷漠反应,也在司徒朝暮的预料之中。 简单地介绍完毕,班主任老李将宋熙临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储藏室门口的那个空位,弥补了后排八大金刚的空缺。 早自习的下课铃打响后,司徒朝暮把后排的“四大天王”和“七大金刚”们全部喊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开了一个简短的例会,会议主题:不许欺负、挑衅、排斥新同学,违者后果自负。 这帮“翘楚之秀”们的首领就是裴星铭,在司徒朝暮发言结束后,裴星铭特不服气地说了句:“那也得看他表现吧?他要是先挑衅我们怎么办?” 有人附和:“对啊,他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我刚才主动去给他打招呼,人家都爱答不理的。” 司徒朝暮心说:他要是那种热情似火的人,我还不用给你们开会呢。 她就是笃定了宋熙临那种不知好歹的人绝对会在不知不觉间把这群“翘楚之秀”们给招惹了,才会在早自习结束后的第一时间给这帮人开会呢。 避免争端、维护班级内部稳定是司徒朝暮的最终目的:“你理他那么多干啥?你们就把他当空气,对他视而不见,他肯定就不会主动去挑衅你们,各自都安分点,最后一年了,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一男生突然说:“班长,你好像很怕他受欺负呀。” 又一男生立即跟着起哄:“班长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另一男生在人群中喊:“诶呦怪不得这么担心咱们欺负他呢。” 司徒朝暮:“……” 我怕他受欺负?我是怕他一刀砍死你们! 裴星铭纯属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顺便报一下早上的仇:“原来如此!明白了,都明白了,就当是给班长个面子,对他好点。” “你们几个少胡说八道!”司徒朝暮气急败坏,“我是为了你们好!” 然而谣言猛于虎,根本止不住,第一节 课还没下课呢,八班内部就全传开了:新转来的那个男的,被咱班长看上了。 第6章 ◎“那就多谢道爷包容了!”◎ 课间操结束后,司徒朝暮才刚回到教室就被班主任老李喊去了办公室。老李先给她了交代了几件班级管理工作上的小事,然后给了她一张崭新的信息登记表,让她给新转来的那个男生送过去。 独树晚风 第6节 司徒朝暮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上午第四节 课上课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回了班,但教室里面并不乱,因为英语老师已经在讲台上面站着了,虽然是背对着大家的。 裴星铭的座位紧挨着教室后门,司徒朝暮的左脚才刚踏进教室后门,他就问了一声:“老李喊你干嘛了?” 时间紧迫,司徒朝暮懒得跟他废话:“没你的事儿。”她的脚步不停,迅速朝着宋熙临的座位走了过去,把手中的空白表格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裴星铭立即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生,然后眉飞色舞地朝着储藏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司徒朝暮正认认真真地跟宋熙临交代着表格该怎么填,安静的教室内突然爆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起哄声,先是类似于“诶呦呦呦呦!”、“唔唔唔唔!”这种贱兮兮的、唯恐天下不乱的高呼惊叹声,然后在突然间,不知是后排的哪个家伙先起了头,大喊了一声“在一起”,一石激起千层浪,激荡的浪潮一路从后排推向前排,最后全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司徒朝暮和宋熙临身上,就连英语老师都停下了写板书的动作,奇怪地扭头看向了教室后排。 除了无语和生气之外,司徒朝暮再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了。 虽说后排这群人是一帮什么样的货色她心里一清二楚,不分青红皂白的拉郎配起哄也确实是他们这群无聊的男生们能干出来的事儿,她也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是,但凡换给她换一个绯闻对象,她可能都没有现在这么生气。 先不说宋熙临这个人的性格如何、是否讨喜,关键是人家才刚转来半天还不到的时间,就拿人家开这种玩笑,像什么话?尊重人么? 显而易见,这群人就是在借机给宋熙临下马威。 司徒朝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尴尬又紧张地看了宋熙临一眼。 她本以为他会生气或者不高兴,但是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和沉静的眉宇向她证明了是自己多心了。 他也没有向她一样去打量她被大家开玩笑后的反应。或者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无论是那群人起哄之前还是之后,一如既往的事不关己、淡漠疏离,仿若教室中的喧哗热闹并非因他而起,而站在身边的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陌生人而已。 司徒朝暮突然意识到了,宋熙临这个人可能真的不是故意对人爱答不理,也不是在假装清高冷傲,他是真的不在意。 就好像,他和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像极了一位山河过客,走一遭只为看山看水风景,不为人。 但也好,冲突发生时,只要一方不予追究,矛盾就无法再继续激化。 司徒朝暮要的就是个安稳,都已经高三了,她图的只是一个安静稳定的学习气氛,只要班级的内部和谐不会因为一个新来的而破坏掉就好,管他是不是真的被针对了呢。 对她来说,他也只是一位无关轻重的陌生人而已。 司徒朝暮暗自在心中舒了口气,也不在意教室里面其他人的目光了,没事人似的对宋熙临说了句:“写完直接交给班主任就行。”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屁股才刚挨着板凳,上课铃就打响了。 “好惊险,差点儿影响上课。”从桌洞里面翻英语卷子和笔记本的时候司徒朝暮的内心再度燃起了熊熊烈火,气急败坏地在心里面骂骂咧咧,“裴星铭这个大傻x才是我通往985之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期间,她提前来了大姨妈,小腹阵痛头晕目眩,导致发挥失利,最终以一分之差失去了晋升重点班的名额。 成绩出来的那天,她差点哭晕在自家厕所,最后她爹妈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拿出来了两千块钱的安慰抚恤金才把她给劝好了。但是从那天起,她就励志下学期一定要更加努力的学习,就算是当不了重点班的凤尾,也要当普通班的鸡头。 她坚信皇天不负有心人,努力就会有回报,就算是在普通班,她照样能飞985! 结果谁知道,这才开学第一天,就被以裴星铭为首的那群人编排出绯闻了。 别以为她刚才没听出来,第一声“在一起”就是裴星铭带头喊的! 司徒朝暮原本打算等英语课下课之后就去找裴星铭算账,顺便再警告他一遍,以后不许再兴风作浪影响其他人学习,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下课铃打响之后英语老师拖了一会儿堂,等到英语老师抱着教案走出教室的时候,十五班的柏梦菲已经站在他们班后门外了。 裴星铭直接从后门出去了,司徒朝暮去找他的时候,他正站在走廊上和柏梦菲说话。课间的走廊上熙攘热闹,来往学生众多,裴星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柏梦菲突然伸出手,用力地在裴星铭的腹肌上戳了一下,嗔笑着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呀!” 司徒朝暮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像是在嘲讽狗男女,转身朝着储藏室的方向走的时候,她嘴角还残留着一抹讥讽的笑。 来到储藏室门口,她站在了宋熙临的桌子边,双臂抱怀,一脸不屑:“什么东西?家族之耻!” 宋熙临原本正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的操场看,听闻她的话后,微微蹙起了眉头,那双素来清冷淡漠的眼眸中破天荒地流露出了茫然与诧异的情绪,而后扭过了脸,看向了司徒朝暮:“你在、说我?” “我说你干嘛,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司徒朝暮无奈地解释道,“我在说裴星铭。” 宋熙临却又问:“裴星铭是谁?” 司徒朝暮:“……” 合着你是真的不记人啊。 司徒朝暮只好又解释了一句:“我表哥,就是坐在后门门口那个。” 宋熙临沉默片刻,再度发问,语气漠然:“跟我有关系么?” 司徒朝暮:“……” 你这个人,真的,很气人! 司徒朝暮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地使自己保持淑女风度:“我的意思是,裴星铭是个脑子里面有水的智障,说话办事都不经过大脑,如果他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别跟智障计较。” 宋熙临:“好。” 司徒朝暮诧异一愣:竟然答应的这么快?这么好说话么? 真不愧是修道之人,心胸不是一般的开阔啊,我辈楷模! 司徒朝暮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热情温柔了,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谄媚和狗腿:“那就多谢道爷包容了!” 这次,深吸一口气的人变成了宋熙临,一字一顿地重申:“我不是道士。” 司徒朝暮抿了抿唇,突然面露愧色:“我明白了,你们修行之人肯定主打一个低调,我不该说破的,坏你规矩了,对不起。” 宋熙临:“……” 最后一节是物理课,物理老师从不拖堂,下课铃打响之后走的比谁都快。司徒朝暮刚收拾好桌子,裴星铭就来到了她的身边:“我中午不跟你们几个一起吃饭了啊。” 七中有午自习,一点开始两点十分结束,两点半就要上下午第一节 课,所以无论是住校生还是非住校生午间都不能随意离开学校,只能去学校食堂吃饭。 司徒朝暮面无表情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也不看裴星铭,一边朝教室前门走一边说:“随你便,渣男。” 最后两个字,她咬的特别重。 这两个字对于裴星铭来说却无比挺刺耳,脾气也跟着上来了,没好气地冲着司徒朝暮的后背喊了声:“你他妈又发什么神经呢?” 司徒朝暮就没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他们几个平时都会在教学区门口集合,司徒朝暮站在教学区门口等了两三分钟,闻铃牵着周唯月的手出现了。 “今天上午怎么样?”司徒朝暮牵住了周唯月的另外一只手,温柔又关切地询问,“班里有人欺负你么?” 十五班里面有俩男生是五头牛村的,经常捉弄周唯月。 周唯月摇了摇脑袋,乖乖巧巧地回答:“没有。”随后她转着脑袋四周找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疑惑又失落,“裴星铭呢?他怎么没有来?他不吃饭了么?” 闻铃也奇怪:“就是,那家伙死哪去了?” 司徒朝暮哂笑一声:“跟柏梦菲吃饭去了。” 闻铃的脸色也瞬间变得不好看了,狠狠地唾骂:“这个傻x!渣男!呸!” 周唯月却不高兴地扳起了脸,认真又严肃地说:“闻铃,你不可以骂人,骂人不是好孩子。” 闻铃气馁地叹了口气:“好好好,不骂了,也别管裴星铭了,咱们吃饭去。” 司徒朝暮也说:“就是,吃饭去,别管裴星铭了,饿死了要。” 随后她们俩就一左一右地牵着周唯月的手,带着她去了食堂。 吃饭的时候,闻铃突然问了司徒朝暮一句:“听说你们班来新人了?好像还挺帅的。” 司徒朝暮惊讶:“消息传得这么快?你们班都知道了?” 闻铃:“跑操的时候看到了。” 司徒朝暮了然:“怪不得。” 闻铃:“他还挺有气质的,鹤立鸡群的感觉。” 司徒朝暮:“人家可是习武之人,能没气质么?” 闻铃一愣:“习武之人?” 司徒朝暮用力点头:“对!练家子!”然后又眉飞色舞地把自己曾经对裴星铭讲过的那段充满了夸张修辞的故事又重新给闻铃讲了一遍,听的闻铃目瞪口呆:“还背刀呢,这是一位大侠啊。” 司徒朝暮:“所以他的脾气很古怪。” 闻铃:“有多古怪?” 司徒朝暮:“不知好歹,善解人意。” 闻铃有点儿懵了:“你是褒奖他呢,还是贬低他呢?” 司徒朝暮实话实说:“半抑半扬吧,不过他那人确实没那么多事儿,裴星铭针对他他也不计较。” 闻铃没好气:“裴星铭有病吧?人家才刚来第一天,干嘛针对人家?” 司徒朝暮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不就那样么?一直觉得自己牛逼哄哄,是七中老大,结果现在来了一个比他还牛的,他就不服气了呗。” 闻铃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裴星铭这个人,脑子里真的跟进了水一样,傻缺智障一个。”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一直在乖乖吃饭的周唯月突然抬起了脑袋,再度严肃地对她说:“闻铃,你不可以骂人,骂人不是好孩子。” “嘿!你怎么老逮着我自己一个人说啊?”闻铃不服气极了,伸手指着司徒朝暮:“她骂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司徒朝暮斩钉截铁,不假思索:“我没骂人,尤其没骂裴星铭。” 闻铃:“……” 仔细一想,她好像还真没有,她每次都是只把话说一半,剩下的一半骂人之言是由自己完成的。 好一个奸诈狡猾的司徒! 室外的气温炎热,三人吃完饭后就回了教室。司徒朝暮先趴在课桌上小憩了一会儿,放在课桌里面的小闹钟一响,她就立即睁开了眼睛,开始午自习。 开学第一天虽不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但瑕不掩瑜,总体来说还算是一帆风顺的,接下来的两周时间也是如此。 对于一门心思冲刺高考的人来说,日子越平静,生活就越幸福,而且,身为班长,她也有义务为想要博一份好前程的同学们营造、维持一个安静的学习氛围。 起初,司徒朝暮是真的挺担心以裴星铭为首的那群人会闹出来乱子,影响班级内部和谐,但好在宋熙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了她不跟裴星铭计较,还真的一次都没跟他计较过,无论裴星铭怎么挑衅、针对他。 时间一长,司徒朝暮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自己是在占宋熙临的便宜,于是她就想着干点儿什么事报答他一下,结果谁曾想啊,竟然弄巧成拙了…… 第7章 ◎“这是,怀上了?卧槽,班长你牛啊!”◎ 下午第一节 大自习五点半下课,五点二十左右,高三教学内如教堂般圣洁安静,所有学生都在班内上自习,放眼望去,整整五层教学楼上,唯独二楼男厕所门口的走廊上站着一位身穿夏季校服扎高马尾辫的女生,手里还捧着一包刚刚开了封的卫生抽纸。 不消多时,宋熙临捂着肚子从男厕所里面走出来了,步履虚弱,面色苍白,神色虚弱,萎靡不振。 司徒朝暮立即抱着抽纸迎了上去,愧疚、担心又焦急地询问:“你现在好点了么?” 宋熙临用力地咬了咬牙,一双颜色本就浅淡的薄唇几乎已经变成了透明色的:“以后,再也不要给我买东西了。” 在傍晚的金色夕阳的照耀下,他的额头和鬓角处还闪烁着晶莹的细小汗珠。 但司徒朝暮心里清楚,他一定不是被热出来的汗。 独树晚风 第7节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司徒朝暮越发的惭愧内疚,“我也没想到他们家水果这么不新鲜啊!” 为了报答宋熙临的宽宏大量,今天中午放学后,司徒朝暮和闻铃一起点奶茶外卖的时候顺便多点了一份水果捞的外卖,还特意点了超级大份的酸奶水果捞。 气温炎热,司徒朝暮担心水果捞会变质,所以在取到外卖后的第一时间就给宋熙临送了过去。 那时还不到一点,午自习尚未开始,她拎着外卖袋进班的时候,教室里面乱糟糟的,有人睡觉有人吵闹,但宋熙临所在的那个角落却像是一隅游离于喧嚣之外的孤岛,静谧而孤寂,犹如他这个人一样。 或者说,储藏室门口的那个座位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孤独清冷了。 开学半个多月,这家伙也一点儿都没有想要融入新集体的意思,从不主动与任何人亲近,也不主动跟任何人结交攀谈,日复一日的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就好像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仅是一位抱着戏谑的心态到此一游的看客,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无论好事坏事坏人好人,他也全都不放在心上。 班里面其他同学似乎也都默认了宋熙临是一位难以相处的冷漠怪人,所以心照不宣地把他排除在了八班的集体之外,即便裴星铭偶尔会没事儿找事儿的针对他,大家也不会义愤填膺或者打抱不平,因为裴星铭是“我们”,而“他”是“他”。 除了司徒朝暮之外,班里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主动找他。但司徒朝暮主动去找宋熙临也不是因为把他当成了“我们”,而是单纯地为了维护班级秩序,担心“他”会成为引起矛盾的变数,所以才会隔三差五地去套个近乎,安抚一下。 当时宋熙临正拿着红笔对着答案改英语试卷。司徒朝暮把外卖袋子放在了他的桌角,顺便瞟了一眼他的卷子,发现这家伙对自己也是真的狠,一点都不心慈手软,卷子上打满了大红叉,一片触目惊心。 但他也是个求知好学、知错就改的人,每一个叉号旁边儿都有用小一号的字体写的修改备注,使用的是标准又惊艳的瘦金体,还是硬笔瘦金体,就连英语字母都带着一股铁画银钩的瘦劲风范。 显然,这家伙是偏科的,语文老师有多么热爱他,英语老师就有多么的恼怒他。 宋熙临停下了手中笔,先淡淡地瞧了一眼桌角的外卖袋,然后抬眸,波澜不惊地看向了司徒朝暮。 “送你的。”司徒朝暮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淡然冷漠的嘴脸,朝着外卖袋子扬了扬下巴,“酸奶水果捞。” 宋熙临神不改色:“为什么?” 司徒朝暮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包容我那个脑子不怎么好用的表哥。” 宋熙临不为所动:“不需要。”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司徒朝暮早已想好了对策,胸有成竹:“那你想要什么?要我以身相许么?”对于这种软硬不吃、不近人情的家伙来说,耍流氓绝对是最佳手段。 随后,司徒朝暮又略一弯腰,将自己的视线与宋熙临齐平,眨了眨眼睛:“不然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用水果来还人情?” 她的眼睛黑黑亮亮的,清澈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宋熙临先是一怔,继而脸色一沉,将脸扭向窗户的同时冷冷开口:“东西留下,你走。” 司徒朝暮:“……” 啧,这语气,多么的果断坚决不容置疑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勾引唐僧的蜘蛛精呢。 司徒朝暮在心里“切”了一声,站直身体的同时将双手负后,一边转身一边说:“赶紧吃啊,你要是不吃我会多想的,会怀疑你是舍不得吃我送的东西。” 其实她就是单纯地担心宋熙临会在她走了之后直接把东西扔进储藏室的垃圾桶里,毕竟花了四五十块钱买的东西呢,直接扔了多浪费钱啊? 望着司徒朝暮气定神闲,负手离去的背影,宋熙临突然想到了自己离家之前他妈交代他的那句话:“城里的少爷小姐们都娇生惯养,到地方后把你的那一身匪气收一收,免得人家把你当成野蛮人。” 现在他特别怀疑,到底谁是匪?谁是野蛮人? 司徒朝暮回座位的路上,路径了班中“四大天王”之一吕莫帆的座位。 “班长,你这么追人不行。”吕莫帆全程目睹了班长大人的野蛮行径,遂好心提醒,“你太粗暴了,一点都不温柔,我们男生都喜欢温柔的女孩子。” 司徒朝暮不屑地哧了一声:“我管你们男生喜欢什么呢。”多大脸吧,姐想温柔就温柔,不想温柔就不温柔,还能被你们的喜好左右了? 又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迅速地倒退了回来,没好气地对着吕莫帆说:“我可没追他,你别胡说八道乱造谣啊。” 吕莫帆:“那你怎么不送我水果捞呢?我不可爱么?” 司徒朝暮:“……” 对付宋熙临那种冷漠正直的人,需要靠着耍流氓解决问题,对于这种吕莫帆本身就是流氓的人,那就只能通过正直的手段处理问题了。 “你这周三晚自习逃课了是吧?”司徒朝暮脸孔一板,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假条呢?班主任知道么?私自逃课你知道是什么行为么?” 吕莫帆:“……” 怪我嘴贱。 司徒朝暮话里有话地警告:“以后注意点啊,少找麻烦。” 吕莫帆点头哈腰:“好的好的!班长您辛苦了!” 司徒朝暮这才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她回过头,朝着储藏室门口的角落看了过去。 宋熙临已经打开了包装袋,将那份用黑色一次性塑料圆碗盛装着的超大份酸奶水果捞摆放在了自己面前,微微蹙着眉头,一双线条流畅的丹凤眼中写满了不情愿。 许是察觉到了司徒朝暮的目光,宋熙临抬起了眼眸,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眼神冷冷,却无计可施。 司徒朝暮无语极了,心想:我请你吃份水果捞而已,又不是逼着你进宫伺候皇上了,你干嘛这么不情愿? 司徒朝暮有点儿恼怒了,姣好的细眉一拧,用口型回了四个字:“不吃拉倒!”然后就把脑袋甩了回去,长长的马尾辫都被甩的一摇一晃。 宋熙临无奈地叹了口气,再度垂下了眼眸,迟疑地看向了面前的水果捞。 思量再三,他最终还是拿起了叉子,吃了这份水果捞,接受了她的好意。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份水果捞,竟然有“毒”。 宋熙临仅仅只吃了小半分而已,就上吐下泄了整整一个下午,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司徒朝暮的内心除了愧疚就是自责,更何况这份水果捞就是她买的,还是她逼着宋熙临吃的,所以她绝对是难辞其咎。 她不会逃避责任,也是真的担心宋熙临会有个三长两短,不仅陪着宋熙临去了医务室,还主动掏钱给他买了药,并且也不在乎班里面其他人的看法和眼光了,宋熙临每次跑厕所,她都会跟着去,即便进不去男厕所,她也会抱着抽纸在门口等着,隔三差五地还要喊他两声,确认他没有晕厥在厕所里。 大自习还没下课,宋熙临就又跑去厕所吐了,司徒朝暮毫不迟疑地抱着抽纸跟上。 等他漱完口出来之后,司徒朝暮迅速将手中的抽纸递了过去。 宋熙临已经懒得跟她计较那么多了,伸手抽了一张纸,擦了擦残留在嘴角的水渍。 司徒朝暮瞧着他那苍白憔悴的面容,不忍心地问了句:“都吐一下午了,你还能吐出来东西吗?” 宋熙临都被气笑了,冷声反问:“你说呢?” 司徒朝暮呆萌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认真回答:“我感觉你肚子里面应该已经没东西了,吐的是胃酸吧?”又说,“我表姐怀孕的时候也是这,不吃饭还吐的稀里哗啦,吐的全是酸水。” 宋熙临:“……” 你可真是会类比。 就在这时,走廊拐角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两人转头一看,是“四大天王”之一的吕莫帆。 司徒朝暮的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还没下课呢,你干嘛呢?” 吕莫帆的脚步不是一般的快,满目愁苦:“我真憋不住了!”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宋熙临的神色就变了,捂嘴的同时再度冲进了男厕所。 司徒朝暮自责极了,目光中都流露出了难掩的内疚和不忍。 吕莫帆一走到厕所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呕吐声,脚步猛然一顿,也不着急上厕所了,沉思片刻,恍然大悟:“这是,怀上了?卧槽,班长你牛啊!” 司徒朝暮:“……” 第8章 ◎“有些人呀,活该孤独终老。”◎ 晚上八点十五左右,第三节 晚自习刚开始没多久,消失了几个小时的裴星铭终于回了班。 他是体育生,早晚两次训练是常态,早训六点半开始,七点半结束,晚训五点半开始,也是七点半结束,但是晚训结束后他从来不会立即回班,而是先去食堂吃顿饭或者点份外卖,然后再去学校超市逛一圈,随便买点小东小西,直到再也无事可干,才慢悠悠地回了班。 他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上晚自习,所以从不从前门进教室,免得影响其他人学习,反正后门一推开就是他的座位,他也没必要绕到前门当个显眼包。 然而今晚他却没能顺利地把后门推开,门从里面反锁了。 裴星铭也不着急进班,不慌不忙地趴在门框玻璃上面朝着教室里面看了一眼,没看到班主任,也没看到自己同座,然后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即把头一缩,躲在了玻璃框下方,沉重敲门的同时学着班主任的腔调厉声开口:“开门!” 等了好几秒钟后,紧闭的后门才被打开。 开门的是他同桌刘奇,此时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刘奇见门外站着的是裴星铭而不是班主任,当即长舒一口气,继而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他妈傻逼吧?” 不光刘奇,后排好几个男生都在用愤怒又无语的目光谴责裴星铭——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也确实是被惊着了。 裴星铭大摇大摆地进了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爹还没回来呢,谁他妈让你锁门的。”他特意压低了嗓音说话,以免打扰前排的好学生们上自习。 刘奇低声骂道:“傻逼。”然后伸出了手,却没伸向自己的桌洞,反而把手伸进了裴星铭的桌洞,从里面翻出来了刚才在惊慌之下藏进去的手机。 裴星铭却没骂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因为他这个位置刚巧是老李的偷窥死角,无论是趴在前面的窗户外还是趴在后门的玻璃上都看不见这里,所以经常会有人趁着他去训练的时候坐在他的位置上偷偷玩手机。 “我妹呢?”裴星铭突然发现第三排中间的那个位置是空着的,在教室里面环视一圈也没瞅见司徒朝暮的身影。 刘奇:“你没发现你妹夫也不在么?” 裴星铭没好气:“滚你妈别他妈瞎说话。”虽然他很反感“妹夫”这个字眼,但还是下意识地朝着宋熙临的座位看了过去,看到宋熙临的位置也是空的,一对浓眉瞬间就皱了起来,“他俩干啥去了?” 刘奇:“怀了,正解决呢。” 裴星铭整个人一愣:“谁怀了?” 刘奇:“当然是你妹夫啊,总不能是你妹吧?” 裴星铭:“……”你在这儿挑衅我的生理常识呢? “到底怎么回事?”裴星铭不耐烦地问。 刘奇想了想,小声说:“我听吕莫帆说是因为你妹逼着人家宋熙临当班长夫人,宋熙临不愿意,你妹就买了份毒水果给他送过去了,还非逼着他吃,吃完没过多久就毒发了,被医务室确诊为了急性肠胃炎,都吐了一下午了还没好呢。” 裴星铭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不可能,我妹不是那种人。”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刘奇又说,“不过班长确实挺关心宋熙临的,一下午忙前忙后地跑,又是买药又是接水又是陪伴,刚才又陪着他去医院了,生怕他自己一个人出意外……看样子孩子确实是她的,错不了。” 裴星铭:“……” 这不瞎扯淡么? 不过他也大概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了,所以就没再问别的,先锁上了后门,然后随便从桌洞里翻出来了一本资料,摊开放在了桌面上,把手机夹在了书里,埋头玩了起来。 八点五十,下课铃打响,裴星铭先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就侧着身子百无聊赖地靠在了椅背上,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挂在前边黑板上的表,像是准备卡时间去做什么事情的样子。 突然间,司徒朝暮从前门进了班,步履虚浮一脸疲惫,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这一下午加晚上,她也是累得不轻。 医务室给宋熙临开的药一点是用都没有,并且在吃完药后,上吐下泻的症状不仅没有减缓,反而还严重了,司徒朝暮当机立断决定带着宋熙临去医院。 独树晚风 第8节 请假外出需要班主任的批准,但是老李的媳妇儿临近预产期了,最近家中比较忙,今晚又不在学校,司徒朝暮找不到班主任,只好请隔壁七班的班主任帮忙开了两张外出的假条。 这年头班主任不好当,一不留神就要承担责任,所以七班的班主任行事比较谨慎,没有立即批假,先给老李打了通电话,然后又给司徒朝暮和宋熙临的爸妈分别打了通电话,三方全部沟通确认完毕,才给他们批了假。 司徒朝暮一陪着宋熙临走出校门,就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库里南,挂牌也特牛,东a99999。恰在这时,后排的车门也打开了,一位身材挺拔,西装革履的英俊中年男人下了车,快步朝着他们俩走了过来。 “严重么?”男人走到了宋熙临面前,关切询问。 宋熙临却没有理会他,格外苍白的面色令他的神色越发的冷淡了,疏离之意可谓是溢于言表。 司徒朝暮不由疑惑了起来:这俩人的关系还真奇怪啊,是父子么? 但她向来会察言观测,男人没注意到她,她也就不开口,保持着低调的沉默,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乍一看宋熙临和这个男人长得并不像,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俩人的眉宇之间还是蕴藏着不少酷似之处。 这男的可能真的是他爸……司徒朝暮正这么想着,男人就开了口,对她做起了自我介绍:“同学你好,我是阿临的爸爸。” 他的态度和蔼可亲,温文尔雅,与宋熙临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漠嘴脸可谓是天差地别。 “叔叔好。”司徒朝暮也大大方方地回应道,“我是他的班长,他今天中午吃坏肚子了,症状挺严重的,医务室开的药不管用,最好去医院看一看。” 她忐忑不安地隐瞒了宋熙临吃坏肚子的根本原因,但好在宋熙临也没有拆穿她。 “谢谢你关心阿临。”宋青山一边随和客气地说着,一边示意他们俩朝着那辆黑色的库里南走,“快上车吧,早些到医院,早些给阿临看病。” 司徒朝暮立即说道:“叔叔,距离我们学校最近的一家医院是五院,我妈是五院的大夫,我已经跟我妈说好了,咱们到了之后就能直接去就诊,不用排队。” 宋青山原本想带着儿子前往家族集团旗下的高档私人医院就诊,但听司徒朝暮这么说之后,也不想驳了女孩的好意,于是就点了头:“好的,那就谢谢你啦。” 面对这声感谢,司徒朝暮真是受之有愧,但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句:“不客气,应该的。”说完,她忐忐忑忑地瞟了宋熙临一眼,不安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生怕他把自己干的那点“好事”全给抖出来。 万幸的是,宋熙临是个内外兼修的淡然之人,清俊的眉宇间不见丝毫波澜,就好像自己生病这事跟司徒朝暮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同松螺丝般,司徒朝暮立即舒了口气,同时也在心里对宋熙临改了观:看来这家伙也不是那么的难以相处。 他只是看起来有些冷,但并不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宋青山把后排的位置留给了宋熙临和司徒朝暮,自己坐在了副驾驶,对司机道:“去五院。” 司机内心有些惊讶,因为宋家人从来不去人多杂乱的公立医院,不是在自家的私人医院就诊,就是请医生去家中看病。 但能给宋家开车的司机也都不是一般人物,这些小意外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老板交代什么,他只管按照吩咐去做就好。 司徒朝暮她妈今晚刚好值夜班。一行人到了之后,裴元立即领着宋熙临去了急诊科,检查、化验、等结果,一番诊断下来,医生给出了病情结论:食物中毒外加水土不服。 食物中毒这一项结论司徒朝暮可以理解,但是水土不服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宋熙临不是东辅本地人?转来七中之前一直在外地生活?但是他爸的车牌照明明是东a开头呀,就是东辅本地的车。 既然家里有那么豪华的车,又是东辅本地的,怎么会水土不服呢?又干嘛非要租房子出来住呀? 按照那辆库里南的档次推断,他家的房子肯定也是极其豪华的大别墅,还有保姆阿姨伺候着……放着这么舒服的大房子不去住,偏偏要搬出来一个人租房子住,这是什么癖好呀?体验穷人的生活么? 而且在司徒朝暮的记忆中,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宋熙临的脚上就一直踩着那双平平无奇的白色飞跃板鞋,吃穿用度也都和普通人无异,甚至比班里大部分人都还要节俭一些,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一位豪门大少爷。 后来宋青山就跟着裴元去药房取药了。 宋熙临靠在蓝色输液凳上挂吊瓶时,司徒朝暮坐在了他的身边,满心奇怪地打量着他。他双目轻阖,头朝后仰,喉结凸起,眉头微微蹙着,就好像他的心中一直横梗着什么化不开的恩怨,即便是疾病缠身也无法使他暂时放下心结。 望着他那纠结的眉宇,司徒朝暮莫名其妙地回想到了两句话: “人人尽知武士刀,哪知戚家抗倭事。” “无所谓,一把破刀,没那么重要。” 这两句互相矛盾的话,是他们俩见面第一天时他对她说的,从那时起她就觉得,他是一个十分拧巴的人。 现在她越发笃定了,他就是一个特别拧巴的人,如果他真的不想接受那份水果捞,那么就算是她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都不会吃一口。 如果他真的不想接受她的好意,那么他刚才就不会在医生询问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隐瞒那份导致他食物中毒的水果捞来源了。他说是自己买的,没有提她。 他希望被接纳,希望被关心被亲近,但就是太拧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这么拧巴,明明渴望摆脱孤独,却又偏偏要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嘴脸。 “其实吧,班里人都挺好的。”司徒朝暮深思熟虑过后才开了口,“但你也要主动一些才能行呀,交朋友嘛,以热情换热情,以真心换真心。” 宋熙临睁开了眼睛,面色平静地看向了身边人。 “早慧”两个字是他对司徒朝暮最深刻的印象。 有时她根本就不像是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不仅精明市侩的像是个老奸巨猾的成年人,还能够洞悉人心。 但有时候吧,这家伙也挺傻气的,偶尔还会有点可爱。 精明与可爱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他现阶段最不愿意接触的那类人。 “我不需要,”宋熙临神不改色,语气漠然又坚决,“也不喜欢交朋友。” 司徒朝暮:“……” 你是油盐不进啊! 虽然宋熙临这种态度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司徒朝暮还是有些气闷,索性不再搭理他了,双臂在胸前一抱,身体往下一滑,以一种“我是无赖谁都不爱”的姿态瘫在了凳子上,同时克制不住地在心里碎碎念:不知好歹!真是不知好歹! 宋熙临也没再理会她,再度阖上了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然而宋熙临越是淡然处之,司徒朝暮就越是生气、憋屈:真是一盆好心全让他给当成驴肝肺了。 随后,她斜乜了一眼闭目养神中的宋熙临,阴阳怪气地开口:“有些人呀,活该孤独终老。” 宋熙临眼也不睁,眉宇舒展,语调悠然:“也挺好。” 司徒朝暮:“……” 第9章 ◎他的脸色有多铁青,耳朵就有多红。◎ 没过多久,裴元领着宋青山回到了输液室,司徒朝暮立即坐直了,宋熙临感知到身边人的动作后也睁开了眼睛。 宋青山的手中提着一袋刚买来的药品。裴元的身上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在兜里,对自己女儿说:“八点多了,等会儿直接回家吧,让你爸来接你。” 司徒朝暮却说:“不行呀,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裴元劝道:“少写一天也没什么,特殊情况,老师能理解的。” 司徒朝暮态度坚决:“那也不行,一懒世间万事休,我明明可以赶回去上最后一节自习课,干嘛要偷懒?” 裴元无奈,也了解女儿的倔脾气:“那好吧,等会儿先让你爸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学校。” 谁知,在这时,宋熙临突然开了口:“我也回学校。” 司徒朝暮诧异不已地看向了宋熙临:“你能行么?” 宋熙临面色憔悴,语气却坚决:“可以。” 司徒朝暮满含敬佩地心想:都虚弱成这样了,还要坚持回学校学习呢,真不愧是修道之人,心智不是一般的坚定,实乃我辈楷模! 但她还是有些担忧,关切劝说道:“咱俩情况不一样,我回学校学习是因为我身体健康,你还是回家休息一天吧。” 宋熙临却无动于衷,淡漠冰冷:“不用你管。” 司徒朝暮:“……” 她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真是不知好歹它妈给不知好歹开门,不知好歹到家了! 裴元也觉得这位小伙子多多少少是有点不近人情了,和那天来看房子的那位斯文矜贵的小伙子简直是判如两人,一点都不友好。 宋青山却在心里笑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倔强固执又骄傲,明明想要向人家示好,却又拉不下那个面子,最后除了惹得人家不开心以外什么都落不着。 在最初的记忆中,顾与堤隔三差五地就要揍他一顿,揍得他窝火又委屈,还觉得自己真是个贱骨头,放着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日子不去过,偏偏要追着这样一个不识抬举的女人满世界跑。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宋熙临”这幅死犟死犟的模样,宋青山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当年为什么挨揍了。 确实挺欠揍的。 宋青山轻叹口气,随后朝着司徒朝暮和蔼一笑:“阿临是想和你一起回学校,这样你就能搭乘我的车了,不用再麻烦你爸爸多跑一趟。” 他真有这份好心? 司徒朝暮原本不太相信这番说辞,直至她狐疑地扭过脸,看到了宋熙临几乎已经抿成一条直线的双唇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他的脸色有多铁青,耳朵就有多红。 啧啧啧,真是个拧巴的人啊。 司徒朝暮叹息一声,然后坦荡大方地接受了宋熙临的这份好意:“那就谢谢你了啊。” 宋熙临依旧没有看她,紧绷的眉宇微微舒展了一些,淡淡地“嗯”了一声。 于是乎,司徒朝暮她爸在不知不觉间省了一趟事儿,司徒朝暮怎么来的医院,又怎么被送回了学校。 挂完吊瓶后,宋熙临上吐下泻的症状减缓了许多,司徒朝暮终于舒了口气,但谁知他们俩才刚上到高三教学区的二楼,宋熙临的脸色突然又变了,把手里拎着的药往司徒朝暮怀中一塞,飞奔着冲进了男厕所,再度稀里哗啦地吐了起来。 这回司徒朝暮没再站在男厕所门外陪同,本想先回班去给宋熙临接杯热水,让他等会儿把药吃了,结果她前脚才刚走到宋熙临的桌边,裴星铭后脚就跟了过来:“去四楼帮我送个东西呗。” 司徒朝暮本就不怎么轻松的心情在瞬间变得越发阴沉了,冷着脸明知故问:“送给谁呀?周唯月又不在。” 周唯月从不上晚自习,每天下午两节正课过后,她爸妈就会一起来学校接她,送她去上专业的舞蹈培训课。 裴星铭无奈:“谁说我要送给她了?” 司徒朝暮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送闻铃?哇塞裴星铭,你好不要脸,好哥儿们的意中人你都想撬?” “好不要脸”这四个字,她骂得极其情真意切。 裴星铭懒得继续跟她兜圈子,没好气地说:“给柏梦菲的。” 司徒朝暮不屑地嘁了一声:“什么东西啊?也配让我跑一趟?” 裴星铭:“就是点儿零食。”他晚训结束后不想那么早回教室,就去了一趟学校超市,随手买了兜零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买点东西哄女孩开心。 司徒朝暮是真不想替他跑这趟腿:“你怎么自己不去送啊?” 裴星铭:“他们班主任最近盯上我俩了,我去了容易被逮。” 司徒朝暮又嘁了一声:“你就非得现在送?放学之后不能送?” 裴星铭:“我要是放学之后去找她她肯定又要拉着我去操场上转圈,老子闲着没事干了天天遛操场?” 司徒朝暮:“……” 独树晚风 第9节 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裴星铭不管是跟谁在一起,都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单纯地觉得上学无聊,所以才想找个人陪他玩玩打发时间。他无论是陪人家吃饭,还是对人家嘘寒问暖,还是花钱给人家买东西,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感情,而是发自内心的无聊,所以才会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些哄女孩子开心的手段,这样才能使女孩子心动,继而对他死心塌地,更投入地陪他玩。 但这种玩乐绝对不能占用他的太多时间,更不能影响他的心情,不然“游戏”就没意思了,就好比在放学后陪着柏梦菲去操场散步这件事,对裴星铭来说就是在浪费时间,所以他不愿意陪她去,甚至为了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他干脆做出了绝对不在放学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决定,所以给她买的零食必须要在放学前送到,还不能自己去送。 司徒朝暮一点都不想为虎作伥,果断拒绝了他的请求:“我不去,忙着呢。”话音还没落呢,她就从宋熙临的桌面上抓起了他的水杯,用行动证明自己真的很忙。 裴星铭“啧”了一声:“帮我送趟东西能耽误你多长时间?” 司徒朝暮理直气壮:“你又没给我买东西,我凭什么帮你送?” 裴星铭:“你也没给我买水果捞呀,我不照样对你挺好?” 司徒朝暮:“……”真他妈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裴星铭又说:“要不这样,咱俩各退一步,我帮你去接水,你帮我去送东西,咋样?” “不咋样!”司徒朝暮甩头就走,绝不妥协。 看着她坚决离去的背影,裴星铭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果断放弃了去给柏梦菲送零食的想法,反正那兜零食放一晚上又不会坏,明早再去送也一样,就是等会儿的晚自习可能会有点儿无聊,没法儿以“零食”为由头找柏梦菲聊天了。 跟女孩相处的过程中,他从来不会没话找话,没话就不聊,绝不主动,但也绝不会拒绝人家来找他。 随后裴星铭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挂表,距离最后一节晚自习上课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他快步朝着自己的座位走了回去,坐在板凳上,将手伸进了挂在书桌靠墙一侧的书包里,从夹层中拿出了一个方型的纸盒子,站起的同时迅速将其塞进了裤兜里。 虽然他的行动很快,但同桌刘奇还是捕捉到了红色的纸盒一角,惊讶又羡慕:“卧槽,华子?” 裴星铭笑了一下:“一起?” 刘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假思索,直接站起:“走!” 俩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地从后门离开了教室,前往男厕所的途中,迎面遇到了刚刚接完水回来的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不知道裴星铭要和刘奇一起去干什么,但她太了解班里面那群坐在后排的男生们了,勾肩搭背的情况下一定没安好心。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管这俩人,因为管了也没好处还惹人烦,但既然班主任叮嘱过她要在他不在学校期间负责班级纪律,她就不能不管了。人活在世责任二字,她总不能只享受褒奖和奖学金不付出行动吧?老李平时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而且,谁让她倒霉催的摊上了裴星铭这么一个废柴表哥呢?她不管谁也不能不管他。 司徒朝暮直接驻足挡在了这俩人面前,严肃质问:“都快上课了,你俩干嘛去?” 刘奇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了裴星铭,裴星铭则是一脸无奈:“我俩去上厕所也不行?” 司徒朝暮哂笑一声:“你早干嘛去了?非要卡着上课铃打响的点去?” 裴星铭:“……” 女人的直觉真是准到可怕,而他妹的直觉更是精准到让他束手无策。 “我俩就是去上个厕所。”裴星铭咬死了这一点,“不信的话你跟着我俩去,我俩上厕所的时候让你看着行了吧?” “别以为你耍无赖就能混过去。”司徒朝暮不为所动,不容置疑,“上课铃打响后超过三分钟你没回班,我就带人去男厕所抓你俩。” 司徒朝暮走了之后,刘奇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混合着无语和敬佩这两种复杂情绪,小声嘀咕道:“班长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不用管她。”裴星铭丝毫没有把司徒朝暮的话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继续朝着男厕所走。 司徒朝暮进班之后才发现宋熙临竟然还没回来,但是她才刚把灌满了热水的杯子放到他的桌面上,上课铃就打响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搬着板凳坐上了讲台,代替班主任看班。 按道理来说,上课铃打响之后厕所里面应该就没人了,但是裴星铭和刘奇一走进去就看到了俩熟人:六班的王越升和徐明轩。 东辅七中虽然是省重点高中,但并不在大三甲之列,教学理念也不是先重点带后重点,而是成绩均衡,确保每个学生都能考上本科大学,所以七中每年冲刺国内顶尖大学的学生数量并不是很多,但是一本率却是杠杠的高,这就导致了学生质量的良莠不齐,好的很好,次的很次。 他们这一届文理科加起来十六个班,除了六个重点班以外,其余十个普通班内都有那么几个不服管的刺头,八班是以裴星铭和刘奇为代表,六班是以王越升和徐明轩为代表,两班代表一经汇合,男厕所内当即烟雾缭绕了起来。 裴星铭背靠窗台而站,手中夹着烟,端头亮着猩红的点。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六班的王越升,娴熟地吐了口烟之后,王越升忽然想到了什么,冲着裴星铭说了句:“对了,你们班是不是来了个新人?” 裴星铭:“都他妈来半个月了,你才发现?” 王越升:“今天看见你妹陪他去医务室了。” 刘奇贱嗖嗖地接了句:“怀了,班长的孩子。” 裴星铭还是很维护他妹的名誉,直接给刘奇了一脚:“滚你妈的。” 徐明轩对司徒朝暮有点儿那个意思,忍不住问了句:“你妹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裴星铭斩钉截铁:“不可能。” 刘奇:“那班长为什么对宋熙临那么好?” 裴星铭:“安抚人心呗。”他又说,“我就没见过比我妹还聪明的人,对她来说宋熙临就是一个新转来的外人,还他妈那么拽,纯粹的不稳定因素,要是不好好安抚他一下,他在班里面闹出来乱子影响她学习怎么办?” 刘奇的目光中再度流露出来了那种混合着无语和敬佩的复杂眼神:“班长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徐明轩替司徒朝暮说了句话:“人家就是想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可怕了?”说完,又瞧向了裴星铭,“是吧,哥?” 刘奇一脸鄙视:“你真恶心啊。” 裴星铭也没接徐明轩的腔,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宋熙临那人真的是个怪胎。开学前他来租我们家房子,还留着长头发,背着一把大刀,差点儿没给我妹吓死。” 余下三人同时震惊:“长头发?” 裴星铭:“对啊,我去给他家给他送东西,刚好撞见他洗完澡出来,乍一看更个娘们儿似的。” 王越升笑得猥琐,手肘戳了一下裴星铭的胸口:“然后你就心动了?” 裴星铭以手捂胸,神色夸张:“卧槽,那当然心动了,一朵儿出水芙蓉,老子差点儿没把持住。” 刘奇也跟着贱笑:“那宋熙临在咱们班还真是危险了,前有班长后有你,这……” 他的话还没说完,静谧的卫生间内突然发出了“砰”的一声爆响。 最里侧的那扇隔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门板砸在了墙上,紧接着,宋熙临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10章 ◎怎么又跟宋熙临扯上关系了?◎ 男厕所内,正在吞云吐雾的四人同时噤了声,惊讶又尴尬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宋熙临。 然而宋熙临却并不在意他们四人,径直朝着门口的洗手台走了过去,站在镜子前,拧开了水龙头,弯腰洗手,漱口,行动自如,旁若无人。 显然是没有把他们四个人放在眼里。 裴星铭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继而冷笑一声,阴恻恻地看着宋熙临:“兄弟,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好习惯吧?” 宋熙临置若罔闻,淡定洗漱。 裴星铭立即给了徐明轩和刘奇一个眼神,同时朝着男厕所门口扬了一下下巴。 徐明轩和刘奇瞬间会意,快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裴星铭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神色阴沉地站直了身体——他就是看不惯宋熙临那副装逼的样子,说他小题大做也好,说他借题发挥也好,反正他今天就是要好好地收拾这家伙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装。 徐明轩和刘奇堵在了厕所门口。王越升也掐了尚未抽完地烟头,无奈地看了裴星铭一眼,叹息着吐出来了嘴里最后一口烟,然后一脸不耐烦地看了看宋熙临,心说这家伙也真是不知好歹,新来的还敢这么拽,得罪谁不行非得得罪裴星铭,弄的人抽根儿烟都没法儿好好抽。 其实王越升算是这四个人里面最老实的一个了,真不想在学校里面闹事儿,趁着裴星铭不注意,冲着镜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宋熙临别硬犟,低个头服个软这事儿就过去了。 宋熙临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洗漱完,不慌不忙地拧上了水龙头,然后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了挡在出口处的两人,轻启薄唇,言简意赅:“让开。” 这声不冷不热的“让开”就像是一道烟火,彻底点燃了裴星铭的怒火:“我他妈让你走了么?”话音还未落,他就朝着宋熙临冲了过去,一步起势,一步抬腿,狠戾地朝着宋熙临的后背踹了过去。 然而却踹了个空,运动鞋的鞋边蹭着宋熙临的衣角飞了过去,落在了对面徐明轩的小腹上。 徐明轩毫无防备,痛苦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地朝后退了两步,后背一下子撞在了墙上。 余下三人皆是一愣,震惊又错愕。最惊愕的当属裴星铭,满目不可思议……那家伙,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 宋熙临刚才明明是背对着自己的,而自己又是在突然间抬起的脚,距离又那么短,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地察觉到他的攻击并做出躲避的反应?就算是他背后长了眼睛也不可能反应那么迅速吧? 然而事实的情况却不容裴星铭否认,几乎是在他抬起脚的那一瞬间,宋熙临就闪开了,而自己却无法收回攻势,一脚踹在了徐明轩身上。 他这一脚也真是下了死劲儿去踹的,徐明轩一脸痛苦地背靠墙壁,弯腰捂着小腹,半天没缓过来劲儿。 刘奇见状下意识地往旁边儿退了一步,免得自己成为第二个倒霉蛋。 站在裴星铭身后的王越升也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宋熙临也不什么好惹的人,人家确实有装逼硬犟的资本,所以本就不想闹事儿的他现在更不想参与裴星铭和宋熙临之间的争端了。 身前再无挡路之人,宋熙临再度迈开了步伐,无事人一般面不改色地朝着门外走。 裴星铭却越发怒火中烧,因为误踹了自己人,丢了面子,他不甘心地抬起了手,再度朝着宋熙临的肩膀抓了过去:“你丫挺拽……啊!” 最后那一声“啊”和前面的四个字并非是连贯在一起的,而是在剧痛之下的呻-吟。 他的右手还没落到宋熙临的肩膀上,宋熙临就抬起了左臂,迅猛而柔韧地缠上了他的右臂,继而劲猛出掌,拍在了他的右肩,一掌便将他拍了出去,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直至后腰撞在了窗台上,裴星铭才得以站稳,然而他的气焰却再也嚣张不起来了,整条右手手臂连带着肩膀都在拧着疼,不确定是别着筋了还是关节错位了。 裴星铭不得不用左手拖着右臂,面色铁青地瞪着宋熙临……刚才宋熙临的左臂缠上他右臂的那一刻,他只感觉到了一股缠绵的柔劲,似藤条如流水,拧转他手臂的同时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抓力,但是宋熙临拍在他肩膀上的那一掌力道却非同小可,差点儿没把他的骨头给拍碎。 明明是同一只手,前一秒的力道还那么柔,后一秒却刚硬的犹如铁掌,简直是不可捉摸。 王越升距离裴星铭最近,清楚地瞧见了他微微泛白的面色和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内心越发的惶惶不安,立即朝着宋熙临露出了一个示弱讨好的笑:“大家都是跟你闹着玩呢,玩过了是我们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行好别跟我们计较了。” 宋熙临神色淡淡,不置可否,正欲继续朝外走的时候,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人。 吕莫帆也没想到男厕所里面竟然这么热闹,进来一看都懵了:“你们几个怎么都在啊?” 却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吕莫帆也不傻,看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徐明轩,再看看面色铁青拖着胳膊的裴星铭,大概就猜到了男厕所里面刚才肯定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气氛安静到怪异,宋熙临却像是一位旁观者一般,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卫生间。 吕莫帆满含探究地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刘奇。刘奇却没法儿满足他的好奇心,毕竟四打一还被人家反杀了实在是太丢人,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就反问了句:“你来干嘛呢?” 吕莫帆终于记起来了自己的使命,慌慌张张地说:“班长让我来喊你们,年级长正巡逻呢,赶紧回班!” 年级长的威力比谁都大,几人赶忙离开了男厕所,谁知才刚刚跑到楼梯口,就撞上了正顺着楼梯往二楼来的年级长。 几人原本想直接跑,谁知却被年级长厉声喝住了:“谁让你们几个跑了?这么多人干嘛去了?” 五个人的脚步同时一僵,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他们五人还全都是年级里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年级长没有一个脸生的,根本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放他们走。 裴星铭反应最快,立即向年级长展示了一下被拖在自己左手中的右臂:“我刚才不小心在厕所滑倒了。” 王越升瞬间就明白了裴星铭的用意,迅速接道:“当时我们几个刚好在他身边,他胳膊都摔抽筋了,我们几个也不敢走,怕他出事。” 余下三人立即点头,纷纷附和。 年级长看了一眼裴星铭的右臂,发现他的胳膊真的在不自觉的抽搐,原本严厉的神色瞬间就变成了焦急和担忧:“怎么还摔着右手了?严重么?去医务室看了没?” 独树晚风 第10节 裴星铭:“没呢,正准备去呢。” 年级长赶紧冲他挥了挥手:“赶紧去看赶紧去看,摔骨折了就麻烦了。”说完又叮嘱了一句,“一个人陪他去就行了,剩下的人赶紧回班。” 五人如蒙大赦,纷纷点头。最后是刘奇跟着裴星铭去了医务室,王越升和徐明轩回了六班,吕莫帆回了八班。 司徒朝暮一直坐在讲台上盯自习,却无心学习,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裴星铭和刘奇,生怕他们俩被年级长给逮了。 突然间,教室后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吕莫帆静悄悄地走进了教室。司徒朝暮眉头一皱,心说:怎么自己回来了?那俩人呢?不会真的被逮了吧?那事儿可就闹大了…… 司徒朝暮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快速走下讲台,去到了吕莫帆的位置旁,焦急询问:“怎么就你回来了?” 生怕影响到其他人上自习,她不得不将嗓音压的很低。 吕莫帆也小声回道:“裴星铭在厕所摔着了,刘奇陪他去医务室了。” 司徒朝暮更奇怪了:“他怎么摔着了?严重么?” 吕莫帆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我去的厕所的时候他就已经那样了,但是吧,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徐明轩和王越升也在厕所呢。” 司徒朝暮:“……” 我的天,群龙荟萃啊。 司徒朝暮也开始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再度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真不知道!”随后,吕莫帆朝后扭头,对着储藏室门口努了努下巴,“要不你去问问宋熙临,他也一直在男厕所呢,肯定知道。” 怎么又跟宋熙临扯上关系了? 司徒朝暮越发迷惑了,正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问问宋熙临的时候,吕莫帆又开了口:“问完记得跟我说说,我也想知道。” 司徒朝暮:“……” 你还挺八卦的。 但是司徒朝暮却已经放弃了去询问宋熙临的想法,因为人家宋熙临自从回班之后就一直在低着头写卷子,无缘无故地她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学习? “写你的作业吧。”司徒朝暮对吕莫帆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回到了讲台上,也开始安心写作业。 最后一节晚自习即将结束的时候,裴星铭和刘奇终于回了班,刘奇倒是完好无损,裴星铭的脖子里却多了一条白色的挂绳,劳苦功高地挂着他的右胳膊。 好消息是他的胳膊并没有骨折,坏消息是扭伤了,不能乱动不能使劲,只能吊着,以免二次受损。 下课铃打响之后,司徒朝暮才从讲台上下来,去询问裴星铭发生了什么。裴星铭神不改色地回答:“不小心在厕所里面摔了。” 司徒朝暮是一点都不相信他说的话,刚巧这时宋熙临朝着后门走了过来,司徒朝暮就顺嘴问了句:“他胳膊怎么弄的?” 裴星铭有些尴尬,但却不紧张,因为他就是被宋熙临打成这样的,所以他不信宋熙临真的敢跟他妹实话实说,而且他还真没见过哪个人敢直接承认自己参与了聚众斗殴。 司徒朝暮则是满含疑惑地瞧着宋熙临。 宋熙临脚步一顿,垂眸,目光淡然地瞥了一眼裴星铭吊着身前的胳膊,直截了当:“让我打的。” 裴星铭:“……” 宋熙临说完就离开了教室,司徒朝暮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怒不可遏地瞪着裴星铭:“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事态的发展全然出乎裴星铭的预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我被打了,你他妈让我给你一个解释?” 要是换了别人,司徒朝暮肯定会觉得应该是双方都有问题,但是这事儿放在裴星铭和宋熙临身上就不一定了,百分之百是裴星铭的错:“你不去惹他,他能打你?” 第11章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司徒朝暮堵在教室后门,疾声厉色地逼问了裴星铭足足十分钟,裴星铭也没向她坦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气急败坏地指责司徒朝暮胳膊肘往外拐。 直至闻铃的突然出现,才终结了他们兄妹俩之间的这场僵持战。 “你们干什么呢这么磨叽,我都在教学区门口等你俩好久了。”闻铃站在后门外,奇怪地把上半身探进了八班教室,看清楚裴星铭吊胳膊的现状后,满目惊讶,“你胳膊怎么了?” 不等司徒朝暮开口,裴星铭就迅速回了句:“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闻铃有点担忧:“严重么?没骨折吧?” 裴星铭:“不严重,就是扭了一下。” 闻铃舒了口气:“那就行。”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冷笑,循声看去,司徒朝暮正用一种充满了鄙夷和审判的目光盯着裴星铭,唇边还挂着一抹讥诮的笑。 裴星铭像是遭受到了多大的诋毁似的,扭头哂笑的同时不屑地嘁了一声,然后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擦着闻铃的肩膀大步迈出了教室:“我真受不了你!” 司徒朝暮冲着他的后背喊道:“那是因为你心虚!” 闻铃察觉到了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再度询问司徒朝暮:“他胳膊真是摔成那样的?” 司徒朝暮恨铁不成钢:“屁呀,他是被人家打成那样的!” 闻铃震惊了:“被谁打的?谁敢打他呀?”放眼全学校,除了五头牛村的人,就没谁敢主动去招惹裴星铭的,更别说打他了,不被他打就不错了。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宋熙临。” 闻铃越发诧异:“啊?他看着不像是那种会主动惹事儿的人呀。” 司徒朝暮斩钉截铁:“所以百分之百是裴星铭先去惹的人家,把人家惹毛了,然后挨了一顿打。” 闻铃百思不得其解:“裴星铭干嘛要去惹宋熙临?宋熙临怎么他了?” 司徒朝暮:“我哪知道?我问他他也不说。”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闻铃也很了解裴星铭这人的尿性:“我看他八成是心虚,又觉得自己被揍了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不想跟咱们说。” 司徒朝暮赞同地说:“我也这么觉得。”随后又说,“但我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然他以后再去找人家麻烦怎么办?再让他挨一顿打么?” 闻铃叹息一声:“哎,也是,这次伤的是胳膊,下次就不知道伤在哪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吧,我觉得裴星铭挨这顿打也不亏,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呀?他天天不是看人家这个不顺眼就是看人家那个不顺眼,反过来想想,人家看他就能顺眼了么?总有比他还牛的人。” 司徒朝暮也挺无奈:“他就是从小被家里人惯坏了,自我感觉不是一般的良好,所以不知道天高地厚,来个人教育他一顿也好,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后别再那么嚣张了。” 裴星铭走得比司徒朝暮和闻铃要早,所以到家也早,然而他才刚刚走进自己房间,屁股还没挨着床呢,家门就被敲响了,没过多久,司徒朝暮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过来:“舅妈,裴星铭回来了么?” 裴星铭惊慌又诧异,立即走出了房间:“你怎么来了?” 司徒朝暮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我来看看你呀,胳膊还疼么?” 裴星铭:“……”他这个表妹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狡猾最难缠的女人,没有之一。 裴星铭他妈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一脸不悦地看着司徒朝暮:“对了,我还要问你呢,你哥的手到底怎么弄呢?他是不是又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瞟了裴星铭一眼。裴星铭站在他爸妈都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合十了双手,一边小幅度地拜手一边朝着司徒朝暮挤眉弄眼地哀求。 司徒朝暮相当不屑,但还是替裴星铭圆了谎:“没有,他就是摔的。” 裴星铭终于舒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司徒朝暮就又连名带姓地喊了他:“裴星铭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儿问你。” 裴星铭心知肚明她要问的是什么,无奈又抗拒,但事已至此,想躲是不可能躲过去了,不然这丫头真有可能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他在学校里面干过的所有“好事”全给他爸妈抖出来,包括他这条胳膊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裴星铭只得答应她:“行……” 他跟着司徒朝暮一起朝着电梯旁边的消防通道走的时候,他妈还奇怪地问了句:“到底什么事儿啊?你们俩怎么神神秘秘的。” 然而却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兄妹俩一同走进了安静无人的消防通道,司徒朝暮还特意关上了厚重的防火门,然后背靠门板,双臂抱怀,胸有成竹地瞧着自己表哥:“坦白吧。” 裴星铭的内心除了无奈就是无奈,用一种束手无策的目光看着司徒朝暮:“你真是厉害过头了,一点都没有女孩儿样,以后怎么找男朋友?我们男生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再漂亮都不会喜欢。” 司徒朝暮:“……”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听男生对她说这种话了,感觉就像是在听一群癞蛤蟆对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说:“我们癞蛤蟆不喜欢你,因为你比我们高贵,比我们优秀,所以我们不能掌控你,不能从你这里获取崇拜感。” 所以,司徒朝暮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你们男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我足够喜欢我自己就行了。” 裴星铭:“那你不是自恋么?” 司徒朝暮:“我这叫自信,你们这种认为女生就该按照你们的喜好活着的男生才叫自恋。” 裴星铭:“……”他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司徒朝暮这种伶牙俐齿反应又快的女生,当即无言以对。 司徒朝暮也懒得再跟他废话,催促道:“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星铭无计可施,长长地叹了口气,以一种小声嘀咕的语气含糊不清地交代:“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四个在厕所吸烟的时候宋熙临偷听我们说话,我脾气一上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徒朝暮打断了,只见她怒目圆睁地瞪着裴星铭:“你竟然偷偷在厕所里面吸烟?” 裴星铭理直气壮地反驳:“又不是光我自己!” 司徒朝暮越发恼怒:“你的脑子是摆设么?老李今天不在,你知道要是被年纪长发现了是什么后果么?” 裴星铭:“那不是没被发现么?” 司徒朝暮刚想开口反驳他,谁知这时防火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了:“里面是铭铭么?” 是司徒朝暮她姥姥、裴星铭他奶奶的声音。 裴星铭像是遇见了救星似的,立即扯着嗓子喊道:“是我!” 司徒朝暮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往旁边站了一步,打开了防火门。 裴家老太太肩头披着一件格子衬衫,手里拎着一个不锈钢保温饭桶,目光无视了站在她旁边的司徒朝暮,只看向裴星铭:“听你妈说你这几天晚上放学后总是饿,我就给你熬了点鸡汤。”她原本是笑呵呵的慈祥神色,却在注意裴星铭手臂的那一刻大惊失色:“诶呦你的手怎么了?让人欺负了么?”转而就以一种愤怒的目光瞪向了司徒朝暮,“你是怎么搞的?也不知道照顾好你哥!” 司徒朝暮:“……”我是他的丫鬟么?我还要天天负责照顾他? 司徒朝暮相当恼火:“他自己弄成那样的关我什么事啊!”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甩头就走,连电梯都不想等了,气冲冲地顺着楼梯上去了。 裴家老太太气急败坏,不停地在她背后大骂:“我还说不得你了?都是你爹妈给你惯的,现在脾气大的要死!” “行了行了!”裴星铭还是挺维护他妹的,没好气地冲着他奶喊道,“你骂她干什么呀?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自己摔的!” 裴老太太这才噤了声。 司徒朝暮她妈今天值夜班,家中只有她爸。女儿没回家,司徒庆宇也就没去睡觉,一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等闺女回家。 开门声一响,司徒庆宇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今天回来的有点儿晚啊。” 司徒朝暮还在气头上,一边换鞋一边跟她爸吐槽刚才发生的事。 司徒庆宇知道女儿受了委屈,但是家事难理,尤其是涉及长辈的事,所以他只能劝说女儿:“老太太年纪大了,有时候比较任性,你别跟她计较那么多,她说你就听着,别往心里去。” 司徒朝暮一脸不服:“嘁,姥姥就是偏心,亲孙子大于外孙子大于亲孙女大于外孙女,我在她心里是最底层。” 司徒庆宇:“你在她心里当个顶层也没什么用啊。” 司徒朝暮愣了一下,仔细一想,感觉她爸说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鼻子也跟着灵通了:“你做什么东西了?好香啊。” 独树晚风 第11节 司徒庆宇:“这不是怕你饿么,给你炖了锅乌鸡汤,一直在炉子上煨着呢。” 司徒朝暮感动不已:“呜呜呜,爸,你真好!” 司徒庆宇笑了一下,温柔又笃定地说:“不管你在别人心里是老几,但是你在爸爸妈妈心里,绝对是最顶的顶层!” 司徒朝暮的内心顿时充满了力量,用力点头:“嗯!” 喝完香喷喷的乌鸡汤后,司徒朝暮就回自己房间了,脱了校服换睡衣,然后去洗漱,再然后,坐在了书桌前。 每天九点四十放学,到家差不多十点,但是在十二点之前司徒朝暮基本不会上床睡觉,而是继续上自习,当班内最大的卷王。 但是今晚司徒朝暮的心不太静,努力写了两道题之后,她放下了手中的笔,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手机,斟酌一番过后,开始给宋熙临发微信: 【对不起呀】 【我哥他】 【就那样】 【你别太生气】 【我保证他】 【以后再也不会了!】 其实她并不是在替裴星铭道歉,而是自己的心里过意不去。她一直在努力地维持着班内的平衡,但纪律的最大破坏者就是她哥,要不是因为宋熙临不跟他计较,班里早乱了套了。 然而她却从没想过要阻止裴星铭,只想着要安抚宋熙临,从而才导致了裴星铭今天的得寸进尺。 换句话说,为了能让自己有一个安静稳定的学习环境,她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包庇了裴星铭,忽略了他对宋熙临的挑衅,同时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宋熙临的忍让带来的安稳。 她欠宋熙临一句道歉。 但是在消息发出之后,宋熙临却没有回复她,不知是因为他已经睡觉了没看到消息还是看到了却不想回。 司徒朝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彻底下定了决心,态度坚决地打字,向宋熙临承诺: 【你放心】 【我明天】 【一定会给你】 【一个交代!】 好久之后,她终于收到了宋熙临的回复,简洁冷淡三个字:【不需要。】 第12章 ◎你到底是谁妹?怎么胳膊肘一直往外拐啊。◎ 第二天是周五,早读一结束,司徒朝暮就去了班主任老李的办公室,直至第一节 的上课铃即将打响,她才和老李一起回了班。 第一节 就是老李的化学课。 下课听打响后老李也没拖堂,干脆利落地喊了声“下课”,继而抬起了右手,同时伸出了食指和中指,点着坐在教室后门旁的俩人,不容置疑:“裴星铭和刘奇你俩跟我走。” 冷不丁被点了名,裴星铭和刘奇皆是一愣,前面还有不少同学在扭头看他俩,司徒朝暮却没有回头,不慌不忙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拿着空水杯从教室前门出去了。 裴星铭的心头顿时就有了股不好的预感,刘奇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不知所措地看着裴星铭:“老李喊咱俩干啥?” 裴星铭也是一头雾水:“我哪知道?”正说着话,他就下意识地朝着宋熙临的位置看了过去。 储藏室门口有两张桌子,外侧的那张桌子是空的,宋熙临独自一人坐在里侧靠窗的位置,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的操场,对于教室内的喧嚣和热闹没有丝毫反应。 裴星铭感觉这事儿应该和宋熙临关系不大,舒了口气,起身的同时对刘奇说:“走吧,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随后他们俩就一同去了老李办公室,然而直至第二节 语文课上课,他俩都没被老李给放回来。 直到第三节 英语课即将上课的时候,这俩人才蔫头巴脑地回到了教室,却没有坐回原位,无奈地从自己的桌兜里翻出了英语卷子,然后并肩站在了教室最后面。 一站就是一上午。 中午裴星铭都没和司徒朝暮他们一起吃饭,而是和刘奇一起去了食堂,难兄难弟直接锁死。 午自习一点开始,十二点四十五左右,裴星铭和刘奇一起回了班。裴星铭的右手吊着,用左手取下了挂在课桌边的那一兜昨晚买的却一直没找机会送出去的零食,和刘奇一起去找了司徒朝暮。 刘奇的手里也拎着一兜饮料零食,不过是刚刚从学校超市买回来的。 宋熙临原本正在写英语卷子,感知到这俩人的行动后,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朝着他们俩望了过去。 裴星铭和刘奇并肩站在了司徒朝暮的课桌旁。司徒朝暮正趴在桌面上午休,或许是因为感知到了有人靠近,她半抬起脑袋查看了一眼,看清来人之后,无奈地坐直了身体。裴星铭和刘奇则立即将手中拎着的零食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从宋熙临的角度看去,他只能看到司徒朝暮的后背和另外两人谄媚讨好的表情,无法判断他们三个人具体说了什么,不过感觉像是裴星铭和刘奇正在向司徒朝暮求情,还带了东西贿赂她。 “你知道为什么班长把他俩给举报了,他俩还去屁颠屁颠地讨好班长么?” 右边冷不丁地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宋熙临一怔,诧异地看向了吕莫帆——他看前方那三人看得实在是太专注了,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 吕莫帆坐在宋熙临旁边的那个位置,一副深谙一切的表情:“你知道他们俩上午为什么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么?” 宋熙临语气淡然:“被举报了。” 吕莫帆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宋熙临:“你刚说的。” “哦哦哦……”吕莫帆略显尴尬,为了找回主场,他又立即问了句,“那你知道他们俩犯什么事儿了么?” 宋熙临神色冷漠:“不知道。” 吕莫帆对此回答心满意足,玩起了吊人胃口那一套:“那你想知道么?只要你说想,哥就告诉你。” 宋熙临直接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拿起了笔,心无旁骛地做起了英语卷子。 吕莫帆:“……” 你他妈是受过训练的特种兵么?一点都不好奇的? 宋熙临是没那么想听,吕莫帆则是特别想说,而且还特别想跟宋熙临说,因为这事儿除了跟宋熙临分享有意思,跟班里面其他人分享都没什么意思。 “我都打听过了,他俩是因为昨天晚自习的时候在厕所里面吸烟,”吕莫帆此时此刻的表达欲爆棚,也不管宋熙临想不想听了,一个劲儿地趴在他耳朵边说,“还差点儿被年纪长逮到了,老李怎么可能不生气?” 宋熙临正在写单词的手一顿,侧目看向了吕莫帆:“只有吸烟?” 吕莫帆:“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这,不过你应该比我了解吧?你当时就在厕所啊。” 宋熙临不置可否,清冷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疑惑。 吕莫帆当即胸有成竹地一笑:“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班长为什么举报他俩?为什么他俩被举报了还不生气反而还要讨好班长?” 确实如此。 在这个班里待了大半个月,宋熙临也对班内的大部分人有了个基础印象,裴星铭和刘奇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怎么可能不恼怒司徒朝暮对他们的举报?退一步说,裴星铭和司徒朝暮是表兄妹,他不和司徒计较还情有可原,可是刘奇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大度? 司徒朝暮又为什么要举报他们两个?只是为了给他一个交代么? 宋熙临并不觉得司徒朝暮会单纯地因为想给他一个交代而大义灭亲,她精明市侩又工于心计,绝对不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外人做出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正当宋熙临疑惑之际,吕莫帆又开了口:“你当时也在厕所,你肯定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并且后来发生的那件事肯定比吸烟的事儿还大,六班那俩人也参与进去了。” 宋熙临不动声色:“所以呢?” 吕莫帆:“所以她只跟老李报备了吸烟的事儿啊,侧面向老李证明了他俩只吸烟了,没参与后面的事儿,就算后来事情败露了,年纪长想要追究,班主任也能保他俩,为啥?因为在老李这里,他们俩的责任就截止到吸烟了,后面的事儿跟他俩没关系,而且也没有班主任希望自己班的学生丢人丢到全年级去,这也就是为什么老李只罚站他俩而没请家长的原因。但如果,班长没有去举报他们俩吸烟的话,后来事情败露了,就没人能去保他俩了,老李还会觉得自己被蒙蔽了,从而杀鸡儆猴。” 宋熙临:“……” 吕莫帆又总结道:“所以你看着班长是举报了他俩,但其实是保了他俩,所以他们俩才那么的感恩戴德,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都很听班长话的原因,因为她愿意保我们,与此同时,她也得到了老李的信任和支持,为什么?因为她有能力啊,能够在事态恶化之前及时止损,就好比这一次的事件,内部举报内部解决,把问题缩小在可控范围内,所以我们班的人即便再调皮捣蛋,都很少会走到被学校开处分的那一步,不然为什么我们班每学期都能获得优秀班集体称号?就因为我们没处分,从没在外面丢过人。” 说完这段话后,吕莫帆又换了口气,继续侃侃而谈:“老李,班长,和我们,是什么关系?是上下级关系。班长的领导是班主任,班里有人犯事儿,她能不去跟领导汇报么?不能,不然就是不把领导放在眼里,老李会觉得她不可靠,而且有些事情只能班主任出面解决,就好比裴星铭和刘奇昨晚干的事,班长可以瞒,但是有暴露的风险,比如六班那俩人,再比如、呃……反正就是有风险。” 吕莫帆悬崖勒马,及时地刹了车,没直接把“再比如”后面的人说出来,但是宋熙临心知肚明,吕莫帆想说的是:再比如你。 对于司徒朝暮来说,他从来就不是自己人,而是一个极具风险的外人,所以需要千方百计地去提防、去控制。 吕莫帆又接着说道:“但班长又不能什么都汇报,不然不就得罪群众了吗?所以,这个尺度很难把控,但是我们班长她做到了,她完美地扮演了承上启下的角色,维护了我们班级的稳定与和谐,得到了群众的爱戴和领导的肯定……是不是觉得我们班长她特别牛特别厉害?” 吕莫帆气定神闲地瞧着宋熙临,期待着他的反应。 宋熙临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他早就知晓了司徒朝暮是一个极其早慧的女孩,所以无论她做出怎样圆滑世故的举动他都不意外。 通达人情无错,精明算计也无错,只是有时候,她说的那些话,做出的那些事情,确实足够蛊惑人心,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一种她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错觉。 但其实,她的那些关心和亲近,只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就像是裴星铭昨晚说的那样:“我就没见过比我妹还聪明的人,对她来说宋熙临就是一个新转来的外人,还他妈那么拽,纯粹的不稳定因素,要是不好好安抚他一下,他在班里面闹出来乱子影响她学习怎么办?” 吕莫帆还当宋熙临是在认真思考、消化他的话,遂伸出了左手,重重地拍了拍宋熙临的右肩,语重心长地说:“小宋呀,你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但一看就是个相当单纯的人,但是呀,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身为领导家属,你这思想觉悟得提升上去呀,不然不就拖了咱们班长大人的后腿么?” 宋熙临:“……” 吕莫帆又严肃补充:“还有切记,当一个清廉的贤内助,班长她从不收礼。” 他的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排那三人也散了场,刘奇那兜零食果然没送出去,又拎了回来。吕莫帆见状立即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也不管宋熙临关不关心他要去干什么,自顾自地向他交代:“我再去打听打听他俩要罚站几天,回来告诉你。”话还没说完呢就猴子一般的窜远了。 裴星铭还站在司徒朝暮的课桌旁,不情不愿地跟她打商量:“我都被他打成这样了,你还让我去跟他道歉?有没有天理了?” 司徒朝暮没好气:“谁让你先去挑衅人家呢?而且都不止一次了,本来就是你的错!” 裴星铭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到底是谁妹?怎么胳膊肘一直往外拐啊。” 司徒朝暮:“我帮理不帮亲!” 裴星铭烦躁地舔了舔唇,又叹了口气:“我真不想去,你别为难我了行不行?” 司徒朝暮不为所动,因为她向宋熙临承诺过,今天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所以就必须说到做到,不容置疑地对裴星铭说:“你去道歉,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你要是不去道歉,我不光要让咱们村的人都知道你这胳膊是怎么弄成这样的,还要让五头牛村那边也人尽皆知!” 裴星铭:“……”卧槽,真他妈狠啊。 裴星铭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又无计可施,艰难地做着思想挣扎,脸色精彩极了。 挣扎了足足一分钟后,他终于向司徒朝暮妥协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艹!”,然后拎着他那兜两次都没能送出去的零食朝着宋熙临走了过去,面色铁青地站到了宋熙临的桌边,把那兜零食扔到了他的面前,忍辱负重一般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几个字:“昨天的事儿,对不起。” 零食袋子没有系,装在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散了满桌。 宋熙临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裴星铭,冷冷启唇:“东西拿走,再告诉她一声,以后别再来烦我,更不用费尽心思地安抚我,我没那么大本事掀起风浪。” 裴星铭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之后,脾气一下又上来了,怒不可遏又难以置信地瞪着宋熙临:“你他妈真是不知好歹啊。” 独树晚风 第12节 第13章 ◎宋熙临的目光却一直定格在她身上。◎ 高三年级一周两节体育课,十六个班级分两节课上,一到四班和九到十二班一起上课,五到八班和十三到十六班一起上课。 周二上午的课间操结束后,高三年级有一半的学生都没有回班,直接留在操场上体育课,其中就包括司徒朝暮他们班的人。 高三年级的体育课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上课内容,主要是为了让高三学生放松,所以整节课全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体育老师只需要把器材室的门打开就好,剩下的事情基本不用他们操心。 裴星铭的右手还吊着,既没法儿参与日常训练,也没法儿参与任何体育活动,所以上体育课的时候只能趴在操场围栏上看人家踢球打球。 闻铃所在的十四班和周唯月所在的十五班也是这节课上体育课,所以司徒朝暮她们几个几乎整节课都会待在一起。 课间操结束后,司徒朝暮先和闻铃一起不慌不忙地去了一趟卫生间,然后俩人又一起去了一趟学校书店和超市,买了点小东小西,上课铃都打响好久了,俩人才手挽着手慢悠悠地回到了操场,去找周唯月和裴星铭。 周唯月一直和裴星铭待在一起。裴星铭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盒玻璃弹珠,司徒朝暮和闻铃刚一走过去,就看见裴星铭把那盒玻璃珠交给了周唯月,还相当严肃地跟她交代了一句:“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啊,他敢给你甩脸子你就哭,我马上冲上去揍他。” 周唯月乖乖地点了点头:“嗯嗯。” 司徒朝暮蹙眉,一脸狐疑地盯着裴星铭:“你又想整谁?” 裴星铭不乐意了:“嘿,瞧你这话说的,好像老子天天闲着没事儿干了光琢磨着怎么整人了。” 闻铃只是“呵呵”了一声,司徒朝暮就没那么委婉了:“你以为你不是么?”她也不指望能从裴星铭嘴里问出来什么了,直接询问周唯月,“裴星铭让你去干什么?不许撒谎啊,撒谎不是好孩子!” 对于一个心智只有十岁的“小学生”来说,“不是好孩子”的评判真的很重。周唯月特别担心自己再也不是好孩子了,立即向司徒朝暮坦白:“他让我拿着玻璃球去撞那个哥哥,然后把玻璃球洒在地上,让哥哥帮我捡球。” 闻铃和司徒朝暮几乎是同时开口—— 闻铃谴责裴星铭:“你这不是碰瓷么?” 司徒朝暮则追问周唯月:“哪个哥哥?”对于“小学生”来说,全操场都是她的哥哥姐姐,所以必须问清楚。 周唯月伸出手,指向了观看台下方的器材室:“就是个高高帅帅的哥哥。” 司徒朝暮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孤身一人站在器材室门口的宋熙临。 闻铃也跟着看了过去,继而怒视裴星铭:“你这人真歹毒啊,竟然把我们月月当刀使!” 裴星铭都被骂懵了:“什么叫歹毒啊?你这词用的也太严重了吧?” 闻铃没好气:“你不是么?” 裴星铭:“我当然不是,我是在替我妹出气,替她教训那个负心汉!” 司徒朝暮:“……” 负心汉?你用词是不是也太严重了? 闻铃一愣,继而就用一种洋溢着八卦和探究的目光盯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又气又无奈:“你听他胡说八道!” 裴星铭:“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他把左手往前一探,一边伸手指一边分析,“首先,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对待他,把他当自己人。其次,他是不是不知好歹,我都去道歉了,他还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好像自己多么清高一样多么无辜一样,还觉得咱们全都在算计他、糊弄他。” 司徒朝暮无话可说。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把宋熙临当成了一个外人对待,时刻都在提防着他在班里面闹出乱子,但后来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融入集体,不然也不会逼着裴星铭去给他道歉。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宋熙临确实是把她的一盆好心当成狼心狗肺了。 司徒朝暮的沉默令裴星铭越发的理直气壮:“所以,他不是负心汉是什么?我身为你哥,不该替你教育他么?” 司徒朝暮也没那么笨,瞪着裴星铭说:“是你自己想要报私仇,少打着我的名义挥正义旗帜。” 裴星铭一脸无语:“哎,你俩还真挺配的,都他妈一样不知好歹。” 司徒朝暮:“……” 闻铃大概听了个明白,纳闷儿地问他俩:“宋熙临这人真的这么难相处么?” 裴星铭冷笑一声:“不是难,是根本没法儿相处。” 闻铃对裴星铭的话持怀疑态度,因为裴星铭本来就对宋熙临抱有偏见,所以她又朝着司徒朝暮投去了寻求真相的目光。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是真的有点儿难,他那个人吧,特别拧巴。” 闻铃:“比如?” 司徒朝暮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例子,就指了指周唯月捧在手里的玻璃球:“如果我们拿着球去撞他,他才不会搭理我们呢,但如果是月月拿着球去撞他,即便他知道月月是受了我们指使,也会去帮她捡球。” 闻铃:“为什么呀?” 司徒朝暮:“因为他拧巴呀,他明明是一个内心有温度的人,却偏要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嘴脸,他渴望融入集体,被大家接受,却又想独善其身。” 闻铃困惑地蹙眉:“他为什会这么拧巴?” 司徒朝暮耸耸肩:“我不知道。” 闻铃又想了一下,问:“所以,他会帮月月捡球,是因为他外冷内热,觉得咱们月月单纯无辜的,不应该被区别对待。” 司徒朝暮点头:“对,不过月月也确实是咱们这里面最单纯的人,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宋熙临那人也挺纯粹的。” 裴星铭的五官猛然一皱,跟吃了酸梅似呢:“哎呦,你可别往他脸上贴金了,他纯粹个屁啊纯粹,那家伙就是纯粹的不知好歹。” 司徒朝暮坚持己见:“他真没你想象的那么坏。” 裴星铭一脸不屑:“我不信。”然后又朝着周唯月扬了扬下巴,不容置疑地下命令,“不用管那么多,直接去撞他,让他帮你捡球,他要是敢不帮你捡,我就去揍他。” 周唯月不确定地抿了抿唇,悄悄地瞟了司徒朝暮一眼。 司徒朝暮原本是想阻拦这场碰瓷活动的,但话到嘴边了,却又改成了:“不信咱们走着瞧。”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她也朝着周唯月扬了一下下巴,“大胆去,那个哥哥一定会帮你捡球,绝对不会凶你。” 得到了司徒朝暮的许可后,周唯月捧着盒子就跑了。 闻铃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合着你们俩用我们月月做人性实验呢?” 司徒朝暮:“你放一百个心,宋熙临绝对不会对月月怎么样。” 裴星铭:“他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随后三人就一起靠在了围栏上,远距离的观察那边的“实验”结果。 操场上热闹非凡,基本都是成群结伴,唯独宋熙临是个例外,孤零零地站在器材室门前,沉静地望着西南方向的天空,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进进出出器材室的学生也有很多,按道理来说器材室门口的那片位置绝对算不上是清净,但宋熙临似乎天生自带着一股孤冷的气场,无论他身处哪里,哪里就会成为一隅孤角。 那他副冷漠的神色与疏离的目光也使得一般人不敢主动靠近。 “怪异”和“孤癖”这两个词大概是所有人对他的印象。 但是在突然间,司徒朝暮猛然意识到,其实宋熙临并不是第一次盯着那个方向发呆了——他平时坐在教室内,目光平静地朝着窗外看去的时候,不是在看操场,而是在看西南。 西南有什么? 司徒朝暮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周唯月就朝着宋熙临撞了过去。 其实当周唯月捧着盒子跑过去的时候,宋熙临还特意往旁边侧了一步,及时躲开了她,谁知周唯月又突然原地转了个圈,仿若一只定位精准的无人机似的,目标明确地撞在了宋熙临的身上。 紧接着,宋熙临就听见了“哗啦”一声响,低头一看,脚边散落了一地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并且还在不断地朝着四面八方滚动,仿若几道不停流动的七彩长河。 周唯月仰着脑袋,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按照裴星铭事先交代好的话说:“你可以帮我捡捡么?” 宋熙临不置可否。他认识这个女孩,心智有些不全,经常跟在司徒朝暮他们几人身边,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理会女孩的请求,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朝着操场南侧看了过去。 那边三人也在看他,背靠栏杆双臂抱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显然,这是一场故意针对他的恶作剧。 利用一个心智不全的女孩,也真是恶意十足。 宋熙临原本想直接无视女孩的请求,但是她那双清澈中又透露哀求的目光令他迟疑了……如果,自己不帮她捡的话,那三个人会不会迁怒于她? 那个肤色略黑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他不太了解,但是司徒朝暮和裴星铭这对兄妹他是了解的,一个精明伪善一个猖狂霸道,想要欺负一个心智不全的女孩简直是信手拈来。 宋熙临又看了女孩一眼,轻叹口气,屈膝弯腰,一颗又一颗地从地上捡起了玻璃珠。 与此同时,操场南侧,司徒朝暮略显得意地牵起了唇角,瞧着裴星铭说:“看吧,我就说他这人挺纯粹的,你还不信。” 裴星铭也真是不理解了:“他这人真是奇怪,明知道咱们是故意的,还去捡?” 闻铃想了想,说:“他是不是觉得如果自己不捡的话,咱们会欺负月月啊?” 司徒朝暮点头:“是的,他就是这么觉得的,为了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智少女而忍辱负重,我和裴星铭在他心里就是东辅七中最大的黑//she会头子,一个阴险狡诈一个欺男霸女。” 闻铃被逗笑了:“哈哈哈哈哈,你们俩到底怎么他了?给人家留下这种印象。” 司徒朝暮再度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还觉得自己对他挺好的。” 裴星铭吊着胳膊说:“我也不知道,挨打的是我,他还觉得我是黑//she会,真他妈不讲理。”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人喊了名:“铭砸!” 三人同时循声看去,看见了他们的体育老师卫青辉。 卫青辉同时也是裴星铭的主教练,所以俩人的关系相当不错,亦师亦友,卫青辉亲切地呼唤裴星铭为“铭砸”,而裴星铭则尊敬地称呼他为:“辉哥。” 卫青辉这会儿估计也是闲着没事儿干了,一边甩着口哨绳子一边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朝他们仨走了过来,冲着裴星铭的胳膊努了努下巴:“手咋样了?” 裴星铭叹了口气:“就那样吧。” 卫青辉:“到底怎么摔的啊?还能把胳膊拧着了。” 裴星铭的回答依旧是含糊不清:“哎呦反正就是那么摔了一下,没大事儿,过几天就能继续训练了。” 司徒朝暮翻了个白眼,又“嘁”了一声,闻铃也跟着“嘁”了一声。 卫青辉一看这俩女孩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有猫腻,狐疑地盯着裴星铭的脸瞧了片刻:“我说,你小子不会是被打成这样的吧?” 裴星铭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不可能!” 司徒朝暮是一点都不给她哥面子:“他欠了吧唧地非要去招惹人家会武术的,人家一巴掌就把他胳膊拍成这样了。” 裴星铭恼羞成怒:“少说一句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司徒朝暮不甘示弱:“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惹事生非!” “行了行了你俩先别吵。”卫青辉压了压双手,先阻止了他们兄妹俩吵架,然后十分好奇问,“哪个武林高手这么猛啊?能把咱铭砸给打成这样,之前没听说你们年级里面有这种人啊。” 司徒朝暮朝着观众台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器材室门口捡弹珠那个。”说完她才发现宋熙临的手中不知在何时多出了一把大号的竹扫帚,正在不慌不忙地把散布在四周地面上的七彩弹珠扫到附近的沙坑里。 周唯月兴致勃勃地蹲在沙坑边儿上,从沙子里面挑出来一颗弹珠,就往手中的盒子里面放一颗,跟玩沙地淘宝似的。 “你是说扫地那个?”卫青辉好奇地盯着宋熙临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评价了句,“扫地僧确实都不是一般人。” 独树晚风 第13节 司徒朝暮:“……”我竟无法反驳。 卫青辉把头转了回来,又问他们仨:“他学得哪门子武术?” 闻铃:“轻功?” 裴星铭:“太极拳?” 司徒朝暮:“练大刀的?” 三人同时开口,答案五花八门,卫青辉却只看着司徒朝暮说:“我看也就你说得靠谱。” 裴星铭不服气了:“她懂什么啊,挨打的又不是她。” 卫青辉无奈一笑,语气却笃定:“太极不可能把你打成这样,它没你想象的那么猛。”又说,“别说太极了,形意咏春什么乱七八糟的加一起也不可能把你揍成这样。” 裴星铭:“卧槽,你什么意思?你还看不起中华功夫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不就是武术学院毕业的么?” 司徒朝暮和闻铃也在用一种充满了好奇和质疑的目光看着卫星辉。 卫青辉轻叹口气:“不是我看不起中国功夫,是你们对中国武术的理解有误区,武术从来就不只是拳脚功夫,所有的拳脚功夫都是用来强身健体的,武术的真正核心是兵器。”他认真地科普道,“什么是武?止戈为武,戈是什么?是战争,是血肉交织的实战。中国武术就是从古代的战场中诞生出来的,目的是终止战祸,所以武术的核心还是冷兵器的对抗,兵器也是手脚的延伸,所以传统武术的本质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手脚打斗,所以你说他是练太极的根本不靠谱,练大刀的还合理一点。” 裴星铭:“那要是照你这么说,拳脚功夫要是一点用都没有的话,我能被他赤手空拳地打成这样?” 卫青辉:“我不是说拳脚功夫一点用都没有,是现代化的拳脚功夫基本都是用来强身健体的,打来表演的居多,真正有威力的那种功夫你们根本碰不到,因为那种功夫全都运用在实战中了,比如国际安全防卫学院教的那种绵张拳,主要练习防打一体的近身战,但是你说咱们这种普通人平时见得着人家国际安全防卫学院里面的学员么?见不着,所以对普通人来说真武术基本等同于没有,藏起来的才是武林。” 他越解释,裴星铭反而越困惑了:“听你这意思,宋熙临可能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但我总不至于被几招花拳绣腿打成这样吧?那也忒丢人了。” 司徒朝暮和闻铃全都笑了。 卫青辉也笑了,好心安慰了他一句:“我也没说他练的都是假把式,说不定你真遇见高手了呢?” 司徒朝暮还真就觉得宋熙临是个实打实的高手:“他有一把特别长的刀,我觉得他是真的会武术。” 裴星铭却嗤之以鼻:“家里有刀的人多了,你上淘宝一搜全是买剑买刀的,下单的还能都是高手?” 司徒朝暮:“你就是挨了人家的打,所以心里不服。” 裴星铭:“我是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闻铃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断了:“跑!周唯月!快跑!”她几乎在歇斯底里地喊,声音中充斥着巨大的惊恐,几乎要刺破众人耳膜。 司徒朝暮和裴星铭立即朝着沙坑的方向看了过去,同时也看到半空中飞正着一杆红色的铁杆标枪。 听到闻铃的喊后,正蹲在沙坑旁捡弹珠的周唯月懵懵地抬起了头,前方半空不远处,尖锐的杆头正对着她的脑袋。 司徒朝暮直接被吓傻了。 裴星铭神色惊惧,仓皇地迈开了脚步,疯了一般的朝着沙坑冲了过去。卫青辉也跟着拔腿就跑,边跑边吹哨边挥手示意其他人闪开。 周唯月也被吓呆了,满目茫然地睁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盯着那杆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标枪。 电光火石之间,一杆平平无奇的竹扫帚突然出现在了周唯月的视线中,如一柄长刀似的由高处挥砍而下,以一种疾速劲猛之势重砍在了那杆急剧飞来的标枪之上。 只听“哐啷”一声响,正在急速飞行中的沉重标枪直接被砍掉在了地上。 狂奔中的裴星铭猛然舒了口气,紧接着,他便怒不可遏地看向了标枪飞来的源头。与此同时,闻铃一边朝着操场中间跑一边指着那两个五头牛村的男生破口大骂:“奎章我他妈操//你妈!” 她就是亲眼瞧见奎章朝着周唯月举起标枪了,才会惊恐大喊。 裴星铭直接改变了奔跑方向,红着眼朝着五头牛村的那俩男生冲了过去,也顾不上自己胳膊的疼痛,上去就给了奎章一拳,然后和那两个男生扭打在了一起。 旁边有几个男生正在踢足球,其中之一叫厅响,也是体育生,天天和裴星铭一起训练,关系挺铁,见状直接把脚下的球给踢开了,二话不说就去帮忙。 眼瞧着闻铃也要加入裴星铭和那两个男生的打斗,厅响冲过去就把她扯开了:“离远点!”然后扑上去就开始帮裴星铭揍人。 与此同时,司徒朝暮和卫青辉一起冲到了沙坑边。周唯月已经被吓傻了,呆呆地瘫坐在沙土里,脸色苍白,魂不守舍。 司徒朝暮直接跪在了她身边的沙地里,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一边揉着她的脑袋,一边喊她的名字,冷静、从容,温声细语地安抚她:“周唯月周唯月,没关系没关系,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周唯月愣了几秒钟后,突然抱紧了司徒朝暮,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出来了就是好事,司徒朝暮不由舒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了宋熙临,一字一顿,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宋熙临先是一怔,然后才点了下头:“嗯。” 司徒朝暮收回了目光,继续安慰周唯月,宋熙临的目光却一直定格在她身上。 此时此刻的司徒朝暮,似乎和他所认知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就连裴星铭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猖狂霸道目中无人。 他们很在乎这个心智不全的女孩,也很关心她,对待她没有丝毫恶意。 他们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坏。 远处已经有其他的体育老师去拉架了,卫青辉给周唯月做了简单的检查,确认她没受伤之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便抬起了脑袋,看向了宋熙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回忆他刚才挥扫把时的动作: 双手持杆,左脚先前一步,右脚在后,扎稳底盘的同时挥“刀”大砍,身催刀往,刀随人转,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疾速凌厉却又冷静自若,绝对是个身法极其老到的练家子。 卫青辉毫不怀疑,如果将那把扫帚变成锋利的宝刀,标枪绝对会被一刀斩断。 还真是让铭砸碰见高手了,被打成那样也真是不亏。 卫青辉微微眯眼,赞叹又欣赏地盯着宋熙临:“小子,身手不错啊。” 作者有话说: 司徒朝暮:道爷,您果然不是一般人! 顾晚风:再说一遍,我不是道士! 司徒朝暮:哦,我明白了,您是僧,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战斗力爆表的扫地僧! 顾晚风:…… 第14章 ◎“你脸皮竟然这么薄?”◎ 体育课还没结束, 裴星铭、厅响还有五头牛村那俩男生就被体育老师送去了教务处。 司徒朝暮和闻铃一同陪着周唯月回了班。 没过多久,周唯月她爸妈就出现在了十五班的教室外。司徒朝暮立即跑出了教室:“叔,姨!” 周唯月她妈身穿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黑色休闲裤, 头发是从发心开始白的, 手腕上拎着一只廉价的白色帆布竹节手提包。周唯月她爸穿着一条洗到发白的牛仔裤, 蓝白条纹polo衫,脚上踩着一双一看就年代久远的牛皮凉鞋。 他们俩原本正站在窗户边探着头朝内张望, 司徒朝暮从后门跑出来后,俩人立即朝着她走了过去。周唯月她妈紧张又慌张地询问:“月月怎么样了?” 司徒朝暮:“她没事儿,正和闻铃一起在班里吃冰淇凌呢。”刚才回教室之前, 她和闻铃特意领着周唯月去了一趟学校超市, 给她买了一盒草莓味的八喜。 周唯月她妈立即舒了口气:“还知道冰淇凌好吃就行。” 周唯月她爸迅速推开了半掩着的后门, 看到了自己女儿。 周唯月在十五班内的位置和宋熙临在八班的一样, 都是储藏间门口的那张安静的单人座。此时此刻周唯月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吃冰淇凌,闻铃反坐在她桌前的那张凳子上, 手里也揣着一盒冰淇凌,俩人还有说有笑的。 “月月。”周唯月她爸喊了她一声。 “爸爸!”周唯月立即朝后门看了过去,一双漂亮的眼睛闪亮亮的,唇畔还挂着融化的冰淇淋液, 天真又单纯的神色看起来和十岁的孩童别无二样。 周唯月她爸朝着女儿慈爱一笑:“冰淇凌好吃么?” 周唯月点了点头:“好吃!” 周唯月她爸:“行,那你先吃吧, 我和妈妈在外面等你。”说完他就朝着门对面挪了几步, 走到了栏杆前。 周唯月她妈来到了丈夫身边,夫妻俩压低了嗓门, 紧张又谨慎地询问司徒朝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 恼怒不已地说:“还不是因为五头牛村的人心术不正, 故意伤人。” 周唯月她妈难以置信:“他真是故意的?” 司徒朝暮斩钉截铁:“他绝对是故意的,闻铃亲眼看到的。” 周唯月她爸:“但是、但是他们班主任说是不小心的,是意外,年级长也是这么说的。” 司徒朝暮彻底无语了,但仔细一想,十五班班主任的说辞好像又在情理之中,因为十五班班主任本身就嫌弃周唯月,觉得她是个弱智,不仅给他增添了工作麻烦还拖了班级的后腿,所以他懒得为了周唯月费心思讨回公道也是理所应道,而且学校也绝对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才会统一口径跟周唯月她爸妈说是意外,企图息事宁人。 可这件事儿真的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如果不是宋熙临在关键时刻一扫帚砍掉了那杆标枪,周唯月就被击中了,非死即伤。 奎章的行为已经不是恶意了,是恶毒! 司徒朝暮越想越觉得不公平,愤愤不平道:“我还是觉得不能轻易犯过奎章,就该让他付出代价,他这是在犯罪!” 周唯月她妈张了张唇,欲言又止,眼角眉梢的细纹遍布。 周唯月她爸朝着教室内望了一眼,目光心酸,哀伤,又饱含着自责和无能为力,最终,他长叹了口气,嗓音又低又哑:“算了,只要月月没事儿就行。” 司徒朝暮不理解:“可是……” 周唯月她妈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能计较这一次,但是计较了之后,他们又对月月变本加厉怎么办?我和她爸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你们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谁能保证我们计较了之后他们不会对月月打击报复呢?月月她根本没有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 司徒朝暮张了张嘴,却没法儿发出一个音。 周唯月吃完冰淇凌之后她爸妈就把她接走了。司徒朝暮也回了自己班。年级长办公室就在八班对面,一从楼梯间走出来,司徒朝暮就看到了自己的舅舅和舅妈,显而易见,裴星铭被请了家长。 他们家今天晚上肯定又要闹翻天。 司徒朝暮突然特别同情裴星铭,没有一丝一毫心灾乐祸的那种真情实感的同情。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换做自己,拥有那一样一对面子大过天的父母,她说不定比裴星铭叛逆叛的还彻底。 轻叹口气,司徒朝暮推开了教室前门。 下课铃才刚打响,大部分同学还没回班,教室内安静而空旷,光线还有些昏暗,因为楼层低却没开灯,唯有窗边的角落是亮着的。宋熙临孤零零地坐在教室最后方的一扇窗边,如同往常一样,侧着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盯着西南方向发呆。 司徒朝暮真是挺好奇的,西南到底有什么呀? 许是因为她目光中的探究力度实在是太强烈了,让宋熙临察觉到了,于是他从窗外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她。 他的眉宇一如既往的俊逸清冷,一双眼尾上勾的丹凤眼中不见丝毫温度,除了淡漠就是疏离,挺直的鼻梁倒是拔高了他骨相中的洒脱气,那双浅淡的薄唇却又削弱了他的人情味。 明知他不知好歹,但司徒朝暮的内心还是涌出了一股想要朝着他走过去的剧烈冲动。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然而她才刚刚迈出脚,大部队就回来了,后门被潇洒推开,七大金刚之一的刘奇满头大汗的进了班,怀中还抱着一颗篮球。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余下的六大金刚和四大天王,个个都是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原本安静空旷的教室瞬间就热闹了起来,吵闹的、喝水的、拿着课本扇风的,对着空调口吹凉风的等等,反正就是干什么的都有,乱得像是早八的菜市场。 来来往往的同学干扰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也打消了司徒朝暮的冲动,她没再朝着后排走,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宋熙临抿着薄唇,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围突然冒出来的这群人,然后再度将目光投向看了窗外。 独树晚风 第14节 周唯月被她爸妈领回家了,裴星铭那边的处理结果还没出来,所以中午的时候只有司徒朝暮和闻铃一起吃饭。 高三另外一半班级的体育课刚好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不等下课铃打响他们就涌进了食堂,高一高二下课时间还比她们早几分钟,所以等司徒朝暮和闻铃来到食堂的时候,里面基本都没什么空位了。 俩人好不容易在三楼的角落找到了两张面对面的位置,才刚端着饭盘坐下,闻铃就忍不住将心头的担忧说了出来:“他俩不会有事儿吧?” 司徒朝暮知道她问的是谁,斩钉截铁地说:“不会,辉哥一定会力保他的爱徒们。” 闻铃一点胃口都没有,不停地用筷子戳米饭,焦虑又自责:“其实这事儿跟厅响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不应该掺合进来的。” 司徒朝暮瞟了她一眼,话里有话地说:“说明人家厅响人品好呗,忠义两全,对你是忠,对裴星铭是义,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闻铃瞪了她一眼:“你别瞎说。” 司徒朝暮却笑了:“我哪瞎说了?我可亲眼瞧见了,人家厅响一看你要上去帮裴星铭打架,二话不说就去把你拉开了,生怕你挨揍,然后自己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替你打了这一架。” 闻铃的脸颊有点儿红,却还在反驳司徒朝暮:“他哪儿是为了我呀?他是去帮裴星铭了,我就算不冲过去他也会帮裴星铭打架。” 司徒朝暮立即反问:“那你自责什么呀?人家厅响乐意去帮人家兄弟,和你有什么关系?干嘛要担心他被处分?干嘛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不是自作多情么?” 闻铃被问得语无伦次:“我、我、我关心一下同班同学还不行了?” 司徒朝暮不屑地嘁了一声:“我真是不理解你,也不理解裴星铭,天天净干一些言不由衷的事儿。” 闻铃赶紧撇清关系:“我和裴星铭可不一样啊,你少贬低我,他是个渣男,我是个正直的人。” 司徒朝暮:“你正直还那么无情的对人家厅响?” 闻铃又气又无奈:“我跟厅响根本就不可能!” 司徒朝暮:“怎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你们俩名字一听就很配!” 闻铃眉头一拧:“你……” 眼瞧着闻铃真的要恼了,司徒朝暮赶紧换了话题:“你放心吧,有裴星铭在哪顶着,厅响肯定不会有事儿,我今天还在年级长办公室门口看见我舅舅舅妈了,都没敢绕过去打招呼。” 闻铃一愣:“啊?那周唯月她爸妈去了么?” 司徒朝暮:“当然要去呀。” 闻铃:“我的天,那你舅妈今晚不又得发疯?” 司徒朝暮:“必然的。” 闻铃想了想,说:“你舅舅舅妈也是奇怪,感觉他们俩平时也挺照顾月月他们一家的,怎么只要裴星铭一和月月有牵扯,他们俩就发疯啊?” 虽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司徒朝暮还是比闻铃更了解自己家亲戚:“照顾月月他们一家是因为我舅舅舅妈还拥有着最基本的人性和善意,但是他们俩做了一辈子生意,你别看现在手里有点儿钱了,开大奔买别墅喝茅台,年轻的时候可是从最底级的批发市场干起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人的脸色,赔了多少笑,受了多少委屈,所以他们俩最缺的就是尊严和面子,天天盼着裴星铭出人头地,给他俩争光。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们俩的宝贝儿子对一个弱智女孩那么好,他俩会觉得丢死人了。” 说完,司徒朝暮又补充道:“还有我姥姥姥爷也是,老两口也觉得月月是个智障,和她走得太近丢人,而且在我姥姥姥爷心里,只有儿子和孙子是自家人,我妈和我争不争气对他们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儿子孙子要是不争气,他俩真能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人尽皆知。” “真窒息啊……”闻铃光听着都觉得喘不上气,“看来一直被偏爱着的人也不是很幸福,心理压力太大了。” 司徒朝暮:“所以裴星铭才会那么叛逆啊,不然他早疯了。” 吃完午饭后,两人就回了班。司徒朝暮几乎是和裴星铭前后脚进的班,她的屁股才刚挨着板凳,裴星铭就从前门进了教室,胳膊还是吊着的,却又用夹板固定了一圈,看起来比之前要严重的多。 他顺着过道往教室后面走的时候,司徒朝暮还想问一下他胳膊的情况,谁知裴星铭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司徒朝暮感觉他的表现不太对,立即把脸扭了过去,目光一直跟随着裴星铭的背影,好奇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只见裴星铭走出过道后,直接朝着储藏间的方向转了过去,站在了宋熙临的位置旁。 宋熙临执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了他。 裴星铭挺身直立,神色认真,言辞恳切而郑重:“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之前的事情是因为我对你有偏见,对不起。” 宋熙临怔住了,清俊的眉宇间流露出了难掩的诧异。 裴星铭没再多言,坦坦荡荡地给宋熙临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宋熙临却一直在发怔,向来淡然的神色中逐渐浮现出了困惑与茫然。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人心也是如此。 突然间,他的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 宋熙临垂下了眼眸,扫清了眼中的茫然与困扰,再度抬起眼眸时,神色复又变得清冷淡漠了,继而一言不发地看向了身边人。 司徒朝暮抱着胳膊坐在他旁边的那张没人坐的空位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疑惑特别好奇裴星铭怎么会突然转性了,竟然会如此诚恳地来给你道歉?” 宋熙临不置可否。 司徒朝暮:“我可以给你答疑解惑,就看你想不想听了,不过我尊重你的想法,想听我就告诉你。” 她嘴上说着“尊重你的想法”,却是一副“你求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的表情。 宋熙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淡定从容地拿起笔,继续对着答案改卷子。 司徒朝暮:“……” 就在这时,身后储藏间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了,吕莫帆神出鬼没地从里面冒了出来,凑到司徒朝暮面前,很有经验地说:“班长大人,您还是直接说吧,这招对夫人不好使,夫人他没有好奇心。” 夫人? 宋熙临的笔尖猛然一顿,脸色沉下的同时,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谁知力气太大了,直接把笔头撅折了,红色的墨水当即染红了一大片英语卷子。 司徒朝暮见状立即指向了宋熙临手中的笔,振振有词地对吕莫帆说:“他怎么不好奇?他好奇得都把笔头撅折了。” 宋熙临:“……” 吕莫帆望着卷子上那滩红墨水,倒吸一口气:“没想到夫人的好奇心竟如此强烈,如血般刺目!” 宋熙临:“……” 司徒朝暮:“所以嘛,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要从细节切入观察。” 吕莫帆点头,受教颇深的样子:“还是班长懂夫人,一眼就看透了他清冷外表下的那颗不安躁动的心。”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气,眼神冷酷如刀似箭,一字一顿:“你们两个,现在就走。” 吕莫帆一看形式不对,立即冲着司徒朝暮说了句:“那我就不打扰您和夫人培养感情了。”话还没说完呢,他就窜出三步远了。 司徒朝暮却坐着没动。宋熙临面无表情,眼神中的驱逐之情溢于言表。 司徒朝暮无奈:“哎呀,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来满足你的好奇心的。” 宋熙临忍无可忍:“我不好奇!” 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可你都把笔头撅折了。” 宋熙临:“那不是因为好奇!” 司徒朝暮:“那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那声‘夫人’吧?你还在乎这个呢?” 宋熙临:“……” 司徒朝暮却好奇了起来,又眨巴眨巴眼睛:“所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把笔头撅折了?真因为那声‘夫人’呀?”她侧目瞧着他,一脸难以置信,“你脸皮竟然这么薄?” “……” 真是个土匪流氓。 宋熙临再度深吸一口气,从司徒朝暮身上收回了目光,面色铁青地盯着窗外,双拳紧攥,咬牙切齿:“因、为、好、奇。” 第15章 ◎跟故意调戏他似的。◎ “好奇你就直说呀, 不用撅笔头。”司徒朝暮的虚荣心和表达欲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什么都知道,全都告诉你!” 宋熙临也不看她,视线固执地定格在窗外:“长话短说, 说完就走。” 看着他那张不近人情的冷漠侧脸, 司徒朝暮忍不住在内心吐槽了一句:哼, 明明是你好奇,我才来跟你说的, 你还这么摆谱。 但是我为人大度,就不和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计较了。 “先让我捋捋啊,该从哪开始说。”司徒朝暮似乎一点都不明白什么叫做“长话短说, 说完就走”, 一边用手摸着下巴一边认真地思考着, 显然是准备着长篇大论了。 宋熙临轻叹口气, 像是懒得继续陪她浪费时间了,当是旁边没人一样, 心无旁骛地收拾起来了桌子。 他先将那张被红墨水弄脏了的英语卷子折了起来,连带着那杆被撅折了的笔一同裹了进去,扔进了储藏间的垃圾桶里,又在拖把池洗了手, 将手上的红色墨迹尽数洗掉,消耗了不少时间, 然而等他重新坐回自己位置上的时候, 才发现司徒朝暮竟然还在思考,只不过是将手摸下巴的姿势换成了双手托腮。 宋熙临没理会她, 重新拿出来了一张崭新的英语试卷, 专心致志地做起来了题。 写着写着, 耳畔突然传来了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 宋熙临正在写单词的笔一顿,侧目看了过去,只见司徒朝暮双肘撑着桌面,双手捧着两颊,双眼放松阖着,浓密的眼睫毛又翘又长。 竟然睡着了? 宋熙临惊讶又无奈,只好用笔杆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却没能把她戳醒。 宋熙临不得不加重了手中的力气,同时启唇,语气又冷又硬:“醒醒。” 司徒朝暮终于被他给弄醒了,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愣了几秒钟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还纳闷了起来:“我怎么睡着了?” 宋熙临心想:我怎么会知道? 司徒朝暮环视一周,找到了原因:“你这儿也太安静了,比我哪儿舒服多了。” 宋熙临冷着脸说:“要不换换?” 司徒朝暮不假思索:“那还是算了,这儿离黑板太远了,不利于保护视力。” “……” 宋熙临咬了咬后槽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司徒朝暮一愣,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跑来这里的原因:“也没什么,就是我闲着没事儿干了,想对你说点心里话。” 宋熙临怔了一下,继而再度把脸扭向了窗户,冷冷道:“不需要。” “我也没问你需不需要呀。”司徒朝暮依旧保持着双手托腮的姿势,自顾自地说,“无论是我,还是裴星铭,都没你想得那么坏,我们俩都是优缺点并存的普通人,撑死了就是有点儿狡猾和霸道,但是人呢,绝对不能只看表面,你只看到了我们俩狡猾和霸道的一面,却没看到我们俩身上的闪光点。” 宋熙临一言不发,不置可否,一直没把脸扭回来。 司徒朝暮也不管他,继续说道:“就好比是周唯月她爸妈,哦对了,你知道周唯月是谁吗?就是你今天在操场上救下的那个心智不全的女孩。你知道她为什么心智不全么?因为她十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你知道她为什么发高烧吗?因为那天下了大雨,我、裴星铭、闻铃还有她一起跑出来玩了。你知道我们四个为什么一起跑出来玩么?因为我们出生在一个村子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宋熙临沉默不语地听着,内心只有一个感受:这家伙,说话和发消息一样连篇累牍,能用三句话说完的句子坚决不用一句话说。 司徒朝暮却觉得自己这种自问自答的讲述形式挺巧妙的,绝对可以勾起听众的好奇心和思考:“你知道嘛,我十岁那年夏天的那场雨是我至今为止的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雨粒子大的跟珍珠似的,不对,应该说是像冰粒子,颗粒又大又冷。我们四个也是淘气,趁着家里人不注意相约着出门淋雨玩水了,不过后果也挺惨烈,除了周唯月是被我爸妈送回家的之外,其他人都是被各自的家长抓回家了,然后全都挨了一顿毒打。你知道为什么周唯月她爸妈没来喊她回家么?因为她爸妈是开饭馆的,她爸是厨子她妈是服务员,又辛苦又忙,即便是周末也不在家,所以她家里的大人只有她奶奶,但是她奶奶不喜欢孙女,所以就不管她。我们到家之后都是先去洗热水澡,家长盯着我们用热风吹干头发之后才开始打我们,唯独周唯月到家之后没人管她,而且她奶不仅不管她,还在家里开空调,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说:‘赔钱的贱丫头,让你去外面乱跑疯着玩,冻不死你’然后周唯月就发烧了。” “周唯月那个人吧,从小就长得漂亮,还听话,特别乖巧懂事一个女孩,我爸妈特别喜欢她,又心疼她实在是太老实太乖了,我爸常说只有一直被压迫被训斥着的孩子才会那么的乖巧懂事,就像是我妈小时候。所以,那天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几个非要喊周唯月出来玩的话,她肯定不敢出门淋雨疯跑着玩,她害怕被她奶奶骂,她也害怕她爸妈会骂她,害怕给她爸妈添麻烦,因为她着的很懂事,她知道她爸妈每天早出晚归的出去挣钱很辛苦,所以就算是发烧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奶奶也是,明知自己孙女已经高烧不退好几天了,却一直没跟儿子和儿媳说,只是在家里面的抽屉里翻出来了几颗早就过期了的退烧药让她吃,直到裴星铭他妈去她家拿提前在她爸妈那里订好的端午节粽子……” 独树晚风 第15节 伴随着司徒朝暮的讲述,宋熙临冷漠的面色逐渐缓和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朝着司徒朝暮看了过去。 司徒朝暮却没看他,一直保持着双手托腮的动作,目不转睛地顶着正前方,眼睛直勾勾的,眼神却呆滞虚无:“裴星铭他妈去的时候家里只有周唯月和她奶奶,裴星铭他妈原本打算是拿完粽子就走,临走前顺嘴问了周唯月她奶奶一句‘怎么好几天没见月月了啊?’然后周唯月她奶奶才说周唯月发烧了,烧了好几天了。裴星铭他妈感觉不太对,就去周唯月的房间看了看,然后才发现周唯月都已经烧到神志不清了,身体还在抽搐,然后就赶紧给我妈打电话,让我妈过去看看。” “后来我爸妈一起去了周唯月家,我妈虽然是妇产科医生,但好歹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到了之后立即察觉到了周唯月的情况不对,立即让我爸开车把周唯月送到了医院,到了医院就开始抢救,后来被医生诊断为了脑炎,很有可能会影响智力,在村里人看来,这句话就相当于说周唯月以后会变成傻子。” “其实周唯月她爸妈也重男轻女,我们村的人都有点儿重男轻女,但周唯月她家更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她爸天天在外面吆喝着家里有个赔钱货丫头,还经常不分场合地打骂周唯月,感觉他是真的很嫌弃这个女儿。周唯月她妈是外地人嫁过来的,家里条件一般,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所以她的脾气特别软,几乎可以说是逆来顺受,天天受周唯月她奶奶摆布,就算是心疼自己女儿也不敢说,她做出的唯一一件硬气的事情就是她怀周唯月的时候她奶奶让她把肚子里的女孩给打了,但是她没打,而且周唯月被诊断为脑炎的时候她都已经又怀了,还偷偷找人做了b超,确定是男孩,所以我们当时都觉得周唯月她家里人肯定不会再出钱给她治病了,就连村长都准备去给他们家人做思想工作了,但你猜怎么着?她妈竟然去把肚子里的男孩给打了,她爸去做了结扎。” 宋熙临怔住了,这个结局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很震惊吧?我们当时也很震惊,全村人都震惊了。”司徒朝暮瞧着宋熙临说,“周唯月她奶奶尤其震惊,气得在医院里面撒泼打滚,又哭又骂,还骂给周唯月她妈做人流的医生不得好死,杀了她孙子,但是根本没人搭理她,周唯月她爸还放下话了,倾家荡产也要给孩子治病,而且不管周唯月以后会不会变成傻子,他这辈子只会有周唯月这一个孩子。他也真的说到做到了,周唯月病好之后真的成了傻子,最多只有十岁的智商,但是这么多年他们两口子都没放弃过她,也从没把她当成过傻子,他们总说他们的女儿只是不太聪明而已,笨笨的,但是不傻。” “他们两口子还特别节省。其实他们的家庭条件不算特别差,开了这么多年的小饭馆还是有些积蓄的,但是他们俩不敢花钱,把钱都花在了周唯月身上,给她买最好看的衣服,最漂亮的鞋子,给她报最专业的舞蹈班,她每天下午去上的那个舞蹈培训课,一节课将近一千了。” “他们知道女儿不聪明,但是喜欢舞蹈,擅长跳舞,所以就极尽可能地为她开拓这一条路,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希望女儿可以被更多的人喜爱、接受,希望她以后能像是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但是在周唯月生病之前,谁能看出来她爸妈那么爱她呢?尤其是她爸,有时候打孩子打得真是让人咬牙切齿地恨,我和裴星铭还有闻铃那个时候天天在背后骂他,还学着电视剧上的情节扎他的小人,可后来的事实向我们证明了他这个人并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遭人恨,他甚至有点儿伟大。周唯月她妈更伟大,一点都不像是她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软弱无能。” 说到这里,司徒朝暮突然朝着宋熙临伸出了手,拍了拍他的右肩:“所以呀,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论迹不论心,而且呀,人是一种谜一样的东西,可能有时候不到关键时刻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无论是周唯月她爸妈,还是裴星铭,还是我,或者,你。” 我? 宋熙临的呼吸一滞,再度将视线别向了窗外,下意识地抿起了薄唇。 司徒朝暮继续说道:“你不理解裴星铭为什么来跟你道歉,但是裴星铭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么?他之前对你有偏见,不过因为你今天上午救了周唯月,所以他对你没有偏见了,并且还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不对,所以才会来跟你道歉。你别看着他那人一副目中无人欺男霸女的样子,但其实他就是单纯的没脑子,不是没底线没道德,只要能够让他明白这件事是他的错,他绝对二话不说地就来跟你道歉了,还敢于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呀,看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说:“还有我,你觉得我心眼多儿,觉得我对你嘘寒问暖都是虚情假意,但我也没真的玩弄你的感情吧?也不是我让大家喊你‘夫人’的呀。” 宋熙临的脸色猛然一沉。 司徒朝暮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你也不能把什么事儿都赖在我身上吧?我可没求着你当我……” “够了!”宋熙临脸色冷峻地盯着她,不容置疑,“话说完了就走。” 司徒朝暮眉头一拧:“嘿,我说你这人,我辛辛苦苦地说了这么多,你一点感触都没有么?还把我当黑//she会头子呢?都说了看人不能看表面!” 看表面你是黑//she会头子,不看表面你就是个流氓头子……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警告:“趁我对你动手之前,立刻走人。” “你还要对我动手呢?”司徒朝暮瞪大了眼睛,直接把左手伸了出去,“打吧,把我也打成吊胳膊,再有本事点你就打死我!” 宋熙临:“……” 司徒朝暮:“你怎么不打了?” 宋熙临咬了咬牙,再度别开了目光:“我不对女人动手。” 司徒朝暮:“那你刚才放什么狠话?吓唬谁呢?” 宋熙临:“……”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终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趾高气昂地走了。 如释重负的感觉,宋熙临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谁知他这口气还没舒完呢,司徒朝暮又窜回了他面前:“哈哈,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宋熙临:“……” 司徒朝暮眨了下眼睛:“这就叫兵不厌诈,看人看事都不能只看表面。”说完,再度转了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宋熙临的神经却一直紧绷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徒朝暮的后背,生怕她再杀个回马枪。 好在她这回是真的走了。 直至司徒朝暮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宋熙临的精神才松懈下来,正要再舒口气,司徒朝暮突然转身,看向了他,还朝他扬了扬眉毛,跟故意调戏他似的,调戏完就把脸扭回去了。 宋熙临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脸色阴沉的几乎要结霜。 盯着司徒朝暮的背影看了好大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把头扭过来之后,他才重新拿起了笔,继续做卷子,但是每写几笔,他就要抬头朝着前面看看,确认司徒朝暮没看他,才又重新低下了头,继续做卷子。 如此周而复始了三五次之后,宋熙临突然愣住了,气急败坏地看向司徒朝暮的同时,内心骤然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看她?好像自己多么渴望被这家伙调戏一样。 第16章 ◎她跟宋熙临站在一起还是最萌身高差呢。◎ 一周之后, 学校对奎章和裴星铭以及厅响的处分下来了。 虽说学校将“标枪事件”定性为了意外,但还是给予了奎章“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严肃处分;裴星铭和厅响虽然参与了打架斗殴,但是思想行为并不恶劣,外加还有辉哥力保, 所以处分并不严重, 只是最低级的警告处理了。 往后一个多月, 周唯月都没来学校上课,倒不是因为她爸妈担心她回到学校之后会被打击报复, 而是因为她所在的那个舞蹈培训班要进行艺考前的封闭式集训,所以她没办法再继续来学校上课。更何况,高三的文化课内容对她这种智商仅有十岁的“小学生”来说相当于天方夜谭, 来了也是在教室里面呆坐着抠手指, 不来上课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绝对不会对她的文化课成绩造成太大影响。 其实裴星铭这种体育生也应该去参与集训, 但是裴星铭的胳膊伤势严重,暂时不能去参加高强度的体育训练, 只能被逼无奈地坐在教室里面学文化课。 高三的生活充实而迅速,转眼间就经历了六次周考两次月考,司徒朝暮的总成绩每次都稳居八班第一,年级前五十。不过每次放榜之后, 她都会好奇地去留意一下宋熙临这个新转生的成绩。 总体来说,宋熙的成绩还算是凑合, 班级排名中上等, 十五位左右,年纪排名二百多, 但是他特别偏科, 语文和综合成绩极优;数学一般, 但能超出及格线十几分;英语最次,及格线左右徘徊,时常还偏左不偏右。 观察了几次成绩单之后,司徒朝暮终于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天天中午都那么持之以恒地学英语了。 不过,按道理来说,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应该从小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吧?英语肯定是要重点培养的,怎么会烂到不及格的水平呢? 而且司徒朝暮还发现了,宋熙临这个人,真的很低调质朴,在人人都穿校服全靠脚上一双鞋搞攀比的年代,他竟然能够日复一日地穿着那双朴实无华的白色飞跃板鞋来上学。无论班里面男生们的运动鞋多么的五花八门、名盘集结,也无论气候怎么变化,宋熙临他就是雷打不动地穿飞跃。 关键是他就算是穿飞跃也是班里面身姿最挺拔、恣意最洒脱的那一位,无论是走路还是跑步,皆是步伐轻盈从容不迫,以至于让裴星铭这种整日昂贵名牌加身的浑不吝二世祖的内心都产生了一种向往和疑惑:飞跃,真有那么好穿? 某晚放学回家的途中,裴星铭还问了司徒朝暮和闻铃这样一个问题:“你们说,宋熙临的鞋里是不是有增高垫啊?” 司徒朝暮:“啊?不可能吧。” 闻铃接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他穿的又不是高帮鞋,哪有地方塞增高垫啊。” 司徒朝暮:“对啊,就他那种低帮平板鞋,塞增高垫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吧?” 裴星铭:“但是我观察过,他走路真的很轻,几乎没声音,像是跟腱上面安装了弹簧,而且他竟然比我还高。” 司徒朝暮:“……” 闻铃:“……” 懂了,明白了,你在意的不是人家穿了什么鞋,而是人家比你高。 呵,男生。 “比你高怎么了?还不允许人家比你高了?”司徒朝暮没好气地说。 闻铃也说:“你就是嫉妒。” 裴星铭:“放屁,老子净身高一米八七,老子能嫉妒他?嫉妒他是个傻大个?” 司徒朝暮毫不留情地说:“你不可能有一米八七,人家宋熙临才一米八七。” 裴星铭还死鸭子嘴硬:“谁跟你说的他一米八七?” 司徒朝暮揉了揉鼻尖:“前一段咱们学校不是组织体检么,我收体检单的时候看了看他的体检表。”完事儿,又瞟了她哥一眼,“据我掌握的一手资料,你只有一米八五。” 裴星铭:“……”妈的。 闻铃接了句:“可能人家穿飞跃是因为不在乎其他运动鞋鞋底的那点儿高度,一双平底飞跃走天下,戳破你们这些虚假报身高的人的虚荣谎言。” 裴星铭呵了一声:“我虚假报身高?我也就虚假了两厘米,有些人都直接敢从一米六三报到一米六八。” 司徒朝暮的表情顺便就变得精彩纷呈了,就连嗓门儿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裴星铭,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蛊惑人心啊!” “我蛊惑谁了?”裴星铭瞧着闻铃,“我蛊惑你了?你能没一米六八?” 闻铃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在上一次官方体检中,本人净身高一米六九点五。” 裴星铭朝着司徒朝暮两手一摊:“你看,人家闻铃四舍五入一米七,周唯月一米七二,我一米八五,我蛊惑谁了?我们全都得低头看你。” 司徒朝暮:“……”杀伤力不大,侮辱性很高。 闻铃哈哈大笑,紧接着,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了句:“你还别说,她跟宋熙临站在一起还是最萌身高差呢。” 裴星铭:“差了二十来厘米呢怎么不萌?挨在一起跟人家的手部挂件似的。” 司徒朝暮:“……”我要埋了你俩! “莫欺少年穷,你们给我等着吧!”司徒朝暮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俩,愤愤不平地说,“二十三还能窜一窜呢,我就是发育晚,说不定再过个一年两年的我就长到一米七了!” 裴星铭欲言又止,看了看他妹,叹了口气:“你是发育挺晚的,不光个头儿矮,性别特征也不是很明显。” 闻铃瞬间笑喷了:“哈哈哈哈哈。” 司徒朝暮:“……” 十分钟后,司徒朝暮怀揣着一股悲愤之情进了家门,脱了鞋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站在了贴着长颈鹿身高尺的墙壁前量身高,然后问她爸妈:“我真的只有一米六三么?学校前一段体检,竟然只给我测了一米六三。” 她爸妈同时凑到了她面前,仔细看了看她的头顶在身高尺上的高度,然后发现,学校还给她量高了零点五厘米,不过早晚测身高确实有差,但是为了不打击女儿的自尊心,司徒庆宇和裴元都没敢说实话—— 司徒庆宇:“差不多一米□□。” 裴元:“早上起来量可能会再高点,差不多有一米六五。”为了维护女儿的面子,她甚至在亲戚朋友面前都昧着良心说她一米六五。 司徒朝暮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身高尺:“我就说吧,我怎么可能只有一米六三。”然后背着书包心情愉悦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脱了校服换睡衣的时候,她还特意低下脑袋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胸部,挺翘浑圆又精致的……小胸。 不重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浑然天成,无需多虑! 我最关心最热爱的,永远是,学习! 心怀鸿鹄之志又怎可内耗于自身? 司徒朝暮迅速换上了秋款睡衣,然后再度坐在了书桌前,继续上自习,直到凌晨十二点才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五点五十的闹钟一响她就起了床,今天给她做早饭的不是她爸,而是她妈。比之她爸的老三样“手抓饼、大米粥、凉拌黄瓜”来说,她妈做得早餐就精致多了:发面小笼包、煎鸡蛋和肉丝面。 吃早饭的时候,司徒朝暮奇怪地问了句:“我爸今天怎么起这么晚?”平时都是她爸给她做早饭。 裴元:“他十点的车去a市出差,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哦。”父母之间的互相体谅和关心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影响着司徒朝暮的,所以她的性格和情绪比之大部分同龄人都稳定的多,也机灵古怪得多,“记得提醒他给我带礼物哦,不然我会哭泣的,眼泪能把他养的花全部浇死。” 裴元笑着回:“嗯,知道了。”她用筷子把金灿灿的双面蛋夹进了女儿的面碗里,同时叮嘱道,“今天降温了,穿厚点。” 司徒朝暮一边吃面条一边说:“嗯。” 裴元又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昨晚周唯月她妈给我打电话了,说今天月月也要去学校,让你们几个上学的时候等等她。” “嗯?”司徒朝暮相当奇怪,“她不是要集训到十二月份么?”现在才十一月初呀。 裴元:“她妈说她这几天来例假了,身体不舒服,还闹脾气,不想训练了,就想去学校。”随后,她又说,“其实月月就是想你们了,也好长时间不见你们几个了,想见见你们几个。” 独树晚风 第16节 司徒朝暮不假思索地点头:“行,我吃完饭就和裴星铭一起去她家接她。” 裴元又叮嘱了一句:“不用跟你舅舅舅妈说这事。” 司徒朝暮:“哎呀我知道。” 等她吃完早饭,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她妈又嘱咐了她一句:“在学校的时候多照顾一下月月,别再让她被人欺负了。” 司徒朝暮保证道:“放心吧,我们四革马村的年轻梯队也不是好惹的!”说完,就背着书包出了门,先去楼下喊裴星铭,等电梯门关上了之后,才跟他说要去接周唯月的事儿。 等他们俩接到周唯月,再一同来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闻铃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闻铃也是许久未见周唯月了,惊讶又惊喜:“你怎么也来了?不去集训了?” 周唯月乖巧又诚实地说:“我想你们了,就跟爸爸妈妈说不想去跳舞了,爸爸妈妈就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学校。” 闻铃:“行,今天中午带你去食堂三楼吃你最喜欢吃的煲仔饭。” 司徒朝暮:“再给你买个炸鸡腿。” 裴星铭:“再配杯可乐。” 为了保持身材,周唯月她爸妈已经很久没让她吃过高热量的东西了,所以听到他们仨的话后,周唯月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超级开心地点了点头:“好的!好的!”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司徒朝暮拍了板,然后又催促道,“走吧,去学校,别又再迟到了。”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就小区里面就走出来了一位身穿和他们同款七中校服的熟人,脚上踩着的那双白色飞跃鞋相当有个人特色。 那副清冷疏离的神色也是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了的。 按理说他们四个凑在一起,目标不可谓是不庞大,而且司徒朝暮和裴星铭还跟他是同班同学,不可能不认识,但宋熙临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神不改色地从他们几个身边走了过去。 但是他们四个却谁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习惯了宋熙临这副不近人情的嘴脸,也知道了他就是这种冷漠又孤僻的怪人,一直是独来独往,从不会主动接近任何人。他要是真的多看了他们四个一眼或者停下来跟他们四个打招呼了,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是在宋熙临与司徒朝暮擦肩而过的时候,司徒朝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么?” 裴星铭和闻铃同时用一种“这么热情你不要命了”的震惊眼神看向了她。周唯月则是因为其他两个人都看向了司徒朝暮,所以她也赶紧用一种超级严肃又认真的眼神看向了司徒朝暮。 宋熙临的步伐猛然一顿,显然也是出乎意料,但他的神色中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无动于衷,声色冷然:“不需要。” 说完,便再度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走了过去。 裴星铭真是不理解了,奇怪不已地问他妹:“你明知道他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干嘛非要热face贴人家冷臀部?” 司徒朝暮目不转睛的看着宋熙临渐行渐远的背影,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他好孤独,所以想问一句。” 裴星铭:“问完了,被拒绝了,满意了?” 司徒朝暮倒是一点也不在乎:“我问不问是我的事儿,他拒不拒绝是他的事儿,而且再说了,万一他只是不好意思答应,所以才拒绝我了呢?说不定他心里是同意的。” 裴星铭听得呆如木鸡,完事儿朝着他妹竖了个大拇指:“你真是个纯爱战神,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还会自我pua。” 司徒朝暮没好气地瞥了她哥一眼:“你少胡说八道,我只是礼貌地询问一下他想不想加入我们这个团伙,最终目的是壮大咱们四革马村的年轻梯队,共同打击五头牛村的邪恶势力。” 闻铃不满地纠正:“团队就团队,你说什么团伙?搞得我们好像很不良一样!” 裴星铭附和着说:“就是,咱们几个可是四革马村年轻梯队的主力团队,前途无量。” 司徒朝暮:“咱们几个要是看起来像好人,人家能对咱们爱答不理?” 闻铃:“你这是妄自菲薄!” 裴星铭:“看不起自己人!” 司徒朝暮:“是你们太自大了!” 三人又开始吵的不可开交,过不多时,周唯月弱弱地插了句嘴:“我们是不是又要迟到了?” 其他三人:“……”四革马村前途无量的主力团队里面,竟然只有她这么一个“小学生”最清醒。 三秒钟后,四人争先恐后的拔腿就跑,坚决不当倒数第一,司徒朝暮不占据身高优势,落在了最后面,眼瞧着另外三人一个又一个地跑着超过了原本走在最前面的宋熙临,她内心的危机意识越发深刻了: 迟到不可怕,被教学区门口站岗的检查记过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最后一个进班的人是自己。 万一她也跑着超过了宋熙临,宋熙临肯定会察觉出他们奔跑的目的,继而也会加快脚步,争当倒数第二。 而且宋熙临的腿那么长,还是个练家子,不使用点计谋的话,她绝对跑不过他。 司徒朝暮脑筋一转,干脆直接在宋熙临身边停了下来,不慌不忙地对他说:“哎呦,走这么慢,不怕迟到呀?” 宋熙临既没看她,也没理会她,像是丝毫不在意她一样,保持着原有的步伐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 司徒朝暮也不尴尬:“我也不怕迟到,咱俩一起。”她好像真的不着急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宋熙临身边,但是宋熙临腿长步伐阔,为了跟上他的脚步,她的那一双并不怎么长的腿倒腾的飞快。 几分钟过后,俩人一同走进了学校,眼瞧着高三教学近在咫尺了,司徒朝暮的目光一聚,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趁着宋熙临不注意拔腿就跑的时候,宋熙临突然起步,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她身边窜了出去…… 司徒朝暮整个人都是懵的,站在秋风中凌乱。 身为全年级最后一个走进教学区的人,她都没敢从前门进班,紧张兮兮地推开了教室后门,确认老李不在班,才舒了一口气,然后进了班。 裴星铭扭着脑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跟人家一米八七的比赛跑,你怎么敢的啊?胸口到人家腰了么?” “……” 你又羞辱我! 司徒朝暮愤恨不已地咬了咬后槽牙,一脸幽怨地看向了储藏间的方向,虽然宋熙临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但是她却还是清楚捕捉到了他唇畔转瞬即逝的那一抹笑。 第17章 ◎“夫人他真的,太可靠了,我哭死!”◎ 入秋之后, 天气逐渐转寒,上午第三节 课还没结束,窗外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等到下课铃打响时, 户外都已经湿透了, 雨却还未停, 这也就意味着,今天可以不用跑操了。 对于学生们来说, 天气的阴晴好坏是不重要的,只要可以不用跑操,那么今天就是一个绝美的好天气, 整整四十分钟的大课间全都可以用来放松吵闹, 还能打着伞去学校超市或者书店慢悠悠地溜达一圈。 不过天气一冷, 大家对喝热水的渴望也跟着提高了。生物老师前脚才刚走出教室, 司徒朝暮后脚就拎着几个空水杯冲出了教室,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前往本楼层的水房, 然而还是晚来一步,排在热水机前的队伍已经长出了水房,并且还有继续往走廊上延伸的趋势。 这人多的简直离谱…… 司徒朝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一楼的热水机坏了, 所以一楼四个班的人不得不上楼来接热水。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这次的接水行动时,宋熙临从教室后门走了出来, 右手中也握着一个空水杯。 他的水杯和他脚上的那双白色平底飞跃鞋一样, 相当有个人特色并且如出一辙的质朴无华——在这个特百惠称霸高中校园的年代里,他竟然用的是双层玻璃杯, 杯盖还是蓝黑色的, 整体圆柱筒形设计, 连条挂绳都没有,定价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块钱。 别说整个班里面了,放眼望去整个高三年级都没几个人会用这种玻璃杯的。 司徒朝暮甚至觉得她爸单位发的那种印有交警队logo的水杯都比宋熙临用的水杯洋气,但人家宋熙临却从未觉得自己的杯子有多么的格格不入,还对其情有独钟,就像是这杯子救过他的命一样。 而且司徒朝暮还注意到了,宋熙临这个人,真的很养生,活得像是一个克己复礼的清卓老道士,无论天气怎么变化,他从来不喝饮料,尤其是冰镇的,甚至连一口凉水都不喝,只喝热水……怪不得人家的皮肤和精神状态都那么好呢,没有世俗的欲望啊。 眼瞧着水房门口的队伍还是只增不减,司徒朝暮便朝着宋熙临走了过去,好心告知了他一声:“一楼水箱坏了,来二楼接水的人特多。” 宋熙临却仅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脚步都未停顿,眉清目冷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司徒朝暮倒是不生气他的态度,因为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的冷漠无情,能给她“嗯”一声就已经算是对她最大的热情了,她只是奇怪他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排队。 然而当她回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人家宋熙临压根儿就没朝着水房的方向走,而是直接进了楼梯间,顺着楼梯上了楼。 司徒朝暮立即趴在栏杆上朝着楼上几层的水房望了望,情况和她预想中的差不多,每层楼排队接水的人都不少,只不过四楼是最顶层,所以队伍比之楼下几层要稍短一些。 但司徒朝暮实在是懒得爬楼梯了,即便只有两层楼也不想爬,于是就拎着水杯回了班,准备等到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再出来接水。 宋熙临先来到了三楼的水房,发现这里排队接水的人数不啻于二楼,就继续往上爬了一层。四楼的饮水机前仅排着五六号人,于是他便拿着自己的杯子站在了队伍最末端。 过不多时,他感知到自己的身后又多了一位排队的人,本是不打算回头看的,但那人却突然扯动了一下他的后衣角。 宋熙临转身,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但他却忘记了这女孩叫什么了,只记得她的智力有残缺,仅有十岁小孩的心智。 周唯月却清楚地记得宋熙临,眼神闪亮亮地看着他,很开心地说:“你是今天早上那个哥哥,也是那天在操场上挥扫把的那个哥哥。” 宋熙临的清冷眉宇略有舒展,轻而柔地笑了一下:“嗯。” 周唯月又超级佩服地说:“司徒说你是出家人,可厉害可厉害了!” 出家人? 宋熙临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了,无奈地对女孩说:“我不是出家人。” 周唯月眨巴眨巴眼睛:“哦,但是司徒还说了,其实你内心特别寂寞空虚冷,渴望世俗的关爱和蹂//躏,所以你也不算是个出家人。”说到这里,周唯月又困惑地挠了挠脑袋,“我不知道蹂//躏是什么意思,司徒说就是你渴望人家把你扒光了再绑起来用皮鞭抽打一顿,抽得越狠你越兴奋。” “……” 司、徒、朝、暮! 宋熙临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发青了,周唯月却是那种一点都不知道看人家脸色行事的“小学生”,又很是担忧地冲着宋熙临说了一句:“可是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只有坏孩子才会挨打,而且挨打很疼的,你还是不要渴望被蹂//躏了吧。” 宋熙临咬紧了后槽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去,然后开口,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渴望被、” “蹂//躏”这两个字,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好在这个时候站在他前面的那个人接完水走了,他索性就借着接水这件事就此打住了关于“蹂//躏”的话题。 他的那盏玻璃杯容量不大,按理来说很快就能接满一杯,但是学校安装的是那种边注水边烧水的全自动水箱,由于在他之前接水的人比较多,水箱里面已经没有储水了,所以出水量特别少,流出来的水柱还没楼外面的雨柱粗。 宋熙临弯着腰接了大半天,只接到了小半热杯。他身后就只剩下了周唯月这一位排队接水的人。周唯月倒是挺有耐心的,不急也不催,甚至连声不耐烦地叹气啧嘴都没有,安静又耐心地站在后方等待着,甚至还悠悠闲闲地哼起来了近期很流行的网络歌曲。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人走进了水房,却没老老实实地站在周唯月身后排队,反而直接越过了周唯月的身体,直接横梗在了她和宋熙临之间。 宋熙临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身后那人。 那是个身形高挑的女生,皮肤很白,骨架子又小,所以身材看起来相当纤细,却有些含胸驼背,使得她的整体气质大打折扣,但是她的眼神却又相当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那双细长的柳叶眼中尽显算计和精明,一张偏平的方圆脸上除了高凸的颧骨之外不见丝毫棱角。 她看向宋熙临时,下巴是仰着的,略垂着眼帘,仅用眼底的余光瞧人。 周唯月站在她身后,拧着眉毛,相当愤慨地谴责道:“赵佳伊,你怎么能加队呢?” 这位被称作赵佳伊的女生却压根儿就没把周唯月放在眼里,细薄的唇片不屑一勾,趾高气昂地冲着正在弯腰接水的宋熙临说:“你就是八班新来那个?听我一句劝,少跟他们四革马村的人来往,容易得罪人。” 周唯月越发恼怒,气呼呼地冲着赵佳伊的后脑勺说道:“你们五头牛村的人才不是好东西呢!” 然而赵佳伊却始终没有理会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熙临,唇畔噙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回应,或者说,她更像是在等待着宋熙临自己看清形式,然后主动向她低头示好。 宋熙临不疾不徐地接满了杯中水,站直身体的同时冷冷开口:“你加队了,往后站。” 赵佳伊不为所动,双臂往胸前一抱,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四革马村租房子的人有很多,我们也不可能谁都针对,但你要是铁了心地和某些下三滥的人搅合在一起,那就别怪我们会不小心误伤你了。” 宋熙临不置可否,直接将视线越过了赵佳伊,看向周唯月的同时朝她伸出了手:“杯子给我。” 周唯月立即将自己的粉红色水杯递了过去。宋熙临先将自己的玻璃杯放在了水箱顶,然后再度打开了水龙头,继续帮周唯月接水。 赵佳伊那张扁平的方面孔上逐渐浮现出了愠怒之色:“这傻子是挺好看的,还会勾//引人,你能看上她也不稀奇,但你要是为了一个傻子和我们做对,那你也挺傻的。” 宋熙临低着头,声色冷淡地说:“我从没想过和任何人做对。” 独树晚风 第17节 赵佳伊的眼神中立即闪现出了得意之色,心说:终于知道怕了?刚才跟装什么清高呢? 然而下一秒,宋熙临却又说了一句:“但那是之前,之后就不一定了。” 赵佳伊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怒极反笑:“一个傻子而已,至于让你这么奋不顾身?你以为这个傻子需要你来保护么?别做梦了,她也就看着傻,实际比谁都精明,只要她喊一声,多的是人来为她出头,根本不需要你来呈英雄。” 宋熙临却反问了一声:“谁说我是为了她?” 赵佳伊:“不是为她还能是为谁?你总不能是平白无故地就要站在我们的敌对面吧?” “谁都不为。”宋熙临接好了水,一边从容不迫地拧杯盖,一边平静又认真地回答,“单纯地看你不顺眼。” 赵佳伊:“……” 宋熙临将杯子还给周唯月之后,从水箱顶上取下了自己的杯子,正欲迈步走人时,赵佳伊又喊住了他,语气依旧是趾高气昂,颐指气使:“你叫宋熙临是吧?回去后替我跟司徒那个小贱人带句话,李途的手被裴星铭打断了,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 宋熙临根本不知道李途是谁,周唯月倒是知道,就是那天在操场上和奎章站在一起的那个五头牛村的男生,虽然不是李途冲着她扔的标枪,但裴星铭还是连带着他也给揍了。 按理说李途这人绝对也不无辜,因为奎章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李途却不是什么善茬儿,所以这事儿要是没有李途的撺掇奎章绝对不敢朝着周唯月扔标枪,可是周唯月说不清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只能干着急。 宋熙临的双手自然垂落,玻璃杯握在右手中,神情淡漠地看着赵佳伊:“为什么自己不去对她说?不敢么?” 赵佳伊瞬间就被激怒了:“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以为我怕她么?” 宋熙临不置可否:“她确实比你聪明,你蠢且莽撞。” 赵佳伊怒不可遏:“你他妈什么意思?” 宋熙临却没再理会她,直接拿着自己的杯子走了。周唯月也赶紧离开了水房,但还是觉得气不过,于是又回头冲着赵佳伊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赵佳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咬牙切齿地瞪着宋熙临渐行渐远的背影,胸口起伏不定,眼神也逐渐阴沉狠戾了起来。 宋熙临回班时刚巧在走廊上遇到了再度拎着水杯出来接水的司徒朝暮,脚步下意识地一顿。司徒朝暮明察秋毫,捕捉到这个细节之后立即跑到了他面前,积极主动地询问:“有事儿跟我说啊?” 宋熙临正欲开口时,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自己的声音,来回反复不断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你们很熟么?你凭什么要关心她的朋友?又凭什么掺合进去她的事儿? 无论是司徒朝暮,还是这所学校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与他顾晚风无关的。 他现在所度过的,是宋熙临的人生。 事不关己,就必须高高挂起,不然以后该怎么无牵无挂地往回走? 西南的那座山中,才是属于他顾晚风的世界,没有人外人,也没有山外山,只有无尽的贫瘠荒芜与顾家人世世代代守着的那把刀。 “没事。”他言简意赅地吐出这两个字以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留下司徒朝暮在原地困惑不解:他刚刚那个表情,明明就很有事! 但是宋熙临这个人本来就很奇怪,冷漠又拧巴,所以司徒朝暮也就没再想那么多,一路小跑着去了水房。 第四节 课下课的时候窗外的雨差不多就停了。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司徒朝暮他们四人照例在教学区门口汇合,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们仨言出必行地给周唯月买了煲仔饭、炸鸡腿和可乐。 饭后四人又一起回到了高三教学区,在二楼的楼梯口做了分别,闻铃和周唯月一起上四楼,司徒朝暮和裴星铭一起回八班。 裴星铭他同桌刘奇不知道从哪里买回来了一袋迷你气球,司徒朝暮跟裴星铭一同从后门进班的时候,刘奇正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往气球里面灌水,唯独吕莫帆没有凑热闹,正拿着扫把扫地,因为他今天是值日生。 “弄这么多水球干嘛呢?”裴星铭往自己的椅背上一靠,伸出左手从刘奇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已经灌好了水的红色气球,往上抛了两下。 刘奇:“没事儿干,灌着玩呢。” “你们几个可真是够闲的。”不过司徒朝暮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男生嘛,至死是少年,干出来多么幼稚离谱的事情都不奇怪。说完,她也从刘奇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红色的水球,颠在手心里抛了几下……嗯,别说,这凉爽又弹性十足的手感,还真是有点儿好玩。 随后她又从刘奇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蓝色的水球,两手一起抛着玩。 裴星铭比她瘾还大,右手还没好全呢,就开始试着用双手接替抛三球了。 一群人正玩的不亦乐乎呢,闻铃突然冲进了他们班后门,气急败坏地冲着司徒朝暮和裴星铭喊道:“你俩赶紧跟我上楼,月月又被欺负了!” 司徒朝暮和裴星铭神色一变,二话不说立即和闻铃一起冲出了教室。 宋熙临也听到了闻铃惊慌失措的喊声,并且还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上午那件事情的后续,但他却始终没有将目光从眼前的英语卷子上移开,紧攥手中笔,竭尽全力地强迫着自己专注,同时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与我无关。 他必须独善其身。 今天上午在水房他就失控了一次,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与另外一群不相干的人结仇,这本就是一个错误,绝对不能再继续任由错误延续。 谁被谁欺负,谁和谁起了冲突,都和他顾晚风无关。 即便这一次那个心智不全的女孩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才导致了被其他人报复,但这又如何?她能说得清么?她根本弄不清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也没人会来指责他的置身事外。 更何况,他们两个村之间的人本就有矛盾,即便没有他的加入,他们也照样剑拔弩张。 他需要做的,只是踏踏实实、本本份份地过完这一年,然后回到那个大山中的家,继承顾家祖上世世代代的锻刀手艺,与火炉与铁花相伴一生。 人外人带不回去,山外山也不属于他,任何羁绊与牵扯都是对自己的折磨和惩罚。 与此同时,后门口,剩下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刘奇首先问了句:“用不用去帮忙啊?” 吕莫帆拄着扫把说:“但是班长说过啊,不许咱们掺合他们村跟村之间的事儿。” 刘奇:“那、那总不能看着班长和铭砸挨打吧?” 另外一个男生接道:“那倒不至于吧……” 刘奇:“主要是铭砸的手没好啊,战斗力不行,班长又是个女生。” 又有一个男生说了句:“不过话说回来,五头牛村那边的男的,好像都长得五大三粗,真跟牛一样,班长又那么矮小。” 吕莫帆一手拄着扫把,一手摸下巴:“那班长好像真有点危险……哎??”他的话语还没落呢,身边骤然闪过了一道急剧的身影,与此同时,手中猛然一空,再定睛一看,扫把没了…… 随后吕莫帆一脸懵地追到了门外,冲着宋熙临飞奔跑向楼梯间的背影大喊:“你抢我扫把干什么呀?” “护驾去了吧?”这句话是刘奇说的。 另有人补充道:“看来班长不会挨打了。” 吕莫帆恍然大悟,右拳砸左掌:“夫人他真的,太可靠了,我哭死!” 第18章 ◎一个没有感情的武林高手。◎ 司徒朝暮和裴星铭一冲上四楼, 就看到了站在走廊上抹眼泪的周唯月。厅响也在,手中拿着一包心相印的卫生抽纸,正站在周唯月身边安慰她,但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 林冲安慰林黛玉的既视感。 看到闻铃带着司徒朝暮和裴星铭回来之后, 厅响当即长舒了一口气:“你们几个可算来了!” 裴星铭最先冲到了周唯月身边, 不等他开口呢,周唯月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直接委屈地放声大哭了起来,还无助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裴星铭……” 裴星铭的浓眉瞬间就蹙紧了,心疼、慌乱、又担忧, 急不可耐地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司徒朝暮也是满心焦急与疑惑。 周唯月哭得满脸通红, 上气不接下气, 根本说不上话;厅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尴尬地直挠头;闻铃叹了口气,气愤又无奈地说:“你们俩自己去十五班看吧。” 司徒朝暮立即走向了十五班的后门, 裴星铭紧随其后。 十五班人数不多,教室最后一排只摆放了一套课桌,紧挨着储藏间的门,站在教室后门外往里面看, 第一眼就能看到这套孤独的桌椅。 桌子的外侧挂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包口却是洞开着的, 原本整整齐齐装在里面的东西全被翻了出来, 天女散花似的被扔了满地——书本全都被撕烂了,被人踩来踩去留下了不少脚印;文具也全都被拆开掰断或者踩碎了;其他七零八碎的小物件的待遇也是一样, 不是被人故意拆坏了, 就是被踩烂了, 就连周唯月她妈给她塞进书包里面的那件防寒用的格子衬衫都被人用剪刀剪成了碎片。 但是最令人不忍直视的并不是地上散落的这些被人故意破坏掉的物件,而是周唯月的桌面。 周唯月这几天生理期,书包里必不可少的要装卫生巾,但是她装在书包里的那包卫生巾并没有人故意剪碎或者撕烂扔在地上,而是被一片片地打开,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她的桌面……司徒朝暮和裴星铭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呼吸凝固,震惊错愕又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套课桌以及四周的场景简直像极了一座小型的“暴力凌乱美学”主题的博物馆,触目所及之处皆是被霸凌者的人格和尊严,引得班内众人皆交头接耳或侧目而看。 十五班所有人都是一副震惊又不可思议的样子,甚至还有不少人的目光总充斥着不满与谴责,但却无一人上前维护秩序或者帮忙整理。 那些所谓的正义表现,不过是为了心安理得地看热闹。 裴星铭的理智在瞬间就被怒火吞没了,怒不可遏地冲进了十五班后门,咆哮着质问班里面所有人:“谁他妈干的?谁干的!!” 此时距离午自习开始还有十分钟,大部分人都已经回了班,然而却无一人发声,不是面面相觑互相交换惊愕的眼神,就是以一种不屑又厌恶的目光驱逐裴星铭,就好像是在对他说:谁让你进我们班了? 这种充斥着冷漠态度的沉默使得裴星铭越发怒火中烧,额角青筋暴起,再度歇斯底里地怒吼:“我他妈再问一遍,谁干的?”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应了他,是个女生,语气中充满了怒意与不悦:“裴星铭你有病吧?这是我们班,你在我们班里面发什么疯?” 司徒朝暮和裴星铭同时朝着那个女生看了过去。 她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身形窈窕,皮肤洁白,眉目精致,即便只是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也依旧光彩夺目。 司徒朝暮也认识这女孩,她就是柏梦菲,裴星铭的现任。 十五班内大部分人也都知道柏梦菲和裴星铭的关系,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就变得微妙了,仿若好戏即将开场,期待着隔岸观火。 裴星铭双拳紧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色阴沉地看着柏梦菲:“你知道是谁干的么?” 柏梦菲愠怒拧眉,语气中充斥着埋怨与谴责:“我怎么会知道?这事儿跟我们班人又有什么关系?大家中午都出去吃饭了,去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后才发现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你冲着我们发脾气是什么意思?。” 许是她说出了十五班不少人的心里话,所以班内不少人在点头附和她。 裴星铭面色铁青,伸手指着周唯月的桌子厉声质问她:“她不是你们班人么?她被欺负成这样你们都不在乎么?” 柏梦菲咬住了下唇,眼圈有些泛红,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又开了口:“当然没你裴星铭在乎她。我们跟她非亲非故,谁都没有那个义务去照顾她可怜她,更没有那个义务去帮她讨回公道,所有人的同情心都是有限的,你少道德绑架我们。你要是想帮她讨回公道,你就去教务处,去找年级长,别在我们班发疯大闹,我们还要休息呢。” 她的话音落后,立即有男生开始给她喝彩:“说得好!”紧接着,便有人带头开始给她鼓掌。 裴星铭被柏梦菲这番大义凌然的话弄得哑口无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但心里那股气还是在的。他也实在是没想到,这个班的人能这么冷血。 由此可见,周唯月平时在这个班里面一定没少被排挤孤立。 就当裴星铭束手无策之时,司徒朝暮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你说的没错,你们确实是和周唯月非亲非故,但我们就不一样了,她是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所以,这事儿我们非管不可。” 司徒朝暮在众目睽睽中跨进了十五班后门,右手中揣着一枚刚才没来得及放下的水球,还在悠闲自得地抛水球,开口说话时,语气也是冷静从容的:“我也认可你说的话,你们班大部分人或许都是无辜的,没有同理心的置身事外也没什么错,但我们的朋友确实是在这个班内被欺凌了,而且你们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无辜,总有知道个前因后果的,我们要是不把这种关键证人找出来,怎么去教务处讨回公道啊?” 柏梦菲站在她的座位上,不甘示弱地盯着司徒朝暮:“每间教室都有监控,你想把人揪出来,直接去监控室查啊。” 司徒朝暮笑着说:“你自己回头看看你们班监控啊。” 柏梦菲和大部人在这时才发现黑板左侧的监控探头上挂着一件衣服。 “我要找的也不只是动手的人,还有躲在幕后指挥的。”司徒朝暮用沉冷的目光在十五班内扫视了一圈,不容置疑地说,“我给你们所有人三秒钟的时间,三秒钟过后要是没人站出来坦白点什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次,不等柏梦菲开口,后排就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的先坐不住了:“我艹你以为你她妈是谁啊?在我们班装什么逼呢?” 另外一个男生则是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压迫感十足,虽然没开口说话,但从他那副阴沉又狠戾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的意图。 其实司徒朝暮早就认出来他俩了,是五头牛村的仇昂和钱隆,但她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俩,按部就班地倒计时:“三、二、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落,她就将手中的水球砸向了戴着眼镜的仇昂。 独树晚风 第18节 水弹在仇昂头上炸开的瞬间,裴星铭就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了他头发,狠劲地将他的脑袋砸向了桌面,短短几瞬之间就砸了一下又一下,发出了砰砰砰的骇人闷响。 仇昂的眼镜被砸掉了,痛苦到面目狰狞,却发不出一声喊叫。 殷红的鼻血也开始顺着他的人中往桌子上滴。 班中的气氛开始混乱,开始沸腾,开始有人惊恐尖叫,也有俩人跑出了教室,去找班主任或者找其他人通风报信。 钱隆见状直接从桌子上翻了出来,恶声咒骂着朝着司徒朝暮冲了过来。司徒朝暮正准备闪躲,电光火石间,一只扫把杆突然横亘在了她和钱隆之间。 钱隆的脚步猛然一顿,下意识地就要去拨开那根碍事儿的扫把杆,谁知他的手还没碰到扫把杆呢,木头杆子竟忽然朝着他的咽喉扫了过来,给了他看似轻巧实则稳准狠的一击。 气管都要被打断了的感觉。 钱隆当即用双手捂住了脖子,同时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司徒朝暮惊讶不已,立即朝着旁边看了过去,看到举着扫把的宋熙临后,目光中的惊讶越发的强烈了……说真的,在看到宋熙临之前,她还以为出手保护她的是厅响呢。 其实厅响是想冲进来的。他和闻铃原本一直在走廊上陪着周唯月,听到十五班内有人尖叫之后,就立即朝着十五班后门跑了过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迈进门槛儿时,身畔突然闪过了一道修长的人影,抢先他一步进了门。 司徒朝暮也是真没想到宋熙临这种冷漠怪人会主动掺合进来他们两个村之间的破事儿,还主动和她站在了同一战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熙临却始终未看向司徒朝暮,面无表情地盯着钱隆,眉目清俊、风流,朗若玉雕,却又冷若冰霜。 一个没有感情的武林高手。 但是时间紧迫,司徒朝暮也没追问宋熙临那么多,再度看向了裴星铭和仇昂。 裴星铭没再对仇昂动手,但手却一直死死地抓着他的头发,随时可能会再次将他的脑袋砸向桌子。 仇昂的额头都已经被砸青了,下半张脸都是血。 司徒朝暮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仇昂面前,冷声质问:“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指示的?” 仇昂脸色青白,目光阴毒,牙关紧咬,就是不说。 司徒朝暮都有点儿佩服他了:“我真是没想到五头牛村竟然还能出来你这种有骨气的人……那咱们就鱼死网破吧。”说完,她便再度给了裴星铭一个眼神,“你只管放手去干,这事儿我担全责,这学我就算是不上了,也得给周唯月讨回一个公道。” 裴星铭直接从桌子上拿起了笔。 钱隆暴跳如雷怒火中烧,想要往仇昂这边来,谁知左脚才刚迈出去,右腿的膝盖后侧就挨了一棍子,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又是那个拿扫把的! 钱隆横眉怒目,咬牙切齿地朝着自己身后看了过去。 宋熙临手持扫把,长身玉立,干净又俊朗的眉宇之间不见丝毫狰狞或戾气,清冷至极。 钱隆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看起来就是一个小白脸的人下手会这么狠? 突然间,教室内响起了仇昂的惊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 众人立即朝着仇昂看了过去,只见裴星铭手中拿着的那支签字笔距离仇昂的右眼珠可谓是近在咫尺,笔尖再往前一点,就戳进他的眼睛里了。 仇昂恐慌地大喊:“是李途!李途让我们俩这么干的!” 李途就是个被裴星铭打断手的人,奎章朝着周唯月扔标枪的时候,身边人也是李途。 裴星铭直接扔掉了手中笔,松开仇昂的同时就朝着教室外面冲了过去,暴躁的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 司徒朝暮赶紧对宋熙临说了声:“去跟着他,别让他动手!” 裴星铭下手没轻没重,要是没人盯着他,他真能把人打死。 宋熙临却站着没动,薄唇微抿,迟疑不决地看着钱隆。 司徒朝暮朝着窗外扬了扬下巴:“放心吧,年级长和十五班班主任都来了,他不敢怎么样。” 宋熙临朝窗外看了过去,年级长正快步流星地顺着走廊朝着这边走,十五班班主任面色阴沉的紧跟在年级长身后。 眼瞧着这俩人马上就要赶过来了,司徒朝暮又急切催促道:“快去,李途在十一班!” 宋熙临没再犹豫,将手中的扫把扔给了司徒朝暮,从后门离开了教室,风驰电掣地去追裴星铭。 司徒朝暮一脸懵逼地接住了扫把,心说:你给我扫把干嘛?防身么?虽然你拿扫把就能横扫天下,但我拿扫把只会用来扫地啊! 十一班在三楼,宋熙临赶过去的时候,走廊上正有两伙人在对峙,一伙儿势单力薄,只有裴星铭一人,站在他对面的另外一伙人大概有五六个,全是男生,应该是李途刚才接到了十五班某人的通风报信后迅速召集的。 他们这届学生中,五头牛村的人数比四革马村的多了一倍还不止。 李途的手臂也是吊着的,比裴星铭的严重许多,还打了石膏。他身材瘦小,目光却精硕,气定神闲地站在另外五个男生的身后,仿若是运筹帷幄的军师。 双方剑拔弩张,眼瞧着裴星铭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跟李途那一伙人干架,宋熙临冲过去之后直接抓住了裴星铭的左肩,一把将他推向了自己的身后,语气沉冷,不容置疑:“不许打人。” 裴星铭怒气冲天,谁的劝说都听不进去,又往前上了一步:“关你屁事?” 宋熙临言简意赅:“她让我盯着你。”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对面就有个男的冲了过来,宋熙临用右手将裴星铭推开的同时朝右侧旋动上半身,顺势将左掌抬了起来,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劲柔地推开了那个男生暴戾的一拳,同时迈出右脚去勾绊他的下盘。裴星铭的肩膀撞上墙壁的同时,那男生也摔倒在了地上。 对面剩下的几位男生见势不对,当即一起朝着宋熙临冲了过来。宋熙临侧身躲避了一人的攻击,后背向另外一人撞去的同时抬手推向了身前那人的肩头,看似是轻柔随意的一掌,却直接将那个身型粗壮的高大男生推撞向了墙壁,又借力打力,将他后背那人撞到了栏杆旁边的柱子上。 余下三个男生的待遇几乎也差不多,不是被绊倒在地,就是被宋熙临一掌推开然后撞向了坚硬的墙壁。 裴星铭整个人都是懵的,难以置信地瞪着宋熙临:“你他妈不让我打人,自己去打人?” 宋熙临身姿挺拔地站在瑟瑟发抖的李途面前,回头看着裴星铭,无奈又认真地向他解释:“我没打人,我只是把他们推开了。” 裴星铭:“……” 人都他妈的倒一地了,说你没打人谁信啊! 第19章 ◎“你必须可以,真男人不能说不行!”◎ 午自习期间, 高三教学区内严肃而安静。 二楼教师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站着一排人,左边是宋熙临、司徒朝暮和裴星铭,右边是五头牛村的那七八号人。 这两波人之间还泾渭分明的,相隔了足足有一米多远, 一看就是两个对立团伙。 多班班主任和年级长一同齐聚在会议室内, 联手调查刚才那起恶性跨班打架斗殴事件, 为保证调查结果的公平性和准确性,他们采取了多对一的审讯策略:一次只喊一个人进入会议室进行询问, 问完这个再喊下一个进来继续问。 而且七中的老师们也早已对这两个村学生之间发生的冲突事件见怪不怪了,所以喊人进会议室问话的时候会尽量采取两个村子的学生交替着来的方式进行,比如这次喊的是四革马村的人入场, 下次就必须要喊五头牛村的人, 避免有失偏颇, 从而导致矛盾激化。 老师们所有的谨慎和小心也都是有原因的。 曾有一届年级长因为没有妥善处理好两个村子学生之间的冲突问题还狂傲地放出话说学校一定会在三年内取消这俩村学生的所有入学名额, 而校长也没有对此采取任何回应,显然是在借此机会试探两村人的底线, 企图过河拆桥,于是乎,一举促成了四革马和五牛头两村百年不遇的大联合,学校足足被两村村民包围了整整半个月, 所有进出车辆都势必会遭到村民的围攻,甚至还有胆子大的村民敢直接冲到正在行驶的车辆前面搞碰瓷, 报警都没用, 人家压根儿不怕被批评教育,因为奋战在一线的全是村里面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 警察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并且在学校报警之后, 两村村民又采取了看似合法却极其没素质的报复行动, 比如在学校门口拉白底黑字的抗议横幅,上书:占我土地,拒我学生,狗吃良心,天打雷劈;再比如在学校门口堆垃圾,堆得比山还高的生活垃圾,大夏天的不仅臭气熏天,还招苍蝇蚊虫和老鼠,折磨的七中全体师生皆苦不堪言,逼得本是想冷处理此次事件的校长不得不出面和两村的村长进行谈判。 能在村里当村长的人也都不是一般人,就算是饱读诗书、通达官场的学校校长和他们俩谈判都不占任何优势。 最后,七中校长不得不签下了承诺书,以最具有法律效益的书面形式承诺绝不会违背约定取消两村学生的入学名额,这才平息了两村村民的怒火,也是从这时候起,校内一旦发生了两村学生的冲突事件,处理起来一定会慎之又慎,以免激化矛盾,重蹈覆辙。 这一次的冲突事件是围绕着十五班的周唯月而起的,所以第一个被被喊进会议室问话的人就是她,但是周唯月的情况特殊,所以年级长决定让闻铃和她一起进会议室接受老师们的询问。 闻铃是个逻辑清晰又伶牙俐齿的人,有她在周唯月身边,司徒朝暮和裴星铭也不用担心周唯月词不达意、表述不清,昂首挺胸坦坦荡荡地站在会议室门口,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或者畏惧即将到来的严肃处分。 另外一边五头牛村的人态度也差不多,除了仇昂被送去了医务室不在场之外,其余几人皆是一副不服管不甘心的模样,时不时地还要朝着宋熙临送去一抹怨毒愤恨的目光。 显而易见,宋熙临绝对算是被他们村的人记恨上了。 司徒朝暮扭脸仰视宋熙临的同时,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手臂,好奇不已地问:“诶,你今天干嘛要参与呀?” 裴星铭紧着跟接了句:“我也真是没想到临子你竟然这么仗义!”他现在气消了,理智又回来了,感恩的心也跟着徐徐升起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兄弟,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裴星铭过不去!” 宋熙临却受之有愧,抿着薄唇,沉默片刻,歉然道:“这件事情、可能是因我而起。” 司徒朝暮一愣:“什么?” 裴星铭:“啥意思?” 宋熙临索性和盘托出:“上午我去四楼接水的时候遇到了那个什么月,后来又遇到了一个他们村的人,应该是因为我把她激怒了,她才会报复那个什么月。” 司徒朝暮:“……” 裴星铭:“……” 你这家伙不仅言语简洁表达简练,还是真的不记人名啊,冷漠的要死。 司徒朝暮不得不出言提醒:“她叫周唯月。”为了加深宋熙临的印象,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周家唯一的月亮的意思。” 宋熙临略一点头:“嗯。” 司徒朝暮倍感欣慰:竟然都学会点头了,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裴星铭接着追问:“你在水房遇到谁了?” 宋熙临:“不认识。” 裴星铭:“形容一下ta的长相?或者其他的什么?” 宋熙临回忆片刻,言简意赅:“女的,挺高,好像姓赵。” 司徒朝露:“赵佳伊?” 宋熙临:“应该是她。” 裴星铭见怪不怪:“赵佳伊心眼儿特别小,比针眼儿还小。” “想激怒她很容易,她一天能生八百次气。”司徒朝暮又问宋熙临:“你是怎么激怒她的?” 宋熙临如实告知:“她让我给你们带句话,说那个、”他也不知道李途叫什么,就又加了个形容,“对面打石膏的那个人断手的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 司徒朝暮和裴星铭同时看向了不远处的李途……虽然他的手是被裴星铭打成这样的,但绝对不无辜。 放眼他们这届学生中所有五头牛村的人中,若说赵佳伊心眼最小的话,那么李途的心眼就是最毒的,虽然他从不会主动参与任何一场明面上的冲突,但却不会缺席任何一次幕后出谋划策的机会,可谓是狡猾又阴险,并且手段极其险恶歹毒,上次撺掇着奎章朝周唯月扔标枪的人是他,这次指使着仇昂和钱隆班内霸凌周唯月的人还是他。 裴星铭比任何一个人都更要对李途深恶痛绝,恶狠狠地盯着李途:“老子当时就应该打废他。” 李途的唇畔浮现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毫无畏惧。 这种人真是可恨,却又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不死不灭不知疲倦……司徒朝暮轻叹口气,再度看向了宋熙临:“然后呢?你怎么没替赵佳伊给我们带话呀?” 宋熙临目光淡漠,语调冷冷:“她算是什么东西。” 司徒朝暮:“……” 裴星铭:“……” 真是看不出来,全学校最拽的人,竟然是你。 独树晚风 第19节 随后,司徒朝暮又弱弱地问了拽哥一句:“那、那到底是她激怒了您,还是您激怒了她呀?” 宋熙临认真思索片刻:“应该是我激怒了她,她有些蠢,且莽撞。” 司徒朝暮:“然后呢?” 裴星铭:“她愚蠢地莽撞了您?” 宋熙临:“……” “不是。”宋熙临不得不做出解释,“我说她蠢且莽撞。” 司徒朝暮:“我们知道呀,你刚才说过了。” 裴星铭:“她就是这种人,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宋熙临无奈,只好又解释了一遍:“是我对她说,你蠢且莽撞。” 司徒朝暮愣住了,呆如木鸡地盯着宋熙临,难以置信:“你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裴星铭:“没有一点点的润色和委婉?” 宋熙临神不改色:“嗯。” 司徒朝暮:“……” 裴星铭:“……” 残忍,太残忍了,一点儿人性都没有! 司徒朝暮急切不已地说道:“我跟你讲,赵佳伊那人的心眼子真的特别小,谁要是得罪过她,不管大事儿小事儿,她都能记仇记八百年,还会不断地在背地里暗戳戳地给你使绊子。我们平时虽然都看不上她,但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因为被她缠上真的很可怕。” 裴星铭补充:“她不仅长得像是个死丫鬟,脾气也是,特别上不了台面,发起病来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宋熙临:“嗯。” 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 司徒朝暮真是羡慕他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修养和心境。 但是…… 司徒朝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是你激怒了赵佳伊,赵佳伊干嘛要去欺负周唯月啊?要搞也应该是搞你啊……” 其实宋熙临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只是感觉自己难辞其咎:“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帮周唯月接了杯水?” 裴星铭愣了愣:“她不会以为你对周唯月有那个意思吧?”话还没说完呢,他就以一种警告和审视的锋利目光盯住了宋熙临的眼,“你干嘛要帮周唯月接水啊?没事儿献什么殷勤?” 宋熙临无奈:“当时情况特殊。” 裴星铭不止不休:“有多特殊?” 宋熙临:“……” “行了你!”司徒朝暮都听不下去了,没好气地冲着裴星铭说,“麻烦你稍微动动脑子,当时赵佳伊还在场呢,他帮周唯月接水肯定是因为赵佳伊针对周唯月不让她接水啊。” 宋熙临不自觉地看向了司徒朝暮,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聪慧又清明的女孩,相处起来十分轻松,尤其是和蠢人对比起来的时候。 裴星铭却还是心存怀疑:“是这样么?” 宋熙临叹息一声:“是。” 司徒朝暮无奈地对宋熙临说:“你别理他了,他没脑子的。”随即言归正传,一边分析一边说,“所以,赵佳伊觉得你喜欢周唯月,是为了维护周唯月才跟她作对的,所以她就拿周唯月撒气?这什么逻辑啊,找你麻烦之前都不去打听一下么?八班班长夫人没听说过么?” 宋熙临:“……” 这家伙,聪明有余,流氓更甚。 宋熙临的脸色瞬间就青了,裴星铭却只顾着给他妹出谋划策:“别气,那个死丫鬟本来就蠢且莽撞,根本不知道找人麻烦之前要事先打听对方背景,而且还可能因为四楼离得远,消息不够及时,以后多安排人手散播一下就行了。” 宋熙临:“……” 司徒朝暮还是愤愤不平,抱着胳膊说:“她找的哪里是宋熙临的麻烦,她打的是我的脸啊……哎,等等,不对,是李途找人搞的鬼啊,跟宋熙临激怒赵佳伊有什么关系?李途就那么贱,非得事事都插一脚?” 裴星铭回道:“我听说李途这个死太监好像一直在追赵佳伊那个死丫鬟,太监可能是为了帮丫鬟出口气。” 李途就在不远处站着,裴星铭这声“死太监”和“死丫鬟”喊得还一点都不低调,李途就算是再老个五十岁又并发了中耳炎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并且不只是李途,其余五头牛村的那几个男生也都能将他们三之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怒气早就开始在胸膛内盘旋了,碍于会议室里面还有一群老师在才忍着没发作,但裴星铭最后的这声“死太监”和“死丫鬟”却如同浇在火星上面的油一般,彻底激发了他们胸膛内的怒火,一个个的在刹那间变得怒发冲冠,凶神恶煞地瞪着裴星铭,离他最近的钱隆甚至已经撸起了校服袖子,手臂肌肉贲张,还往前跨了一步,显然是准备冲上来跟裴星铭干架了。 裴星铭却毫无畏惧,冷笑一声:“怎么,还想跟哥动手呢?刚才挨打挨的轻是吧?没脑子的臭傻逼。” 钱隆脸色一沉,抬起拳头的同时又上前一步:“你他妈……” 谁知,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呢,裴星铭就跑了,一个阔步跨到了宋熙临的那一边。原本站在中间的司徒朝暮一愣,也赶紧跑,躲在了裴星铭的身后。 裴星铭站在宋熙临的背后,气定神闲,趾高气昂地笑看钱隆:“你想打我,先过我兄弟这关。” 宋熙临:“……” 钱隆真是想打裴星铭,却又畏惧于宋熙临不敢上前,气急败坏地指着裴星铭的鼻尖:“你他妈真不要脸!” 裴星铭一点都无所谓:“不是我跟你吹,我兄弟练气功的,金钟罩铁布衫懂么?” 司徒朝暮补充:“啊对!别说打你了,就是你捅他十刀,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还没等他受伤呢,你的刀就先断了!” 裴星铭一愣,心说:这他妈吹得有点儿夸张了吧? 但司徒朝暮就是有这种奇异的能力,看着一块冰,就能描述出来一整片连绵不绝的雪山,也不管冰块愿不愿意。 宋熙临咬着后槽牙,面色铁青地剜了司徒朝暮一眼。 司徒朝暮立即给了宋熙临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我吹牛的时候心里都有数。然后又吹了句:“你要是想挑战一下的话也可以,他一拳就能把你从走廊西头打到东头。” 宋熙临忍无可忍:“你别……” 信口雌黄。 但是他根本没有机会把这四个字说出口—— 司徒朝暮抢先一步开口:“好的我不谦虚了。” 宋熙临:“……” 司徒朝暮冷笑着看向钱隆以及五头牛村其他人:“他能一拳把你们一起从走廊西头打到东头。” 五头牛村所有人:“……” 裴星铭目瞪口呆,叹为观止:我艹,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太他妈敢吹了。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又无助地看向了裴星铭,似乎是在问:不能管管她么? 裴星铭也很束手无策,两手一摊:管不了,真的管不了。 要是想管你自己管,管得了我全家感谢你。 司徒朝暮却对自己刚才的发言满意极了,又给了宋熙临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有我在,一切稳稳拿捏。 宋熙临长叹一口气,直接了当地对她说:“我不行。”别说他不行了,就是他师父来了,也不可能把那么多人一拳从东打到西。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戳破了牛皮,司徒朝暮感觉自己很没面子,斩钉截铁地对宋熙临说:“不,你可以。” 宋熙临态度坚决:“我不行。” 司徒朝暮气鼓鼓的:“你必须可以,真男人不能说不行!” 宋熙临:“……” 第20章 ◎他就没见过这么执着耍流氓的人!◎ 经过了一中午的询问调查, 年级长和其他几个班的班主任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起因缘由:十一班的李途为了替十三班的赵佳伊出口气,先指挥十五班的仇昂和钱隆对十五班的周唯月进行霸凌,十四班的闻铃发现之后,去八班搬救兵, 随后八班的司徒朝暮带领本班学生裴星铭和宋熙临对李途一伙人进行了反击。 虽然李途一伙人是事先挑起争端的一方, 并且动机和行为皆十分恶劣, 但是司徒朝暮一伙人的反击行为也十分恶劣,不仅打伤了仇昂, 还对其余几人都动了手,并且在发生冲突之时这两伙人中竟没有一人想到去汇报老师、通过校规校纪解决问题,而是以违规乱纪的形式当众打架斗殴, 校内影响极其严重。 秉持着公正公开的原则, 年级长选择了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理方式, 李途和司徒朝暮是领导指挥的, 处分最严重:开除学籍留校察看;裴星铭、宋熙临,仇昂和钱隆是最终动手的, 处以记过处分;闻铃、赵佳伊和其余五牛头村的几人仅仅是参与,并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情节较轻,所以仅处以了警告处分。 他们这几个人也全都被请了家长, 李途和司徒朝暮还被学校要求停课一周,回家反思。 司徒庆宇去外地出差了, 裴元单独去了学校, 到校之后先被请去了年级长办公室喝茶,喝完茶直接领着司徒朝暮回了家。 母女俩才刚走出校门, 司徒朝暮就迫不及待地问了问她妈:“年级长是怎么说我的?” 裴元嗔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问?” 司徒朝暮却说:“我为什么不好意思呢?虽然我违背了校规校纪, 可我并没有逃避责任, 已经受到了相应的惩罚,而且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他们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周唯月。” 裴元无言以对,因为女儿话并非不无道理,有些时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并非是因为反叛和偏执,而是万般无奈,迫不得已。 司徒朝暮又说:“而且你们都没看到现场,你们要是看到周唯月的课桌,你们肯定比我还生气。” 裴元:“但是你要谨记冲动是魔鬼!” 司徒朝暮:“我可没冲动,我是按计划行事的,我就是要把幕后的参与者全部给抓出来!” 裴元叹息摇头:“怪不你们年级长那么评价你呢。” 司徒朝暮:“评价我啥了?” 裴元:“要是放在民国时期,你就是那种带头搞运动的激进分子!” 司徒朝暮眨了眨眼睛:“夸我呢嘛?” 裴元:“……” 这丫头跟你对着耍无赖也是有一套。 裴元再度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都被开除学籍了,你真的不后悔么?” 司徒朝暮:“那不是还有留校察看呢嘛?俩月不犯事儿就撤销处分了。” 裴元又说:“可是你差点儿就被退学了呀。” 司徒朝暮毫不犹豫地回答:“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只有一个回答,虽九死其犹未悔。”她又说,“人这一辈子,总不能一直循规蹈矩唯唯诺诺地活着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被欺负却无动于衷,这算是什么朋友?而且他们喜欢对周唯月下手无非是因为周围月心智残缺好欺负……” 裴元怔了一下,多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情:“朝暮,你一直在愧疚是么?” 司徒朝暮沉默许久,不确定地说:“其实,更多的是后悔吧,那天组织大家跑去淋雨的人是我,带着闻铃和裴星铭去喊周唯月出门的人也是我。”说完,她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或许年级长说的对,我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坏蛋头子。” “不怪你的,你没有错。”裴元揽住了女儿的肩头,语气温柔而坚决,是母亲更是朋友,“那个时候的你只是一个孩子,小孩子都喜欢淋雨,探究自然是人类的天性,不是错误,错的是重男轻女的落后思想,是对女孩的忽视,只要有这种思想在,即便没有那场雨,周唯月还是会发烧。” 司徒朝暮的眼眶突然红了,委屈又感激地看着妈妈:“真的是这样么?” 独树晚风 第20节 裴元平静又认真地回答:“真的是这样,我小时候没有淋过雨,照样也发烧,只不过是运气好,没有烧成脑炎而已。”她又说,“这世界上有太多女孩因为被忽视而生病,有些是心里上的病,有些是生理上的病,这些病的起因无一例外是原生家庭的不幸,和是否淋雨无关。” 正因为她从出生起就成长在那种被忽视被压迫的环境中,知晓得病有多么的痛苦,所以才会竭尽全力地避免自己的女儿去受到伤害。 司徒朝暮也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却始终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儿:“可如果我那天没有去喊周唯月出门的话,她或许就可以避免变成现在这样。” 裴元:“不重要的,没有这场雨还有下场雨,没有你也有其他人,她成长在那样一个家庭里,这就是她自身的劫数,她避无可避。” 司徒朝暮咬住了下唇,不置可否。 裴元轻叹口气,继续说道:“朝暮,人这一生,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无用的挣扎和愧疚只能让你身心俱疲。” 道理司徒朝暮都懂,她只是迷茫:“那我以后该怎么做呢?” 裴元笑了:“不是你说的么?虽九死其犹未悔。” 司徒朝暮:“可是你说了愧疚是没有用的。” 裴元:“愧疚和忠义无关呀,你对周唯月好,只是因为愧疚么?” 司徒朝暮:“那倒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的。” 裴元:“所以说呀,你只需要放下心中的执念就好,其他事情遵从内心,万事自有天定。” 司徒朝暮垂着眼睛,仔细咂摸着她妈的话,许久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接下来的这一个星期,司徒朝暮都蹲在家里面上自习,她爸周五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一堆当地特色美食当礼物,而司徒朝暮则将自己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处分通知单赠送给了她爸,以作回馈。 那晚,风尘仆仆的老司徒站在夜晚的灯光中,手握一张处分通知单,无语了许久。 新的一周到来,司徒朝暮终于可以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了。周一清晨,她照例先去找裴星铭,然后俩个人一起站在小区门口等闻铃——艺考在即,周唯月又返回舞蹈班去参加封闭式集训了。 六点二十左右,闻铃背着书包出现在了深秋清晨的白雾中。司徒朝暮和裴星铭刚准备朝前走,闻铃冲到他们俩面前就说了句:“宋熙临在我后面呢。” 司徒朝暮的脚步一顿,立即回头去看。 朦胧的晨雾中逐渐走出来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天气渐冷,大家都换上了冬季校服,宋熙临也不例外,但或许是因为他的双腿太过修长,裤腿总是短一截,骨线分明的脚踝外露,一双低帮白色飞跃板鞋万年不变。 司徒朝暮双手插在校服兜里,等宋熙临走出小区大门之后,特别热情地冲着宋熙临喊了一声:“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么?”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对他发出同行邀请了。 宋熙临的脚步微微一顿,冷眉冷目地扫了她一眼,沉声道:“不需要。”说完,便再度迈开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快进。 一事结一事毕,他不想再惹麻烦。 之前参与他们两个村之间的争夺是因为那件事是因自己而起,他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如今事情已经了解了,他也就没必要再继续和这群人有什么牵扯,尤其是和这个姓司徒的。 她太聪明了,也太狡猾了,如同春藤一般繁茂缠绕无孔不入,是他必须要远离的那类人。 望着宋熙临渐行渐远的背影,司徒朝暮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还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明明架都帮咱们打了,竟然还这么疏远我们,奇怪死了。” 闻铃也不理解:“就是,现在全学校谁不知道他是跟咱们一伙儿的,就算是想避嫌的话也没什么用呀。” 裴星铭沉思片刻:“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不好意思了?” 司徒朝暮:“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裴星铭:“因为他是你名义上的夫人呀,所以他看到你之后就害羞了。” 司徒朝暮:“啊?至于吗?我都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呀。” 裴星铭又解释了一下:“哦,是这样的,你那天不是说赵佳伊打的你脸么?所以我就多找了几个人散播了一下消息,现在全年级都知道他是八班班长夫人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人敢随便打你脸。” 闻铃点头:“我证明,消息经过一个星期的发酵,已经抵达四楼了,如同wi-fi一样全层覆盖。” 司徒朝暮一手抱怀一手摸下巴:“那看来,他这次拒绝我的邀请,很有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入伙。” 裴星铭:“是的,没错。” 闻铃:“我也这么觉得。” 裴星铭:“我们男孩子嘛,脸皮都薄。” 司徒朝暮:“……” 闻铃:“……”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一点儿说服力度都没有。 前往学校的路上司徒朝暮还在想,必须要寻找一个妥善的办法打开宋熙临的心门,好好地解决一下他脸皮薄害羞的问题,不然岂不是耽误他入伙? 壮大四革马村年轻一代主力团伙的任务迫在眉睫,岂可被无聊的儿女情长羁绊了脚步? 思来想去,司徒朝暮觉得直接找宋熙临谈心应该是最佳的解决方式,坦荡大方地向他表明自己对他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再明确地告知他外界的流言蜚语都是虚无的、幻灭的、虚假的,无需放在心上。 最好是一对一的,没有任何干扰的谈心,不然宋熙临肯定又该害羞了。 于是,在早自习结束后,司徒朝暮假意去了一趟教室后边的储藏间,看似是去扔垃圾的,其实为了给宋熙临传递消息——从储藏间出来的时候,她假装路过、不动声色地往宋熙临的桌面上扔了张团成团的纸条。 宋熙临原本正专心致志地往笔记本上记英语单词,那团纸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笔尖上,他不由一愣,然后抬头,看向了始作俑者。 司徒朝暮没有说话,而是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宋熙临迟疑地拿起了纸团,打开,一行漂亮的楷书逐渐映入眼中:【跑操期间储藏间私会。】 宋熙临的呼吸先是一窒,紧接着,脸颊就开始滚烫,耳根子都跟着发红了。 将这张纸条在指尖揉碎的同时,他抬起了目光,咬牙切齿地盯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坐会自己的座位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转身朝后看,哪知却收获了一记恨不得把她给拆皮扒骨的愤然眼神……搞什么嘛,什么意思嘛,好像我在调戏你一样! 我很严肃的! 司徒朝暮无语极了,本想等跑操的时候好好跟宋熙临解释一下的,结果第三节 下课之后,她像是个傻子一样在储藏间里面等了二十多分钟宋熙临都没出现。 显然,人家是她把的话当耳旁风了,心无旁骛地跑操去了。 无奈,司徒朝暮只好又在他的笔记本上留了一行字:【中午放学后操场南侧小树林私见。】生怕宋熙临误会什么,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很认真的,保证只有你我二人,绝无第三者打扰。】 跑操结束,宋熙临回班,刚一坐下就看到了平摊在桌面上的那册笔记本上多出来的那一行用红笔写下的醒目字迹,呼吸又是一窒,脸色又多铁青,耳尖就有多红……他就没见过这么执着耍流氓的人!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宋熙临直接将那页纸从笔记本上撕了下来,捏成团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里。 当天中午,司徒朝暮连午饭都没吃,在操场南侧的偏僻小树林里面等了宋熙临将近一个小时,都没把他给等来。 临近一点,午自习即将开始,她又气又饿地回到了教室,失魂落魄地落座的同时,暗自在心中发誓:老娘不管你了,你爱咋咋吧! 本来是想帮你摘掉“班长夫人”的帽子的,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一直戴着吧! 然而计划实在是赶不上变化。 四点四十的大自习上课之前,宋熙临又在自己的桌面上发现了一张纸条,这次的笔迹潦草许多,像是带着气写得:【大自习下课后体育馆后面空地见,一定要来,千万别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宋熙临冷着面庞,抿紧了薄唇,逐渐收拳,将纸条攥在了手心里,内心却开始动摇了。 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要不,就去见她一次吧? 五点半大自习下课,喧闹熙攘的人潮开始往食堂方向流,宋熙临却一直坐在班内,直至大部分人陆续离开了教室,教学区开始变得空空荡荡时,他才起身,快步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前往体育馆的途中,他总是克制不住地四处张望,好在这一块位置偏僻,人烟稀少,无人在意。 绕至场馆后侧之前,他又下意识地做了组深呼吸,心跳却还是无法自控地在加速。 体育馆已经是位于校区的最深处了,后方就是围墙。 围墙和体育馆之间是一片寂静荒芜的空地。 也不知道,那家伙,单独把他约来这里想干嘛…… 然而等宋熙临转过体育馆之后才发现,后边的空地上竟然热闹的很,司徒朝暮、裴星铭、闻铃都在,甚至还多出来一个他不认识的厅响。 四人原本正在七嘴八舌的聊天,宋熙临一出现,裴星铭立即朝他走了过去,一把揽住了他的肩头,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地对大家说:“我就说吧,我兄弟绝对不是那种冷漠无情的人,只要是我给他留了纸条,他看到之后就一定会来!” 宋熙临:“……” 第21章 ◎在那个穿飞跃的男人到来之前,七中没有逼王。◎ 其实这次的秘密“团伙会议”是厅响组织的, 会议主题是他偷听来的一条消息。 在司徒朝暮他们四人沸沸扬扬地讨论这条消息的时候,宋熙临始终一言不发,保持着双臂抱怀的姿势,背靠体育馆的外墙, 半垂下的修长眼睫遮盖不住眼眸中的冰冷, 一双颜色本就浅淡的薄唇更是已经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不过大家也早已习惯了他这幅不合群的冷漠嘴脸, 所以也没人强迫他发言,甚至还觉得人家能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没必要再强求人家加入群聊。 司徒朝暮却觉得既然人家来都来了,一直把人家晾在一边不管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时不时地会朝着宋熙临瞥去一两道关照的目光, 却无一例外的全部被人家给忽视了。 并且,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 宋熙临的侧脸简直如同玉石雕出来的一般坚硬冷峻, 那双眼尾上勾的丹凤眼中的冷酷之气更是强烈到令人无法用语言形容,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生人勿近”。 司徒朝暮突然就对他产生了一点儿意见:干嘛要这么不高兴?不高兴的话就别来呀!来了之后还要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嘴脸是给谁看的?给我看的么?表示你一看见我就不高兴?所以你今天才要放我鸽子? 还有!凭什么我诚心诚意地约了你两次你都不来赴约, 裴星铭随随便便给你扔了张纸条你就来了?是在瞧不起我么?还是说你真的很讨厌我? 你为什么讨厌我呀? 我还没讨厌你呢! 哼! 司徒朝暮越想越意难平,气得都无心和大家讨论事情了,双臂往胸前一抱,开始生闷气, 谁知没过多久,裴星铭突然给她来了一句:“你想好怎么办没?” 司徒朝暮一愣, 瞬间回神:“啊?什么怎么办?” 裴星铭无奈地“啧”了一声:“你怎么不在状态呀, 五头牛村那帮人要找人埋伏咱们几个的事儿。” “哦哦哦。”司徒朝暮的脑袋重新开始了运作,先询问了一下厅响, “你刚才说你是从哪儿打听到的这条消息?” 厅响:“在厕所蹲坑的时候偷听到的。” 不等司徒朝暮开口, 裴星铭就忍不住吐槽了句:“不是我说啊, 厕所的隐私性真不行,你这边不管说了什么,那边隔间里面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说别的话还好,要是刚好说到了隔间里面的人的坏话,那可真是尴尬死了。” 闻铃不理解地看着他:“你干嘛要躲在厕所说人家坏话?” 裴星铭:“那我总不能趴人家脸上说吧?” 闻铃:“……”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司徒朝暮则是好奇:“你说谁坏话被发现了?” 裴星铭的右手已经好利索了,直接抬起小臂朝着身后竖起了拇指:“他的。”又说,“我的手就是这么被打残的。” 独树晚风 第21节 司徒朝暮:“……” 闻铃:“……” 厅响:“……” 你人还怪坦荡的。 随后,三人齐刷刷地扭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始终没什么参与感的宋熙临。 宋熙临却始终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对他们仨一视同仁的视而不见。 啧,真冷漠啊。 三人索然无趣地收回了目光,再度看向了裴星铭。 裴星铭却不觉得宋熙临有任何问题:“我兄弟,就是这么的绝世而独立。” 裴星铭就是这种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处处为难你,一旦把你看顺眼了,处处都觉得你好:“他那副冷漠无情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着一颗热情似火的心,不然他绝对不会如此痛快地来参加咱们这次的内部会议。”说完,又回头看着宋熙临,以拳捶心口,“兄弟,你的仗义哥都记在心里了!” 宋熙临:“……” 闻铃轻轻地扯了扯司徒朝暮的校服角,小声地对她说:“我怎么觉得,宋熙临的脸色好像越来越难看了啊?” 司徒朝暮瞥了瞥宋熙临越来越紧绷的下颚:“我也觉得,牙都快咬碎了。” 闻铃:“他是不是又不好意思了?” 司徒朝暮沉思片刻,点头:“可能吧,脸皮薄,不好意思被当众夸奖?” 她俩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被裴星铭听了个清清楚楚,立即又回头看向了宋熙临,言辞极其恳切地说:“兄弟,不用那么见外,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谁跟你们是自己人。 这帮人也真是比他想象中的麻烦多了…… 宋熙临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还不等他把这口气吐出来呢,裴星铭就又开了口:“所以我也就不跟你见外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把我妹交给你了!”话还没说完呢他就把手搭在了司徒朝暮的肩膀上,直接把她给推倒了宋熙临面前。 司徒朝暮和宋熙临皆是一脸懵,同时以震惊、诧异又惊讶的目光看向了裴星铭。 裴星铭无奈,朝着对面一指:“人家厅响还要照顾闻铃呢,我总不能把你也塞给厅响吧?那不是让你去当电灯泡呢么?” 闻铃的脸颊一红,又气又羞地瞪了裴星铭一眼。 厅响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闪躲着,一脸尴尬又不知所措地挠着后脑勺。 司徒朝暮则是气急败坏:“我干嘛需要他照顾,我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么?” 裴星铭:“刚才不是说了么?李途他们那帮人要找校外的人在咱们上下学的路上搞埋伏,我前一段没训练,这个月得加训,可能还要住校,没法儿和你们俩一起上下学,你们俩女的多危险啊!” 司徒朝暮:“……” 她刚才跑神了只听到了前半段话,没听到后半段裴星铭要加训住校的事儿。 裴星铭又说:“虽然咱们也不太确定厅响从男厕所里面偷听来的这段消息是真是假,但是你想啊,李途那人这么毒,赵佳伊心眼儿又这么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就算李途想算了,赵佳伊也不会算了,她这次也被处分了,肯定会怀恨在心……这死丫鬟真就是一块狗皮膏药。” 司徒朝暮还真没法儿反驳裴星铭的话,因为五头牛村那边的人就是这副德行,又悭吝又小气,处处上不了台面,就喜欢玩阴的。 但她也是真的打心眼里不想被宋熙临照顾,她才不想有求于他呢,而且人家都已经那么讨厌自己了,自己还不识点趣么?没皮没脸地往人家跟前揍?还要人家照顾? 她司徒朝暮才没这么没骨气呢! 她宁可去当电灯泡—— “厅响送一个人也是送,送俩也是送,干嘛非要麻烦人家宋熙临?人家也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呀,天天跟我一起上学放学多不方便?而且人家跟咱们非亲非故的,要求人家照顾我多冒昧呀。” 司徒朝暮说这话时的语气中不掺杂丝毫个人情绪,认真正经极了,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出来她这话中的阴阳怪气。 裴星铭纳闷儿地回头,看向了宋熙临,用眼神询问:兄弟,你怎么她了? 宋熙临不予回应,神情淡漠地把脸别到了一边去。 裴星铭却越发纳闷儿,心说:你俩怎么还闹起别扭了? 厅响先看了看宋熙临,然后挠了挠头发,特别不好意思地对司徒朝暮说:“虽然我家和你们住的小区不在一个方向,但我骑电动车上下学,绕一趟也快,就是我的车不大,一次只能带一个人……” 换言之:我只能带闻铃。 闻铃的脸颊更烫了,像是于心有愧又像是在自证清白,大义凌然地冲着厅响说了句:“你别带我了,带朝暮吧。” 厅响千方百计地找理由拒绝:“不、不行,绝对不行,我、我车高,特别高,她腿短上不去。” 司徒朝暮:“……” 妈的,你想带她就直说,干嘛要伤害我!!! 她真是要气死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眼神如刀似剑——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厅响已经死了五百次了。 裴星铭赶紧出来打圆场:“别折腾响子带你了,还有我一个兄弟呢。”说完,又朝后看了一眼,“是吧,临子,你肯定愿意替我照顾我妹是吧?” 宋熙临没有回头,双臂抱怀,不置可否。 司徒朝暮也把胳膊抱在了胸前,冷哼了一声,心说: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我还不愿意和你一起走呢! 谁知裴星铭却一脸欣慰地说:“我懂我兄弟,没拒绝就是同意!” 宋熙临:“……” 司徒朝暮没好气:“你怎么不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裴星铭:“不同意你只能自己回家自己上学。” 司徒朝暮:“……” 厅响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过错一样,赶忙顺着裴星铭的话说了句:“特殊时期,你自己一个人确实很危险,跟谁一起回家都不如跟着宋熙临一起,五牛头村的人都很忌惮他。” 司徒朝暮一愣,纳闷儿地问:“为什么?” 宋熙临还有这份儿威力呢? 厅响:“你这星期没来学校你不知道,现在学校里面都流传这样一个有关宋熙临的传说。” 别说司徒朝暮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什么了,就连宋熙临本人都不知道,下意识地看向了厅响。 裴星铭和闻铃也在看厅响。 闻铃的目光很专注,充满了好奇,厅响立即挺直了腰背,绘声绘色地说:“还是我昨天晚上在厕所里面偷听到的,应该是钱隆的声音,他说李途亲眼看见宋熙临能单挑一个班的人,凌波微步和太极八卦掌相结合,眨眼之间就能把他们全给打趴下。” 闻铃呆如木鸡地看向了宋熙临:“我艹,你这么牛?” 宋熙临的脸色在一瞬间又青了一个度,目光凌厉地盯着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懵了,用力摇头的同时还在不断摆手,极力撇清关系:不是我!我还没这么夸张! 然而厅响的眼中却只有闻铃,而且人家钱隆当时的原话也不是“一个班”,而是“几个人”,为了使故事更加的跌宕起伏、震撼人心,从而达到吸引闻铃注意的效果,他擅作主张给改成了一个班。 在闻铃越发震惊的目光中,厅响的描述也越来越飘:“还有呢,钱隆还说宋熙临是练气功的,金刚不坏童子身,刀砍在他身上他还没出事儿呢,刀先碎成了一千片!” “一千片”也是他自己改的,原话是“刀砍上身不留痕”。 不过他确实是成功的令闻铃再度目瞪口呆:“我的天!” 厅响越发有成就感,表达欲也越来越爆棚:“他们五头牛村的人还赋予了宋熙临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称号。” 闻铃:“什么称号?” 厅响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地说道:“在那个穿飞跃的男人到来之前,七中、没有逼王。” 宋熙临:“……” 司徒朝暮原本是没想笑的,但宋熙临那幅吃了炮仗一样错愕的表情令这句话的好笑程度直接飙升,她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笑声中还带着一些幸灾乐祸。 但是下一秒,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只听厅响继续说道:“他们还说了,司徒就是与逼王并肩的女人,贵称逼后。” 司徒朝暮:“……” 但其实这句话的原话是:在那个穿飞跃的到来之前,七中还没有这么厉害的人,来了之后直接被司徒朝暮收编了。 厅响如此杜撰,不过是为了博闻铃一乐。 并且,为了使闻铃确信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厅响又在后来的日子里四处散播着这几句话,不出一个星期,全校都知道了—— 高三八班的那个穿飞跃的男人和他们班班长,是一对儿名副其实的雌雄双“璧”。 第22章 ◎“这家伙,我罩了。”◎ 为了方便早晚两次的加训, 裴星铭还真的申请了住校,这也就意味着,从新一周开始,司徒朝暮就只能和闻铃一起上下学了。 但是人家闻铃有人鞍前马后地接送…… 似乎是为了映衬司徒朝暮内心的无奈与悲哀, 周一的天气都是阴沉萧瑟的, 空中还起了风, 吹得呼呼作响,灌在人脸上跟刀刮似的。 司徒朝暮有些怕冷, 出门前特意戴上了帽子,又在脖子上裹了一条米白色的羊毛大围巾,出门后就将下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 双手也老老实实地插/进了冬季校服外套的兜里。 当她顶着呼啸寒风, 步履艰难地一走出小区大门, 就看到了骑在深蓝色电动摩托车上的厅响和背着书包站在他身边的闻铃。 这俩人好像是特意在此等她。司徒朝暮一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闻铃就举高了手臂朝着她用力挥舞了几下:“司徒!” 司徒朝暮还当这俩人终于良心发现准备带着她一起上学了,立即加快了脚步, 兴冲冲地跑到了闻铃的面前,结果却遭遇了当头一棒—— 闻铃:“我们俩就先走了啊,你别着急,等会儿宋熙临!”说完, 就抬起大长腿跨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厅响戴着头盔,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看着司徒朝暮说:“要不是因为我等会儿也要训练, 我肯定会再拐回来接你一趟。” 他的语气中尽是愧疚,然而眼神中却不见丝毫愧色。 司徒朝暮又气又无语:“你俩想走就走, 没必要非得通知我一声?” 好像我是一条没人要的孤独小狗狗, 还让我本就不明朗的心情越发的雪上加霜。 闻铃一边戴头盔一边解释:“那不是怕你不知道我俩已经走了, 浪费时间在小区门口等我俩么。” 司徒朝暮:“……”我真是谢谢你的体贴。 厅响拧动车把的同时甩了句:“你知道我俩一起就行了,明天就不等你了。”话音还没落呢,他就载着闻铃冲了出去,徒留给司徒朝暮一串电机运作的震动尾音。 望着这俩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司徒朝暮想骂街的冲动都有了。 但是她还能怎么办呢?现在放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走,要么和宋熙临一起走。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司徒朝暮真的很想选择第一条路,因为她不想欠宋熙临这个人情,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寻求他的保护和庇佑,跟她有求于他似的,而且人家宋熙临都已经讨厌她讨厌的那么明显了,她干嘛还要不识趣地上赶子倒贴? 独树晚风 第22节 然而理智却在不断地劝说她,一定要选择第二条路。因为修路的原因,学校西门依然被封着,所以只要是住在西边的学生都不得不绕去东门入校,而学校东边正是五头牛村的地盘,从四革马村到五头牛村之间还有一段胡同小路,谁都无法确定他们那边的人会不会在她上学放学的路上搞埋伏。 万一李途他们真的安排了一群校外的混混流氓截堵她怎么办?五牛头村那边的人的心思和手段都那么歹毒阴险,她孤身一人又势单力薄的多危险啊? 面子和尊严在人身安全问题面前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或许宋熙临会因为她的强行结伴同行而不高兴,但她不信当自己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司徒朝暮决定为了自身安全暂时忍辱负重一下,等宋熙临出来之后和他一起去上学。 两三分钟后,宋熙临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小区大门内的人行道上。 他身穿和她同款的深蓝色休闲款秋季校服,却没戴帽子也没裹围巾,身姿端正挺拔,双臂自然地垂落在身体两侧,伴随着开阔又轻盈的步伐微微摆动,若不是因为风吹动了他的发梢,司徒朝暮甚至会以为这狂风是在单独针对自己。 不得不承认,练家子就是不一样,身体素质和普通人比起来不是一般的好,怪不得古语有言道“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呢。 待到宋熙临再走近一些之后,司徒朝暮的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毕竟求人庇佑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尤其是在明知对方很不待见自己的情况下,像是在死缠烂打,所以她下意识地把目光别到了一边去,以免再被宋熙临甩脸子,就像是上周他们几个在体育馆后方的空地上开小会时那样。 说不定他还会再出言嘲讽她几句…… 司徒都已经在心里做好被冷言相对、被阴阳怪气的准备了。 宋熙临却没她想象中的那么戏多,神不改色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同时启唇,语气冷淡,惜字如金:“跟上。” 司徒朝暮一愣,诧异又惊喜地盯着宋熙临的后背,突然就又觉得他是个好人了! 宋熙临既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催促她赶紧动身,更没有放慢脚步去等她,就好像他刚刚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司徒朝暮回过神后,立即迈开了步伐,一路小跑着去追宋熙临。 距离他的身体差不多有一米远的距离时,司徒朝暮放缓了脚步,由小跑变快走,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宋熙临的身后。 此时的时间还不到六点半,繁华的城市还未苏醒,街头巷尾一派寂静空荡。深秋天晚,太阳也尚未日出东方,树立在街道两侧的高挑路灯依旧亮着,同时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本就不是很微小的身高差更是被影子差放大了无数倍。 我真有那么矮? 我可是有一米六五的人! 司徒朝暮扬起了下巴,不服气地看向了宋熙临的后脑勺……好吧,他确实是挺高的。 而且从她现在这个角度看去,宋熙临的骨相真的特别板正,从颈,到肩,再到腰,无一处是无力坍塌的,仿若是一棵自幼被精心栽培、修剪出来的端直青松。 这副卓尔不凡的骨相即便是留着长发也不会显阴柔,只会增添风流洒脱之感,因为阳刚之气的本质还是自身的气场气质,和外貌长相无关。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转学之前不就留着长头发么?怎么突然就给剪了?为了冲刺高三?但是根据头发的长短推算,这头长发他应该留了不少年了,也不差高中这最后一年吧? 还是说,他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伤心事?悲从中来怒剃三千青丝,励志抛却过往,从头开始? 但是就他这种冷漠无情的狠人,还能遇到什么伤心事儿啊?还是说他被人伤害了之后才变得如此冷漠无情的? 司徒朝暮突然就八卦了起来,双目放光地盯着宋熙临的后脑勺,克制不住地开了口:“那个、道爷呀,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私人的小问题。” 宋熙临无奈至极,长叹一口气,第无数次申明:“我不是道士。” “哦。”其实他是不是道士对司徒朝暮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小问题。” 宋熙临有股强烈的预感这家伙对绝问不出什么好问题,冷冷地回道:“知道是私人问题你还问?” 司徒朝暮脸不改色心不跳:“因为我没素质,好奇心还特别强烈。” 宋熙临:“……”怎么就忘了她是个流氓? 司徒朝暮也不管宋熙临同意不同意了,反正就是要问,还特别迫不及待:“你转学是不是因为失恋了?被踹了?一腔真心付诸东流了?” 宋熙临:“……” 司徒朝暮继续“推理”真相:“你不想再看见你前女友了,所以你转学了,还剪了头发,励志从头开始?” 这家伙还挺能脑补。 宋熙临现在也见识过了司徒朝暮“夸大其词”的本事,深谙不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严重后果,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 诶?竟然猜错了? 司徒朝暮诧异又奇怪:“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剪头发呀?” 宋熙临:“不为什么。” 其实司徒朝暮不太相信宋熙临的回答,但从他这坚决又笃定的语气中也不难察觉出来他的冷硬态度,再继续追问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所以司徒朝暮也就没再多嘴,只是说了句:“其实你留长头发还挺好看的。” 下一秒,她就撞在了宋熙临的后背上,鼻头还磕在了他的书包上,撞得生疼。 不就是夸了你一句么?至于激动的直接停下脚步? 司徒朝暮一边小心翼翼地揉着发痛的鼻子,一边埋怨着质问:“你干嘛呀?” 宋熙临没有回头:“前面有人。” 司徒朝暮立即歪了下脑袋,从宋熙临身体右侧朝前看去。 此时他们已经走进了那一条悠长的胡同里。 天气本就阴沉,太阳还未升起,狭窄的胡同里一团黑,只有悬挂在头尾两侧墙壁上的那两盏照明灯散发着昏暗的白光。 两道暗沉灯光之间的阴影部分中,分散站立着七八位身穿衬衫或者卫衣的校外人士,并且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全是男的,高矮胖瘦全都有,长发、短发、寸头、染发烫发的也全有,其中还有一个剃了个光头。 耳钉和纹身似乎也是这些人的标配,留着寸头的那个还弄了一个断眉,同时在鬓角剃了一道闪电。 或许是因为这些人打扮的都太过社会,司徒朝暮甚至都分辨不出来这些人的年龄段,一个个的看起来好像都不太大,但却又痞气十足、老气横秋。 胡同的另外一侧出口前堵着一辆大黑摩托,一身材魁梧的高壮男人侧坐在摩托车的座椅上,双臂抱怀,双腿交叠,姿态随意慵懒,目光中却带着点疲惫和无奈,像极了一个不得不屈尊降贵替家里弟妹解决麻烦的大哥。 但他们这群人也不是谁都堵,毕竟这个时点段从西到东上学的学生不少,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把所有人都给堵了,那样影响也不好,所以他们只堵想堵的人。 之前他们也都一直是靠墙站着的,尽量把中间的过道让出,直至司徒朝暮和宋熙临出现,坐在摩托车上的那个男人挥了挥手,他们才走到了胡同中间,两人一排或者单人一排地分散站立,以一种凌乱又密集的队形将这段狭窄的胡同堵死了。 司徒朝暮原本挺惊讶的,因为今天是周一呀,还是大早上的,按理说堵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儿不该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进行么?五头牛村的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直至她看清了坐在摩托上的那个男的,一切疑问才都有了回答。 司徒朝暮立即对宋熙临说道:“坐摩托车的那个叫赵何益,赵佳伊的表哥,在娱乐//城给人家当打手的,其他几个我不认识,估计不是五头牛村的人,应该是赵何益从娱乐//城喊来的小弟。” 娱乐//城一般都晚上上班,所以他们只有白天有时间出来干点儿私事。 据司徒朝暮推测,赵何益很有可能是一下班就带着小弟们赶来堵她了。 随后,司徒朝暮又忍无可忍地骂了句:“赵佳伊真的是个心眼刻薄的蠢蛋!一事结一事毕,学校处分都下来了,她再怎么不服气这事儿不可能再有改变了,她非要再闹一场,还闹得这么兴师动众。”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站在最前方的那个断眉寸头男就冲着她和宋熙临喊了声:“你们俩不用害怕,哥哥们也不想为难学生,只要你们愿意去给赵哥的妹妹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司徒朝暮大惑不解:“我们凭什么跟她道歉?” 寸头男没回她话,回头看向了赵何益。赵何益特别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是真的不想掺合进去他们这帮小孩之间的纠纷,一句话都懒得说,不耐烦地朝着寸头男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寸头男也叹了口气,把头扭回来后,继续“好心”地劝说司徒朝暮:“小妹妹,你年纪还小,社会上有很多事儿你可能都不懂,就比如现在这种情况,你可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或许你也真的无辜,但事实情况是我们人多,我们占据优势,所以讲不讲理已经不重要了。你们如果不同意我们的建议,哥哥们就会教训你们两个,直到你们同意为止。”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抬头看向了宋熙临,眨巴眨巴眼睛:“道爷,你同意他的提议么?” 宋熙临十分平静地回了句:“这里有监控么?” 司徒朝暮懵了:“啊?” 宋熙临环视一圈:“好像没有。”话音还未落,他便卸掉了书包,扔给了司徒朝暮,“拿着。” 司徒朝暮抓住他书包的同时也抓住了他的手腕,焦急又恳切:“等等等等!别冲动!先谈谈!以和为贵!” 宋熙临轻声反问:“你觉得他们像是能和你谈的人?” 不像…… 但司徒朝暮不想让宋熙临跟他们动手,因为一动手性质就变严重了。 司徒朝暮又沉思片刻,道:“让我试试!”说完,她再度看向了寸头男,声音却很大,确保最远处的赵何益也能够听到,“这位大哥,按道理来说,这是我们小辈之间的事情,与赵哥无关。我们两村之间的恩怨矛盾也与各位哥哥无关,所以我们也不想麻烦各位哥哥来插手我们两村之间的恩怨。但如果你们执意要插手的话,事情很有可能会闹大,再闹到老一辈或者警察那里去,影响就不太好了吧?而且赵佳伊被处分这事儿,本来就是她咎由自取,又不是我们逼着她来主动挑衅我们的人的。” 赵何益也没想到这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挺圆滑,威逼利诱先礼后兵,还知道尊称他们一声“哥哥”,真够有涵量的。 但是他今天就是来替自己的本家妹妹出头的,即便他再欣赏这个小女孩,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放她走,必须要杀鸡儆猴,不然以后他们村的小孩岂不是要在学校里面任人宰割?而且现在这么多小弟也在,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以后还怎么在外面立威? 赵何益长叹一口气,冲着最前方的寸头男说了句:“别废话了,浪费时间。” 寸头男立即又冲着司徒朝暮说了句:“小妹妹,我之前就说了,我们不是来和你奖励的,也不是故意为难你,我们只是想让你们乖乖听话地去道个歉,你偏要这么固执,哥哥们也很难办呀。” 司徒朝暮:“我们又没错我们凭什么道歉?” “没有为什么!”也不知道寸头男是想吓唬她一下还是真的被她的不识好歹激怒了,神色一下子变得狠戾了起来,“让你道歉你就他妈的赶紧去道歉,别他妈的一直没完没了的逼逼逼!” 寸头旁边儿站着的是个染黄毛的胖子,寸头的话音一落,他就开了口,语气相当和善地说:“小妹妹,不瞒你说,我们之前见过不少像你一样倔的女孩子,昨晚就见过一个,客人要求她道歉,她不乐意,觉得自己没错,但是客人不就是摸了她几下么?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呀?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千金大小姐,还摸不得了?最后不也是哭着道歉了么?诶呦那被打的呀,漂亮的脸蛋肿成了青紫色的大馒头,嘴角也被打裂了,满脸都是血,你说说她要是早点道歉了,不就免了一顿打么?” 司徒朝暮本以为这胖子是唱红脸的,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有点子智慧的胖子,懂得什么是笑里藏刀,恶心人一整套。 只听胖子又笑呵呵地说了句:“如果妹妹你也这么不懂事的话,那我们很乐意让你切身感受一下昨天那个不听话的服务员是怎么道歉的,赵哥肯定也是乐意的,毕竟那些手段我们太熟悉了。”言毕,他也朝后看了过去,以一种唠家常的语气对赵何益说,“是吧,赵哥?” 赵何益再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好像他现在是在加班,面对的又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姐,只管命令人打一顿就好,打着打着就学乖了。 胖子无奈地朝着司徒朝暮摊开了双手:“你看,小妹妹,是你逼我们的。” 宋熙临看了司徒朝暮一眼。 司徒朝暮一言不发地松开了他的手臂。 染黄毛的那个胖子一直是一副笑呵呵的和善表情,笑呵呵地看着司徒朝暮,笑呵呵地讲话,笑呵呵地看着面无表情朝着他们走来的宋熙临。 宋熙临的步伐阔而轻,距离黄毛胖子还有两三步路时,骤然平地而起,一招喜鹊蹬枝踹向了黄毛胖子的胸口,平稳落地后又趁着寸头男震惊之际一肘击向了他的咽喉。 黄毛胖子直接被踹翻在地,如被巨石压了胸一般,半天不能起身;寸头男五官狰狞地弯着腰,双手痛苦地捂着咽喉。 这俩人的除了最后方的赵何益之外还有四个男人。宋熙临的身手敏捷又凌厉,所有人都惊愕不已,但比之黄毛胖子和寸头男来说,那四个男人对于宋熙临的攻击已经有防备了,所以在他对寸头男出手之后就一起朝着他冲了过来。 然而胡同窄小,最多只能容纳三人并肩同行,在其中打斗起来就显得尤为局促。 冲在最前方的那个小辫男也有点儿功夫傍身,像是学过专业的格斗。宋熙临以一招缠劲儿十足的太极推手推开了他的进攻,正当司徒朝暮赞叹中华武学优雅至极的时候,宋熙临突然又使了一招双掌贯耳——双掌如同黄铜镲似的夹击拍向对方双耳 他掌力极大,小辨男被打的头晕脑胀双眼发黑,下一瞬就被宋熙临当作制约后方三人的障碍物推了出去。 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去扶小辫男,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宋熙临就再度掌控了先机。 对付余下几人,他的手段也挺简单粗暴,不是冲拳就是鞭腿踹腿,一招一式之间就把人给打倒了。 轮到最后一个人时,他的招式突然又变得优雅了起来,身型柔韧地侧身后仰,旋躲开了对方的一拳,迅速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看似轻巧地一扯,却直接把对方的身体给扔了出去。 赵何益原本是漫不经心地靠在摩托车上的,伴随着与宋熙临之间距离的缩短,他的神经和身体肌肉也越来越紧绷,由靠变站,由站变惊恐后退。 宋熙临的神色却始终是淡漠冷峻的,将最后一个人“扔”出去后,他阔步走到了赵何益的面前。 司徒朝暮突然就开始期待宋熙临会用什么招式对付赵何益了,毕竟刚才打那个几个小弟的时候他的发挥就很精彩了,现在轮到“大哥”了,岂不是要用最帅气、最酷炫、最有型的招式? 独树晚风 第23节 然而谁曾想,宋熙临来到赵何益面前后,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个大逼兜。 一掌下去连人带车一起抽翻了。 司徒朝暮简直是目瞪口呆,同时又悟出来了一个真理: 果然,最顶尖的武林高手往往只会采用最简单的制敌方式。 赵何益的身体砸向了摩托车的车尾,倒下之后又被车砸了。 宋熙临目光冷淡地扫了一眼被压在摩托车下的赵何益,然后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司徒朝暮走了回去。 赵何益忍着剧痛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冲着宋熙临的背影喊道:“你不过是个租房客,何必要为了一个妞跟我们过不去?” 宋熙临依旧对他不理不睬,赵何益又不甘心地说:“你年纪小不明白人情世故,但只要你把她给我们留下,今天的事儿我就可以既往不咎,不然以后你只会麻烦缠身。” 宋熙临走回了司徒朝暮的身边,没去接自己的书包,反而一把扯住了她的后衣领,直接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司徒朝暮的那双小短腿压根儿没有那么长的余地,所以不得不踮起了脚尖,用脚尖支地保持平衡,同时气急败坏地看向了宋熙临,用眼神质问他:你在干嘛啊! 这样我真的很没面子! 宋熙临却没看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的赵何益:“这家伙,我罩了。”说完,他就像是提小鸡崽子似的提着司徒朝暮穿过了这条人仰马翻的胡同。 第23章 ◎你这种狗男人还是去出家吧,我没开玩笑!◎ 出了胡同就是宽敞大路, 东方也露出了鱼肚白,虽说寒风依旧在呼啸着,但司徒朝暮却没那么冷了,因为, 她一直是踮着脚尖走路的…… “你就不能把我放下来么?”等到他们甩开赵何益那帮人足够远时, 司徒朝暮才好意思愤愤不平地谴责宋熙临, “你一直拎着我不累么?但是我一直踮着脚尖走路很累啊!” 宋熙临松手的同时,语气淡淡地询问:“你为什么要踮着脚尖走路?” 司徒朝暮:“……” 那必然不能回答是因为我的腿不够长。 有问题也是你的问题—— 司徒朝暮愤慨不已:“因为你把我提得太高了!” 宋熙临不置可否, 从她怀中拿回了自己的书包,单挎在了右侧肩头。 司徒朝暮再度把双手插/进了校服外套的兜里,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赵何益和他的那几个小弟们已经从那条胡同里面走了出来, 却不再似初见时那般气焰嚣张, 一个个不是捧着胳膊就是捂着脖子或者揉着胸口, 像极了一群不自量力的落汤鸡。 他们中的一些人间或也会朝着宋熙临投来一两瞥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目光, 唯独赵何益的目光一直怨恨阴毒地定格在宋熙临的后背上。 显然,赵何益绝对是记恨上宋熙临了。 司徒朝暮又瞧了瞧走在自己身边的宋熙临, 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脑海中突然就回放起了他刚才在胡同里对赵何益说的那句话:“这家伙,我罩了。”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清冷淡漠, 却又如同磐石一般沉劲坚决。 心底有根从未有过任何起伏的弦忽然被狠劲拨动了,如同温火煮冰块一样, 司徒朝暮的面部血液后知后觉地沸腾了起来…… 短短两三秒的时间, 她的脸就已经红成了猴屁股。 羞赧的同时她的内心还有些愠怒: 哎呀! 搞什么呀! 你一个六根清净的道士说这种话,不怕人家误会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好像也不是所有的道士都需要规避男女关系的吧? 司徒朝暮的小心思在突然九曲回肠百转千回, 转来转去, 又转到了刚才最初的那个问题上面:他为什么要剪头发?真的不是因为失恋了?还是说想开了、耐不住当道士的寂寞了,又重新回到红尘世界了? 但是刚才宋熙临的态度也表明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司徒朝暮也不想当一个喋喋不休的讨厌鬼,努力地按耐着自己内心的渴望与好奇,却失败了…… “那个、道爷呀。”她不可自控地开了口,“您之前有过特别亲密的异性朋友么?你们道门允许你们接触异性么?”但是紧接着,司徒朝暮又感觉自己这个问题太过直白了,好像是会暴露什么秘密似的,赶紧补充了一句,“您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的好奇你们玄门中人的世界。” 宋熙临的脸色一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第无数次加一次地重申:“我不是道士!” 司徒朝暮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还有那么一些些的震惊:“你竟然不是道士?” 宋熙临:“……” 原来他之前澄清的那么多遍都是无效澄清,只有这一次才被这家伙听进去了。 司徒朝暮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既然你不是道士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交往一些比较亲密的异性朋友了?” 宋熙临无奈至极:“你到底想问什么?” 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半真半假地说:“我就是觉得你的功夫好厉害,所以就好奇书上写的那些‘欲成神功必先自宫’的传闻是真是假。” “……” 她真的,很欠揍。 宋熙临再度深吸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来了两个字:“假的。”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地方,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不练神功!” 司徒朝暮却又被戳中了好奇心:“那你到底是练什么功的?太极么?还是咏春?形意?” 宋熙临有些招架不住她穷追猛打的问题了,无奈地轻叹口气:“都有。” 还有八极与谭腿,或浅或深地都练过一些。 司徒朝暮震惊不已:“你怎么练过这么多?”怪不得刚才对付赵何益那帮人的时候使用的招式那么杂呢,合着是融会贯通大道至简了,但是—— “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专攻一项么?”司徒朝暮好奇地问。 宋熙临:“小时候精力旺盛,师父就多教了一些。” 司徒朝暮:“你师父人还怪好的,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宋熙临没说话,却牵了一下唇角,笑得讥诮。 那个姓赵的老道士,赖在他家不走的无赖老头儿,胡子都一大把了,身体素质倒是好,拿着一根藤条就能追着他满院打,他妈都舍不得打他打得那么狠,那个臭老头儿一藤条下去就能把他的胳膊给抽得青紫,他妈也不出声制止,结局无一例外都是他一边哭一边老老实实地站在院里练功扎马步,哭还不敢哭的太大声,身子一晃还得挨打。 那个臭老头儿离开那天,他妈还给臭老头儿鞠了三个大躬:“感谢赵老不辞辛劳规训劣子。” 不过司徒朝暮还是有一点点基本常识的,没那么好糊弄:“可是你们这种习武之人应该都有一样主修功夫吧?就比如说你虽然咏春和形意都会,但主要练的还是太极?” 宋熙临:“不是。” 司徒朝暮:“那是什么?” 是顾家刀。 顾家锻刀术一锻人、二锻心、三锻刀。 顾家的双手刀法专为锻人而研制。 可如今谁还会在乎一门早已被主流社会淘汰的刀法刀术?冷兵器时代的终结就意味着刀剑棍棒的落寞,关注的人寥寥无几,历史的长河也一直再向前推进,锻刀术被遗忘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传承”二字,不过是水中捞月、纸上谈兵。 一把破刀,也没那么重要。 “什么都不是。”宋熙临平静又淡漠地回答说,“我只是一个世俗的闲杂人等,随便练一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而已。” 司徒朝暮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也太谦虚了吧?随便练练就能把赵何益那帮人打成那样?” 宋熙临神不改色:“是他们几个太差了。” 啧,这人,真冷酷,宁可贬低别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优秀。 可是司徒朝暮还是有疑惑:“那你的那把刀是用来干嘛的?” 宋熙临神不改色,言简意赅:“镇宅。” 司徒朝暮:“……” 你不是说你不迷信吗? 还有啊,镇宅的东西哪里没有?你人来东辅都水土不服了,何必还要千里迢迢地特意将一把那么长的刀背过来?这把刀是救过你的命么?你这么看中它? 不过吧,宋熙临他这个人,本来就拧巴,像是心里面有一张大网,却并非是平铺直叙的,而是拧成了一股纠结的麻绳,今天松一些明天紧一些,今天冷漠一些明天可能就又变得热情了,前言不搭后语似乎也情有可原,因为连他自己好像都不太确定自己的内心想法。 总而言之,他这个人,非常迷茫。 所以司徒朝暮就没再继续有关刀的话题,却又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如果只是一个世俗的闲杂人等,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可以交往一些比较亲密的异性朋友喽?” 其实问题到这里就可以终结了,说多了反而让人生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司徒朝暮今天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非要啰里八嗦的多说几句做做解释:“你可别误会什么啊,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就是好奇你到底能不能接触异性,因为我之前一直怀疑你是道士。” 宋熙临瞧了司徒朝暮一眼,总觉得这家伙现在是闲着没事儿干了所以拉着他没话找话地聊天打发时间,索性直接回了句:“不能。” 司徒朝暮诧异不已:“为什么?” 宋熙临懒得跟她说那么多:“因为不想。” 司徒朝暮先是一愣,继而满面惊愕:“你、你你你不会是喜欢、男、男的吧?” 怪不得她接连约了他两次他都置之不理,裴星铭随随便便就把他约出来了! 宋熙临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铁青,面无表情地盯着司徒朝暮,一字一顿地回答:“我不喜欢男人!” 司徒朝暮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宋熙临却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再度出手拎住了她的后衣领,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同时加快了脚步,风驰电掣地拎着她朝学校所在的方向走。 “呀呀呀呀!”司徒朝暮的脚尖又踮了起来,一双小短腿被逼无奈的倒腾得飞快,“你干嘛呀!” 宋熙临神不改色:“马上迟到了。” 司徒朝暮拧着眉毛,不满地说:“那你也不用拎着我走吧?我可以自己走呀!” 宋熙临也不想拎着她走,但如果让她自己走的话,她的废话真的很多。 司徒朝暮也拗不过宋熙临,只能老老实实地被他拎着走。 过不多时,校门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学校旁边儿就有一座派出所,司徒朝暮登时灵光乍现,当即对宋熙临喊了一声:“你打我一巴掌!” 宋熙临的脚步猛然一顿:“什么?” 司徒朝暮扭脸看着他:“赵何益肯定记恨上你了,我可不想让他以后接连不断地找咱们麻烦。还有赵佳伊那个蠢蛋不是想闹么?那咱们就顺着她来,大闹特闹,闹得人尽皆知,看她怕不怕!” 独树晚风 第24节 宋熙临怔住了,再一次地为司徒朝暮的早慧与狡黠感到惊讶……这家伙的个头儿好像全长在心眼子上了。 但是—— “我不行。”宋熙临看着司徒朝暮,无奈又认真地说,“我对女人下不了手,不如你打我,或者我自己打自己。” 司徒朝暮也怔住了,全然没想到宋熙临能这么快的通晓自己的意图,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宋熙临这个人的性格还挺纯粹的,清冷孤绝,不通人情,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像是从小生长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中一样单纯。 看不出来心眼子还挺灵活,一点就透。 还是和聪明人相处起来更省事,这要是换了裴星铭那个没脑子的,她至少要进行一千字的说明讲解。 不过话又说回来—— 司徒朝暮很真挚地发问:“你觉得你自己长得像是会挨打的样子么?” 宋熙临:“……” “放着我这么一个弱小女生不去打,去打你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练家子,警察能信么?”司徒朝暮又说,“而且比起你挨揍然后反抗来说,肯定是我挨揍了之后你暴走更合适,可信度也更高……算了你先把我松开。” 宋熙临无法反驳司徒朝暮,只得先松开她,下一秒,司徒朝暮就抬起了左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声脆响。 宋熙临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的脸好像都在疼。 司徒朝暮痛苦地捂着脸缓了好久,然后才放下了手,问宋熙临:“你看行么?” 又红又肿,看起来很行。 但宋熙临的回答却是:“差一点儿。” 司徒朝暮倒吸一口气,惊恐万分,一边摆手一边急切地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对自己下不了手了,你来吧,别客气!” 宋熙临眉梢微挑:“行。”说完,就伸出了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她的右脸蛋。 司徒朝暮一愣,有点儿懵:不是啊,我让你打左脸,你掐什么右脸?你看谁抽对方耳刮子的时候是用左手打右脸的?除非是左撇子。 但是那帮人里面好像没有左撇子。 谁知下一秒,宋熙临就松开了她,一双线条风流的丹凤眼中半是感慨半是戏谑:“这么有质感的脸皮,不当流氓确实可惜。” 司徒朝暮:“……” 你这种狗男人还是去出家吧,我没开玩笑! 第24章 ◎双胞胎弟弟阿临站在他背后的小院里。◎ 司徒朝暮和宋熙临一起去了派出所, 以他们在上学途中遭遇流氓霸凌为由报了警,还特意指明了那群流氓的头目是在当地一家娱乐//城当打手的五头牛村村民赵何益,并表明这场针对他们的霸凌事件很有可能是与他们同年级的学生赵佳伊策划的,因为早在小半个月前赵佳伊就在校内对他们进行过霸凌式骚扰, 而赵佳伊和赵何益则又是表兄妹关系。 此案涉及未成年霸凌, 派出所方面接到报案后立即出了警, 去传讯赵何益等人,同时也联系了学校, 向东辅七中的领导通报了此事。 两位报案人的监护人也肯定要被通知到位。 然而面对着司徒朝暮和宋熙临的指控,赵何益和他手下的那帮小弟无论如何都不承认他们今早出现在过那条胡同,警察询问他们身上的那些伤是哪里来的, 他们也咬死了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赵何益还有恃无恐地要求民警去掉去监控证明他的清白。 但是那条胡同内根本就没有监控。 民警调取了胡同出入口附近的监控, 根据时间推算赵何益他们那伙人在早上六点左右进入了胡同, 却在将近六点半的时候才出来。但是在如此铁一般的证据面前, 赵何益却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坚称他们几人在胡同里面什么都没干, 只是聚在里面抽烟,因为今晨风大,在外面抽烟点不着打火机。 民警也察觉到了赵何益是一位心理素质极强的硬茬,除非是有被监控摄像头拍摄下来的明晃晃的证据, 不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办案民警只好拿司徒朝暮脸上的伤势为切入点审讯赵何益。 谁曾想一度镇定自若的赵何益却因此在突然间变得暴燥如雷:“谁他妈打她了?谁他妈打她了?老子才他妈的是挨打的那一个!不信你们他妈的去调监控!” 民警的思绪敏锐:“你比我们心里更清楚, 胡同里面根本没有监控, 而且你不是一直在抽烟么?怎么又成挨打的了?” 赵何益一愣,意识到自己中了司徒朝暮或者警察的圈套之后就开始保持沉默, 之后无论民警再怎么询问他都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不过办案民警也不是吃素的, 通过赵何益的反应就能判断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在那条胡同里面截堵过司徒朝暮和宋熙临, 而且司徒朝暮和宋熙临从一开始就没有否认过他们对赵何益等人动了手——因为赵何益先动手了,所以他们才进行了反击——这也和赵何益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子才他妈的是挨打的那一个”相吻合了。 虽然赵何益的心理素质着实强硬,但并不代表着他手下的那群小弟也都是心态良好的人,最终还是有两人向警察坦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印证了赵何益为了替表妹赵佳伊出一口气而带人霸凌未成年人的事实。 但即便如此,赵何益还是死不承认自己主导并参与了霸凌,并且还声称是警方在诬陷他,又诋毁警方收了四革马村的好处,和四革马村的人联手迫害他们五牛头村的村民。 警方也心知肚明,赵何益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还是因为胡同里面没监控,没有掌握他违法的切实证据。 就连赵佳伊也拒不承认自己曾拜托过自己表哥去教训四革马村的人。 并且赵佳伊和赵何益的家里人接到学方和警方的通知后就立即跑去了村长家,求村长想想办法。村长立即集结了一群五头牛村的村民去派出所门口闹事,叫嚣警方迫害普通股老百姓,要求他们立即释放赵何益。 事情越闹越严重,看似越发不可控,但司徒朝暮却一点也不担心害怕,因为她手上还掌握着一段录音。 她向来是个聪慧又谨慎的女孩,自从从厅响那里得知五头牛村的人要在他们放学路上搞埋伏之后,她就随身携带着录音笔,以防发生自己意外时好留下对方的犯罪证据。 今早一看到赵何益等人,她就躲在宋熙临身后悄悄地打开了录音笔,录下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之所以一直没将录音笔提供给警方,是因为她自己也撒了谎,对方并没有打她,是宋熙临先对赵何益等人动了手。 而且警察又不是吃素的,赵何益带了六七个小弟呢,都是一帮地痞流氓,哪来的什么钢筋铁骨,总有一两个胆小怕事的,肯定会和警察坦白真相。 只是司徒朝暮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扭曲程度和五牛头村那边人的无耻和无赖程度——都已经证据确凿了他们还敢抵赖,而且抵赖就算了,竟然还敢组团到派出所门口闹事,诬陷警察受贿偏袒。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就算人家不是警察,没穿那身执法服,也不能随便诋毁诬陷吧?这不是诽谤吗? 司徒朝暮即便是再早慧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学生,所以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无比巨大,让她大开眼界的同时又震惊错愕:“我真是没想到他们能这么不讲理!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会犯法!” 派出所外依旧是一片声势浩荡,五牛村村民一个比一个愤慨激昂,就好像他们真的遭受到了多大迫害一样。 有些好事的路人甚至已经开始围观录像了,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在网上传播呢。 宋熙临却比司徒朝暮淡定的多,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这种人比比皆是。” 司徒朝暮诧异地瞧了他一眼:“你见过很多么?” 他不是见过许多,他是自幼就成长在落后的野蛮之地。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但是宋熙临却没有回答司徒朝暮的问题,目光长久地望着窗外:“他们住在整齐的楼房里,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走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见遍人外人,看够山外山,还不能够平息内心的躁动与不甘么? 宋熙临的眼角眉梢和言语间尽是困惑,不参杂砸任何嘲讽和揶揄的,很单纯干净的一种困惑。 司徒朝暮却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五牛头村的人穿的一点都不光鲜亮丽——他们村的人,眼光都土的要死,就连他们城中村里面开的那些知名连锁服装店里面的货样都比其他地方要土上许多。 “我不管了,我要把那段录音交给警察了。”司徒朝暮坚决又笃定地对宋熙临说,“我撒谎了是我错了,我活该挨自己那一巴掌,警察哪怕是因为我撒谎而拘留我我也认了,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那么无理取闹!而且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你!” 宋熙临诧异不已地看向了司徒朝暮——这家伙虽然是个女流氓,但好像还是个有原则的流氓,小事不拘一格,大事敢做敢当。 宋熙临沉思片刻,启唇询问:“你确定你真的录上了?” “我确定,我肯定录上了……吧。”司徒朝暮其实原本是挺确定的,但被宋熙临这么一问,她突然又有点不确定了,因为当时的情况紧急,她也不可能直接把录音笔从校服外套的兜里面拿出来,只能一直把手插在兜里,单纯凭借着指尖的手感去摸索录音笔的开关。 也不是没有摁错的可能呀! 司徒朝暮立即将那只小巧的录音笔从兜里掏了出来,打开开关后,和宋熙临一同摸索了一番,确认自己早晨的操作无误后,她不禁长舒一口气:“我就说吧,我不可能出错的!” 宋熙临不置可否,突然出手,将录音笔从她手中夺了过来,继而头也不回地朝着接待室的大门走了过去。 司徒朝暮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地去追他:“谁要你呈英雄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你替我顶罪!” 然而令司徒朝暮和宋熙临都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将录音笔送至警察手上,事态突然来个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赵何益竟然不再嘴硬了,一五一十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下不光是司徒朝暮和宋熙临震惊了,就连正在派出所外闹事的五牛头村村民也都震惊了。 不过无论赵何益的态度如何,都改变不了五牛头村村民寻衅滋事、扰乱警方办案的事实,只不过他伏法之后警方就更有底气处理五牛头村人聚众闹事的案件了。 司徒朝暮被她爸妈从派出所接走的时候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的,实在想不明白赵何益的态度怎么会突然转变了?虽然他承认罪行是好事儿,但是对于外面那些为他“喊冤叫屈”的五牛头村人来说这不就是妥妥的叛徒之举么?而且五头牛村那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倔强,真的跟牛一样犟,赵何益他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变成通情达理之人呢? 匪夷所思,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可堪被称为本年度最奇幻事件之一。 宋熙临并不是被宋青山接走的,而是跟随着宋青山的秘书离开了派出所。 路边停着一辆极为高档的黑色库里南商务车。 秘书快走几步,替宋熙临拉开了副驾驶后方的车门。 宋熙临不适应地看了秘书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上了车,秘书又先他一步替他关上了车门。 宋青山坐在驾驶位后方的位置。副驾驶上坐着一位身穿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宋熙临尚未坐定,中年男人就从前方将脑袋扭了过来,笑容可掬,眉眼间尽显谄媚与讨好:“这是阿临吧?真是好久不见,你小的时候叔叔还抱过你呢!” 顾晚风一言不发,冷眉冷目,在心底哂笑了一声:谁是你的阿临? 然而他的冷漠态度却令中年男人越发的紧张不安,忐忑无措:“叔叔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次的事情全怪叔叔,是叔叔不对,没管好自己的人,让你受委屈了,叔叔给你道歉,给你赔不是,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叔叔这种粗人一般见识。” 顾晚风不明就里,下意识地看向了宋青山。 宋青山和煦一笑,温文尔雅地说:“这位是金隆盛娱乐//城的董事长,李胜金,特意代替自己的员工来给你道歉的。” 顾晚风怔住了,终于明白了赵何益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宋青山就是压在李胜金脑袋上的那座巨山,令他谄媚讨好、寝食难安,更别提被压在李胜金脚下的赵何益了。 在东辅这座繁华旖丽的大城市中,人情世故才是生存之道,宋青山则是属于这世情中的人上人。 见“宋熙临”一直是沉默不语的态度,李胜金的表情和话语就越发的小心翼翼:“叔叔也没想到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敢去得罪您,您放心,等他出来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地教训他,保证他以后老老实实地不敢再犯。” 他这副谄媚又谨小慎微的模样令顾晚风无措又鄙夷,不容置疑地对宋青山说:“让他下车。” 宋青山并未言语,只是朝着李胜金微微一笑,眉宇温文尔雅,却又无端地透露出来了身为高位者的崇高威严与压迫感。 李胜金立即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那我就不打扰您和少爷了,您们慢慢聊。” 李胜金及其迅速地钻出了车厢,又站在门外对着两人点头哈腰了一番之后,相当温柔小心地关上了车门,然后自觉主动地远离了这辆车。 秘书却没上车,驾驶位空空,车身停滞不动。 车内只剩下了顾晚风与宋青山两人,顾晚风目光冷淡地看向窗外,始终一言不发,因为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厌恶宋青山。 他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爱上这种高傲又虚伪的男人? 宋青山先行开口,关切询问:“受伤了吗?” 他眉宇间的那股威严压迫感也不见了,仅剩下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与疼爱。 顾晚风不置可否,冷冷启唇,不屑的语气中充斥着讥讽:“找来一条你的狗,向我展示一下你的位高权重与高不可攀,是不是让你很得意?” 宋青山无可奈何:“你是我儿子,我不可能任由别人去欺辱你。” 独树晚风 第25节 “我不是你儿子,我姓顾。”顾晚风斩钉截铁,声调冷而笃定,“你宋青山有儿有女,也没必要跟一个被困在大山里的可怜女人抢儿子。” “你不可以这么说你母亲。”宋青山的神色和语气骤然严厉了起来,“她没有被困在山中,她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她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一直在坚守着自己的选择和使命,她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女人。” 顾晚风逐渐攥紧了双拳,手背上根根骨节泛白。 宋青山长叹口气,无奈又认真地望着他:“晚风,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怨气,你不甘心被困在那座山里,不甘心这一生只守着一把刀,但人这一辈子大多都是个身不由己,无论是你,还是我与你母亲,还是你弟弟。” 顾晚风依旧是不为所动:“他也不是我弟弟,他姓宋,我姓顾。” 宋青山神不改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是你弟弟一直记着你这个哥哥,也一直记得你想去见人外人,看山外山。” 顾晚风猛然咬紧了牙关,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一间他再熟悉不过的山间小院。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从小到大,过的都是陶渊明中诗中的日子,然而与陶渊明诗中所描述的不同的是,他抬头闭眼,皆尽是山。 七岁那天的冬天,山中又一次下了雪,他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院前的红泥大水缸上,高高地仰着下巴,望着北方的崇山峻岭,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它们,豪情万丈地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翻过那群山。” 双胞胎弟弟阿临站在他背后的小院里。自幼身体孱弱的阿临足足比他小了一圈。大雪之中,小小的阿临裹着厚厚的棉袄,眼巴巴地望着站在水缸上的他,不解又困惑地问他:“哥,你为啥要翻山?我一点也不想翻过那座山,我只想守着咱爸妈和咱家的刀。” 他满含憧憬与向往地回答:“因为我要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但是如果你走了的话,我一定会难过的。”就好像他以后真的会走似的,阿临忽然就伤心了起来,一双小手插在厚棉袄的口袋里,垂眸低头,憋着小嘴巴沉默了许久。 正当他准备安慰他时,阿临却在突然间抬起了脑袋,一双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急切又满含期许地对他说:“哥,如果你一定要翻过那座山的话,可不可以带上我和爸妈?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分开了,哦对了,到时候我还想背上咱家的刀!” 阿临的心愿一直很小,只想一直守着家人和家里的那把刀。 比起他来说,阿临其实更适合传承顾家刀,因为阿临生来爱刀,不喜人际交往与人情世故,而他却对刀毫无兴趣,他只想翻过那座山,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然而命不由人定,最后离开家的却是爱刀的阿临,而留在山中守刀的却是想要去看遍大千世界的他。 那场雪也是他们兄弟俩共同经历的最后一场雪。 至今为止,他已经将近十年没见过自己的弟弟了。 其实他也一直记得阿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我早就不记得他了。” 宋青山不置可否,只是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怨到你弟弟身上。我和你们的母亲也不想让你们终其一生求而不得,但是我们信念不同,她放不下江湖之远,我抛却不了庙堂之高,所以我们不得不分开,阿临也只能跟我走,因为阿临的身体不好,寻遍百医,唯有钱可续命,而顾家刀,也只能由身体好的传人去继承。” “知道了,你有钱。”顾晚风直接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用力地甩上了车门。 隔着一层车窗,宋青山担忧又无奈地望着顾晚风渐行渐远的背影,再一次地想到了接他来东辅的前一晚顾与堤那双充满了焦虑与忧愁的眼睛:“顾家锻刀法,一锻身、二锻心、三锻刀,循序渐进缺一不可,但是晚风他、一直锻不好自己的心。” 第25章 ◎一天分享七八十次,次次离不开宋熙临。◎ 赵何益以及他手下的那群小弟被定性为了恐吓未成年, 但情节较轻——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就被未成年反杀了——所以他们并未构成刑事犯罪,只是违反了治安管理法,不过还是会受到治安惩罚:除罚款之外至少要被拘留十天,赵何益是组织者, 拘留时间最长, 足有十五天。 经此一事, 司徒朝暮才知晓了原来“违法”和“犯罪”是有区别的,“违法”的范围大于并包括“犯罪”。 为此她还特意上网百度了一下“违法”和“犯罪”和关系, 然后才发现原来初中二年级的政治课本里面就出现过有关这两个概念的科普之言:违法不一定犯罪,犯罪一定违法。 看来有些知识,她早就还给了老师…… 而且人还是要懂点法儿才好, 估计连赵何益都没想到, 自己的处罚竟然会比那些围堵在派出所门口闹事的村民还要轻, 因为那些村名是实打实的犯了寻衅滋事罪, 情节较轻的处以七到十四天不等的治安拘留处罚,带头闹得最凶的那俩人则直接被刑事拘留了, 等派出所提完公诉他们就要去坐牢。 不过归根结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赵佳伊。 就连赵佳伊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情最后会闹的这么大。起初她只是想找人教训一下四革马村的那群人,狠狠地搓搓他们的锐气。她也一直不甘心凭什么司徒朝暮总是能够成为闪耀的领袖型人物,让身边所有人都甘愿对她言听计从, 而自己却寂寂无名,甚至还要被八班那个新来的公然贬低, 说她不如司徒朝暮聪明, 还说她蠢且莽撞? 为了证明自己,也为了彰显一下自己的威望, 赵佳伊才会想到找在娱乐/城当打手的表哥替自己出口气, 让所有人都好好地知晓一番自己有多么的不好惹。谁知司徒朝暮却比她想象中的要狡黠许多, 不仅没有受她挟制还顺势而为反将了她一军,彻底把她推上了恐怖的风口浪尖。 但其实其实表哥早就对她叮嘱过,无论事后四革马村的那帮人是否报警,都必须要坚称他们和这件事情无关,因为他一定会找到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去教训他们,警方绝对找不到证据,所以赵佳伊才敢在民警第一次来找她问话的时候公然向警方撒谎说自己不知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最先“叛变”的人竟然是表哥。 表哥甚至还把她也给供了出来。 赵佳伊彻底慌了神。 原本司徒朝暮还觉得赵佳伊这人肯定会继续负隅顽抗一番,毕竟事关体面,而赵佳伊这死丫鬟又是个死要面子的小心眼,然而事实却向她证明了,赵佳伊没她想象中的那么有骨气。 痛哭流涕地哀求认错成为了赵佳伊在校方和警方面前的唯一反应。 为了争取从宽处理,赵佳伊甚至还当着年纪长和民警的面向她和宋熙临道歉请求他们的原谅。 司徒朝暮却一点儿都不想原谅赵佳伊这个死丫鬟,但是村长却要求她原谅。 事情闹大了之后,四革马村的村长也出面了,却并未公开行动,而是在私下安排了一顿饭局。局中人不多,只有四人:四革马村的村长、司徒朝暮、以及五牛头村的村长和李途。 说真的,进入饭店包间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震惊了,因为打死她她都想不到他们村长竟然会邀请五头牛村的村长出席。 年轻人易冲动,沉不住气,所以在看到五牛头村村长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的脑海中就回放起了他们村村民在派出所门口聚众闹事的画面——一帮无耻之徒——精致的小脸瞬间就吊起来了,把“不高兴”和“不顺眼”这俩词全部写在了脸上。 她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村长好端端地怎么会邀请五头牛村的村长吃饭呢?老糊涂了吧? 直至凉热十六道菜全部上齐,村长才逐渐表明了组织本次饭局的意图。 七中校长早已萌生了取消两村所有适龄学生自动入学名额的念头,虽有协议在前,但不确定能维持多久。 校长最看重的不外乎是校内秩序安稳,如果两村孩子之间再这么喋喋不休地争斗下去,只会越发增强校长取消他们入学名额的决心。 所以,两村村长达成了共识,希望司徒朝暮和李途这两位年轻一辈中最有话语权的小辈能带头跟对方和解,从此之后和谐共处,为他人做个示范,更为两村中尚未上学的幼子留一条后路。 其实四革马村每年报考七中的人数已经不多了,就好比司徒朝暮他们这一届,仅有四人报考了七中,因为放眼全东辅,七中并不是重点高中内的佼佼者,有能力者肯定会展翅高飞,报考更好的高中,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去往更好的出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初中阶段启智,或这就像是司徒朝暮这种,单纯地觉得学校离家近就可以不住校才报考了七中,所以四革马村的村长不得不为这些后辈们考虑。 虽说即便是上了高中也不一定能够考上大学,但多读三年书总比不读强。 五头牛村的村长虽然野蛮无耻,但如今也知晓了读书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带着李途来赴宴。 司徒朝暮和李途也不愧为年轻一代人中的佼佼者,虽说俩人都不太能沉得住气,恨不得直接把“忍辱负重”这四个字写脸上,但还是做到了识大体、顾大局,强颜欢笑地跟对方握了手—— 司徒朝暮:“从今往后,都是朋友,万事以和为贵。” 李途:“当然,谁都不能自私地断了弟弟妹妹们的后路,我们也只有合作才能共赢。” 这顿宴席算是完满结束。 达成了“以和为贵”的共识后,司徒朝暮就不得不“宽容大度”地选择接受赵佳伊的道歉,并原谅她。 但是宋熙临就没她那么“宽容大度”了。他在警方与校方的注视下,不假思索,也不带有任何虚与委蛇、相当直白地回绝了赵佳伊的道歉:“我不接受。” 其实他的这种反应也在司徒朝暮的预料之中,因为他就是这种不近人情、不懂世故的人,丁就是丁,卯就是卯,清冷纯粹的很。 为此,司徒朝暮在事后还特意去找了李途,真挚又坦诚地向他表明宋熙临不原谅赵佳伊和她无关,更和四革马村无关。 谁曾想李途这个死太监不仅没有为难她,反而还表示了理解,甚至还有点儿同情她:“鞍前马后的伺候这种脾气古怪的大少爷,你也挺难的吧?” 这句话里面的每一个字司徒朝暮都听得懂,但所有字连在一起,她就不懂了……什么叫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他很高级么?我凭什么伺候他? 但基于“以和为贵”的原则,司徒朝暮并没有反驳李途,还假笑了一下,虚与委蛇着说:“那人家就住在我们村的小区了,我们能怎么办?” 李途轻叹口气,略带庆幸地感慨道:“幸亏没来我们村。” 司徒朝暮心说:就你们那样貌落后的杂乱城中村,人家也看不上啊。 后续的事情也就简单了。虽然宋熙临并未接受道歉,但司徒朝暮接受了,警方又念在赵佳伊尚未成年份上并未对她作出实际处罚,但还是对她进行了一番严厉地批评教育。当然赵佳伊也逃避不掉校方的处分,学校不仅开除了赵佳伊的学籍还在周一升旗仪式上全校通报批评,不过校领导还是念在高考在即的份上放了她一码,并没有勒令她退学,该判成了留校察看。 等这场沸沸扬扬的闹剧彻底尘埃落定后,四革马村和五牛头村两村学生之间的争斗也彻底落下了帷幕。 时间转眼就到了年底。 元旦佳节,七中大发慈悲地给高三学生放了一天半的假——十二月三十一号下午外加元旦当天一整天。 十二月三十一号中午,司徒朝暮一推开家门就看到了铺排了满地的礼物盒。 裴元和司徒庆宇两人身影忙碌地穿梭在拥挤的客厅中,不断调换着礼物盒的排列顺序。 礼盒一共有三种颜色,红色箱子里面装的是苹果;黄色装的是每日坚果;蓝色装的是两提牛奶。 司徒朝暮站在门口都不敢动了,生怕自己不小心一脚踢翻了她爸妈的劳动成果:“这是今年给租客送的新年礼物?” 司徒庆宇一边挪苹果箱子一边回答女儿:“对。”他和裴元都是精通人情世故的人,所以每当逢年过节都会给自家的租客准备些薄礼。 但其实他们家只有十套房子,租客顶天了也只有十户,但是架不住礼物的样式多,所以堆在家里就看起来特别满。 司徒朝暮把书包放在了鞋架上:“这么多东西,干嘛全堆在家里呀?放楼下储藏室呗?” 裴元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跟你爸交代的呀,谁知道他干嘛要全部搬上来?” 司徒庆宇:“储藏室不是小么,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司徒朝暮:“那直接放单元楼门口呗?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自己来取。” 司徒庆宇:“你当是单位发福利呢?这么高傲,还要让人家自己来取?” 司徒朝暮一愣:“哦,也是,咱们是要让人家过年开心的。” 司徒庆宇:“对嘛,既然你是想让大家过个好年,就别嫌麻烦,分好之后直接给人家送到家门口。” 司徒朝暮受教地点了点头,换好鞋之后,她也投入了分礼盒的忙碌工作中,然后才发现每个购物袋上竟然都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好看的金色毛笔字,“新春愉快”或“金榜题名”或“步步高升”。 全是裴元的字迹。 啧,细节,真细节,怪不得老司徒和老裴前一段时间都升职了呢,该他俩升。 分完礼物已经接近十二点半了,司徒朝暮又累又饿,裴元和司徒庆宇也懒得做饭了,一家三口干脆点了外卖,饱餐一顿过后,就该动身去给租客们送礼了。 司徒朝暮原本是没想跟着去的,但是脑海中突然闪现了“404”的门牌号,少女的小心思一下子就开始转动了起来,立即冲到了门口,急慌慌地对她爸妈说:“让我也跟着你俩去呗?也帮你们送送东西。” 由于东西太多,司徒庆宇和裴元就没拒绝她,一家三口一人拉着一辆摆放的满登登的小推车出了门。 从7号单元楼走出来之后,司徒朝暮又漫不经心地对她爸妈说了句:“咱家房子分布的散,要不我去送四楼、五楼那三户吧,你俩去楼上,咋样?” 司徒庆宇不假思索:“行啊。” 裴元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同学是不是住在404呀?”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窒,突然就紧张了起来,心脏怦怦跳,却表现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哦,对,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他住在404了。” 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我都忘了宋熙临住在404了”,但不知为何,“宋熙临”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的变得很烫嘴,竟然还让她羞于启齿了。 司徒庆宇:“是那个前一段时间和你一起遇到赵何益的男生么?叫什么来着?宋什么来着?” 司徒朝暮极力保持淡定,却还是慌张的结巴了:“宋、宋宋熙临。” 司徒庆宇醍醐灌顶:“对对对,就是他,宋熙临!” 裴元接道:“那个小伙子长得还挺帅的。” 独树晚风 第26节 司徒庆宇:“是,怪板正的。” 裴元:“跟一棵小白杨似的。” 司徒庆宇:“少年气足,精神头也十足。” 在他们俩对话的时候,司徒朝暮一直默不作声,还故意放缓了脚步,落在了她爸妈的身后,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开始给闻铃发微信,一条接一条: 【哈哈哈,真搞笑】 【你猜咋?】 【我爸妈竟然在讨论】 【宋熙临。】 闻铃可能是正在玩手机,所以回得很快:【讨论他什么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吃瓜的表情包。 司徒朝暮:【哈哈哈】 司徒朝暮:【竟然说他长得帅】 司徒朝暮:【还说他长得】 司徒朝暮:【怪板正的】 司徒朝暮:【像是小白杨。】 闻铃早就习惯了司徒朝暮独特且奇葩的信息发送方式,耐心地等待着她把完整的信息全部发完之后才回复:【呦呦呦,看来叔叔阿姨对他很满意嘛!】继续附带吃瓜表情包。 司徒朝暮特别想笑,但是为什么要笑呢?有什么好笑的? 哼,莫名其妙! 一点也不好笑! 司徒朝暮迅速地把上扬的唇角压了下去: 【其实我觉得】 【我爸妈有点儿】 【夸大其词了。】 闻铃:【难道不是嘛?你觉得人家不帅么?】 司徒朝暮却回复的是:【只能说还行吧。】 闻铃:【啧啧啧,口是心非的女人,啧啧啧啧。】 司徒朝暮态度坚决,打字都用力了,屏幕戳得哒哒响: 【我真的觉得一般!】 【就是普通大众脸】 【不耐看】 【没啥吸引力。】 闻铃:【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紧跟着的是一段语音。 因为爸妈在前面,司徒朝暮生怕闻铃会说出什么令自己“置身险境”的话,所以她不敢直接播放语音,而是转成了文字,然后就看到了一长串:啧啧啧啧啧啧啧! 她甚至能想像出来闻铃这段“啧”中夹杂的不屑、鄙夷和洞悉一切的玩味语气。 司徒朝暮感觉自己遭受到了极大的冤屈:【嘿你什么意思?】 闻铃:【还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司徒朝暮强作镇定,却连相当具有个人特色的断句方式都把持不住了,一口气打了一大段话:【我没意思呀,我就是和你分享一下好玩的事。】 闻铃:【嗯,一天分享七八十次,次次离不开宋熙临。】 我没有! 我绝对没有! 绝对不可能! 司徒朝暮的大脑做出坚决否认的同时,小手也在飞速打字:【不可能!我没有!我绝对没有!绝对不可能!你别胡编乱造啊!】 闻铃没有立即回复,半分钟后,直接给司徒朝暮发来了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上方的搜索框中输入的关键字是“宋”,下方所展示的聊天记录中,每一条带着“宋熙临”或者“宋某”这几个被系统直接标绿的醒目字眼,并且这些聊天记录的日期还都是连着号的,每一天都有,单是昨天一天,就出现了五六段带有关键字的聊天记录。 司徒朝暮点开截图后,自己都愣住了,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喋喋不休地提起宋熙临…… 闻铃甩出了如山铁证,志得意满,胜卷在握:【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司徒朝暮没狡辩,反正也狡辩不了,却也没有正面回应问题,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句:【祝你新年快乐!】 闻铃:【?】 司徒朝暮直接退出了微信,把手机踹进了兜里,紧接着就听到了她妈喊她的名字:“朝暮,快一点!” 司徒朝暮抬头一看,才发现她爸妈竟然都已经快走到11号楼单元楼门口了,而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两栋楼之间的花坛旁呢。 司徒朝暮立即拉动了手中的小推车,去追她爸妈,但谁曾想才刚跑出去两步路,就又被喊了名字:“司徒!” 司徒朝暮停下了脚步,循声看去,看到了活碰乱跳朝着她跑来的周唯月。 因为集训和艺考的原因,周唯月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去过学校,大家也都好久没见过她了,猛地一见还感觉对方有点儿“新”,新鲜又崭新的新。 而且周唯月真的很美,不仅身型窈窕,五官又大气明媚,长时间接触下来只会觉得她越看越美,但若是短暂的猛然一看,则会有一种惊艳十足的冲击感。 司徒朝暮迅速扔掉了车把手,也朝着周唯月跑了过去,和她来了个热情的拥抱,惊讶又惊喜地询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唯月:“我前几天就回家了,但爸爸妈妈说你们还没有放假,所以我不能找你们玩,会影响你们学习,刚才听闻铃说你们放假了,我就来找你们了。” 司徒朝暮:“你爸妈现在在家么?他们知道你出门了么?” 周唯月乖乖回答:“爸爸妈妈都去饭店了,家里就我一个。” 周唯月她奶奶在早几年前就病死了,现在家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紧接着,周唯月又扬了扬手臂,向司徒朝暮展示了一下她新换的最新款小天才电话手表,相当自豪地说:“但是我已经和爸爸妈妈打过电话了,爸爸妈妈说我可以去找你们玩。” “那行,你先跟我走吧。”司徒朝暮道,“我现在要和我爸妈一起去给租客发新年礼物,等发完东西我就带你去找裴星铭和闻铃。” 周唯月立即点头:“嗯!” 司徒朝暮才刚带着周唯月走到她妈爸面前,裴元就接到了周唯月她妈的电话,询问周唯月到没到她家?裴元说月月现在就在她面前,周唯月她妈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两三分钟后,司徒朝暮领着周唯月在五楼下了电梯,裴元和司徒庆宇则继续乘坐电梯往楼上走。 五楼的两户租客刚好都在家,司徒朝暮很快就把准备好礼物送了出去,然后继续领着周唯月去四楼。 抬起手去敲404房门的那一刻,司徒朝暮还莫名有些紧张,心跳紊乱,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烫。 真的是,走流程送个新年礼物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没出息! 司徒朝暮气鼓鼓在心中地教训自己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敲门的力气,防盗门被她拍的咚咚作响,跟战场击鼓似的。 然而她却没能把404的门给敲开。 不应该呀,他们几个放学之后明明是一起回来的,宋熙临怎么可能不在家? 司徒朝暮纳闷地又敲了一遍,但门内还是无人回应,她只好又给宋熙临打了通电话,虽然是无人接听状态,但门内却隐约传来了手机铃声。 手机在家人应该就在家,怎么会无人接听呢? 在睡觉么? 司徒朝暮困惑不已,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敲门的时候,身边的周唯月突然弱弱地说了句:“他不会是死了吧?” 她的语气中,还充斥着害怕和担忧。 司徒朝暮哭笑不得:“应该不会吧。” 周唯月却有理有据:“可是我爸爸昨天晚上看新闻,就有个人死在了屋子里,别人都不知道,后来有臭味从屋子里面传出来了,大家才知道的。” 司徒朝暮:“……” 周唯月又煞有介事地说了句:“新闻上还说,那个人是被坏人杀死啦!” 司徒朝暮:“啊?” 周唯月:“那个哥哥不会也被杀死了吧?” 司徒朝暮:“那、那倒不至于吧,他打架那么厉害,谁能杀他啊。” 周唯月眨巴眨巴眼睛,超级认真地发问:“如果他没死的话,为什么不来给我们开门呢?” 对啊,他要是没死的话,为什么不来开门呢? 手机都响了那么久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司徒朝暮突然就有点儿紧张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宋熙临真出了点儿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呀? 司徒朝暮不敢再耽搁,立即从兜里拿出了备用钥匙,迅速打开了房门,直接带着周唯月冲了进去,还担忧地大喊了两声:“宋熙临!宋熙临!” 然而却没人答应。 客厅也没人,手机扔在了茶几上。 看来可能是人有事出门了没在家,却将手机忘在家里了。 司徒朝暮不仅长舒了一口气,但她这口气还没舒完呢,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地方—— 有哗啦啦的流水声从卫生间传来。 而那个卫生间的方向,刚好是热水器坏掉的那个主卫。 司徒朝暮惊恐万状,拔腿就朝着主卫冲了过去。 第26章 ◎司徒你的脸怎么也红啦!◎ 空气中弥漫着医院惯有的消毒水气味。 独树晚风 第27节 为了确保病人的休息, 单人病房内只亮着一盏小巧的暖黄色床头灯。 宋熙临睁开眼睛的同时,听到了一阵持续不断的欢乐背景音,愣怔了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身上穿着病号服, 胸口粘着心率贴, 左手手背上扎着吊瓶针,鼻端还挂着输氧管, 源源不断地为他的身体输送氧气。 那阵欢乐的背景音来自病床的左边,周唯月正坐在板凳上低着头玩她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内自带的小游戏。 病房内除了他和周唯月之外也再无第三人了。 待宋熙临的意识彻底清醒过来后,身体上的不适也越发强烈了, 不仅头昏脑胀, 还浑身无力, 记忆也有些混乱, 根本记不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医院的? 他努力往前回想,最后一段清晰的记忆是站在淋浴下面冲澡, 冲着冲着,记忆就断片了…… 一阵突然响起的轻快电话铃声打断了宋熙临的回忆,周唯月很快就点击了接听,双手捧着她的小天才电话手表, 以一种孩童般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喂?司徒?” 紧接着,司徒朝暮的声音就从电话手表里面传了出来:“我已经到食堂了, 你要吃点什么?” 周唯月不假思索:“我想吃汉堡包!” 司徒朝暮:“行, 我马上去给你买,哦对了, 宋熙临醒了么?” 周唯月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没、醒啦!他醒啦!他竟然没有死!” 宋熙临:“……” “真的醒啦?”司徒朝暮的声音中洋溢着难掩的激动和惊喜, “我马上就回去!”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周唯月持续用一种看外星人的好奇目光看着宋熙临, 不可思议地说:“你是怎么复活的?” 宋熙临哭笑不得:“因为我没有死。” 周唯月长舒一口气:“哎,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呢,因为当时你躺在水里一动不动,怎么喊都喊不醒,就连司徒都以为你要死了呢,不停地扇你的脸,一直超级大声地对你喊‘宋熙临你可千万不敢死呀’!” 她边模仿司徒朝暮扇脸的动作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把现场还原的惟妙惟肖。 宋熙临愣住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猛然一僵:“我、我躺在水里?” 周唯月点头:“对呀!你在洗澡,晕倒了,我和司徒去敲你家的门,你一直没开门,我们怕你死了,就冲进去了,然后司徒就发现你晕倒在厕所了,还什么都没有穿。” “……” 宋熙临下意识地咬紧了后槽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得以再次开口:“你们是、怎么把我送到医院的?” 周唯月:“打120呀。”她又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当时的经过,“司徒冲进了卫生间,发现你晕倒了,就赶紧让我去开窗户,我就去开窗户了,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司徒已经把水关了,正在打120,说你好像是中了什么气毒。其实司徒还想把你从卫生间拖出来呢,但是拖不动,就只能扇你的脸了,想把你扇醒。” 宋熙临:“……” 周唯月:“再后来司徒就去喊她的爸爸妈妈了,司徒叔叔力气大,来了之后把你从卫生间里面拖出来了,裴阿姨还怕你着凉,给你裹了一条被子。”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光着的……宋熙临猛然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竭尽全力地使自己保持镇定。 但是紧接着,周唯月就又说了句:“你现在可能会有些尴尬,因为司徒刚才跟我说了,你这个人脸皮薄,容易害羞,没穿衣服对你来说会很不好意思,但是你放心吧,司徒还说了,等你醒了之后我们谁都不可以再提这件事情了,也不会告诉其他人你没穿衣服的事情,不会让你尴尬的!” “……” 要是换了司徒朝暮说这句话,宋熙临肯定会觉得这家伙是故意对他耍流氓,但对于周唯月这种心智不全的人来说,根本不存在故意对任何人耍流氓的可能。 她是真心实意地在安慰他别尴尬。 宋熙临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转移话题,周唯月却又说了句:“而且司徒这个人可聪明了,我爸爸妈妈都夸过她,说她脑子机灵,她要是不想让你尴尬,就一定不会让你尴尬的,她还把毛巾盖在你撒尿的地方了呢,哦,对,妈妈说过泳衣遮挡过的地方都是我们的□□,要保护好,不可以让别人看的,所以说除了司徒之外谁都没看见你的□□,我也没有看到。” 宋熙临:“……” 他额角的青筋都已经暴凸起来了,周唯月却是那种一点都不会察言观色的人,又信誓旦旦地向他承诺了一句:“你放心吧,司徒的嘴可严了,最能守得住秘密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她看到之后会告诉别人,她不会告诉别人的,她肯定会假装没看到!” 行、行,好。 宋熙临再度将眼睛闭了起来,然后就一直没再睁开过,双手紧攥成拳,心里默默念起了太极拳心法,同时不断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节奏,竭尽全力地维持心境平和。 但是—— “哥哥,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周唯月满含担忧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宋熙临,“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我、没、有!”宋熙临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却还是难以遏制地咬牙切齿了起来。 周唯月:“可是你的脸真的好红呀,比司徒扇你的时候还红,耳朵也红了,血红血红的!” 宋熙临:“……” 宋熙临索性放弃了对答,像是从来没有清醒过一般,一动不动地闭眼躺着,不论周唯月再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之后像是过了几百年,又像是只过了几秒钟,他突然听到了病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司徒朝暮的声音就传入了他的耳畔:“他怎么样了?” 周唯月超级着急:“刚才活啦,现在又死啦!” “啊?”司徒朝暮快速走到了床边,看到宋熙临的脸色后,大吃一惊,“他脸怎么这么红?”说着,她就将自己的手背帖在了他的额头上。 冬日天冷,再加上司徒朝暮本就畏寒,所以她的手脚也总是冰冰凉凉的。 她的身材小巧玲珑,手型也小也是一致的小巧,手背肌肤白皙细滑,贴向他额头的那一刻,宋熙了就感觉到了一股柔软的凉意。 “没发烧呀。”司徒朝暮摸完他的额头之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温度差不多呀,“怎么就又昏过去了?”紧接着,她又垂眸瞧了一眼他的鼻端,若有所思,“不会是醉氧了吧?” 周唯月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是醉氧?” 司徒朝暮:“就是氧气摄入太多了所以身体不适应了然后就醉了,和高原反应刚好相反的一种反应。” 周唯月却只听懂了一个“醉了”,继而就联想到了:“他喝酒了嘛?” 司徒朝暮很有耐心地回答:“没有。”又信誓旦旦地说,“他肯定是不会喝酒的。” 周唯月:“为什么呢?” 司徒朝暮:“因为出家人不可以喝酒。” 周唯月诧异不已:“哥哥是出家人么?就是西游记里面的唐僧?” 司徒朝暮:“他不是,但是他绝对不会喝酒。” 周唯月:“为什么?” 司徒朝暮:“因为他想去当出家人但是人家出家人不要他。” 周唯月:“为什么?” 司徒朝暮:“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嘛,他这个人内心很躁动的,总是渴望被蹂/躏,六根不净。” 宋熙临:“……” 周唯月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子!” 司徒朝暮点头:“是的,就是这样子,他很寂寞哒!” 宋熙临:“……” 周唯月:“什么是寂寞?他为什么寂寞?” 司徒朝暮想了想,说:“寂寞就是,孤独吧,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内心,他没有真正的朋友,所以他渴望交朋友,却又不想去交朋友,不想让别人走进他的世界。” 周唯月的脑子有点儿绕不过弯了:“诶呀,好复杂呀!” 司徒朝暮再度点头:“是的,他内心很复杂的,像麻花一样拧巴,所以才渴望被人家强迫,霸王硬上弓。” 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的冰,又像是被扔进雪地中的碳。 周唯月又好奇地问:“什么是霸王硬上弓。” 司徒朝暮:“就是被蹂//躏。” 周唯月想了想,说:“你之前说蹂//躏就被人脱光了衣服用鞭子抽,那是不是说明他不想活了呀,是不是他自己给自己放得气毒呀?他想自杀!” 司徒朝暮一愣,还真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呀。 她明明早就跟他说过了那个热水器坏了,他为什么一直不同意修呢?为什么还要用呢? 而且吧,性格拧巴的人,内心一般都很痛苦,像宋熙临这种的,绝对痛苦极了! 司徒朝暮越想越觉得有蹊跷,与此同时还特别纳闷儿好奇:宋熙临的内心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拧巴呢? 她下意识地弯腰探身,近距离地观察着宋熙临的眉宇。 真的是一副很清俊很干净的容貌,浓眉修长,凤眼流畅,内勾外翘的眼型颇具风韵,如同丹青画卷,一笔勾勒而成。 那股子清冷的感觉,却又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 司徒朝暮实在捉摸不透,他为什么会这么冷?不近人情,不知好歹,动不动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对不起他一样。 司徒朝暮越看越好奇,越看越入迷,像是一位求知若渴的考古学家在看封印在冰棺里面的楼兰公主。 谁曾想,“公主”那双一直紧闭着的丹凤眼竟突然睁开了。 黑白分明的眼仁,清冷又深邃。 司徒朝暮浑身一僵,呼吸也跟着停了,心脏却开始砰砰砰地跳。 宋熙临的神色也是僵滞的。 他本就没有睡着,完全能感知到司徒朝暮的靠近,她的呼吸如同羽毛一样扫到了他的脸上,令他心猿意马、不知所措,索性直接把眼睛睁开了,本想让她远离自己,却没想到会因为她的那双眼睛而屏息凝神、欲言无声。 像是在寒风呼啸的山道上策马奔腾,抬眸撞上了神山开雾。 西南方神山座座,雪覆山颠,长年云雾缭绕,天气瞬息万变,只得云开雾散,才有幸一览神山全貌。 圣洁而庄重,瑰丽又震撼,恍若山神降临,动人心魄。 每当这时,他都会吁停自己的马,伫立在狭窄的山道上,微微眯着眼睛,眺目仰望洁净到刺目的神山山巅。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知晓,其实雪山的山巅并不是纯白色的,除了山体本身的灰黑色之外,还有淡蓝色,是被覆盖、隐藏在白雪之下的万年玄冰的颜色。 那冰一看就亘古坚硬,却也干净、清澈、神秘,令人心向往之。 病床边的心率检测仪突然开始炸响。 与此同时,周唯月的惊呼声也打破了病房内的安静:“哇!司徒你的脸怎么也红啦!这个病是不是传染呀!” 第27章 ◎天然气中毒之后把另外一个人格释放出来了?◎ 周唯月坐在病床边的板凳上开开心心地吃汉堡包的时候, 司徒朝暮拉着另外一张板凳远远地坐在了单人病房的门口,不说话也不抬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早已熄灭了许久的手机屏幕,脸颊和耳根持续性泛红。 病床上的宋熙临双目紧闭, 手攥成拳, 看似清心寡欲, 心无旁骛,实则清冷的面庞上却始终浮现着一层奇怪的红。 独树晚风 第28节 心心念念只有汉堡包的“小学生”必然是感知不到病房内的怪异气氛, 直至病房的大门再度被推开,这种怪异的气氛才终于被打破了。 推门的是司徒庆宇,他身后还跟着裴元和宋青山。 他们三人刚才去见宋熙临的主治医生了。 距离驷马居小区最近的医院就是五院, 所以120直接把宋熙临送来了五院进行急救, 裴元又刚好是五院的医生, 与宋熙临的主治医生相熟, 所以他们两口子特意带着宋青山去了一趟神经内科主任医生的办公室,好让他详细了解一下孩子现在的状况。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 司徒朝暮还被吓了一跳,手机都没拿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司徒庆宇也被司徒朝暮下了一跳:“你守在门口干什么?” 司徒朝暮被问得紧张,只好借助捡手机的动作掩盖内心的慌张, 语无伦次地回答:“我、我、玩手机呢,门口信号好。” 司徒庆宇也没多想, 止步于门口, 让裴元和宋青山先进门。 裴元却也止住了步伐,侧身站在司徒庆宇身后, 让位于她身后的宋青山先进。 宋青山点头道谢, 阔步走进了病房内。 宋熙临已经将眼睛睁开了, 宋青山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醒了。”又关切询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熙临并未理会他的关怀,而是斩钉截铁地说:“是我自己忘了那个热水器有问题,和其他人没关系。”话音落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再度启唇,“他们也说过要找人来修,我拒绝了。” 司徒朝暮诧异一愣,没想到宋熙临这人竟然还挺通情达理的,竟然一点责任都不追究,堪称租客界的活菩萨。 但是身为房东,想逃避责任也是不现实的,所以司徒庆宇赶忙说了句:“无论如何,这件事肯定是我们全责,医药费也肯定是我们负担,至于其他方面的赔偿我们也不会逃避。” 裴元也立即说道:“是,不用看在俩孩子是同学的份上跟我们客气。” 除了对待顾与堤之外,宋青山看人看事从来都是看态度,态度不好,他势必不会客气,态度好,自然也会笑脸相迎:“瞧瞧二位这话说得,孩子都说了是自己的问题,而且情况也不严重,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大家不用这么紧张。”随后,他又相当无奈地解释了一句,“也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当好,总让他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生怕我为难你们。” 其实他这最后一句话是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其中到底包含着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晓。 司徒庆宇却摆了摆手:“不,您真的不用客气,这和孩子情况严重不严重无关,这是信誉和道德的问题,孩子在我们的房子出了事,所以我们就必须要承担责任,不然以后谁还敢放心租我们家房子?” 裴元接道:“还有赔偿,刚才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后半年的租金就不收了,房子你们继续住,租金直接退给你们。” 租金是司徒朝暮收的,要退的话肯定也是她退,所以这个赔偿对她来说,可谓是大出血了。 但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裴元询问宋熙临:“我听朝暮说,当时收的是两千二一个月是么?” 宋熙临一愣,难以置信:“两千二?” 裴元:“对呀,不是两千二么?那房子门牌号不好,所以租金便宜。” 这家伙,真是从一开始就在当土匪。 还是个惯匪。 宋熙临冷笑着看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感知到了大难临头,惊恐万状,迅速往病房门口撤步,然而她的手才刚刚摸到门把手,宋熙临就开了口,专注又平静地看着裴元:“阿姨,她收了我三千二一个月。” 司徒朝暮:“……” 裴元和司徒庆宇同时一愣,下一秒,双双回头,面色严肃、目光严厉地盯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背贴门板,无助极了,尴尬又惶恐地傻笑:“呵呵、呵呵、呵……” 五分钟过后,裴元和司徒庆宇就以“不过多打扰熙临休息”为由带着司徒朝暮和周唯月告辞了。 热闹的病房在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宋青山坐在了病床边的凳子上,无奈地笑了笑:“何必要拆穿她,生怕那丫头回家不挨训么?” 其实宋熙临并不想理会宋青山,却又忍不住开了口:“你又不了解她。” 宋青山:“可是我了解你。你生气的原因无非是两种,钱和她骗了你。可你从小就不是那种为了一些小钱而斤斤计较的人,你母亲更不是那种人,顾家人世代秉性皆如此,漂泊于江湖,纵横于铁花火炉,刀刃与信念为上,钱乃身外之物。” 提起有关顾与堤的一切,宋青山总是会忍不住的多言多语,情不自禁地想要证明自己对她的了解,因为只有这份了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唯一印证。 宋熙临却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钱?我要不是为了钱,能出现在这里?” 宋青山微微一笑:“钱和钱也是不一样的,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顾家刀,而租房子的那点钱绝对是你不想计较的,你拆穿她,无非是因为生气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你。” 其实宋青山说的并不错,但也不全对。 他顾晚风出现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拿钱传承那把刀,更是为了母亲的身体,不然他决计不会答应宋青山提出的交易:代替病弱的弟弟来东辅上学。 母亲早就病了,却一直不去医治,无非是因为囊中羞涩。 顾家人世世代代隐居于深山传刀守刀,却忽略了时代的变迁。钱乃身外之物没错,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没钱是寸步难行的,包括传承。 顾家人早该走出大山了,去见一见人外人,去看一看山外山。 但顾家人的死板与固执却又是刻在骨子里的。清心寡欲、不入世俗是他们认定的守护传承的最佳方式,这样才能避免锻刀手艺被各种不确定的因素所污染扭曲,保证顾家锻刀法的纯正与纯粹。 但“传承”这两个字,本就包含着时代的变迁。 小半年前,他来到东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当地锻造刀剑的手艺人,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家打着非遗名号的刀剑锻造公司,然后才惊愕地发现手锤延钢的方式早就被动力机取代了,极大地缩短了刀剑锻造的时间。 虽说他并不确定动力机锤打出的刀身硬度和韧度是否与古法纯手工锤打延钢的方式有差距,但却着实被动力机的效率震惊到了。 且不说手工折叠锤打百炼钢这种最费劲的工序,单是包钢和夹钢这两种较为简单的锻造工序都要极大的体力和时间消耗,而动力机短短几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两道工序。 更令他震惊的是,外界早已不再用铁砂熔钢。现代社会的钢材早已改良精进,不仅有各种硬度的不锈钢,还有碳钢,更甚已经有了成品钢,直接省略了许多道锻造工序…… 除了刀剑淬水淬油这两种工序没怎么改变之外,其他技艺都在变。 虽说顾晚风心中知晓一柄刀剑的好坏其实与锻造技艺本身关系不大,重要的是使用这种技艺的人和使用刀剑的人,换言之,万事以人为本,就像是做饭炒菜一样,同样的锅不同的厨子炒出的菜味道也有所不同,所以他无法判断到底是现代技艺更优良还是传统技艺更专业,但他却因此而看清了一桩事实:顾家实在是与时代脱节太久了。 落后的思想与技术迟早是会被时代淘汰的,无论它曾经有多么的辉煌优秀。 传承也从来不是隐居山林独善其身,而是将之以一种顺应时代的形式改进改良并发扬光大,被新时代接受容纳。 树挪会死,人挪会活,但是顾家人不认可这个道理。 母亲甚至固执到不愿意将自己病重的消息告诉第三人。 宋青山出现在他家的那天,母亲是戴着假发出来迎接的。 逼真的假发之下,是一颗因为疾病而脱光了长发的光头。 并且在那一天,长年累月不施粉黛的母亲甚至还化了淡妆,打了腮红。 她说她是为了提升气色,但他又何尝不明白呢?她不过是不想让宋青山看到她如今憔悴苍老的样子,她觉得丑。 他也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一直固执地惦念着这份旧情,宋青山明明早已再婚生女,她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呢? 宋青山要是真的爱她,为什么能够十年不来见她一面呢? 明明是虚情假意,却又故作了解,不嫌丢人吗? 宋青山又知道她这十年是怎么度过的么? “你没有那么了解我,更没有那么了解我妈。”顾晚风眉目冰冷,不容置疑地对宋青山说,“你和我们,毫不相干。” 其实顾晚风的这种态度也在宋青山的预料之中:“晚风,我理解你对我有误会和敌意,但我和你母亲之间的故事并非像你想象中那样不堪。” 顾晚风牵唇哂笑,冷而讥诮:“你把她抛弃在那座深山中,整整十年,却告诉我,你没有那么不堪?你宋青山敢不敢站在神山脚下,对着山神和顾家的列祖列宗发誓你从来没有辜负过顾与堤?” 宋青山哑口无言。 他也曾发过誓,对着巍峨庄重的圣洁神山,对着顾家世世代代的列祖列宗,立下死誓承诺自己一定会陪伴顾与堤直至白头,不然就让他不得好死。 可是、天不遂人愿,命不由人定。 两位哥哥兄弟阋墙,父亲病重,母亲年迈,家族内斗混乱不堪,他不得不回家稳固局面。 后来大哥身死,二哥被父亲驱逐出门,自幼逍遥自在的宋小三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身不由己,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无论是执掌家业还是家族联姻,都不能够由他一人做主。 前几十年的逍遥自在,成了一场可叹又可悲的黄粱梦……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宋青山沉默了许久许久,再度开口时,不敢再触碰宋熙临的目光,也并未再提起曾经的过往,嗓音低沉而落寞地说:“你弟弟、想见你。” 顾晚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心慌意乱的同时斩钉截铁地开口:“不见。” …… 回家途中,裴元与司徒庆宇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司徒朝暮却越发的紧张惶恐、忐忑不安了。 到了小区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先将周唯月送回了家,然后才返回自己家。 家门关上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预感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糟糕的是,她的预感还十分准确—— 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她被勒令在客厅中央站好,然后被逼无奈地接受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男女双混式批评教育,而且体制内的小领导们发言讲话就是高级,批评内容引经据典又阴阳怪气,并且思想维度还颇为宽泛,上至家国情怀,下至青少年道德准则,直接把司徒朝暮“私自提升租金且两头骗”这一件小事提高到了比卫星还高的高度,令司徒朝暮愧疚难当又羞耻万分,不由自主地就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批评大会结束时,司徒朝暮的眼都快哭肿了,然而两位领导还是对她实行了十分严厉的惩罚措施:没收所有从宋熙临那里收来的所有租金,并且必须亲自去退还多收款项和需要赔偿给人家的半年租金,郑重其事地向人家道歉。 司徒朝暮只能接受惩罚,但是在晚上临睡前,她又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初还给了裴星铭三千封口费呢,然后哭得更惨了……三千块钱,全打水漂了。 好恨啊! 哭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是元旦,虽然是假期,但司徒朝暮还是起了个大早,因为她要按照她爸妈的要求亲自去医院把租金还给宋熙临。 医院一年到头都是人声鼎沸的,无论是否是节假日。 司徒朝暮走到五院正门口时,无意间瞟见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牌号是五个九的黑色豪车。 起初,司徒朝暮并未将这辆车放在心上,脚步不停地走进了五院大门,只是在心中感慨了一句:这车牌号真高级。 然而三秒钟过后,她猛然停下了脚步,回想起与这辆车有关的那段记忆的同时便朝后转了身,诧异不已地看向了那辆车。 靠医院这一侧的车窗没关,宋熙临端坐在车内,身上穿着一件她从未见过的黑色羽绒服。 司徒朝暮满脑子都是问号: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医生不是说至少要住一个星期院么?身体素质这么好么?就算是天然气中毒也能在一天之内痊愈? 习武之人,果然非同凡响! 不过刚好,不用她再去一趟住院部了。 “宋熙临!”司徒朝暮拔腿朝着那辆黑色库里南走过去的同时便喊了他的名字。 宋熙临闻声看去,俊朗温润的眉宇间流露出了困惑。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司徒朝暮走到了车边,把一只手搭在了车窗框下沿,并不需要特别弯腰就能和坐在车内的人对视,“医生同意了么?” 宋熙临怔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迅速回道:“没出院,太闷了出来转转。” 独树晚风 第29节 司徒朝暮惊呆了:“哇,你都中毒了,竟然还有力气出来转呢?” 宋熙临:“出来、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司徒朝暮:“坐车里呼吸新鲜空气?你好高级呀。” 宋熙临:“……” 司徒朝暮微微眯眼:“你应该不是偷着跑出来的吧?” 宋熙临神不改色:“当然不是。” 司徒朝暮冷笑一声:“哼,你最好不是,不然一定会去举报你,让你接受批评教育!” 这也要去举报? 宋熙临哭笑不得,忍不住询问了一声:“我得罪过你?” 司徒朝暮那一张精致的小巧鹅蛋脸瞬间就吊起来了:“没有,一点都没有呢,你多宽容大量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让你蒙受非人欺骗了。” 傻子也能听出来她这句话中的阴阳怪气。 宋熙临却有些想笑,努力强压着唇角,才把笑意忍了回去,温和又诚恳地对司徒朝暮说了声:“对不起,我给你道歉。” 司徒朝暮懵了,彻底懵了,眼中的震惊和错愕之情都要溢于言表了——这家伙,竟然也会说人话? 还如此和气温润的说了句相当好听的人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司徒朝暮没忍住伸出了手,再度将自己的手背贴在了宋熙临的额头上。 宋熙临惊讶一僵。 “你也没发烧呀。”司徒朝暮收回手臂之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体温很正常,怎么就神智不清了呢?” 宋熙临:“……” 司徒朝暮又朝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略带担忧地说:“不过我昨天百度了,天然气中毒确实容易影响人的脑神经。” 宋熙临无奈一笑,随和又认真地回答:“我没有神智不清。”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奇怪地说了句:“但你今天有点儿不一样。” 宋熙临的呼吸一滞,却又情不自禁地问了声:“哪里不一样?” 司徒朝暮:“你脾气变好了。” 宋熙临好奇不已:“我之前的脾气很不好么?” 司徒朝暮用力点头:“是的!冷的跟冰块一样,不知好歹,不近人情还冷漠无情。”又煞有介事地补充,“你心眼还特别小,大家都不敢惹你,怕被你揍。” 宋熙临却笑了:“真的么?” 司徒朝暮的内心越发震惊了:天呐,我都把你说成那样了,你竟然还笑? 怪不得人家都说生死鬼门关呢,再冷漠的人在重新捡回一条命之后都变得心胸宽阔了。 而且吧,他这人笑起来竟然还挺好看的。 司徒朝暮都没怎么看过宋熙临笑。 她记忆中的宋熙临,永远是一副淡漠疏离的冰冷嘴脸。 这样一笑起来,眉眼都有温度了,成了温润如玉的有匪君子。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司徒朝暮发自内心地说,“比一天到晚的冷着个脸强多了。” 宋熙临却说:“在不影响别人的前提下,自己冷着也没有错。” 司徒朝暮哑口无言,不仅没有办法反驳,还有那么一些些的愧疚……宋熙临这人平时是冷漠了一些,但他的冷漠好像真的没有影响到别人,他也从不会主动与人深交,都是他们主动去给他添麻烦的。 “好吧,对不起。”司徒朝暮也很痛快,认识到错误就道歉,“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然后迅速从兜里拿出了手机,“还有房租那件事也是我不对,我现在就把多收的钱退给你。” 宋熙临却说:“不用了,下次吧,今天没带手机。” 司徒朝暮:“我先给你转了,你等会儿再收呗?” 宋熙临态度坚决:“还是等下次见面吧。” 司徒朝暮无奈:“那好吧。”然后又问他,“裴星铭他们几个也想来医院看你,你不会嫌吵吧?” 都是哥哥的朋友们么? 宋熙临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不会。” 司徒朝暮也真是没想到他能答应的这么痛快,因为在此之前的无数次,无论人家怎么跟他示好、怎么关心他,他都只会不知好歹地回复冰冷的三个字:不需要。 司徒朝暮满目感慨地看着宋熙临,由衷而发:“临子呀,比起大家刚认识的时候,你真的进步了很多,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宋熙临:“……” 哥哥他,真的有那么不知好歹么? “我们之间是不是、存在一些误会?”宋熙临小心翼翼地瞧着少女的明艳面庞,疑惑地发问。 司徒朝暮将胳膊搭在了窗框上,手拖腮帮,思索片刻,理直气壮地说:“虽然是有一些,但也不是我逼着大家喊你‘夫人’的呀,你也不想想我堂堂一班之长,缺你这么一个夫人么?” 夫人? 他哥怎么就混到这一步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去哪儿了? 怪不得不想见他呢,可能是怕丢人。 宋熙临内心的委屈突然就被抚平了许多,也实在是忍俊不禁,直接低声笑了出来——他顾晚风竟然也有被人拿捏压迫的一天。 司徒朝暮越发诧异了:“你笑什么呀?” 你不应该是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然后用一种愤怒的、无奈的、气急败坏的羞恼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一个超级无敌大流氓,当众调戏了你一样么? 你要是这么笑的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宋熙临收敛了笑容,眼眸中却一直蕴含着笑意,望着司徒朝暮,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不是我不知好歹,是你实在欺人太甚。” 司徒朝暮:“……” 你也好意思说我欺人太甚?你昨天公报私仇害得我被批评教育的事,我还没说你欺人太甚呢! 哼! 但是司徒朝暮懒得跟宋熙临计较这么多了,又跟他说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我爸下午要领着修热水器的人去你家,我妈和我也要去把被水泡过的地板收拾一下,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可别再说我私闯民宅了啊。” 宋熙临略一点头,温文尔雅:“嗯,谢谢。” 谢谢? 竟然还跟她说了谢谢? 司徒朝暮又诧异万分地了宋熙临一眼,狐疑不已地说:“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不会是?” 宋熙临的呼吸再度一窒:“是什么?” 司徒朝暮:“双重人格?天然气中毒之后把另外一个人格释放出来了!” 宋熙临:“……” 聪明,但没聪明到点子上。 宋熙临轻舒口气:“少胡思乱想,哪里有那么多双重人格。” 司徒朝暮单手托腮,歪着脑袋,困惑地说:“可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 宋熙临:“可能是因为我身体不舒服。” 哦,也有可能,人一有病就会变的脆弱。 他的唇色都比之前更苍白了,眉宇间的病态感也是显而易见的。 司徒朝暮立即关心地说:“既然不舒服话,就赶快回病房吧。” 宋熙临:“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回,你要是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先走吧。” 其实司徒朝暮也没其他事情了,但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继续赖着不走:“那好吧,我就先走了,等会儿再和裴星铭他们一起来看你。” 宋熙临却又犹豫了一瞬,忍不住说了句:“我爱吃大白兔奶糖,麻烦你、等会儿带上一些。” 司徒朝暮愣住了:“啊?你爱吃什么?” 宋熙临有些不好意思:“大白兔奶糖。” 司徒朝暮:“……” 真是、看不出来啊。 而且你平时连一口带糖饮料都不喝的人,竟然爱吃奶糖?还是大白兔? “你还、怪可爱的。” 宋熙临温和地笑了笑:“很多人都不知道,因为我从小就叛逆要强,觉得男孩子天天吵着要吃奶糖很丢人,会被笑话,所以不好意思说。” 而且练刀的人,是不可以吃太多糖的,影响锻身。 哪怕是逢年过节,妈妈也只会一人分给他们一颗,但是他和哥哥都爱吃糖,一颗根本不够吃,所以哥哥总是会说自己不爱吃糖,然后把他的那颗糖分给他。 小时候他真的以为哥哥不爱吃糖,所以每次等到妈妈发完糖后他都会暗搓搓地期待着哥哥把他的糖送给自己,这样的话他就能一次性吃两颗了,而哥哥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后来父母分离,他跟随着父亲去了那栋将军楼,见识了各色人等,才知晓,这天下哪有不爱吃糖的孩子?大院中的孩子人人都爱吃糖,却没人再像哥哥一样分糖给他,也没人会再像哥哥一样替他打架出头。 其实哥哥比他更适合那座大院,也更有资格居住在那栋将军楼内,因为哥哥的身体健康,性格坚毅,一定会比他更受爷爷奶奶的重视和疼爱,但却又正是因为这份健康和坚毅,将哥哥彻底困在了深山之中…… 命运实在是欠缺了哥哥太多太多的糖,怎么补都补不上。 第28章 ◎“大郎,该吃糖了~”◎ 因为去的早, 所以司徒朝暮回来的也早,还不到九点呢她就从医院走回了小区,然后在院门口碰到了出来吃早饭的裴星铭。 她先跟裴星铭说了说宋熙临已经同意了大家一起去医院探望他的事儿,然后裴星铭就开始摇人了。 他先给厅响打了通电话, 让厅响十一点左右来驷马居小区正门口和大家集合, 然后又特意交给了厅响一个重要的任务:代表组织去通知闻铃这件事。 厅响千恩万谢地挂断了电话。 独树晚风 第30节 司徒朝暮都情不自禁地要给她哥竖个大拇指了:真是一位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好兄弟呀。 随后他们兄妹俩就一起去了周唯月家, 把她从家里接了出来。 十一点整,以司徒朝暮为首的五人在驷马居小区门口集合, 然后浩浩汤汤地朝着五院出发,途经超市的时候他们也没忘了进去逛一圈,买了点水果零食。 一行人即将行至宋熙临的病房门口时, 裴星铭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疑惑又担忧地询问司徒朝暮:“对了, 你光跟我们说他天然气中毒了, 却没说他为什么会中毒啊?当时的情况尴尬不尴尬?别等到见面之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闻铃和厅响闻言也停下来了脚步,以一种同样充满了好奇和疑惑地目光看向了司徒朝暮。 周唯月则是因为大家都停下脚步看向了司徒朝暮, 所以她也立即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谨慎地环顾四周,然后招呼大家凑近一些,围成了一个小环形,然后下意识地弯下了腰, 却被站在她对面的裴星铭用双手扶住了肩头:“爱卿,平身吧, 声音放低点就行, 不用弯腰,这儿没人比你矮。” 司徒朝暮:“……” 行, 好, 哼! 司徒朝暮咬牙切齿地瞪了裴星铭一眼, 然后压低了嗓门,紧张兮兮地说:“我怀疑,他是自杀。” 裴星铭瞬间震惊:“我艹?” 闻铃惊叹一声:“自杀?” 厅响瞪大了双眼:“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想不开呀?” 周唯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立即摆出了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拧着眉毛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司徒朝暮有理有据,一板一眼地分析: “首先,你们看,在他入住的第一天,我就提醒过他那个热水器有问题,而且我翻过聊天记录,我还特意向他表明了那是一台天然气热水器,贸然使用会非常危险,但是他,不为所动,坚决不修。” “其次,404那栋房子的厨房和卫生间虽然是紧挨着的,但是那栋房子的户型很崎岖,卫生间没有窗户,所以为了确保卫生间的通风性,爸特意找人在卫生间和厨房之间的墙壁上开了一道小窗户。也就是说,如果他洗澡的时候没有开那道小窗,那么挂在厨房里的热水器就算是泄漏了有毒气体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影响,但是他,偏偏开了小窗,却又没开厨房的门窗,故意将连在一起的厨房和卫生间塑造成了一个封闭空间。” 闻铃想了一下,疑惑地说:“这逻辑不对吧?洗澡的时候开小窗户透气不正常么?” 厅响当即点头附和:“闻铃说的对啊!” 司徒朝暮不屑一笑:“但是,现在是寒风呼啸的深冬,开窗户洗澡多冷呀?404的主卫又不是没有浴霸系统。” 闻铃又说:“就因为外面冷所以他才会只开室内的小窗不开厨房的门窗吧?不然洗澡的时候穿堂风吹进来岂不是要被冻死?” 司徒朝暮:“……”啊、啊这。 裴星铭也说:“你分析的第一条还行,第二天确实有点牵强,要是我也只开小窗不开大窗。” 闻铃:“我也。” 厅响:“我也。” 周唯月也赶紧学着说了句:“我也!我也!” 司徒朝暮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你们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可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两个窗户都关,然后打开浴霸的气体循环系统。” 裴星铭:“说不定他不会用浴霸呢?” 司徒朝暮无语:“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不会用浴霸?不就几个开关么?” 裴星铭无话可说:“这到也是哦。” 司徒朝暮又说:“就算第二条不成立,但第一条总是成立的吧?哪有人明知道热水器坏了却坚持不修?明知道有危险还偏要去用?最后,更重要的一点是,404有两个卫生间,两台热水器,他之前一直没出事,说明他一直使用的是好的那一台热水器,却偏偏要在去年最后一天——多么有特点的时间节点呀,一听就悲凉难忘的日子——去用那台坏的热水器,还不够令人细思极恐么?” 闻铃一边严肃思索着一边缓缓点头:“哎,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裴星铭也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哎,看来我兄弟的内心世界确实充满了悲哀和痛苦,每天都在经受着内心的折磨呀!” 厅响也跟着叹息着感慨了一句:“哎,怪不得他那人的脾气古怪呢,原来是因为有心病。” 周唯月努力保持队形:“哎……难过!” 司徒朝暮严肃提醒道:“所以,大家等会儿见到他之后,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提起‘自杀’这两个字,会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的!” 厅响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抑郁症’这三个字呢?可以提么?他这算是抑郁么?” 司徒朝暮:“我也不知道呀。” 裴星铭:“尽量还是不要提了,万一他真是呢?一提不就又刺激到他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了么?” 闻铃:“裴星铭说的对。” 司徒朝暮点头:“好,那就达成共识了,抑郁症也不许提。” 裴星铭想了一下,又说:“既然他是心里苦,那么身为朋友,我们是不是应该适当开导他一下?向他展示一下世界的绚烂和热情,让他知晓一下生命的珍惜和难能可贵,让他明白明天会更好?” “明天会更好?”周唯月略带激动地说,“我们要一起唱歌嘛?” 司徒朝暮:“嗯?” 闻铃:“啊?” 厅响:“哈?” 唯独裴星铭觉得这提议有点儿不错:“唱歌也行啊,通过美丽的歌声向他表达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司徒朝暮:“这这这、这不合适吧?” 裴星铭:“怎么不合适?” 周唯月:“对啊,怎么不合适?” 司徒朝暮:“因为这儿是医院呀,咱们唱歌会打扰隔壁病房的人休息的!” 裴星铭:“小声点唱么?低音大合唱。” 司徒朝暮:“……” 你不觉得很离谱么? 然而,就在她刚要向闻铃吐槽这提议离谱的时候,闻铃却提出了一个更离谱的提议:“既然他住在单人病房里面,那我觉得可以让一个人唱歌,一个人跳舞,手机放伴奏,这样就不会影响到隔壁了,然后剩下三个人围在病床旁边儿,对他进行情真意切的诗朗诵,朗诵的主题就是:明天会更好。” 司徒朝暮:“???”你要不要好好地想一想你在说什么呀? 裴星铭沉思片刻,点头:“我觉得行!” 厅响必然是要附和闻铃的:“太行了!真的,我觉得这主意超级棒,又有活力又有感情,而且一看就是大家用心设计过的,我要是宋熙临我得感动死,因为我可以通过歌声、舞蹈和朗诵感受到大家对我的重视,让我看明白了我这条命还是有价值的!” 闻铃用力点头,超激动地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让他感受到大家对他的关心和重视,生命就需要热闹和喧嚣!” 厅响灿然一笑:“我肯定懂你。” 司徒朝暮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但是、你们、真的、不觉得离谱么?” 闻铃:“那就举手表决呗?同意的举手。” 她的话音刚落,裴星铭和厅响就把手举了起来,周唯月看裴星铭举手了,也赶紧把手举了起来,闻铃最后一个举了手,气定神闲地看着司徒朝暮:“看吧,大家都觉得可以。” 那、那那行吧。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也默默地举起了手。 唱歌跳舞加诗朗诵的提议全票通过。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他们五个站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分工明确地用手机搜索着与“明天会更好”有关的歌词、背景乐、朗诵词和舞蹈。 周唯月也真不亏是天赋秉异的舞蹈生,所有舞蹈视频皆是只看一遍就能够记得住所有的动作和节奏。 所有的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后,他们胸有成竹地拎着东西走向了病房。 病房内只有宋熙临一人,病房大门被轻轻敲响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敲门声促使他睁开了眼睛,本以为是来查房的护士,谁知就在他说完“请进”这两个字后,病房大门骤然被推开了,以司徒朝暮为首的五人鱼贯而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了他的病床。 宋熙临诧异又无奈——谁让你们几个来的?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向他们几个下逐客令的时候,裴星铭率先开了口:“兄弟,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心里的苦我们都懂!” 厅响紧跟着叹了口气:“虽然我们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请你务必要千千万万次地救赎自己于水生火热之中。”这句话,是他一分钟之前刚百度到的好词好句。 闻铃点头附和:“对,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难能可贵!” 司徒朝暮最后总结:“不要觉得自己孤单无助,你还有我们!” 周唯月:“对,大家都是好朋友!” 最后,五人一起开口,声情并茂、掷地有声:“你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宋熙临:“……” 紧接着,以司徒朝暮为首的五个人就把自己拎在手中的水果零食放到了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按照刚才商量好的顺序排列队形—— “歌唱者”裴星铭站在了正对着病床的那面前墙前,拿出手机,打开了某音乐app。 “舞蹈者”周唯月站在了裴星铭与病床床位之间的那块空地上,摆出一个相当专业的起舞动作。 余下的三位“朗诵者”以左一右二的排布形式分站在病床两侧,双手并用,横举手机,神色庄重,清嗓清喉,蓄势待发。 司徒朝暮单独站在宋熙临的左手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如同主持人汇报节目名单一般嗓音清亮,绘声绘色地说:“人生处处有惊喜,只要坚持不放弃,难关迟早过得去,接下来请您欣赏综合性文艺表演节目:明天会更好。” 宋熙临:“?” 裴星铭迅速点击了音频的播放按键,“明天会更好”的歌曲旋律在顷刻间充盈了整间病房。 悠扬的前奏才刚响起,周唯月就开始翩翩起舞了,三位“朗诵者”紧跟着开启了一场珠圆玉润、感情充沛的非脱稿朗读表演—— 司徒朝暮:“啊!苍天呀,大地呀,你为何如此多情又如此无知,不容商榷地将我这贫瘠的生命投掷于如此丰茂的人世间!” 闻铃:“山川与河流,飞鸟与白云,无一不令我感到震撼与动容!” 厅响:“而我的灵魂,却又如此狭隘、如此卑鄙,竟贪婪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却又抵触一切雨雪与风霜!” 最后一句三人合声朗读:“快乐与痛苦不断交错,我不禁开始怀疑,明天、是否、会更好?” 这几个人的朗读时间把控的还特别好,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刚落,bgm的前奏就结束了,裴星铭开始引颈高歌,没有任何技巧,全是真挚感情:“轻轻敲开沉睡的心灵~慢慢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周唯月继续翩翩起舞。 三位“朗诵者”再度开启了一场混合着歌曲bgm与找不到调的歌喉的非脱稿朗读。 原本静谧的单人病房内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乱成了一锅粥,还是那种不顾人死活的大杂烩八宝粥,五彩斑斓极了,不仅吵人耳朵,还吵人眼睛。 除了“无语”之外,宋熙临已经找不到其他词汇来形容自己内心此时此刻的感受了。 他甚至已经联想到了自己曾经参加过的那些过世老人的追悼会——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被包围的自己就是那个被追悼的死人。 甚至他们村里面办白事儿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热闹。 不得不承认,这几个家伙确实是厉害,仅仅五个人就能营造出成千上万人的大场面。 独树晚风 第31节 宋熙临也真是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人类,不请自来就算了,还自作多情地搞了一场“慰问”演出。 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到泛青了,也是真的嫌烦,正准备开口喝止这几人时,司徒朝暮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浓郁又甘甜的奶糖味儿在舌尖化开的那一瞬间,他又看到司徒朝暮朝着自己眨了下右眼,俏皮中带着机灵,微微朝着他扬了扬下巴,仿佛是在对他说:我办事儿,你放心! 回想起这味道是大白兔奶糖的那一刻,宋熙临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颗小小的奶糖成功堵住了他的嘴,任由他们五个把这场吵闹不已的“慰问演出”给演完了。 但病房内的喧嚣并没有就此结束。 唱跳表演结束后,裴星铭带着周唯月一起给大家举了个躬当作谢幕,随后裴星铭就朝着司徒朝暮走了过去,因为她这边人比较少。 周唯月想和裴星铭站在一起,却又惦记着放在另外一边床头柜的橘子,思来想去,纠结了一番后,她还是决定要站的离橘子近一些,于是就朝着闻铃和厅响所在的那一边走了过去,和他们俩站在了一起。 裴星铭也是真的担心他兄弟的精神状况,即便演出已经结束了,但他内心的担忧和关心并未就此结束,才刚走回病床边就满含关切地说了句:“临子呀,希望你能想开,你并不是一个人,大家都很关心你。” 司徒朝暮立即接道:“啊对!我们都在你身边,都会给你力量的!” 闻铃:“以后千万不要再想不开了。” 厅响:“遇到难关了就告诉大家,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周唯月努力维持队形:“嗯,对!帮你!” 这五个人,虽然没有明确地把“自杀”这两个字眼说出口,却字字句句都离不开“自杀”…… 宋熙临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质问:“是谁说的,我想自杀?” 虽然他嘴里还含着大白兔奶糖,但这并不影响他想要刀人的气场。 几人先是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然后,其余四人齐刷刷地将目光盯在了司徒朝暮脸上。 司徒朝暮:“……” 宋熙临面色铁青,目光冰冷地看向了她,虽一言不发,但显然是在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司徒朝暮懵了,气场逐渐减低,声音越来越弱小:“我、我、啊?这难道你不是么……” 宋熙临咬牙切齿:“我当然不是!” 司徒朝暮:“那你干嘛要去用那个坏掉的热水器呀?” 另外四人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又齐刷刷地看向了躺在病床上的宋熙临。 宋熙临无奈,长叹一口气:“忘记它坏了。” 司徒朝暮:“只是忘了?” 宋熙临:“嗯。” 司徒朝暮难以置信:“那你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 为了避免她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宋熙临不得不一五一十地交代前因后果:“之前一直用的是另外一个卫生间,但是那个卫生间的淋浴突然坏了,我就去用了客厅的。” 司徒朝暮:“仅此而已?” 宋熙临斩钉截铁:“仅此而已。” 司徒朝暮:“……” 真是简单到令她意想不到。 司徒朝暮十分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是心里有事儿想不开呢。” 宋熙临简洁而笃定:“没有!” 司徒朝暮:“哦……不好意思啊。” 宋熙临不置可否,冷冷道:“所以你们可以走了。” 他是真的想要清净清净,更不想欠这些人太多的人情。 “情分”这两个字比这世间一切的份量都要重,哪怕仅仅亏欠一分一毫都难以还清。 他也一直很清醒地知晓,山外的一切都与山内的顾晚风无关,牵挂越多羁绊越多,内心的负担也就越重,所以,独善其身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宽恕和宽容。 裴星铭却以为宋熙临是在赌气,立即表明了态度,严肃谴责司徒朝暮:“你下次能不能搞清楚之后再通知大家?” 闻铃也严肃批评了司徒朝暮一句:“谎报军情是很严重的事情你知道么?” 厅响:“就是,你看看这乌龙闹的,搞得人家小宋多尴尬呀?” 周唯月保持队形:“司徒,你下次要搞清楚哦!” 司徒朝暮愧疚难当,羞耻又自责地看了宋熙临一眼,然后,将双手伸进了白色羽绒服的宽松口袋里,接连不断地抓出来了好几把刚从超市里面论斤购买的大白兔奶糖,全部放到了宋熙临的枕边,赔礼又道歉:“糖都给你,对不起哦!” 宋熙临不知所措,哑口无言。 司徒朝暮又迅速地从那堆大白兔奶糖中检出了一颗,拧开包装,直接塞进了宋熙临的嘴里,笑意盈盈,柔声细语地说:“大郎,该吃糖了~” 这家伙真的是…… 宋熙临气急败坏地看着司徒朝暮,脸颊却有些泛红,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司徒朝暮顽劣一笑,又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哦,还有,爱吃糖不丢人,想吃就随便吃。” 裴星铭接道:“就是,因为糖是甜的呀。” 闻铃也说:“爱吃苦的才吓人呢。” 厅响:“你爱吃糖只能说明你是个正常人。” 周唯月:“但是我爸爸妈妈说糖吃多了牙齿会坏掉的。” 司徒朝暮:“那是你这种小朋友,大人不会的。”说完,又看了宋熙临一眼,满目明媚、神采飞扬地朝着他扬了一下下巴,“是吧?” 宋熙临:“……” 上一颗糖还未吃完,新一颗就被塞进了嘴里,香甜到发腻,彻底粘住了他的牙,令他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甜至喉间,竟微微有些发苦。 他也从未有过一次性吃两颗大白兔的体验。年幼之时,他特别爱吃大白兔,却很少有吃到的机会,还总是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颗糖分给弟弟。自从父亲带着弟弟离开之后,他就没再吃过一颗大白兔,甚至连其他的糖也不再吃了。 也从来没有人会像司徒朝暮一样简单粗暴地一口气抓几把糖放到他枕头边,让他一次性拥有这么多糖。 她的那两个口袋也真是神奇,竟然那么大,感觉至少从里面掏出来了一斤糖。 宋熙临甚至有些发愁,这么多糖,可怎么吃? 突然间,司徒朝暮惊慌地“诶呀”了一声,与此同时,宋熙临的左手手背也被牵动了一下。 原来是因为司徒朝暮想把手插回兜里,却不小心扯到了悬空的输液管。 司徒朝暮赶紧低头去看宋熙临的手,大惊失色:“怎么办?针头歪了!” 就在她正准备去摁床头的护士铃时,裴星铭拦住了她:“不用大惊小怪,哥能扶正。” 宋熙临:“……” 司徒朝暮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你可别吹牛逼呀。” 裴星铭信心满满:“我吹什么牛逼?你也不想想你哥专业是搞什么的?体育!理疗馆常客,人体血管经脉就没我不懂的!” 与此同时,病床的另外一边—— 周唯月:“闻铃,我想吃橘子。” 闻铃:“我们是来探望病号的,橘子还是你自己买来的,你怎么能自己吃买来的东西呢?” 周唯月委委屈屈地说:“可是我想吃橘子才买橘子的。” “看望别人的时候不能自己吃自己买的东西,这样不礼貌,因为你已经把定西送给别人了,就不能再吃了。”说完,闻铃扫了一眼床头柜,从袋子里拔出来了一根香蕉递给了周唯月:“吃香蕉吧,香蕉是我买的,可以吃。” 宋熙临:“……” 周唯月不情不愿地接过了香蕉。闻铃却自己拿起了一颗橘子:“橘子不是我买的,我可以吃,等会儿分一半给你。” 周唯月立即点头:“好的好的。” 厅响想了想,说:“那我吃颗苹果吧,苹果不是我买的,我买的是梨。” 司徒朝暮抽空对他们几个说了声:“那什么,苹果是我买的,你们谁去洗苹果的时候顺便帮我洗颗梨,谢了啊!” 闻铃:“行,完美闭环了,一点没浪费。” 宋熙临都被气笑了,因为他从没见过这种如此擅长阳奉阴违的人,紧接着,他的左手手背猛然传来了一股钻心的刺痛。 下一秒,司徒朝暮气急败坏的惊恐尖叫声就在病房内响起了:“针头都穿出来了裴星铭!” 裴星铭相当困惑的“啧”了一声,盯着宋熙临的手背看了三秒钟,然后,抬眸,目光凝重地看着宋熙临:“兄弟,按理来说我绝对不会出错,所以很有可能是你天然气中毒之后体内经脉和血管产生了移动。” 宋熙临:“……” 他毫不怀疑,这几个人要是不来看他,他可能早就出院了。 第29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熙临在一周后出了院, 之后过了还不到两周,就迎来了高三上半学年的期末考试。 考试结束后高三学子们又补了一周多的课才正式放假。 假期时间也不长,只有八天半,从大年二十九下午到大年初七, 大年初八就要返校上课。 大年二十九那天早上, 宋熙临直接带着行李去了教室, 中午一放学,他就拖着行李箱前去乘坐学校附近的地铁了。 下午一点四十左右, 正在恶补睡眠的司徒朝暮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了,原本还挺不高兴的,但是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她瞬间就振奋了起来, 如同终于被接通了电源的机器人似的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点击接听之前, 她还不由自主地做了几组深呼吸, 压制一下内心的小激动和小紧张。将手机举至耳畔时, 她又特意用上了一股漫不经心的轻松语调:“喂?怎么啦?” 宋熙临语气淡然,开门见山:“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电闸了, 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去关一下。” 司徒朝暮难以置信:“就这?” 宋熙临:“嗯。” 司徒朝暮:“……” 就这点儿小破事儿,你至于给我打通电话? 独树晚风 第32节 搞得人家还以为你有其他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呢……哼! “嗯,知道了。”司徒朝暮的语调瞬间就冷漠了下来,“下次直接发微信就行, 别动不动就打电话,烦死啦!” 宋熙临:“……” 司徒朝暮又气冲冲地说了句:“还有事儿么?没事儿的话我要挂电话了!” 宋熙临:“嗯、有。” 司徒朝暮态度又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什么事情呀?” 宋熙临:“这次回家时间短, 所以我没带刀, 你帮我看好。”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好好,安全意识和防范意识都很好! 好得不得了! “我们四革马社区很安全的!”司徒朝暮没好气地对着电话说, “绝对不可能有贼!” 宋熙临沉默片刻, 缓缓启唇:“那把刀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的语气低沉, 像是底气不足、难以启齿,却又是如此的不可否认。 但其实宋熙临就算是不说司徒朝暮也能猜到那把刀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只不过是拧巴而已,所以之前才会一次又一次口是心非地说那只是一把用来镇宅的破刀。 司徒朝暮也向来是一个聪明人,从不会故意让人难堪,很爽快地回了句:“行,我知道了。” 宋熙临轻舒口气:“嗯。” 司徒朝暮:“还有其他事情么?” 宋熙临:“没了。” 司徒朝暮突然又恼火了起来:“那就挂电话吧!” 宋熙临没将电话挂断,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紧张又无措的沉默着,左手拇指一直在不停地掐扣着其余四指,无意识地用了很大的力气,恨不得要在手指上擦出火星子。 司徒朝暮耐心地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十秒钟后,宋熙临还没挂断,司徒朝暮的唇角一下子就翘起来了,主动抛出了话题:“你那把刀用不用给它挪地方呀?” 宋熙临立即舒了口气,迅速回道:“不用,放在那里最好。” 司徒朝暮:“为什么?有讲究呀?” 据她所知,那把刀一直放在404的客厅电视柜上,所有人一进门就能看到那把被端端正正地放置在刀架上的黑色长刀。 宋熙临回答说:“没有讲究,正大光明。” 司徒朝暮愣住了,仔细咂摸着他的这句话。 正大光明……别说,这四个字好像还真的挺适合那把威慑力十足的长刀。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突然想到了杜牧的一句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她忍不住询问了一句:“那是、哪个年代的刀?” 宋熙临:“明。” 司徒朝暮诧异不已:“明朝呀?六百多年了?” 宋熙临:“嗯。” 司徒朝暮呆若木鸡……六百多年的老刀呀,比她太奶的太奶岁数还大。 这把刀在她心中的形象突然就变得脆弱了。 司徒朝暮担忧不已地问:“你就这么背来背去,不怕它断呀?” 宋熙临斩钉截铁,底气十足地回答:“不可能。” 司徒朝暮:“可铁是会氧化的呀。” 宋熙临无奈,解释道:“那不是铁打的,是钢。” 以韧性十足的百炼钢为芯,加以熟铁包裹增加刀刃的硬度,然后千锤百炼塑造刀身,最后再用水淬提高刚性,没那么容易消磨折断。 司徒朝暮试探着问:“不锈钢?” 宋熙临:“你可以这么理解。” 司徒朝暮歪着脑袋想了想,十分好奇地说:“既然这把刀是明朝的,那它不会是上过战场的吧?还杀过人?” 宋熙临声色平静,言简意赅:“嗯,屠寇无数。” 司徒朝暮:“……” 行,好,我本来还想趁你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那把刀,但是现在就算你求着我摸我都不会摸了。 那把刀也确实是,适合镇宅,鬼来了鬼都得给它磕仨头。 “那就让它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吧。”司徒朝暮乖乖巧巧地说了句,“我就不去动它了。” 宋熙临忍俊不禁:“嗯。” 感觉坐着有点累,司徒朝暮又躺回了床上,顺嘴问了句:“你现在到家了么?” 宋熙临:“没有。”车窗外的景色还在不断地朝后极速飞驰着。 司徒朝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到底是哪的人?” 宋熙临的呼吸一滞,没有作答。 司徒朝暮又翻了个身,改躺为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是东辅的,感觉你像是从南方来的,你们那儿冬天真的没有暖气……么?” 她的话还没问完,宋熙临就挂断了电话。 司徒朝暮茫然不已地愣了好长时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话题怎么就成了宋熙临的禁忌? 家是哪里的,对他来说,就这么的难以启齿? 好好的一通电话就这么潦草的结束了……长叹一口气之后,司徒朝暮不高兴地将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本想继续睡个回笼觉呢,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索性直接起了床,拿着备用钥匙去404关电闸。 电闸的总开关就在入户鞋柜的壁板上,但是位置有点儿高,司徒朝暮就算踮着脚尖也够不到,所以只好先去餐厅搬凳子。 餐桌旁边放着一口大纸箱,箱顶的胶带已经被破开了,一半纸板朝内合,一半纸板朝外开。 司徒朝暮原本是没怎么留意这口箱子的,但却在弯下腰去挪动凳子的那一刻瞥到了贴在纸箱上面的快递单。 收件人是宋熙临,发件人是顾与堤。 收件地址就是驷马居的404室,而发件地址却相当之偏远,c省某自治州的一个不知名小村庄里。 司徒朝暮好奇地拿出手机搜了搜地图,然后才震惊地发现这个村子的位置绝对算得上是版图上的“犄角旮旯”地区了,竟然比稻城县还要偏西南,再往西一点点就是藏区,往南一点点就是滇省。 啧,不得不感慨一句,中国邮政就是牛,哪哪都能通。 不过司徒朝暮并没有那份多余的好奇心去随便翻看人家的东西,看完地图后就把手机重新揣进了兜里,继续去搬她的凳子,却被那口大纸箱给挡了路。 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去挪纸箱,结果谁知道那口纸箱里面的东西竟然全都偏向一边摆着,她不过随便一碰纸箱就翻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司徒朝暮慌张、内疚又无措,一边急切地自言自语地说着对不起一边去捡东西。 万幸的并没有什么令人尴尬的私人物品从里面撒出来,全是一些真空包装的肉制品,以风干的腊肉和牦牛肉居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将近一个月前,宋熙临出院之后,送给了他们五个人一人一条分量十足的腊肉和牦牛肉,不会就是从这口箱子里面拿出来的吧? 她爸还说牦牛肉好吃呢,问她在哪买的,她说她也不知道,并表示自己更爱吃腊肉。 那条腊肉是真的好吃,肥瘦相间,瘦的不柴,肥的不腻,腌渍入味,咸香咸香,无论是炒、蒸、炖、蒸都超级美味。 司徒朝暮一边咽着口水一边从地上捡肉,捡着捡着,突然捡到了一张明信片。 从卡片背面的图片来判断,像极了那种邮局里面免费赠送的官方宣传明信片,将其翻过来之后,司徒朝暮看到了几行用深蓝色墨水写下的瘦金体钢笔字: 【儿子,天冷了,别只顾着耍帅,记得多穿点衣服。 多给你寄了几条肉,免得你不够送,剩下的自己留着吃。 过年就别回来了,就放那几天假没必要折腾一趟,爷爷奶奶要是想见你,你就让他们见见,没什么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你美丽的妈。】 司徒朝暮越往下看眼睛瞪的越大,内心翻江倒海:这竟然是宋熙临他妈给他写的明信片?东西也是宋熙临他妈给他寄来的? 他妈怎么会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呢? 他爸不是很有钱么?车牌号都是99999,普通人可用不起。 但是,宋熙临刚来东辅的时候还水土不服了,这是不是说明,在此之前,他一直居住在那个偏僻的小村子里?身边却只有妈妈这么一个亲人,爸爸潇洒自在的在东辅当有钱人,不管他们母子,却又在多年后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他爸良心发现了,在他高三这年接他来东辅上学了?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司徒朝暮已经脑补出了大一场家庭狗血伦理剧。 而且他妈都已经明确告诉他说过年不用回家了,但宋熙临还是坚持回去了,说明妈妈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非常重要,比他爸那一大家子人加起来都重要的多,让他宁可来回折腾,也必须返乡陪母亲过年。 不知为何,司徒朝暮的内心突然难过了起来,像是在顷刻间被无边无际的崇山峻岭包围了,无助与寂寥的感觉油然而生,令人彷徨又不安。 所以说,宋熙临不在家的这几个月,他妈一定非常的孤单。 司徒朝暮又换位思考了一番,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自己一定也会不顾一切地回家过年。 越想越难过…… 共情力太强永远是一种折磨。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继续捡东西,再重新将那些肉条在纸箱内码放整齐。 成功关掉电闸后,她将餐凳复归原位,然后就准备走人了,却又在即将走到大门口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那把被放置在电视柜上的长刀一眼。 常言道万物皆有灵,这可以是一把六百多年的老刀了呀,还屠贼无数,多少也带着点儿灵气在刀身上了吧? 说不定还有刀神在呢。 凶悍又霸气的神! 司徒朝暮犹豫了三秒钟,然后哒哒哒地跑到了那把刀的面前,双手合十,冲着那把古朴又苍劲的长刀鞠了三个躬,又虔诚不已地说了声:“祝您新年快乐,希望您能保佑我万事顺利!” 再然后,她又哒哒哒地跑回了餐厅,拿出手机对着印在快递单上面的地址照了张相。 五分钟后,司徒朝暮回到了自己家,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机点外卖,毫不吝啬地点了一份超级豪华的肯德基全家桶。 二十分钟后,她拎着肯德基全家桶下到了三楼,敲响了裴星铭家的房门。 来给司徒朝暮开门的是裴星铭他妈。 “舅妈,裴星铭在家么?”司徒朝暮笑容灿烂地抬了抬手,向她展示了一下全家桶,“我来找他玩了。” 独树晚风 第33节 裴星铭他妈一边让司徒朝暮进门一边无奈地说:“你怎么还自己买东西带来了?想吃什么跟你哥说呀,让他给你买。” 司徒朝暮又是嘿嘿一笑,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没事儿,我愿意请我哥吃东西。” 裴星铭正窝在电竞椅里专心致志地打游戏,房门被推开之后,他相当诧异地一愣:“你怎么来了?” 司徒朝暮关上了房门,又晃了晃手里的全家桶袋子:“我买了好吃的,咱俩一起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星铭面无表情,铁面无私:“有事儿你最好提前说清楚,不然我一口都不会吃。” 司徒朝暮跺脚加皱眉,不满地抱怨:“哎呀瞧你这话说的,我就是喊你吃个全家桶,能有什么事儿啊?” 裴星铭态度坚决,一边摇头一边分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还不知道你?真没事儿的话你绝对不会来求我。” 司徒朝暮一脸无奈,用拇指掐着食指指肚说:“就是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小事情而已。” “一点点”用的次数越多,就说明事儿越大。 裴星铭没好气地回了句:“我他妈就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司徒朝暮不高兴地瞥了瞥嘴:“哼,你妹妹一年到头才能求你几次?你帮帮我怎么了?” 裴星铭相当高傲:“从现在开始保持安静,等哥打完这一局再说其他事儿。” “……” 司徒朝暮气得要死,但也只能保持安静,老老实实站在了电脑桌边,一脸不服气地等裴星铭。 这局游戏赢了,裴星铭的心情相当不错,率性地把耳机扔在了电脑桌上:“说吧。” 司徒朝暮的表情瞬间就变得谄媚了,特意把香喷喷的全家桶往裴星铭面前推了推:“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去外面旅个游,但要是只有我自己去的话,我爸妈肯定不同意。” “哦~哥明白了。”裴星铭从全家桶里揪出来了一个炸鸡腿,懒洋洋地靠着电竞椅的椅背,“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去?还是说你想让我组织着再喊俩人?” 司徒朝暮:“当然肯定是人越多越好呀,我爸妈才更可能同意我去。” 裴星铭:“你想去哪儿玩啊?去几天?” 司徒朝暮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说:“也没几天,你看啊,大年三十陪爸妈,大年初一看奶奶,大年初二看姥姥,咱们最快也只能初二晚上出发,初八就要上课,也就是说初七早上咱们就要回东辅,所以最多只能在外面玩儿三天时间。” 裴星铭只问重点:“所以你想去哪儿玩?” 司徒朝暮嘿嘿一笑,试探着说:“稻城亚丁?” “我艹,稻城亚丁?”裴星铭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你他妈知道那地方多远么?咱们来回路上都得两天,还至少两天!” 司徒朝暮:“咱们可以坐飞机直飞稻城!” 裴星铭:“不可能,我不去。” 司徒朝暮只好又说:“那去云南吧?” 裴星铭:“那他妈比稻城海还远!” 司徒朝暮:“西藏?” 裴星铭彻底无语:“就非得哪远往哪跑是吧?低海拔地区供不起你了?” 司徒朝暮又一跺脚,不开心地埋怨着说:“哎呦,你这人,稻城亚丁你不去,往西不行往南还不行,你到底要去哪里嘛?去西南大山里么?” 裴星铭态度坚决,斩钉截铁:“你死了这条心吧,哥宁可去西南大山里都不会去稻城亚丁!” 司徒朝暮脸色一变,用力点头:“行,就这么决定了!” 裴星铭懵了:“决定什么了?” 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天真无邪:“你自己说的呀,去西南的某座大山里旅行,景区我都选好了,嘎隆县碧屿村。” 裴星铭:“……”真他妈想抽死我自己。 第30章 ◎哼,你是个坏蛋,把司徒弄哭了!◎ 裴星铭的摇人能力向来是为司徒朝暮所钦佩的, 不到五分钟时间,他就成功地将闻铃和厅响拉入团伙中了。 但其实这五分钟的时间主要还是用来说服闻铃了,因为说服厅响最多二十秒就够,只需要告诉他一句“闻铃也去”, 剩下什么都不用多说, 厅响就会积极响应号召, 甚至还会倒贴着求你让他入伙,连去哪儿玩、玩几天这种关键问题他都不会多问一句。 紧接着, 裴星铭又从通讯录中找出了周唯月她妈的联系方式,就在他准备点击“呼叫”的时候,司徒朝暮赶忙抓住了他的手腕,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还要带周唯月去呢?” 裴星铭浓眉微皱, 不悦道:“不然呢?咱们都出去玩了, 把她自己一个人扔家里?” 司徒朝暮也没明确阻止他, 只是提前给他打了一计预防针:“嘎隆县可不是什么四通发达的大县城,因为它附近没有景区, 所以交通特别不便利,别说机场了,就连火车站都没有,咱们到时候只能坐汽车去, 而且碧屿村还不在县城里面,到时候咱们还得再倒车, 一路上特别折腾, 你确定我们这一路上可以照顾好周唯月么?” 裴星铭毫不迟疑,斩钉截铁:“不用你们管, 我可以照顾好她。” 司徒朝暮无奈, 认真又严肃地对他说:“我不是不想管她, 是我们去的地方很偏僻,说不定还要走崎岖的山路,她没有自我保护能力,带上她相当于带着一个孩子,我不能够保证她的安全,我也必须对她和她的爸妈负责。你说她万一真的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该怎么跟她爸妈交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年前的那场雨依旧历历在目,所以司徒朝暮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让周唯月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发生意外了,她承担不了那么大的责任和负罪感。 裴星铭还是那个态度:“不用你来保证,我一定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司徒朝暮盯着她哥看了一会儿,特别不理解地问了句:“你干嘛非要带着她去呀?” 裴星铭也很不理解司徒朝暮:“她只有我们这几个朋友了呀,而且她只是笨又不是傻,要是让她知道了咱们几个一起出去玩却不带她她不会难过么?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 他们两个一个是从理性上出发,一个是从感情上出发,根本无法定夺谁对谁错,又争执不下,所以只好询问另外两位小伙伴的意见,还特意拉了个小群。 闻铃的想法和司徒朝暮一致,为了周唯月的安全考虑,不带她是最好的选择。 厅响却说了句:【我先说我很赞同闻铃的观点,但是吧,咱们几个说的也不算啊,干嘛不直接问问周唯月想不想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唯月是独立的个体,有着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她去或者不去,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在于她想不想。他们也没有那个权利和资格替周唯月做决定。 裴星铭关掉了周唯月她妈的联系方式,转而拨通了周唯月自己的手机号。 周唯月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声音超级兴奋:“裴星铭!” 裴星铭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就扬了起来,神色和语气也放得温柔了:“嗯,是我。” 周唯月:“你怎么啦?” 裴星铭:“没怎么,就是大家想在开学前去旅行一趟,问问你想不想一起去?” 周唯月不假思索,急切激动地说:“想!想!我超级想!” 裴星铭笑着回:“那行,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去,不过你得先保证不能在危险和人多的地方乱跑,不能乱吃东西,不能随便跟着陌生人走,一切听从指挥。” 周唯月立即说道:“好的好的!我保证!” 于是乎,带不带周唯月一同出行的棘手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接下来就是劝说家长们同意这一步。 为了尽可能的得到父母的支持,他们五人合起伙来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把旅行的目的地从偏僻偏远的嘎隆县碧屿村改成了繁华发达的现代化大都市——d市。旅行时长如实告知:从初三到初七。 除了周唯月的爸妈没有第一时间同意之外,其余几人的父母都痛快地点了头,毕竟一起出去玩的人多,又是繁华大都市,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他们几个人也都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个过完年后全都奔十八,再没点防范意识和自理能力么?再者说了,东辅这边的过年习俗主要集中在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这三天,他们几个初三出门初七回来,既不耽误过年又不耽误开学,也没理由不同意人家出去玩。 周唯月的爸妈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点的头。其实他们原本是不想让周唯月跟着一起去的,一是担心女儿的安全问题,二是担心自己女儿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是架不住周唯月一直哭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闹得年夜饭都不吃了,怎么劝都劝不好,她爸妈无奈之下才同意了,不然总不能让孩子伤心难过地哭着过大年吧? 父母的“通过票”全部拿到手之后,大家就开始查路线订票了。 嘎隆县没有火车站,只有一个小汽车站,所以他们只能先前往d市然后再倒其他交通工具前往嘎隆。 d市虽然有机场也有高铁,但是春运期间的火车票实在是紧俏,别说一口气抢五张票了,就是一张票都抢不到,连商务座都没有了,所以司徒朝暮他们五个只好去购买价格昂贵的飞机票。 好在过年嘛,大家手里都有点儿小钱,买张飞机票还是绰绰有余的。 为了节约时间,五人化身成了“特种兵”,买了初二晚上从东辅出发的飞机票,在初三的凌晨两点落地d市国际机场,然后火速前往汽车站,买完票之后就地在汽车站的候车厅里面休息睡觉,定了五点半的闹钟——一天之中唯一一趟通往嘎隆县的大巴车在清晨六点准时发车。 大巴车行程15个小时,大半程全是盘山公路,全程平均海拔三千二。 最开始那几个小时里面,司徒朝暮他们五人都没有异样的感觉,因为折腾了一路实在是太太太累了,所以大家几乎是一上车就睡着了,并且一个比一个睡的死,脑袋磕窗户上都感觉不到。 睡醒之后,胸闷晕厥的感觉就随着大巴车的摇晃和颠簸逐渐强烈了起来,但他们五人中没有一个人是因为高反而晕的,全都是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曲折路况给绕晕的。 在东辅生活了那么多年,真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比过山车还要晕眩刺激的项目。 并且眺目所望,极尽是山,各种各样的山,黑的、灰的、黄的、青的、高的、矮的、平缓的、嶙峋的、石体光秃的、覆盖着白雪的……像是捅了山精的篓子一样,捅出了十万大山。 最初,几人的感情还都挺兴奋,一边趴在车玻璃上照相一边惊叹地“哇哇哇”,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山,尤其是险峻又连绵的雪山,简直圣洁极了,也震撼极了,像是闯入了不染凡尘的人间仙境。最震撼的当属大巴车行驶至山脉最高处时,周遭云雾环绕,仿若一伸手就能触及青天。 但是看着看着,就看习惯了,外加晕车严重,无论如何也兴奋不起来了。 晚上九点,大巴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司徒朝暮他们五个一下车就蹲在路边狂吐了起来。在车上的时候也没胃口吃什么东西,所以他们吐的全是淤积在胃中的酸水。 吐完了之后,又瘫在路边缓了好久,五人的七魂六魄才缓缓归位,脑袋却始终是晕乎乎的。 闻铃从背包里掏出了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然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苦不堪言地说了句:“早知道这么折腾,我就不来了。” 厅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由衷而发:“我也是。” 裴星铭看向了司徒朝暮,脸色难看的堪比尚未熟透的青橘子:“我一点儿都不夸张,我的头现在像是被门挤了一样晕。” 周唯月抱着膝盖,弱弱地接了句:“我也很难受。” 司徒朝暮也没想到这一路能这么折腾,身体难受,心里愧疚,自责不已地对大家说:“对不起呀,真的很对不起……” 闻铃又叹了口气:“哎,算了,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先找个地方吃饭吧,然后再说帮你寻夫的事儿。” 司徒朝暮:“???”帮我寻什么?你再说一遍? 厅响立即接了句:“就是,再不吃饭都要饿死了,寻夫未遂而中道崩殂。” 司徒朝暮面红耳赤,忍无可忍:“你们可别乱说!” 裴星铭挺严肃地附和了他妹一句:“就是,别乱说话,玩笑更不能乱开,传出去多难听啊?我妹的名声和面子往哪放?咱们就是单纯地来找我兄弟玩的。” 司徒朝暮突然好感动:“哥,还是你明事理!” 裴星铭:“我肯定明事理,你最多就是个暗恋,人家小宋真不一定会搭理你。” 司徒朝暮:“……”忽然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 但她还是坚决否认“暗恋”一事:“我没有!我绝对没有!” 裴星铭质问她:“那你非要大老远地折腾一趟跑来找他干嘛呀?” 独树晚风 第34节 司徒朝暮内心慌张,语无伦次:“我、我我喜欢吃腊肉,跑跑跑跑来买腊肉不行吗?看看雪山不行么?” 裴星铭不为所动,斩钉截铁:“你现在就是脑子不清醒,暗恋中的女人智商为零!” 闻铃点头:“确实,现在就是司徒单方面脑子发热。” 厅响:“冲动之下制定了这样一个冲动的计划。” 闻铃再度点头:“是相当之冲动了,都没跟人家小宋打招呼。” 裴星铭继续补充:“自以为是给人家小宋惊喜,实际上是给人家了一份巨大惊吓。”又担忧地说句,“说真的啊,我都担心人家小宋看到咱们几个之后会生气,要是哪个暗恋我的女的一声招呼都不打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家门口,还拖拖拉拉地带了一群人,我肯定特无语,都懒得搭理她。” 司徒朝暮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那你们几个干嘛要跟着我来呀?”换言之:为什么不劝我!!! 闻铃:“看戏呀。” 厅响:“不然呢?” 裴星铭:“放着游戏不打来跑这穷山恶水体验生活?” 司徒朝暮:“……”呜呜呜呜呜,一帮坏人! 裴星铭把手搭在了他妹肩头,用力地拍了拍,语重心长:“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大家就是想来看一看你到底是怎么失的。” 闻铃:“是的。” 厅响:“没错。” 司徒朝暮:“……”真是好狠的心啊! 突然刮了一阵寒风,冻得几人齐刷刷地哆嗦了起来,裴星铭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跺脚一边催促:“走走走,快走,再不走真的被冻死了。” 司徒朝暮他们仨也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才发现周唯月竟然已经抱着膝盖坐在路边睡着了,怪不得刚才一直没说话呢。 后来是裴星铭把周唯月从地上背了起来,一路背着她和大家一起去找饭店。 嘎隆县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贫瘠,大晚上的连个路灯都没有,黑咕隆咚一片,道路两侧的楼房最高也不过两层,并且没一户亮着灯,也不知是因为当地人入睡早还是没人住。又借着月色眺望,周遭群山环抱,暗影幢幢,山风呼啸,声声哀鸣,仿若山脚下的鬼城。 几人听从工作人员的指引,从汽车站出去之后顺着马路朝西走,在寒风中徒步走了将近两公里,终于来到了县城的中心。 中心地带倒是比较繁华,有商业有银行有邮局有饭店有小旅馆。 五人找了一家带饭店的小旅馆入住了,第二天清晨又起了一个大早,站在寒风中的公交站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等来了前往碧屿村的公交车。 毫不夸张地说,那辆公交车的样式,比十多年前的东辅公交系统使用的车还破。 晃晃悠悠一个半小时后,碧屿村车站终于到了,五人背着包下车后,彻底懵了…… 竖立在路边的指示牌上显示,那条通往深山中的小道就是通往碧屿村的路。 裴星铭目瞪口呆地望着木板指示牌上面的红油漆箭头,难以置信地说:“我兄弟他家、地理位置这么深么?” 厅响也是呆如木鸡:“我现在彻底理解了啥是‘不与秦塞通人烟’了。” 闻铃关心的是:“这得再走多久才能到啊?” 司徒朝暮也是一脸震惊:“不知道,我没来过这么偏的地方。” 裴星铭叹了口气:“我现在真是后悔了,放着舒舒服服的家不待,来这儿喝西北、不对是西南风。” 优秀的文科生闻铃清了清嗓子:“咳咳,虽然但是,西南刮的东北风。” 裴星铭一愣:“我艹,真的假的?” 厅响点头:“真的,地理课讲过。” 司徒朝暮补充:“受西伯利亚地区高压和地转影响导致的。” 裴星铭更震惊了:“我艹你们竟然都知道?” 除了周唯月之外的三人齐刷刷点头:“是的啊,都知道。” 裴星铭惊愕蹙眉:“你们这样,显得老子很没文化啊。” 司徒朝暮、闻铃和厅响:“……”可你本来就是啊。 为了及时终止这样的尴尬,裴星铭当即立断踏上了通往碧屿村的路,步伐坚定,头也不回地说:“无论刮什么风,都吹熄不了老子去找兄弟的决心。” “……”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那条通往碧屿村的山路和他们想象中的一样漫长崎岖,狭窄的山道两侧全是光秃秃的灰黄色植被;路还是最古朴的那种土路,最宽处也仅仅只能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过;路面上不仅散布着许多碎石块,还掉落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粪便。 裴星铭说是牛粪,厅响说是羊粪,司徒朝暮和闻铃说是马粪,周唯月举棋不定,为此五人还进行了一场长达半小时的辩论。 半个小时后,几个人的注意力又被其他事情转移了。路边的植被从中掉落着许多枝杈木棍,起因是司徒朝暮想找根棍子拄着走路,节省体力,其余几人觉得这主意挺好,然后都开始去找棍子,找到最后,成了一场比拼谁找到的棍子最直的游戏,一比就比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中,司徒朝暮最起码换了有四根棍子,一根比一根直,体力是一点没节省,全耗在找棍子这件事儿上了,还不小心在找棍子的过程中狠狠崴了一脚,左脚脚腕都快崴断了,一走就疼,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这儿的海拔还高,氧气稀薄,一个半小时后,五人全都累到不行了,真是一步路都走不动了,也不管脏不脏了,直接席地而坐,一个比一个气喘吁吁。 “这他妈什么时候能到啊?”裴星铭握着他那根在比直大赛中以绝对性优势胜出的棍子说。 厅响摇头:“不知道。” 闻铃感叹了句:“该说不说啊,小宋家确实是有点远。” 司徒朝暮一边揉着发痛的脚腕一边问:“你们说,碧屿村里面能有学校么?” 裴星铭:“看样子不像。” 闻铃:“这种偏远地区只有县城才有学校吧?” 厅响:“闻铃说的对。” 周唯月努力保持队形:“嗯,说的对!” 司徒朝暮想了想,又说:“我们都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他们的村子,县城离这里更远,宋熙临以前上学岂不是很困难么?” 冬日冰冷的空气突然就凝固了。 众人齐刷刷地沉默着,许久后,裴星铭叹息着说了句:“感觉我兄弟好不容易啊……”语气中还带着一丢丢同情和心疼。 厅响:“不住校的话只能起早贪黑。” 闻铃:“怪不得他刚开始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呢,要我我也不顺眼,凭什么你们上个学四通八达,而我却路漫漫其修远兮。” 司徒朝暮却说:“他可能也不是不顺眼,他只是不知所措吧,没想到山外的世界那么繁华开阔。” 她的话音刚落,周唯月突然大喊了一声:“有车!” 四人立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真的看到了一辆牛拉车! 走在牛身边的是一位身穿灰色厚夹克的方脸老汉,老汉头上还带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面色黝黑,皱纹深刻,双手负后,脊背佝偻,不紧不慢地跟着牛。 五人见状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朝着老汉跑了过去。 “大爷,您是去碧屿村的么?”司徒朝暮双目放光地看着老汉。 面相朴实的老汉点头:“是。” 司徒朝暮:“我们也是,能捎我们一程么?真的累了!” 老汉狐疑地拧起了眉毛:“你们进村做撒子?” 司徒朝暮:“找人,找同学玩,宋熙临您认识么?” 老汉呵呵一笑,赶忙点头:“认得、认得!上车吧,但是最多只能坐三个人,太多了牛拉不动。” 五人激动不已。后经协商,裴星铭和厅响放弃了坐车的机会,只是把自己的背包扔在了车上,让司徒朝暮她们三个女生坐了牛车,他们俩则继续拄着自己费尽心机捡来的比直无敌的棍子走。 对于司徒朝暮她们仨来说,坐牛拉车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好奇感和新鲜感是十足的,但却没什么安全感,木板车摇摇晃晃只呀作响,还向后倾斜,总给人一种混合着车马上就要裂开和马上就要被甩下去的危机觉。 本以为还要再走一两个小时才能到碧屿村,结果谁曾想,牛车才刚拐过一道山弯,前方的视野就开阔了起来,远处的青天白云下伫立着几座巍峨圣洁的雪山,近处的开阔地界上分布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几栋正冒着炊烟的灰砖房子。 显而易见,吸引着他们跋涉千里的碧屿村到了。 老汉一拍牛屁股,牛就在山道上止住了脚步,与此同时,老汉又对他们几个说了声:“到喽。” 司徒朝暮他们几个却又懵了:这到的也太快了吧?距离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可能还不到三百米。 原本还以为老汉是个热心人,三百米的路程也愿意拉她们,结果谁曾想,老汉竟然在她们仨下车的那一刻突然狮子大开口:“一人五十,一共二百五。” 司徒朝暮他们五个震惊又错愕:五十? 就这几步道,敢要五十? 司徒朝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老汉:“你刚开始怎么不说收钱啊?还有啊,坐车的只有我们仨女生,你怎么敢要五个人的钱啊?” 老汉直起了腰板,理直气壮:“他们两个是没坐车,但是东西放到车上了呀,再说了,我又不认得你们说得那个人,咋子就能给你们免费坐车嘛?” 司徒朝暮目瞪口呆:“你刚刚不还说你认得么?” 老汉:“我没有说!” 司徒朝暮:“……”真是遇上强盗加无赖了。 裴星铭也气的不行:“真他妈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厅响:“震惊我全家。” 闻铃还在试图跟老汉讲道理:“我们也没想占你便宜呀,但是就这么一点路,你要个五块十块的我们就给你了,你怎么敢要五十一个人啊?” 司徒朝暮:“对啊,而且你要是跟我们说就剩这么一点路了,我们肯定不做你的车了,走也走来了。” 老汉:“我不管,今天你们要是不给钱,就别想走出我们这个村子!”说完,直接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扯着嗓子大喊,“打人喽!诶呦!诶呦!打老人咯!” 五人:“……” 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这么刁蛮无理的人,甚至五牛头村那边儿的人跟他比起来都算是文明人了。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清清冷冷的少年音:“陈老四,你又在坑人。” 五人同时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头健硕的浅棕色大马,坐在马鞍上的少年眉清目朗,身姿挺拔,并且从他手握缰绳的那份从容和稳健的腰身就能判断出他应当是相当熟悉马背的人。 不是宋熙临还能是谁? 他的脚上依旧踩着一双大家早已熟悉了的白色飞跃板鞋,蓝色牛仔外套配黑色休闲裤,明明是一套质朴不到不能再简单的行头,却难挡他骨子里的那份独树一帜的俊朗与不羁。 “气宇轩昂”和“风流倜傥”这两个词,应当是对他最好的形容。 五人中,眼睛瞪得最大的并不是司徒朝暮,而是裴星铭和厅响这两个男生—— 裴星铭的眼是真的要放出精光了:“我艹!兄弟!你真他妈帅啊!” 厅响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贼酷!真的贼酷!” 独树晚风 第35节 而宋熙临的目光中却尽是惊慌与错愕。 他只是听到了陈老四大喊大叫才策马过来解围的,并未仔细去瞧被陈老四为难的人是谁。 如果早些看到的话,他一定不会来。 他也从未想过,这帮人竟然能够找来这里。 他的世界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那些极力隐藏的、不欲展现的一切皆在顷刻间被强行曝光了,令他不知所措、羞愤难当。 司徒朝暮是最先从最初的惊艳和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兴高采烈地就朝着宋熙临跑了过去,虽然跑得一瘸一拐,双眼却始终是闪亮亮的:“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陈老四见状迅速地从地上翻了起来,一边没事人似的拍着衣服上沾的土一边说:“哎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司徒朝暮神采飞扬地朝着陈老四看了过去,底气十足地说:“我都说了我们是来找朋友的!”说完,又朝着马背上的宋熙临挑了挑眉毛:“是吧?” 宋熙临却只是冷笑,戏谑的笑意中又带着难掩的愠怒。 是啊,真是一群会自作聪明的人。 车水马龙与穷乡僻壤也终究是有区别的,城里面的少爷小姐怎么会懂山里的世界呢? 他们未经他的允许,不请自来,光鲜亮丽地闯入了他的世界,还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会很高兴么?他是不是还应该对他们几个感恩戴德啊?感激他们不辞辛苦地跑来这种地方对他施舍好意和关怀? 宋熙临逐渐收敛了唇畔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盯着司徒朝暮,面色铁青,声色冷硬,一字一顿地开口:“现在就给我滚。” “……” 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司徒朝暮明艳飞扬的神色瞬间凝固了,又像是被无端打了一巴掌,疼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惊愕与无措,接踵而至的就是伤心和委屈……不欢迎,可以直说,为什么要那么凶得让她滚呢? 她的满心期待和欢喜尽数被这声“滚”给碾碎了。 另外四个人也被宋熙临的这一声“滚”给搞懵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裴星铭,直接朝着宋熙临冲了过去:“你这人有病吧?你知道我们在路上折腾了多久么?” 宋熙临哂笑一声,冷冷道:“所以呢?我该对你们千恩万谢?” “我艹?”裴星铭彻底被气懵了,“你是真他妈的不知好歹啊。” 闻铃和厅响也都有点儿生气了,周唯月则是不明状况。 陈老四却是能看透状况的人,赶忙劝说了句:“小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一路辛辛苦苦地跑来找你玩,你不好好招待人家就算了,还让人家滚,你不占理呀。” 宋熙临不为所动,直接牵动了缰绳,掉转马头。 裴星铭气得要死,拔腿就要去追,却突然被司徒朝暮扯住了胳膊:“算了,回家吧。” 裴星铭气急败坏:“凭什么算……”他的话还未说完就戛然而止了,因为他看到自己妹妹眼圈红了。 眼泪也已经开始在她的眼圈里打转了,但她又特别倔强地坚持着、隐忍着,不让那两滴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鼻尖都忍红了。 肉眼可见的委屈和伤心。 裴星铭又气又心疼,咬了咬后槽牙,不甘心地看了宋熙临的背影一眼:“他妈的走就走,老子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 不等他的话音落下,司徒朝暮就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闻铃立即上前两步,牵住了司徒朝暮的手,冲着背后的一人一马大喊道:“有些人就活该没朋友!”又对着司徒朝暮说了句,“你哭什么哭?泪没地方流了?在这种稀巴烂的地方给谁哭丧呢?” 哭了? 宋熙临呼吸一滞,猛然扯紧了缰绳,不等马停稳呢就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了过去。 司徒朝暮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正脸,只能看到她低着头,纤瘦的肩膀在微微耸动,还时不时地抬起右手,用手背去擦眼泪。 真的哭了…… 宋熙临不知所措地僵在了马背上。 司徒朝暮他们五个却没再回头,一声不响地原路返回,身上的衣服和背在背后的旅行包上无一例外的占满了灰尘与草屑,彰显着他们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司徒朝暮是他们这群人中个头儿最小巧的一个,像是被夹裹在一群成年人中的小孩,走起路来也不再如同平时一般昂首挺胸、气定神闲了,肩膀塌了下来,脑袋一直垂着,左脚还有点儿颇,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那股子流氓气和土匪气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目了然的难过和委屈。 这条山路也是真的不好走,滚石碎石铺了满路,司徒朝暮的左脚脚腕本来就疼,又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圆形的碎石,导致脚腕又崴了一次,疼上加疼,汹涌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出了眼眶。 一直隐忍着的委屈和难过也借此机会爆发了,她突然就放声大哭了出来,呜咽着哭诉:“哥,我脚疼。” 裴星铭立即卸下了背包,反背在胸前:“我背你。” 然而他的话音才刚落,背后就传来了踏踏的马蹄声。 几人同时回头看了过去。 宋熙临再度扯紧了缰绳,在几人身后停了下来,紧张又不安地看着司徒朝暮,一副欲言又止的拧巴样子。 裴星铭就没给他好脸:“你干嘛呀?大发慈悲了来送送我们?” 闻铃也是一样的阴阳怪气:“来碧屿村总共就遇见俩人,一个泼皮无赖,一个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吃,可真是人杰地灵。” 厅响:“跋涉千里,大开眼界。” 周唯月就很直接了,气呼呼地看着宋熙临:“哼,你是个坏蛋,把司徒弄哭了,以后再也不和你当好朋友了!” 唯独司徒朝暮没有回头,一直没回头。 宋熙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缰绳,踩在马镫上的双脚还在无意识地用力向下压着,压的马都烦了,连着甩了好几下尾巴。 在那匹马开始不耐烦地原地踏步时,宋熙临终于语无伦次地开了口:“那个、要不,那个、车一天只有一趟,要不你们,先在我家留宿一天,明天……” “我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徒朝暮斩钉截铁,咬牙切齿地打断了,“我就要回家,爬也要爬回去!” 宋熙临:“……” 就在这时,后方的山道上再度响起了马蹄声,与此同时,一道女人的喊声也从远方传来了:“小王八蛋,让你去买瓶生抽又不是让你去买龙肉,还能买半个小时不回家?” 宋熙临:“……” 几人同时循声看去,这次看到了一头黑色的骏马,驰骋于马鞍上的是一位身穿棕色皮衣和黑色长靴的女人。 令人惊奇的是,这女人竟然剃着一颗光头。 然而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不在头发,所以这女人即便是剃着光头也还是能让大家在第一时刻对她产生美和卓然的评价。 到了几人面前,女人英气十足地拉疆驻马,一双流光十足的丹凤眼在众人身上困惑地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顿在了陈老四身上:“老四,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老四伸出颤抖的手,一脸悲愤指着宋熙临:“你家这小子,他好不要脸嘛,一上来就把人家小姑娘给欺负哭了!” 宋熙临:“……” 第31章 ◎显然,还是在记仇呢。◎ 陈老四又愤慨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就催着他的牛走了。 顾与堤瞧了一圈,在场三个小姑娘,有两个都转过身来了,唯独那个身材最小巧的女孩是背对着大家的。那两个正对着她的小姑娘也没有哭。 儿子的目光也一直定格在那个固执的不肯转过身来的小姑娘的纤瘦背影上。 顾与堤赶忙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也是在这时裴星铭他们四个才发现, 原来宋熙临的妈竟然这么高, 即便是穿着平底靴也还是比三个女生中最高的周唯月还高出一个头顶。 也难怪宋熙临能长到一米八七。 对身高极其有执念的裴星铭和厅响突然就释然了。 顾与堤快步流星地走到了司徒朝暮身边, 弯下腰来,目光温柔地瞧着她:“乖乖, 跟阿姨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阿姨替你揍他。” 司徒朝暮的面颊通红,眼泪一直在哗哗流, 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是真的委屈极了, 但是顾与堤的语气实在是太和蔼可亲了, 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努力地控制着情绪, 使自己抽泣的腔调变得礼貌:“不、不用了、我们、我们要回家了。” 顾与堤并没有勉强她留下,而是轻声细语地说:“你们是从东辅来的吧?要回家的话肯定要先去县城,但是县城汽车站一天只往d市发一趟车,你们现在过去已经没车了呀。” 司徒朝暮却很坚决地要回家:“没、没关系, 我们、我们可以在县城住一晚上。” 顾与堤:“住县城不是要花钱么?而且县城里面也没有好吃的,不然你们今晚就住在阿姨家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明天一早再送你们去县城, 好不好?” 不等司徒朝暮开口,闻铃就接了句:“花点钱也无所谓, 反正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在县城住了一晚上, 再住一晚上也没什么, 总比被人家当成要饭的喊滚强。” 宋熙临:“……” 关键是,闻铃不提“滚”这个字还好,一提“滚”这个字,司徒朝暮瞬间就又回想到了刚才自己被宋熙临凶巴巴喊滚的事儿,如洪水般汹涌的委屈感再度弥漫了心扉,当即就控制不住了,再度放声大哭了出来:“我要回家!” 宋熙临惊慌失措,语无伦次:“我、我我没有把你们当成要饭的!” 厅响和闻铃打配合:“但你是不是让我们滚了?” 宋熙临哑口无言。 周唯月又接了句:“还超级凶超级凶地对司徒!哼,坏蛋!” 裴星铭则是看向了顾与堤:“阿姨,你看看这,你看看把我妹委屈的!我们大过年的从东辅跑过来,折腾了一天一夜来找他玩,结果他一上来直接上我们滚,这合理么这?” 顾与堤沉着脸,又气又无奈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宋熙临抿紧了薄唇,想要致歉挽留他们,却又顾虑重重。 多年前,师父就曾叮嘱过他,这大千世界,并不是人人都能顺心而为,欲穷无尽,往往越求越求而不得,不如放下执念,尽人事,听天命,余下所有,泰然处之。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悟不透这句话。 泰然处之……他连泰然都做不到,该如何处之?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几个能够不远千里地来找他,他当然是有所触动的,但他并不想将自己所属的世界展示给他们,更不想让他们闯入自己的世界,因为他们与他终究不是同路人。 他们的世界五光十色、四通八达,而他的世界只有无尽的孤寂与荒芜。 曾经的他也向往山外的世界,但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适应融入,因为他生于山中,长于山中,并在此山中产生了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所以无论他走出多远,都无法走出这座山,因为他的本源就在此山中。 本源在人魂在,本源消人魂消,他还没有学会该如何将本源把控在自己的手中。 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就泰然了。 他也放不下顾家的那把刀。 他不甘心一辈子死守一把刀,却又无法舍弃掉这把刀。那不仅是母亲的江湖之远,也是他的江湖之远。 顾家刀也从来不是刀随人姓,而是人随刀姓,从他被赋予顾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这一生必须背负此刀。 顾氏锻刀法,也不能断在他的手里。 而他之所以能够外出一遭,不过是收了宋青山的钱,顶着“宋熙临”的名去上一年的学而已。 独树晚风 第36节 所以,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都是要回来的。 但是人外人却带不回来。 羁绊越深,牵挂越多,最后分别时也就越难,不仅为难自己,还为难了别人。 不如从一开始就形同陌路。 与他们几个相熟的,也不是顾晚风,而是宋熙临。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去狠下心:“我不该对你们说滚,但是你们……”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眼神打断了。 一个泪眼汪汪的、通红通红的、支离破碎的委屈眼神。 在宋熙临开口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把脑袋扭了过来,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 满腔的“好话”尽数被那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堵在了嗓子眼里……宋熙临的薄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却没能再发出来一个音。 顾与堤也在这时对着他厉声呵斥道:“还不赶紧下马跟人家道歉?” 感觉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奋力地推着他朝着不确定的未知走,令他无法抗拒,无计可施,只能顺从。 宋熙临长叹一口气,翻身下马,去到了司徒朝暮面前,无奈又歉然地开口:“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其实他还有些忐忑和不安——那种清楚的知晓自己做错事后而担忧得不到原谅的忐忑和不安——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而他那股骨子里面透露出来的不羁清冷气又太过强烈,从而就导致了他的道歉看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像是在应付差事而做出的敷衍。 司徒朝暮满腔的委屈瞬间就被无尽愤怒取代了,小脸上满是倔强和怨气,甚至都没有看宋熙临一眼,超级生气地说:“我不接受!” 宋熙临:“……” 顾与堤却笑了一下:“不接受就对了,要是我我也不接受,我还要用鞭子抽他呢。” 啊,对!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还想用鞭子抽他! 不抽他不解气! 但是也不能真的抽啊,一点都不现实…… 司徒朝暮正这么想着,顾与提突然扬起了手,一鞭子抽到了宋熙临没有衣服遮挡的脖子里。 宋熙临猝不及防,白皙修长的脖颈间瞬间就多出来了一道瘆人的血条,疼得他五官狰狞,直接捂着脖子弯腰低吼了起来:“啊……”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还同时缩了一下脖子,全都被吓得不轻,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在隐隐作痛。 他们也只真是没想到宋熙临他妈竟然真的会动手。 司徒朝暮都震惊到忘了哭了,惊慌失措地握住了顾与堤的手腕:“阿姨!阿姨阿姨!息怒!息怒呀阿姨!” 闻铃也赶忙跟着劝说:“就、就就就是啊!阿姨,我们、我们之间就是小矛盾,不用打人!” 厅响点头附和:“对对对!小矛盾!都是一些小矛盾!” 裴星铭捂着脖子,急切又紧张地说:“其实吧、其实吧也怪我们了,我们来之前没跟他说,他生气也、也也合理,合理其实!” 司徒朝暮:“对对对,合理的!” 周唯月已经被那一鞭子吓得不敢说话了,瑟瑟发抖地躲在了裴星铭背后。 顾与堤气急败坏地睨了自己儿子一眼,在心里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是会演,轻飘飘地扫一鞭子能有多疼?老娘要真是想打你你早就皮开肉绽了! 顾与堤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和颜悦色地询问司徒朝暮他们几人:“那你们几个今天还走么?” 谁还敢再回答走啊? 五人同时摇头,异口同声:“不了不了不走了。” 顾与堤灿然一笑:“行,那就跟阿姨回家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五人齐刷刷地乖乖点头:“嗯嗯嗯嗯!” “那就走吧。”顾与堤朝前几步,握住了绑在那匹黑马脖子上的牵马绳,示意马匹朝后调头。 裴星铭他们几个立即跟上,司徒朝暮却因为脚腕疼而落后许多,一瘸一拐地缓慢挪动着。 宋熙临终于松开了一直捂着的脖子,特意缩短了自己的步伐,紧张又不安地跟在司徒朝暮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要不、你骑我的马?” 司徒朝暮超级大声又超级坚决地说:“我不!” 显然,还是在记仇呢。 宋熙临轻叹口气:“可是你的脚、” 司徒朝暮不为所动,凶巴巴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管!你走开!” 宋熙临:“……” 顾与堤回头看了一眼:“怎么啦?” 司徒朝暮一下子就拧起了眉头,可怜兮兮地说:“阿姨,我脚崴了……” 顾与堤立即停下了脚步:“你想骑马么?” 司徒朝暮立即点头:“想,但是我不想骑棕色的马。” 宋熙临:“……” 跟在他身后的那匹浅棕色的马还在这时喷了两口气,仿佛是在说:这针对性也太强了吧? 顾与堤笑着说:“骑我的马吧。” 司徒朝暮果断点头:“好的!”然后立即翘起了左脚,迅速往前单腿跳了几步,小嘴甜的要死,“我就知道阿姨你最好了,怪不得你长得那么漂亮呢!不对,你不只是漂亮,你是大美人!” “哎呦!”顾与堤心花怒放,却还在谦虚,“哪里美了呀,头发都掉光了。” 司徒朝暮:“头发不重要,好多人有头发都没你美呢,而且你的颅顶多好看呀?又高又饱满,我要有这种完美的颅顶我绝对剃光头,天天展示给别人看,让别人羡慕嫉妒我。” 顾与堤当即就乐得合不拢嘴:“哎呦!哎哟哎呦!哈哈哈哈!” 宋熙临哭笑不得,也不得不承认,司徒朝暮是真的机灵,一巴掌精准地拍到了马屁上——他妈这辈子,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夸她美,还必须是“美”这个字,漂亮都不行,所以在生病之后,她对自己的光头也是介怀的,不然也不会一直提及。司徒朝暮这番话不仅成功地戳中她了欢心,还体贴入微地抚平了她内心的自惭形秽。 在顾与堤仔细周全地扶着身材娇小的司徒朝暮上她的那匹高头大马的时候,闻铃牵着周唯月的手站在了一边,鄙夷不已地瞧着司徒朝暮——谄媚!真谄媚!阿谀奉承蛊惑人心! 但是吧,人家的谄媚得到了回报,人家有马骑,人家不用再走路了…… 与此同时,裴星铭和厅响想的却是:黑马虽然被占了,但是还有一匹马呢! 好哥俩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下一秒,俩人就默契十足地朝着宋熙临走了过去,一左一右地勾住了他的肩膀—— 裴星铭情真意切地说:“兄弟,既然你都挨了一鞭子了,我们也都接受了你妈的邀请去你家吃饭了,所以刚才那件事就算是翻篇了。” 厅响点头:“对,我们跋涉千里来找你,肯定不是为了和你绝交啊,而是特意来找你玩的。” 宋熙临无奈地被这两人夹在中间:“所以?” 俩人对视一眼,裴星铭作为代表发言:“教教兄弟们骑马呗?” 宋熙临:“可以。” 厅响一愣:“我艹?你这次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我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不等宋熙临开口,裴星铭就抢先回答了厅响的问题:“那还用问?肯定是因为怕我妹不原谅他,所以谄媚我呢。” 宋熙临:“……” 厅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宋熙临刚想辩解,却被裴星铭强行打断了,“什么都别说了兄弟,哥都懂,女人嘛,没那么难哄,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了!” 厅响也对裴星铭给予了高度肯定:“铭砸绝对是专业人士。” 宋熙临却始终一言不发,双臂抱怀,眉目清冷地直视前方,就在旁边俩人都以为他好像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的时候,宋熙临却忽然看向了裴星铭,半信半疑:“真的么?” 裴星铭当即保证:“真的!绝对是真的!” 宋熙临微微蹙眉,担忧地说:可是她好像真的很生气。” 裴星铭胸有成竹:“诶呦,一时半会儿的事儿而已,我向你保证,去你家吃完那一顿饭之后绝对消气,不消我是狗!” 宋熙临不置可否,心说:你是不是狗跟她生不生我的气一点关系都没有。 待司徒朝暮坐稳了之后,顾与堤才轻轻地牵起了马绳,领着几个孩子回家。 司徒朝暮原本还挺奇怪不就是买瓶生抽么,至于让宋熙临和他妈全都骑着马出门?直至他们几人跟随着顾与堤的引领,深入雪山脚下的那片土地,然后她才逐渐发现了,碧屿村是真的大,从刚才他们遇到宋熙临的路口算起,到他位于村子最西边的家,至少能有三公里,不骑马是真的不行。 但是居住在碧屿村内的人家并不算多。 他们初来乍到之时,在村口眺目远望,能看到大大小小十几栋灰砖房子散布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开阔土地上,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好像并不算远,感觉随便走几步路就能到,但是离近了之后才发现实际间距其实要比看起来远得多,真可谓是望山跑死马了。 并且这些房子的排布顺序也不整齐,丝毫不像是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写的那样“屋舍俨然”,因为这片土地的中间位置是一块平坦的草原,一条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清泉贯穿始终,斗折蛇行,明灭可见。草原周围群山环抱,山脚下树木丛生,地势起伏,一栋栋灰砖房子便因势而起,零零散散地坐落在地势的高处。 草原中央也没有搭建连接两岸的栈道,外加还有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溪流坐落其中,所以村民们只能绕着草原外圈的山道环行。 通过掉落在山道上的各种动物粪便就不难猜测出当地人应当是家家户户都有牛或马这种代步工具。 其实根本也不用猜,光是通过他们在这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散漫自由地在草地上或者树丛里吃草的马匹就能判断出来这一点。 司徒朝暮不禁心想:出生在这里的孩子,应该是从小就会骑马吧?在去东辅之前,宋熙临是不是从来就没见识过出了牛马之外的现代化代步工具? 然而直至他们来到了宋熙临家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真是把当地人想得太落后也太优雅了。 顾与堤一推开自家小院的木门,裴星铭和厅响的震惊感叹声就破空而起了—— 裴星铭:“摩托车?我艹你们平时除了骑马之外竟然还骑摩托?这么野么?”言语之间,还饱含羡慕和嫉妒。 厅响也是一样的羡慕嫉妒:“随便骑么?不限行吗?有人查么?你们用考证么?” 宋熙临不解地问:“什么证?” 厅响:“摩托车驾驶证啊。” 宋熙临摇头,实话实说:“没听说过。” 裴星铭:“那你会骑摩托么?” 宋熙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人人都会。”短距离骑马,长距离骑摩托,是他从懂事起就认知的概念。 裴星铭越发不可思议:“直接骑上去就走了?没人管?” 宋熙临:“为什么要管?” 裴星铭:“为了交通安全和社会稳定啊。”又伸手一指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司徒朝暮,“她爸就是交警队的,在东辅谁敢随便在三环内骑摩托,一逮一个准。” 厅响:“更别提你这种未成年无照驾驶的了。” 独树晚风 第37节 宋熙临:“……” 顾与堤回头,笑着对裴星铭和厅响他们两人说:“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没人管那么多,你们俩要是想骑,下午就让小风带着你俩去骑。” “小风”倒是一个新称谓。 司徒朝暮他们几个下意识地就朝着宋熙临看了过去,满目惊奇和新鲜。 在宋熙临紧张地屏住呼吸的同时,裴星铭也开了口:“你小名叫小风呀?怎么会和风有关呢?我还以为你叫小临呢。” 厅响和闻铃异口同声:“我也是。” 周唯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司徒朝暮则回想到了宋熙临他爸曾对他的称呼:阿临。 宋熙临抿唇不语,顾与堤却又笑了一下,慈爱又温柔地纠正道:“不是小临,是阿临。” 司徒朝暮他们几个都懵了:到底是小风还是阿临啊? 顾与堤看出了几人的疑惑,犹豫了一下,望着身边的儿子说:“你们还是喊他小风吧,他是小风。” 司徒朝暮困惑不已,脱口而问:“那阿临呢?” 她的意思是,如果他的小名是“小风”的话,“阿临”这个称呼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又为什么要纠正“小临”这个错误的称谓呢? 选了“小风”就相当于放弃掉了“阿临”,所以即便是喊错了又怎么样? 顾与堤却回答说:“当然也是我的儿子呀。” 司徒朝暮:“哦……” “小风”和“阿临”都是儿子的小名,所以“小风”和“阿临”都是我的儿子的逻辑也没错。 但还是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难不成是因为宋熙临他爸妈彻底决裂了?所以妈坚定地喊他“小风”,而爸坚定地喊他“阿临”?所以才导致了他有两个小名? 还是说,他真的是个人格分裂?一个人格叫小风一个人格叫阿临? 还还是说,有两个宋熙临?一个叫小风,一个叫阿临? 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哇哦,好狗血啊! 司徒朝暮想着想着就越想越离谱了,却又无法自控地脑洞大开。 宋熙临也清楚地知晓司徒朝暮有多聪慧,立即朝她伸出了手,对她说道:“我扶你下马。” 司徒朝暮的缤纷思绪瞬间就被难以磨灭的“仇恨”打断了:“我不用你!我自己可以!” 宋熙临却说:“你连马蹬都踩不到怎么下?”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我司徒朝暮从这一刻起跟你宋熙临不共戴天! 这下她彻底不再琢磨“小风”和“阿临”的事儿了,新账和旧账一起在她的脑海中深根发芽,蓬勃爆发:先冰冷无情地让我滚,后阴阳怪气我腿短,羞辱我的灵魂践踏我的尊严,简直是十恶不赦! 毫不夸张地说,司徒朝暮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就变得阴沉无比了。 宋熙临张了张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裴星铭捂住了嘴,严肃批评加提醒他:“你怎么说话呢?注意影响啊!”然后裴星铭又看向了自己妹,扬了扬下巴,“给哥一个面子,别跟我兄弟一般见识。” 司徒朝暮只是冷笑: 为了一匹马和一辆摩托车就能背叛自己妹妹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不过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司徒朝暮毫不留情地回答:“你在我这里,没有面子!” 裴星铭:“……” 但司徒朝暮踩不到马镫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后来还是让顾与堤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前院三间灰砖房,后院两间。 顾与堤领着司徒朝暮和闻铃以及周唯月这三个小女生往前院正中央的那间房子走的时候,裴星铭和厅响一左一右地夹着宋熙临慢吞吞地跟在后方。 裴星铭的言语间尽是恨铁不成钢:“风啊,不是哥说你,你就算是讲述事实也得分场合吧?她踩不到马镫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你何必要直接说出来?” 厅响也是一脸无奈:“就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虽然你没骂她,但这和骂了又有什么区别?” 宋熙临:“……” 其实他也不想故意惹她气上加气,但那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没办法迅速转移她的注意力。 抿唇沉默片刻,宋熙临紧张地问了句:“那她、还能消气么?” 裴星铭伸出了五根手指头:“在你说出那句话之前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宋熙临蹙眉:“现在呢?百分之二十?” 厅响摇头叹息:“你真乐观啊。” 宋熙临:“……” 裴星铭再度伸出了五根手指头:“负百分之五十。” 宋熙临:“……” 第32章 ◎“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姐姐?”◎ 顾与堤安顿好几人之后, 就去厨房做饭了,宋熙临原本想去帮厨打下手,却被顾与堤制止了,让他留在厅堂陪客人。 厅堂虽然不大, 但被收拾的很干净, 整齐有序, 杂而不乱;装饰也很精心,柜子和桌面上全披着手工缝制的彩色毛毯, 凳子和沙发上放置着柔软厚实的毛织坐垫,窗框上摆着透明玻璃瓶,里面插着漂亮的干花。 并且这间屋子内所有的家具全都是实木打造的, 风格还极其统一, 一看就是出自同一木匠之手。伸出手摸一摸桌面, 质感沉稳又结实, 做工又极其精细,在物欲横流的现代化都市中真的很少见了。 但家具和装饰并不是这间堂屋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令人目不暇接的是悬挂在四面墙壁上的各式各样的中国古代冷兵器。 别说裴星铭和厅响这种中二少年了,就连司徒朝暮她们三个女生都看呆了。 裴星铭和厅响几乎就没放开过宋熙临,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看到一件新鲜兵器就问一句:“这是什么东西?你会用么?” 宋熙临并非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术业有专攻, 他最擅长的冷兵器只有双手长刀,还是为了更好的锻刀才学的刀术, 余下的兵器仅仅是略知一二, 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回答:“不太会。” 但不管他回答什么,裴星铭和厅响都会兴冲冲地接一句:“有空教教我俩呗?”就好像压根儿听不懂“不太会”是什么意思。 司徒朝暮她们仨没有这俩人那么异想天开, 更不想成为江湖大侠, 好奇地看完所有兵器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闻铃喜欢铺在桌面上的彩色毛毯, 周唯月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放在屋角地垫上的那一堆积木玩具上了。 司徒朝暮则是一直在观察这间屋子里面的家具……真是神奇,明明全都是一些最基本、最简洁的样式,却又出了奇的好看耐看。 他们之前搬新家的时候,她爸妈曾逛遍了东辅大大小小的家具市场,为了就是寻找这种样式简洁却又处处彰显大气的家具,但却次次铩羽而归。 曾经的她也不理解她爸妈为什么会对这种一点儿特点都没有的家具会有这么大的执念,现在才明白了,原来只要工艺到位,再简单的样式都能被打造的出奇优美。 司徒朝暮情不自禁地拿出了手机,对着整屋的家具照了一张照片,发到了一家三口的微信群里,然后才发现碧屿村里面的信号是真的差啊,就连那硕果仅存的两格信号也断断续续的,时不时地还会变成一格或者没有。 照片才刚发送到一半就变成了感叹号。 算了,不发了。 司徒朝暮重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然后,瞧了一眼宋熙临的背影,思索片刻,开了口:“裴星铭,你问问那个谁,这套家具是在哪儿买的?” 裴星铭一愣,心想:那个谁是谁啊?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答案呢,“那个谁”就主动回答了问题:“我姥爷自己打的。” 裴星铭恍然大悟:哦,原来我临子兄就是“那个谁”。紧接着就无语了起来,对司徒朝暮说:“那你直接问宋熙临不得了?” 司徒朝暮面不改色,只看着裴星铭:“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宋熙临:“……” 厅响和闻铃对视一眼,也不说话,用眼神交流八卦。 裴星铭试图打圆场:“哎呦,你都来人家家吃饭了,还说不认识人家?” 司徒朝暮:“又不是他让我来吃饭的,是阿姨让我来吃饭的,他让我滚。” 宋熙临:“……” 裴星铭无奈地看了宋熙临一眼,叹了口气,又耸了耸肩:你惹她惹太狠了,我也没办法了。 宋熙临没什么哄女孩的经验,绞尽脑汁地思考了好久,也想不到除了道歉之外更好的获得原谅的办法了,所以就再一次地,认真诚恳地向司徒朝暮道了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更不该说你踩不到……唔。”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就再一次地被裴星铭捂住了嘴。 裴星铭还不断给他宋熙临眼色:别说了!别说了! 再看司徒朝暮的脸色,果不其然又青了。 闻铃不断摇头,厅响不断叹气——这人,也真是绝了,道个歉也能把人家弄生气。 虽然事态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但裴星铭依旧是个仗义的好兄弟,努力地活跃气氛寻找新话题:“风啊,那什么,你说这家具都是你姥爷亲手打造的是吧?你姥爷是个木匠?” 宋熙临的注意力尽数集中在司徒朝暮身上了,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是刀匠。” 刀匠? “打刀的?”裴星铭惊讶又好奇。 厅响环视一圈,难以置信:“墙上挂着的这些东西不会全是你姥爷自己打的吧?” 宋熙临怔了一下,瞬间回神,犹豫了一会儿,点头承认了:“嗯。” 厅响倒吸一口气:“你姥爷挺酷啊!” 紧接着,闻铃就问了一句:“那你姥爷是汉族人么?” 其实这也是大家都奇怪的问题,因为随着他们这一路旅途的深入,周围少数民族的风格特色也越来越浓郁。 宋熙临点头:“是汉族。” 闻铃却再度困惑了起来:“那你们怎么就住在这儿了?这满墙兵器都是逐鹿中原用的吧?和这边的人文环境也不搭腔啊。” 宋熙临沉默许久,轻叹口气:“避世。” 独树晚风 第38节 为了更好的传承锻刀术,千百年来,顾家世代皆遵循乱世出盛世隐的原则。 但是,百年前的世界又怎可与百年后同日而语? 金戈铁马的岁月早已终结,顾家的观念却还停留在百年前,而“传承”两字已经延续到了百年后的今天,司徒朝暮他们几人又都是活在当下的现代人,顾家的守旧观念一定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除了“避世”这两个字之外,他也再说不出其他所以然了。 不过司徒朝暮他们几人虽然对“避世”这个回答感到惊奇,但是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对所有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保持最基本的尊重是生而为人的基本原则,所以他们并没有追问太多。 只是司徒朝暮又多问了一嘴:“裴星铭,你再问问那个谁,他的功夫是他姥爷教的么?” 不等裴星铭去问呢,宋熙临就回答了问题:“不是。”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立即把小脸扭到了一边去,眉毛还不高兴地拧着,像是在说:谁问你了? 但她还是很好奇宋熙临的那一声武功到底是谁教的? 其余四人也都挺好奇。 就在司徒朝暮正准备再继续往下问一嘴的时候,厅堂里突然跑进来了一个脏兮兮的灰头发小男孩儿。见到司徒朝暮他们几人后,这小孩儿的步伐戛然而止,朝着宋熙临发出了一声惊叹:“咦?你家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宋熙临的眉头瞬间就拧起来了:“你怎么这么脏?” 小孩儿拿手背蹭了蹭快要流到嘴唇上的鼻涕:“我刚去捡柴了,我家里没火了。” 宋熙临叹了口气,一把抓住了小孩儿的后衣领,对着司徒朝暮他们几个说了句:“我去把他洗洗。”然后就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孩给拎走了。 这一幕对司徒朝暮来说可谓是十分的似曾相识了。与此同时,大家也都挺奇怪的:这是谁家小孩? 十分钟后,宋熙临才又将这个小孩儿给拎了回来,确实是洗干净了不少,穿在他身上的那件灰扑扑的小棉袄虽然依旧是油腻腻脏兮兮的,但好歹是没有漂浮的灰尘和草屑了,小脸和小手也都洗干净了,却依旧不显白净,稚嫩的小脸暗沉蜡黄,像是长期营养不良。 也是在这时司徒朝暮他们几人才发现,这小孩儿的头发不是因为沾了灰尘而变灰的,而是天生的少白头。 与此同时,这小孩儿也在奇怪地打量着司徒朝暮他们几个,然后好奇地看向了宋熙临:“他们是谁?” 不等宋熙临开口呢,一直坐在屋角玩积木的周唯月突然反问了声:“你是谁呀?” 小孩儿回答:“我叫毛三。” 可能是因为周唯月的眼神比司徒朝暮他们几人都要天真单纯,孩子气也更重,所以毛三对她的态度并不疏远,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同龄人一样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指着地垫上的那一堆积木块问她:“这是鲁班锁,你会玩么?” 周唯月摇了摇头,很诚实地说:“我不会。” “我会,我可以教你。”小孩儿也不见外,直接盘着腿坐在了地垫儿上,拿起了一块鲁班锁,一边娴熟地摆弄一边说,“这是顾阿姨专门给我做的玩具。” 一般人应该都能够听出来毛三这句话其实是在宣告这堆玩具的所有权,但周唯月并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是礼貌地询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玩么?” 毛三很大方地点头:“当然可以!” 然后这俩“小朋友”就一起愉快地玩耍了起来。 司徒朝暮他们四个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同时朝着宋熙临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宋熙临先看了毛三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几人跟他出来,来到院子里之后才向大家介绍了一下毛三。 这孩子今年七岁,亲妈是本村人,亲爸不是。他亲爸自称是一位旅行艺术家,八年前来到碧屿村写生,结识了毛三亲妈,在村里住了俩个月,离去前信誓旦旦地向毛三他妈保证等自己回到家中告知父母之后就一定会回来娶她,但事实却是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并且在他走了之后没过多久毛三他妈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全村人都心知肚明这男人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唯独毛三他妈坚信他一定会回来,无论别人这么劝说都一意孤行地要把孩子生下来,结果却因为生产大出血死在了被送往医院的途中,这也就导致了毛三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爸妈,从小是被姥姥带大的。 但是这两年他姥姥的身体也不行了,疾病缠身,长年卧床不起,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照顾小孩了,于是毛三就变成了村里的流浪小孩,靠着东一口西一口地吃村里的百家饭活着。 “这小孩儿还挺可怜的……”司徒朝暮心疼又无奈地说,“上辈子犯了天条么?竟然同时遇到了没人性的亲爹和恋爱脑亲妈,从出生开始就要受苦受难。” 闻铃用力点头表示赞同:“就是!欺骗偏远地区无知少女的单纯感情可恨,但是恋爱脑一意孤行的要生孩子也好可恨啊,一点都不考虑自己和孩子的以后。” 裴星铭却完全不理解她俩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们这也太上纲上线了吧?生孩子本来就不容易,还要被你们说是恋爱脑,那万一人家就是单纯地觉得孤独寂寞,想要个孩子陪伴自己呢?” “我们什么时候否定‘生孩子不容易’的事实了?也就你这种渣男才能说出来这种恶心人的话!”司徒朝暮瞪着裴星铭,气急败坏地说:“生孩子就意味着要对一条崭新的生命负责一辈子,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是为了给自己排解寂寞。这世界之大波澜壮阔,也只有看不到海阔天空的人才会想要生个孩子陪伴自己!” 闻铃:“就是!你不心疼她为什么看不到海阔天空,反而要为了她给渣男生孩子找借口,就好像她是心甘情愿被骗的一样,你可真是会弱化渣男的不负责行为!” 紧接着,闻铃和司徒朝暮异口同声地唾弃裴星铭:“呸!大渣男!” 裴星铭无语又不服气:“我他妈就说了一句,你们俩恨不得怼我十句,还有天理没了?” 司徒朝暮:“你活该啊!” 裴星铭无奈叹了口气:“你们女生就是心眼儿小。”说完还看了宋熙临一眼,似乎是在寻求声援和认同,同时也在表达自己对他被司徒朝暮记仇的理解和感同身受。 然而,宋熙临却极为严肃又认真地对裴星铭说道:“我妈也是女人,其他的事情我不知晓,但我明白她一定是因为爱我和我……才会生下我,并不是为了排解寂寞。” “和我”之后,他的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司徒朝暮他们几人自然而然的将这个字后面的省略词理解为了“父亲”。 随后,宋熙临又说:“我家这满墙的兵器,其锻造技法无一不是出自女人之手,如果她们真如同你说的那样小心眼,绝对不会打造出如此锋利无匹的武器。” 顾家刀的第一任刀主就是女人。 虽说现在顾家的那把传世宝刀在他的手中,但顾家刀的“刀主”并不是拥有一把实体刀的人,而是继承了顾家锻刀法的人。 一位姓顾的女人,开创了顾氏锻刀法,所以继那之后,顾氏后人中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是嫁是娶,只要继承了顾氏锻刀法,就必须姓顾。 也正是如此,顾氏一脉极为尊重女人,女性后人锻刀的悟性也比男性更高,顾家甚至有一条极为明确的家训:当家刀主不可被世俗之见所蒙蔽,选定传人之时更不可偏男轻女,若逢双生,体强为上;若逢龙凤,娇凤为重。 他就是那对双生中的体强者,而他的母亲则是那对龙凤胎中的娇凤。 最后,宋熙临又斩钉截铁,直白了当地对裴星铭说道:“所以我不认可你的话。” 司徒朝暮突然就原谅了宋熙临那么一丢丢,趾高气昂地瞧着裴星铭:“看吧!只要不是渣男,就不会对女孩子产生偏见!” 裴星铭一脸不屑:“他就是为了讨好你。”说完,又看向了厅响,“是吧,兄弟。” 厅响挺为难的,不想让裴星铭尴尬,但是吧…… “咱俩不一样啊。”厅响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跳出福圈你就明白了,尊重她们的一切才是最爷们儿的态度,即便撞南墙也开心的。” 闻铃怔了一下,呼吸一滞,猛然咬紧了牙关。 司徒朝暮注意到了闻铃微微泛红的眼圈,却假装没看到,一心一意地盯着裴星铭,看看他还能怎么狡辩! 只见裴星铭愣了愣,然后蹙眉,一脸懵逼:“响子,你是不是背着哥读书了?说话越来越哲学了。” 换言之:哥听不懂你的话啊。 司徒朝暮也看向了厅响,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厅响紧张又不知所措地挠起了后脑勺,闻铃在这时突然朝着宋熙临发问:“对了,那孩子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司徒朝暮抢答:“我记得,叫毛三儿!” 宋熙临微微蹙眉,忍耐片刻,还是没忍住纠正了她的发音:“不是毛三、儿,是毛三。” 司徒朝暮一愣:“我没说毛三、儿啊,我说得就是毛三儿。” 宋熙临认真又严肃地申明:“我们这里,没有儿化音。” 司徒朝暮:“……” 虽然、但是,没有儿化音,我们北方人该怎么说话呀? 与此同时,在心底呐喊:儿化音,儿化音,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闻铃懒得参与儿化音之争:“行,好,就算是毛三!”然后继续询问宋熙临,“毛、毛三儿、三,哎算了还是毛三儿吧,我觉得挺好听的!” 司徒朝暮用力点头:“就是嘛!” 裴星铭和厅响也觉如此—— “还是三儿听着顺耳。” “多亲切。”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下了纠正发音的冲动,却倔强地保持了自己没有儿化音的说话方式:“毛三怎么了?” 闻铃:“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么?性格好不好?不会随便欺负人吧?” 经她这么一提,其他三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即看向了屋内,反应最快也最紧张的一人当属这三人之中最吊儿郎当的裴星铭。 宋熙临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斩钉截铁地向他们保证:“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他并没有怨天尤人,绝对是个秉性纯良的好孩子,更不会随便欺负人。” 几人这才放心了。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问了句:“对了,你刚才说毛三儿他爸是外来的人,那你们、”话都说到一半了,她才重新想起来自己和宋熙临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立即把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来了,气呼呼地看向了裴星铭,再度恢复了没有感情的冷漠嘴脸,“你问问那个谁,他们村是不是经常有外人来?” 宋熙临哭笑不得,回答:“不算经常,只能说是隔三差五会来几个人。” 司徒朝暮不为所动,还是坚决不看他:“裴星铭,你再问问他,那些人来干嘛?” 宋熙临再一次地忽略了“裴星铭”这三个字,直接回答了:“有探险的,科考的,画画的,照相的,或者是迷路闯进来的,还有避世修行的。” 避世修行?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司徒朝暮啧啧称奇,同时又愤愤不平地说了句:“怪不得陈老四耍无赖的业务能力那么娴熟呢,一看就是个惯犯!” 闻铃附和着说:“长得倒是忠厚老实,谁知道竟然这么无赖,真是人不可貌相!” 裴星铭和厅响也跟着点头。 宋熙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其实陈老四也没有那么坏,虽然爱偷鸡摸狗,却也没做出过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毛三也不错,经常会去毛三家给他和他姥姥送些东西,毛三很喜欢他。” 司徒朝暮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宋熙临肯定点头:“真的。” 司徒朝暮的心情突然就复杂了起来,就像是她对陈老四的认知一样:不是什么好人,但好像也不是特别坏,甚至还会主动关怀弱小,让人不能对他讨厌的彻底,却又不可能一点都不讨厌。 但芸芸众生好像都这样,又阴暗又有闪光点,只不过现代化的思想约束了大部分人,让大家会为了“体面”二字而克己复礼。 “人情世故”这个词,就是保持体面的最终结果。 闻铃和司徒朝暮朝暮的感受一样,不禁感慨了一句:“你们这儿的人还真是……”却突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厅响接了一句:“真实的彻底。” 闻铃点头:“对对对,真实的彻底,民风质朴!” 司徒朝暮也点头表示赞同,只不过闻铃所说的“质朴”在她看来不是褒义词而已,就像是宋熙临刚去到东辅的时候,也很质朴,不近人情、好赖不分,也不管什么人情世故,只管“真实”你,还“真实”的彻底,就好比他打伤裴星铭胳膊那次,冷漠无情地破除你的一切虚伪,让你颜面扫地、五体投地,想装好人都装不起来。 真实才是最无敌的必杀技。 不过他们的真实似乎也很好理解:就碧屿村这种鸡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偏远地区,人烟又如此稀少,哪来的那么多虚与委蛇和阿谀我诈? 大城市的纷扰与喧嚣这里是一点儿也没有。 独树晚风 第39节 所以说,宋熙临性格上的一切应该都是天生的,不加任何雕琢污染的,清冷感是,干净和纯粹也是,以及那股气死人的不知好歹,可能也是天生的……突然之间,司徒朝暮又开始生气了。 “裴星铭,你再问问他,这儿的人是不是都和他一样不知好歹!” 宋熙临:“……” 裴星铭无语死了:“你有话就直接跟他说,没必要一直喊我!” 司徒朝暮还是那句话:“我又不认识他。” 裴星铭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厅响劝住了:“铭砸,人家俩是在城里,你在城外,中间隔着一道墙,喊你两声也无妨。” 裴星铭一愣,呆如木鸡地看着厅响:“我艹,哥们儿,你他妈文化水平直线飙升啊,讲话越来越哲学了。” 司徒朝暮白了她哥一眼:“你当都跟你似的?只养猪不读书?” 裴星铭:“……” “你们几个站门外干啥?不嫌冷么?”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顾与堤端着两个搪瓷菜盘子从厨房的方向走了出来。 宋熙临立即去接应,司徒朝暮也想去帮忙,但碍于脚腕疼,慢了裴星铭他们仨半拍。 顾与堤正要把手中的盘子递给自己儿子,宋熙临突然对她说了声:“毛三来了。” 顾与堤就没再把盘子给他,而是说:“那你再去厨房多盛一碗饭。” 宋熙临:“嗯。” 裴星铭他们仨也跟着宋熙临去了厨房,帮忙端饭端菜拿碗筷。 司徒朝暮帮不上忙,只好跟着顾与堤回厅堂,顾与堤一进门就冲着屋角喊了声:“毛三,我中午饭做多了,你也留下来吃吧,不然浪费了呀。” 毛三作思考状,想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可以!” 顾与堤把盘子放到了桌子上,又瞧了毛三一眼,奇怪地问:“我年前去县城给你买的那件新棉袄呢?你怎么不穿?” 毛三:“我今天去捡柴了,怕穿脏了。” 顾与堤无奈一笑:“不怕,穿脏了阿姨再给你买新的。”又说,“新衣服是要及时穿的,不然等你长大了,就穿不上了。” 毛三却说:“你不用再给我买新的了,我有衣服穿,而且我马上就长大了,到时候我就能自己赚钱买衣服了。” 顾与堤轻叹口气,没再过多讨论衣服的事儿,只是催促道:“别玩了,来吃饭吧,有你爱吃的辣椒炒肉。” 毛三点头:“嗯。”然后又很认真地说了一句,“顾阿姨,等我长大了,也喊你去我家吃饭,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 顾与堤又笑了:“好,我等着!” 司徒朝暮一直没插嘴,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俩的对话。三言两语间,她大概就摸清了毛三儿这小孩的性格:倔强,自尊心强,但也明事理,绝不会把别人对他的善意和帮助当作理所应当,而是把这些好记在了心里,想着快快长大,以后回报人家。 宋熙临他妈也是一个很宽厚的人,她顾及到了毛三儿的自尊心,所以才会故意用“饭做多了怕浪费”这种理由来让毛三留下来吃饭。 或许那堆堆放在屋角的玩具也是宋熙临他妈有意而为之,为了给毛三一个名正言顺来她家逗留的理由。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宋熙临他爸,那个一看就位高权重的男人……这么好的女人,他怎么舍得离开她呢?难道就因为她善良、宽厚,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抛弃她么? 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司徒朝暮的内心一下子就愤慨了起来,也怪不得宋熙临每次见到他爸的时候都摆着一张臭脸呢,要是换了她,她的脸色只会更臭。 没过多久,宋熙临和裴星铭他们四个就端着饭菜碗筷回来了,那张宽敞的长木桌立即被丰富的佳肴摆满了。 司徒朝暮就爱吃腊肉,饭桌上刚好就有一盘竹笋炒腊肉,但是离她坐的位置有点儿远,而她的胳膊又不够长,每次都只能半站起来伸长了胳膊去夹腊肉,但又不好意思把对这道菜的喜爱表现的那么明显,显得怪没出息的,毕竟不是在家,喜欢吃什么菜就可以一直吃,所以她每次准备去夹腊肉之前都会先夹几筷子别的菜做掩护,然后再故作淡定地起身,去夹一片腊肉。 她还觉得自己伪装的挺好,每次成功地吃到一片腊肉,她都会暗搓搓地在心里小窃喜一番。 然而,当她第三次站起身要去夹腊肉的时候,坐在桌角的宋熙临突然伸手,把自己的面前的那盘竹笋炒腊肉端了起来,将其和司徒朝暮面前的那盘辣子鸡丁换了一下位置,然后继续吃自己的饭。 司徒朝暮的脸颊瞬间就热了,紧张兮兮地屏住了呼吸,悄悄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 好在大家都没把宋熙临换菜盘的行为当成一回事儿,该吃饭吃饭,该夹菜夹菜,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平静正常。 司徒朝暮放心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而,还不等她把这口气舒完呢,毛三突然开口,特别奇怪地问了宋熙临一句:“你不是不爱吃辣椒么?干嘛要把这么辣的菜换过来?” 宋熙临:“……” 司徒朝暮:“……” 坐在毛三身边的是他的新晋好朋友周唯月。听闻毛三的话后,周唯月赶忙伸出手指朝着毛三比了个“嘘”,然后用一种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大家都能听到的嗓音超级严肃地对毛三说:“大家都在假装没看到,你不要说出来呀!” 宋熙临:“……” 司徒朝暮:“……” 毛三困扰地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呀?” 周唯月终于遇到了比自己还“幼稚”的小朋友,瞬间化身骄傲大姐姐,超级自豪又超级自信地回答说:“因为司徒喜欢吃那个菜,但是她够不到,所以宋熙临就把那盘菜换到她面前了。” 毛三又眨巴眨巴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再度看向了宋熙临:“我明白了。”又指着司徒朝暮,天真无邪地问宋熙临,“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姐姐?” 第33章 ◎她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 几乎是在短短一瞬间, 宋熙临的脸就红透了,呼吸被迫停止,连带着耳垂都开始充血了。 司徒朝暮的脸颊也是肉眼可见的在泛红,但比之宋熙临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她的内心深处还多滋生出了几分小激动和小期待, 满脑子回荡着的全是毛三儿的稚嫩嗓音—— “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姐姐?” 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很想去仔细观察一番宋熙临的神态和表情, 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的答案,却又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 慌张和羞怯如同摁在她头顶上的一只手似的,迫使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脑袋,低低地垂着眼眸, 心脏怦怦跳。 空气更像是凝固了一般, 安静得掉根细针都能听得到。 裴星铭他们几个也都不说话, 一边兴致勃勃、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一边眉飞色舞地用眼神交流八卦——虽一言不发,但还是唯恐天下不乱。 最终打破这种尴尬气氛的是顾与堤, 她用一种长辈独有的和蔼语气,笑盈盈对毛三说了句:“小孩子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赶快吃你的饭。” 小孩子怎么会不懂喜欢呢? 毛三困惑地挠了挠脑袋,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是这种奇怪的反应,但后来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哦, 好。” 对于小孩子来说,“喜欢”就是一件极其简单又纯粹的事情, 如同吃饭这件事一样, 所以当其他人依旧沉浸在刚才的那桩小插曲带来的长尾效应中时,毛三和周唯月这两位“始作俑者”就已经重新专注于眼前的饭菜了。 顾与堤只好又冲着饭桌上其他人催促了声:“快吃快吃, 等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的!好的!” 裴星铭他们几个立即动起了筷子, 或夹菜或吃饭, 自然坦荡的样子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饭桌上的气氛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动了筷子,然而他的内心却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平静,三魂六魄至少跑了一半,第一筷子竟夹向了辣子鸡丁,还没夹鸡丁,夹了一条红辣椒…… 把辣椒送进嘴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吃了辣椒。 但是他天生不喜欢吃辣,也不太能吃辣,辣味在味蕾上爆开的那一刻他的脸就又红了,下意识地想把辣椒吐出来,然而却被“脸面”两个字紧急叫停了……饭桌上人那么多,他要真吐了,所有人都能看到。 最担心的就是毛三再问一句:你明明不能吃辣为啥还要往嘴里夹? 为了避免尴尬再次发生,宋熙临愣是没把那口辣椒给吐出来,猛塞了两口白米饭硬咽下去了。 不过那条辣椒也是真的辣,直至这顿饭结束,宋熙临脸皮上的那层红色都没退散。 司徒朝暮的脸也一直是红的,但并不是被辣的。她爱吃辣也能吃辣,所以宋熙临他妈做的这顿饭相当合她的口味。她的脸之所以红,单纯是因为那盘被宋熙临特意换到她面前的竹笋炒腊肉。 她都没好意思再继续夹那盘菜,虽然她真的很想吃,甚至连其他菜都不好意思再继续夹了,红着脸闷头吃干饭。 午饭结束后,裴星铭和厅响就开始嚷嚷着让宋熙临带着他们几个在村里面转转了,但司徒朝暮和闻铃都心知肚明,这俩人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参观碧屿村是假,想骑马骑摩托才是真。 顾与堤也能看出来这俩男孩的心思,大方又爽朗地对自己儿子说了声:“去把黑子跟赤海全牵出来吧,领着大家去好好玩玩,大老远地跑来找你一趟也怪不容易的。” 宋熙临也是不假思索:“好。”说完他就跑去马厩牵马了,裴星铭和厅响紧随其后,迫不及待。 司徒朝暮的脚腕是真的疼,即便想和大家一起出去玩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而且百分百会拖累大家,所以就对闻铃说了声:“我的脚腕实在是疼,就不和你们一起去玩了,等会儿也替我跟他们仨说一声。” 闻铃完全能体谅她,点头说道:“行,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和周唯月去院子里等他们。” 司徒朝暮:“嗯。” 闻铃和周唯月一起出门的时候,小小的毛三也跟在了他们俩身边,毛三和周唯月还手拉着手,显然这两人已经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不过想来也是,比起他们几个人来说,毛三和周唯月的心理年龄更为接近,所以这两位“小朋友”肯定也会更有共同话题,也更能玩到一起去。 大家一走,热闹的厅堂瞬间就清冷了下来,司徒朝暮原本想帮顾与堤收拾一下狼籍的餐桌,却被顾与堤制止了,还将她搀扶到了位于后院的自己的屋子里:“你先歇一会儿,阿姨等会儿就过来。” 司徒朝暮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等顾与堤离开后,司徒朝暮百无聊赖地打量起来了这个房间……面积不大,光线还有些暗淡,但却布置得温馨得体。 全套家具一如既往是由纯实木打造的,样式简约又不失大气,就拿她正坐着的这张大床来说,明明只是一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四角木板床,却偏偏透露着一股历久弥新的优雅与沉稳感,又附带着一股深藏不露的高级感。 床垫和铺在上面的褥子也很舒服。床垫软而不塌,褥子像是兽皮缝制的,摸起来柔软又厚实,身体睡在上面绝对特别暖和。 司徒朝暮也真是有点儿困了,特别想倒头就睡,但又碍于礼节不好意思这么干,只能干坐在床上等宋熙临他妈。 差不多十分钟后,顾与堤终于回来了,左手端着一碗饭,右手拿着筷子和一个装药酒的玻璃瓶。进屋后,她先将碗筷递给了司徒朝暮:“我看你中午也没吃多少,再吃点吧,在阿姨家可不能饿着。” 司徒朝暮低头一看,碗里除了白米饭就是她最爱吃的竹笋炒腊肉,当即就喜笑颜开了:“谢谢阿姨!” 顾与堤也笑了:“喜欢吃就多吃点,家里腊肉多得是,晚上还给你做。” 司徒朝暮客套地说:“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呀。” “不用不好意思,你们都是小风的朋友。”顾与堤一边说着一边从屋角拉来了一个木质矮板凳,坐在了司徒朝暮面前,然后将她的左脚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我给你上点药酒,揉两下就不疼了。” 司徒朝暮一惊,连忙收腿,着急忙慌地说:“不用不用!阿姨,我自己来就行!” “你不知道怎么涂药。”顾与堤又重新将她的腿押回了自己的膝盖上,一边小心轻柔地将她脚上那只运动鞋脱了下来,一边温声解释道,“好的药酒都是需要配合着按摩手法的,要顺着筋骨脉络的延伸去揉,这样见效才快。” 司徒朝暮也不好再继续拒绝了:“哦,那就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顾与堤将司徒朝暮的鞋放到了床边,又脱掉了她的袜子之后才发现她的脚踝已经肿成白面馒头了。 顾与堤担忧地蹙起了眉头,然后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对司徒朝暮说:“阿姨要先看看你伤没伤到骨头,可能会有点儿疼。”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柔,慈爱极了,司徒朝暮立即点了点头:“嗯,没关系的!” 然而下一秒,她的五官瞬间就狰狞了。 独树晚风 第40节 在顾与堤给她摸骨的时候,司徒朝暮简直疼得想放声大喊,却又惦记着手里端着的饭,竭尽全力地保持着平稳坐姿,生怕饭洒了。 好在摸骨的时间并不长。 顾与堤放心地舒了口气,松手的同时轻快地说了声:“骨头没事。” 司徒朝暮神清气爽,如获新生。 顾与堤往手心里倒了点药酒,开始给司徒朝暮的脚踝做按摩,手法劲柔又娴熟。 浓烈又刺鼻的药酒味当即就在房间中弥漫开来了,但这并不影响司徒朝暮的食欲,照样香喷喷地吃腊肉。 过了一会儿,顾与堤似不经意般抬起了头,目光温和地瞧着司徒朝暮:“你是不是还在生小风的气呀?” 司徒朝暮在实话实说和说客套之间纠结了三秒钟,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嗯,有点儿。” 预料之中的答案,顾与堤无奈一笑:“他就那样,从小就不知好歹,一天打他三顿都不解气。” 这话简直说到司徒朝暮心坎儿里了! “他在学校也那样!”司徒朝暮忍不住吐槽了起来,“人家关心他,他不接受就算了,还总是对人家冷冰冰的,时时刻刻摆一张臭脸,就好像人家欠了他钱一样。” 顾与堤忍俊不禁:“所以他小时候才天天挨揍呀。” 司徒朝暮有点儿惊讶:“天天打他呀?阿姨你不会累么?他看起来不像是不会跑的样子,而且他会武术呀,在学校的时候我们都不敢惹他,生怕挨揍,看不惯他的那张臭脸也只敢怒不敢言……” 顾与堤却笑着说:“又不是我打他,我累什么?我站在一边看他挨打,诶呦,别提多解气了。” 司徒朝暮一愣,诧异地问:“那是谁打他呀?”后半句话没好意思问出口:他爸么?看着不像呀。 顾与堤回答说:“他师父。” 司徒朝暮又是一愣:“他还有师父呢?” “当然呀,不然他那一身功夫是谁教的?”顾与堤一边给司徒朝暮揉脚腕,一边语速徐徐地对她说,“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锻刀的刀匠,只会使刀术,所以我只能教他怎么用刀,至于那些拳法腿法什么的,全是他师父教给他的。” 司徒朝暮好奇不已:“他师父是谁呀?” 顾与堤:“一个道士。” 道士? 那道士的徒弟岂不是也是道士? 司徒朝暮的呼吸猛然一滞,担忧地心想:出家人是不能乱搞男女关系的吧?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一问究竟:“那、那宋熙临他是道士么?” 顾与堤摇头:“他不是,他只是跟着赵老学武,所以才得以喊了人家一声‘师父’,但是赵老并没有正式收他为徒。” 司徒朝暮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也是道士呢。我们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留着长头发呢,又梳了个道士髻。” 顾与堤又笑了:“他留长发是因为他脾气倔,和是不是道士没关系。”又没好气地说,“他这孩子,天生犟种,一身反骨,你越让他干什么他越不去干什么,就因为他小时候不喜欢剪头发,我说了他一句‘你看看哪个男子汉大丈夫跟你一样不爱剪头’,然后人家从那之后就再也不剪头了,为了证明给我看,他就算是留了长头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 “哈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笑得不行。 顾与堤却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孩子真的特别倔,经常会钻进牛角尖里,外加我和他爸离婚这件事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让他本就执拗的性格更加偏激了,要不是因为遇到了贵人,他这辈子真就毁了。” 即便宋熙临他妈不说,司徒朝暮也能够猜到她和宋熙临他爸早已分开了,所以就没有多嘴再追问,只是询问道:“贵人就是他师父么?” 顾与堤点头:“嗯。”又满含感激与崇敬地说了句,“赵老可是一位有着一身真本领的紫袍真人。” 司徒朝暮知道紫袍是道教中级别最高的一种道袍,但是这种紫袍加身的高阶道士,怎么就跑到这种穷乡僻壤里面来了呢?不该天天坐在道观里传道授业受徒子徒孙们的崇敬膜拜么? 她奇怪不已:“你们是怎么认识赵道长的呢?” 顾与堤缓缓道来:“那年冬天,赵老云游到这里,本是想找块净土避世修行,谁知却遇到了大雪封山,时日一长,水粮耗尽,他老人家无奈之下只好下山化缘,我家离山脚最近,所以他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户人家就是我家。那年的雪也是真大,从山上到山下不过短短几里路,赵老的头脸和身上就挂满了白霜,他的白胡须还老长长,乍一看还当是哪个神仙下凡了。等赵老说明来意之后,我就赶忙把他迎进了家里,给他端了一碗热汤,趁着他喝汤的时候,我又赶紧去厨房做了两道热菜,谁知道菜还没端上桌呢,我家那劣子就回来了。” 司徒朝暮诧异一愣:“啊?回来了?他一直都不在家么?外面不是正下着大雪呢么?” “是呀,下着大雪照样出门疯跑。”顾与堤一边叹息一边说,“我和他爸离婚那年他才七岁,遇到赵老的时候十岁,中间这三年,是他最犟最叛逆的三年,我根本管不了他。他不仅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还处处跟我作对,故意作恶给我看。那三年间,这村里面家家户户都被他骚扰过,他不是去偷人家的鸡蛋就是去捅人家的鸡窝,要么就是故意放跑人家的马,弄坏人家的摩托车,砸烂人家的窗户和屋顶,几乎都要成了村里面人人喊打的小畜牲了,谁见了他都得恶狠狠地骂一句‘坏种一个’……”言及至此,顾与堤又长叹了一口气,言语间满含无奈与心酸,“我也不是没管教过他,我打过,骂过,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根本不管用,每当我管教他的时候,他都会用一种充满了怨恨和叛逆的眼神盯着我看,那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眼神,锋利的跟两道钉子似的,钉的我心里发毛。” “啊?”司徒朝暮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顾与堤讲述中的这个宋熙临和她现在认识的这个宋熙临完全不一样,“他真有这么坏?” 顾与堤一边摇头一边说:“骨子里不坏,心也不坏,但是恨我是真的,恨他爸也是真的,所以才会故意走歪路。” 司徒朝暮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那么恨你们呀?就因为你们离婚啦?” 父母离异的家庭多的是,但也不是人人都像是宋熙临这样偏激呀,就好比闻铃,她爸妈也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但她照样是一个阳光开朗乐观的女孩,更没有怨恨过她父母中的任何一人,即便她爸远在日本,她也没有和她爸彻底断绝关系,一直保持着联系,学业不繁忙的假期还会飞去日本看看她爸。 除非宋熙临他父母的分离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所以才导致了他的性格扭曲。 顾与堤沉默许久之后,才又开了口,嗓音低沉缓慢:“和我们离婚的关系不大,主要是因为离别。我和他爸让他经历了他这一生之中最痛苦的一次离别,把他永远困在了这座山里……其实小孩子什么都懂,他只是小,不是傻,但又因为他太小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委屈的情绪,所以从那之后,他就怨恨上我和他爸了,而他爸又不在他身边,所以他只能冲着我发泄怨气。” 司徒朝暮突然好心疼宋熙临他妈,愤慨不已地说:“他好过分呀!”紧接着,又说了句,“他爸也好过分!” 自己一走了之,把宋熙临他们母子俩丢在了大山里不闻不问,臭渣男! 顾与堤却说:“不怪他,也不怪他爸,这世界上太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和他爸离婚也不是因为不相爱了,只是因为人生信念不同才选择了分开,我们为了各自的使命而活,却自私地剥夺了下一代选择人生的自由。” 其实司徒朝暮没太听懂这句话,咂摸了好半天,才试探着问了句:“你的意思是,宋熙临其实是想跟着他爸走?” 顾与堤再度摇头:“不是的,他只是想走出这座山,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但却因为我这个当妈的太自私了,强行把他留在了这座偏僻的大山内。” 顾与堤的神色和语气中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在那三年里面,即便他再叛逆,再倔强,但却从来没有逃过学。距离我们村最近的一所小学在五公里外的镇子上,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上学,哪怕是生病发烧都没缺过一节课。他学习也很刻苦,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偶尔发挥失常考了年级第二,就会生自己的气,罚自己不吃饭,因为他从小就明白读书是他能够走出这座大山的唯一出路,所以他绝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司徒朝暮:“……” 像是心里突然扎进了一根刺,她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同时也理解了宋熙临那时的怨恨和叛逆——这世间繁华无量,他想要瞧上一眼竟那么难。 初到东辅的时候,他也一定是极其不适应的吧? 大的地方不说,就连最基础的科技馆、少年宫、博物馆他都没有见过吧?地铁没有坐过,共享单车没见过,就连浴霸也不会用,只知道关门开窗户……还有,第一次月考过后,当他发现自己在当地年级第一的水准到了这里之后只能勉强排在中游位置,内心又是何感想呢?是震惊和错愕?还是备受打击?或者是感受到了冲击力十足的落差感? 东辅和他所生长的世界大相径庭,他除了陌生和茫然之外,是不是还会有些许的不安和畏惧? 怪不得初来乍到之时他那么的不近人情呢,自我封闭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离开这里呢?”司徒朝暮困惑又不解。 像是在一直等待着这个问题似的,顾与堤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极为坦诚地回答:“因为当时我没有锻好自己的心,我实在是太固执了,一意孤行地选择了留守老家,还强迫我儿子跟着我一起留下,我偏执地认定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而她的目光却是凝滞的,明明是在看向司徒朝暮,却又带着一股穿透感,像是穿透了岁月,对着过去和未来的某个人说。 或者说,这些话已经在她心头积攒好多年了,却一直没有坦白的机会,令她一直在愧疚着自责着,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宣之于口的契机。 “其实我一直想跟小风认个错,但是、太晚了,我还是影响了他的一生。”顾与堤的语气中透露着难掩的忧愁与焦虑,“曾经我一直很担心他会弃我而去,会不顾一切地走出这座山,但是现在……”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晦涩,像是没有勇气再继续往下说了一般。 司徒朝暮抿了抿唇,试探问了声:“现在怎么了?” 顾与堤怔忪许久,才开了口,目光和嗓音都在发颤:“我担心他、终其一生都走不出这座山。” 一锻身,二锻心,三锻刀。 身好锻,心难锻,她的小风从小就被剥夺了随心而为的自由,有太多的苦涩和委屈无法宣之于口,如同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一般积压在了心头,即便无恨无怨,也不可能轻松自在地率性而为。 “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被自己的执念困在这座山中,我希望他鼓起勇气往外走,走得越远越好,去见山高海阔,一路都别回头。” 司徒朝暮茫然不已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但她却清楚地瞧见了宋熙临他妈神色中的病态感。 顾阿姨像是在短短几瞬间虚弱了下来,之前强撑着的精气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疲惫与沧桑。 现在的她,不像是一位身体健康的人,眉眼无力低垂,面色苍白憔悴。 怪不得她之前会说,头发都掉光了。 她可能正在接受化疗。 她这幅模样还让司徒朝暮联想到了那天清晨在医院门口遇到的坐在车里的宋熙临,一模一样的虚弱病态感。 顾阿姨还在喋喋不休,不受控制地向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诉说着一些与宋熙临有关的事情。 司徒朝暮的那颗七窍玲珑心在短短几秒钟内千回百转,抿唇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了声:“阿姨,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带他走出这座山?你怕他自己走不出去。” 不是身体走不出去,是灵魂走不出去。 顾与堤惊讶一怔,突然就明白了她的小风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女孩了,她有一种善解人意的聪慧。 其实顾与堤也知晓自己不该跟小风的朋友们说那么多自家的事情,毕竟人家跟他们非亲非故,何必要把人家当作求助对象? 但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可能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有些和小风有关的回忆只有她这个当妈的知晓,等她走了之后,这些回忆也会随之消亡,但她并不想让这些珍贵的记忆伴随着自己的离去而消失,更不想让小风终其一生孑孓独行……宋青山他自身难保,根本救不了小风,他甚至都救不了在他身边的阿临。 所以,她只能荒唐一次,把这几个不远千里闯入深山来找小风的朋友们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顾与堤才回答了司徒朝暮的问题:“小风心中的执念太重太深,除非他自己释然,不然谁都不能带他走出这座山,他只能靠自己,但是,他真的很喜欢你们,你们是他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愿意去交往的朋友。” 他之前都没有朋友么?司徒朝暮有点儿难以置信:“怎么会?” 顾与堤苦笑一声:“真的,他不愿意交朋友,不愿意打开自己的世界,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还不爱说话,人家也不敢主动去接近他。” 司徒朝暮难以理解:“为什么呀?他想要去看世界,又不愿意交朋友……真拧巴。” 知子莫若母,顾与堤无奈地说:“他就是拧巴!想认命又不甘心,想抗命又放不下过往,说白了还是把控不好自己的心,自己把自己困住了,做不到随心所欲。” 司徒朝暮思索良久,才又问了声:“那他不是有师父么?他师父不能帮他么?” 顾与堤叹息着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呀。赵老只能帮他把他那颗长歪了的心拧正,却没办法替他消除执念。”轻叹口气之后,顾与堤又说,“小风这孩子实在是太固执了,单是把他重新领上正途,就让赵老费心了四年。” “四年呀?”司徒朝暮惊讶地说,“赵老在你们家留了整整四年?” 也就是说,宋熙临他挨揍挨了整整四年? 啧,真是血厚啊,太扛揍了。 怪不得他妈说他一身反骨呢,正常人挨三顿打就消停了,他愣是抗了四年才想开了……就这种犟种,他不自闭谁自闭啊? 第34章 ◎我真是没想到,宋熙临竟然还会算命!◎ 只要一提起赵老, 顾与堤的言语间就充满了敬佩与感激:“赵老师真的是有大功德的人,只是为了报答我的那一碗不起眼的热汤,人家就任劳任怨地教导了我儿子整整四年。” 司徒朝暮想了一下,问:“赵老的胡须不都一大把了么?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那个时候宋熙临又那么叛逆, 他一老人家怎么管得了他呀!” 顾与堤却说:“人家只是看着老, 身体素质比我还强呢, 一个打小风十个都不费劲,打得那小兔崽子满院子乱跑。” 司徒朝暮没忍住笑了:“哈哈哈哈。” 顾与堤也笑了, 继续讲述道:“那年大雪,赵老刚喝完热汤,小风就回家了, 进家门后先看了我一眼, 听我说完这是来家中化缘的道士之后就开始撒野, 上来就指着赵老的鼻尖骂人家臭要饭的。” 独树晚风 第41节 司徒朝暮不可思议, 愤慨不已:“他真的好欠揍啊,还故意先看你一眼!” “可不是么!”顾与堤现在想起来还气急败坏, “就是故意气我呢,和我对着干,他可会看人脸色了,我要是没那么客气, 说不定他还不会那么放肆。” 司徒朝暮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后来呢?他挨打了么?” 不挨打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怒! 顾与堤:“没有立即挨打。赵老的心胸不是一般的宽阔,更不像咱们似的一点都沉不住气。当时我可真是被气坏了, 上去就要揍那个小兔崽子, 却被赵老伸手拦下来了。他老人家也真是一点儿都不生气,笑呵呵地放下了汤碗, 起身之后客客气气地对小风拱了拱手, 又彬彬有礼地对小风说了一句:‘天寒地冻, 贫道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得已才前来求助,还望小施主多多包涵’。” 司徒朝暮不禁感慨道:“啧,道长脾气真好呀。” 顾与堤却一下子又来气了:“但是那小兔崽子给脸不要脸呀!人家都这么大度这么客气了,他还是不知好歹,直接给人家回了句‘臭牛鼻子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包涵你?’” 司徒朝暮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这人……!” “就是欠打!”顾与堤继续说道,“当时我就又想去打他了,却又被赵老拦下来了,他老人家还是一点儿都不生气,就好像压根儿没有被冒犯到一样,一直是笑呵呵的,一边不慌不忙地捋着自己的长胡须一边和颜悦色地对小风说:‘既然小施主不欢迎贫道,那贫道走就是,但贫道既然是被请进来的,就必须被请出去,只要小施主你能在十个数之内抓到贫道的衣服,贫道就当作是被您请出去了,不然的话,您就只能继续容忍我这个臭老头子喽。’” “然后呢然后呢?”司徒朝暮迫不及待。 顾与堤:“还什么然后啊?在屋子里转了一百圈他也没能抓到人家的一片衣角。” “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幸灾乐祸地问,“那当时呢?赵老说完那句话之后他是什么反应?” “他觉得自己可厉害了,可了不起了,一点儿都没把赵老放在眼里。”顾与堤没好气地说,“还趾高气昂地对赵老说:‘你这老头儿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迈得开腿么?可别一不小心摔死在我家了’。” 司徒朝暮眉头一下子就拧起来了:“他真欠揍啊!” 顾与堤:“可不是么!不过人家赵老就是不生气,不管那个小兔崽子怎么挑衅,人家都一直是一副德高望重、和蔼可亲的样子。” 司徒朝暮:“后来呢?他俩是怎么玩追击的?” “不是玩,是小风单方面被碾压。”顾与堤笑着说,“说实话呀,我当时也特别担心赵老会一不小心摔倒了出点什么事儿,刚要劝说他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赵老就开始倒计时了,小风上来就要抓他,结果他老人家竟然平地而起了,跟一阵风似的,嗖的一下就跳上了桌面,当时别说是小风了,就连我都看呆了。等小风反应过来的时候,赵老已经喊到五了,小风赶忙又去抓他,结果才刚伸出手,赵老就点了一下子脚尖,下一秒就落到小风身后去了,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骨,说了句:‘性格刚硬,执念偏深,戾气过重,太刚则折’。” 司徒朝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哇!他还会摸骨看相呀?” “人家真的是有一身本领的,不然凭什么紫袍加身?”顾与堤满含敬佩地说道,“他老人家不光会摸骨,还精通六爻,梅花易数,奇门遁甲,但是不轻易给人算,也不轻易往外传。” 司徒朝暮:“那宋熙临会这些东西么?” 顾与堤摇了摇头:“不会,他想学,但是赵老没教,说他没有玄门命,红尘中还有人在等他,所以才没有正式收他为徒,只是教给了他一些拳脚功夫。” 司徒朝暮纳闷儿地问:“他当时既然那么叛逆,就没偷偷学点?” 顾与堤轻叹口气:“这些深奥的东西,偷偷学也学不会啊,不过他也是真的想学,经常纠缠着赵老教他,赵老拗不过他,就简单地教了教他小六壬和一些浅显的六爻之法,还送了他三枚铜钱。”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由衷而发:“我真是没想到,宋熙临竟然还会算命!” 真是深藏不露啊。 早知道就早让他给她算一卦了,算算她能不能考上985。 顾与堤被逗笑了,赶忙澄清道:“他不会算命,他只是懂一些皮毛而已。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半二吊子水平,所以才从来不跟人说。” 司徒朝暮:“跟马路边儿的那些摆摊子的比呢?” 顾与堤仔细思考了一下:“那他应该比那些人强点吧?毕竟他是真的跟着紫袍道长学过,马路边儿的那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司徒朝暮的要求也不高:“那对我来说他就是会,等会儿我就去找他算!” 顾与堤又被逗笑了:“我劝你还是别找他了,他的水平真不行,容易误人子弟。要是赵老的亲传弟子还差不多,但他不是,他最多只能算是赵老的半个徒弟。” 司徒朝暮:“但感觉他和赵老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顾与堤点头:“嗯,和亲传的徒弟没区别。”又说,“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挺抵触的,每天都在变着法地赶赵老走,但随着相处的时日一长,他就逐渐喜欢上赵老了,赵老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爸的空缺,如师如父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外加赵老的学问深厚心境高远,参透了玄门之道,也悟透了天地,是大智慧者,所以能够看透小风内心的结症所在,也能够给他指点迷津,慢慢引导着他迷途知返,重新走上正道。” 司徒朝暮想了一想,说:“那赵老走的时候小风是不是特别难过?”她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宋熙临他妈喊了起来了“小风”。 而且,比之“阿临”这个称呼来说,他真的更适合“小风”。 “阿临”这两个字清和温润,如玉如璞;“小风”不羁洒脱,纵横山野。 她所熟悉的那个宋熙临给人的感觉就是一道风,还是那种最清爽、最卓绝的澄净晚风。 但是,内心越澄澈的人,用情也最深吧?因为太干净了,所以一旦付之真心,就容易被染上颜色。风又无形,遇山随山,遇水变水,善恶尽在一念之间。赵老就是那个为他点破恶,引领善的人。 司徒朝暮的共情能力真的强,所以紧接着就又问了句:“小风当时也只是叛逆,所以才会作恶,但并不是纯粹的坏,他的内心世界肯定还是单纯的,四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就把赵老当作至亲了吧?” 顾与堤轻叹口气:“那是当然,但赵老也是用心良苦,即便是离去了,也最后给小风点破了一道迷津。” 司徒朝暮:“什么意思?” 顾与堤徐徐道来:“我们家后院有一片树林,中间的空地上竖着一片练功的梅花桩,那是赵老刚来我家没多久时立下的桩子。当时赵老还对小风说,只要能把他这个老头子从梅花桩上打下来,就算小风赢,不然的话他这一辈子都是一个糟老头子的手下败将。小风那个时候也是心气高傲,一直记着这句话,所以无论是从最开始的抵触叛逆还是到后来对赵老的尊敬爱戴,他都惦记着要把赵老从梅花桩上打下来,隔三差五地就要去找赵老挑战一番,但是屡战屡败,屡败却又屡战,越输越不服气,骨头硬得很。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只会空口叫嚣的小孩儿,他很聪明也很刻苦,知道从失败中总结经验,也真的是有点儿习武的天赋在身上,四年之间进步飞速,就连赵老都夸奖他天赋异禀,无论是教什么招数都是一学就会。赵老几乎是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教授给了他,等到他十四岁那年的时候,基本就能够和赵老打个平手了。” “在他过十四岁生日当天,又去找赵老挑战了,赵老也没回拒,干脆利索地应战。那天还下着雨,树林子里面湿答答的,雨水顺着一根根木桩往下流,我真是担心他们俩会从桩子上滑下去,那要是摔一下,可真是会伤筋动骨的,但是他们习武之人的定力比我现象中的要厉害的多,不管雨多大,桩子多么湿,他们俩照样轻轻松松地跳了上去,纹丝不动地立在了窄窄的桩面上。” “那天小风还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练功夫,上衣是圆领大襟的,短褂大袖,裤子是九分阔腿裤,露出来了一截脚踝,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平底板鞋,长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身型挺拔又利落,看着特别俊俏特别帅。”顾与堤突然插了句题外话,“不是我这个当妈的自夸,我儿子确实是有几分姿色在身上的,而且他晒不黑,从小就白白净净的,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婆婆姑姑谁见了他谁都夸他是玉面小郎君,才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有人跑到我家说媒了。” 司徒朝暮目瞪口呆:“啊?” 才这么小就有人说媒了? 符合法律规定么?符合青少年行为规范么?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么? 不过、转念一想吧,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好像发生什么离谱封建又落后的事情都不稀奇。 所以,司徒朝暮更关心的是:“那你同意了么?” 顾与堤:“我同意有什么用啊,得他自己同意才行呀。” 司徒朝暮又立即追问:“那他同意了么?” 顾与堤:“他更不可能同意的,人家可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会这么愚昧无知?人家还生气呢,觉得我多此一举,就不该跟他提这种事。” 司徒朝暮终于舒了口气:“哎,我就说吧,人还是得多读书,才能提高思想境界,紧跟时代步伐。” 顾与堤笑了笑,随后言归正传:“刚才说到哪儿了?俩人跳上梅花桩了是吧?那天的雨也真是大,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他们俩的头脸和衣服就被打湿了,雨点砸的霹雳作响,还有风在吹,像是战场上的鼓点似的,我打着伞站在边上都觉得焦急,总觉得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催着我去干点什么事,小风也是一样,年轻沉不住气,唯独赵老心气稳重,纹丝不动,所以最终还是小风先对赵老出了手,抬腿就踢了过去,赵老的身体轻轻一旋就躲过去了,小风又旋身肘击,赵老还是轻松躲过。赵老基本以防守为主,小风不断进攻,但是每次都眼瞧着要打到赵老的时候,赵老都能灵巧地闪开,身形敏捷的一点都不像是个上年纪的老人。十六根三尺三寸高的梅花桩,俩人站在上面打了快一个小时。不过我们这里的雨总是来的快去得也快,太阳出来的某个瞬间,小风又突然朝着赵老踢了一腿,这次是一招大开大合的前踢腿,整个人像是老鹰似的直接从木桩上腾飞了起来,赵老依旧是旋身闪躲,但这次小风事先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左脚迅速往下方的桩子一点,身子也跟着一旋,换踢为勾,赵老只得弯腰躲避,谁知就在这时小风竟直接朝着赵老扑了过去,抱着赵老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了。” 司徒朝暮听得入神,震惊不已:“啊?抱着赵老和他一起掉下去了?” 顾与堤笑:“对啊,但你能说人家输了么?规则是把赵老从梅花桩上打下去就算他赢,却没规定不允许人家也跟着掉下去。” 司徒朝暮:“啊?那他不是钻规则漏洞么?” 顾与堤却说:“记得赵老曾经说过他什么么?性格刚硬,太刚则折。他虽然钻了规则漏洞,但说明他学会了圆滑变通,悟透了易经中“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所以他出师了。” 司徒朝暮怔住了,头脑之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惊讶意外却又豁然开朗的感悟……原来,这就是因材施教、通达则变。 赵老当真是一位虚怀若谷的智者,也确实是小风的贵人。 “那后来呢?”司徒朝暮问。 顾与堤叹了口气:“后来赵老就走了呀。还是那句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赵老已经把小风从迷途中领了回来,至于后续如何,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谁都帮不了他。” 司徒朝暮不忍心地抿了抿唇:“那、那那他心里肯定可难受了……” 顾与堤:“这就是赵老给小风上的最后一课,人间总是有别离。” 司徒朝暮:“……” 顾与堤:“小风当初之所以会陷入困境,不仅是因为想走出这座山,更因为一场别离,那让他很痛苦,但人生就是由一场又一场的离合悲欢组成的,如果小风惨不透这点,他终其一生都只会痛苦。” “……” 司徒朝暮是真没想到爸妈离个婚竟然对宋熙临的打击这么大。但是,他不是挺讨厌他爸么?为什么还会因为这场别离而难过呢? “那他后来悟透了这点么?” “应该是悟透了吧。”顾与堤说,“在他十四岁生日过后的第二天赵老就提出辞行了,小风当然是接受不了的,但赵老坚决要走,说是天命已尽,毋需多留,小风也就没有再挽留,只是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再也不出来了。等赵老正式要走的那天,他也没出来送,只是托我送给了赵老一把刀。那是他亲手锻打的一把五尺长的苗刀。我知道他是想感激赵老多年来的栽培与照拂,但他那孩子就是倔,偏要说是为了换赵老那三枚破铜钱,不占白胡子老头儿一点便宜。赵老也收下了那把刀,说是他和小风的缘分未尽,刀可以留,等缘尽了,他就找人把刀还回来。” 司徒朝暮的心里突然好难过好难过:“他这次用了多久才从和他师父的这场离别中走了出来呢?” 顾与堤慢慢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但是自从赵老离去之后他就更不爱说话了,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帮我打刀打农具,再陪着我去县城里卖一卖,闲余时间就自己呆在后面的树林里面练刀练功,不爱出门也从不交朋友,只喜欢一个人待着,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既不去打扰别人的世界,也不允许别人闯进他的世界里。” 司徒朝暮于心不忍地询问:“那赵老说过自己的家在何处么?允许小风去找他么?” 顾与堤:“我们也问过赵老在哪个道观修行,将来是否可以去找他?但他老人家说修行之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让我们不必执着去寻,有缘自会再见。” 司徒朝暮:“可是四海为家也太大了,缘分这东西,不好说呀。”但是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紫袍道长就那么几个,道家圣地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其实也应该好找吧?” 顾与堤轻叹口气:“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听赵老的口音,感觉他像是从长江省来的,可能是武当的道士,但是问了,人家说不是,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是还是故意这么说,不过既然人家都说了不必执着于此,我们何必还要继续去叨扰人家?人家早已看透了天命,说走就走,绝不留恋。” 司徒朝暮:“也是……” 玄门中人最讲究一个干脆果断、随遇而安。 优柔寡断之人,也绝不可能通透悟道。 司徒朝暮也叹了口气,从碗中夹了一块腊肉,却食不知味,干巴巴地咽下去之后,又问了句:“赵老临走前就没给宋熙临算一卦么?看看他未来的运势如何?” 顾与堤回说:“算过了,但是小风不知道。” 司徒朝暮:“他为什么不知道?” 顾与堤解释道:“命越算越薄,所以当事人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不然会影响心境,导致他做出错误的选择。赵老也说过,玄学易数这东西,也只能看个大概,不成定局,至于未来到底如何,还是需要自己去定夺,万事随本心。” “哦,原来如此。”司徒朝暮又好奇地问,“那他给小风算出来什么了?” 顾与堤:“也没什么特别的,大苦大难没有,悲欢离合常有,能困住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心。” “哦……”司徒朝暮犹豫了一下下,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刚才不是说他没有玄门命嘛,还说红尘中有人在等他,是什么人呀?又一个贵人?还是带着他走出困局的人?” 她这后半句话纯粹是为了给自己的小心思打掩护,顾与堤看穿了却没拆穿她,笑着回答:“赵老没说,只说他的性格倔强偏执,以后要是不跟着东边来的大官走,就很有可能会孤独终老。” 东边来的大官? 还大官? 司徒朝暮有点儿懵:“他要走仕途呀?” 顾与堤摇头:“我也不知道,赵老没说那么多,因为说太多了会泄露天机,所以只能给个模糊的提醒。” 司徒朝暮再一次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东边来的大官?到底多大的官才算是大啊?班长算么? 第35章 ◎“诶呀阿姨,他瞪我!”◎ 说话之余, 顾与堤也一直没有停下给司徒朝暮按摩脚腕的动作,等到按得差不多了,又瞧着司徒朝暮碗中的饭菜也剩的不多了,她就说了声:“吃完东西之后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 这药酒很管用的, 是赵老传给我的方子, 小风练功的时候经常用,只要没有伤着骨头, 基本睡一觉起来就没事儿了。” 司徒朝暮确实是有点儿困了,但还是先问了一个关乎团队安置的问题:“我们今晚睡在哪里呀?” 顾与堤:“你先睡阿姨这屋就行,另外两间房空的时间太长了, 要先收拾一下, 收拾完就能住人了。” 独树晚风 第42节 “哦, 好的。”司徒朝暮点了点头, 但还是有一些不好意思,“可是我的衣服好脏呀。”她又连忙解释道, “不是我不爱干净不换衣服,我穿的都是新衣服,但是我没想到这里这么远,颠簸了一天一夜, 衣服全脏了,全是灰。” 顾与堤被逗笑了:“没关系, 放心睡吧, 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没那么多讲究。”又说,“我连皮糙肉厚的儿子都养了, 还能嫌弃你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么?你哪怕是去泥地里面滚几圈都比他香的多。” 司徒朝暮:“……” 这话听着奇怪, 但仔细一想吧, 好像还挺有道理。 于是乎司徒朝暮也不再不好意思了,迅速扒光了碗里的饭,把空饭碗还给了宋熙临他妈:“谢谢阿姨啦!” 顾与堤温和一笑:“应该的。对了,你带杯子了么?我们这儿海拔高空气干,睡醒之后你可能会嗓子疼,我先去给你晾一杯热水。” “带了,在我的背包里。”司徒朝暮转身就要去找包,然后才想起来,“哎呀,我的包还在吃饭那屋。” “没事儿,我去给你拿,你睡吧。”说完,顾与堤就端着光饭碗走了。 司徒朝暮还是担心会弄脏人家的床褥,所以把外衣外裤全部脱掉了之后才钻进了被窝里。 这张床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温暖舒适,外加碧屿村的气氛安然静谧,瞬间就把她骨子里的那股因为舟车劳顿而积攒的疲惫感释放了出来,所以她几乎是脑袋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再度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灰了。 也不知道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但是司徒朝暮的嗓子和嘴唇真的如同顾与堤说的那样又干又涩特别难受,迫不及待地想喝水。 她的粉红色水杯就放在床头柜上,里面装满了晾凉的热水。 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司徒朝暮惊喜不已,立即坐了起来,端气水杯,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光了大半杯水。 放下水杯的那一瞬间,她还极其舒适地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神清气爽,周身舒畅,然而还是不想起床,不想离开从温暖的被窝……这要是在自己家的话,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重新躺下去继续窝在被窝里面玩手机,可现在是在别人家做客,就不能这么散漫懒惰了。 司徒朝暮硬逼着自己起了床,行动迅速地穿衣服穿裤子,直至穿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左脚脚腕真的没有那么疼了,原本肿的像馒头一样的部位也基本恢复如常了。 这什么灵丹妙药? 司徒朝暮惊讶不已,还有些难以置信,穿好鞋子之后,特意试探着轻轻跺了两下脚,又走了几步,疼痛感极其微弱,完全可以行动如常。 哇!穷乡僻壤果然不可小觑,偏方真神奇啊! 司徒朝暮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屋子,宽敞的后院没人,前院也挺安静的,宋熙临他们几人应该是还没回来。 后院的正中央位置立着一个习武专用的木人桩,司徒朝暮好奇又新鲜,直接跑到了木人桩前,模仿着武林高手的架势,嘿嘿哈哈地对着桩子打了起来,同时在心中想象着自己是个超级无敌的江湖侠女,能与叶问试比高。 过不多时,顾与堤的声音便从她身后传来了:“睡醒啦?” 司徒朝暮立即停止了虚假的殴打木桩的动作,迅速回头,冲着顾与堤点了点头:“嗯!睡醒啦!” 顾与堤勾唇一笑,明眸善睐:“脚还疼么?” 司徒朝暮用力摇头,超级激动地说:“真的不疼了!好神奇呀!” 顾与堤又笑了:“那教你几招教训人的把式呀?” 司徒朝暮一愣,不太自信地说:“啊?我行么?我可没有武术功底呀……”又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就是瞎胡打着玩呢。” 顾与堤却说:“速成的招式,没有基本功也不要紧,一学就会。”又说,“你不是还在生那臭小子的气么?他快回来了,你赶紧学,学完好去揍他。” 司徒朝暮一下子就心动了,嘴上却还在谦虚:“哎呀,那不好吧……” 顾与堤阔步朝着司徒朝暮走了过去:“那有什么不好的?他也没少挨过揍,多挨一顿不算什么。” “啊?”司徒朝暮故作姿态,摆出了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好吧……” “看好了啊。”顾与堤笑呵呵地走到了木人桩前,开始给司徒朝暮做招式示范,“先用肘击其腹,以疼痛使其弯腰,顺势以掌为刀,劈其喉骨,再趁其咽痛之际勾腿牵绊,使其痛栽倒地。” 司徒朝暮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认真专注到连眼皮子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看漏了动作,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与堤的手脚,牢牢地将她的示范和教导谨记在心。 “你可以先拿我练练手。”顾与堤做完演示,松开了木桩,对司徒朝暮说。 司徒朝暮哪里敢呀,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我不行!” 顾与堤:“没关系呀。” 司徒朝暮有那个自知之明:“我还是先用木桩练吧。” 顾与堤无奈一笑:“好吧,先用木人桩熟悉熟悉动作也行。” 司徒朝暮又点点头,然后就认认真真地对着木桩练习了起来。 简简单单三个动作,练习起来也不算太困难。 然而她练了还没几遍,身后突然传来了宋熙临的声音:“我们回来了。” 这下不光是司徒朝暮,就连顾与堤都被吓了一跳。只见顾与堤回头转身,气急败坏地冲着宋熙临喊道:“你这小王八蛋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天天神出鬼没的,能给人吓死!” 司徒朝暮当即点头附和,火上浇油:“就是!可过分了!”又趁机打击报复,茶茶地说,“阿姨,我在家的时候每次去到哪里都会先跟我妈说的,我就怕吓着我妈。” 宋熙临:“……” 这家伙有些时候是真的欠收拾。 顾与堤果不其然更气了:“人家懂事的孩子都这样,就你这个小王八蛋屁事不懂,天天就知道吓唬你妈!” 宋熙临无计可施,又气又笑,相当无奈地瞧了司徒朝暮一眼。 “诶呀阿姨!”司徒朝暮作瑟缩状,迅速往顾与堤身后一躲,怯怯地说,“他瞪我!” 宋熙临:“……” “你怕他干什么?”顾与堤瞧着司徒朝暮说,“阿姨刚才不是教你了么?”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趴在了顾与堤的耳朵边,实话实说:“我怕我打不过他。” 顾与堤斩钉截铁:“不可能!还有阿姨在呢!” 司徒朝暮还是不自信:“可、可可是他可是能跟紫袍道长打平手的人呀,我只是随随便便学了几招而已。” 顾与堤的语气依旧很坚决:“再厉害的人也有破绽,阿姨刚才教给你的招数就专攻他的破绽。” 司徒朝暮:“真的嘛?” 顾与堤点头:“当然是真的!” 司徒朝暮咬紧了牙关,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极其坚定的眼神盯向了宋熙临,再然后,大喝一声,怒吼咆哮着朝着他冲了过去:“呀!呀呀呀呀呀!” 宋熙临:“?” 这是、在干什么? 然而他却一直站着没动,真跟木头桩子似的。司徒朝暮大喜过望,狞笑一声,一边回忆着顾与堤教给她的动作一边毫不留情地出招:先出肘,击其腹;再出掌,劈其喉;在出腿,绊其下盘。 宋熙临的身体朝后栽去的那一瞬间,司徒朝暮自己都愣住了,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打败了武林高手? 哈? 我也很有习武天赋嘛! 下一秒,她就听到了前院传来了裴星铭的喊声:“兄弟?马牵哪呀?” 哈哈!来的正好!早就想收拾你这个渣男了! 司徒朝暮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一抹狰狞的邪笑,下一秒,她就再度呐喊咆哮着朝着前院冲了过去,喊声比之之前自信多了:“啊啊啊啊啊啊!” 宋熙临浑身一僵,迅速从地上翻了起来,顺手抓起了三块石头,然后脚底生风一般急切不已地朝着前院追了过去。 裴星铭站在前院中央,厅响和闻铃他们几个站在他的背后。 司徒朝暮就像是一枚目标明确导弹似的,不偏不倚地朝着裴星铭奔袭了过去,边冲边喊:“啊啊啊啊啊受死吧你!” 裴星铭不解蹙眉:“你这……”话还没说完呢,腹部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下一秒司徒朝暮的手肘才顶了上来。 在司徒朝暮出掌劈向裴星铭脖子的前一秒,又飞来了一块小石头,精准地打在了裴星铭的脖子里。 第三块石头,则毫不留情地打向了他的右腿,紧接着,司徒朝暮就来绊他的腿了。 在裴星铭无助倒地的那一瞬间,除了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司徒朝暮之外,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宋熙临,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奴颜卑膝地给裴星铭鞠了一个大躬。 第36章 ◎“那女的刚才喊宋熙临什么来着?度什么风?度换风?”◎ 司徒朝暮自以为练成了“绝世神功”, 还接连打败了两位强劲对手,所以她整整一晚上都是趾高气昂、志得意满的,就连胃口都变好了,接连吃了两碗米饭。 但是不过吧, 宋熙临他妈做饭确实好吃, 晚饭不仅又炒了一盘腊肉, 还做了一道鲜椒兔肉,精准地戳中了司徒朝暮的口舌之欲, 令她大快朵颐,欲罢不能。 她的心情一好,心胸也跟着开阔了, 看着宋熙临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就暂时不再跟他计较那声凶巴巴的“滚”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翻旧帐。 毛三吃完晚饭后就拿着顾与堤给他打包好的饭菜回家了,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周唯月明天一定要去找他玩,周唯月也超级认真地向毛三承诺自己一定不会食言。 夜里的山路黑, 家家户户的间隔距离又远,所以宋熙临就骑着摩托车把毛三送回家了。 顾与堤提前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厅堂给他们这几个小孩子让了出来,免得自己这个落后的“老家伙”在跟前碍事影响人家玩的不尽兴。 穷乡僻壤的夜生活并不丰富, 网速还不好,幸好裴星铭带了两幅扑克牌, 大家本是想等着宋熙临回来后一起打斗地主呢, 结果谁知道宋熙临竟然连扑克牌都不会打;大家又好奇地询问他有没有什么比较偏爱的娱乐活动,比如玩游戏、刷抖音什么的, 宋熙临摇头, 回答说没有;然后大家又问他平时无聊的时候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宋熙临回答:骑马、练功。 由此大家一直认定了宋熙临的人格类型:i人,百分之百的i人。 还是那种跟清修老道士似的清心寡欲、没有一丁点儿红尘追求的i人。 但是除了宋熙临之外,司徒朝暮他们几个都是典型的e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抛弃任何一个i人小伙伴,即便是宋熙临不会玩游戏,也必须要让他融入集体之中! 于是乎,经过他们五个的一致协商后,最终还是决定打斗地主,但是采取了两两一伙儿的游戏机制:双人团队荣辱与共,一人参与比赛,赢了没奖励,输了另外一人挨罚。 五个e人叽叽喳喳地在一边商量细节,硕果仅存的一位i人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听。等司徒朝暮他们五个商量完之后,客客气气地询问宋熙临行不行?宋熙临不置可否,只是问了句:“为什么不能教教我?” 五位兴高采烈的e人:“……” 对啊,为什么不能教教他? 但是吧,商都商量完了,再改岂不是很麻烦? 于是乎,司徒朝暮提议:“那要不这样,举手表决,同意教宋熙临的不举手,同采两两一组的举右手。” 话音落后,四条胳膊齐刷刷地高高举起。 但是下一秒,裴星铭他们四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没有举手的司徒朝暮脸上,惊讶又惊愕,像是在看叛徒。 裴星铭率先发问:“你为什么不举手?” 闻铃和厅响虽然没说话,但也在用眼神强烈谴责她。 司徒朝暮指了指宋熙临,弱弱地说:“要是咱们全举手了,显得他多无助呀?像是被我们e人挟持了一样。” 裴星铭思索片刻,赞成点头:“很有道理!” 独树晚风 第43节 闻铃附和:“我们e人,从不强人所难!” 厅响:“非常善解人意。” 周唯月努力保持队形:“是的呢!” 宋熙临:“……”他真是一点都没感觉到。 司徒朝暮善唱红脸,假惺惺地拍了拍宋熙临的肩头,道:“哎呀,别难过,我跟你是一伙儿的!” 宋熙临神色淡漠,言简意赅:“不需要。” 司徒朝暮:“……” 嘁,不知好歹。 那我也不给你面子了! 下一秒,司徒朝暮就不再伪装了,也把自己的右手高高举起,超级大声地说:“我也同意两两一伙!”说完,又斜眼瞧了宋熙临一眼,“恶狠狠”地说,“就是要包围你,挟持你,强迫你!” 宋熙临:“……” 以抛骰子的形式分组,一和六一伙儿,二和五一伙儿,剩下俩数字一伙儿。 骰子也是裴星铭随身携带的。 这枚骰子也是灵气十足,分组分的妙不可言:司徒朝暮和宋熙临一组,裴星铭和周唯月一组,厅响和闻铃一组。 说实话,在第一把斗地主开始之前,宋熙临对司徒朝暮的牌技还挺有信心的,因为他觉得司徒朝暮是个聪明人,脑子好用,所以打牌一定不会太烂。 然而事实却向宋熙临证明了,司徒朝暮的牌技,是真的烂,因为她出牌的时候根本就不过脑子。 输牌的惩罚内容是队友做仰卧起坐,输一局做十个,遇到炸弹翻双倍,当地主输了也是双倍。 短短三局斗地主,宋熙临就做了将近一百个仰卧起坐,等到第四局开始,司徒朝暮又一次地要叫地主的时候,宋熙临果断抓住了她的手腕,急切不已,斩钉截铁:“别当地主了,也别随便扔炸弹了!” 司徒朝暮眉头一拧:“凭什么不让我当地主?” 宋熙临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她认清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于是,一字一顿地对司徒朝暮说:“因为你根本赢不了。”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瞧不起我是吧?那我偏要赢给你看! 司徒朝暮的好胜心就这么被激发了出来,越不让她当地主她就越是要当,还冲着宋熙临放下了壮志豪言:“我刚才是没发挥好,从这局开始,你就等着看别人做仰卧起坐吧!” 宋熙临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 往后的事实也向他证明了,不信才是对的。 最后一把牌局结束之后,裴星铭一边起身一边伸懒腰,一边叹气一边说:“没意思,真没意思,输赢一点儿悬念都没有。” 闻铃打着哈气回应:“就是,干坐了一晚上,腰都坐酸了。” 厅响点头附和:“这大冬天的,还是多活动一下好,看咱小风兄弟,脸上全是汗,运动量绝对达标了。” 宋熙临:“……” 司徒朝暮:“……” 周唯月眨巴眨巴眼睛,同情又无奈地对司徒朝暮说:“司徒,你打牌确实是有一点点不好哦。” 裴星铭接了句:“没事儿,咱小风兄弟腰好,区区千八百个仰卧起坐不成问题。” 闻铃和厅响瞬间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徒朝暮今天晚上就没赢过一把,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尴尬不已,干笑了两声:“呵呵,那什么,我今天手气不太好。” 宋熙临冷笑:“手气不好还能次次有炸弹?” 司徒朝暮无话可说,却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努力找补:“那、那也不能怪我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今天状态不好。” 宋熙临更不理解了:“明知状态不好还偏要当地主?” “……” 你这是什么态度嘛! 都是我的错喽?你怎么自己不去打呢? 司徒朝暮的两道眉毛瞬间就拧了起来,气冲冲地对着宋熙临来了句:“我状态不好是因为你今天上午凶我了,还让我滚,影响了我一天的美好心情!” 宋熙临:“……” 司徒朝暮:“明明都怪你,你还要谴责我!” 宋熙临:“……” 司徒朝暮又说:“我输了我不难过么?你是我队友,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指责我?你觉得你有良心么?我也没嫌弃你不会打牌呀!哼,你就是无理取闹!”说完,起身,果断走人,还走得趾高气昂的,全然不像是个把把输牌的烂牌搭子。 宋熙临呆如木鸡,哑口无言,即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无理取闹的一方。 裴星铭走到了宋熙临的身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兄弟呀,在和女孩子相处这一方面,你还是要多多跟哥学习。” 宋熙临蹙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瞧着裴星铭,百思不得其解地询问:“她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他的眼神还十分的认真诚恳。 裴星铭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发现自己兄弟在感情方面竟然如此单纯。 单纯到令人心疼。 思考片刻,裴星铭决定当一次好人,实话实说:“因为她在pua你。” 宋熙临:“……” 裴星铭又说:“但你确实是凶了她还让她滚了,并且据我对我妹的了解,这笔旧账,她很有可能会跟你翻一辈子,你一惹她不高兴她就翻,一不高兴她就翻……哎。”他再度满含同情地拍了拍宋熙临的肩膀,“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宋熙临:“……” 懂了,那家伙就是一个聪明却打不好牌的流氓。 流氓本人却不觉得自己在耍流氓,回到房间之后还独自一人生起了闷气。 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司徒朝暮的第一反应却是宋熙临来了,没好气冲着房门喊了声:“干嘛呀?” 结果门外竟响起了宋熙临他妈的声音:“是我。” 司徒朝暮赶忙从床上站了起来,小跑着去开门,急切解释:“我还以为是其他人呢。” 顾与堤笑了笑:“不会是我家那小子又惹你生气了吧?” 生气到是算不上。 就是让她很没面子。 可一直输牌丢面子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呢? 司徒朝暮只得回道:“那倒是没有。” 顾与堤舒了口气:“那就好。”随后她一边进屋一边说,“今晚再用药酒揉一次脚踝,明天就能彻底好了。” 司徒朝暮是真的受之有愧了,也不想一直麻烦宋熙临他妈:“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顾与堤还是那句话:“你不懂怎么按呀,我给你弄得快。” 司徒朝暮只好妥协了:“那好吧,真是谢谢阿姨了。” 顾与堤却说:“不用谢,应该的,反而是该我谢谢你,谢谢你们,不远千里地跑来找小风。” 司徒朝暮赧然地挠了挠头发:“其实我们就是来找他玩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与堤温和一笑,十分坦然地说:“但是这对阿姨来说不一样。在你们来到之前,我一直很担心小风会孤独,担心他没有朋友,担心他会一辈子被自己的心困住,你们的出现替阿姨打消了顾虑。” 司徒朝暮也没有想到他们几人的这一次旅行竟对宋熙临他妈来说有这么大的意义,不过,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所以宋熙临他妈会这么想似乎也情有可原,更何况,她还生病了。 虽然司徒朝暮并不知晓宋熙临他妈得了什么病,但是既然已经到了化疗这一步,估计病情应该是很严重了。 与其说她担心小风会没朋友,不如说她是在担心自己会在不远的未来的某天突然撒手人寰,担心小风会再一次的因为“离别”而身陷迷途。 “离别”这二字虽算不得大苦大难,但也足以耗人肝肠,尤其是对于小风这种倔强偏执的人来说。 司徒朝暮思索片刻,认真地说:“其实他那人吧,除了有点儿不知好歹、冷漠无情、不温柔、不体贴、不热情以外还挺好的。” 顾与堤:“……” 那剩下的还有优点么?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再这么下去以后连媳妇儿都讨不着。 就在顾与堤发愁不已地时候,司徒朝暮又说了句:“他身上最大的闪光点就是真实不做作,像是一道无拘无束的山风,强大又干净,能让人特别安心。” 顾与堤喜出望外:“真的么?” 司徒朝暮点头:“嗯,真的!所以阿姨你不用担心他会孤独终老,他不会的,这红尘滚滚,大浪淘沙,总有人会被他身上的那股干净纯粹吸引到,并且能被他吸引到的人也一定是心甘情愿与他真心换真心的人,所以赵老才会说他这一生没有大苦大难,因为悲离虽然常有,但是喜合也常有呀。” 她的话语如同甘甜的清泉一般滋润着顾与堤的心。 顾与堤目光深邃地看了司徒朝暮一眼,由衷而发地说了句:“你这孩子灵性十足,玲珑通透,赵老要是见过你,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还非常的适合锻心,适合顾家刀。 司徒朝暮嘿嘿一笑,谦虚地说:“哎呀我也没有那么优秀啦,人无完人,打牌还把把输呢。” 顾与堤也笑了:“输牌算什么呀?输的是手气,攒的是运气!” 这话算是直接说到了司徒朝暮的心坎儿里—— 就是! 输牌算什么呀? 输小赢大! 还是咱阿姨的思想觉悟高,高的还不止一星半点儿! 又仔细地用药酒给司徒朝暮按摩了一次脚踝之后,顾与堤就离开了。 第二天早起之后,司徒朝暮的脚踝彻底消了肿,连一丁点儿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撒丫子乱跑了。 清晨一吃完早饭,一行人就浩浩汤汤地出了门。宋熙临昨天下午带着裴星铭他们几个在前面的村子里面转了转,所以今天大家一致决定去村后面的雪山脚下看一看。 周唯月一直记得和毛三的约定,决不食言,所以他们几个就先去了一趟毛三家,带着毛三一起去玩。 毛三今天还特意穿上了宋熙临他妈在年前给他买的新衣服,是一件加厚的墨绿色夹克衫和一条蓝色牛仔裤,还搭配着一双深棕色的短皮靴。 独树晚风 第44节 碧屿村虽然紧挨着几座巍峨高大的雪山,但望山跑死马,距离真正的雪山山脚还有两三公里的距离。 他们今日出行没骑摩托,只牵了黑子跟赤海两匹马,但是最小的毛三和脚伤初愈的司徒朝暮都没有骑马。毛三是因为不爱骑马,司徒朝暮则是因为一直记恨着宋熙临的那一句“你连马蹬都踩不到怎么下”,所以坚决不再碰马一下,尤其针对宋熙临的那匹赤海,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赤海是宋熙临从小养到大的,性子随主,也是一匹倔马,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你针对我我也针对你,每次从司徒朝暮身边路过的时候,都会把马头扬得高高的,再故意甩动马尾扫她两下。 司徒朝暮一边在心里念叨着:我才不会跟一匹马计较那边多;一边赶像是苍蝇似的一脸不屑地挥手拂开马尾巴,然后再昂首挺胸地快走两步,故意走到赤海前面去,身姿挺直,主打一个趾高气昂。 不过今日的赤海不是由宋熙临驾驭的,而是裴星铭。 黑子则被厅响霸占了。 他们俩,是真的中二,心中燃烧着熊熊武侠梦,虽然才刚刚学会骑着马走,身体还摇摇晃晃,但他俩内心已经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论成败英雄豪迈”的伟岸成就感。 闻铃一路都在举着手机拍照,一边拍一边感慨:“哇塞,好美呀!” 周唯月和毛三大手牵小手,边走边聊,从奥特曼聊到刚出生的小牛犊,又从小牛犊聊到牛肉有多好吃。 司徒朝暮则一直在和赤海勾心斗角,一人一马明争暗斗你来我往,看得宋熙临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二十多分钟后,一行人终于走到了雪山山脚。 那是一片由三座雪山包合而成的平坦草原。冬日草枯,地面暗淡灰黄,越发将周围的那一圈雪山衬托的雄伟圣洁。 几道细泉从洁白无瑕的山巅流落,在山脚下汇聚成了一片如宝石般圆润清澈的湖泊,即便湖水早已上了冻,但依旧呈现出了一抹碧蓝的翡翠色。 白色的冰层下依稀能瞧见几道漆黑的影子。 “那下面是什么?”几人走到湖边之后,司徒朝暮指着水底的模糊黑影子好奇地问。 宋熙临回道:“神像。” 司徒朝暮一愣:“啊?” 把神像放在了湖底? 不等宋熙临开口,毛三就说了句:“我外婆说是因为这里的水干净,所以神仙们很喜欢,就在湖底安了家,把这片海子变成了圣水。我们村谁家有人生病了,喝一口圣水就能好。” 这说法,还怪玄幻的。 但司徒朝暮并不会打击小孩子的信仰:“哦,原来是这样呀!” 毛三点头:“嗯,我外婆天天都喝这里的水。” 周唯月:“那我们可以喝么?” 毛三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的吧,但是现在水结冰了呀,你要是想喝的话还是去我家喝吧,我家有之前没结冰的时候打上来的水。” 周唯月又问:“圣水可以让我变聪明么?” 毛三:“可以的吧?可是你为什么要变聪明呢?我外婆说笨点好的。” 周唯月又回了些什么,但是司徒朝暮没听到,因为她趁着这俩小朋友专心致志讨论“圣水”的时候悄悄地凑到了宋熙临身边,小声问了句:“那神像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你们当地人专门在湖底修建的吧?” 宋熙临低声回答:“不是,之前是立在平地上的,后来有一年这块地突然塌陷了,慢慢变成了湖。” 司徒朝暮:“哦,原来如此。” 闻铃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你们这儿许愿灵验么?灵得话我想许一个。” 不等宋熙临开口,司徒朝暮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别许了,你让宋熙临给你算吧,他会算命!” 宋熙临一愣,猝不及防:“谁跟你说的?” 司徒朝暮:“你妈说的。” 宋熙临:“……”他妈怎么什么都敢往外说? 当代年轻人不信天不信地不信自己,却独独相信算命的,裴星铭和厅响如同两道墙头草似的,瞬间就凑到了宋熙临身边,双目放光地盯着他,异口同声:“兄弟/哥们儿你算得准么?” 司徒朝暮又一次抢先回答:“准!特别准!紫袍天师的亲传弟子,秒杀所有牛鬼蛇神,连你几年几月几日卒他都能给你算出来!” 显而易见,她夸大其词的毛病又开始犯了。 宋熙临惊慌失措,斩钉截铁:“别听她胡说!” 裴星铭不为所动:“我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死,我就想知道我以后能发财么?” 厅响也是一样的充耳不闻:“我能当官么?” 闻铃紧随其后:“我能暴富么?” 司徒朝暮一看自己落后于人了,赶忙把手举得高高的:“我我我还有我,我能不能长到一米七?” 所有人:“………………”这也用算? 司徒朝暮眉毛一拧,气呼呼地说:“怎么啦?不可以嘛?” “可以,特别可以。”裴星铭点了点头,瞧着宋熙临说,“你先给她算吧,我觉得她这个好算。” 厅响:“一目了然。” 闻铃:“显而易见。” 宋熙临:“……”这是嫌他得罪她得罪的还不够狠是吧? 司徒朝暮满含期许地瞧着宋熙临,把自己能否长到一米七的希望值全部压在了他身上。 宋熙临沉默片刻,神色如常地回了句:“铜钱没带在身上,没办法算。” “啊……”司徒朝暮有些失望,但是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她也不好强迫宋熙临给她算,只好回了句,“那行吧,等会儿回你家再算。” 宋熙临又赶忙说了句:“铜板忘在东辅了,没带回来。” 就这么巧?偏偏忘在东辅了? 司徒朝暮半信半疑,微微眯眼:“你不会是不想给我算吧?” 宋熙临神不改色:“我没有。” 司徒朝暮:“那你觉得我能长到一米七么?” 宋熙临:“……” 裴星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维护兄弟:“你行了啊,强人所难么这不是?” 司徒朝暮的眉毛一皱,小嘴一撅,明显是不高兴了。 厅响却还在说:“就是,你这都不用问肯定……” “能!”不等厅响把话说完,宋熙临就信誓旦旦地截断了他的话,“一定能!” 司徒朝暮的小脸瞬间就变得眉飞色舞了,红唇的樱桃小嘴翘得高高的,心情不是一般美好。 宋熙临舒了口气,顿了种悬崖勒马的松弛感。 裴星铭和厅响无语极了,心说:算命的果然都不靠谱,主观意识太严重了。 闻铃想得则是:男人的话果然都不能信,连宋熙临这种清心寡欲的i人都开始为了哄女人开心睁眼说瞎话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山道上突然传来了一位女孩的清脆喊声—— “顾晚风!” 宋熙临浑身一僵,抬头去看的同时便火速迈开了双腿,两三步冲到赤海身边,飞身上马甩手扬鞭疾驰而去:“来了,别喊!” 和他们年龄差不多大的那个女孩穿着一件黑色皮衣,蓝色修身牛仔裤,黑色过膝长筒靴,身形纤细窈窕,皮色黝黑,浓眉大眼,骑着一匹红马,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宋熙临。 只见宋熙临驾着赤海奔驰到了女孩身边,两人简单了交流了几句之后,便一同骑着马离开了。 临走之前,那个扎着高马尾的英姿飒爽的女孩还特意回头朝着司徒朝暮他们几人看了一眼。 裴星铭遥望着那两人驾马离去的身影,一边回忆一边纳闷儿地问:“那女的刚才喊宋熙临什么来着?度什么风?度换风?” 厅响:“外号吧?他妈不是说了他的小名叫小风。” 裴星铭:“哦哦哦,应该是。” 闻铃白了他俩一眼:“重点是外号么?你俩没瞧见他刚才跑得有多快?” 裴星铭点头:“确实,真他妈帅啊!” 厅响也是一脸羡慕嫉妒恨:“那鞭子扬的,还是单手,啪的一下,跑的飞快,贼稳贼帅!” 闻铃:“……” 男人的脑沟回路,真的无法理解。 闻铃只好指点点明重点:“重点是,那女的一喊他他就过去了,都没有任何犹豫的,然后直接跟她走了,还跑得那么快,连声招呼都没跟咱们打!” 厅响一愣:“我艹,好像真是!” 裴星铭赶忙看了司徒朝暮一眼,果不其然,他妹那张眉目精致的小脸早就吊了下来,由眉飞色舞变成了闷闷不乐。 裴星铭立即去安慰他妹:“哎呦,别多想,说不定是家里有急事儿呢?” “嘁,跟我有什么关系!”司徒朝暮酸溜溜地说,“人家俩都会骑马人家才一起跑呢,我连马蹬都踩不到。”说完,就朝着身后雪山的方向转了个身,然后才发现,周唯月和毛三早就手拉着手踩上了冰层,都已经快走到湖面中央了。 第37章 ◎归根结底,这场旅途是她主导的。◎ 宋熙临生怕陈舞歌冷不丁地再冒出一声“顾晚风”, 所以骑得飞快。从草原骑上山道,马还没停稳,他就先问了声:“什么事?” 陈舞歌单手握缰,腰身笔挺地坐在马背上, 声色清脆明朗:“听爷爷说有几个朋友来找你了, 我特意来看看大城市的少爷小姐们有多洋气。” 宋熙临不置可否, 神色冷然,不容置疑:“别再喊我的名字。”话音还未落, 他就直接牵动了马缰,作势要走。 陈舞歌赶忙喊道:“跟你开玩笑呢!刚才路过你家了,你妈让我来喊你回家一趟。” 宋熙临这才示意赤海停下:“回去干什么?” 陈舞歌:“我哪知道?我就是个传话的。” 宋熙临没再多问, 直接挥动马鞭, 沿着山道朝着家的方向奔腾。 陈舞歌立即跟上, 却又下意识地扭头朝着圣水湖的方向看了一眼, 追在宋熙临身后问:“你把哪个女孩惹哭了?你为什么弄哭她?” 宋熙临一言不发,头也不回, 如同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陈舞歌又猛然甩了两鞭子,追上前去,与宋熙临并肩而驰:“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牛气了,去大城市读过书就是不一样, 高贵了不少呢,连名字都不能随便喊了。” 宋熙临依旧没有看她, 神不改色地目视前方, 冷冷道:“你要是来凑热闹的就趁早回吧,没热闹供你凑。” 独树晚风 第45节 陈舞歌冷哼一声:“县城待着太闷了, 我想回村里住几天不行么?” 宋熙临言简意赅:“随你, 别来烦我就行。” 陈舞歌的脸色一沉:“我说你这人怎就这么不知好歹?人家都能来看你, 我就不能回村看看你么?大城市来的少爷小姐就是比我高贵是吧,让你这么差别对待?” 宋熙临并不在乎陈舞歌怎么想自己,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他们并不高贵,我和他们之间也没你想的那么情深意重,不过是萍水相逢,但是他们却不远千里地跑来这里找我,不值得我去款待么?” 陈舞歌反问:“不请自来还要款待?你顾晚风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多年,你怎么不款待款待我呀?” 宋熙临对于陈舞歌这种直白又主动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了,毫不留情,直接果断地回答:“我不喜欢你。” 陈舞歌也早就习惯了宋熙临的冷漠拒绝,满不在乎,持续咄咄逼人:“那你喜欢谁?那个和毛三手牵手在冰上走的?还是那个留着短头发的?还是那个还没马高的小矮子?” “……” 宋熙临终于看了陈舞歌一眼,不受控制地说了句:“没几个人能比马高。” 陈舞歌一怔,瞬间了然:“果然是那个小矮子!”她还是十分的难以置信,“她的脑门儿才刚够到你胸口,你肯定得弯着腰才能亲到她的嘴!” 宋熙临的呼吸一滞,耳根在瞬间就红透了,破天荒地露出了气急败坏的神色:“你少胡说八道!” 陈舞歌听他的才怪,比他还生气:“我才没胡说八道呢,你就是看上那个小矮子了,你还想亲她呢,不然你的脸不会红!” 宋熙临:“……” 宋熙临咬紧了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再说话,抬手就是一鞭,狠狠地抽在了陈舞歌□□的那匹红马的屁股上。 红马吃痛,四蹄狂奔,一骑绝尘地朝着前方飞驰而去,宋熙临却在这时收紧了自己的马缰,掉头改道,抄着树林里面的野路回家了。 被迫向前冲的陈舞歌又是尖叫又是怒骂,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迫使自己的马停下。但她也是个极为倔强的人,即便是被宋熙临甩掉了也不放弃,迅速调转马头,追着他冲进了野树林里,边追还边怒气冲冲地喊:“顾晚风你就是心虚,被我说准了!你也不是因为他们不请自来才款待他们,你是巴不得那个小矮子来找你呢!说不定你做梦梦里都是她,你还在梦里亲她呢!” 陈舞歌本是为了出一出心里面的那股火气才故意这么喊,但是喊着喊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你干嘛要把那个小矮子弄哭?你不是喜欢人家吗?” 然而宋熙临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更别说回话了。 整片野树林里面回荡着的全是陈舞歌的喊声,避无可避,宋熙临一下又一下地狠命抽马鞭,恨不得把赤海给抽成火箭。 从野树林的另外一端冲出之后,宋熙临也没有做丝毫停留,直接打马回家。陈舞歌不死心地紧追其后。 顾与堤早就站在家门口等着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保温饭盒的白色帆布袋。 赤海才刚一停稳,顾与堤就将袋子高高地举起来了,递向宋熙临的同时说了句:“给你们烙了些馅饼,边吃边玩。” “嗯。”宋熙临面无表情地接过了帆布袋,正准备直接走人的时候,顾与堤盯着他的脸,特别奇怪地问了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风刮的么?” 不等宋熙临开口,陈舞歌的喊声就从后方不远处传来了:“因为他思想龌蹉,被我拆穿了!” 阴魂不散的感觉。 宋熙临的脸色又是一沉,却无计可施,把袋子挂上马鞍的同时挥鞭策马,风驰电掣地跑了,却没朝着圣水湖的方向跑,而是原路折回了,跟陈舞歌擦肩而过的时候也没看她,只是沉冷地说了声:“有能耐就一直跟着。” “跟就跟!”陈舞歌最不经激,一激就恼,一恼就上钩,当即拉扯马缰调转马头,不甘示弱地紧跟在宋熙临后面,气冲冲地喊道,“我不信你不去见那个小矮子,等见了她我就跟她说你心里面是怎么想的,让她一辈子都不理你!” 宋熙临始终没有回头,再度冲进了来时的那片野树林,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密树干间七绕八绕,直至彻底把陈舞歌绕迷路了,再也追不上他,他才骑着马回到了正确的小路上,迅速跑出了树林。 圣水湖距离这片野树林并不远,策马两三分钟就能到,然而就在他即将骑到圣水湖时,湖岸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万状的尖叫声。 这湖面上的冰层总给人一种特别脆弱危险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水太清澈的原因还是冰层太薄的原因,所以,当司徒朝暮几人发现周唯月和毛三越走越远之后就立即大声呼喊起了两人的名字,不容置疑地召唤他们俩回来。 即将行至湖心处的毛三和周唯月终于停下了脚步,同时朝后方回头,向着岸边看了过去,毛三纠结地拧起了一对儿小眉毛,迟疑不决地问周唯月:“他们一直在喊我们,我们要回去么?” 周唯月望了望岸边的裴星铭,又回过头来瞧了瞧不远处冰层下的湖底巨型神像,赧然抿了抿唇,说:“可是我真的好想求求神仙,让我变得聪明一点。” 毛三却越发困扰了起来:“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变得很聪明呢?聪明像是身体健康一样重要嘛?如果变笨点可以让我外婆的身体好起来,我愿意让神仙把我变笨一点,因为如果外婆死掉的话,我就没有家人了,所以我觉得只要外婆身体好,聪明不聪明都不重要的。” 周唯月想了想,说:“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我外婆啦,爸爸妈妈说外婆在外地,我们去看她很不方便,但我知道,肯定是因为我的外公外婆不喜欢我才不想见我的。” 毛三:“你的外公外婆为什么不喜欢你呢?我的外婆可喜欢我啦,她说我是她唯一的小宝贝。” 周唯月很温柔地笑了笑,说:“因为我是个傻子呀,还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所以我的外公外婆不喜欢我,我的奶奶也不喜欢我,包括我喜欢的那个人,他也不喜欢傻子,他喜欢聪明的女孩子。” 毛三的两道小眉毛拧得更困扰了:“我的妈妈也是女孩子,我外婆也没有不喜欢她,我外婆可喜欢她了,经常提起她,虽然我没有见过我妈妈,但我还是很喜欢我妈妈,就算她是个傻子我也会喜欢的。”毛三又超级严肃地说,“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觉得你是个傻子,那就说明他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再去喜欢他啦,就像是我爸爸一样,他觉得我妈妈是个傻子,所以他才会抛弃她。” 周唯月却说:“不一样的啦。” 毛三挠了挠灰扑扑的头发,困惑不已:“哪里不一样了?真正喜欢你的人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傻子呢?我不觉得你是个傻子,我觉得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 周唯月目光平静地看着毛三,从容而又坦然地说:“那是因为你是小孩子,所以你才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子,等你长大了,你肯定也会嫌弃我了。” 毛三:“哼,我才不会呢!而且你现在不也是小孩子嘛?” 周唯月又笑了笑,回道:“我当然不是呀,我都已经十八岁啦,我爸爸妈妈说我已经是大人了。” 毛三难以置信:“啊?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和我差不多大,我们都是小朋友……”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激动不已,“对了!顾阿姨说过,我和小风哥哥都是小孩子,你是小风哥哥的朋友,所以你肯定也是小孩子啦!” 周唯月失落地说:“可是你和小风哥哥都很聪明,你们可以一直长大,可以赚钱,可以照顾爸爸妈妈,只有我需要被爸爸妈妈照顾一辈子。” 毛三一脸疑惑地眨眨眼睛:“是谁告诉你你不可以一直长大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样说话很不礼貌!” 周唯月:“是医生啦,还有其他很多人,他们也不是不礼貌,是因为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病,脑子病坏掉了,所以就变成傻子啦。” 毛三还是很不理解:“可是我真的不觉得你是傻子呀,而且,多聪明才算是聪明呢?” 周唯月歪着脑袋想了想,满含羡慕地说:“要是能和司徒一样聪明就好啦。” 毛三说:“可是司徒姐姐没有你漂亮,也没有你高,虽然司徒姐姐也很好看啦!” 周唯月却说:“在我的舞蹈学校里,漂亮的男生和女生有很多很多,但是像司徒一样聪明的人却很少很少。我爸爸妈妈都说司徒像是会发光一样,是一颗闪亮亮的钻石,走到哪里都很耀眼。” 毛三再度挠了挠头发:“司徒姐姐这么厉害么?” 周唯月点头:“当然啦!司徒真的很厉害的,我们刚认识小风哥哥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去跟他说话,感觉他好凶好凶,只有司徒敢去。” 毛三的小脸忽然一板,严肃纠正:“小风哥哥才不凶呢,小风哥哥可好了,他只是有点不爱说话而已。” 周唯月:“但是他愿意和司徒说话,他喜欢司徒,因为司徒很聪明,所有人都喜欢聪明人。” 毛三儿反驳:“才不是呢!” 周唯月也很坚决:“就是这样的,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也是。” 毛三还是那句话:“那你就不要去喜欢他啦,真正喜欢你的男孩子是不会嫌弃你笨的。” 周唯月纠结许久,十分无可奈何地说:“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从小就很喜欢,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喜欢他。” 毛三拧着眉毛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很好的办法,挫败又失落地叹了口气:“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要是再长大一点就好啦,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了。” 周唯月立即安慰他:“没关系的,你已经带我来找神仙啦!” 毛三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湖底神像:“我外婆说神仙都是从天上来的,神通广大,会帮我们凡人实现愿望。” 周唯月:“所以我才想要去求求神仙,让我变聪明一点。” 毛三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不断朝着他们挥手、不断呼喊着他们俩名字的司徒朝暮等人:“所以我们不回去啦是么?” 周唯月很坚定地点头:“嗯!” 毛三:“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去找神仙!” 随后,两人再度大手牵起了小手,彻底把司徒朝暮他们几个的喊声和提醒声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朝着湖中心迈进。 然而走着走着,周唯月却突然有些害怕了:“冰下面的颜色好像越来越深了,我们不会掉下去吧?” 毛三摇了摇小脑袋,斩钉截铁地说:“放心吧,不会的,我经常来求神仙的。” 在毛三的认知中,周唯月一直是一位和他一样大的七岁女孩,所以他全然忽略了周唯月的真实年龄和体重。 周唯月已经是一位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即便她是舞蹈生,但是身姿再轻盈也不可能比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还要轻。 脆薄的冰层可以承载毛三一个人的重量,却不一定能够同时承载他和周唯月的体重。 两人每往前走一步,脚底的冰层就会发出一阵轻微又清脆的咔嚓声。 等到他们俩终于意识到危险,惊慌失措地停下脚步时,他们的双脚早已被冰层上瞬间蔓延开散的曲折蜘蛛纹包围了。 周唯月和毛三僵硬又无助的身姿向岸边人发出了强烈的危机信号,司徒朝暮率先发现了不对,语调徒然增高:“他们俩怎么不动了?” 闻铃眯着眼睛,极力眺望,紧张不已:“是不是冰裂开了?他们俩一直在低头看脚下。” 裴星铭担忧地皱紧了浓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唯月的背影看了几秒钟,二话不说突然开始脱外套。 身边的厅响一愣,赶忙抓住了裴星铭的手臂:“你冷静点!”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湖面上突然传来了周唯月的惊恐呼救声:“裴星铭!你快来救救我们!” 她的嗓音还在止不住的颤抖着,带上了无助的哭腔。 毛三的稚嫩嗓音随其后:“冰层裂开了,我们不敢乱动!” 裴星铭越发的心急如焚,下意识地就要朝着湖面冲,焦躁不安的如同一头刚刚被释放出笼的野兽。 厅响迅速用双臂圈住了裴星铭的身体,一边拼尽全力地控制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劝说:“冰面很有可能已经裂开了,你再冲上去不是纯纯添乱么?” 闻铃也气急败坏地冲着裴星铭喊道:“你能不能冷静点啊?你不比他们俩沉?说不定你一踩上去冰面就塌了,没等你抓住月月的手呢你们三个就一起掉下去了!” 裴星铭却已经丧失了理智,双目赤红,一直在不断地挣扎,竭力反抗厅响的禁锢,颈侧青筋都爆起来了:“那你们说怎么办?放着周唯月不管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去?我既然把她带了出来,就必须把她平安无事地带回去!” “还是让我去吧。”司徒朝暮突然开了口,一边行动迅速地脱羽绒服,一边冷静又坚决地说,“我才是那个把她带出来的人,也应该由我对她负责到底。” 归根结底,这场旅途是她主导的,就如同当年的那场大雨一样,所以她绝对不能够允许那场大雨的悲剧重演,也绝不能再让周唯月因为她的一时兴起而受到牵连。 闻铃越发的气恼,如同厅响阻拦裴星铭那般用力抱住了司徒朝暮的腰:“你们兄妹俩是不是有病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为这种破事儿争来争去?” 司徒朝暮却不像是裴星铭那般疯狂挣扎,沉静又笃定地说:“他们两个现在一定是被吓坏了,所以才不敢乱动,想让他们回来的话,就必须找个人去接应他们。” 闻铃却死不撒手,紧紧地抱着司徒朝暮的腰:“可救人的前提是自保呀,你怎么敢保证你过去之后冰层不会彻底崩开呢?到时候你们仨一起掉下去怎么办?” 司徒朝暮冷静自持地说:“可如果我不过去的话,他们俩就一直不敢回来,但是冰层随时有可能会坍塌,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把他们俩接回来。” 闻铃反驳说:“你怎么去接啊?我们现在连一根绳子都没有!” 司徒朝暮早已想好了对策:“我们可以用外裤外套连成绳子,让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争取先把他们两个人分开,这样湖心冰面的压强就降低了,毛三最轻,先把毛三接应到安全处再去接周唯月。” 闻铃觉得并不稳妥:“要不我们还是去村里面喊人来帮忙吧?借一根长一些的绳子也行啊。” 司徒朝暮摇头:“不行,这里离村子太远了,徒步的话来回至少三十分钟,湖心已经有裂纹了,冰层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 闻铃还是不放心:“可是、可是你不会游泳啊!”话音还没落呢她就松开了司徒朝暮的腰,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我去吧,我会游泳!” 厅响不敢松开裴星铭,但听到闻铃的话后,立即吼了声:“闻铃你别去!让我去!” 裴星铭气急败坏地吼道:“有你们废话的功夫老子早回来了!” 司徒朝暮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必须是我去,因为我个头儿最矮,体重最轻,压力最小,我踩上去之后冰层不容易塌。” 三人无法反驳,却又都不赞同让她去救人,尤其是裴星铭:“你掉下去怎么办?淹死了算谁的?我以后还能有脸去见我姑?” 独树晚风 第46节 闻铃也说:“就是啊,我也不比你重几斤,我还会游泳。” 厅响急切不已地说:“还是让我去吧,我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 司徒朝暮又气又无奈:“咱们现在该考虑的重点不是冰塌了怎么办,而是如何才能确保冰层不破的前提下把人带回来,不然周唯月和毛三都会有落水被淹的危险!” 裴星铭他们三个无话可说,却又迟迟没有松口表示支持,闻铃死扯着司徒朝暮的手腕不放,同时又焦灼不已,不受控制地朝着被困在湖中央的、不断向他们呼救的周唯月和毛三张望。 厅响和裴星铭也是如此,想要立即冲上冰层救人,又怕自己一不小心震碎了冰层,导致周唯月和毛三落水。 时间在白白浪费着,司徒朝暮急不可耐,一边脱自己的衣服一边大声催促几人:“行了你们仨!多浪费一秒钟时间他们俩就多一秒钟的危险!现在赶快把外套和裤子脱了,系成绳子给我,我拿着绳子去捞他们俩!” 三人面面相觑,全都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闻铃狠了狠心,直接把外套脱了扔在了地上,又接连去脱外裤,同时冲着厅响和裴星铭说:“快!按照她说的做!冰层能不塌最好,塌了咱们仨一起跳下去救他们仨!” 厅响和裴星铭也不再迟疑,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身上的外衣外套脱了下来,随后四人一同把脱下来的衣服裤子系成了一条结实的绳子,最后由司徒朝暮抱着这条五颜六色的特殊绳子踩上了结冰的湖面。 第38章 ◎“我不认识顾晚风……”◎ 为了避免引起强烈震动, 导致湖心冰层持续开裂,司徒朝暮的每一步落脚都相当缓慢谨慎,真真正正的履踩薄冰。 她的内心也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着镇定自若勇气可嘉。 越往湖中央迈进,她的呼吸节奏就越谨小慎微, 心跳也越快越重。 模糊的白色冰层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湖渊, 墨绿色的湖水中隐约显露着湖底神像的漆黑轮廓, 如同一尊尊神秘莫测的冰冷的庞然大物,稍一抬眸就能将行走于它们头顶的渺小人类拉扯入渊。 司徒朝暮的脑海中总是会不受控地产生联想:万一我真的掉下去了, 该怎么办?会不会逐渐沉底?会不会被这些巨型石像压倒?会不会也变成一具伫立在深渊的冰冷死物? 越联想越恐惧,发自内心的胆战心惊。 司徒朝暮却又不得不竭尽全力地保持冷静,因为她是来救人的, 不是来平添焦虑的。 小心翼翼地朝着湖中央迈进同时她还在信誓旦旦地安抚周唯月和毛三:“你们俩别害怕, 我马上就到了, 还带了绳子, 肯定能把你们俩拉过来!” 周唯月和毛三一直手牵着手,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 如同两尊被连接到一起的冰雕一般,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无计可施,只好绕着已经产生裂纹的冰层外沿绕了个圈,来到了周唯月和毛三的正面, 踩在相对来说比较结实的冰面上,极力地朝前探身, 一边朝着毛三扔绳子一边说:“毛三儿, 你现在趴下,手脚全部张开, 身体趴在冰面上, 然后拉住这根绳子, 我把你拉过来。” 毛三儿却没有照做,紧紧地拉着周唯月的手:“我不能把她自己丢在这里,我们是好朋友!” 周唯月也在用一种焦急又害怕的眼神去乞求司徒朝暮,千万别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司徒朝暮立即斩钉截铁地向他们保证:“我绝对不会把你们任何一个人丢在这里,但是我现在只有一根绳子,不能同时拉两个人,所以只能一个一个地把你们拉过来。” 毛三终于松开了周唯月的手,却说:“那你先拉她吧,不要管我,我可以自己回去!”说完就要作势朝前走。 冰层咔嚓作响,司徒朝暮惊恐万分,厉声吼道:“你别乱动!不然等会儿冰裂了我们三个都会掉下去!” 毛三脚步一僵,惊慌失措地定在了原地。 司徒朝暮做了一组深呼吸,拼尽全力地使自己保持心平气和:“毛三,你听我的,先慢慢趴下,然后拉住绳子,等我先把你拉到安全地带之后,一定会再回来救周唯月。” 毛三困惑又不安地问:“为什么不能先拉她呢?她是女孩子呀,不能把她自己丢在这里,这里很危险。” 司徒朝暮耐心解释道:“因为你年龄小,体重轻,先拉你会更安全一些。”说完,司徒朝暮又坚决认真地向周唯月承诺了一句,“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周唯月忐忑地抿了抿唇,显然还是很害怕,但最终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又对着毛三说,“没关系的,你先走吧,司徒肯定会回来救我的。” 毛三又拧着眉毛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决定乖乖地听从司徒朝暮的话,小心缓慢地蹲下了身体,一点点地趴在了冰面上,然后伸长了手臂,牢牢抓住了衣服绳子的一端。 司徒朝暮抓紧了绳子的另外一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缓而阔地朝后退步,每一步都十分的小心谨慎,直至将毛三拉至安全地带,她才松了手,却没忘记叮嘱毛三:“你慢慢站起来,行动不要太急太快,轻轻地慢慢地朝岸边走,等你上了岸之后我再去找周唯月。” “嗯!”毛三乖巧地点了点头,听从司徒朝暮的要求,手轻脚轻地从湖面上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朝着岸边走了过去。 闻铃他们三人也都为毛三捏了把冷汗,直到毛三的一双小脚踏上结实的地面,三人才稍事舒了口气,但是胸膛内的那颗心脏却迟迟不能落地,因为司徒朝暮和周唯月还没回来。 确认毛三已经平安无事之后,司徒朝暮迅速收回了衣服绳子,卷在小臂上,再度朝着湖心迈进,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裂纹范围的边沿时,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明亮的咔嚓声,如同玉盘碎裂。 司徒朝暮心头一惊,神色大变,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唯月,然而周唯月却始终神不改色,紧张害怕又满含期待地望着她,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刚才的那一声“咔嚓”一样。 司徒朝暮不确定到底是因为自己紧张过度出现了幻听还是说只有自己听到了那一声威慑力十足的“咔嚓”,但是她的第六感却在警钟大作,越来越强烈地提醒着她巨大的危机即将来临。 与此同时,她的脊背也在发凉,浑身冷汗直发,如同有一条细滑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的中缝爬上了她的后背。 万籁俱寂,忽有风起,雪山巍峨,湖面极其平静,细微的咔嚓声却接连不断,和繁密的雨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司徒朝暮的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了十岁那年夏天的那一场暴雨。 时间要是能重演,她一定不会那么顽劣地组织大家出门淋雨。 然而万事不能重来,只能用尽余生去弥补过错。 虽九死其犹未悔。 冰层爆裂的前一秒钟,司徒朝暮不知从何而来了一股蛮力,朝着周唯月冲去的同时奋力伸出了双臂,一下子便将她远远推了出去。 下一秒,周遭冰层尽数断裂,周唯月跌坐在了冰窟窿的边沿,司徒朝暮如同被一口吞噬了一般,眨眼间便没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宋熙临听到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之后便立即骑着赤海赶了过来。 岸边一片混乱,小小的毛三已经被吓傻了,闻铃在崩溃的尖叫哭喊,厅响死抱着裴星铭不撒手。 裴星铭在厅响的怀中疯狂挣扎,面目狰狞,双眼赤红。 厅响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去控制裴星铭,大吼着说:“冰面已经碎了,周唯月还没回来,你冲过去就完了,说不定还没等你冲过去冰窟窿就扩大了,周唯月也会掉下去!” 裴星铭根本不能保持理智,撕心裂肺地吼道:“我妹掉下去了!我妹掉下去了!” 厅响也是悲痛万分,但是现在身边所有人都处于崩溃的混乱中,他不得不硬逼着自己保持冷静:“只能先让周唯月离冰窟窿远点,咱们才能过去救人,不然……”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道修长又急遽的身影从他们身边冲了出去。 是宋熙临。 厅响的第一反应是气急败坏,因为周唯月就在冰窟窿的边沿坐着,冰层随时可能断裂,更别提有人在冰层上风驰电掣的跑了,随便一脚都有可能引起大面积的冰崩——这也是他竭力阻拦着裴星铭往湖面上冲的重要原因——一旦冰崩,任何人都自身难保,更别提救人了,更何况还要一次性救两个。 然而宋熙临的步伐却比厅响想象中的要敏捷轻盈许多。 也是在这时厅响才意识到,让宋熙临去救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是练家子,向来是步履无声,身手也不是一般的矫捷。 仿若是一道迅疾的长风,宋熙临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跑到了湖心的冰窟窿处,然而他却丝毫没有理会更好去救援的周唯月,直接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水中的光线要比外界要阴暗许多。 湖水冰冷刺骨,道道水流滑过身体仿若小刀在切割皮肉。 但最绝望最煎熬的莫过于缺氧的窒息感。 掉进水里的那一瞬间,司徒朝暮的口鼻和双耳就被湖水灌满了,耳膜充斥着咕嘟咕嘟的灌水声。 她本能地去呼吸,却根本吸不到新鲜空气,只吸到了满腔的冰冷湖水,被水呛到的窒息感接踵而至,痛苦地咳嗽两声,咳出了一串串气泡,肺部的窒息感越发强烈,再呼吸,再被灌水,再被呛到再咳……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如同酷刑一般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 时间也开始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钟都无比煎熬,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司徒朝暮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她不断挣扎,但始终无果。 她被漫无天际的水包裹了。 水柔而轻,摸得着却抓不住,她空有一腔力气却无处使,只能无助地任由自己的身体不断下沉。 越接近湖底,光线越昏暗,唯有最上方的那一圈冰窟散发着明亮的光,诱人却遥不可及。 突然之间,水底出现了一座座有着人体轮廓的庞然大物,彻底遮挡了从上方传来的光线。 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司徒朝暮的内心深处突然迸发出了一股剧烈的恐惧感,令她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她被一尊尊冰冷的石像包围了。 它们身形高大,充斥着震慑力和压迫感。 它们有鼻有眼,却眉目无情,全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唇角挂着一抹阴森诡异的微笑。 司徒朝暮惊惧万分,眼眶一热,再度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 她不想死,更不想孤单地死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阴暗之地。 然而她越是挣扎,身体就下沉的越快。 伴随着体力的耗尽,她的大脑也开始晕眩,视线逐渐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眼眶的发热感却一直持续着,但只有司徒朝暮自己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哭,眼泪一流出眼眶就跟冰冷的湖水融为了一体,那些神像是看不到的。它们也都不悲悯。 焦灼和悲痛的感觉如同熊熊烈火一般充斥着胸膛,司徒朝暮很想放声大叫,想歇斯底里地高呼求救,但是水封了她的口鼻,令她有口难言,不能发出一个字,只能在内心声嘶力竭地呐喊,救救我,快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但死亡好像已经成了定局。 没有人来救她。 她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了一秒又一秒,身体越沉越低,意识越来越模糊,但潜意识深处却一直清醒地不断发出质问:就这样死了么?我的这一生才刚刚开始呀,就这么结束了? 后悔么?不太后悔,最起码她救了周唯月,她成功赎罪了,再也不用承受内心的审判了。 但也是真的不甘心。 她还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读过大学,没有拿到驾照,没有体验过当成年人的感觉。 更难过的是,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收到她死亡噩耗的那一刻,一定会肝肠寸断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他们的往后余生可能都会在悲痛中度过…… 遗憾真的好多啊。 她不甘心极了。 但是再不甘心又能够怎样呢? 司徒朝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痛苦又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一条有力的手臂突然环住了她的腰,抱紧她的同时迅速带着她朝着上方游。 司徒朝暮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倒不是因为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而是因为她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来救她,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让她确定这一切都不是幻觉的是周围的光线。 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她还是清楚地感知到了由黑到亮的变化——她真的被人从那片神像堆里带了出来! 脑袋里猛然炸开了一道绚烂的烟花,瞬间炸醒了司徒朝暮,同时也炸醒了她的求生欲,四肢百骸的力量也神奇地回来了一些。 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司徒朝暮就用双手环住了宋熙临的脖子,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 被宋熙临带着冲出水面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如获新生。 她的意识还没回归,身体就已经做出了最基本的生理反应:呼吸。 大口大口地呼吸。 独树晚风 第47节 氧气重新灌输入肺的那一刻,司徒朝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如同在顷刻间卸掉了千钧重物。 然而紧随其后地就是咳嗽,剧烈地咳嗽,同时还伴随着不可自控的晕眩和疯狂的呕吐,吐出来的全是刚才被迫灌进嘴里的湖水。 身体上的不适与痛苦又重新勾起了司徒朝暮心中的惊惧和委屈,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出来……自己刚才差点儿就死了,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司徒朝暮一边难受地咳嗽着,一边抱着宋熙临的脖子呜呜地哭,难过极了,纤瘦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宋熙临很想要去安抚她,但现在并不是安慰人的时候。他一手抱着司徒朝暮的腰,一手攀着冰层,同时朝着岸边的方向张望。 周唯月已经安全上了岸,裴星铭站在了湖岸与冰窟窿之间的冰层上,手里握着一根麻绳,绳子的一端绑着重物,是顾与堤刚才递给宋熙临的那个装着保温饭盒的白色亚麻袋。 绳子的另外一端系在了陈舞歌的那匹红马的马鞍上。 麻绳也是陈舞歌随身携带的。 方才从那片野树林里面绕出来之后,陈舞歌憋了一肚子的火,快马加鞭地赶往湖边,本是想来找宋熙临算账,谁知却撞见了有人落水遇险,于是她赶忙将装在鞍袋里面的麻绳拿了出来,和大家一起想办法救人。 这次裴星铭说什么也不让其他人代劳,自己踩上了湖面。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裴星铭没敢距离冰窟窿太近,不然真有可能引起冰崩,所以他只走了一半的距离就站定了,先将系好了重物的麻绳抛给了周唯月,等把周唯月拉上岸之后,他又重新走回了冰层上,焦灼地等待着宋熙临和司徒朝暮。 两人的脑袋从冰窟窿中间的水面上冒出来的那一刻,裴星铭长长舒了一口气,如获大赦,立即高抬手臂,奋力一抛,精准无误地将系着绳子的白色亚麻带抛到了宋熙临的面前。 宋熙临却没有去抓那根麻绳,而是把司徒朝暮往上抱了一下:“抓好绳子。” 司徒朝暮却只松开了一只手去抓绳子,另外一条胳膊还挂在宋熙临的脖子上,然而宋熙临却用手掌的虎口托住了她的腋窝,用力往上一举,一下子就将她的身体举到了冰层上。 司徒朝暮一愣,紧忙回头去看他,刚想要开口,却被喉咙里残存的水卡住了话语,再度开始剧烈咳嗽。 宋熙临知道她想要说什么,面不改色,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我死不了。” 依旧是一副眉清目冷的嘴脸。 简直比湖水还要冰冷。 我现在需要的是温情……司徒朝暮突然好委屈,眼圈猛然一红,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地流,边咳嗽边哭,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宋熙临无措一怔,慌乱间,薄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又重新说了一遍刚才那句话:“我死不了。” 只不过这一次,语气温柔多了。 但是,正常人谁会用“我死不了”这种简单粗白的字眼安慰人?不都是用“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的”这种听起来就温和的很话么? 司徒朝暮原本挺无语的,但转念一想,宋熙临这人最大的特点不就是纯粹直白么?别人说“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可能只是为了安慰人,不成定局,但是宋熙临说“我死不了”,就一定死不了。 司徒朝暮忽然间真的放了心,原本还想着回宋熙临一句什么,但现在实在是说不出话,只得作罢,迅速用双手拉住了麻绳,用力地扯了一下。 裴星铭立即开始把司徒朝暮往自己身边拉,同时自己也在不断地往后退。 等到司徒朝暮被拉到岸边之后,裴星铭又重新回到了结冰的湖面上,准备继续去拉宋熙临。 司徒朝暮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闻铃他们几个立即凑了过去,焦急又担忧地查看她的情况。 司徒朝暮已经不咳嗽了,也不再继续呕吐了,只是虚弱无力,浑身的力量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耗尽了,连一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还很冷,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发丝不断滴水,寒风一吹,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脸色青白。 她身上还只穿着卫衣和保暖秋裤。闻铃他们几人的身上也是。 他们的外套和裤子却都找不回来了,早就沉在了湖底,周唯月和毛三除外。 闻铃让周唯月把她的羽绒服脱了,披在了司徒朝暮身上,然后厅响把司徒朝暮从地上背了起来。 他本是准备直接背着司徒朝暮回宋熙临家,谁知陈舞歌在这时突然冲着厅响喊了声:“让她上我的马,我送她回去。” 但是她的马上还系着麻绳。 厅响和闻铃下意识地朝着湖面看了过去,看到裴星铭已经开始往回走了,没再用麻绳拉人,因为宋熙临自己走了回来。 厅响不再迟疑,立即背着司徒朝暮朝着陈舞歌走了过去,与陈舞歌合力将司徒朝暮抱上了那匹红马。 陈舞歌解开了系在马鞍上的麻绳,一手握缰绳,一手扬鞭,风驰电掣地带着司徒朝暮赶往宋熙临的家。 野树林里面的那条路其实是一条近道小路,但是陈舞歌担心自己再迷路,就放弃了抄近道的想法,老老实实地顺着平坦的山路骑行,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看司徒朝暮的后脑勺。 陈舞歌身高一米七五,坐在马鞍上能比司徒朝暮高出大半个头,所以陈舞歌满心都是好奇和疑惑:这个家伙,远看不高大,近看更小巧,平时都是怎么跟顾晚风相处的啊?一直仰着脑袋给他说话么?亲他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踮脚尖啊? 司徒朝暮的骨头架子还很小,足足比陈舞歌小出一大圈,从而导致陈舞歌总是觉得自己怀中好像坐了一个小孩子。 差不多十分钟后,陈舞歌将司徒朝暮送回了家,将司徒朝暮抱下马鞍的时候,陈舞歌才发现她的身体很柔软,皮肤还洁白细腻,不禁在内心感慨了一句:怪不得人家都说中原女人细皮嫩肉呢。 顾晚风就是一头野狼,野狼就是馋嫩肉。 于是乎,陈舞歌突然就释然了,终于接受了顾晚风喜欢小矮子而不喜欢自己的事实……他应该也是真的喜欢这个小矮子,不然不会那么奋不顾身地跳进冰窟窿里。 听闻屋外的响动后,顾与堤立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继而大步流星地朝着两人走了过去,焦急又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 陈舞歌紧紧抱着虚弱无力的司徒朝暮:“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掉水里了。” 顾与堤连声催促道:“快快快,快跟阿姨进屋把湿衣服脱了。”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接司徒朝暮,然而却被陈舞歌拦了下来。 陈舞歌知道宋熙临她妈身体不好,干不得重活儿,直接说了不用,然后一个弯腰就把司徒朝暮从地上横抱了起来,阔步跟在顾与堤身后。 司徒朝暮除了小的时候被她妈横抱着哄睡觉之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横抱,感觉特别奇妙,而且吧,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陈舞歌的面部轮廓相当英气,竟然还有点儿帅。 顾与堤直接领着两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陈舞歌放下司徒朝暮后就离开了,刚骑着自己的马跑出小院大门,就遇到了骑着赤海赶来的宋熙临。 他来的很快,显然是抄近道回来的。 宋熙临见到陈舞歌之后,立即停下了马,很认真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多谢。” 陈舞歌不屑地哼了一声:“用不着你谢,以后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关心你的小矮子去吧!”说完,抬手就是一鞭,抽在了红马的屁股上,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陈舞歌肯定能找到比顾晚风更酷更帅的男人! 宋熙临盯着陈舞歌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喊了声:“陈舞歌,我没喜欢过你,但也不讨厌你,谢谢你不把我当怪胎。” 都是在一个小村子里出生的人,他和陈舞歌几乎从小到大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因为他留长发,因为他性格冷,所以把他当成怪胎对待的人有很多,唯独陈舞歌把他当成正常人,真心当朋友对待。 他欣赏她的大大方方与光明磊落,也拿她当朋友,只是对她提不起男女之情罢了。 陈舞歌什么都懂,也拿得起放得下,始终没有回头,面朝广阔的碧蓝天空,背对着宋熙临挥了挥手,潇洒回道:“明白,有缘再会!” 万物起落不过是一句有缘再会。 宋熙临也干脆利落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迅速骑着马往家赶,然而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司徒朝暮。她正在冲热水澡。 等司徒朝暮差不多洗完澡了,裴星铭他们几个也都回来了。 几个人加起来都凑不够一身完整的衣服,又由于旅途时间短,还是冬天,所以他们还都没带换洗的外衣外裤,只带了贴身的内衣内裤。 所有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顾与堤立即把自己的厚衣服拿了出来给司徒朝暮和闻铃穿。然而司徒朝暮的身材实在是太小巧了,穿着顾与堤的皮袄跟披着龙袍一样宽大。毛三见状一言不发地跑回了自己家里一趟,把他妈生前留下来的小棉袄给司徒朝暮拿了过来,穿上去刚刚好。 宋熙临领着裴星铭和厅响去了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让他们俩自己挑着试。 等大家全都穿好衣服之后,顾与堤也把姜汤熬好了,一人盛了一大碗,让他们趁热喝,发汗驱寒,免得发烧感冒。 所有人都尤其担心司徒朝暮会生病,所以一下子让她喝了两碗。 然而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司徒朝暮的体温就徒然增高了,头晕脑胀,两颊绯红,浑身无力,再拿体温计一量,三十九度一。 顾与堤赶紧把家里的常备药翻了出来给她吃。 吃完药之后没过多久司徒朝暮就睡着了,还是在顾与堤的卧室睡的。 她刚睡着的时候,顾与堤一直守在床边,拿着浸了凉水的湿毛巾,时不时地给司徒朝暮擦擦额头和手心。 但司徒朝暮这一场觉睡得并不好,断断续续迷迷糊糊,整颗脑袋都被烧糊涂了,几次睁开眼睛,有时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是宋熙临他妈,有时是裴星铭和周唯月,有时是闻铃和厅响,有时是宋熙临。 还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床边人到底是谁。 头还很痛,强烈的疼痛感顺着骨头缝往外冒,仿若正在经历着一场无麻开颅手术。 身体还在不断发热,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刚刚从水中被捞出来。 中间还有一次,司徒朝暮又睁开了眼睛,难受地呻//吟了两声,委屈又无助地朝着床边看了过去,然而那个人却是背光而坐的,窗外的夕阳明艳绚烂,他的身体轮廓俊逸挺拔,面颊却模糊不清。 他的手中拿着一条白色的湿毛巾,正低着头给她擦手心,动作轻缓又温柔。 司徒朝暮的双唇发干欲裂,嗓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很想喝水,开口说得却是:“你是谁呀?” 话音落后,她感觉到正在擦拭着她手心的毛巾猛然停顿了下来,那人也没有立即开口,仿若正在迟疑不决的犹豫着什么。 沉默许久后,那个人终于开了口,郑重而又认真地对她说:“我是顾晚风。” 顾晚风? 顾晚风是谁呀? “我不认识顾晚风……”司徒朝暮的脑袋已经容不得她再去思考任何事情了,连一声喝水的要求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呢喃着说完这句话后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39章 ◎外表越清冷禁欲的人内心越骚。◎ 等司徒朝暮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深夜了, 安静的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昏黄色的小夜灯。 虽然头已经不疼了,但司徒朝暮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生病之后发生的事情了,迷惑又困扰地盯着高高的天花板,努力地翻找着回忆。 最清晰的一段记忆是宋熙临他妈端着热水让她喝药, 喝完药之后她就昏睡过去了。 她总觉得在自己昏睡期间好像也产生了一段记忆, 然而这段记忆却始终模糊不清, 只隐约记得自己醒了好几次,每次看到的人都不一样, 而那些人的面庞和身形也都是朦朦胧胧的,还带着虚幻的重影,一点都不真实, 至于她和那些人具体发生了什么对话, 更是毫无印象, 所以很难判断这一切到底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事情还是在梦中发生的事情。 哎,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想得脑子累……司徒朝暮果断放弃了回忆,微微转动了脑袋,朝着床边看了过去。 宋熙临坐在低矮的木凳上,修长的双腿自然曲起分开, 左手握木块,右手拿小刀, 正在低着头雕刻什么东西, 专心致志到丝毫没有察觉司徒朝暮已经醒了。 司徒朝暮担心自己突然发出声会惊吓到宋熙临从而导致他操作失误被刀划手,所以先轻轻地咳了一声, 然后才开了口:“你在干什么?” 宋熙临停下手中动作的同时便抬头看向了司徒朝暮, 眉目一如既往的干净清冷, 言语间却多出了难得一见的担心与关怀:“头还疼么?” 司徒朝暮先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才实话实说:“不怎么疼了,感觉脑袋都轻了好多。” 宋熙临舒了口气,将手中的工具放到了床头柜上,又拿起了水银温度计,甩了两下,递给了司徒朝暮:“再量一次体温。” “哦。”司徒朝暮从被子里面伸出了右手,接过了温度计。 她自己的衣服从里到外全湿透了,所以现在只穿了一件顾与堤的黑色薄t恤。但是对于她的小巧体型来说,这件薄衫的圆形领口实在是有些宽大,往左臂腋下夹温度时,领口轻而易举地就被扯开了,半侧线条流畅的锁骨连带着浑圆饱满的肩头全部露了出来,一片洁白细腻的肌肤。 宋熙临赶忙将目光移到了别处去。 独树晚风 第48节 司徒朝暮夹好温度计后,把被子往上扯了一下,将被沿儿扯到了脖子处,又好奇地问了宋熙临一遍:“你刚才在雕什么东西?”话还没说完呢,她就情不自禁地将脸扭向了床头柜,看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头人。 从外形轮廓判断,感觉这个小木人像是个女孩子。 宋熙临将小木人从床头柜上拿起了起来,递给了司徒朝暮:“自己瞧瞧。” 司徒朝暮用右手拿住了小木人,仔细看了起来。 确实是一个女孩子,扎着高马尾,穿着小裙子和圆头皮鞋,圆脸圆身圆胳膊圆腿,看起来还怪可爱的,就是这表情吧,有点儿出乎预料,竟然是个小哭包。 宋熙临的雕刻技艺还想当不错,眉眼五官精雕细琢,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就连小人的鼻尖和下巴上挂着的眼泪珠子都带着一股真实的晶莹之感,更别提它那副委委屈屈的憋嘴小表情了。 “这谁呀?”司徒朝暮盯着小木人的圆圆哭包脸看了一会儿,困惑地拧起了眉头,“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宋熙临忍俊不禁,反问一声:“真看不出来?” 司徒朝暮瞟了他一眼,坚决回答:“真看不出来。” 宋熙临故意逗她:“要不给你找个镜子?” 司徒朝暮:“……”我说我看不出来,我就一定看不出来!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司徒朝暮不高兴地把小木人扔到了床边,义愤填膺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雕的是谁,但你给人家雕得胖死了,如果我是当事人的话,我肯定会愤怒的!” 人家的身材明明那么好,却给人家雕的那么圆! 宋熙临忍着笑意,将面朝下倒在床上的小木人扶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小的时候不这样么?” 司徒朝暮:“……”我竟无言以对。 其实在她看清楚小木人的第一时间就认出来这是自己了,因为真的和家中相册里收藏着的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哪哪都是圆乎乎的。 与此同时,司徒朝暮对宋熙临的认识再一次的被刷新了:他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不对,不只是两把,是好几把,不仅会锻刀、会武术、会骑马,会算命,还会木雕。 说不定还掌握着木匠手艺,因为他姥爷就会,屋子里的家具也全都是他姥爷亲手打造的。 而且他从来也没有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仅仅凭借着现在的模样推测就能推出个八九不离十……看来,他很有可能还会摸骨! 司徒朝暮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那个、大师,您是不是还会摸骨算命呀?能给我算算么?” 宋熙临:“……” 一时间,他竟无法分辨是“大师”这个称谓更让他无奈一些还是“给我算算命”这个要求更让他无奈。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家伙的烧绝对已经退了,根本不用看温度计就知道,不然她绝对不会这么活力四射地来折腾他。 然而不等宋熙临开口回绝,司徒朝暮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宋熙临面前:“麻烦您了,看看我能不能长到一米七?” 已经没有什么问题能比这个问题更棘手了。 宋熙临干脆直接回了句:“算不了。” 司徒朝暮不接受:“为什么?” 宋熙临神不改色:“天机不可随意泄露。” 司徒朝暮一脸懵:“我能长多高也算是天机?” 宋熙临笃定道:“当然算,未来之事皆算天机。” 司徒朝暮还是不相信:“那马路边摆摊儿算命的多了去了!” 宋熙临认认真真地回答:“没本事的都是瞎算,有本事的能断出来的也只有过去的事,未来从不是定数,随意泄露天机,会对未来产生巨大影响。” 司徒朝暮也承认他这句话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吧—— “我只是想知道我能不能长到一米七而已呀,应该不会对这个世界的未来产生多大影响吧?” 宋熙临:“……” 到底是有多想长到一米七? 虽然宋熙临并不想打击司徒朝暮,但事实也是显而易见:她绝对不行。 无奈之下,宋熙临只好选择岔开话题:“时间差不多了,把温度计拿出来看一看。” “哦。”没能算成命,司徒朝暮失落地叹了口气,把温度计从腋下取出来之后,更失落了,竟然才三十六度八! 烧退了,我不再是病号了,不能再被特别关心照顾了,嘤嘤嘤,难过! 但是司徒朝暮并不想就此结束美好的病号生涯,也不给宋熙临看温度计,直接用力地甩起了温度计,一边甩一边“烦躁不已”地说:“哎呀,怎么还在烧着呢?” 宋熙临不仅没有拆穿她,反而还很配合地问了声:“多少度?” 司徒朝暮长叹一口气,虚弱无力地说:“三十八度九呢,脑袋还晕乎乎的,难受死了……” 宋熙临也叹了口气:“外面下雪了,本来还想带着你去看看,既然你还烧着,那就算、” 谁知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呢,司徒朝暮就直接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我可以!我可以!看雪我没问题的!” 宋熙临强忍笑意,微微蹙眉,担忧询问:“不是难受死了么?” “我我我我、我……”司徒朝暮绞尽脑汁地为自己挽尊,“我觉得,我觉得看雪可以让我的心情愉悦,只要我心情一好,病就会好的快一些。”紧接着,又反问了句,“你不会不想让我的病好的快一些吧?” 宋熙临:“……”还真是会反将一军。 宋熙临只能回答:“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看雪的时候又着凉了怎么办?” 司徒朝暮见招拆招:“不用担心,只是看看雪没问题的,穿厚点就行了。” 宋熙临无计可施,轻叹口气,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行,你换衣服吧,我出去等你。” 司徒朝暮在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现在几点了?其他人都在哪里?” “已经很晚了,裴星铭他们几个早就睡了。”宋熙临说,“我妈身体不好,所以我来替她守夜。” 司徒朝暮也知道宋熙临他妈身体不好,而且她现在霸占的就是顾阿姨的屋子和床,特别不好意思:“顾阿姨睡哪了?” 据她所知,宋熙临家就只有三间房子能住人,她之前一直和闻铃还有周唯月挤在一间,裴星铭和厅响则挤进了宋熙临的屋子里。 宋熙临回道:“在锻刀房,里面还有一张床。” 司徒朝暮:“那里是不是特别冷呀?” 宋熙临:“还行,有炼钢炉。” 司徒朝暮舒了口气:“那就好,不然我真的会愧疚的。” 宋熙临如实告知:“没什么的,她经常住在那里。” 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呀?” 宋熙临:“锻一把刀的时间很长,有时会不分昼夜,困了就睡,起来就打,也顾不上回房间睡觉。” “哦,原来是这样。”司徒朝暮又想到了什么,再度好奇地发问,“你姥爷会锻刀,你妈会锻刀,你也会锻刀,所以你们家是祖传的刀匠么?世世代代都会锻刀?” 她很聪明,宋熙临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只能实话实说:“嗯。” 司徒朝暮由衷而发:“哇,好厉害啊!” 宋熙临哭笑不得:“哪里厉害了?” 司徒朝暮:“世代传承一门手艺,代代不间断,延续成百上千年,不够厉害么?” 宋熙临却说:“也要看是为了什么而传,如果只是为了传承而传承,不如不传。” 司徒朝暮先仔细咂摸了一番他的话,然后点了点头,相当认可地说道:“你说得对,光是一脉传一脉有什么用呀,孤芳自赏的传承不如不传,要传就应该大传特传,顺应时代,让广大年轻人接受,才能真正地把老祖宗的手艺发扬光大。” 宋熙临全然没想到司徒朝暮能够这么说,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她能够这么快地理解自己的内心想法。 他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嘴而已,她却能够一叶知秋。 如同寻觅到了知己,宋熙临的内心有些激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朝暮,情不自禁地询问她:“所以,你也觉得,我们家的刀应该出世对么?” 司徒朝暮用力点头:“当然,背着你的刀,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也让人外的人和山外的山见见你的刀。” 话语轻巧,但“出山”二字对于宋熙临来说,很难。 宋熙临薄唇紧抿,沉默许久,困惑又茫然地说:“可如果,我走不出这座山呢?” 那并不说明你是被这座山困住了,而是被自己的心困住了。 司徒朝暮终于明白了顾阿姨的担忧,宋熙临实在是太纠结了,心思繁重,想认命又不甘心,想抗命又放不下过去。 “你都没走出去过怎么知道?”司徒朝暮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也只是去了东辅而已,东辅又不大,怎么配得上是山外山?我们这些人又怎么配得上是人外人?你应该多去几个地方,多见见世面,就能够感受到大千世界的奥妙了,然后你的心胸也会跟着开阔了!” 宋熙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但还是有些想笑,一言不发地盯着司徒朝暮瞧了一会儿,说了句:“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谁么?” 司徒朝暮反问道:“谁呀?”心里想的却是:好吧,我承认了我就是误入凡间的聪明美丽小仙女。 谁知,宋熙临的回答却是:“我师父。”一模一样的流氓装斯文,即高深莫测又让人觉得不正经。 司徒朝暮一愣:“你说的是那个紫袍道长么?” 宋熙临点头:“嗯,就是他。” 好! 好好好! 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竟然说我和一个长胡子老头儿像! 哼!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想起来了那个胖木人的事儿,新仇旧恨一起在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直接躺回了床上,用被子一蒙脑袋,不高兴地说:“你走吧!我不去看雪了!烦死了!” 宋熙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惹着她了,满目茫然地看着床上鼓囊囊的被子,全然不知所措:“你、我、你真的不去看?” 司徒朝暮态度坚决:“不去!”又说,“下雪有时候什么好看的?我们东辅也有雪!” 宋熙临思索片刻,试探着问:“那你不饿么?” 司徒朝暮:“不饿!” 宋熙临:“我带你去厨房吃饭?” 司徒朝暮:“不吃!” 宋熙临:“有你爱吃的腊肉。” 其实司徒朝暮已经开始咽口水了,但还在倔强着:“我不饿,我就是不饿!” 宋熙临轻叹口气:“行,那我去吃了,你要是想来就快来,不让等我吃完就没饭了。” 司徒朝暮:“我不信顾阿姨没给我留饭!” 独树晚风 第49节 宋熙临一边朝着门外走一边冷漠无情地说:“我要去吃的就是你的饭。”紧随其后的就是关门声。 司徒朝暮一愣,直接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才惊愕不已地发现,宋熙临还真的走了! 真的去吃她的饭了? 好可恨啊! 司徒朝暮没再敢耽误,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地穿好了衣服,慌慌张张地踩着鞋跑去了厨房。 幸好她去的快,赶到厨房的时候宋熙临还没来得及对她的饭菜下手,才刚刚把灶台点燃。 锅烧热之后,宋熙临先倒了些油进去,待油温一热,单手磕了两枚鸡蛋进锅,把鸡蛋炒熟炒碎,又将灶台上面放着的那一大盘冷冰冰的剩米饭兑了进去。 司徒朝暮饥肠辘辘地站在宋熙临身边,贪婪地吸了好几口气,满鼻子都是油香味儿,越闻越饿,急不可耐地催促:“什么时候炒好呀?” “快了。”又用锅铲翻炒了几下米饭之后,宋熙临端起了早就准备好的腊肉丁,一股脑地全部倒进了热锅里。 黑色的圆口大锅中黄的黄,白的白,红的红,还油光锃亮,一看就相当诱人,更别说闻着了,馋得司徒朝暮几乎要流口水。 最后放调味料和小葱碎,又翻炒了几下之后,两碗香喷喷的腊肉蛋炒饭就出锅了。 用不锈钢小勺把饭送进嘴里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几乎感动地要哭——太香了,真的太香了。 这个世界绝对不能没有高热量的碳水,就像是人类离不开空气一样! 宋熙临担心司徒朝暮单吃干饭会噎着,又专程给她做了一碗蛋花汤。只是在他往汤锅里放糖的那一刻,司徒朝暮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放错调料了?” 宋熙临都被她这股惊讶的语气质问得不自信了,赶紧看了一眼调料盒,然后舒了口气:“没错,就是糖。”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我可算是见识到你们南方人多爱吃甜了——肉粽除外。 不过待两人肩并肩一起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落雪的时候,司徒朝暮还是毫不吝啬地夸奖了宋熙临一句:“你手艺不错,我很满意,不过要是能把蛋花汤改成咸的,再点一点点香油就更好啦!” 宋熙临神不改色,态度坚决:“甜的好喝。” 司徒朝暮眉毛一拧:“明明是咸的好喝,我们喝豆腐脑儿都是咸的!” “……” 咸豆腐脑才是最不能被接受的食物。 每次去学校食堂,看到咸豆腐脑的那一刻,他的食欲就没了。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所以我从不在东辅喝豆腐脑。” 司徒朝暮纠正:“是脑儿,儿化音,脑儿。” 宋熙临再度重申:“我们这里,没有儿化音!” 司徒朝暮:“那你们说米皮儿凉皮儿擀面皮儿的时候都怎么说啊?” 宋熙临一字一顿地给她说了一边:“米皮、凉皮、擀面皮。” 司徒朝暮:“……”啧,听着真奇怪啊,发音一点儿都不圆润。 不过看在你大半夜还给我做饭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争论那么多了。 司徒朝暮终于安静了下来,先扒拉了两口炒饭,又抬头看看皎洁夜色中飘飘扬扬的纷飞落雪,再扒拉两口炒饭,再抬头看看落雪,如此周而复始三次之后,突然倍感无聊,丝毫没有感受到那种文人雅士欣赏风花雪雨的闲适惬意之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于是乎,司徒朝暮再度把视线和注意力转移到了身边人身上:“对了,你们家既然是世代锻刀的,应该也会使刀法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锻刀的人要是不会用刀,怎么才能锻造出一把好刀呢?就像是一个没有味觉的厨子,怎么判断菜的口味好不好吃呢? 宋熙临倒也没有否认,点头回道:“嗯。” 司徒朝暮的眼神猛然一亮:“来一段儿呗,怪无聊的。” “……” 不知为何,宋熙临总觉得司徒朝暮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特别像是古代去秦淮河畔逛青楼的吃喝玩乐二世祖,也不管人家姑娘愿不愿意,猖狂又霸道地就对着人家提出了无理要求:给爷唱一曲呗,怪无聊的。 不过这家伙能说出这种话也丝毫不稀奇,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流氓。 “想看?”宋熙临微微侧头,眉目含笑地瞧着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看呆了一瞬,因为她还真是很少见宋熙临笑,仿若春风拂面,融化了冷冷冰霜,世间万物都温柔了起来。 盯着宋熙临的清俊侧脸看了一会儿,司徒朝暮情不自禁地说了句:“你确实是有几分姿色在身上的,所以你平时应该多笑笑,笑起来更好看了,而且你知道吧,现在社会很现实的,只要你不吝啬卖笑,富婆姐姐们必定不会吝啬你。” 宋熙临:“……”果不其然是个流氓。 宋熙临直接把手中端着的饭碗放在了地上,起身就走。 司徒朝暮一愣:“你去哪儿呀?” 宋熙临头也不回,言简意赅:“拿刀。” 司徒朝暮:“哦。”心里却想的是:看看吧,你还是喜欢被调戏,嘴上总是说着不要不要,其实行为很主动。 啧,果不其然,外表越清冷禁欲的人内心越骚。 于是乎,司徒朝暮又冲着宋熙临的背影喊了声:“一会儿好好表现啊,我一定赏你!” 宋熙临淡淡地,狠狠地回了句:“你最好快点跑,不然等我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宰了你。” 司徒朝暮:“……” 看来你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惜字如金,吓唬人的时候可会说了。 趁着宋熙临离开的间隙,司徒朝暮迅速扒完了碗中的炒饭,以便等会儿专心致志地看宋熙临展示刀法。 然而炒饭本身就干,外加她吃得实在是太快了,毫不意外地被噎住了,为了把卡在喉咙的那口干饭咽下去,司徒朝暮又赶紧端起了汤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蛋花汤。 口感细腻顺滑,后味儿还甜滋滋的……好吧,我承认了,加了糖的蛋花汤也是很好喝的! 不过以后有机会了,还是要让宋熙临常常咸蛋花汤和咸豆腐脑,在配上一根炸的金黄酥脆的油条,简直绝了,不怕拿不下他! 没过多久,宋熙临就回来了,左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大约五尺长的双手刀。 司徒朝暮坐在门槛儿上,手肘搭在双膝上,双掌捧着脸颊,一双黑亮的葡萄眼中充斥着纳闷儿和好奇:“为什么你使的刀都这么长?” 她也看出来了,这把刀的形制样式和宋熙临背去东辅的那把真正上过战场的古刀一模一样,刀身又细又长,既像长刀又像长枪,只不过外形崭新了一些而已,大概是仿造着那把古刀锻打出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和宋熙临第一次见面时,他曾言简意赅地介绍过那把古刀:明代御林军刀,当今中华苗刀的前身。 然而不等宋熙临开口回答上一个问题呢,司徒朝暮的下一个问题就冒了出来:“为什么要把刀设计的这么长呢?上场杀敌的时候方便么?会不会割到自己呀?” 宋熙临哭笑不得:“当然不会伤到自己。”说完,他又详细解释了一下将刀身设计如此之长的原因,“兵法有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是对长短两种兵器杀伤力的概括,对于长兵器来说,尺寸越长攻击范围越阔,杀伤力越强;对于短兵器而言则是尺寸越短越灵巧,越容易在近身战的时候刺砍对方,而古时的双手刀多用于战场,所以刀身才会被设计的如此之长,上阵杀敌时既可当刀砍,也可当枪//刺。” 司徒朝暮一边认真地听讲一边点头,眼神始终定格在宋熙临的身上。 静谧的小院中落满了银色的月光,他丰神俊朗地伫立在飘雪之中,身穿一件黑色的卫衣,黑色长裤,脚踩一双白色的飞跃板鞋,手中握着一把震慑力十足的五尺刀,端正又不羁,像极了一位浪迹江湖的少年侠客。 也只有这种远离人烟的净土才能培育出如此干净的少年吧?他的灵魂好像从来没有世俗被玷污过。 宋熙临身上还带着一股他们这群从小就生长在繁华大都市中的人身上没有的自由和野性。 他真的好像是一阵风,无拘无束地穿梭于山野的清澈长风。 怪不得他妈一定要喊他“小风”。 司徒朝暮心意一动,突然朝着宋熙临扬了一下下巴,喊了声:“小风!” 宋熙临诧异一怔。 司徒朝暮嘻嘻一笑,依旧保持双手捧脸颊的姿势:“小风哥哥,拔个刀让我瞧瞧呗?” 又是一副听似是商量其实是强迫的流氓语气和嘴脸。 宋熙临无奈地叹了口气,先解释了一句:“长刀和短刀的拔刀式不一样,但如论如何都不会伤到自己,除非功夫不到家。长刀的拔刀式有两种,一是多人作战时的你我拔刀式,也就是在紧急情况下你拔我刀我拔你刀,二是单人的拔刀出鞘式。” 话音未落,宋熙临就将右手握在了左手刀柄上,先轻巧一提,迅速将刀身的一部分从刀鞘里面拔了出来,再将右手闪速斜向下一落,稳稳地抓住了裸露在外的那一截刀身的刀背,用力朝斜上方一托,彻底将修长的刀身从刀鞘中抽离了出来,在刀身悬空的那一刻左手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刀柄,将刀刃翻上的同时右手握抵铜制护手,猛然朝前一刺,刀身银光闪现,五尺刀的凌厉与杀气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这套动作看起来也很简单,似乎一学就会,但如果没有个成千上万次的苦练与磨砺,必不能如同宋熙临所演示的一般行云流水,气势十足。 司徒朝暮毫不怀疑,这要是放在古代,宋熙临一定是那种驰骋沙场、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 拔刀出鞘后,宋熙临直接为司徒朝暮展示了一遍他自幼年起就不断练习的长刀刀法,招招式式收放自如,辗转连击、劈砍穿刺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反应,刀风刀式疾猛凌厉,秋风落叶势不可挡。 他的身法也相当敏捷迅猛,下盘极为扎实,身催刀往,刀随人转,真真正正地做到了人刀一体,炉火纯青,游刃有余。 银白色的刀身反射着月光,一下又一下地晃着司徒朝暮的眼睛,但是她却始终没有眨一下眼睛。 真可谓是人间惊鸿,实在是舍不得眨,眨一眼就少看一眼。 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不断地从天空中飘落,锋利的刀刃划过地面的那一刻,荡起了一弯碎雪。 下一秒,这些雪花就朝着司徒朝暮飞了过去,砸了她一脸,冰冰凉凉的。 司徒朝暮瞬间就从被震撼被惊艳到的痴迷中惊醒了,一边用手拂掉脸上的雪花,一边气呼呼地:“讨厌死了!” 宋熙临归刀入鞘,轻笑着说:“放你一马,今天不杀生。” 司徒朝暮的两道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哼,那你就给我等着吧,不斩草除根,必留后患,我迟早会宰了你!” 宋熙临:“……” 这是逼着他“斩草除根”呢? 但是很快,司徒朝暮就有了更“凶残”的报复方案,超级凶神恶煞地盯着宋熙临:“不,我改主意了,我不会直接宰了你,我要先让你喝一百碗咸豆腐脑吃一百个甜粽子,然后再让你学儿化音,说错一次我就砍你一刀,错一次砍一刀,把你砍成拼夕夕!” 宋熙临:“……” 第40章 ◎腰都要给他抱断了,还说不害怕?◎ 初八就要开学, 外加路途遥远,所以司徒朝暮他们几人不得不在初六就动身返程,先从碧屿村坐村县公交去嘎隆县,再从嘎隆县搭乘十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前往d市, 再从d市坐飞机回东辅。 至少又是一天一夜的折腾。 初六当天, 吃完午饭后, 一行人就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发了。 自初来乍到之时,司徒朝暮的书包还没那么沉, 因为里面只装了几件贴身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小东小西的物件,比如钥匙充电宝身份证,所以包内的大部分空间都是闲置的, 背起来轻轻松松, 但是从宋熙临家离开的时候, 她的书包里面却塞满了真空包装的腊肉条, 沉得跟塞了砖块似的,一下子就将她本就不怎么高大的脊背压得更矮小了。 其他人所享受到的待遇也大差不差, 背包里面不是被塞满了腊肉就是被塞了兔肉或者牦牛肉,一个个全都被压弯了腰,想互相帮忙都鞭长莫及。 总而言之一句话:宋熙临他妈,实在是盛情难却, 几乎把家中所有风干好的肉条全给他们打包带走了。 为了能让他们这些人少走几步路,顾与堤还特意将家中的两匹马全部牵了出来。 独树晚风 第50节 毛三也跟着去送别了, 但是他只能将他们送到村口, 再往后的路只能骑马了。 一行人从宋熙临家离开后,先步行去了村口, 在村口分别时, 最难过的两个人莫过于周唯月和毛三了。 要么人们总说小孩子的内心单纯感情真挚呢, 才短短几天的时间,毛三和周唯月这两位“小朋友”之间的友谊可谓是飞速发展,到了分别之时,两人都已经要成为密不可分的挚友了,更何况他们俩还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共患难了一场,又在得救后一起挨了一顿严肃严厉又严格的批评教育——共同被奖励不一定能让人情比金坚,但共同挨罚一定可以。 为了能让周唯月和毛三好好地道别,顾与堤和宋熙临先骑着两匹马将厅响和闻铃送到了山口外的汽车站,然后再原路返回,继续来村口接裴星铭和周唯月。 周唯月和毛三一直手拉着手,都哭得泪流满脸,鼻涕直冒泡。正式分别时,周唯月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不断地朝着站在地面上的毛三挥手,呜呜咽咽地千叮咛万嘱咐:“你一定要记得我,我一定也会记得你的。”越说,哭得越难过。 毛三的仰着脑袋,小小脸蛋上也是布满了千万道泪痕,一边抽泣一边说:“我肯定会记得你的,等我长大了,赚钱了,我就去东辅找你,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嗯,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周唯月伤心又认真地说,“你一定要记好我的手机号,我不会换手机的,我肯定也会回来看你的!” 毛三用力点头:“嗯,我等着你来!”又说,“说不定等你下次来了,我就长大啦,可以带着你骑马啦!” 周唯月用手背擦了擦还在不断外流的眼泪:“好,等你去东辅了,我就请你吃麦当劳和肯德基,真的很好吃!” 毛三再度点头:“好!” 眼瞧着这俩“小孩儿”一直哭哭啼啼地说个没完没了,裴星铭无奈地催促了一声:“快点吧,再晚一点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司徒朝暮满眼鄙夷地瞟了裴星铭一眼,倒不是因为他说的是谎话,反而他说的是实打实的真话——村县公交一天就那么两三趟,错过了就要等明天再走——但是裴星铭的语气实在是不中听,不仅显得不耐烦,还没有一点点体贴和共情。 他只在乎着自己要赶不上公交车了,根本没有代入周唯月的感情世界。 他也不认可周唯月和毛三之间的珍贵友谊,他觉得反正只是萍水相逢而已,说不定等周唯月回东辅之后过不了几天就忘了,所以没必要这么唧唧歪歪地浪费时间。 他还没把毛三放在眼里,觉得周唯月就必须听他的,觉得自己比毛三重要的多。可是他真的能够像是毛三一样不带任何世俗偏见地把周唯月当成和他一样有着正常智商的人看待么? 他不能。 裴星铭虽然在乎周唯月这个人,但更在乎她残缺的智商。 司徒朝暮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哎,还是那句话,她这个哥,就是一个超级无敌大渣男,惯是会玩“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这一套! 周唯月却向来很听裴星铭的话后,虽然万般不舍得毛三,但还是朝着他挥了挥手,痛哭流涕着说:“毛三,再见啦。” 毛三的眼泪也越发的汹涌了,一只小手擦眼泪一只小手挥别:“再见,我一定会永远记住你的。” 这一次也是真的要再见了。 顾与堤和宋熙临陆续催动马鞭,载着裴星铭和周唯月扬长而去,村口就只剩下了司徒朝暮和毛三。 毛三一直在哭,小小的身体不断颤抖着,显然是难过极了。 司徒朝暮也完全能够理解毛三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因为碧屿村的人烟在不断地凋零,伴随着老一代的去世和新一代的外迁,如今村子里就只剩下了毛三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平时不仅没有朋友,还要照顾年迈的外婆、承担家务,根本体会不到童年该有的快乐。周唯月的短暂出现,才让他真真正正地当了一次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司徒朝暮心疼地叹了口气,先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在了地上,然后蹲在了矮矮小小的毛三面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声安慰道:“你知道嘛?其实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现在的难过也是都为了重逢那一刻的欢喜。” 毛三一边揉着湿漉漉的眼睛一边呜咽着说:“可是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周唯月了。” 司徒朝暮:“怎么会呢?你才多大?以后的日子还有好长好长呢,只要你想见她,就一定可以见到她。” 毛三吸了吸鼻子,悲痛不已:“我的外婆可能要死了,等她死了之后,我就没有家人了,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不能去县城赚钱,没有钱就没办法吃饭,说不定我会饿死,死掉之后就长不大了……” 司徒朝暮怔住了……毛三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什么都懂。 他的悲伤也不知是来源于和唯一的好朋友的分离,还有因为别离之情而勾起的内心恐惧:对外婆身体的担忧以及对自己未来的不安。 司徒朝暮的眼眶猛然一热,难受的想哭,但还是坚强地忍下了眼泪,字句笃定又坚决地对毛三说:“你不会饿死的,这村子里面关心你的人有很多呀,就像是陈老四,还有顾阿姨,他们都不会让你饿死地的!” 毛三却哭得更伤心了,哽咽不止地说:“陈老四的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他可能马上就要搬到县城住了,他年纪都那么大了,我还这么小,我也害怕他会老死掉,这样的话我以后也见不到他了。” 看来陈老四那个老泼皮平时真的对毛三不错,不然毛三也不会这么舍不得他。 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她又能怎么劝呢? 司徒朝暮只好又说:“那顾阿姨呢?不是还有顾阿姨么?顾阿姨还给你买了新衣服呢!” 毛三吸了吸鼻子,掉着眼泪说:“阿姨有病,人家都说顾阿姨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小风哥哥可能也要没有妈妈了……我会和小风哥哥一样再也见不到顾阿姨了……”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内心防线好像彻底崩塌了,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悲伤,彻底放声大哭了出来,一张稚嫩瘦弱的小脸上遍布泪痕,通红发光。 司徒朝暮的眼泪也有些止不住了,她真的很想继续去安慰毛三,但却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因为毛三的悲伤和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没办法空口无凭地改变现实,小小的毛三注定了要经历一次又一次别离,所有天花乱坠的安慰都是虚伪的谎言,不能起到丝毫安抚镇定的作用,反而会让他在真正地经历离别时更加痛苦。 无论悲喜,人都要踩在现实的独木桥上走。 司徒朝暮在焦急中思索好久,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拉开了自己书包,匆忙翻找了起来。 书包的最底部装满了真空包装的腊肉条,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被挤落在了包底的缝隙里,司徒朝暮不断地用右手在包底努力摸找着什么,先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木头小人,但是这个小哭包木人并不是她的目标,于是迅速松开了手,继续翻找。 又足足翻找了半分钟后,她才好不容易从包底找出来了一串钥匙链,上面挂着两把银色的钥匙,一枚蓝色的门禁卡,一颗橘黄色的小柿子挂件,还有一枚米白色的花生挂件。 柿子和花生,寓意着好事发生。 柿子和花生是挂在同一个圈环上的。 司徒朝暮迅速地将“好柿发生”的钥匙扣取了下来,又拿出纸笔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一起递给了毛三:“别担心了,还有我呢,我肯定不会死!这个钥匙扣你拿好,我就住在东辅,只要你去东辅找我,凭借着这个钥匙扣,我就能保证你饿不死!” 毛三用自己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柿子和花生,泪眼汪汪地看着司徒朝暮,半信半疑地说:“真的么?” 司徒朝暮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毕竟,我可是东辅小富婆呀,虽然大钱没有,但接济一两个朋友还是够的! 而且若是真心想帮人,简单的口头安慰也绝对是不够的。她也相信自己的父母绝对不会对一个年仅七岁的孤儿置之不理,他们一定比自己更能有能力和办法去帮助小小的毛三。 更何况,现在她的身上还穿着毛三妈妈生前留下来的皮衣御寒。 毛三把这件珍贵的皮衣送给她了,她也愿意还他一份温暖。 “可是我该怎么去东辅找你呢?”毛三问司徒朝暮,小眉毛困扰地拧在了一起,“我没有钱,不能坐车,我可以走路去,但是我不知道东辅在哪里。” 司徒朝暮哭笑不得:“还是别走路了,走路太远了,能把你累死。” “那我该怎么去呢?我也不会骑马。” 司徒朝暮笑着说:“你不是还有小风哥哥么?只要你对小风哥哥说一声带我去东辅吧,小风哥哥就一定会带你去东辅的,即便不去东辅,他也绝对不会不管你。” 毛三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还是很担忧:“要是小风哥哥不愿意带我去东辅怎么办呢?” “那你就给我打电话呀,我和我爸妈一起来接你,但是吧,”司徒朝暮抱着自己的膝盖,笃定又认真地对毛三说:“我觉得他肯定不会不愿意的。”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小风哥哥呀。” 如长风一般强大又干净的小风哥哥,外冷内热,情深意重。 其实毛三没太明白这句话,但又切切实实地被这句话说服到了,内心深处积攒的恐惧与不安顿时消散了不少,像是被抛到高空之后终于找到了安全落地的方式。 毛三立即擦了擦眼泪,超级感动又感激地说:“谢谢你,司徒姐姐!” 司徒朝暮:“不客气的!” 毛三又信誓旦旦地说:“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司徒朝暮又笑了:“哎呀不用那么客气,我现在还没帮到你呢,等我以后真正地帮助到你了,你再想着报答我的事情吧!” 毛三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后,宋熙临和顾与堤一同骑着马回来了。 其实司徒朝暮对于他们母子俩的同时出现是有些意外的,因为现在需要被送到公交站的人就只剩下了她一人,宋熙临完全可以不回来,只需要让他妈把他的马带回来就行,然后再由他妈单独把她送到公交站,这样宋熙临就完全避免了再来回一次的折腾。 但宋熙临又不是笨蛋,既然选择了折腾,就必定有他必须折腾的理由,就像是他铁了心地必须要在寒假期间回家过年一样。 所以,司徒朝暮很快就理解了宋熙临的用意:他只想在临走之前单独和母亲道个别。 在顾与堤骑着她的那匹黑马送毛三回家的时候,司徒朝暮也坐上了宋熙临的赤海。 赤海的身形也随了主,高大挺拔身姿矫捷,绝对属于马群中的佼佼者,所以司徒朝暮的小短腿依旧踩不到马镫——虽然也没有多余出来的马镫供她踩——从而就导致了她的双脚完全是悬空的状态,根本没有着力点去保持平衡,只能紧紧地抓牢马鞍前方的扶手来稳固身体。 赤海奔跑起来的脚步也很稳健,但毕竟是骑马,有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颠簸感也实属正常。 虽说这种颠簸感对于常年骑马的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与司徒朝暮这种新手小白来说,那真是一项考验心理素质和平衡感的巨大挑战。 从赤海蹦腾起四蹄的那一刻起,司徒朝暮浑身上下的肌肉就统统紧绷了起来,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害怕自己会从马背上摔下去,并对接下来的几公里山路感到深深的担忧和畏惧:山道那么崎岖,马跑起来岂不是更颠? 然而谁曾想宋熙临竟然没有带着她往村外走,反而朝着村子里面奔驰而去了。 司徒朝暮不禁一愣:“去哪呀现在?” 宋熙临言简意赅:“回家,换摩托车。” 不用再骑马了? 司徒朝暮有点儿激动,却又有些不解:“为什么呀?” 宋熙临垂眸,瞧着她的头顶,本是想直接回一句“怕你吓死”,但是在薄唇张开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实话实说了,她百分百会生气。 欲言又止了一番,宋熙临还是向着内心深处的某种感情妥协了,清清冷冷地回了声:“摩托车快一点。” “哦,原来是这样呀。”司徒朝暮的语气听起来相当淡定,但是眼角眉梢和唇畔边都已经流露出了小庆幸和小窃喜:太好了,可真是太好了。 又因为是背对着宋熙临的,所以司徒朝暮压根儿就没打算控制面部表情,反正他也看不到,还假惺惺地说了句:“哎呀,真遗憾呀,本来还行体验一下在山间策马奔腾的感受呢。” 然而谁知道,宋熙临竟然回了她一句:“真想体验?现在掉头?” 他的语调淡淡的、冷冷的,还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也不知道是把她的话当真了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司徒朝暮生怕他当真,头皮一紧,连忙说道:“呃、那个,也不用啦,还是骑摩托吧,节约时间。” 宋熙临:“不是遗憾么?” 司徒朝暮不假思索:“留点儿遗憾也好,没有遗憾的人生不完整。” 宋熙临却说:“离家还远,用不着留遗憾。”说完,就扬高了手臂,作势要去挥鞭催马。 司徒朝暮大惊失色,尖叫着大喊:“别!别!我不想骑马!我害怕!” “哦?”宋熙临缓缓落下了手臂,慢悠悠地启唇,“你竟然害怕?”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我也有权利保持缄默,不然我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你以后调侃我的呈堂证供。 为了保全面子,司徒朝暮说沉默还真就沉默了,像是压根儿没有听到宋熙临那句话似的安静如鸡,但是红透了的耳根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羞耻和愤怒。 气得她都有点儿不害怕了。 独树晚风 第51节 宋熙临无声一笑,没再继续捉弄她,一手握缰绳一手拿鞭,以一种不疾不徐的平稳速度往家赶。 到家之后,他先将司徒朝暮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才牵着赤海回马厩。 坐上摩托车后座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的内心顿时安心了不少:终于不再乘坐原始交通工具了。 虽然她也没坐过摩托车,但至少是比骑马安全的吧?最起码不用担心从马鞍上歪倒下去。 而且坐摩托车的感觉应该和坐电动车后座差不多的吧?在东辅的时候她也经常坐她爸的电动车后座,稳得不能再稳,丝毫不像是坐在马背上似的没有安全感,上上下下颠簸不停。 然而事实却给了司徒朝暮重重一击。 虽然摩托车和电动车发动起来时一样的稳,但区别在于:电动车是跑得快,而摩托车是飞得太低。 被宋熙临骑车带着飞驰于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时,司徒朝暮的双臂压根儿不敢松开他的腰,抱得死死的,生怕自己被风吹走或者被车尾甩出去。 而且山路可不似东辅的马路一样宽敞平整,不仅遍布碎石,还起起伏伏磕磕绊绊,车轮子碾在上面像是小舟过大江,时高时低,时稳时震,简直没有一点点安全感。 还不如骑马呢! 又转过一个狭窄的弧型山弯后,司徒朝暮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你就不能骑慢点么?吓死人啦!” 宋熙临只好又松了松油门,将车速放得更慢一些。 但其实他的速度已经很慢了,早已处于了发动机的最低档位,再慢点摩托车就发动不起来了。 司徒朝暮却还是觉得快,强烈的山风在耳畔呼啸直吹,周遭景色闪电般倒退,她害怕的脑袋都有点儿缺氧了:“就不能再慢一些么?真的好吓人啊!” 宋熙临只能如实告知:“已经是最低档了。” 司徒朝暮:“……” 呜呜呜呜,我不想在山里野了,我想回家! 司徒朝暮生无可恋地抬起了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宋熙临的后脑勺:“你们这里的人平时都这么野么?骑着摩托车在山里飞?” 宋熙临却说:“是你们太乖了。” 司徒朝暮无言以对又不服气:“哼,这要是在东辅,你早就被抓了,未成年无照驾驶就算了,还不带头盔。” 必须要带头盔? 宋熙临有些意外:“东辅的规定这么多?” 司徒朝暮:“是啊,超级多的,为了社会稳定嘛。越发达的国家和城市规章制度越多,因为人口多,所以才需要加大管制力度,不然会引起骚乱。” 宋熙临却沉默了。 穷乡僻壤的自由散漫与大都市的规章制度永远是背道而驰。他若是想出山,就必须适应规章制度,但他自幼野在山中,哪能有那么容易适应? 他不想为了出山而出山,为了适应而适应,他想掌控自己的本心,想做到随遇而安,以一种能够对得起自己的方式去见他的人外人、去看他的山外山。 然而他却一直找不到掌控本心的方法。 就像是一个修道之人,迟迟不得开悟。 司徒朝暮也没再说话,因为摩托车又开始剧烈颠簸了,她生怕自己被甩下车,所以实在是顾不上聊天了,死死地抱着宋熙临的腰不撒手。 待这段颠簸的山路过去之后,山口也近在眼前了。 宋熙临特意告知了她一声:“快到了。” 司徒朝暮的神经一松,当即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天呀,终于要熬出头了!”紧接着,她如释重负一般将脑门往宋熙临的后背上一抵,长长叹息一声,“其实吧,我也不是害怕,我就是有一点点不习惯而已。” 宋熙临:“……”腰都要给他抱断了,还说不害怕?嘴真够硬的。 司徒朝暮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再度扬起了脑袋:“哼,你还别不信,我真的不害怕,我只是想证明裴星铭说的话而已。” 宋熙临问:“什么话?” 司徒朝暮:“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一副好腰,结果还行吧,怪结实的。” 宋熙临:“……” 刚才不确定,但现在确定这家伙绝对是不害怕了,不然也不会原形毕露耍流氓。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接加大了油门,原本低速行驶的摩托车如离弦之箭一般“轰”的一声就蹿出去了。 下一秒钟,整个山谷里面回荡着的全是司徒朝暮的惊恐尖叫声。 等到了公交站牌下面,被裴星铭扶下摩托车的时候,司徒朝暮的那张小脸已经刷刷泛白了,就连向来灵动的目光都有些呆滞了—— 这,就是随地大小氓的后果。 第41章 ◎找一个能一直给你糖吃的人跟她走呗。◎ 把司徒朝暮放下之后宋熙临就原路返回了, 全程最高档速,几分钟后就回到了碧屿村。 顾与堤正站在自家小院的门前等他。 将摩托车在母亲面前停稳之后,宋熙临对她说了声:“上车吧。” 顾与堤却笑了,满目感慨地看着自己儿子:“你真是长大了, 再也不是小时候坐我车上面哭哭啼啼说妈妈我害怕的胆小鬼了。” 宋熙临的面子有点儿挂不住:“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顾与堤轻叹口气, 眼角眉梢间尽显遗憾:“其实也不太久, 时间很快,总觉得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宋熙临完全明白母亲在遗憾什么, 张了张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犹豫许久之后,他才终于问出了那个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你想见阿临么?” 顾与堤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笑着说:“你往后坐吧, 让你妈再带你一次。” 顾晚风没再多言, 先下了车, 等母亲在驾驶位坐好之后,才又上了车, 如同年少时一般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她的身后。 顾与堤开车之前,先低头看了看档位,继而惊讶一怔:“哎呦,你怎么敢骑这么快?也不怕吓着那个小丫头?” 顾晚风回:“送她的时候挂的最低档。” 顾与堤舒了口气, 拧动钥匙的同时没好气地说了句:“看来你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想知道的时候可知道了, 不想知道的时候打死你你都想不到。” 顾晚风:“……” 轰隆一声响, 摩托车追风而起,顾与堤娴熟老练地把控着方向盘, 如同多年前带着儿子前往县城新开张的游乐场时一样, 满含期待地穿梭在山道上, 唇边一直挂着一抹愉悦惬意的微笑。 虽然这大概是她这个当妈的最后一次骑车带他了,虽然她心知肚明自己命不久矣,这几天的精神十足也不过是因为一时高兴和回光返照,但她还是打心底的高兴,因为这一次是送儿子出山,把他交给他的朋友们,让他跟着他们走。 明艳灿烂的阳光照耀在顾与堤的眼中,令她逐渐回忆到了过往多年的点点滴滴。 最初的时候,小小的儿子是坐在她的身前,倔强地不剪头发,还不喜欢扎起来,山风一吹,发丝直往她脸上扫; 后来等他再长大一点儿,变成了抱着她的腰坐在她身后,学着他师父的样子将长头发在脑后盘了个发髻,去到哪里人家都调侃他是俊俏小道士; 再后来,就成了儿子骑着摩托车带她了。儿子宽阔挺拔的背影和他爸如出一辙,却又比他爸的骨相端正的多。 在顾与堤的记忆中,儿子最后一次坐她的摩托车后座还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她送他去县城里面的初中上学。 但自从上了初中之后,这臭小子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男子汉的独立气概彻底显露出来了,再也不愿意被她带着了。 他和阿临还不一样。阿临性格软,万事劝一劝,还能有个婉转的余地;小风性格倔,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哪怕是打死他他都不会改变主意,骨头比钢筋还硬。 所以呀,小风一定还是想走的,想出山,只是找不到方向而已,如同一只被困在山中多年的苍鹰,明明向往天地之浩大,却又畏惧迷茫,不知道往哪里飞。 “小风。”顾与堤放慢了车速,坚定而又认真地对身后的对儿子说,“想走就走吧,妈支持你走。” 如果仅仅是这一句话,顾晚风或许还不会感到震惊,但是母亲的下一句话却是全然出乎他的预料的:“刀背不背都行,你喜欢就带上,不喜欢就放下,不然实在是太沉了,会压到你。” 顾晚风的呼吸猛然一顿,神色惊愕,呆如木鸡,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母亲会允许他舍弃顾家刀。 似乎是感知掉了儿子的惊讶,顾与堤牵唇一笑,豁达又轻松地说:“也不是人人都想成为顾家刀的刀主,要是放在几百年前,顾家刀主或许是个好听的名头,可以威震江湖,但是现在谁还用刀?别说是你了,就连我刚被你外公从外面喊回来的时候也是不情愿的。我那个时候也向往人外人,也想去看山外山,所以才会在外面乱跑乱转,不然也不会遇到你爸。” 顾晚风双唇紧抿,内心紊乱,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的后脑看了许久,还是难掩心中的困惑不解:“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 顾与堤现在已经锻好了自己的心,如同百炼钢一般刚柔并济,全然可以畅然无阻地将往事坦然讲述:“因为我当时也被自己的心困住了。我想不开,执念深重,觉得我姓顾,又是娇凤,所以我就应该继承顾家刀,外加你外公的夙愿是在是太沉重了,沉得我不能反抗,所以我回来了。” 顾晚风沉默片刻,试探着问:“我的大舅当时是?” 虽然他从没询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但隐约能够猜测到外公最初定下的继承人好像不是母亲。 顾与堤如实告知:“因为我自幼不喜刀,反而是你大舅更爱刀,所以你外公就没有强迫我们,毕竟是外公也是锻好了心的人,不会那么的死板教条。他支持我出山,也支持你大舅继承顾家刀,但是,人这一生好像总是在熬一个身不由己,你大舅在外出途中出了车祸,没能抢救回来,所以你外公就不得不把我召唤回家。” 原来是这样…… 顾晚风好奇地询问母亲:“你恨外公么?” 顾与堤摇头:“不恨,我能理解他,他老人家这一辈子都在锻刀守刀,临了临了,继承人却没了,不仅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面临着家传技艺的断绝,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能够受得了呀?” 顾晚风又问:“那你后悔么?” 顾与堤再度摇头,实话实说:“没有后悔过,却痛苦了很久,因为锻刀并不是我所愿,我只是为了锻刀而锻刀,为了继承为继承,固执地坚持着一件我不喜欢的事情。” 顾晚风不解道:“可你还是坚持了这么多年。” 顾与堤笑:“那是因为我后来想开了。” 顾晚风微微蹙眉:“因为宋青山?他离开了你,还带走了阿临。” 顾与堤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心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算是吧。”顾与堤道,“之前你爸一直在村里陪着我,也支持我锻刀,但是毕竟我们的家境太过悬殊,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和无奈之处,所以我们就分开了。我原本以为分开之后我会很痛苦,但谁知道我的内心却意外的平和了,因为我不再患得患失了。” 失去之后,反而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开悟了。 顾与堤又说:“其实也不能怪他,是我先出提出的分开,他也回来找过我,但是我没有跟他走,终归是我放弃了他,不是他抛弃了我。” 这还是顾晚风从小到大第一次听母亲讲述当年的事情。 可无论如何,他就是不能原谅宋青山——如果宋青山真的对母亲坚定不移,又怎么会另娶他人?他还是放不下荣华富贵,所以抛弃了糟糠之妻。 “你不该割舍他么?他明明已经带走了阿临,却又另娶他人为妻生儿育女。”顾晚风咬牙忍耐许久,却还是意气难平,归根结底,他还是心疼他的母亲,“他把你当做什么了?又把阿临当做什么了?弃子么?” 想起分别多年的小儿子,顾与堤的眼眶猛然一热,沉默许久,万般无奈地说:“你爸他一定是爱阿临的,但他只是身不由己。” “他不是我爸!”顾晚风恨铁不成钢,“也只有你会觉得他身不由己,他在东辅如鱼得水呼风唤雨,阿临和我才是身不由己!” 顾与堤不置可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紧张忐忑,又满含期许地问了声:“那、那你在东辅、见过阿临么?他好不好。” 顾晚风也不想让母亲失望,可他无法撒谎:“没见过。” 这似乎也是顾与堤预料之中的答案,无奈地问:“为什么不去见见你弟弟呢?你弟弟一定很想见你。” 独树晚风 第52节 顾晚风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肩膀微微耸起,咬着牙说:“不想见。” 顾与堤:“可那是你弟弟!” 顾晚风却说:“他姓宋,我姓顾。” 顾与堤突然很痛苦,再度重申:“那是你弟弟呀!” 顾晚风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抵触自己的亲弟弟,但若是想要为这种抵触和排斥找借口的话,也可以找到很多,比如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了,互不了解,所以不想再见;比如他一直跟随宋青山,早就成了宋青山的傀儡,和他的后妈相亲相爱,却不肯来见亲妈一面;再比如,阿临轻而易举地就见到了人外人,看到了山外山,轻而易举地就获得了他苦苦寻求却一直寻而不得的随性和自由,所以他觉得不公平,不甘心;再比如,阿临喜刀,爱刀,却没有守刀,他不喜、不爱,却不得不守,从小就背上了这份重担,责任刻在了骨子里,即便现在母亲劝他放下,他也放不下了,因为那把刀他已经背了太久。 归根结底,他可能是一直在怨恨着命运,以至于将这份怨恨延伸到了弟弟身上。 心有枷锁,挣而不得。 顾晚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倔强又不为所动地对母亲说:“你如果想见阿临,就让他来见你。你是他妈,他有那个义务来见你。” 顾与堤也想见小儿子,但又不想让小儿子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点儿都不漂亮,还病怏怏的。 更何况,快死的人了,还见什么呀?徒让阿临伤心么?阿临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所以,顾与堤只能说:“我和你爸分开的时候就约定过了,从今往后互不打扰,阿临不来见我也是应该的,就像是我过去那么多年都没让你见过你爸一样。” 其实这也是实话,她和宋青山确实这么约定过。 但顾晚风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说辞。 他的母亲,总是能有数不尽的理由去为宋青山和宋熙临辩解。在她的眼中,她的丈夫和小儿子永远没有错。 对于母亲的这种固执,顾晚风也总是怒其不争:“要是没有宋青山,你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过得多!” 顾与堤却说:“我要是没有遇到宋青山,也不会有你,你现在也遇不到那个叫司徒的小女孩。” 顾晚风:“……” 顾与堤:“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 顾晚风:“我、”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顾与堤又哼了一声:“你也就只敢这么牛气轰轰地跟你妈说话,到了人家小姑娘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顾晚风:“……” 顾与堤却开始喋喋不休了:“你妈心里的难过和委屈你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人家随随便便掉两滴眼泪就把你心疼的哟,恨不得把心窝子给剥开,把心给捧出来给人家看,怪不得人家总说呢,儿大不由娘,你顾晚风有主见的很!” “……” 从这一刻起,顾晚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因为根本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从半山腰到出山口,顾与堤吐槽他吐槽了整整一路,甚至把他小时候刚换完新尿布就又尿床了的陈年旧事儿都拉出来骂了一遍。 呼啸的山风夹杂着气急败坏的骂声徐徐贯耳,顾晚风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直至摩托车冲出了山道,破破旧旧的公交站牌和站在站牌下方的少男少女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顾与堤骂骂咧咧的吐槽声才停止了。 在司徒朝暮他们几人的面前,顾晚风的身份又变回了宋熙临。 把儿子送来之后,顾与堤也一直没有离开,陪着他们几个小孩一起等公交车。 村县公交也真是慢,一行人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来了一辆摇摇晃晃的小破公交。 犹如曙光降临,司徒朝暮他们几人激动极了,又是欢呼雀跃地朝着公交车挥手,又是手舞足蹈地庆祝,唯独宋熙临默不作声,一直在看自己的母亲。 小的时候,和母亲一同在这个公交站等车时,他总是仰着脑袋去看她,而如今却需要低头了。 在他年幼的记忆中,母亲的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总是在阳光下闪耀着流光。他也经常会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母亲:你真美呀,你的头发真好。 每每如此,他都会为了自己有一位漂亮的妈妈骄傲许久。 后来妈妈就生病了。从前年起,她的长发开始脱落,逐渐变成了现在的光头。 疾病和岁月也在她美丽的脸上雕刻下了不少痕迹,使她的容貌苍老憔悴了许多,向来高挑挺拔的身型也开始逐渐变得佝偻瘦弱了,即便她总是努力的维持自己的体态,使得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是个病人。 但无论如何,他的妈妈在他眼中永远是个美人。 宋熙临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临走前,他特意叮嘱了母亲一句:“我走了,你记得吃药,每隔半个月去医院复查一次。” 顾与堤一边点头一边回:“嗯,知道,你就放心走吧,别总想着我。” 宋熙临却不能放心:“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儿联系我。” 顾与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哎呦,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啰啰嗦嗦得不像是个爷们儿,一车人都等你呢!” 宋熙临无奈,只好上了车,但还是忍不住回了头:“你最好别背着我干点不该干的事。” 顾与堤长叹一口气:“你快走吧,别再回头了,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咱俩谁也别管谁,你不用舍不得我,我也不会舍不得你,你不在我更自在!” 话虽这么说着,但直至公交车开动,她也没有动身离开。 宋熙临上车之后,直接朝着最后一排走了过去,打开车窗,探出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张望,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牵动着他的内心,让他有生以来一次如此的舍不得和母亲告别。 顾与堤无奈一笑,叹了口气,抬起手臂,不断地朝着渐行渐远的公交车挥手,直至那辆方方正正的公交车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变成了一枚模糊的小黑点,她才无力地放下了手臂,然后,掩面痛哭了起来。 世间万物对于自己最后的命运都是有着清晰的感知的。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和自己儿子见的最后一面了。 她舍不得儿子走,想让他陪着自己走完最后一段路,却又希望他能够展翅高飞,去见江河湖海,去看名川大山,在一次又一次的远行中解开内心枷锁,终得平静,随遇而安。 至于她自己,降落在哪里都可以。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着,直至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宋熙临才坐正了身体,却依旧是魂不守舍,眼眸微垂,目光凝滞,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临走之前母亲看他的最后一眼。 那个目光实在是太深刻了,仿佛可以洞穿时光,像是在和他道别,又像是在看多年之后的他。 突然间,有个人从车厢前面走了过来,直接坐到了他身边的那个空位上,并朝他“诶”了一声。 宋熙临回神,朝左看去。 司徒朝暮笑嘻嘻地看着他,同时伸出了两个握紧的拳头:“一个里面有宝贝,一个里面没有,你猜对哪个有宝贝,我就把宝贝送给你。” 宋熙临觉得这家伙纯粹是闲着没事干了,所以才来拿他找乐子了,也没多想,直接抬起了左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右手手背。 “你选这个呀?”司徒朝暮将拳心转上,伸到了宋熙临面前,“看好了啊。” 摊开右手,白白嫩嫩的手心里面躺着两颗大白兔奶糖。 完全出乎宋熙临的意料,神色诧异一怔,再度看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又笑了笑,继续摊开了左手:“其实这个也有啦,只不过这个手里面只有一颗糖而已。”说着,她就将右手中的两颗糖塞进了宋熙临手里,然后剥开了左手里面的那一颗糖,塞进了自己嘴里,细细嗦了两口,感叹一声,“好香好甜呀!” 宋熙临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看手心里的糖,行动缓缓地拿起了其中一颗,剥开糖纸吃了,随后将糖纸和另外一颗糖一起装进了外套的兜里。谁知,司徒朝暮却在这时也把自己的糖纸递给了他:“那你把我的也装着吧,乱扔垃圾怪不好的。” 宋熙临:“……” 不光是个流氓,还是无赖。 但他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糖纸,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司徒朝暮又嗦了两口糖,在舌头上把糖块儿从横转到竖,又从竖转到横,最后用舌尖把糖往旁边儿一拨,开始说话:“糖是甜的你知道吧?你来回嗦,反复嗦,横竖嗦都是甜的,吃一颗特别开心,吃两颗却觉得平平无奇,吃三颗反而会觉得腻,就不想吃了,不开心了,想要喝水把发苦发腻的甜味儿冲淡,喝完水又觉得腹胀,恶心,后悔一次性吃了那么多糖,然后就会想,我要是只吃了一颗该多好,辛福就停留在那个时刻了。” 宋熙临明白她是想开导他,却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所以?” 司徒朝暮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所以人生肯定不能只有糖呀,不然甜就没意思了,不开心了,所以造物者才会给我们人类加上了一些苦,比如怨憎会、爱别离,这样才能突出甜的难能可贵。” 宋熙临沉默片刻,道:“可如果我不想别离,只想吃糖呢?” 司徒朝暮:“那还不简单?找一个能一直给你糖吃的人跟她走呗。所求皆所愿。” 这家伙好像,看待什么问题都觉得很简单,智慧而通透,从不会为心所困。 宋熙临自愧不如,也是真的很欣赏并钦佩着司徒朝暮的心态:“你很乐观。” 司徒朝暮:“我就当你夸我了。” 宋熙临哭笑不得:“我本来就是在夸你。” 司徒朝暮难以置信:“就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也能吐出象牙?” 宋熙临:“……”现在到底是谁不知好歹?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双臂往怀中一抱,高深莫测地说:“我可是个金口玉言的人,很少会开导人的,所以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说话了啊,好好地思考一下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一字一句地琢磨,不要浪费我的良苦用心。”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像是大智慧者闭目养神,高傲得很。 宋熙临忍俊不禁:“好。”随后,他还真就没再说话,认真地反思着司徒朝暮刚才对他说的话。 佛教有言,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这世间红尘中无人能够逃脱八苦。 唯有随遇而安,方可求仁得仁。 可怎么才能做到把控……宋熙临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因为司徒朝暮的身体开始伴随着公交车的移动摇摇晃晃、左右摇摆了起来,双眼却一直是紧闭着的,脑袋朝后扬起,红润樱桃小嘴微微张着,睡意盎然。 宋熙临又气又笑,原来不让他说话不是为了让他思考,而是自己困了想睡觉。 某个瞬间,车轮飞速驶过崎岖不平的路面,整辆车身突然剧烈的咯噔了一下,恨不得把车上的乘客全部从座位上给抛甩起来。 宋熙临赶紧伸出了手臂,用力揽紧了司徒朝暮的肩头,牢牢地把她的身体固定在了自己的怀中。 要说司徒朝暮的睡眠质量也是真的好,车身颠得那么狠都没把她给颠醒。 路途平稳后,宋熙临也没推开司徒朝暮,就让她这么一直靠着自己,左臂挡在她的后脑和车座靠背之间,左手却一直是悬着的,克制地不去触碰她,除非再遇到颠簸的路段,才会用手揽一下她的肩膀。 晃晃悠悠一个半小时之后,公交车终于抵达了嘎隆县。 车停稳之后,宋熙临才喊醒了司徒朝暮。 发现自己的脸是靠在宋熙临胸膛上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瞬间就清醒了,立即坐直了身体,内心慌慌张张羞羞涩涩,嘴上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个,那个,到站了?好快呀!一眨眼的事儿!” 睡了一路,可不是一眨眼的事么。 宋熙临无奈一笑,从车座上站起的同时说了句:“下车吧,还要去找旅馆。” 从嘎隆县发往d市的大巴车一天只有一班,还是在早上六点,所以他们今晚只能住在嘎隆,等明早再出发去汽车站。 安排好住宿后,司徒朝暮他们几人就在宋熙临的带领下在嘎隆县城里面转悠了起来。 县城的主城区一点儿都不大,从头走到尾不过一个小时。麻雀虽小,但还算是五脏俱全,医院学校商场公安局消防队什么的还都有,就是都小而已。 夜幕一降临,几人就打道回旅馆了,安睡一晚,早晨五点就起了床,前往县城东边的汽车站等待发车。 之后又是十几个小时的颠簸。 大年初七的晚上九点,一行人终于抵达了d市。 独树晚风 第53节 司徒朝暮他们五个阔别了繁华大都市几日,猛得一回来,真是感动感激又感慨万千——还是大城市好呀,看看这璀璨明亮的灯光,看看这摩肩接踵的人流,看看这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多么的迷人且亲切呀! 唯独宋熙临有些陌生与无措。这里不是他的世界。 之后为了节约时间,他们直接打车去了飞机场,连夜坐红眼航班飞回了东辅,在大年初八的凌晨两点半落地东辅国际机场。 几人也没有大件行李,下了飞机后可以直接出站,然而就在他们几人站在出站口不断张望、努力在人群中寻找父母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宋熙临!” 是个女孩的声音,语气和语调听起来还挺气急败坏。 然而最先朝着女孩看过去的并不是“宋熙临”本人,而是司徒朝暮,紧接着是裴星铭他们几个。 可以这么说,“宋熙临”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点名道姓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朝着那个女孩看过去的人。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几人看到了一位身形高挑的漂亮女孩,从她出众的气质和穿着打扮不难判断出她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富家女。 在机场顶灯的璀璨照耀下,女孩儿白皙红润的肌肤和浓密修长的卷发都在微微泛着柔光,在众多的人群之中相当耀眼。 裴星铭还忍不住称赞了句:“气质挺绝啊。” 司徒朝暮瞟了她哥一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而又朝着身边的宋熙临看了过去。 宋熙临的反应却和其他几人没两样,如出一辙的诧异和奇怪,像是根本不认识这女孩一样。 只见这女孩气势汹汹地穿越人群而来,步伐之怒之阔令其挎在身侧的香奈儿限量款链条包不断甩动着。 她那双明艳动人的狐狸眼中也只有宋熙临,直径朝着宋熙临走了过来,趾高气昂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柳眉拧起,极其不悦地质问道:“你不是说你这几天都在家么?怎么又出现在机场了?” 第42章 ◎司徒朝暮惊慌失措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宋熙临的呼吸猛然一滞, 顿时明白了什么,当即斩钉截铁、不假思索地回道:“抱歉,你认错人了。” 其实司徒朝暮他们四个也感觉这女孩像是认错人了,因为宋熙临他们两个看起来真的一点儿都不熟。可奇怪的是, 如果真的不认识, 这女孩的为什么能够精准无误地喊出宋熙临的名字呢? 这女孩却相当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认错人, 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宋熙临的这一句话而暴怒如雷:“认错人了?宋熙临你把我当傻子了是吧?”随即又用盛气凌人的目光扫了司徒朝暮他们几人一圈,冷笑一声, 颐指气使,“怪不得人家总说你宋熙临骨子里的下贱,好好的大少爷不当, 穿成这样跑去和一群捡垃圾的农村人厮混。” 司徒朝暮:“???” 这是什么属性的玩意儿啊! 裴星铭、闻铃和厅响也都是一脸懵逼加大开眼界——谁他妈是捡垃圾的?农村人招你惹你了?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农村人? 周唯月的脑子虽然想不了那么深, 但也能从这女孩的语气和神态感知出她的高傲与恶劣, 憎恶的情绪瞬间就从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几个开喷呢, 宋熙临的脸色就先阴沉了下来,目光极为凌厉地盯着那个女孩, 薄唇冷冷开合:“你再说一遍,谁骨子里的下贱?” 他的字句铿锵,音色沉沉,那张本就清冷的面孔也因为神情的狠戾而变得越发冷若冰霜, 周身的气场在瞬间降至了冰点。 女孩惊愕地愣住了,因为她从未见到过如此强势冷峻的宋熙临。在她的印象中, 宋熙临永远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无论她怎么嚣张跋扈,他都不会冲着她翻脸。 不对, 应该是说, 他不会冲着任何人翻脸, 他永远会维持着宋家大少爷的那份卓绝的涵养和体面,更不屑于和他们这些二世祖计较是非。 他也是那座大院里面所有长辈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标准,儒雅、聪明、沉着、喜怒不形于色。同龄人都说他这人的心思又阔又深,无论多么的厌恶他们这群二世祖,他都不会表露出来,反而还能和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交往与平和。 年少时,大家总是孤立他,挑衅他,甚至当面谩骂他,因为他是个外来人,是他爸养在外面的野女人生得孩子,所以大家都瞧不起他,觉得他是个下贱种,还是个病秧子。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身上的那份卓然不群的气度与能力便逐渐显露了出来,宋爷爷和宋叔叔更是在有意栽培他,近些年来不断地带他出席各种重大场合,明里暗里地向大众表明他宋家继承人的身份,于是乎,宋熙临的人际圈子越发的更上一层楼,不断结交商政圈二代中的佼佼者,彻底将他们这帮二世祖远远地甩子了身后。 虽说大院中的小一辈们并不只有二世祖,也有不少和宋熙临一样的杰出者,但这些杰出者无一例外是他们这群二世祖的姐姐或者哥哥,完全可以压制他们这帮二世祖,连带着他们的父母也一同勒令他们不许去找宋熙临的麻烦,因为他们的哥哥姐姐才和宋熙临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们皆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他们互为彼此的人脉和支撑,所以谁都不能得罪谁。 就这样,宋熙临逐渐成为了他们这些二世祖们不敢主动招惹和挑衅的对象,更遑论像是小时候一样的排挤他了。 但是她冯夕雅从小就是那个例外。 虽然大院中的长辈们总说她冯夕雅是最嚣张跋扈的那个女孩,但她冯夕雅就是有那个嚣张跋扈的资格,宋熙临他爷爷再厉害,见了她爷爷也得点头哈腰。 所以,其他人不敢挑衅宋熙临,她冯夕雅偏偏就敢。 她也不怕宋熙临会恼羞成怒,因为他不敢。她冯夕雅喜欢他、青睐他,也是给他脸。 虽说身边有很多朋友也都在私下提醒过她,说宋熙临之所以能够容忍她、对她好,不过是看中了她身后的那份家世背景,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但是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宋熙临是否顺从、是否听话、是否只对她一个人好。 这么多年以来,宋熙临也确实是足够包容她的,无论她怎么颐指气使、无理取闹、出言不逊,他都从不会冲着她大发雷霆。 这还是有史以来一次。 所以冯夕雅的反应才会如此惊愕无措。 最初的那份难以置信过后,冯夕雅开始重新审视起来了眼前的这个“宋熙临”……很像,可以说和她印象中的那个宋熙临长得一模一样,没道理会认错。 可是,眼前这人,好像又和她认识的那个宋熙临有些不同,他比宋熙临冷酷得多,一双丹凤眼中尽显冰冷与凌厉,丝毫不近人情,压迫感十足。 他好像,还比宋熙临更高一些。 或许,她真的认错人了。 但是、但是她即便真的认错了,他有必要那么咄咄逼人么?她骂得又不是他! 冯夕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倔强地扬起了下巴,理直气壮地盯着眼前人:“就算是我真的认错了人,但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干嘛非要冲着我发火?你觉得我好惹么?” 宋熙临不为所动,神色越发冰冷:“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谁骨子里的下贱?” 冯夕雅冷笑一声:“我说宋熙临,你是宋熙临么?难不成你也是野女人生的野种?” 宋熙临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牙关紧咬,双拳紧攥,手背根根青筋突兀,即便已经极力克制着心中怒火,双侧手臂还是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司徒朝暮感知到了危险,同时又惊讶万分:这还是宋熙临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产生想要动手的冲动。 眼瞧着宋熙临的怒火就要压不住了,司徒朝暮惊慌失措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跟她这种嘴巴是厕所变的贱人计较什么?她臭嘴里吐不出干净纸!” 冯夕雅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了,怒不可遏地瞪向了司徒朝暮:“你、你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等司徒朝暮再度开口喷她呢,裴星铭就特别无奈地冲着冯夕雅说了句:“我说大婶儿,我们几个都是学生,虽然穿得简陋了一点儿,但真不是要饭的,而且我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裴星铭的话还没说完呢,闻铃和厅响就笑喷了,因为那一声“大婶儿”。 司徒朝暮其实也很想笑,但是碍于宋熙临的脸色依旧是阴沉的,所有她才强忍着没笑出声,不然会破坏严肃氛围,不过她还是要在心里给裴星铭点个大大的赞:虽然是渣男,但绝不会以貌取人区别对待,一视同仁地渣,对哪个女人都不会怜香惜玉,无论对方长得再好看,只要惹毛了他,照样辣手摧花、心狠手辣。 冯夕雅的脸都气红了,气急败坏地瞪着裴星铭:“你喊谁大婶儿呢?” 裴星铭再度无奈叹气:“你穿的那么成熟,脸上全是遮皱纹的粉,风一刮能吹后面人一脸,还不是大婶儿呢?而且啊,我们都是学生,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明天还得上学呢,现在真着急回家,您也别一直仗着年纪大无理取闹啊,实在不行你就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次不光是厅响和闻铃,司徒朝暮也忍不住笑出声了,再一看宋熙临,就连他那副冷峻摄人的眉宇也松动了许多。 冯夕雅简直是要被气死了,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咬牙切齿,愤恨又无能的眼泪都开始在眼框里面打转了。 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对待她。 突然间,有个穿着牛仔裤和黑夹克、身型高大健硕的男人从后方跑了过来,冲着冯夕雅喊了声:“大小姐。” 司徒朝暮他们几人又是一愣:大小姐?这称呼,真电视剧啊! 冯夕雅今生第一次如此感激自己的保镖,当即冲着司徒朝暮他们几个抬起了手臂,气焰嚣张地指向几人,怨毒不已:“把他们几个全给我打死!” 呦呵,还摇人了? 你当我们会怕么? 下一秒,连带着周唯月在的五人齐刷刷地闪动身形,“嗖”的一下全部躲在了宋熙临身后。 司徒朝暮的反应最快,所以占据了最好的地理位置:宋熙临身后的第一人。 随后,司徒朝暮朝左边歪了一下上半身,一手抓着宋熙临的书包,一手指着冯夕雅,学着她的样子说:“把她也给我打死,骨头全都打碎那种死!” 真的是,谁还不会放狠话了? 冯夕雅越发的怒恨交加,因为她的威慑力不起效了,这些毫无权势的普通人竟然一点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都不害怕她。 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冯夕雅面色铁青地催促保镖:“愣着干嘛?动手呀!我爸养你是为了让我平安高兴,不是给我气受!” 那位保镖似乎早已习惯了冯夕雅的目中无人和高高在上,即便她用词再具有侮辱性,他也没有任何不满与羞愤,只是觉得为难,急切又无奈地提醒冯夕雅:“大小姐,机场人多,还是息事宁人吧,不然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就不好了。” 此时他们周围已经有几位围观的群众了——冯夕雅的嗓音很尖,又气急败坏,很难不被吸引过来——虽然不多,但难保任由她这么继续霸道猖狂地发展下去围观的人不会越来越多。 但是冯夕雅哪里会听从一个小保镖的提醒和建议:“你怕他们干什么?他们都算是什么东西?我让你打你就打,打断一条胳膊我商你二十万!” 我的妈呀……司徒朝暮他们几个算是彻底开了眼了,世界上还真是有这种目无法纪的猖狂富二代。 宋熙临想得却是:这就是阿临所成长的世界么?纸醉金迷,骄奢淫逸,目中无人,将人性中的另外一种劣根性展现到了极致。 眼瞧着保镖迟迟没有动手,冯夕雅又狠毒十足地威胁了他一句:“你今天要是不听我的,我明天就告诉我爸你欺负我,让你全家都不得安宁。” 保镖浑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了,眼神中逐渐显露出了压抑许久的怨恨和愤怒,牙关紧紧地咬着,额角青筋直崩。 宋熙临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个男人的意志力在动摇,随时都有可能朝着他们动手。 他有些同情保镖,却又无可奈何,一旦他动了手,他就不得不还手。 司徒朝暮他们几人也觉得这保镖挺可怜的,这女的完全就是在欺辱他、压迫他,丝毫没把他当成人看,而是把他当成了一条可供自己驱使的狗。 就在气氛逐渐焦灼之际,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是我来晚了,还是飞机提前抵达了?” 所有人同时循声看去,看到了西装革履,步履款款朝着这边走来的宋青山。 如今宋家在东辅的地位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然而冯夕雅却仅仅是淡淡地扫了宋青山一眼,然后便将双臂抱在了怀中,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宋青山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冯夕雅,直接来到了宋熙临的面前,笑呵呵地说:“你妈跟我说完我就来机场了。就这么几天你还来回颠簸一趟真是辛苦了,快回家吧,剩下的事情我处理,司机在外面等你。” 宋熙临冷然一笑,先淡淡地扫了一眼冯夕雅,而后满含戏谑地盯着宋青山:“这就是你的世界?和臭鱼烂虾一样肮脏,怪不得外公到死都没接纳你。” 如同被一箭穿心了一般,宋青山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身体也猝然一僵。 宋熙临没再理会他,拔步就走,司徒朝暮他们几人立即跟上。 谁知冯夕雅却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快走几步朝着宋熙临冲了过去:“谁让你走了?” 宋熙临脚步一停,回头盯着她,冷而狠地启唇:“以后再敢羞辱宋熙临,我就卸了你的下巴,割下你的舌头,钉在圣水湖的湖底。” 司徒朝暮微微蹙眉,心说:什么叫以后再敢羞辱宋熙临?你不就是宋熙临么? 冯夕雅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割我的舌头?你吓唬人也这么幼稚么?我就骂他是个野妈生的野……啊!啊啊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宋熙临就突然出了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狠厉地卡住了她的面部关节,“咔嚓”往下一扣,冯夕雅的整个下颌骨直接被卸了下来。 在震惊与错愕中度过了两三秒钟之后,冯夕雅才意识到自己的下巴掉了,上下两片嘴唇大大洞开着,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再合拢,把她急得哇哇叫,眼泪委屈地直流。 独树晚风 第54节 “小风!”宋青山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一边焦急地观察着冯夕雅的下巴一边冲着宋熙临吼道,“快!快给她弄好!” 冯夕雅的保镖也是焦急万分,因为他失职了,没保护好客户,但是他刚才根本没看清这个男孩是怎么出的手,仅仅是闪电似的一抓,冯夕雅的下巴就成这样了。 宋熙临却对于宋青山的命令无动于衷,冷眉冷目地盯着冯夕雅:“下次再敢,直接割舌头。” 冯夕雅双手捂颌,怨怒交加,泪流满面。 宋青山又急又气:“小风!” 宋熙临终于看向了宋青山,目光冷峻而坚决:“你宋青山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你不敢护的人,我来护。” 言毕,转身而去,步履坚定,义无反顾。 即便他再不想见阿临,那也是他的亲弟弟。 司徒朝暮满腹狐疑地看了宋青山一眼,随后也没再耽搁,立即朝着宋熙临追了过去。 宋青山望着儿子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心说:小风啊,你可真是给爸爸留下了一个大难题。 随后,他不得不送冯夕雅去医院。 医生的手段自然是比普通人超高许多,随意几下就把冯夕雅的下颌骨恢复原位了,紧接着,冯夕雅就开始在宋家的私人医院里大发雷霆,摔东西砸柜子踹凳子破口大骂,恨不得要将整医院掀翻,不然实在是难消心头怒意。 宋青山也没阻拦她,任由她胡闹,等冯夕雅砸累了也骂累了,宋青山才说了声:“时间不早了,叔叔送你回家。” 冯夕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爸妈还不知道自己被欺负的事情,气焰当即又嚣张跋扈了起来:“宋叔叔,真是没想到呀,那些传闻竟然是真的,你在外面养的那个女人给你生了一对双胞胎,还来东辅了,徐阿姨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气死吧?又多了一个人来和她的宝贝女儿抢财产争风头。” 宋青山不疾不徐,认真又郑重地纠正道:“不是在外面养的女人,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冯夕雅冷笑:“哦?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那徐阿姨算什么?你们宋家的男人就这么会过河拆桥?” 宋青山:“随你怎么想,只是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冯夕雅:“你真是不怕我回家之后跟我爸妈告状么?他们要是知道了我被你儿子欺负了,你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宋青山依旧是沉着儒雅,不恼不怒:“我自然是会登门谢罪,但叔叔不得不叮嘱你一句,我那个大儿子自幼不在我身边,我根本管教不了他,或者说,整个宋家都奈何不了他,你若是真的把他惹急了,我们谁都护不了你。” 冯夕雅:“你什么意思?威胁我呢?” 宋青山:“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小风的性格比阿临强势许多,也比阿临狠得多。小的时候,有人趁他不在家,打哭了他的弟弟,他第二天就直接把人家往湖底扔,快淹死了才给捞出来,所以你还是相信他的话为好,不然下次就不只是卸下巴这么简单了。” 言外之意:你再欺负他的弟弟,他是真的敢割你的舌头。 冯夕雅的第一反应是不屑,但她很快便想到了宋熙临他哥出手卸掉她下颚骨时的狠戾目光,心中微微冒出了些许畏惧,却还是不肯低头:“就凭他,一个出身低微的私生子,也敢动我?他的那个妈能给他这份底气么?他惹得起我么?” 宋青山再度纠正:“无论是小风还是阿临,都不是私生子,至于他们的妈妈能不能给他们底气,我自认为是可以的。 随后,宋青山又轻轻一笑,道:“人在庙堂之中待惯了,就总是自视甚高,不把江湖中人放在眼里,觉得他们人微言轻,觉得他们穷酸落魄,觉得他们下贱不堪,可也只有庙堂中人觉得钱与权重于泰山,他们江湖之人是不在乎的,他们对谁都一视同仁,不慕权贵,快意恩仇,绝不会因为你的财富和权势而忌惮你,更不会因为你位高权重而放你一马。” 冯夕雅咬住了下唇,沉吟片刻,不甘示弱地回了句:“你之所以说这么,还不是因为害怕我爸妈会替你管教你那个大儿子?只要他无权无势,我踩死他就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可以试试。”宋青山语气平静地回道,“也可以问一问你父母和你爷爷,敢不敢真的和我宋家撕破脸。” 冯夕雅的脸色一变:“宋叔叔,你确定你要为了一个野女人生的野孩子和我家做对?” “不是野女人和野孩子,是妻子和儿子。”宋青山态度坚决地重申,“我虽不是什么有情有义之辈,但也绝不是连妻儿都护不好的窝囊废。阿临敬你,是因为他姓宋,他是为了宋家而敬你;小风不敬你,是因为他不姓宋,他没有那个义务去迁就你,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的儿子,谁若是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他们,我一定会让谁加倍奉还。” 冯夕雅抿紧了双唇,紧张畏惧又极其不甘心地盯着宋青山。 宋青山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宇一舒,再度变成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面容:“好啦,雅雅,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今晚的事情本就是一个误会,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之前多次当众对阿临出言不逊,我和阿临也没有计较过。” 冯夕雅:“那是因为你们怕我爸妈,怕我爷爷!” 宋青山神不改色,语气平静:“叔叔早就说过了,那不是怕,是敬,外加你年纪小,不懂事是应该的,我也不能跟一个小丫头置气。可如今你已经成年了,再不懂事下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冯夕雅:“你什么意思?” 宋青山微微一笑:“别多想,叔叔只是希望你今后能和阿临好好相处,也尊敬他一些。” 冯夕雅冷哼一声:“要是我不呢?” 宋青山的脸上依旧挂着亲切和蔼的笑意,眼底却一团阴寒,笑里藏刀:“你们冯家尽管可以来挑衅一下我宋青山作为一个父亲的底线,也可以尽情地来挑战一下我宋家在东辅的根基。” 第43章 ◎“当心纵欲过度,暴毙而亡。”◎ 司徒朝暮他们几人在出站口外找了一百圈, 结果家长们却等在航楼外面。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早上六点还要起来上学。 特种兵旅游也不过如此了。 早晨六点二十,四人在小区门口集合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全都是一副快死了的灰白面孔。 闻铃又是最后一个来的, 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区门口之后, 直接弯下了腰, 一手摁在膝盖上,一手用力地挥着, 绝望又痛苦:“不行了,我真不行了,我想请假, 我觉得我要死了。” 裴星铭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也是两眼乌青, 萎靡不振:“老子今天早上也不想去训练了, 不然真他妈会猝死。” 周唯月破天荒地没有加入群聊,而是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气, 长长的眼睫毛湿漉漉的。 司徒朝暮双手插兜,迎风而站,眼皮虽然坚持睁着,但眼睛里面已经没有光了, 灵魂神游天外,肉-体自身自灭, 仿若行尸走肉。 闻铃挨个儿往小伙伴们的脸上扫了一遍, 果断提出建议:“要不咱们今天集体请假吧,先休整一上午再说, 不然到了学校也是趴桌子上睡觉。” 裴星铭当机立断:“臣附议!” 周唯月一听裴星铭都附议了, 也赶忙说了句:“那我也要请假!” 唯独司徒朝暮没有附议, 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响。 这不应该呀。 三人齐刷刷地朝着司徒朝暮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她竟然已经双手插兜站着睡着了。 闻铃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把她给喊醒,只好又喊了声:“宋熙临来了!” 司徒朝暮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迅速扭头、目光清明地朝着小区大门里面看了过去,却一个人都没看到。 农历新年还没过完,六点多的清晨依旧是乌漆麻黑一片,只有昏黄色的路灯散发着圆形的光圈。 司徒朝暮失望地收回了目光,略带埋怨地瞧着闻铃:“谎报军情啊你。” “不然叫不醒你呀。”闻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提议,“你看大家全都困成这样了,要不咱们上午一起请假吧,回家大睡一觉,养精蓄锐,睡饱了再回学校上课,不然去了学校也是睡觉。” 裴星铭简直不能再同意:“就是,现在这精神状态根本没法儿学习。” 司徒朝暮也想立即马上回家睡大觉,但是都已经高三下学期了,再过一百多天就高考,必须要提着一口气狠狠努力才行,要是开学第一天就请假,实在是令她于心不安。 在请假和不请假之间纠结了好久,司徒朝暮才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不行,我要去上学!” 闻铃难以置信,不可思议:“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要去上学?” 裴星铭也说:“你就算去了学校也肯定是趴桌子上睡觉。” 周唯月赞同地点点头。 司徒朝暮却态度坚决:“大不了早读不上了,趴桌子上睡觉,第一节 课我肯定就不困了。只睡一个早自□□比在家睡一上午强得多,而且如果我真的请假回家了,肯定睡也睡不踏实,总是会焦虑人家都在学校学习只我在家睡大觉,我不退步谁退步?” 闻铃情不自禁地给司徒朝暮竖了个大拇指:“你真的是我辈楷模,太励志了!” 裴星铭却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要是不出去折腾那一趟,你现在也不至于困成这样。” 司徒朝暮白了裴星铭一眼:“你不是也跟着去了吗?” 裴星铭:“我又不爱学习,还不是爱去哪去哪?” 司徒朝暮:“……”我竟无话可说。 裴星铭也是真的言行一致,说不爱就不爱:“反正不管你请不请假哥今天都要请假。” 闻铃弱弱地接了句:“那我也、去上课吧!” 裴星铭:“?” 闻铃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裴星铭的表情还挺理所应当,但是等她说完后半句话,他就一脸懵逼了:“不是你先说的要请假么?” 闻铃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我本来是想偷懒一天的,但是司徒实在是太上进了,令我自愧不如,而且吧,确实是该毕业了,身边人见一天少一天,不如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天。” 裴星铭是一点儿都没被说服,只觉得她们俩不可理喻:“随你俩便吧,我回家了啊,困死了。”说完,直接转身,往小区里面走。 周唯月见状立即跟在了裴星铭身后,一边回头朝着司徒朝暮和闻铃摆手一边说:“再见,我也回家啦!” 司徒朝暮和闻铃也没阻拦他俩回家,反正拦也拦不住,更没必要拦,裴星铭就算是去了学校也是趴桌子上睡觉,请假一天和不请假完全没区别,至于周唯月,人家早已凭借着卓然出众的舞蹈功底和天赋通过了东辅师范大学的单招,连高考都不用再参加了,何必再强行要求人家去学校上课? 然而等裴星铭和周唯月走了之后,司徒朝暮却一直站着没动,闻铃也没催她动身。现在的时机也很好,小区大门外仅剩下了她们两个,闻铃就借此机会和司徒朝暮聊起了昨晚在机场发生的事:“你不觉得昨天晚上宋熙临的表现很奇怪吗?还有他爸跟那个神经病女的,都很奇怪。” 司徒朝暮知道闻铃想说什么,也不可否认,而且这件事她自己也琢磨了很长时间:“确实挺奇怪的,那个女的一开始坚持自己没有认错人,后来却又承认自己认错了人,可她确实是喊对了宋熙临的名字。如果两个人只是长得像所以认错了情有可原,但哪里会有不仅长得像还就连名字都一样的人呢?” 闻铃又补充道:“还有,宋熙临警告那个女孩儿时候说的是以后再敢羞辱宋熙临就怎么样怎么样,可是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应该说‘以后再敢羞辱我,就怎么怎么样’么?” 总结来说,“宋熙临”是站在非宋熙临的角度去维护了宋熙临。 闻铃又猜测着说:“会不会是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宋熙临?或者说,一个是阿临,一个小风?” 司徒朝暮聪慧过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重?她甚至想到了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一天,签租房合同时,他提笔就写错了自己的名字。 宋的第一笔是点,部首是宝盖头,而他却写了个“厂”。 如今想想,或许那不是写错字了,而是写对了,他习惯性地写出了自己真正的姓氏:顾。 他随了妈妈的姓。 他的妈妈还说过,他儿时所有的委屈、怨恨、叛逆和偏执皆起源于七岁那年的一场别离,令他痛苦万分。 司徒朝暮曾一度以为他是因为和父亲的分离而感到痛苦,现在想想,或许真正令他感到痛苦的可能是手足分离。 而他的妈妈又总是喊他“小风”,就连他爸昨晚也在情不自禁之下喊了他“小风”,或许,他的真实姓名是:顾什么风? “熙临”对应的是“夜阑”。 一朝一暮。 一晨一晚。 刹那间,司徒朝暮的脑海中灵光一现,猛然蹦出来了一个名字,像是之前听谁说过一般—— 顾晚风。 他的真名会不会是叫顾晚风? 独树晚风 第55节 但是司徒朝暮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宣之于口,神不改色地回答闻铃的问题:“或许都有可能吧,但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我们认识的只有眼前的这一个宋熙临,也只和他相熟,至于有没有另外一个宋熙临的存在是不重要的,反正我们也不认识他。” 闻铃由衷而发:“你想的可真开呀。” 司徒朝暮耸耸肩:“本来就是这样的。” 闻铃:“但如果真的有两个宋熙临的话,你会不会觉得他是在骗你?” 司徒朝暮坦然而又认真地说:“不会呀,我有什么好骗的?还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出来两重身份?” 闻铃:“那你就一点也不好奇真相?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宋熙临?” 司徒朝暮实话实说:“好奇,但不是特别想知道。” 闻铃:“为什么?我超级想知道!” 司徒朝暮:“他那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又冷漠又倔强又拧巴,想告诉你的东西肯定早就告诉你了,不想告诉你的东西打死他他都不会说。既然他到现在都没有说,那就说明他不想说,我又何必想知道?” 闻铃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啧”了一声,叹息着说:“你真是一个超级理智的纯爱战士,简称:你超爱。” 司徒朝暮:“……” 你也是蛮会玩梗的。 又等了两三分钟,宋熙临还是没有出现,反倒是厅响骑着电动摩托车来了。 单脚支地的那一刻,厅响将头盔前的护目镜往下一扳,满含庆幸地感慨了一句:“幸好你们都没走,我还担心会来晚呢,赶不上大部队了。” 司徒朝暮太知道厅响是来干嘛的了,冷冷地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虚伪的面目:“什么叫我们‘都’没走呀?我重要么?我要是让你带着我去学校你愿意么?” 闻铃的双唇一抿,紧张、心虚又羞涩地瞧了司徒朝暮一眼。 厅响顾左右而言他:“诶?铭砸和月月怎么不在?没来呢还是已经走了了?” 司徒朝暮:“走了,不想当电灯泡。” 闻铃嗔了她一眼,回复厅响:“没走,请假回家了。” 厅响:“他俩怎么了?” 闻铃:“太困了。” 厅响:“……” 虽然但是,也能理解,因为他今天早上也想请假来着,但还是凭借着一腔毅力起了床。 “你们俩怎么没请假呢?”厅响又问,“不困么?我都要困死了。” 他的眼底也是一团乌青,脸色灰白。 闻铃看着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那你干嘛还要来呀?绕这么大一圈,多麻烦呀。” 厅响的家不在这个方向,每次来她们四革马小区都要绕着七中转一圈。 “那不是快毕业了么。”厅响本想去挠头,结果抬起手之后发现自己还带着头盔,又尴尬地把手放下了,“身边人见一天少一天,不如珍惜现在的每一天。” 这句话,闻铃刚才也说过,然而当厅响说完这句话之后,闻铃的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呼啸的晨风如刮刀子一般吹着,卷起了许多尘沙碎屑,闻铃突然低下了脑袋,揉了揉眼睛,囔着鼻子说:“妈呀,这风也太大了,眯眼了都。” 厅响愣住了,慌乱不安、不知所措地看着闻铃,好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似的。 司徒朝暮见状立即说了句:“只是毕业而已又不是要死了,只要想见以后就一定会再见,所以我不请假,我就是要好好学习。”只见她双手插兜,右脚迈前,下巴微扬,和街头小霸王一样趾高气昂,“任何懒惰懈怠和儿女情长都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闻铃被逗笑了,破涕为笑。 厅响感激地看了司徒朝暮一眼,然后“哦”了一声,把另外一只挂在把手上的头盔抛给闻铃的同时满含鼓励地回了司徒朝暮句:“行,那你加油学习,我和闻铃就先走了啊!” 司徒朝暮:“……” 走吧,走走走,这世界上总有那种甘之如饴撞南墙的人。 “走吧,赶紧走!”司徒朝暮气呼呼、酸溜溜又不服气地说,“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上学!” 闻铃十分过意不去地回了句:“宋熙临说不定马上就来了呢。”但她的实际行动却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极其迅速地将头盔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干脆利落地跨坐上了厅响的电动车后座,朝着司徒朝暮摆摆手,“你注意时间别迟到了,我们就先走了啊!” 还不等司徒朝暮回话呢,厅响就拧动了车吧,“嗖”地一下带着闻铃窜出了二丈远。电车发动机“咆哮”出的震动声,全是对司徒朝暮的嘲笑和伤害。 “哼!”司徒朝暮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巴……哼,三人行,还真就多出她一个了! 恰时又起了一阵强烈又寒冷的晨风,直接将她圈在脖子上的围巾尾巴给吹了起来。毛茸茸的小尾巴在寒风中打了一个旋,然后,一巴掌抽到了司徒朝暮的脸上。 司徒朝暮更不高兴了,一脚踹飞了滚撞上她脚尖的一个空易拉罐。 易拉罐先逆风而上又顺风起飞,精准无误地砸在了一个人的小腿上,“哐啷”一声落了地。 那人弯腰伸手,将易拉罐从地上捡了起来,朝旁侧走了两步,将其扔进了立在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回身看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依旧保持一副双手插兜的小霸王姿态,两道眉毛蛮横一拧:“看我干嘛?又不是我乱扔的垃圾!” “……” 这一大早的,谁又惹她生气了? 宋熙临朝着司徒朝暮走了过去,轻声询问:“怎么还没走?” 司徒朝暮又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说:“裴星铭和周唯月一起请假了,厅响骑着电动车带着闻铃一起走了,就只剩下我了!” 孤孤单单的、没有人陪的、多余的人! 宋熙临终于明白了司徒朝暮生气的原因,却没有多言安慰,只回了一句:“我们也走吧。” 他的神态和语气依旧是清冷淡然的,话语也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却在顷刻间成功地浇熄了司徒朝暮内心的怨火。 他说得是“我们”耶! 司徒朝暮的心情在瞬间多云转晴,小表情也变得眉飞色舞了,但还是在鸡蛋里面挑了挑骨头:“我都等你等了好久了,下不为例,以后早点出来,不然会迟到的!” 其实宋熙临从来都没迟到过,因为他的腿长步阔,步伐轻快,再紧张的时间也能赶得上。 但是司徒朝暮就不一定了。他随随便便走一步,她说不定就要倒腾三步。 所以,宋熙临只能回答:“好。” 司徒朝暮的唇角终于翘了起来,一边动身一边说:“走吧!” “嗯。”宋熙临特意压下了自己的步子,不快不慢地行走在司徒朝暮的左边。 路灯的光从右侧打来,将两人投射在地面的身影拉得很长。 司徒朝暮一直保持着双手插兜的造型,盯着地面上宋熙临挺拔修长的影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气,收回目光后,懒洋洋地问了声:“你会在东辅高考么?” 宋熙临怔住了,沉默许久,才回答问题:“不会。” “哦。”司徒朝暮也没再多问,只说了句,“临走之前说一声,别跟闻铃似的,自以为是地隐瞒大家,其实我都知道。” 宋熙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闻铃怎么了?” “她要去j国定居了,可能高考完就要走,直接在j国上大学。”司徒朝暮叹了口气:“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无意间偷听到了我爸妈聊天。他们说闻铃她妈谈恋爱了,想再婚,那个男的条件不错,就有一点不好,g国人,想婚后回自己国家生活。闻铃从去年暑假就开始学j语了,她跟我们说得是因为想要高考选j语才会学,我当时还真信了她的话,现在才明白,她其实是想去j国找她爸了。她爸一直没再婚,也早就想让她去。” 宋熙临并不怀疑司徒朝暮的猜测,因为她向来聪明,只要稍微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明察秋毫。他只是想知道:“厅响知道么?” 司徒朝暮:“肯定知道呀,因为他一直在追闻铃呀,闻铃又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所以肯定会直接告诉厅响真相,让他放弃。而且闻铃很早就和大家都说过她和厅响之间是不可能的,我们之前还都很不理解她。” 宋熙临:“可是厅响好像一直没有放弃。” “因为厅响傻吧,不过也可以说他乐观且坚持,人总不能因为未知的结局而放弃美好的过程吧?那不是本末倒置么?”说完,司徒朝暮又扭脸看向了宋熙临,继续说道,“当然啦,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四处散播闻铃要去j国的秘密,不然裴星铭和周唯月肯定会接受不了的,尤其是裴星铭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一定会发疯,而且一旦闻铃真的亲口承认了自己要走,我也会很难过的。我们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真的情同手足。闻铃不想告诉我们,肯定也是担心会影响我们的高考。只是因为你和闻铃一样,都是要离开的人,所以我才会告诉你这件事。人间总是有别离,我们都可以接受别离,只是接受不了不告而别,所以,如果你将来要走,一定要提前告诉大家一声。” 宋熙临的眼眸低垂,呼吸渐难,双拳攥紧又松,松了又攥,长久地没有说话。 他从来就不属于东辅,离开也是注定的事情,原本的打算一直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谁知她竟看穿了他的打算。 还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她的聪慧时常令他感到棘手。 这世界上,也并不是人人都如她一般乐观豁达。 他最痛恨、最畏惧的事情,就是离别,至今为止也没有培养出足够大勇气去正视离别,不然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会固执地选择和她以及她身边的那一群人划清界限。然而他们实在是太热情了,热情到让他无法抗拒,如同旭日之火一般照亮了他贫瘠的世界。 所以他越发的不敢面对离别了,因为他承受不了那份痛苦。 或许感知到了宋熙临的为难,司徒朝暮想了一下,又说:“其实不想当面说也行,可以留张纸条写封信,让我,让大家知道你礼貌告辞了就好,以后也不会太意难平。” 奔赴是双向的,离别也是如此。 任何单方面的决策都可以被称之为自以为是。 司徒朝暮又说:“如果你真的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肯定会讨厌你一辈子的。” 宋熙临看向了她,思虑许久之后,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向她许诺:“好,一定会告诉你。” 司徒朝暮满意点头,唇角一扬:“嗯!” 她甚至都没有询问他为什么要走、去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她的心境是真的豁达通透,好似能装得下星辰大海。 宋熙临再一次的自愧不如,心想,自己要是能有她一半的豁达就好了,也不会画地为牢,以心为绳,自缚自困。 “你很适合去参禅悟道。”宋熙临由衷而发地说。 司徒朝暮却回:“我才不去当道姑尼姑呢,我就要当一个红尘里面的大俗人,吃喝玩乐贪恋男色。” 宋熙临:“……”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满含憧憬地说了句:“等我以后赚大钱了,我就买一百座大房子,养一百个美男子,三天换一个伺候我,一年都不重样。” 宋熙临面无表情,冷声提醒:“当心纵欲过度,暴毙而亡。” 司徒朝暮:“那也轮不着你来管。” 宋熙临哑口无言。 司徒朝暮又斜睥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想管也行,回来投靠我,我让你排名老一,当剩下九十九个男人的头头儿,到时候你想怎么管他们就怎么管他们。” 宋熙临冷笑一声:“你倒是放心我。” 司徒朝暮还不忘了拍个马屁:“因为你厉害嘛,绝世高手!” 宋熙临不为所动,淡淡地、狠狠地回了句:“那你就等着三天换一个去立碑扫墓吧,一年都不重样。” 司徒朝暮:“……” 我想要金屋藏娇,你却要让我满山头儿埋人? 啧,真是心狠手辣! 独树晚风 第56节 第44章 ◎让他去哄?哥哥能愿意么?◎ 两人一路说着话,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校门口,卡着迟到的时间底线进了班。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老李也特意起了个大早,高高地站在了教室前方的讲台上, 如同一尊天降神兵似的威武严肃地监督早读, 还会时不时地从讲台上下来, 不怒自威地背着手,一步一踱地在教室里面转悠两圈, 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老李显然是想杀鸡儆猴,好让刚从假期中归来的同学们迅速收心,所以司徒朝暮无论如何都不敢在早读期间趴在桌子上睡觉, 虽然她的上下眼皮早就开始打架了, 但一直在强撑着背书。 早自习的下课铃打响的那一瞬间, 一个个身穿同款校服的学生们皆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似的, 行动整齐划一地将胳膊一拐、脑袋一歪,不约而同地倒在了桌面上, 像是死掉了一半。 不过也有精神头十足没睡觉的,活蹦乱跳地拎着水杯出门接水上厕所去了。 过不多时,教室内外突然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兴奋喊声:“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东辅今年的冬天很奇怪,竟然一直憋到大年初八这天才下了头一场雪。 原本正趴在桌面上补觉的同学们如同雨后春笋似的, 在这一阵阵“外面下雪了”的喊声下,坐直了身体, 困倦又欣然地朝着窗外看了过去。 初雪不大, 如同柳絮一般细碎悠然,恰到好处地为这个繁华匆忙的世界点缀上了几分缓慢与优雅。 司徒朝暮单手支颐, 神态慵懒地盯着窗外的白雪看了一会儿, 然后扭头, 朝着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临窗的角落位置看了过去。 如她所料,宋熙临也在看雪。 只见他微微侧头,目不转睛,安静又深远地盯着西南方向。 他是不是在想家?是不是在想他的妈妈? 八成是的。 他心有千千结,母亲的病情一定他心中最担忧、最不安、最解不开的那一团疙瘩。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宋熙临的心境也如同这毫无规律的落雪一般纷扰紊乱……也不知道老家有没有下雪?家中冷不冷?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严格遵从医嘱? 但他的这份担忧与焦虑并不是由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雪引起的。 自从来到东辅之后,他的内心深处就一直潜藏着这样一份惶然与不安。 过去的几个月中,除了过年回老家的那几天除外,他每天都会按时给母亲打电话,但是山中信号不好,她并不是次次都能及时接到电话,于是他就会改换短信,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提醒她按时吃药、按时去医院复查。 母亲也会一次不落地回复他,向他保证自己绝对吃药了,也按时去县医院复查了,还总声称医生这次又夸奖她了,说她状态不错,癌细胞控制的挺好。 但他却还是不能彻底放心,总觉得她在骗自己。 他当然也希望妈妈没有骗她,希望自己的妈妈可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但是,他太了解他的母亲了,她总是对他报喜不报忧。 他宁可她对自己如实相告,也不想活在她故意为他营造的安乐园中。 窗外的雪开始越下越大,越飘越急,他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去见阿临一面?带着阿临一起回家,让母亲见一见他。 然而却来不及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天一夜,盖得遍地皆白,足足融了一个多星期才彻底化去。大家本以为接下来就是春暖花开的日子,谁知在三月中旬,东辅竟然又下了一场雪。 落雪无声,万籁俱寂,然而这天深夜,宋熙临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像是有一团模糊的重物压在了心头,几乎要把他的心弦给压断,令他寝食难安。 次次给母亲打电话,次次关机。 无论是发短信还是发微信,也都是石沉大海。 他也从来没想到,小小一部手机竟然也能将他折磨到精神崩溃。 然而人的经历总归是有限的。夜深人静,他终于不堪重负地睡着了,却又在不久后的某个时刻猛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惊恐,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像是做了噩梦。 窗外的天色一团黑红,雪花簌簌地落着。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之后,顾晚风迅速地从身后的枕头下摸出了师父临走前留给他的那三枚铜钱,盘坐于床,连起三卦,却卦卦不得生。 事不过三,卦相也是如此。 他面色灰白地盯着那三枚铜钱,薄唇越抿越紧,额角冷汗直流。 某个时刻,他像是突然惊醒了过来一般,猛然跳下了床,心慌意乱地穿衣服收拾东西,风驰电掣地冲出了房间。 他今天必须回家一趟。 只有亲眼看到母亲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他还是没有司徒朝暮的那份坦然与豁达,他接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 然而他才刚刚跑出小区大门,就看到了一辆缓缓驶来的黑色轿车。 那是宋青山的车。 黄色的车灯在寂静的雪色中明亮刺目。 顾晚风愕然地僵硬在了纷飞的风雪中,无措又茫然地见证着那辆车在自己面前停下。 后座的车门打开,他看到了一袭黑衣,目光空洞的宋青山—— “小风,上车吧。” “爸带你回家。” 天越冷,起床越难,但是早晨五点五十的闹钟一响,司徒朝暮还是干脆利落地睁开了眼睛,行动迅速地起了床,毅力坚定地开启充满斗志的新一天。 吃完老司徒给她精心准备好的“冲刺高考”豪华早餐之后,司徒朝暮就背着书包出门了,如同往常一样,先下楼找裴星铭,然后和裴星铭一起去接周唯月,再然后他们三个一起站在小区门口等闻铃。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的“团伙”中又多出了一个厅响,天天骑着电动车来小区门口和他们汇合。 然而昨天半夜下了大雪,厅响今天就算是想骑电动车也骑不成,但他的毅力也很坚定,即便要早起半个小时,即便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深雪绕路,也还是准时准点地来到了四革马小区的大门口。 闻铃又是最后一个到的,然而当她来了之后,司徒朝暮他们五个却没立即动身,继续站在小区门口等宋熙临。 宋熙临却迟迟未到。 眼瞧着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裴星铭就对司徒朝暮说了句:“要不咱几个先走吧?只迟到一个总比六个全迟到强。” 闻铃也说:“下雪了路不好走,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司徒朝暮咬唇纠结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小区大门,里面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唯有落雪纷纷,该出现人的时时不见。 但是昨晚分别的时候,她还特意叮嘱了他明早一定要来早一些,他也答应了她。 只要是他答应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放她的鸽子。 “要不、你们几个先走吧。”司徒朝暮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再等等。” 裴星铭无奈:“你还等什么呀马上都迟到了。” 司徒朝暮:“今天都下雪了,路不好走,学校里面肯定很多人都会迟到,法不责众怕什么?” 裴星铭无话可说,只好任由她去:“那随你便吧,我们先走了啊,我和响子还得去体育馆训练呢。” 他和厅响下个月月初要去参加大学体育专业的单招,训练迫在眉睫,不可缺席,风雨无阻。 司徒朝暮点头:“嗯,行,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见她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等,大家也就没再劝,挥手告别了之后就一起走了。 司徒朝暮双手插兜,坚定地等在小区门外,时不时地跺跺脚驱寒,又时不时抬起左手看看腕表,在焦急与焦虑中度过了一秒又一秒。 然而宋熙临却一直没有出现。 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五分钟时,司徒朝暮再也等不下去了拔腿就跑,奈何地面雪厚,根本跑不快,甚至比平时走路还慢,外加地滑,她还极其狼狈地摔了两跤,沾了满身杂雪。 到校的时候已经迟到十五分钟了。 但下雪天迟到的人确实是多,司徒朝暮并不是最后一个走进教学区的。 事实也如她所料,法不责众,所以她并没有检查员记过,教学区门口甚至都没有站检察员。 侥幸逃过一劫,司徒朝暮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然而当她走进教室之后,胸膛里的怒气就犹如被火柴点燃了的汽油罐似的,“蹭”的一下就窜起了三丈高。 宋熙临竟然早就来了! 不是说好了早上六点二十在小区门口集合么?不是也答应了她一定会来么?怎么却不管别人自己先来了?还害得她白白站在大雪里面等了他十几分钟,又在赶来学校路上狠狠摔了两跤! 简直不是个人! 司徒朝暮怒火中烧,气得不行,整个早读都是在愤怒中度过的,读书时的表情都变得狰狞狠戾了。 她本打算等下课铃一响就去找宋熙临算账,然而下课铃打响之后,她猛地起身从凳子上站起来的那一刻,顿感大事不妙,神色惊慌一变,立即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从书包的夹层中取出了备用卫生巾,夹着双腿跑去了厕所。 再回来时,她整个人都变得虚弱无力了,腰腿泛酸,小腹也开始坠着疼,再也没有了去找宋熙临秋后算账的精神和力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次的例假才刚结束就掉进了冰湖里一遭,所以这次的大姨妈来势极为凶猛,疼得厉害,仿若小腹里面有一支锋利的匕首在乱砍乱捅,令司徒朝暮苦不堪言难以忍受。 整整一个上午,司徒朝暮基本都是趴在课桌上度过的,浑身无力,难受虚弱,整个人萎靡不振极了。 由于下雪,第三节 后的大课间跑操也暂停了,学生们尽数被风雪“困”在了温暖的室内,整个教学区里面热热闹闹的。 估摸着现在接水的人应该不多了,裴星铭拿着自己的空水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前排走了过去,路过司徒朝暮的座位时停了下来,问了句:“你怎么了?” 司徒朝暮一直趴在桌子上,惨白的小脸埋在胳膊肘里,听闻裴星铭的声音后,她虚弱无力地抬起了脑袋,看着她哥,痛苦又绝望:“我那个什么了,肚子疼……” 裴星铭瞬间了然,顺手把她的杯子从桌面上拿了起来:“我去给你接杯热水。” 司徒朝暮相当感动:“哥,你真好,呜呜呜呜!” 裴星铭真是受不了她这样,嫌弃得不行:“诶呦我艹,不是你骂我渣男的时候了。” 司徒朝暮满含歉意地看着裴星铭,由衷而发:“我看开了,男人都渣,你只是顺其自然了而已。” 裴星铭:“……” 你他妈还不如不看开呢。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愤然不已地说了句:“最起码你渣得明明白白,总比有些人口蜜腹剑强,呸!” 这说谁呢? 裴星铭下意识地朝储藏室门口的那个位置看了过去,然而却没从宋熙临身上看出任何异样,人家正低着头安安静静专心致志地翻笔记本呢,还是那种不疾不徐,气定神闲,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看,主打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穿着羽绒服都跟穿着西装似的,高贵优雅的像是和他们这群凡夫俗子有次元壁。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怎么还穿起羽绒服了?平时不都是一身校服走天下么?现在才开始怕冷了? 裴星铭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直接收回了目光:“我去接水了啊。”对司徒朝暮说完这话之后他就走了。 然而当他接好热水回来后,却没从前门进班,而是从后门进了教室,直径朝着宋熙临的座位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宋熙临的目光一怔,翻页的右手也随即一顿,诧异不已地看向了身边人。 裴星铭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手臂搭在了宋熙临的肩膀上,循循善诱,语重心长:“风啊,别怕,跟哥说说,你今天怎么就自己先来学校了呢?放心啊,哥绝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只管大胆地说,哥绝对不会生气责怪你。” 独树晚风 第57节 风? 宋熙临的内心一惊,却不动声色,从容不迫地回答:“昨晚突发了一些事情,半夜回了家,今天早上直接从家里来了学校。” 这话半真半假,昨晚家中确实突发了一些事情,导致父亲半夜三更急匆匆地出了门,直至今早他起床之后,管家才向他传达父亲离去前的叮嘱:替哥哥去学校几天,不需过多追问缘由,更不许去见徐颖慧母女。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担心是哥哥出了事情,违背父亲的要求追问了管家,管家却也一问三不知,只是说父亲走的急,没做出过多的交代,又对他重申父亲临走前的叮嘱。 他无计可施,只好按照父亲的要求做。 “哦,原来是这样。”裴星铭听完宋熙临话后,先满含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有略带谴责的说了句,“但是小宋啊,不是哥说你,你家里要是有事儿,可以提前给我妹发个消息啊,别让她大清早地一直站在小区门口等你,还下着雪呢,你也不想想,天多冷啊?她还来那个什么了,多难受呀,换成你你会不会生气?” 怎么又变成“小宋”了? 他哥到底是用什么身份和这些人相处的? 还有,这个人的妹妹又是谁? 宋熙临满心都是疑惑,却依旧是神不改色,反应如常:“这次确实是我欠缺考虑了,等会儿就去找她道歉。” 裴星铭先是一愣,继而甚为欣慰,由衷而发:“风啊,你长大了,也听得进去人话了,再也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你了!” 宋熙临:“……” 裴星铭又满含赞赏地、用力地拍了拍宋熙临的肩膀,然后才拎着两个装满了热水的特百惠水杯从凳子上站了了起来,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向他承诺了一句:“小宋啊,你放心,有哥在,你绝对过得了这一关!” 宋熙临心中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维持常态,以免给哥哥添麻烦:“多谢。” 裴星铭给他比了个ok:“不谢,应该的!”说完,转身就走,胸有成竹地去找司徒朝暮了。 宋熙临迅速低下了头,将手中的那本黑皮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翻回了那一张用黑色签字笔画下的人像。 这是一张仅有上半身的画像,画纸上的女孩是背对着他坐的,只有脑袋扭了过来,五官精致灵动,表情却缤纷多彩,两道浓密修长的眉毛微微挑着,一双黑亮的葡萄眼如同见到猎物似的放着光,咧嘴露出来几颗整齐的小白牙,笑意灿烂盎然,又带着几分猖獗和邪恶。 像是一只漂亮的流氓兔。 哥哥的画工也比他想象中精湛的多,但并不奇怪,顾氏锻刀法的传人必须掌握的技巧之一就是绘画,不然怎么起稿设计刀型刀身?怎么创作雕刻在刀鞘和护手上的花纹? 宋熙临也记得画像上的这个女孩,他们曾在医院门口见过一面。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宋熙临突然抬起了头,朝着教室前方看了过去,直接对上了坐在教室前排正中间位置的某个女孩的目光。 正是他在医院门口见过的那个女孩。 也是在这一刻宋熙临才意识到,原来哥哥是从这个角度去作画的,怪不得画像上的女孩是背对着他的。 此时此刻,女孩的表情一如哥哥笔记本上所绘画的那般气焰嚣张,却没有了笔记本上的灿烂笑容,只剩下了猖獗和邪恶。 一只愤怒的兔子,下一秒就要冲过来咬他似的。 然而她却没有冲过来咬他,只是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便把脑袋扭了回去,虚弱无力地趴在了桌面上。 裴星铭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教室后排走了回来,站在宋熙临的桌边,无计可施地说:“哥真尽力了,但没劝好,你自己努努力吧,尽量一天之内给哄好。” 宋熙临:“……” 让他去哄? 哥哥能愿意么? 宋熙临不知所措,语无伦次:“我、但是,能不能,不能、等几天么?” 裴星铭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还等几天?那你等吧,等着她跟你绝交吧。” 宋熙临:“……” 哄不合适,但如果不哄的话,哥哥回来后岂不是要遭殃? 在接下来的两节课中,宋熙临都在纠结该怎么替哥哥去哄人。 中午十二点,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之后,绝大部分学生都涌向了学校食堂,只仅有小部分人去了校门口,宋熙临就是其中之一。 保安室前的台阶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外卖袋,银色的电动伸缩校门外侧站着数位来给孩子送午饭的家长。 宋熙临走到了校门前,张望着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寻找了一番,见到熟悉的面孔后,立即走了过去。 自他幼年起就照顾着他长大的那位女管家的手中提着一黑一红两个保温袋,宋熙临走近之后,她依次将两个字袋子从栏杆之间的缝隙中递了过去,温声说道:“黑袋子里面是你的饭,红的是你要的热红糖水。” 宋熙临点头,接过袋子后,回了声:“谢谢杨姨。” 杨姨慈爱地笑了笑,又特意多嘱咐了他一句:“其实女孩子在特殊时期的时候喝红糖水没什么用,只是些糖而已,喝热水的效果也是一样,所以我又多准备了一些东西,人家要是有需要的话,你就一起给人家。” 其实宋熙临根本就没有跟杨姨提过他要热红糖水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发了一条信息让她中午带热红糖水来。 但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猜测的问题。 而且不消多想,杨姨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宋熙临的脸颊猛然一红,下意识地想要去解释,可就在张嘴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杨姨当然能够看出来宋熙临的赧然和尴尬,知道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了,赶忙换了话题:“好久没来学校了,感觉怎么样?” 宋熙临立即舒了口气:“还行。”随即,又情不自禁地多说了句,“这里很好,很热闹。”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去学校上过学了,曾经所就读的高中也不是东辅七中。 七中是他和父亲特意为哥哥选定的最适合他的一所学校。 今天代替哥哥来上学,他才第一次见识到了学生数量如此之大的班集体,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这种常规化的校园里面生活过。 自从跟随着父亲来到东辅那年起,他所就读的一直是私立国际学校,从小便接受的是国际化教育,老师全员外教,班级人员少而精,课程内容先进丰富,英文是日常沟通的基础语言,和常规的应试教育相差甚远。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成长过程是自由且轻松的,除了日常上学之外,他的业余时间几乎被各式各样的家教课和培训班充斥着。 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都是必学语言,学不会的话是要看爷爷奶奶脸色的,因为娴熟地掌握几门国际常用外语是家族继承人的必备素养,所以家中长辈对他的要求极为严苛。 除此之外,他还要学习马术、高尔夫球、桌球、乐器、交际舞等上流社会常见的社交运动。礼仪教养更是不可或缺的课程。 并且从十三岁那年起,他就开始接受计算机、金融和管理这方面的培训了。尽管他参加的仅仅是少年班,但其中的竞争也水深火热般激烈,班级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家族给予了厚望的继承人,在规划深远的精英式教育栽培下,自然各个身怀绝技,心高气傲,摩拳擦掌,不甘于人。 一次又一次的实战模拟,一次又一次的国际竞赛,一次又一次的实力排名,每次一都要全力以赴,无一不令他身心俱疲,因为他不能落后于人,不然丢的是整个宋家的脸。 他就像是一部在不断运转着的身不由己的机器,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不能够自行支配,甚至不能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必须为了“完美继承人”这五个字服务。 自从去年夏天获得了国外某常青藤大学的保送名额后,他就没再去学校上过学,而是被父亲安排到了集团旗下的某家子公司里,在某位高管的带领下开始了解学习基础业务,并且每隔三个月就要接受一次父亲的亲自考核。考核不通过,他继续留下学习,高管也要跟着倒霉;考核通过,换去下一家公司继续学习,高管长舒一口气,大设宴席恭送“太子”。 大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换到了第三家子公司,几乎每一天都在学习他之前从未涉及过的业务内容和人情世故,简直比准备竞赛和答辩论文还要累。 如今来替哥哥上几天学,真算得的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他也确实是真心喜欢这种热闹又活络的氛围。 杨姨也看出来了宋熙临的轻松与高兴,顿时放心了不少,又多交代了他几句在校期间多注意身体、一定要按时吃饭等事宜才离去,就好像他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泥娃娃似的,虽然他确实是容易生病。 等宋熙临拎着两个保温袋回班时,大部分学生还在食堂吃饭没回来,空荡荡的教室里面仅有三四个人,司徒朝暮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看起来确实很虚弱,马尾辫儿都跟着蔫了,软哒哒地贴在脑后。 宋熙临从前门走进教室后,迟疑了片刻,才鼓足勇气朝司徒朝暮的座位走了过去,站在她的桌边,试探着问了声:“你吃午饭了么?” 司徒朝暮却没有搭理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难道是已经睡着了? 宋熙临当即舒了口气,没再多言,将手中拎着的两个保温袋一起放到了她的桌面上,谁知就在这时,司徒朝暮竟突然将脑袋抬了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尽显悲愤,两道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气呼呼地冲着他说:“谁要你的东西,拿走!” 宋熙临的呼吸猛然一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满脑子想得全是:如果是哥哥的话,他会怎么办? 他大概会面无表情地冷声回一句: “给你的东西,我拿走有什么用?” 然后就不要再多说一个字了,直接把东西留下,果断转身走人。 宋熙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内心却有些忐忑不安,不确定自己模仿的像不像,与此同时,他也越发确定了一件事:哥哥骨子里的那股冷淡和倔强,还真是独树一帜。 怪不得妈总说他是个天生犟种。 司徒朝暮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心中怒火越发强盛了:这什么态度嘛!明明做错了事情的人是你! 要不因为肚子实在是太疼、身体太虚,她肯定会直接追过去把东西还给他! 现在却只能趴在桌子上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她感知到自己的桌边又来了一人,却一直没抬头,直至听到裴星铭的声音:“这谁给你送的饭啊?” 司徒朝暮继续保持着脸埋在手臂的俯趴姿势,语气闷闷:“王八蛋送的,我不想要,你给他还回去!” 王八蛋? 懂了,是我小风兄弟!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东西?”裴星铭还挺热衷于当和事佬,一边拉开那个红色保温袋上面的拉链一边说,“万一比我买的汉堡奶茶好吃呢?” 司徒朝暮:“再好吃我也不……”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呢,裴星铭就满含惊叹地感慨了句:“这家伙行啊,不光有热红糖水,还有牛肉和车厘子,你真不吃?那我拿走了啊。” 司徒朝暮猛然抬起了脑袋,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桌子上的保温盒。 一个保温杯子两个保鲜盒,还有几张暖宝宝和两包经期专用止痛冲剂……这家伙,还挺,细心的。 司徒朝暮内心的火气顿时就消减了一大半。 裴星铭把保温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我不喝红糖水,给你留着,牛肉和车厘子我拿走了啊。” 司徒朝暮直接把杯子和保鲜盒全部抱在了怀里,没好气地说:“谁让你拿走了?这是人家给我的!” 裴星铭:“你不是不要么?” 司徒朝暮:“谁说我不要了?” 裴星铭:“……”哎,女人。 裴星铭叹了口气:“随你便吧。”说完就走了,来到最后一排,直径朝着宋熙临的座位走了过去,把手里拎着的汉堡奶茶放到了桌子上,“你吃饭没?没吃这个给你了。” 宋熙临一愣,有些意外。 裴星铭又接着说了句:“在哥苦口婆心地劝说之下,我妹已经接受了你的东西,估计离她消气也不远了。” 宋熙临点头,言简意赅地回了声:“多谢。” “不客气。”裴星铭没再废话,转身走人。 宋熙临再度抬眸朝着教室前方看了过去,与此同时,司徒朝暮也把脑袋扭了过来,那副精致的眉宇间虽然还蕴藏着几分怨气,但已经没那么“凶狠”了。 再也不是想要冲过来咬他的愤怒兔子了,变成了一只傲娇兔。 独树晚风 第58节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就把脑袋扭了回去,然后抬起了双手,重新把脑后的马尾辫扎了一遍,又将其恢复成了活力满满的高马尾模样。 一节修长白皙的后颈露了出来。 随后,她微微歪着脑袋,一手支颐,一手捏车厘子,悠哉悠哉地吃了起来。 窗外雪停了,出了太阳,灿烂地照进了教室里,她整个人都被沐浴在了阳光中,又像是她本身在发光。 哥哥应该是、很喜欢坐在这个角度去看她的吧?心怀向往地去欣赏她身上的那股热烈和自由。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去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她还很漂亮,干净如画,开朗活泼。 双生子的心意时常是相通的。 如果,他是哥哥,他也会选择将她画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第45章 ◎“他是兄,我是弟。”◎ 两袋子的东西, 司徒朝暮根本吃不完,单是把红色保温袋里面装着的酱牛肉和车厘子吃完之后她就饱了,黑色保温袋连拉链都没拉开一下。 午自习期间,她又陆陆续续地将那杯热红糖水喝完了。这个保温杯的质量也是真的好, 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还对着吹了好几口气, 水照样热得冒烟,喝得她面红耳赤、浑身发汗。 但是从下午第一节 课开始, 她的肚子就不怎么疼了,整个人如同死而复生一般重新焕发了光彩与活力,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开始变得阳光灿烂。 最后一节正课结束之后有十五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 司徒朝暮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换了一片干净的卫生巾, 然后拿着自己的杯子去了水房。 正排队等接水时,她的右肩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与此同时,裴星铭的声音从后面冒了过来,神秘兮兮:“我发现了一件事。” 司徒朝暮回头,奇怪又纳闷儿地问:“什么事儿?” 裴星铭压低了嗓门:“这儿人多, 说话不方便,等会儿找个人少的地方说。” 能是什么事儿啊? 司徒朝暮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勾起来了, 双眼放光地问:“是八卦还是谁的小秘密?” 裴星铭:“既是八卦又是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司徒朝暮声音小小地询问:“那你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一下, 和谁有关?” 裴星铭只说了一个字:“风。” 诶哟我的天!这吸引力也太大了吧? 司徒朝暮连排队接水的耐心都没有了,直接拉着裴星铭去了人烟稀少的教学楼东南角楼梯间:“他怎么了?你发现他什么小秘密了?” 四下无人, 裴星铭也不藏着掖着了, 直截了当地说:“你就没发现他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么?” 司徒朝暮仔细回忆了一下, 然后,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呀。” “也可以理解,毕竟你今天状态不好。”裴星铭伸出了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来了一小段距离,“给你个提示,大约差这么多。”又说了句,“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发现的。” 司徒朝暮一愣,直接懵了:“啊?啊?啊?”紧接着脸颊就跟着一红,愤然不已地谴责裴星铭,“你真是个大变态!偷窥狂!恶心死了!” 谁知裴星铭也跟着一愣,反应了两秒钟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气急败坏:“我艹你他妈想什么呢?谁天天那么骚盯着人家的鸡儿看?老子说的是身高!身高!” 司徒朝暮:“……” 裴星铭又痛心疾首地批评了司徒朝暮一句:“你这思想,真肮脏,不光玷污了我,还玷污了我兄弟!” 司徒朝暮尴尬、羞耻又恼怒:“谁让你不说清楚的?就你那比划和表述,是个人都会误会好么?” 裴星铭:“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司徒朝暮:“…………” 裴星铭又叹了口气,满含感慨地说了句:“幸好你不是个男的,不然我小风兄弟的贞洁早保不住了。” 司徒朝暮忍无可忍:“你到底还说不说正事了?不说我走了啊!” 裴星铭无语了都:“我不是已经说完了么?身高啊!他的身高比昨天矮了,差这么多!”说完,又拿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遍,“大约两三厘米。” 司徒朝暮却说:“可是我没觉得他比昨天矮了呀。” 裴星铭:“因为他今天没穿板鞋,换了一双篮球鞋。” “什么?”司徒朝暮震惊又错愕,“真的假的?”由于生理期的原因,她今天几乎一整天都趴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去主动找过宋熙临,更没有仔细地观察那么多。 裴星铭信誓旦旦:“千真万确,不信自己去看。”然后又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啊,他今天的身高和昨天一样,但是今天穿得的鞋和昨天的不一样,鞋底厚了,所以,合理推测,他的身高矮了,又所以,我十分怀疑——”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滞,惊慌又忐忑:“你,你怀疑什么?”心里想的却是:你什么时候长出来脑子了?都能猜到双胞胎了? 只听裴星铭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回答:“他之前绝对一直垫着内增高,真实身高根本没有187,也就185左右。” 司徒朝暮:“……”我真是高看你了。 “怎么样?哥这分析没错吧?”裴星铭得意洋洋地瞧着司徒朝暮,“其实他也就和我差不多,说不定还没我高。”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我明白了,你最高。 司徒朝暮无奈又心累地叹了口气,然后,对裴星铭说了句:“真是辛苦你在百忙之中发现了这一点,我真的很感动,并对你表示由衷的感谢。” 裴星铭:“……”话是好话,但听起来怎么这么阴阳怪气? 司徒朝暮没再搭理他,重新回到了水房,继续排队接热水。 接下来是长达一个小时的大自习。 司徒朝暮也没多想别的,专心致志地写卷子,但是五点半的下课铃一响,她就放下了手中的笔,一溜烟儿地朝着教室后排跑了过去,直接将宋熙临堵在了座位上,笑嘻嘻地看着他:“去食堂吃饭么?一起呀?” 宋熙临神色自若地看向了她,心中却迟疑:哥哥经常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么?还是说,她在试探他? 随即,他不动声色地回绝了司徒朝暮的邀请:“我今天不去食堂。” 司徒朝暮:“你有事儿?” 宋熙临应答如流:“要去学校门口一趟,家里人来给送了些东西。” 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询问:“今天你给我的车厘子和酱牛肉都挺好吃的,也是家里人来送的?” 宋熙临:“嗯。” 司徒朝暮:“你之前怎么不让你家里人来给你送东西呢?” 宋熙临神不改色:“今天情况特殊。” 司徒朝暮眉梢一挑:“哦~不会是为了我吧?” 宋熙临:“……” 这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好像是有重重陷阱。 看来哥哥的心上人还真是一点都不简单。 宋熙临小心翼翼地规避着所有陷阱,平静如常地答复道:“昨晚家里面突发了一些状况,所以今天才会有这么多事。” “哦,原来是这样呀。”司徒朝暮缓缓点了点头,又语气轻快地说了句,“那行,你先去忙吧,我去食堂吃饭了,晚上一起回家啊。” 不等宋熙临给出答复,她就转身跑了。 宋熙临的薄唇半张着,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司徒朝暮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后门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前的判断有误,她不是兔子,她是一只狡黠的狐狸,甚至敢明目张胆地试探他。 不过,他也确实是想要去看一看哥哥现在所居住的房子。 晚上九点四十,放学的铃声一打响,司徒朝暮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迅速冲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直接坐在了宋熙临旁边的那个空位上:“一起回家?” 宋熙临不置可否,头也不抬,目光专注地说:“先等我把这张卷子写完。” 他的语气温和,语调却淡然,像是在挑衅她私的:有能耐你就等。 司徒朝暮却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当爽快地点了点头:“好的!”又说了句,“我很有耐心的。” 言外之意:我可太能等了! 宋熙临没再多言,专心致志地写着还剩大半张没有完成的物理卷。 直到裴星铭来喊他俩走人,宋熙临也是恍若未闻,心无旁骛地做着计算。司徒朝暮朝着裴星铭挥了挥手:“你先走吧,我们俩在讨论物理题呢。” “再见。”裴星铭对于有关学习的东西毫无兴趣,压根儿就没再多说一个字,直接转身走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留在教室内的同学越来越少,整片教学区也越来越寂静,宋熙临却迟迟没有停下手中做运算的笔,一心一意地写着他的卷子。 司徒朝暮也不催促,还把自己的卷子也给拿了出来,和他一起写了起来。 直到十点十分,宋熙临才放下了手中的笔,开始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 司徒朝暮也放下了笔,笑呵呵地瞧着他:“你要回家了么?” 宋熙临神色淡然自若:“嗯。” 司徒朝暮迅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往书包里塞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今天好勤奋呀,这么晚回家不怕你爸担心么?” 宋熙临字句淡然地反问:“我自己一个人住,有什么好担心的?” 司徒朝暮一脸天真无邪:“其实你可以回家的呀,为什么不回呢?” 宋熙临十分平静:“我不是正要回家么?” 司徒朝暮呵呵一笑:“哎呀,你误会了,我说得是你自己的家,是阿临的家,不是小风的家。” 竟然还知道小风和阿临? 宋熙临内心惊讶,却处变不惊,神态温和,不疾不徐地启唇:“小风的家就是阿临的家。”随即,又反问了一句:“你今天好像很奇怪?” 啊?怎么还反将了她一军?心理素质这么强么? “我有什么奇怪的。” 随后,司徒朝暮就没再多言,却在心里想:还挺难对付的呢。 宋熙临的内心想法也是如此:还挺难对付的。 他们就像是两只势均力敌、棋逢对手的狐狸一样,暗自较量着,角逐着,试探着,防备着。 等俩人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宽敞的马路上几乎都已经没车了,高高的路灯孤独地照耀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夜空漆黑而静谧。路边的雪堆重重。 独树晚风 第59节 司徒朝暮故意走到了宋熙临的身后,让他在前面带路,看看他还怎么继续演。 谁知宋熙临竟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四革马小区,并且在进入小区之后,又轻车熟路地朝着11号单元楼走了过去,只是在摁电梯时,摁下了11层的按钮。 司徒朝暮心头一喜,终于逮到了他的破绽,却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窃喜的表情,只是双臂抱怀,气定神闲地跟着宋熙临上了楼。 来到1101室门前,宋熙临对司徒朝暮说了声:“我要回家了,你还要继续跟着么?” 司徒朝暮用拇指指着防盗门,反问:“你确定这里是你家?” 宋熙临:“当然确定。” 司徒朝暮:“那你拿钥匙开门呀?” 宋熙临微微蹙眉,不可思议:“你要跟我回家?” 司徒朝暮:“……”哈? 宋熙临又流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时间已经很晚了,可能不太合适。” 司徒朝暮忍无可忍:“谁要跟你回家了?” 宋熙临:“那你现在是?” 司徒朝暮冷哼一声,双手插兜,右脚迈前,下巴微扬,再度摆出来了一副街头小霸王的猖獗嘴脸,霸气十足地抛出了自己的王炸底牌:“停止你的表演吧,我就是房东,他根本就没有住在1101!” 宋熙临:“……” 除了惊讶,就是意外,还有些、憋屈——她早就设计好了陷阱在等他,他却没有意识到。 真是百密一疏。 司徒朝暮勾唇哂笑,越发的得意猖獗:“无话可说了吧,宋、熙、临!” 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输得彻底。 宋熙临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投降认输:“我确实不是他。”又无奈询问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司徒朝暮:“404。” 宋熙临相当惊讶:“他怎么换到了那里?” 明明是1101的光线和位置都更好。 司徒朝暮却说:“我哪里知道?我只是个租房子的呀。”随后,她又反问了句,“第一次跟着我妈来看房子的人也是你吧?” 宋熙临没有否认:“嗯。” 怪不得她妈当时所用的形容词与她亲眼瞧见的那个“宋熙临”截然相反呢——斯文白净、温温和和,穿戴讲究——因为她妈见到的才是真正的宋熙临,而她见到的是小风。 司徒朝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一直跟着你爸在东辅,所以跟你爸姓,你才是真正的宋熙临,那他叫什么呢?是不是顾晚风?” 宋熙临心头一惊,不可思议地瞧了司徒朝暮一眼,心说:这都能猜到? 还真不是一般的机灵。 看来自己掉进她所设下的陷阱里也真是一点儿都不亏,输得心服口服。 但是,宋熙临并没有直接回答司徒朝暮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他告诉你了么?” 司徒朝暮摇头,实话实说:“没有,我猜的。” 宋熙临看着她,很认真地回道:“那也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司徒朝暮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真的好有道理。 以情于理,都应该由小风亲自告诉她他的真实姓名,亲口向她坦白真相,认认真真地、重新向她做自我介绍。 于是司徒朝暮就没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换了另外一个令人好奇的问题:“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是你哥哥还是你弟弟?” 宋熙临:“他是兄,我是弟。” 司徒朝暮:“双胞胎?” 宋熙临:“嗯。” 司徒朝暮丝毫不惊奇,因为她早就猜到了,只是奇怪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哥去哪儿了?怎么你替他来上学了?” 宋熙临如实告知:“我也不清楚,只是家人通知我来,我就来了。” “哦……”司徒朝暮抿住了双唇,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忐忑又不安地问了句,“那他、还会回来么?” 虽然他向她保证过绝对不会不告而别,但是,世事难料,万一他又反悔了呢? “一定会。”宋熙临斩钉截铁地向司徒朝暮保证,“父亲一直陪着他。” 司徒朝暮终于舒了口气:“那就好。”为了报答宋熙临的保证似的,她又赶忙反过来关心地询问了他一声,“都这么晚了,你又没有钥匙,怎么办呀?要不我给你叫滴滴送你回家?” 宋熙临却说:“你不是房东么?没有备用钥匙?” 司徒朝暮瞪大了眼睛:“哇塞我还能把所有人的备用钥匙都带在身上么?” 宋熙临反问:“你不是也住在这个小区?” 司徒朝暮:“可是已经很晚了呀,我还要回家拿钥匙,你这么麻烦我,是不是不合适呀?” 宋熙临的语气温和又坚决:“那我今晚就住在404门口,冻死也无妨。” 司徒朝暮:“……” 死我家门口? 好,好好好,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你哥一样,都不是什么善茬儿! “你为什么非要去404住呀?”司徒朝暮无法理解,“你们家的大别墅大庄园不香么?” 宋熙临:“我只是想去看一眼。” 司徒朝暮:“那你不是私闯民宅么?经过你哥哥同意了么你就去他家?” 宋熙临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想去看一眼,一眼就好。”顿了下语气,他又说了句,“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我很想他。” 他的神色和语气间还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哀求。 如此赤诚的话语令司徒朝暮再也无法说出一个“不”字,只好又跑回家了一趟,取了404的备用钥匙回来,却又担心宋熙临会在屋子里搞破坏,所以跟着他一起进了屋——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因为思念哥哥才想看看哥哥的房间,万一是想去偷刀呢? 那把刀都六百多年历史了,还保存的这么好,应该值不少钱吧? 身为房东,当然有义务帮租客看守贵重物品。 打开房门后,司徒朝暮又顺手摁下了客厅顶灯的开关。 耀眼的白色灯光照亮屋子的那一刻,宋熙临就看到了那把被放置在电视柜上方的刀架上的黑色长刀。 如同有一股强大的魔力在吸引着他,令他不受控制地、脚步急切地朝着那把刀走了过去,迫不及待将其从刀架上拿了起来,一手握鞘一手握柄,铿锵一声,将刀身从刀柄中拔出了些许。 顾家刀主的传承之物,长柄御林军刀。 刀身如他记忆中的一样古朴沉着,锋利无匹。 这把刀的诞生,也是顾氏一族的命运转折点。 宋熙临将刀身横于眼前,双眸黑亮,唇角上扬,满目激动与骄傲。 司徒朝暮却大惊失色:“快放下!”她气急败坏地跑到了宋熙临身边,厉声谴责道,“你怎么能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呢?” 宋熙临浑身一僵……别人的,东西? 这明明是我家的刀。 是外公留给我的刀。 年少之时,哥哥总是偷懒在溪边打飞石,他拿着一把小木刀,一丝不苟地练习锻身刀法;哥哥调皮捣蛋,常常被外公训斥不学无术,他却从未投机倒把过,专心致志地学习锻刀之术;哥哥一点儿都瞧不上这把刀,他却视这把刀如至宝。 那时,外公还总说,等他百年之后,阿临就是新一任的刀主。 而如今,这把刀,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东西? 第46章 ◎他许诺过她的,绝对不会不告而别。◎ 宋熙临实在是不甘心, 意难平。 然而现实却不容他否认,如今顾家刀的刀主,是哥哥顾晚风,不是他宋熙临。 他没有资格再拿起这把刀。 在内心挣扎许久, 宋熙临最终还是认了命, 缓缓合上了刀鞘, 重新将其放回了刀架上。 司徒朝暮却还是气不过:“他虽然是你的哥哥,但你还是要尊重他一些的, 不要乱摸乱碰他的东西。” 他是他,你是你。 宋熙临不置可否,眼眸低垂, 视线一直不曾离开那把刀, 沉默许久后, 缓缓启唇, 徐徐述之: “这把刀名为震海,曾跟随明朝大将戚继光戚将军在南部沿海一带征战多年, 屠杀倭寇无数,令敌军闻风丧胆,又被无数名人猛将称之为鬼见愁。” “此刀形制为五尺双手长刀,乃当今中华苗刀之前身, 诞生于戚家军对抗倭兵器的改良需求,戚将军也曾在《纪效新书》中写:长刀, 自倭犯中国始有之。但这并不完全正确, 我国的双手长刀并非源自于东瀛的倭刀。” “自魏晋时起,中国便已经有了双手长刀, 形制细长的唐仪刀就是其中之典范。东瀛的倭刀也是由盛唐时期的唐刀改良而来, 只不过在往后的岁月交替中, 我国的双手刀手艺逐渐失传,到了明朝彻底绝迹,再无人知晓,所以戚将军才会在《纪效新书》中记录此言。” “换言之,我国的双手长刀是先以唐刀的形式传至东瀛,再以倭刀的形式传了回来,转折点便是嘉靖年间的抗倭之战。” “抗倭初期,倭刀锋利无比,威力巨大,明军节节败退,改良兵器迫在眉睫,戚将军便征招天下锻刀奇才改良倭刀,重塑失传已久的双手刀法,以抗倭寇。” “其中有一刀匠名为严谷,身长八尺有余,指如削葱,面如冠玉,翩翩君子的斯文模样与整座军营皆格格不入,包括戚将军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是个会锻刀的刀匠,只觉得他是个来混吃混喝的骗子,也正因如此,严谷初入军营时没少遭人排挤、驱逐,然而在最终的实战考核中,唯有严谷锻出来的那把刀击溃了倭刀,而持刀与将士对战的人,也正是严谷本人。” 这说明了什么? 人不可貌相? 司徒朝暮奇怪地看着宋熙临,不知道他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目的? 宋熙临感知到了司徒朝暮的目光,却没有去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刀:“顾氏锻刀法,一锻身,二锻心,三锻刀。能够成为顾氏锻刀法合格传人的人,绝对等闲之辈。” 司徒朝暮大概明白了宋熙临的意思,然后,弱弱地说了句:“可是严谷他也不姓顾呀。”然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严谷,谷严,顾严? 宋熙临神色庄重,字句铿锵:“她的真名不是严谷,而是顾妍,女开妍。” 司徒朝暮有点儿震惊:“女人?八尺有余?” 独树晚风 第60节 这么高么? 宋熙临解释道:“顾家后人的身型向来高挑,传人也多为女人,顾妍就是其中之一,但当时的社会风气对女人实为苛刻,如果她不女扮男装,根本就进不去军营,即便进去了,也要惨遭羞辱。” 司徒朝暮瞬间就对顾妍产生了共情:“她真的好勇敢呀。” “不得不勇敢。”宋熙临道,“双手刀刀法的失传对顾氏一族来说也是一击重创,顾妍只能赌上一切去背水一战,不然唇亡齿寒,顾家锻刀的手艺迟早也会失传。” 司徒朝暮突然就感到了一股深切的无奈和心酸……无论古今,手艺人完全是凭借着一腔孤勇去传承,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更不可能投机倒把,依附他人,他们只能靠自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心情复杂地看着宋熙临,问:“你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一直传承到现在,是不是很难?” “当然难,并且只会越来越难。”宋熙临道,“金戈铁马的年代还有人会使用刀,但是冷兵器时代已经过去,谁还用刀?” 司徒朝暮抿了抿唇:“那、那还有必要继续传下去么?这不是白白消耗人么?” 宋熙临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质问:“不传?再来一次历史重演?让它消失?等到百年千年之后,别国拿出仿品,对着你耀武扬威地说,这是我们祖上发明传承下来的技艺,你气不过,辩解说是你老祖宗的,却拿不出证据,还找不到会制作的手艺人,到时候谁会相信你的话?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历史被消除,文明被抹去,眼睁睁地看着外人将你的发明创造占为己有,拿着仿品肆意篡改你的文化,你却束手无策。” 司徒朝暮理屈词穷,面红耳赤,极度地为自己刚才的莽撞之言而感到愧疚和羞耻,但是她的心中,还是有疑惑…… 宋熙临又极为认真地说:“那一件件东西,一样样传承,从来就不只是物品本身的传承,而是背后的历史与文明的传承,是老祖宗们几千年来智慧与血汗的集结。有刀有剑才能证明我们华夏文明是从金戈铁马的岁月走到了如今;有戏有曲才能印证我华夏之人骨子里的浓烈与柔情;有针有药才能说明我们渊源博大的文化与独特的传统,所以,这些技艺,才非传不可。” “我明白,你说得都是对的。”司徒朝暮诚然也是十分认可宋熙临的话的,但是,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责任和义务去承受这份孤寂和重任。 如果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又哪来的精力去谈传承?只是为了一声大义凌然的口号么?那些继承传统手艺的人就活该被饿死么? 司徒朝暮突然就理解了那个人内心的痛苦和纠结,再度开口:“识大体,顾大局,永远都是对的,但是好听话谁都会说,口号谁都会喊,可是谁又考虑过那些真正在负重前行的人?就好比你们家的刀,那么沉、那么重,全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他不会累么?” 宋熙临呼吸一顿,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抿唇沉默许久,才得以启唇,嗓音低沉而苦涩:“这把刀,原本,是我的。” 司徒朝暮虽然只是旁观者,但是她看得很清:“可现在这把刀不属于你,那些传承的责任和重担也不属于你,你当然可以轻松自如地说出那种大义凌然的话,因为你有钱,你有地位,你见遍了人外人,你看惯了山外山,你没有感受过被困在深山里的卑微和贫瘠,你也不需要去考虑你自己和你家那把刀的未来!” 宋熙临神色一僵,哑口无言。 司徒朝暮又道:“你喜爱这把刀,但却只是单纯的喜爱而已,你没有为这把刀付出过,也没有为顾家锻刀法的技艺传承付出过。你哥虽然总是口口声声地说这只是一把破刀,总是对它嫌弃的要命,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这把刀,即便间隔千里,即便困难重重,也要不辞辛劳地把它背来东辅,随身携带,因为他想要为自己和这把刀谋求一个好出路,他才是真心想要去传承的人。还有,当你在东辅当大少爷的这段日子里,你哥日复一日地留守在深山里学习锻刀法,学习怎么使用双手刀,他的手心里全是厚重的硬茧,你的手里有么?你知道那是多少个血泡水泡磨成的茧子么?你感受过那种因为练刀、锻刀手心被反复磨烂的痛苦么?你没有,所以你可以大义凌然,因为真正承受着痛苦的人从来都是有口难言!” 她的话语很犀利,字字珠玑,令宋熙临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司徒朝暮却越发的觉得不公平,不公平极了……怪不得那个人总是那样的拧巴和自缚,如果换做是她,她只会比他更加的不甘心和意难平。 两个孩子,一人随父,一人随母,只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吧?随母留在深山中的那个人,注定了要背负起顾家的那把刀,一生承受孤独与痛苦。 他只是想要去看一眼山外的世界,他们却把他推上了一条他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去走完的艰难之路。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知道他是一个干净纯粹又坚毅勇敢的人,绝对不会放弃那把刀,所以就赌上了他骨子里的那份情深意重。 司徒朝暮真的很难心疼,眼眶微微有些泛酸,直勾勾地盯着宋熙临,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全家人都在欺负他,所以你根本没资格觉得自己在忍痛割爱,更没有资格去怨恨你的哥哥。” “我没有!”宋熙临急切而坚决,“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我的哥哥!” 司徒朝暮:“那你就不应该觉得这把刀曾经是属于你的!” “我、我……”宋熙临的内心焦急而羞愧,甚至有些委屈,急切地想要去证明自己绝对没有怨恨过哥哥,情急之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定会帮我的哥哥实现梦想,我会尽我所能让我的哥哥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 从凌晨到午夜,整整二十个小时,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息过,车身也才刚刚驶入自治州的境内而已。 夜黑风高,路途崎岖,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将靠窗而睡的顾晚风晃醒了。 说来也稀奇,从启程回家的那一刻起,他内心深处的那股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激烈的惊恐与不安感竟莫名其妙的化为了一潭死水,仿佛灵魂向命运低了头,他不再挣扎了,也不再抱有期待了,以一种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平和方式认了命。 他的往后余生,都不可能卸掉背负在肩头的那把刀了。 认命之后,他也不再负隅顽抗,强烈的疲惫感与困倦感在顷刻间席卷身心,实在是令人不堪重负,他直接接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阻碍地睡了过去,虽说之后也短暂地醒来过几次,却又都重新睡了回去,反正除了睡觉之外,他也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可以做了。 这一次被晃醒之后,顾晚风本是还想继续睡,然而才刚刚将眼睛合上,就听到了宋青山的声音:“快到了。” 顾晚风没有睁眼,哂笑一声,语气冰冷而刻薄:“早着呢,宋总您还要再受一段时间的累。” 宋青山满目无奈地看向自己儿子,疲倦而憔悴:“小风,你我这次,皆是为了你母亲回来,看在你母亲的份上,可不可以不要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爸。” 顾晚风睁开了眼睛,却没去看宋青山,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的满天繁星,毫不留情:“从这里到嘎隆至少还有五个小时的车程,再从嘎隆到碧屿村还需要一个小时,这就是你口中的快到了?宋青山,你连回来的路都记不清了,也有资格提我妈?” 宋熙临呆如木鸡,顿口无言。 顾晚风终于回头看向了他,再度质问:“宋熙临为什么不回来?那不是他妈么?连你亲手养大的儿子都不认妈了,你也配当我爸?” 宋青山不置可否,也没有替宋熙临去解释或者辩解,只是反问他:“如果昨夜故去的那人是我,你顾晚风会不会大悲大恸肝肠寸断?” 顾晚风冷笑一声,仿佛宋青山在自取其辱:“你想得美。” “但是阿临会,无论是我还是你妈,他都会。”宋青山斩钉截铁地说,“阿临的心肠比你软的多。” 顾晚风冷冷道:“这就是他不回来的理由?” “与他无关,是我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宋青山认真又严肃地看着顾晚风,字句坚决地说,“你弟弟自幼体弱,身体一直不好,几经大病,每次都令我心如刀绞,恨不得躺在病床上受苦受难的那人是我,而不是他。也正如你所说,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儿子,我自然是倾尽了所有去疼他、爱他,寻遍名医去为他治病救命、调理身体,无比希望他可以平安康健长命百岁,所以我不容他有任何闪失。我也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他,如果在没有任何准备的前提下将此噩耗告诉他,他一定会痛彻心扉,心力交瘁,极有可能会导致旧病复发。” 顾晚风却不接受这种说辞:“他没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么?” 宋青山:“他当然有,但不是现在,他一定会接受不了。”随即,他又信誓旦旦地向顾晚风保证,“以后我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知他这件事,并带他来看望你的母亲。我相信你母亲也一定可以谅解他这次的缺席。” 顾晚风心知肚明,母亲何止是会谅解他呀,母亲根本就是不会责怪他。 哪怕阿临是故意不来,母亲也不会责怪他,因为那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呀。 身体不好的小儿子,听话懂事的小儿子,不在身边的小儿子,所以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都是可以被宽恕谅解的。 “阿临身体不好”这几个字,也是顾晚风从小听到大的一句话。 有时,他多么的希望,身体不好的那个人是自己该有多好?这样的话,他就能获得很多很多的偏爱了,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被耳提面命,出言提醒:那是你的弟弟,他身体不好,你要体谅他…… 他也不曾像是弟弟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被维护、被宽恕过,就好像年幼之时,明明是弟弟自己想要去河边玩,然后他就带着弟弟去了,后来弟弟受凉发了烧,急转成了肺炎,父母却责怪是他带着弟弟去了河边玩,最后还要再添一句:你明知道你弟身体不好。 就连母亲的死讯,宋青山也只告诉了他,没有告诉弟弟。因为他可以难过可以伤心可以肝肠寸断,可以承受得了,但是弟弟不可以,因为弟弟身体不好,承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噩耗。 他顾晚风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承受噩耗与痛苦的,没有一件事可以由他自主选择,全都是由他人替他做好了决定,然后强塞给他…… 车辆在漆黑的夜色中沿着蜿蜒的山路不断前行,窗外乌黑一片,仅有呼啸狂风在疾厉后退。 星夜无垠,一座座大山的磅礴黑影如同一个个挡在眼前的庞然大物,巨大压抑,望不到边,看不到头,更推不开,也跳不出去。 顾晚风的呼吸在艰难,喉间阵阵发涩,搭在腿上的双拳逐渐攥紧了,修长的手背上根根骨节泛白,青筋突兀。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意难平,宋青山心疼又无奈地叹息一声,望着他说:“小风,爸知道你不甘心,也知道你心有怨气,但你以为,你的弟弟会比你活得更潇洒么?从他跟着我走出碧屿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将会是身不由己。我对他所有的爱和维护也只能纵容到他十八岁,待他成年之后,在许多有关他的事情上连我都会束手无策。因为他姓宋,是家族的继承人,必须以大局为重,所以他没有资格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他甚至都不如你,最起码你到了成年之后还能自由地去选择自己的爱人,他却连自己的爱情和婚姻都无法自己做主。” 顾晚风并没有任何动容,满目戏谑地盯着宋青山,言语锋利如冷刀:“就像是你一样?抛妻弃子,另娶他人为妻,还觉得自己委屈?哈哈,真是悲惨极了呀,只是可怜了我妈那个傻女人,至死都没有埋怨过你和你养的那个好儿子一句。” 如同被一刀捅了心脏,宋青山的呼吸猛然一停,强忍了一路的悲痛在顷刻间爆发无疑,双目瞬间赤红了,眼泪滚滚而下,向来沉着冷静的良好修养与情绪也在一刹那间崩溃了,嘶吼着咆哮:“你以为我想这样么?你以为我情愿这样么?你以为是我放弃了她么?是她先放弃了我!我最恨的就是她顾与堤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宁可她恨我,骂我,埋怨我,也不想被她宽恕被她理解!但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一次又一次地让我走,一次又一次地劝我回家,我赌气走了,她也不来找我,我回去找她,她又把我推开,后来整整十年,十年,她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甚至连生病了都不告诉我,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甚至都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她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我只是和她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话音还未落,宋青山便已经嚎啕大哭了起来。 顾晚风可以感受到,宋青山是真的在悲痛,在委屈,在不甘心。他也真的打心底里地羡慕宋青山,羡慕他还能哭得出来。 顾晚风也想哭,想把心中积压的痛苦和委屈一口气发泄出来,想为了母亲哭泣,但是他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很奇怪。 他的头脑竟然还冷静清晰地思考着,推测着—— “所以,是我妈故意联系了你,想让你把我带走?因为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顾晚风眉宇冷淡地看着大哭不止的宋青山,一字一句发问,“和阿临的身体无关,让我到东辅代替他去上学,只是你们联合起来编造的一个谎言,为了骗我跟随你走。”说完之后,顾晚风突然笑了,笑得无声,却满含讥诮和自嘲,“是我太傻了,我真是个蠢蛋,竟然被你们三个骗得团团转。” “小风……”宋青山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儿子,既痛苦又无计可施,颤声启唇,万般无奈,“你为什么不明白呢?无论是我,还是你的母亲,亦或是你的弟弟,都无比希望你能够解开心中的枷锁,从那座山里走出去。我们都希望你能够自由。” 但东辅从不是他心中的人外人与山外山。 他们从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万般所求,不过是一个从心所欲。 东辅根本无法给他带来内心的安宁,尤其是得知了真相之后。 他们又强行塞给了他一条路,将他从一座牢,推入了另一座牢。 顾晚风的内心开始无比强烈地抵触东辅这座城,甚至有了一股一去不返的绝然与冲动,但是,他欠一个人一声再见。 他许诺过她的,绝对不会不告而别。 第47章 ◎“后会有期,来日方长。”◎ 宋熙临只来七中上了一周时间的课便走了, 然后就再也没来过。 两个月转瞬即逝,时间一晃就来到了五月份。 天气逐渐炎热了起来,距离高考还有四十天不到,教室最后一排储藏室门口的那个座位却一直是空着的。 裴星铭和闻铃他们几人都挺奇怪宋熙临为什么突然不来上学了?一个接一个地跑去询问司徒朝暮到底怎么回事?然而司徒朝暮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 他迟早会走, 但一定不会是现在。 最起码, 在高考前,他一定会回来一次, 因为他的刀还留在这里没有被带走。 她笃定他会回来取刀的,到时候还可以再见最后一面。至于他具体什么时间会回来,她也不清楚, 只能等。 等人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费神不费劳, 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 高考将近, 她唯一的份内工作就是学习、复习,努力上进, 务必要在六月份的最后一战中对得起自己过去多年的努力。 只要人事尽,天命也就不足道也了。 然而在五月底的某一天晚上,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坐在前排的那些原本正在安安静静上晚自习的学生们接二连三地朝后扭头, 好奇去看,然后骚动声越扩越大, 引得更多人的扭头后看。 司徒朝暮也回头看了一眼, 但仅仅只看了一眼,就把脑袋扭了回来, 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继续专心致志地写卷子, 然而才刚刚落下一笔,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迅速把脑袋扭了回去,眼睛瞪得大大的—— 人回来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脑袋后面还扎了个小揪揪? 又重新开始留起长头发了? 回想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发型,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脑后束了个圆发髻,仿若是一个清冷俊逸的道士,再对比现在的尴尬小揪揪,感觉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诙谐和搞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对留长发还真是情有独钟。 而且他今天也没有穿校服,穿得是一件圆领黑短袖,一如他们初见面时的那样。 在惊讶与意外中和顾晚风对视了三秒钟之后,司徒朝暮又重新把脑袋扭了回去,心头激起的波澜却一直没有平息,再也写不进去一道题,开始笔走龙蛇地在演草纸上画画,画完了一副极具抽象派艺术感的扎着小辫儿的潮男画像之后,她的内心才逐渐平和起来,干脆果断地将演草纸往后一翻页,继续专心致志地写起了卷子。 顾晚风的突然出现带来的这一阵骚动持续了许久才平息,不过等到教室里复又回归安静的时候,下课铃依旧没有打响,但是裴星铭这人的觉悟“高”,早已从束缚世人的清规戒律中跳脱出来了,悄无声息地窜到了储藏室门口,一屁股坐在了顾晚风身边的那个空位上,满目羡艳地看着他的长刘海和脑后扎着的那个酷炫小辫子,惊叹不止:“我艹兄弟,合着你快仨月没来是偷偷躲家里留头发了?真牛啊。” 独树晚风 第61节 顾晚风哭笑不得,言简意赅地为自己消失的那两个月做出了解释:“出了点事,回老家了一趟。” 裴星铭也没有傻到一点儿事都不懂,立即关切地询问了句:“严不严重?需要大家帮忙么?” 顾晚风淡淡道:“不需要,已经没事了。” 裴星铭舒了口气:“那就好,大家都挺担心你的。” 顾晚风心有触动,呼吸一紧,下意识地抿住了薄唇。 攥着拳头纠结少顷后,顾晚风还是决定亲口对裴星铭说一声:“多谢关心。” 不只是这一次的,还有过去的许多次。 他的语气也是认真而郑重,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与感激。 然而裴星铭却不似司徒朝暮那般明锐聪慧,哪里能感受的到他这句话里面的深层含义,当即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回了句:“别客气,应该的,都是朋友。” 顾晚风却又被这句话触动到了……都是朋友。 他们这群人,乐观、开朗、热情且无畏,如同阳光一般绚丽多彩,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一类人群,也是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的一群人。 能在东辅结交到一群真心对待他的好友,更是他从未预料到过的事情。 这大概,是他万般不情愿中最情愿的一件事情了,也是东辅这座城中唯一令他感到温暖和不舍的地方。 但是,他实在是太怯懦了,根本配不上他们的好,甚至连一声再见都不敢坦坦荡荡地宣之于口。 见顾晚风一直没说话,裴星铭抬手就揽住了他的肩头,胸有成竹又语重心长地说:“哥知道你现在在担心什么,肯定是担心我妹生你的气。她这丫头虽然有点儿小心眼吧,但也不是不明事理,只要你好好地跟她解释一下你这仨月为什么没来学校,再好好道个歉,她肯定就原谅你了。” 虽然裴星铭的推理一点也不靠谱,但他也是一番好意,所以顾晚风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回了声:“嗯。” 裴星铭没有其他别的事儿了,却也没离开,开始拉着顾晚风絮絮叨叨地聊起来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学校里面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篮球场扩建了,比如几班的谁跟几班的谁好了又分了分了又好了,比如百日誓师大会上校长还给年级前二十发奖学金了,再比如司徒朝暮得到了两千块钱奖金,请大家喝奶茶了,也给你买了一杯,巨难喝的榴莲香菜味,然后对着你老家的方向把那杯奶茶祭给大地了。 顾晚风毫不怀疑故事的真实程度,并深信司徒朝暮那个家伙一定会这么干,因为他得罪她了,没给他立碑起坟已经算是她手下留情了。 对于裴星铭来说,顾晚风绝对是一个最佳听众,只听不说,绝不插嘴,充分满足了他的表达欲和消磨晚自习时间的需求:“后来还是我劝她随地乱倒奶茶没素质她才收手了,然后把剩下的半杯奶茶扔进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司徒朝暮就怒气冲冲地从前面走了过来:“现在下课了么?你们俩就在这儿聊?” 为避免打扰到其他同学学习,她还特意将嗓音压低了,语气中蕴含的怒意却愈发明显了,犹如盘磨了许久的刀子似的。 裴星铭不满地啧了一声:“看看你,官威这么大,稍微理解一下嘛,我小风兄弟终于回来了,我俩还不能简单地叙叙旧?” 司徒朝暮铁面无私,毫不留情:“你单招过了,人家可没过,你怎么就好意思影响人家学习呢?” 裴星铭还当他妹口中的“人家”是他小风兄弟,理直气壮地回了句:“他连校服都没穿,学个屁啊他,一看就是回来浪的。” 顾晚风:“……” 司徒朝暮不为所动,伸手指着裴星铭的鼻尖,面无表情地警告:“你走不走?不走我今晚就去找你妈,让你接下来一个月不得安宁。” 裴星铭:“……” 好,好好,你赢了。 裴星铭满含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他好兄弟一眼,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司徒朝暮自始至终没有多看顾晚风一眼,裴星铭前脚一走她后脚就也走了,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心无旁骛地继续写卷子。 下课铃打响后,她也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更没有回头看,一动不动地低头写着题,仿佛教室内的喧哗与吵闹皆与她无关。 九点四十放学,裴星铭照例来问她走不走?司徒朝暮摇头:“你先走吧,我把这两篇阅读题做完。” 裴星铭回头朝着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看了一眼。 顾晚风也坐着没动,只是不再像是以前一样侧着头盯着窗外看,而是旁若无人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朝暮的背影。 裴星铭放心了,反正最后肯定有人陪她妹一起回家,于是他就没再留下来等司徒朝暮,直接走了。 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司徒朝暮才开始收拾书包,等她收拾完东西,背着包走出教室的时候,已经十点五分了。 她一直没去留意顾晚风,顾晚风也没有去喊她,更没有追上前去,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与她保持着大概两三米远的距离。 如今学校西门外的那条路已经修好了,住在四革马社区那边的学生不必再从东门绕一圈才能回家,出西门之后直行五六百米就是驷马居小区大门。 人行道的左侧是葱郁的绿化带和高挑的路灯,右侧是各种临街饭店和商铺。 大大小小的商铺基本都没关门,各式各样的饭店更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最热闹的夜场。 夜十点的东辅依旧繁华喧闹,灯火通明。 司徒朝暮正顺着飘满了串串香和烧烤味的人行道走着,迎面而来了一位扛着货杆的白发老爷爷。多层货杆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香囊、手串和五彩绳。 但是,距离端午节还有一个多月呢,就已经开始卖货了? 不过再看一看那位老爷爷沟壑道道的面孔和佝偻瘦弱的身躯,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而且,都已经大半夜了,他好像也没卖出去几样东西。 司徒朝暮直接朝着那位老爷爷走了过去,说声了句:“大爷,香包儿怎么卖?” 老爷爷停下了脚步,将货杆放在了地上:“大的五块小的三块。” 司徒朝暮站在货杆前,对着上面玲琅满目的挂件逐一挑选了起来。 顾晚风也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耐心地等待着她。 司徒朝暮几乎每样东西都买了好几件,书包都要被塞满了。等她付完钱离开的时候,那位老大爷的货杆几乎空了一半。 行至小区大门内,喧哗与热闹终于被抛在了身后。 夜晚十点多的小区极为静谧,树丛里蝉鸣阵阵,暖黄色的路灯极为朦胧地照耀着夏夜。 七号单元楼再往前就是十一号楼。 走到七号楼前的花坛时,司徒朝暮停下了脚步,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顾晚风也停下了脚步,迟疑不决地看着她。 司徒朝暮却又把脑袋扭了回去,却没走人,气呼呼地把双臂抱在了身前,两道眉毛又要拧到一起去了。 顾晚风抿了抿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鼓足勇气朝着她走了回去,举棋不定地开口:“我、” 司徒朝暮向来敏锐,当然能感知到他的犹豫和为难,直接回了句:“不用告诉我你这几个月去哪里了,我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顾晚风被迫语塞,却舒了口气,内心顿时轻松了不少,也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他也不再吞吞吐吐,目光平静,坦然告知:“我来把房门钥匙还给你。” 司徒朝暮的神色一僵,心口发闷,眼眶也开始一阵阵地发酸发涩……他要走了,他是来和她道别的。 司徒朝暮猛然咬紧了牙关,把喉间泛起的那股哽咽强行吞咽入腹之后,抬起了右手,手心朝上,满不在乎地说:“行,给我吧,还有天然气卡和门禁卡。” 这些东西,顾晚风早就准备好了,就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放着,然而伸手掏东西的时候,他的行动却慢吞吞的,还有些笨拙,一点儿都不像是身手矫捷的练家子。 从兜里拿出了门禁卡,却一不小心把天然气卡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同时弯腰去捡,然后司徒朝暮的脑袋就狠狠地撞在了顾晚风的胸口上。 司徒朝暮赶忙起身,谁知竟还快了顾晚风半拍子,然后脑壳又在他的下巴上狠狠地磕了一下,生疼,疼得她直冒眼泪。 顾晚风的下巴也被司徒朝暮的脑袋砸得不轻,上下两排牙直接撞在一起了,牙龈都要被震碎了。 天然气卡还是在地上躺着。 司徒朝暮委委屈屈地揉着脑袋,眼圈通红,泪眼汪汪地瞪着顾晚风。 顾晚风举足无措,心慌意乱,只得先把门禁卡从地上捡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递给了司徒朝暮:“给、给你。” 司徒朝暮却没有接,凶巴巴地说:“还有钥匙和门禁卡呢?” 顾晚风又赶忙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摊开手心:“门禁卡先拿给你,我还要回去取东西,等我走的时候,会把钥匙留在门卫,你明早去拿就好。” 他的腕骨和手背是白皙修长的,指节却是粗大宽厚的,皮肤上疤痕丛生,手掌心更是沧桑粗粝,厚茧层层。 一看就是一双吃尽了苦头的手。 但是,他今年也才十八岁而已呀。 司徒朝暮的心尖猛然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从顾晚风的手心里面取门禁卡时,她的指尖划过了他手上的厚茧,触感又硬又糙,也不知是被磨烂了多少次才愈合成的皮囊。 她的眼眶又更红了一重,眼角阵阵泛酸。 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突然释怀了,不再为了他过去三个月的凭空消失而赌气了。 她希望他能够快点走,越快越好;希望他能够彻底斩断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去远行,去闯荡,去看世界尽头;希望他能够随心所欲,以一种对得起他自己的方式去见他的人外人,去看他的山外山。 司徒朝暮垂下了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抬眸时,朝着顾晚风露出了一个明艳又释然的笑容:“行,我知道了。已经很晚了,你快走吧,我也要走了,再见啊。” 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两个还能够再次相见。 顾晚风也是如此。 他心里还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立刻回她一声“再见”,潇洒一些,痛快一些。 更何况,他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跟她说一声“再见”么? 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厌恶别离,更厌恶和自己在乎的人提别离。 他一直是喜欢着她的,虽然他从没承认过。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很奇怪,不似在山中骑马那般肆意潇洒,也不似在梅花桩上练功那般聚精会神,更不似锻刀那般辛苦艰辛。是只要想到她,就很高兴,会窃喜,像是、小时候成功偷吃了奶糖一样。 又像是在寒冬腊月中照到了温暖的太阳,像是伫立于山巅看到了海阔天空。 喜欢她的感觉是他充满了苦涩的内心中的唯一一点甜。 但是,他带不走她,也不能为了她留下来。 或许,这次分别之后,他们往后余生都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即便见到了,彼此心中也可能不会再保留如今的情愫,然而人各有志,道阻且长,在他们尚不能够随遇而安之前,不如天各一方。 沉默许久之后,顾晚风才得以再度启唇,却依旧无法对司徒朝暮说再见,而是满含恳求地对她说了句:“可不可以,替我告诉大家一声?” 母亲故去后,他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说服自己回来,和大家道别。 然而事到临头他才发现,“道别”这两个字实在是太难做到了,单是来和司徒朝暮道别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去应对其他人。 他厌恶离别又畏惧离别,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回来? 司徒朝暮向来通达聪慧,很能理解顾晚风,干脆果断地点了头:“好呀!”然后,朝他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了啊,还有作业没写完呢。”说完,就背着书包跑了,也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顾晚风惊讶于她的干脆,又羡慕她的干脆,甚至有些委屈于她干脆的再见……似乎,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 但仔细想想,快刀斩乱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优柔寡断只会让彼此更难过。 独树晚风 第62节 顾晚风也没有再犹豫,迈开了停滞许久的脚步,朝着十一号楼走了过去。 他本以为将近三个月没回来,房子里一定落了一层灰,说不定还会有异味,然而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他竟闻到了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摁下墙壁上的开关,照明灯亮起之后,他才发现屋子里面的状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干净整洁的多。 门边的鞋柜上摆放着一瓶精致的香薰。 客厅的茶几上留有一张白色的信纸,上书:我可没私闯民宅,我就是怕我家的房子发霉才迫不得已地跑来打扫的!(ps: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 顾晚风忍俊不禁,放下信纸后,抬眸看向了电视柜,继而浑身一僵。 刀架前方的柜面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雕老虎,虎头正中央还端端正正地刻了一个“王”—— “哥,我不想跟爸爸走,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和妈妈了……” 阿临从小就爱哭鼻子。 七岁那年,在他们分开前的那一天晚上,他更是哭成了小泪人,眼睛都哭肿了。 其实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弟弟分开,毕竟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天生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生离与死别无异。 但父母的分开已成事实,谁都改变不了,所以他只能对阿临说:“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哥一定会去东辅找你!” 阿临又哭着问他:“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呀?”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但在那个时候,他确实是意志坚定地想着,等自己长大之后一定要去东辅找弟弟,所以,他信誓旦旦地对阿临保证:“等你什么学会木雕了,我就什么时候去找你了!” 雕刻是锻刀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若是把钢筋铁骨的刀身比作里子,那么木质的刀鞘和刀柄就是面子,护手上的纹饰更是面子上的锦上添花,所以,想要成为一名卓越出众的刀匠,就必须学会雕刻技艺。 然而阿临却总是笨手笨脚的,每次学习雕刻技法时都会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头划破。 所以那时他就想着,阿临这么笨,学会木雕一定要用好久好久。等阿临学会了,他也就长大了,可以去东辅找阿临了。 但谁知还不等他们长大,他就把当年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了。 或者说,他对阿临所许下的承诺逐渐被心中的怨气和不甘取而代之了。 可是却从来没怀疑过他说的话。 在当时,小小的阿临还相当天真地询问了他一句:“可是我已经学会雕花了,还要再学会什么你才能去找我?” 他想了想,说:“你雕一只大老虎吧,脑门上带王的那种大老虎!” 阿临吸了吸红通通的小鼻子,满含期许地看着他:“是不是只要我学会了雕大老虎,你就来看我了?” 他点头,斩钉截铁:“对!只要你雕出来大老虎,我就去东辅找你。” 阿临:“然后带我回家?” 他再度点头:“嗯!到时候哥就带你回家!” 阿临泪眼汪汪的暗淡目光中终于多出了几分明亮:“好,那我等着你来接我。” 阿临也是真的信任他,无比相信他一定能够带自己回家。 然而他却辜负了阿临的信任。 顾晚风的视线忽然模糊了,之前一直哭不出来的眼泪竟在看到那只木雕老虎的那一刻汹涌迸发。 紧接着,他又回想到了十年前,与弟弟分别那一天。 他和妈妈一同送阿临和宋青山出山,那一路上,他一直和阿临手牵着手,就像是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自蹒跚学步时期,他们兄弟二人就一直手牵着手共同成长。 山口停着一辆相当豪华的黑色轿车。 宋青山带着阿临上了车。 车门关上后,车辆缓缓启动,车轮滚转,车身越来越快地向前疾行,离他和妈妈越来越远。 车窗一直是开着的,阿临的小脑袋一直探在外面,一直在跟他和妈妈挥手道别,一直在哭,一直在喊哥哥。 他开始无法自控地跟在车身后跑,像是一个追逐着钢铁巨人的自不量力的小猴子。 悲痛与不舍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反复凌迟着他的内心。 他不想和弟弟分离,不想和爸爸分离。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开始痛恨上了别离。 起初,他并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为了父亲的离去而追车还是为了弟弟而死命追车,但是在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上那辆飞驰离去的轿车的那一刻,他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阿临!” 双生分离,无异于以刀割肉。 即便轿车渐行渐远,即便他再也看不清阿临的脸,听不到阿临的声音,却也能想象出来阿临哭成一团的样子。 阿临总是爱哭鼻子。 阿临的心肠很软。 阿临比他有良心的多。 阿临也一直记着他,而他这个当哥的却一直在迁怒他、怨恨他。 可是,阿临又做错了什么呢? 身体不好不是他所愿,被父母偏爱也不是他所求,他更没有仗着父母的偏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自己凭什么要把一切的过错全部归咎于他? 更何况,阿临是他的亲弟弟。 那是他的亲弟弟…… 如同被抽干了心力,又如同终于释怀了一般,顾晚风不再咬牙硬撑了,向来挺直的肩膀无力地耸垮了下来,泪眼模糊地望着那尊小小的老虎木雕,逐渐失声痛哭了起来。 哭对弟弟的愧疚与悔恨。 哭对母亲离世的悲伤与思念。 同时也将自己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委屈和怨气一股脑的全部发泄了出来,大哭痛哭了一场。 凌晨十二点半,灯光酒色相继停歇,条条街道静谧空旷,喧闹熙攘了一整天的东辅终于进入了梦乡。 驷马居小区大门口竖立着两根高挑的路灯,在夜色中散发着明黄色的圆形光圈,看门的保安室里面坐着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大爷,正坐在木凳子上抱着胳膊打盹儿。 顾晚风尚未走到到大门口,就看到了抱着膝盖蹲在保安室门口台阶上的司徒朝暮。 如同初见时那样,司徒朝暮穿着一套印着小碎花的白色睡衣睡裤,睡衣是圆领短袖,睡裤是七分阔腿,白嫩的小脚上还踩着一双白色的休闲洞洞鞋,上面还安着五颜六色的卡通装饰扣。 瞧见顾晚风后,司徒朝暮立即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顾晚风今天的穿着打扮也和她记忆中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黑色圆领短袖,蓝色牛仔阔腿裤,背后长刀斜挎,脚踩一双飞跃白鞋,脚踝修长紧实,步履轻盈无声,一看就是一位极其不好惹的练家子。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比初见时短了许多,盘不成发髻了,长度只够在脑后扎一个小揪揪。 或许,等他们下次见面时,他的头发就长长了,又重新束起发髻了。 对于司徒朝暮的突然出现,顾晚风甚为意外,就连正在阔步而迈的步伐都跟着停顿了下来。 他还以为,在他离开东辅之前,他们不会再见了。 没想到,她还会来给他送行。 司徒朝暮一直站着没动,双手插兜,右脚探前,微微歪着脑袋瞧着顾晚风,又是一副街头小霸王的嘴脸。 顾晚风无奈一笑,再度迈开了脚步,快速朝着她走了过去。 离的越近,司徒朝暮越能看清楚他那双已经快要肿成核桃了的眼睛。 他的眼圈还一片通红。 一看就是刚刚痛哭过一大场。 他其他什么行李也都没有带,只背上了那把家传长刀。 看来他的家里人赌赢了,认准了他的情深意重,认准了他骨子里的那份坚毅和责任感,认准了他不会放弃这把刀。 他也确实是个天生犟种。 如果选择放弃这把刀,他完全可以和他弟弟一样在东辅当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但他偏要舍易求难,宁可委屈自己,也要去为家族的传统手艺谋求一条出路,就像是当年的顾妍一样,在时代的变革中迎难而上,不遗余力。 他比谁都有资格成为顾家刀的新一任刀主。 司徒朝暮即敬佩顾晚风又心疼他,更是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委屈和不公,但是,人各有志,纵使她再意难平,也没资格对别人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 她有她的虽九死其犹未悔,他也有他的义无反顾。 所以,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忽略他那双因为痛哭而发肿的眼睛。 她也没有去询问他为什么哭,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顾晚风越走越近。 待顾晚风在她面前站定,司徒朝暮才从睡裤的兜里掏出了右手,轻轻抛了两下:“送你个宝贝。” 她的手型精致小巧,柔若无骨,白白嫩嫩的手掌心中躺着一串浅棕色的圆木珠手链。 “整整十八颗菩提子呢。”司徒朝暮煞有介事地对顾晚风说,“家传的宝贝,借给你了,保佑你高考顺利,前途似海,金榜题名。” 几个小时前才刚从大爷那里花二十块钱买来的手串,结果一转眼就成家传的宝贝了。 顾晚风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拆穿她,从她手中接过手串的同时,温柔又认真地回了声:“多谢。” “诶呀不用谢!”司徒朝暮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下次见面还我就好!” 可是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顾晚风抿唇不语,有口难言,他不敢轻易对她做出许诺。 但沉默着、认真思索了好大一会儿之后,顾晚风还是点了头,郑重其事地回了声:“好,日后一定还。” 一定还,就是一定会再见。 司徒朝暮相信他的承诺,心满意足地扬起了唇角,然后又抬起了右手,朝着顾晚风勾了勾手指头:“钥匙呢?” 顾晚风拿出钥匙放在了司徒朝暮的手心:“这么晚了,偷跑出来的?” 司徒朝暮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拧着眉毛说:“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干嘛偷跑出来?我只是不想打扰到我爸妈而已!”又气呼呼地说,“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是特意来给你送行的,我是来拿我家房子的钥匙的,放门卫多不安全啊,你看看那大爷睡得多死。” 她还真没瞎说八道,门卫大爷睡得确实是死。 顾晚风忍俊不禁,顺着她的意思回了声:“嗯,知道了。” 司徒朝暮这才偃旗息鼓了,然后将钥匙揣进了裤兜,再然后,又从另外一只兜里掏出了左手,顺带着抓了一整袋还没开封的大白兔奶糖出来,相当豪爽地说了句:“这个也给你了,带在路上吃。” 顾晚风诧异不已,感觉她的裤兜像是多啦a梦的口袋似的,什么都能装得下。 而且她每次给他糖时都不会吝啬,不是成把成把给,就是成袋成袋的给,就好像她有着无穷无尽的糖,可以不断地许以他可以驱逐苦涩的甜。 “多谢。”顾晚风攥紧了那袋糖,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朝暮,认真又笃定地向她许诺,“下次见面,一定双倍奉还。” 司徒朝暮点头:“好的!” 独树晚风 第63节 顾晚风又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可能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也还没有认认真真地向她做过自我介绍。 顾晚风屏息凝神,迟疑片刻,缓缓启唇:“我叫顾……” “别告诉我!”司徒朝暮急切又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我现在不想听,听了也没用!” 人都要走了,再知道叫什么有什么用? 不如不知道,最起码日后还能留有一份念想。 司徒朝暮又不容置疑地说:“你要是真的想告诉我,就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不然说了我也会忘。” 顾晚风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深邃,少顷后,重重点头,一字一顿地承诺:“好,下次见面,一定告知。” 司徒朝暮眉梢一扬,意气风发:“我等着。” 顾晚风牵唇而笑,又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无奈、不舍,却又不得不去干脆果断:“我要走了,后会有期,来日方长。” 真正要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 司徒朝暮的鼻尖猛然一酸,却又为他的这份干脆果断而感到无比的开心,最起码这一次,他没有再为了离别而纠结困扰。 束缚在他灵魂上的枷锁迟早都会被一道道解开。 待他能够从心所欲之际,就是他们重逢之时。 司徒朝暮用力地一点头,红着眼圈笑说:“好,后会有期,来日方长!” 第48章 ◎“你可不可以,陪我回家一趟?”◎ 高考前一天晚上, 司徒朝暮竟有些失眠了,眼睛很困,困到几乎睁不开,脑子里面却很乱, 思绪缤纷忧虑重重, 但并不是因为紧张高考。 高考对她来说不过是无数次考试中的其中一次而已, 除了能她结束高中生涯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她是为了高考之后的事情而烦躁。 都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司徒朝暮还是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无奈之下,索性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拉开了抽屉, 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红布包。 这是那个人临走前送给她的礼物, 不, 不对,不是送, 而是借,就像是她借给他的那串“传家之宝”手串一样,下次见面是要还的。 解开红布包上的云纹盘扣,司徒朝暮从里面倒出来了三枚古铜钱。 这三枚铜钱是他师父临走前送给他的礼物, 可辟邪保平安,也可起六爻之卦。 他将这三枚铜钱交到她手中的时候, 还说了句:“之前给你起过一卦, 大吉之势,你定能蟾宫夺冠, 金榜题名。” 她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为她起过一卦, 但这句真假不定的话实在是悦耳动听, 如同一杯高纯度的白酒似的,一杯下去,喝的人飘飘然不知所以,烦恼全消信心倍增,甚至还有点想儿吹牛逼。 网友果然诚不我欺:算命,更适合中国宝宝的心理咨询。 遇事不决祭出玄学。 失眠的司徒朝暮将三枚铜板攥于手心,双目紧闭,神神叨叨地低声念叨着:“三次,两次两枚朝上就是大吉大利,他们不会吵架,他也不会来找我!” 六爻她不会,但是抛硬币看正反总是会的。 话音落后,她便将手中的三枚铜板高高向上一抛……第一次的结果是两反一正。 与她期望中的结果背道而驰了。 再来一次! 第二次的结果倒是称心如意,两正一反。 还有最后一次,结果:两枚铜板一正一反,还有一枚竖着卡在了夏凉被的被逢里。 司徒朝暮真是无语极了,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玄学,果然是玄学,玄得人不知所措! 司徒朝暮直接把铜板收了起来,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的同时,无奈地在心里想着:算了,就这样吧,听天由命。 想开了之后,精神也就松弛了下来,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接下来两天的高考,发挥正常,诸事顺利。 然而到了第三天中午,刚刚结束了毕业典礼,全班人正聚在一起吃散伙饭的时候,司徒朝暮突然收到了宋熙临发来的微信消息:【可以见一面么?】 是真真正正的宋熙临,不是他哥哥。 宋熙临约她见面,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答应了他,毕竟该来的总是会来,逃也逃不过: 【好。】 【我顺便】 【也有些事情】 【要问问你。】 宋熙临似乎也知晓她想问什么,不置可否,只是回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司徒朝暮:【明天就行。】 宋熙临:【我去接你。】 司徒朝暮:【那倒不必】、【你给我说在哪儿】、【我自己可以去】 宋熙临:【你去不了。】 司徒朝暮:【?】 宋熙临没再多言,只给她发来了一条定位。 司徒朝暮点开看了看,震惊地发现目的地竟然比东四环还要偏东五十公里,在直辖县周边的某座山里!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五秒钟,一脸懵逼地打字:【你】、【不会是】、【想】、【拐卖我吧?】 宋熙临用词平和:【放心,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真不愧是豪门大少爷,说话就是有“水平”。 司徒朝暮也是真的不理解了: 【为什么】 【要去】 【那么远的地方?】 宋熙临:【方便说话。】 到底什么话非要跑去山里说啊? 司徒朝暮百思不得其解,也是真的不想跑那么远:【不能找个】、【近一点的】、 然而她的第三条消息还没打完,宋熙临的回复就发了过来:【你想知道的,我也会如数告知。】 司徒朝暮正在打字的手猛然一顿,盯着屏幕犹豫了几秒钟后,将对话框中已经编辑好的文字全部删除了,复又打了个:【好。】 第二天早上九点,她如约准时地来到了自家小区的大门口。 路边停着一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轿车,就连车牌号都是平平无奇的字母加数字,然而旁边儿那辆白色的宝马车却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这辆车,恨不得离它八丈远,生怕蹭到它。 随即司徒朝暮又仔细地瞧了瞧那辆黑色大众,车标下面带字母,可以硬刚奔驰和路虎——一辆顶配辉腾,价格至少二百万。 啧,这泼天的富贵。 也只有那种钱多到烧手的大户人家,才会选择花二百多万买一辆大众,因为他们不需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在司徒朝暮有限的人脉中,如此富有的人物仅有一位……临街这边的车窗忽然降了下来,坐于其中的人果然是宋公子。 他所坐的也必定是轿车后排、副驾驶后方的那个位置,因为他毋需凡事亲力亲为,一定会有专属的司机为他效劳。 司徒朝暮朝着那辆黑色辉腾走过去的同时,不禁在心中感慨了一句:这兄弟俩,一个浪迹江湖,一个锦衣玉食,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直接绕到了车的另外一边,拉开了车门。 宋熙临身穿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了领口最上方一颗;牛仔裤熨烫平整,质地高档,不带一丝褶皱;脚上踩着的一双白色运动鞋也是整洁如新,一尘不染;浑身上下唯一的配饰是他修长白皙的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那一块银色的腕表,是百达斐丽。 他的整体穿搭相当简洁,却处处彰显着上流社会的优雅与矜贵。 车厢内还洋溢着一股淡雅又高级的香味。 上车之前,司徒朝暮先礼貌地询问了一声:“我可以上去么?” 宋熙临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那套随意到家的小碎花睡衣,相当违心回了句:“当然。” 司徒朝暮弯腰钻进了车里。 宋熙临在这时才注意到了她脚上穿着的鞋,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双脚看了一会儿,忍无可忍地说了声:“你竟然穿了一双拖鞋?” 从他懂事开始,就没人敢穿拖鞋上他的车,更何况还是光着脚丫穿拖鞋。 “哇塞,你还嫌弃我呢?”司徒朝暮反而感觉宋熙临这人简直不可理喻,直接抬起了一条腿,指着自己脚上挂着的那一只带有五颜六色卡通扣的白色洞洞鞋说:“我这鞋,既不臭也不脏,怎么就配不上你的车了?你要带我去的是什么高级地段么?我还要隆重打扮一番?再说了,咱们俩本来就不熟,我今天能来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熙临哑口无言,从没见过这么野蛮的人,但又不得不耐着脾气出言提醒她:“今天去的地方远,还要走一段山路。” 司徒朝暮偏就是看不惯他这幅死高贵的样子,一边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你要是跟你哥过得是一种日子,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多有钱人的高贵讲究;一边冷着脸说:“我这拖鞋上刀山都没问题。” 宋熙临无话可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言简意赅地对着司机说了两个字:“开车。” 司机不敢耽搁,立即启动了车辆,却在心中叹了口气:少爷有些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今天过后,车内套饰肯定又要重新换一遍。 车身开动后,就没人再说话了。 司徒朝暮双臂抱怀,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这边的车窗,只留给宋熙临一个高傲的侧脸;宋熙临也是微微侧着头,抿着薄唇,面色冷寂地看向窗外。 车内的气氛安静极了,空调口徐徐不断地往外吹着冷风,将本就不怎么热络的空气吹的越发冷清。 车外温度炽热,烈阳高照,光线明亮,高楼大厦不断朝后闪退,繁华的市区逐渐被甩在了后方。 到了东四环收费站,宋熙临朝着司徒朝暮那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她竟然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纤瘦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双臂紧紧地抱在怀中,就连双脚都缠到一起去了。 “毯子给我。”宋熙临皱着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轻声对司机道,“再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独树晚风 第64节 司机一一照做。 几十分钟后,目的地到了,司徒朝暮也睡醒了。 睁开眼睛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车窗外的山景。 时值夏日,山岭葱郁,青青绿绿,层峦叠嶂,天高云阔,远离人烟,仿若置身世外桃源。 司徒朝暮迷瞪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什么,立即看向了宋熙临:“到了?” 宋熙临:“嗯。” 司徒朝暮一边坐直身体一边说:“还挺快的嘛!” 宋熙临:“……”睡了一路,能不快么? “下车吧。”宋熙临又瞧了一眼她脚上的拖鞋,再度提醒道,“往后的路不能坐车,只能靠走。” “走就走呗。”司徒朝暮浑不在意,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灰色薄毛毯,扔在了座位上。 然而等到她从车上下来,准备去关车门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哪来的毛毯?谁给她盖在身上的? 司徒朝暮立即看向了宋熙临:“你的毯子?” 宋熙临站在车身的另外一侧,反问着回答:“不然呢?” “哦。”司徒朝暮有些不好意思,“谢了啊,等我晚上回家给你洗洗,下次见面还你。” 宋熙临一怔,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不用了,送你了。” 司徒朝暮无语极了,心说:你到底有多嫌弃我? 我又不脏! 司徒朝暮不服气地用力甩上了车门,一边朝着宋熙临走一边气鼓鼓地说:“我的衣服很干净的!” 宋熙临抿了抿唇,犹豫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白告知:“我从不用别人贴身用过的东西。” 洁癖呀? 大少爷的臭毛病也是真多。 要是跟你哥一样,从小在穷乡僻壤里面长大,你就没这么多臭毛病了! 司徒朝暮冷哼一声,故意恶心宋熙临:“那你的车也别要了,送我吧,我都一百天没洗澡了,怕影响高考的运气,现在身上全是灰,又臭又脏又邋遢。” 宋熙临神色一僵,如临大敌般看着她,沉声警告:“离我远点!” 哈? 我偏不! 司徒朝暮又故意朝着他走近了一步,煞有介事地说:“那怎么行呀?这荒山野岭的,我一个小女孩多不安全?你得保护我,给我带路呀。” 宋熙临转头就走:“巡山的人多得是,监控也多的是,用不着跟那么近。” 还有巡山的人和监控? 搞得这么严格么?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司徒朝暮满心狐疑,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熙临身后。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一处通往深山里面的山道入口处,稀罕的是,这里竟然还搭建了一座灰色的小平房,并且用涂了黑漆的铁栏杆门将山道封了起来,栏杆旁边的石柱上还架着一部监控探头。 宋熙临才刚一走近,就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喊声了:“少爷。” 宋熙临略一点头,轻启薄唇:“开门。” 男人立即照做。 宋熙临迈步走上了那条狭窄的山道,司徒朝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上了去,又好奇地朝着身后看了一眼,那个魁梧的男人并没有跟上了,只是站在门外把守着路。 司徒朝暮的心头越发疑惑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啊?竟然还有人看门守路? 不会是不法分子的聚集地吧?像是缅甸的山谷,里面种满了罂//粟? 妈耶…… 司徒朝暮突然就惊恐了起来,如同惊弓之鸟似的左右张望着。 身体右侧是高大阴凉的山壁,左侧是葱葱郁郁的树林。 虽然手机信号是满格,可以随时向外界发送求助信号,但司徒朝暮还是捡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树枝用来防身,她甚至都已经盘算好了,一旦发生危险,就先敲爆宋熙临的脑袋,把他敲晕,当作人质! 宋熙临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清清楚楚地知晓司徒朝暮的一举一动:“把你的那颗心放到肚子里去,这里没人会对你起歹念。” 司徒朝暮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跟着他来这种地方已经是她大意了,绝不能再掉以轻心。 但是她表现的既不尴尬也不紧张,泰然自若地回了句:“你还真是多疑呀,我穿着拖鞋好么,走路很累的,还不能拿根木棍当拐杖么?” 宋熙临早已领教过了她的伶牙俐齿,不置可否地回了声:“随你。” 司徒朝暮将木棍紧握在手中,漫不经心地问了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熙临却反问了一句:“你去过碧屿村,是么?” 司徒朝暮没有隐瞒:“是啊,怎么了?” 宋熙临回答:“那你马上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如此似是而非的回答,令司徒朝暮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 然而四十分钟之后,他们走出了山道尽头,山谷中那片平坦无垠的草原和散布在山脚下那些带有烟囱的石头房子显露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起,司徒朝暮就知道了这是哪里:一个与碧屿村一模一样的山谷。 “这是我父亲当年特意为我母亲打造的山谷。”宋熙临伫立于村口,目光平静地眺望着面前的“碧屿村”,缓缓讲述道,“他们当初也不是那么坚决地要分开,也都为彼此努力过。父亲继承家业后,母亲也曾跟随父亲在东辅生活过一点时间,但她自幼生长在天地之间,是个自由惯了的人,根本适应不了高门大户的规规矩矩,更应付不了名利场中的那些应酬交际,每天都过的郁郁寡欢。父亲为了让她能在东辅住得自在一点,费尽千方百计寻找到了这片和碧屿村地形相似的山谷,又费尽心思地得到了这片山谷的使用权,在这里一比一地还原了碧屿村,甚至连房子里的物件都和老家一模一样。” 司徒朝暮听得目瞪口呆——古有金屋藏娇,现有金山藏娇。 霸总,宋熙临他爸绝对是一位真霸总。 “然后呢?”司徒朝暮惊奇又好奇地追问。 “但这里终归不是碧屿村。”宋熙临目光暗了暗,音色也跟着低沉了下来,“即便这里距离东辅再远,但也还是在名利场的范围之内,母亲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里,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去宋家,不去见爷爷奶奶和那些簪缨世家的亲友们。她只要一天是宋青山的妻子,就要当一天的宋夫人,要穿戴华丽,要不苟言笑,要端庄矜持地陪着父亲周游名利场。但是她有自己的姓氏,她姓顾,她叫顾与堤,她不仅仅是宋夫人,更是她自己,是顾家刀的刀主,所以父亲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她。” 司徒朝暮想到了把守在山口的那个魁梧男人,又想到了刚才宋熙临说的那句话:巡山的人多得是,监控也多的是,用不着跟那么近。 当年顾与堤在的时候,在这里巡山守路的人和监控只怕会更多。宋青山也不可能让顾与堤凡事自给自足,他一定会给她安排一堆阿姨管家,照顾她和孩子们的生活;再考虑到她和孩子们可能会受伤或者生病,他肯定还会安排一堆保镖医生护士围绕左右。 无论顾与堤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堆人跟着盯着。 这和住在豪宅里有什么区别?都是不自由。 与其说宋青山是在金山藏娇,不如说他是在打造鸟笼,挥金如土地打造了一座巨大的华丽鸟笼,把顾与堤困在了其中。 但顾与堤不是目光短浅的娇贵金丝雀,而是遨游于天际的苍鹰,早已看惯了天地之大,怎么可能甘愿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困在鸟笼中? 所以她离开了宋青山,再也不当宋夫人了,做回了自己,义无反顾地回到了真正的碧屿村。 其实司徒朝暮真的挺佩服顾与堤的决然和坚毅,人们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顾与堤品尝过了荣华富贵的滋味之后竟然还能果断选择放弃,说明是真的瞧不上这种朱门酒肉臭的奢靡日子。 但是,这又和她司徒朝暮有什么关系呢?她和顾与堤仅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宋熙临没必要跟她说那么多吧?她只是一个人外人呀! 说得太多她也不想听,听得越多,越容易上心。 司徒朝暮态度坚决地看着宋熙临,开门见山地说:“我对你家的人和事了解的并不多,所以你也没必要对我讲这么多,更没必要带着我来这种地方。” 宋熙临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说:“自从母亲离开东辅后,父亲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小住几日,但近几个月,他一次都没再来过。” 司徒朝暮不明就里:“所以呢?” 宋熙临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向来沉静的眼眸中突然流露出来了惶恐与不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得以开口,小心翼翼:“我妈她、还在么?” 司徒朝暮僵了一下,还真是没想到这一重。 “我、我、” 我也不确定。 但如果,真的是因为母亲不在了,那个人莫名其妙消失的那三个月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他临走前的那双红肿成核桃的眼睛似乎也得到了解释—— 母亲的离世又为他的灵魂束上了一道枷锁,他再也放不下那把刀,万般无奈都成了定局,他改变不了命运,只能俯首认命。 司徒朝暮突然又开始心疼了,甚至愿意为了他去照顾他弟弟的情绪。 “我、我不太清楚。”司徒朝暮竭尽全力地去斟酌措辞,“我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去的碧屿村,那个时候你妈的身体看起来还行。” 宋熙临不置可否,再度又问:“那我哥哥呢?你知道我哥哥去哪里了么?我和父亲都联系不上他。” 司徒朝暮实话实说:“我也联系不上他。” 宋熙临急切追问:“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司徒朝暮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走了,不在东辅了。” 宋熙临:“他为什么要走?” 司徒朝暮双手一摊:“我哪里知道?这要问你们呀,为什么要把他从深山里喊来东辅?还故意让他顶着你的名字去上学?” 若不是为了弄清楚这几个问题,她也不会答应和宋熙临见面。 事到如今,宋熙临也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坦然告知:“哥哥从小的心愿就是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但是自从父母分开之后,他就和母亲一同留在了老家,很少有机会出来见识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和父亲就想在他高三这年将他接来东辅,让他以后能够更多的选择,恰巧母亲也在这时联系了我们,希望父亲能将哥哥带走,让他去见见世面,于是父亲就以我身体不好,需要哥哥代替我去上学的缘由回了老家,将哥哥带了出来。” 司徒朝暮越听越难以置信,怒意在胸腔内不断积攒盘旋,愤慨又心疼:“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呢?他不是你们家人么?不配得到一份公正的待遇么?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们合伙欺负?” 宋熙临立即解释道:“我们也不想欺骗哥哥,但是哥哥的性格刚硬固执,如果不这么做,他一定不会同意跟随着父亲来东辅。” 司徒朝暮:“所以你们就自以为是地设下了一场骗局,联起手来把他骗得团团转?还自称是为了他好?你们真的、真的、好残忍呀。” 除了“残忍”之外,她甚至想不到别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一家人了。 “残忍?”宋熙临浑身一僵,不知所措,“为什么、会残忍?” 大少爷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司徒朝暮哂笑一声,满含讥讽和戏谑:“因为他从来没坐过飞机,没坐过高铁,没坐过地铁,没见过科技馆,没去过文化宫、少年宫,甚至可能连一辆新能源公交车都没坐过。他自幼生长在偏远的深山里,环顾着他的只有落后和贫瘠,而你们却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直接把他从深山带来了东辅,让他在一夜之间明白了自己和世界的差距,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无知、贫穷和卑微,让他在局促不安和无所适从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努力是不是一个笑话,这还不够残忍么?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容忍的了这种落差感?哦对了,他还要为了你们家的那把破刀考虑,高楼大厦不需要刀,车水马龙更不需要,所以他一定会为了自己和那把刀的未来而感到绝望,这还不够残忍么?你们联手掐断了他对未来所有的憧憬和希望,把他逼上了绝路,这还不够残忍么?” 接连三遍,“这还不够残忍么”,如同三把刀子似的,直勾勾地捅入了宋熙临的内心。 宋熙临心疼又急切,慌张而无措:“可、可我只是想让我的哥哥来见人外人来看山外山!” 司徒朝暮不为所动,一字一顿地说:“但东辅不是他想要的人外人和山外山,是你们强加给他的地盘,所以他离开了。” 独树晚风 第65节 “……” 在惊愕与无措中呆滞许久,宋熙临才得以再度启唇,惊慌失措地询问司徒朝暮:“他能去哪里?” 司徒朝暮:“我不知道,可能回老家了,也可能、去更远的地方了吧。一个你们找不到也管束不了的地方。” 宋熙临先是茫然无措,却又突然变得斩钉截铁:“不管他去到哪里,我都一定可以找到他!” 司徒朝暮双手插兜,嗤之以鼻,牙尖齿利,毫不留情:“你当然可以,你是谁呀,豪门大少爷,这世界上就没有你和你爸找不到的人。你们身居高位太久了,哪懂小人物的内心?你哥想要的不过是一份自由,一份从心所欲,你却不明白。你再猜猜你妈当年为什么放着荣华富贵不要,铁了心地要和你爸离婚回老家?还不是因为你们家人太让人窒息了,但是你妈最终还是活成了她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以你爸对待她的方式对待你哥,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不给他选择的自由……哼,你们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逮着一个情深意重的人就狠命了欺负,还要pua人家,说人家天生犟种,真是六六六,六极了呢。” 宋熙临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司徒朝暮又冷笑一声:“你要是想找他就去找吧,找的到他算我输,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他不会用自己的身份证搭乘任何官方交通工具的,他比你和你爸野多了,你开着四驱路虎都追不上他的一匹马。还有哦,我再提醒你一句,你不用为那把破刀负责,但是他不一样,他是名副其实的顾家刀刀主,必须要为自己和那把刀找一条活路,以一种对得起自己的方式去看人外人和山外山。” 宋熙临彻底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了任何反驳的借口和勇气,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再见哥哥一面:“可是,或许,哥哥只是回老家了呢?妈还在家!” 虽然司徒朝暮有预感他们的妈妈可能三个月前就不在了,但她一个外人,没办法对宋熙临说出这种话,所以,她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宋熙临焦虑地抿住了薄唇,思虑再三,还是没忍住朝着司徒朝暮开了口,满含恳求:“你可不可以,陪我回家一趟?” 司徒朝暮愣住了,不可思议。 宋熙临无奈解释:“我想回碧屿村,想去找我妈,找我哥,但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我爸。” 司徒朝暮:“为什么呀?” 宋熙临:“他不允许我回去。” 司徒朝暮:“我是说为什么要让我陪你回去?你不觉得这要求很过分么?我们又不熟。” 宋熙临沉默片刻,低声启唇:“因为你去过,但我已经快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他一直在等哥哥接他回家。 哥哥却一直没有来。 司徒朝暮没有立即答应宋熙临的请求,却也没有拒绝他,思索片刻后,回了句:“给我几天的时间考虑一下。” 第49章 ◎谢谢你的喜欢。◎ 高考结束后, 闻铃并没有立即约他们几个出来玩,但司徒朝暮知晓,这是迟早的事情。 人间总是有别离,怎么躲都躲不过去。 在她与宋熙临见面之后,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 闻铃终于联系了他们, 说想和大家一起去方特玩。 她是在他们四个人的微信小群里面发的消息。群里面没有厅响。 裴星铭最先在群里回复:【行啊,哥开车带你们去。】 正躺在床上刷手机的司徒朝暮一下子就翻身坐起, 震惊地直发语音:“你开车?你有驾照么你就开车?” 谁知半分钟后,裴星铭就把自己的驾驶证照片发到了群里。 司徒朝暮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闻铃也是不可思议,文字发送:【竟然背着我们偷偷干大事?】 裴星铭得意洋洋:【哥单招过后就去考驾照了, 牛不牛?】 司徒朝暮由衷而发:【牛!牛牛牛!】 闻铃却问了句:【厅响和你一起去考了么?】 裴星铭:【他生日晚啊, 这个月才刚满十八, 我早俩月就满了, 我考的时候他还不能考呢。】 闻铃:【哦。】 裴星铭随后问了句:【那你喊响子没呀?怎么不在他在的那个群里说?】 闻铃回复:【没喊他,喊他一辆车就坐不下了呀。】 裴星铭:【怎么就坐不下了?加上他才五个人, 我爸那辆suv大得很。】 闻铃却态度坚决:【别喊他了,我就是想咱们四个好好聚一下。】 裴星铭万分不理解:【咱们四个天天见有什么好聚的啊?你想聚咱四个现在就能聚,我去天台支个摊子,立即马上就能去露天烧烤。】 闻铃:【……】 司徒朝暮感觉到了闻铃的深切无奈和无语, 立即在群里回复道: 【@裴大帅】 【你能不能】 【有点儿生活情趣?】 【烧烤有什么意思?】 【我就想去方特玩!】 裴星铭早已习惯了她奇葩的信息发送模式,耐心地等司徒朝暮彻底发送完毕, 才回复道:【烧烤怎么就没情趣了?再说了, 就你那小胆儿,去方特能玩什么呀?旋转木马?】 司徒朝暮:【……】 闻铃在这时弱弱地接了句:【虽然但是, 方特现在还有旋转木马么?】 裴星铭:【没有就完了, 她只能看着咱们玩。】 裴星铭:【@司徒暮暮暮, 拎包吧,反正你身高可能也不太够,大型项目玩不了。】 闻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等我去买把枪!】 司徒朝暮:【击杀你们的时候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星铭:【周唯月可没说话啊,你别连她都给狙击了。】 司徒朝暮这才意识到群里少了个人:【月月怎么一直都没说话?这才八点,不可能睡觉了吧?】 闻铃:【是不是小天才电话手表没电了?还是在家看电视呢?最近她家饭店忙,她爸妈经常半夜才回家,家里就她自己。】 裴星铭:【去她家找找她?咱几个顺便再去超市买点明天出去玩的零食?】 司徒朝暮:【走!】 闻铃:【走!】 三人一拍即合。司徒朝暮迅速翻身下床,直接穿着睡衣拖鞋出了门,先去跟裴星铭汇合,然后一起去找周唯月。 两人才刚走到周唯月家所在的单元楼楼下,就遇到了闻铃。 闻铃依旧留着齐耳短发,肤色略黑,呈健康的小麦色,光洁无暇,齐刘海儿下是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萝莉小巧的瓜子脸。如果单从她的长相判断,压根儿看不出来她是一个身长一米七的大高个儿。 闻铃也是穿着睡衣拖鞋出来的。 裴星铭脚上也穿着拖鞋,配黑色短袖和白色运动大裤衩。 三个人站在一起凑不齐一套正式的衣服,一个比一个像街溜子。 周唯月家里亮着灯,还有隐隐约约的电视声不断从门内传来,说明家里有人。 三人敲响她家大门之后,客厅里传来了周唯月的声音,紧张兮兮地问:“谁呀?” 裴星铭刚要回答,司徒朝暮却捂住了他的嘴,小声地说:“测试一下她的安全意识!” 闻铃满含鄙夷地瞟了司徒朝暮一眼:“你真坏呀!”紧接着就压重了嗓门,声线粗厉地对着大门说,“物业的,来查水电!” 司徒朝暮无语极了:“咱俩到底谁坏?” 没过多久,周唯月的声音就又从门内传了出来,紧张又坚决:“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不可以给你开门。” 司徒朝暮学着闻铃的腔调,厉害又冷酷说:“不开不行,今天必须查!” 闻铃又补充:“开门给你奖励,不开门我们就不走了。” 司徒朝暮:“就站在你家门口,不停敲门,直到你开门为止!” 门里面突然没了动静,周唯月也没再回话,就在司徒朝暮和闻铃不明就里的时候,裴星铭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小月。 裴星铭没好气地瞪了她俩一眼:“你说你俩吓唬她干嘛?” 司徒朝暮和闻铃瞬间安静如鸡。 裴星铭接通了电话,周唯月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即从听筒里面传了出来,害怕又无助地呜咽着:“裴星铭,我家来坏人了,你快来救救我!” 裴星铭又气急败坏地瞪了司徒朝暮和闻铃一眼,然后迅速冲着手机说道:“不是坏人,是司徒和闻铃,还有我,我们仨现在就站在你家门口。” 周唯月吸了吸鼻子,不敢相信地问:“真的么?” 裴星铭:“真的,绝对是真的,不信我现在喊你一声。”说完,立即对着周唯月家大门喊了一声,“真是我,裴星铭。” 周唯月是真的信任裴星铭,门内立即传来了哒哒哒的、穿着拖鞋的跑步声。 防盗门打开后,周唯月哭着扑进了裴星铭的怀中,抽抽嗒嗒地说:“吓死我了。” 裴星铭一边着急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一边没好气地谴责另外俩人:“她俩就是神经病,故意吓唬你呢。” 周唯月泪眼汪汪地瞧着司徒朝暮和闻铃,气呼呼地说:“哼!坏蛋!” 司徒朝暮心里过意不去,却还在狡辩:“那我俩不就是想测试一下你的安全防范意识么?” 闻铃点头附和:“就是嘛,你要保护好自己才行,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司徒朝暮:“我俩也是为了你好。” 闻铃:“对啊!” 周唯月说不过她俩,心里还委屈,哭得直噘嘴。 裴星铭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俩滚一边去吧!” 司徒朝暮:“……” 闻铃:“……” 嘁,你现在倒是知道护人了,当渣男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护人呢? 独树晚风 第66节 四人一同前往超市的路上,周唯月坚决不和两个“坏蛋”走在一起,只和裴星铭一起走。司徒朝暮和闻铃手挽手一起走,故意落在了那两人的身后,一边看着他俩的背影一边碎碎念地说人家的闲话—— 司徒朝暮:“周唯月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儿,但凡懂事儿一点,都不可能这么信任裴星铭这个大渣男!” 闻铃:“就是,她才刚第一时间都没跟她爸妈打电话,先给裴星铭打的!而且听到裴星铭的声音之后就立即来开门了,一点儿都没怀疑是骗子的录音!” 司徒朝暮心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周唯月那么喜欢他,他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喜欢周唯月,还不如不对人家那么好呢。” 闻铃:“所以说他渣么,没有勇气大大方方地去喜欢一个智力有残缺的女孩,怕别人对他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却又怕周唯月去喜欢别人,所以一直对人家好着,给人家没有虚幻的希望。” 司徒朝暮补充:“同时还和其他的漂亮女孩搞着暧昧,谈着恋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闻铃越想火气越大:“呸!恶心!” 司徒朝暮对她哥也是丝毫不客气:“诅咒他一辈子单身!孤独终老!” 但说实话,相处多年下来,她们俩对裴星铭的渣男行为都有点儿免疫了,就是那种,明知他渣,不断地谴责着、骂着,却又习以为常了……不然还能怎么样?绝交么? 人类就是有这种劣根性,对自己在乎着的人永远没有底线,骂归骂,玩归玩,各论各的。 到了超市门口,裴星铭回头瞧了瞧她俩,喊了声:“你俩鬼鬼祟祟一路了,又说谁坏话呢?” 司徒朝暮没好气:“又没说你的坏话,你急什么?” 闻铃与她同仇敌忾:“就是,又没讲你的坏话!” 裴星铭也很了解她俩:“我一个字都不信。” 周唯月当然是要和裴星铭同仇敌忾,双手掐腰,气鼓鼓地对着司徒朝暮和闻铃说:“哼,在背后说别的坏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去踩她俩的影子。”裴星铭冲着司徒朝暮和闻铃所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指挥周唯月作战,“让她俩倒霉。” 司徒朝暮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裴星铭你真幼稚!”但是话音还没落呢,她就远远地跑到没光的地方去了,影子瞬间消失在地面上。 站在光中的闻铃成了周唯月唯一的“攻击”目标,惊慌失措地逃开的同时破口大骂:“我艹!司徒你真他妈奸诈!” 司徒朝暮眼瞧着闻铃马上就要来抓自己,当机立断朝着裴星铭冲了过去,一拖鞋踩在了他的影子上,踩完就跑:“倒霉吧你!臭渣男!” 裴星铭一愣:“我艹?” 于是乎,裴星铭也跟着加入了战局。四人就这么疯跑着,幼稚地在超市门口的路灯下开展了一场保卫影子的追逐战,如同许多年前的那无数个星光漫天的夏日夜晚一样。 那时的村子还没有拆迁,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几个只能跑到村口的老榕树下玩,在那盏挂在榕树上的老旧的昏黄色照明灯的照射范围之互相追逐。 那时的他们身型幼小,腿短胳膊短,影子也小小的短短的,跑起来如风一般无拘无束天真浪漫,边喊边叫边嬉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也不觉累,玩得不亦乐乎,每次都要被家里人打着骂着才不情不愿地散伙回家去。 那时的时光好像还很长、很慢,好像怎么长都长不大,觉得成年人的岁月真的距离他们好遥远,比高高的蓝天还要遥远。 结果谁曾想,竟然一眨眼就来到了十八岁。 他们长大了。 幼时曾以为的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也随之悄然无声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人间总是有别离。 一直到人家超市快要下班,他们四个才不得不结束了这场幼稚的踩影子游戏,如同一伙儿睡衣山贼似的风驰电掣地冲进了超市,以横扫千军之势在短短十分钟之内打包了三大兜零食。 第二天早上九点,四人如约在四革马小区的大门口集合,裴星铭得得瑟瑟地开着他爸的那辆黑色大奔,信心十足地载着司徒朝暮她们三个前往东辅方特。 司徒朝暮和闻铃虽然看不上裴星铭这幅得瑟样子,但还是比较信任他的车技,因为裴星铭他爸妈早就教会他开车了,只不过现在才拿到驾照而已。 方特园区不在主市区内,驱车大概要五十分钟。 虽然时值酷暑,但顶着大太阳来游乐场玩的人还真不少,几乎每个项目都要排队。 不过这些大型项目司徒朝暮也确实是一个都玩不了,倒不是因为身高不够,毕竟她至少也有个一米六二的个头儿,绝对算是正常的成年人身高,但是她胆小且惜命,比周唯月胆子还小,接受不了任何刺激性项目。 于是乎,她这整整一天,还真如裴星铭昨晚所说的那样了,拎了一天的包……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开心的。 和好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光,怎么样都是开心的。 一直疯玩到了下午五点,他们才打道回府。在酷厉的阳光下暴晒了整整一天,四人的面皮一个比一个赤红,像是要被烤熟了一样。 车厢里面也热得像是烤炉。 打开车门散了好一会儿的气后,四人才敢上车,安全带还没系好呢,闻铃就说了声:“晚上想吃什么呀?我请客!” 裴星铭难以置信地瞧向了她:“铃子,今天怎么了?又是请大家来游乐场又是请大家吃饭的,你背着我们偷偷发财了?” 闻铃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回:“我就是想请大家吃个饭,你怎么话这么多?请你吃饭还有意见?” 裴星铭:“不是,你平时抠儿的跟什么似的,今天突然这么大方,令我不知所措。” 周唯月用力点头符合:“是的哦,闻铃,你以前真的很抠门儿。” 闻铃:“……”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哈。” 闻铃狠瞪了司徒朝暮一眼:“你笑什么!” 司徒朝暮不乐意了:“我就笑笑怎么了?说你抠门儿的又不是我……虽然你真的很抠门儿!” 闻铃:“……” 裴星铭一边把车往停车外开一边笑着说:“晚上不用你请了,我请,哥有钱。” 闻铃却态度坚决:“不行,说了我请就我请!” 裴星铭:“帮你省钱你还不愿意?” 闻铃:“不用你帮我省,我一点都不抠门儿!” 裴星铭无奈,叹息着说:“随你便吧。” 回到市区后,四人选择了一家露天烤肉店,全自助的形式,需要自己动手烤,店家只提供炭炉和食材。 四人边吃边聊,时间眨眼就到了深夜。 该结账时,裴星铭直接拿着手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闻铃赶忙拦下了他,又急又气:“烦不烦呀,都说了不用你请客!” 裴星铭也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你平时吃个小笼包都要蹭我两个的人,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司徒朝暮看向了闻铃,周唯月也在看闻铃,只不过司徒朝暮是以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闻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周唯月则是双手托腮,一脸好奇。 闻铃却低下了脑袋,抿住了双唇,犹豫着、迟疑着、不安着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抬起了脑袋,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语气沉缓地开口:“我要去j国找我爸了,就是想在临走前请大家吃个饭。” 以往的寒暑假,闻铃也经常会去j国找她爸,所以裴星铭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的不同:“那你去呗,还非得请客才能走?” 闻铃呆呆地看着裴星铭,眼圈逐渐开始泛红,再度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无奈又认真地问了一句:“我妈要结婚了,婚后要跟那个男人去g国定居,我该怎么办?跟她走么?” 裴星铭呆滞住了,终于意识到了这顿饭的不同之处,愣怔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开了口,语气中却尽显不可思议和狐疑不决:“你的意思是、你要去j国、和你爸一起、生活?” 闻铃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开始发哽:“不然呢?继续拖着我妈?让她为了我一辈子不再婚?一辈子自己一个人?” 裴星铭终于明晰了一切,脸色在瞬间铁青无比:“什么时候的事儿?” 闻铃歉然地垂下了眼眸:“一年前就做好决定了,我爸也欢迎我去。” 裴星铭的怒火骤然爆发:“一年了!你他妈瞒我们瞒了一年!要走了你才跟我们说,你把我们几个当成什么了?”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吼着质问着,小院中其余几桌的客人全都被他惊动到了,不明就里地朝这边投来了好奇打探又畏惧的目光。 裴星铭怒不可遏地盯着闻铃,气息粗重,眼眶却是红的。 周唯月低下了脑袋,开始小声地啜泣。 她只是笨,不是傻,当然能感受到别离。她知道闻铃要走了,要去其他的国家生活,好长好长时间都不能见一次面,他们再也不能天天待在一起了…… 司徒朝暮不知所措地坐在小板凳上,脑袋发懵,浑身僵硬,双目发怔。 虽然,她早就料到了闻铃今天约他们出来玩的目的是告别,也早就猜到了闻铃要走,但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静豁达,也着实低估了别离带来的杀伤力。 仅仅是与心上人的那一场别离,就已经耗尽了她内心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去承受一场与挚友的别离。 在一场别离中,最痛苦的还不是告别和分离的那一刻,而是对未来的畏惧,因为他们都不知晓合适还能再见。 空气似乎凝固了。 闻铃也开始克制不住,泪眼模糊地看着裴星铭,呜咽着说:“我也想早点告诉你们,可是我怕我说了之后你们会接受不了,我怕你们最后一年会区别对待我,我不想被你们当成一个要走的人对待,我想一直和以前一样,和小时候一样,我想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和你们在一起。” 然而她这句话却成为了压垮司徒朝暮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人都怀念儿时,却再也回不去儿时。 即便是一起长大的挚友,也有分开的一天。 好像,所有人都会离开。 人间总是有别离。 司徒朝暮突然就崩溃了,掩面痛哭了起来。 裴星铭的眼眶越发通红,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下颌线紧紧地崩起,不知是在忍耐眼泪,还是在克制情绪。 他目光复杂,目不转睛地盯着闻铃,似乎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又没有开口,突然迈开了步伐,头也不回地朝着烧烤店的大门走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司徒朝暮她们三个回到车上时,都发现了裴星铭的眼圈是湿红的,显然是刚哭过一场,但是她们谁都没有说穿这件事。 回家的那一路上,车内的气氛寂静极了,令人不敢大口喘气,白天的兴奋与激动一扫而光,仅剩下了死一般的压抑。 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十二点了,裴元和司徒庆宇皆感知到了女儿的不对劲,担忧又关切地询问她怎么了?司徒朝暮却只是摇了摇头,回答说:“没什么。” 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知道闻铃要去j国的消息。 随后,司徒朝暮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门,换衣,洗澡,钻进了被窝里。 这一天,也真的很累,累到身心俱疲。 然而就在她准备闭眼睡觉的时候,手机突然疯狂震动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裴星铭大半夜地开始在他们四个人的群里面发疯—— 【闻铃,你他妈跟厅响说这事儿都不跟我说?你跟厅响才认识几年?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老子不配知道你要移民的消息?】 【你他妈别以为老子会原谅你!!】 【老子要记恨你一辈子!】 【等你走那天老子都不会去机场送你!】 【从今开始你没我这个朋友了!】 【艹!】 司徒朝暮却被裴星铭的无能狂怒逗乐了,想了想,也义愤填膺地在群里回道: 独树晚风 第67节 【那我也不去】 【机场送你】 【还不让周唯月去送你!】 【你自己孤独地走吧!】 闻铃回了句:【行,都别来。】 然而真到了离别那天,他们还是去送了。 也不知闻铃是不是有意而为之,等到司徒朝暮他们几人的录取通知书全部下来之后,她才启程出发去j国。 在她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几人家还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司徒朝暮他们这几个年轻人互送了一些道别礼物,长辈们则是挨个给闻铃发了祝福红包,又叮嘱了她一些类似于“到了j国要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儿了就常回来看看”等一系列家常话。 第二天上午十点,一行人又来到了机场,去给闻铃送行。 然而令司徒朝暮他们三个感到诧异的是,厅响竟然没来。 谁不来送都不奇怪,唯独厅响不来特别奇怪。 但没人敢问,怕闻铃心里难受。 眼瞧着登机时间越来越接近,厅响却迟迟不现身,裴星铭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哎呦,厅响怎么还没来?不会是路上堵车了吧?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闻铃却满不在乎地回了句:“没事儿,不用打,我没让他来。” 裴星铭一愣,惊讶又不理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让他来?” 司徒朝暮和周唯月也在用好奇地目光去询问闻铃。 闻铃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边挠着头发一边说:“哎呀,让他来干嘛呀,多矫情啊。” 裴星铭更不理解了:“这有什么矫情的?你怕他哭啊?” 闻铃:“……” 司徒朝暮忍无可忍地朝着她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纯爱没有战场,渣男不入爱河,你当然不明白!” 裴星铭沉默了,沉默地思考着他妹这句话,然而思考了足足五秒钟后,他还是一头雾水,困惑讨教:“什么叫纯爱没有战场?咱现在不是在机场么?” “……”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 司徒朝暮一脸无语,闻铃哈哈大笑,周唯月则也是满脸疑惑,在心面想:司徒说话真的好难听懂哦! 司徒朝暮没再搭理她哥,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对闻铃说了声:“你快去过安检吧,还有十分钟就登机了。” 闻铃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朝着大厅入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人来人往中,没有她想见到的人。 明知他不可能会来,却还是抱有一股不切实的希望。 遗憾又失落地收回目光后,闻铃满含不舍得看着三位好友,竭尽全力地挤出来了一个豁达又轻松地微笑:“各位,我走了啊!” 司徒朝暮也很畅快:“走吧!再见!”然而话虽这么说着,她却一直没松开闻铃的手腕,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喋喋不休,“你放假的时候肯定会回来的吧?肯定会回来看我们的吧?” 不等闻铃开口,裴星铭就斩钉截铁地替闻铃回答了问题:“那肯定呀!” 周唯月也学着裴星铭的语气说:“是的!闻铃肯定是的!闻铃肯定会回来看我们的!” 裴星铭又朝着闻铃扬了一下下巴:“是吧?铃砸!” 闻铃忍俊不禁,想满口答应,却又不太敢把话说太满,毕竟,妈妈去德国之后,国内就没有她的亲人了,所以,她只能回答:“应该是的,我妈说会把房子留给我。” 裴星铭却说:“没有应该,是必须,不然你就别走了!” 闻铃无奈,翻了个白眼:“回回回 ,一定回!行了吧!” 裴星铭笑:“行了,你可以滚了。” 闻铃:“……”真是一如以往的烦人! 时间也确实是不太够了,纵使有万般不舍,也只能彼此道一声“珍重”。 闻铃拖着随身行李箱去安检通道排队的时候,司徒朝暮他们三个并立即没有走人,而是站在了队伍不远处,依依不舍地目送着闻铃过安检。 然而就在闻铃即将进入安检站时,机场大厅内突然爆起了一个男生的急切大吼:“闻铃!等等我!” 这下不光是闻铃本人,许多不认识的路人和机场工作人员都朝着那个男生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只见厅响满头大汗,面红耳赤,健步如飞地朝着闻铃所在安检口跑了过来。 闻铃呆愣愣地站在了人群中,不可思议地望着厅响……不是说,不让他来了么? 司徒朝暮他们仨也都挺识趣,没上凑热闹,给他们俩留出了单独告别的时间。 厅响迅速跑到了闻铃面前,气喘吁吁地弯下了腰,双手支在膝盖上,吐息艰难地说:“幸好、幸好、你、你还没走,路上堵车了!堵死了都!” 闻铃的眼眶猛然就酸了,怔怔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让你来么?” “我、我我还没给你送离别礼物呢。”厅响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中一直攥着的那个蓝色纸盒子递给了闻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一个陶泥风铃,我自己捏的,捏得可能不好,你到了j国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反正j国风铃多的是。” 闻铃含泪而笑,接过了他手中的礼物盒:“谢谢啦!” “还有!我还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 厅响直起了腰,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专注地看着闻铃,一字一顿地开口:“闻铃,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真的很高兴。虽然你要走了,但我不难过,也没有遗憾,真的没有,和你当朋友的这三年是我最开心最快乐的三年!” 闻铃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视野模糊一团,笑意却越发的灿然了。 只要他没有遗憾就好呀。 只要他不难过就好呀。 闻铃哽咽着,却又很开心地说:“厅响,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和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我也没有遗憾,我们都没有遗憾!” 人海茫茫,能够相识一场就是最大的缘分与恩情,何必期期艾艾的抱憾终生? 厅响也红了眼眶,眼神中积聚着万般不舍,却又轻松一笑:“那就,再见啦?” 闻铃点头,潇洒而释然:“嗯,再见啦。” 谢谢你能够来给我送行。 谢谢你的风铃。 谢谢你的喜欢。 由衷地希望我们日后,真的还能够再见。 第50章 ◎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去当一位合格的总裁秘书。◎ 送别闻铃之后, 司徒朝暮就开始着手准备去上大学的事情了,虽然她考上的是东辅大,就在本地上学,根本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但是在开学前总要去远行旅游一趟吧? 她原本是想约着裴星铭、周唯月和厅响一起去旅游的, 顺便开导开导情绪低落的厅响, 然而还不等她把邀请信息发出,就接到了宋熙临的电话。 他给了她一个多月的时间去考虑, 现在无论如何也要给出答复了。 但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他的这通电话,司徒朝暮都已经忘了宋熙临曾请求过自己陪他回碧屿村的事儿。 虽然她心知肚明那个人一定不会留守老家, 即便去了也见不到, 但是, 她的内心深处还总是残留着那么一些些的念想, 总想再见上一面,总是不死心地想着:万一他还没走呢? 所以说, 再陪着宋熙临回去一趟也不是不行,最起码可以让自己死心,让自己亲眼看看,他是真的走了, 不要再继续抱有不切实际的念想了。 于是她就答应了宋熙临的请求,暂时将旅行的事情往后放了放。 而且宋公子还承诺了, 本次出行的费用他全包, 回程之后再另外给她三千五百块钱的差旅补偿费,并且是按照七天的差旅时长算的, 往后多一天再多加五百, 少一天不扣钱。 这也就是说, 她只需要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宋公子回一趟老家,就能白嫖一趟旅行和至少三千五百块钱。 何乐而不为呢? 她司徒朝暮就是一个超级大俗人,金钱就是可以买到她的时间和陪伴! 出发前往碧屿村的那天是个大晴天,早上十点,司徒朝暮如约来到了机场大厅,却一直没等到宋公子的人,于是乎,她就拿出手机给宋公子打了通电话,态度良好地询问他到哪里了。 但其实,宋熙临已经迟到了整整十五分钟,按道理来说司徒朝暮是应该发脾气的,但是,就理论上来说,宋公子现在是她的老板,所以她不得不放低自己的姿态,压着怒火,和颜悦色地询问老板怎么还没来? 然而,宋公子却在电话中反问了一声:“你在哪里?” 司徒朝暮:“候机楼呀。” 宋熙临:“哪个候机楼?” 司徒朝暮不明就里,左右环视一圈:“就是这个特别大的候机楼呀,这儿只有这一座候机楼吧?” 宋熙临了然,回了句:“去一号入口等着,我安排人去接你。”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司徒朝暮一头雾水,根本想不明白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但是吧,人家现在是她的老板,所以她不得不按要求行事,背着旅行包来到了候机大厅的一号入口。 几分钟后,一位身穿机场工作人员制服的漂亮姐姐步履款款地朝着她走了过来,笑意亲切地询问:“您好,请问您是宋先生的助理,司徒小姐么?” 司徒朝暮猛地一愣:助理?我怎么就成助理了? 但转念一想吧,自己现在好像干得就是助理的活儿,这称呼也没毛病。于是乎,司徒朝暮就点了头:“啊对,是我,司徒朝暮。” 落落大方的工作人员略一点头,面容姣好的面庞上始终保持着亲切随和的笑意:“请您跟我来。” 司徒朝暮从容回应:“好的,麻烦您了。” 小姐姐笑回:“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随后,司徒朝暮就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候机楼。 但其实司徒朝暮的内心是特别懵逼的,完全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但是从这位漂亮姐姐即便踩着高跟鞋也依旧优雅知性的步伐和卓然出众的气质不难判断出,她必定不是普通的机场工作人员。 像是专为贵宾服务的。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司徒朝暮的猜测完全没有错。 跟在这位漂亮姐姐身后走了一小段路后,她们上了一辆非公用的摆渡车。摆渡车将她们两人单独拉到了机场的另外一栋建筑物门外。 这栋建筑的规模虽然比刚才她所在的那栋候机楼小上许多,但却精致豪华许多,进去之后感觉跟进了五星酒店似的。 后来司徒朝暮才知晓,这里是贵宾专用的vip候机楼。 独树晚风 第68节 宋熙临所使用的候机室也是私人独立候机室,装修高档,气氛安静,环境雅致,服务体贴,与司徒朝暮以往所有的候机经历都不同。 这里甚至有专业的工作人员替她去办理托运,根本用不着她亲自动手,她只需要把自己的行李交给工作人员就好。 临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阔气的红木茶台,宽敞的桌面上放置着一整套昂贵的茶具。 宋熙临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和干净笔挺的西服裤,端坐在茶台后方主坐的位置上,芝兰玉树,修眉朗目,温润清明。 那一双骨线分明的修长手腕上,左佩白金腕表,右戴紫檀佛珠。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高级又淡雅的焚香味,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举世无双的贵公子气交相呼应,浑然天成。 怪不得古有诗云,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又因着那一张与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司徒朝暮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分辨不得谁是谁了,积攒了满腔的思念和情谊在顷刻间冒了出来,心旌摇曳,不由自主。 茶已经泡好了,待司徒朝暮走近之后,宋熙临声色温和地对她说了声:“坐吧。” 司徒朝暮坐在了他对面的那张明式红木方椅上。 传统的中式家具主打一个大气端庄,但触感也是真的郎硬,专治各种坐没坐相,人坐在上面,歪不得扭不得,有扶手扶不得,有靠背也靠不得,不然身体就要被迫摆成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没一会儿腰就酸了。 只有老老实实地挺直着腰背而坐,才是中式座椅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司徒朝暮不得不将双手放在膝头,正襟危坐,按耐不住好奇地询问宋熙临:“这个候机室是你家专属的么?其他人都不能用?” 宋熙临轻声回答:“嗯。” 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矜贵模样,衬衫扣子规规矩矩地系到了领口最上端一颗,发型整洁而规矩,面相干净而儒雅,一看就是个端正自持的人。 “你不是说你爸不允许你回老家么?”司徒朝暮更奇怪了,“怎么还敢光明正大地用你家的私人候机室?不怕被你爸发现呀?” 言外之意:你这人可真不知道什么是低调啊! 但人家是老板,给她发钱的那种,所以司徒朝暮不得不把自己的言语变得委婉随和一些。 “刚好要去d市处理一些事情。”宋熙临不慌不忙地启唇,为她解释道,“这次的行程全权由我自己决定,抽空回去一趟,他发现不了。”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要先落地d市,才能继续前往嘎隆县,所以宋熙临这想法也没错。 但司徒朝暮还是有疑惑:“你是落地了d市之后就要处理事情,还是先回老家再处理事情?” 宋熙临如实相告:“不可能立即回去,落地后需要先去过个场子。” 司徒朝暮大惊失色:“啊?要去哪过场子?大概要多久?我在哪等你?”但其实她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去吧去吧,最好多去几天,我刚好可以留在d市玩几天,顺便再多赚点小钱钱——七天过后,每多一天就多五百块钱呢! 然而谁知道,宋熙临竟然回了她一句:“你当然要跟我一起去。” 司徒朝暮:“???” 凭什么! 宋熙临神不改色,徐徐道之:“这次父亲放权,让我去接管当地的一家五星酒店,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的生意,但这是他对我个人能力的一次考验。” 司徒朝暮越发懵逼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需要经受你爸的考验么?” 宋熙临语调淡然:“如果你不想多挣这份钱,可以不去。” 司徒朝暮:“……”她突然就理解了什么叫做“钱难挣,屎难吃”,就是那种内心憋屈愤怒却又看在钱的面子上不能发疯发怒发恼的无力感。 思来想去,司徒朝暮还是对万恶的金钱低了头:“出发前你可没说要让我陪你去接受你爸的考验,我就只是一个带你回老家的小向导而已呀。” 宋熙临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不慌不忙地说:“除了之前许诺给你的那些酬劳之外,我还会按照总裁助理的规格给你结算工资。” 司徒朝暮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太痛快了:“大概有多少?” 宋熙临:“最低等级助理日薪一千,上限不定。” 傻子才会不心动。 但司徒朝暮也没有傻的彻底,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先把话问清楚了:“你为什么需要我?需要我去做什么?” “不需要做特别复杂的工作,只要听我安排就好。”宋熙临道,“这座酒店在d市已经盘根多年,内部地头蛇众多,我空降而去,势必会激起那些老臣的警觉和抵触。强龙不压地头蛇,而我的年纪又不大,资历尚浅,想要从一群老臣手中夺权,一定十分艰难,父亲也没有给我安排任何人手,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司徒朝暮了然,终于明白了宋熙临的意图: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人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宋熙临他爸也是真的狠,竟然直接把儿子扔到千里之外的蛇窝里去了,还不给任何资源和帮助,让他孤家寡人地去硬刚地头蛇。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直言不讳地说:“其实我觉得你爸根本就没想让你大获全胜,只是想让你去历练一把而已,体验一下最真实的人情世故,顺便让你涨涨见识,积累一下管理经验。那些老臣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觉得你就是去玩玩,不会认真对待你的,只会好吃好喝地伺候你、服务你、捧着你惯着你,反正你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待不了几天,把你熬走了他们就没事儿了。” “我当然明白这些。”宋熙临语气笃定地说,“但并不能因为父亲对我没有要求,我就不思进取,毫无作为地铩羽而归,这不是他期待中的我,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司徒朝暮耸了耸肩:“那你就只能去跟那些年纪比你大许多、经验比你丰富许多、心眼子也比你多出一百倍不止的老油条硬刚了。” 宋熙临:“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赢不了?” 司徒朝暮无话可说。 再说了,人各有志,她干嘛要劝人家松懈追逐自己志向的意志力? 就像是那个人一样,宁可委屈自己,也要背上那把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兄弟二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倔强,一个拼尽全力地去追逐江湖之远,一个精益求精地去坚守庙堂之高。 不愧是一对双生子。 “那你加油吧。”司徒朝暮真心实意地对宋熙临说道,“有志向总比没有强。” 宋熙临并不在意这一句轻飘飘的鼓励,他更想知道她的答案:“所以,你同意了?” 司徒朝暮又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我闲着也没什么事儿干,给你当几天助理也行,就当是赚学费和生活费了。” 宋熙临既没有表现的很激动也没有表现的很意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会答应一般,平静温和地回了声:“好。”随即又说了句,“工资从今天开始算,等回到东辅那天,我会一口气把你应得的酬劳全部结清。” 司徒朝暮又严谨地思考了一番,然后,很关切地问了句:“我这应该算是临时工吧?既没合同又没保障的,干得不好应该不会扣钱吧?” 宋熙临淡声反问:“怎么可能?” 司徒朝暮眉头一拧,振振有词地说:“可是我只是临时工呀!而且我只有十八岁,才刚高考完,哪里有什么工作经验?连个实习期都没有,怎么可能不犯错误嘛!” 宋熙临神不改色,言简意赅:“实习期工资减半。” 司徒朝暮瞬间安静如鸡。 宋熙临:“还有问题么?” 司徒朝暮忍辱负重般攥紧了拳头,竭尽全力地露出来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那个、宋总,我想再了解一下,什么情况下会扣我的钱呀?” 宋熙临面无表情,一字一顿:“不符合公司着装要求,光脚穿拖鞋上班。” 司徒朝暮:“……”这么有针对性么? 虽然超级恼怒,超级生气,但是看在钱的份上,司徒朝暮也只能乖乖巧巧、服服帖帖地回一句:“好的,宋总,我明白了,今后一定改正一定注意!” 宋熙临:“……”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清晰直白地感受到了钱的好处:能买来无赖之徒的尊敬和爱戴。 跟在宋熙临身后登上私人飞机的那一刻,也是司徒朝暮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清晰直白地感受到了金钱的好处:能买来许多许多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体验的顶级奢华待遇和服务。 这是一架小型商务机,左边临窗是一排白色的真皮沙发和配套茶几,右侧设置了两套空间宽敞的真皮卡座,可供几人对坐聊天,谈论业务。 其中一套卡座的桌面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一套崭新的电子设备:两部手机、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一张平板电脑。 全都是最新款式最高配置。 宋熙临在桌边坐了下来,顺便示意司徒朝暮去他对面的那张皮椅坐。 带司徒朝暮坐定之后,宋熙临才开了口,有条不紊地对她交代道:“这些是给你准备的办公用品,集团内网的登录方式和那家酒店的资料信息已经全部发送到了你的专属邮箱内,我需要你在飞机落地之前将这些信息全部牢记在心。” 司徒朝暮听得一愣一愣:“不是,等等,我、我我、”她想问的问题有很多,却不得不一个一个问,“什么专属邮箱?我怎么不知道?” 宋熙临回答说:“打开那部黑色手机的备忘录就能看到。” 司徒朝暮立即将那部黑色手机拿了起来。 没有屏保密码,她直接就将主页面打开了,迅速点击备忘录去查看。 与此同时,宋熙临又交代道:“两部手机都已经安装好了手机卡,你需要牢记这两个手机号码,并清楚区分,这部黑色手机办公用,白色的那部接听私人电话。” 司徒朝暮又是一愣:“啊?可是我有私人电话呀,必须换号码么?而且我爸刚给我买的手机。” 宋熙临:“……” 就这么一个瞬间,他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无奈表情。 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你想说点什么么?” 宋熙临不得不按耐下满心的无奈,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去当一位合格的总裁秘书:“我的时间有限,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着手机等待接听,所以你需要帮助我记录下每一通电话的内容,提炼有效信息,及时传达给我。你所接听到的每一通电话的性质也有所不同,有时是公务,是合作方或者同事打来的电话;有时是私人的邀约或者非官方的私下沟通电话,所以我才会给你两部手机。” 司徒朝暮这才明白了,那部白色的电话不是让她自己用的,而是为了接替宋熙临接听他的私人电话。 纠结着思索了片刻,司徒朝暮还是决定再问一句:“那个,能有多私人?太私人的话我夹在中间是不是不太合适?” 想什么呢? 宋熙临的脸色青了青,斩钉截铁地回道:“真有那种电话也轮不到你来接。” 司徒朝暮:“……”原来是我想多了。 不过她也明白了,宋熙临自己手里肯定还有一部更私人的电话,于是就放心啦:“哦,好的,宋总。” 宋熙临略带心累地叹了口气:“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开始看资料吧,你的时间不多,飞机落地之后就要去和那些老狐狸们周旋应酬。” “哦。”司徒朝暮立即打开了笔记本,按照邮箱中显示的账号密码登陆宋氏集团的内网,嘴却没闲着,“这可是你们集团内网呀,我就是一个连合同都没签的临时工,你怎么放心把账号密码都给我呢?就不怕我窃取你们的集团机密?” 宋熙临神不改色,平声启唇:“你也得有那个能耐。” 司徒朝暮:“……”侮辱人了啊! 但是,谁让人家是老板呢,是给她发钱的人,她只能忍。 嘁,万恶的资本家! 虽然司徒朝暮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宋熙临还是把她内心的那份不服气和怨气读了个一清二楚,因为,她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外太空去了。 “有意见就直说。”宋熙临冷冷道,“不用藏着掖着。” 还藏不好掖不好,让他看得明明白白。 司徒朝暮连头都没抬一下,一边浏览着电脑屏幕显示的资料一边说:“小人哪敢对您有意见呐,您是我老板,我不得看您的脸色行事?” 宋熙临:“……”现在到底是谁看谁的脸色?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长叹了一口气,语调卑微,凄凄凉凉:“也是我的不对,我自己没什么骨气,人家随便给我五斗米我就折腰了,哪怕是被算计了也任劳任怨……哎,这大概就是人家常说的给人当牛做马的命吧。” 宋熙临都被她这番言论气笑了:“我只不过是聘请你当我的助理,怎么就成了算计你?” 独树晚风 第69节 司徒朝暮终于撩起了眼皮,满含戏谑地瞧着宋熙临,图穷匕见:“你爸安排你来d市的事儿肯定是早就定好的吧?至少在我们上次见面之前就定好了,所以呀,你是真的想让我陪你回老家找你哥和你妈还是想找个可供你放心驱使的人陪你一起来d市接受你爸的考验,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也是在得知宋熙临去d市另有企图的那一刻起,司徒朝暮从今往后再也没混淆过他们兄弟两人,一次都没有。 他们虽然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人虽然总是一副清冷淡漠的不近人情嘴脸,还时常不知好歹,却外冷内热,口是心非,绝对不会利用自己的感情去获得利益,更不会欺骗她、算计她。他的承诺也是一字千金,内心干净的就像是穿梭山林的长风,澄澈有力,不染世俗,凛冽而纯粹。 但眼前这个人,可比他哥的心眼子多得多,看似温润如玉,实则狡猾腹黑,是一个合格的豪门继承人,却不是一个能够随意交心的人,他的理智完全能够凌驾于感情之上,甚至可以利用自己或者他人的真心去达成目的,令人不得不心生警戒,望而生畏。 宋熙临并没有立即回应司徒朝暮的质疑,背靠座椅,手肘搭在两侧扶手上,双手交叉,食指相抵,一言不发地审视了她许久,才开了口,坦然告知:“两种原因都有。” 司徒朝暮感知到了他的年少有为和身居高位者的威严与压迫感,却不卑不亢:“那为什么一定要选我呢?” 宋熙临:“因为你够聪明,也够圆滑,并且履历干净,是我可以放心招揽使用的人。” 司徒朝暮:“还有其他原因么?” 宋熙临沉默片刻,歉然启唇:“哥哥专一笃定,情深意重,如果他选择回来,一定会去找你。” 司徒朝暮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语调中却充斥着讥讽:“原来你也知道你哥哥情深意重,你也知道你哥这辈子都身不由己,知道他是被你们逼走的,却又假惺惺地要等他回来,还拿我当鱼饵。” 宋熙临不置可否,直截了当:“可对你来说,我不也是饵么?” 宋熙临又说:“你也期待哥哥会回来,却又害怕哥哥不去找你,所以你才会答应和我共事,因为我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你觉得他无论怎样都会回来看望我。” 司徒朝暮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宋熙临继续说道:“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觉得我是在算计你。你想一直跟在我身边等我哥回来,而我又恰巧需要一个只值得信任的秘书,你又刚好符合条件,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将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转变成合作关系?我可以得到便利,你也可以得到好处。至于我妈还在不在世我不清楚,哥哥走没走我也不清楚,但如果不亲自去看上一眼,我就会一直坚信他们还在。” 司徒朝暮依旧无法反驳宋熙临的话。但是,她真的特别想质问他一句:你凭什么觉得你妈和你哥都有那个义务守在那座落后的深山里等你回家? 然而话都到嘴边了,她又意识到,做人好像不能这么残忍,毕竟这是他的亲弟弟,于是就将话头改成了:“山高路远,你做好思想准备了吗?” 宋熙临语气笃定:“我虽然不太记得回家的路了,但大致印象还是有的。” 司徒朝暮却说:“你都已经十几年没回家了吧?你所谓的大致印象也不过是来自于你爸仿造的那个山谷,但是那里和真正的碧屿村相比,条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又补充说明道,“我可不是说碧屿村条件好啊,我是说如果要比哪边的环境更恶劣的话,你爸的那个山谷可以被称之为皇宫。” 宋熙临的眼中划过了惊讶和诧异。 显然他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司徒朝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信不信随你,反正只要你回去就知道了。”随后,她就没再多言,专心致志地看起来了那家五星酒店的资料。 飞机一落地,就有专人来接机,前往酒店的路上,全程豪车接待。 这也是司徒朝暮这辈子第一次坐进霸总文中经常出现的劳斯莱斯魅幻影里,第一次住进五星酒店顶层豪华套间,真是大开了眼界。 然而,更让她大开眼界的事情还在后面。 才刚刚在酒店房间内安顿好,门铃就温柔地响了起来。套间面积很大,司徒朝暮一路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位身穿白色裙式西服套装的漂亮姐姐,一位拎黑色小皮箱,一位拎着棕色小皮箱。 起先,司徒朝暮还当这两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直到那位站在前方的手拎棕色小皮箱的漂亮姐姐笑意盈盈地开了口:“您好,请问您是司徒女士么?” 司徒朝暮点了点头:“嗯,是我,怎么啦?” 小姐姐语气温婉,谦逊可亲:“我们是宋先生为您请来的形象管理师。您看您现在是否有时间,让我们来为您评估一下最合适您的妆造,再测量一下您的身高体重和身形维度,以便为您寻找更精确的试衣模特。” 司徒朝暮听得一愣一愣,足足用了五秒钟的时间才彻底接收了这些信息,然后,回了句:“不好意思啊,你们先等我一下,只需要几分钟!几分钟就好!”说完,就把房间门给关上了,急匆匆地跑回了卧室,抓起手机就拨通了宋熙临的电话。 宋熙临住在她的隔壁,名副其实的豪华总统套。她这间套房只不过是总统套旁边的附属套间。 等待了好大一会儿,宋熙临才接通了电话,然而还不等宋熙临开口,司徒朝暮就难以置信地在电话中问道:“那两个形象管理师是什么意思?” 怎么做什么事情都这么大惊小怪? 宋熙临无奈叹息:“字面意思。” 司徒朝暮:“……” 宋熙临不得不向她解释清楚自己的用意:“还有三个小时不到,你就要以助理的身份跟随我去参加宴会,到时所有人都正装出席,只有你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运动服去?” 土里、土气? 这不是羞辱人么? “谁土里土气了!”司徒朝暮的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恼怒又不服气地在电话里说,“我这可是专业的登山服和登山鞋!” 宋熙临:“可是今晚不需要你去登山,只需要你去参加宴会。” 司徒朝暮:“那能怪我么?出发之前你怎么不说需要我参加宴席呢?” 宋熙临:“所以我才会找人帮你改造形象。” 司徒朝暮:“……” 宋熙临又说:“抓紧时间,换好衣服之后再来见我。” 感觉他想要挂电话,司徒朝暮又赶忙说了句:“等等,那个试衣模特是什么意思?我不需要自己去试衣服么?” 宋熙临耐心地为她解释:“试衣模特就是你的专属身材模特,因为你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精挑细选,只能找人代替你去试。” 司徒朝暮却不理解了:“那找合适的试衣模特也需要时间吧?这段时间我就呆在酒店房间里面什么都不干?” 这次是真的要到他的耐心极限了……果然,找助理还是有经验的好,不然还要亲自动手一步一步地去教。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地保持心平气和,徐徐告知:“身为助理,你需要时刻关注着自己的邮箱,查看是否有新的工作任务。” 司徒朝暮一愣,赶紧打开了电脑,打开邮箱一看,又是一堆需要她去牢记在心的信息资料,还有一些需要她去归纳总结的文档表格。 简直比上学还累! 还是那句话,钱难挣,屎难吃。 司徒朝暮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地保持对领导的尊敬和爱戴:“好的,宋总,我知道了,马上就开始工作。” 宋熙临没有再回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什么态度嘛! 司徒朝暮先拿枕头当作宋熙临的脑袋捶了好几拳之后才能继续保持和颜悦色的嘴脸去面对门外的那两位外形管理师。 十五分钟不到,那位手拎黑色小皮箱的漂亮姐姐就为她做好了身材测量,告辞离去。剩下那位漂亮姐姐打开了她的棕色小皮箱,开始为司徒朝暮设计最合适她脸型的妆容和发型。 被当作洋娃娃精心打扮的同时,司徒朝暮还要分出心思去工作。 而工作,永远是令人悲伤的,就连被那位漂亮姐姐赞口不绝地夸奖她骨相好、皮肤白、发量多,都无法在司徒朝暮心中激起任何开心的波澜,因为老板给她发来的那些资料,她根本整理不完。 另外一位小姐姐效率也很高,一个半小时不到就回来了,不过没再拎着那个小黑皮箱,而是拉了一个超大号的棕色皮箱回来,打开之后,里面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叠满了各式各样的高端奢侈品牌女士成衣。 接下来,司徒朝暮就开始换衣服,每一件衣服都很合体,但每一件衣服的去留都不能由她自己做主。 她们去了隔壁的那间总统套,每换一件衣服,都要经宋熙临审阅一番。 换了七八套衣服之后,宋熙临终于对着一件设计简洁大气的白色连衣裙点了头,却也没有给出很高的赞美,只是简单地说了声:“还行。” 还行就是可以留下的意思。 在这一刻,司徒朝暮无比强烈地感觉自己真是像极了一个供人摆布的木偶,弄什么样的发型,化什么样的妆,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不由自己做主,而是由主人做主。主人要求她漂漂亮亮、优雅大方,她就必须漂漂亮亮、优雅大方,不然会丢主人的脸。 与此同时,司徒朝暮也无比强烈地共情了当年的顾与堤——她仅仅是一个秘书而已,就被这样的严格要求了,豪门儿媳的日子岂不是更加窒息? 怪不得顾与堤当年说什么都要和宋青山离婚,不然她早就郁郁而终了。 当下是司徒朝暮第一次认可顾与堤当年的选择,在她往后多年的职业生涯中,跟随着宋熙临走遍上流社会的名利场,结识了一位又一位身居高位之人,见识了一座又一座豪门世家之后,这种认可更是与日俱增了起来……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第51章 ◎他是顾晚风,独树一帜的顾晚风。◎ 给司徒朝暮完成了妆造之后, 那两位形象管理师就离开了。宋熙临又简单地考核了司徒朝暮几个问题,司徒朝暮一一流畅作答,顺利完成了考核,宋熙临这才放心地带着她去出席宴席。 在d市的前一周都是相安无事地度过的, 完全没有司徒朝暮想象中的勾心斗角和波诡云谲。宋熙临只是简单地考察工作, 跟随高管学习管理经验, 了解当地酒店行情,并没有对那些老臣们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那些老臣们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挑衅“太子爷”, 每天都在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哄着他,连带着对她这个秘书都是客客气气的。这日子简直不要太顺畅。 直到新一周来临,宋熙临才动身启程去嘎隆县, 却没对那些老臣们如实相告, 只是说这几天在酒店待得有点儿闷, 想自己出去玩一玩转一转。自然有高管提出要给他安排向导和车辆, 然而却被宋熙临拒绝了,拒绝的理由还挺搞笑:“有司徒陪我就行, 她没来过d市,我想带她去转转。”又严肃叮嘱,“对了,不要告诉我爸。” 那些高管们瞬间意会, 没再多言,只是不放心地叮嘱:“那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不然我们这、不好跟宋总交代。” 宋熙临:“放心, 司徒会照顾好我的。” 直至第二天清晨六点,前往嘎隆县的大巴发车之后, 司徒朝暮才将自己心中的不满表达出来:“你干嘛要拿我当挡箭牌?他们肯定该以为你这几天带着我纸醉金迷花天酒地去了, 等咱们回来之后他们还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 觉得我不是个正经人!” 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没办法像父亲隐瞒自己的行程……宋熙临歉然道:“对不起,等回来之后,我一定会亲自向所有人都解释清楚。” 司徒朝暮没说话,拧着眉头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盯向窗外。 天色也才刚蒙蒙亮而已。 宋熙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内心是愧疚的,却也有些无奈和想笑——世界上可能只有他这么一位老板是天天看着秘书的脸色行事的。 雾蒙蒙的景色在不断倒退着,大巴车开出好远之后,司徒朝暮才逐渐消气了,又重新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和宋熙临之间是上下级关系,终于回头看向了他,狐疑地问了句:“你之前不是说你来d市的任务是接管酒店么?这都好几天了,怎么不见你跟那帮高管夺权呀?” 宋熙临语气平静地反问:“初来乍到,就心比天高地剑指老臣,不莽撞么?” 司徒朝暮无话可说,也无法判断宋熙临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反正据她这些天和他相处的经验来说,他嘴里的话,永远都是真假参半的,而且他们这群混迹名利场中的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开门见山和平铺直叙,特别爱搞虚与委蛇那一套,说话弯弯绕绕,一句话里面能有好几个意思,听起来简直比听文言文还困难。 司徒朝暮懒得再问那么多,然后好心提醒了宋熙临一句:“这大巴车至少要开十五个小时,而且大半程都是曲曲绕绕的盘山路,海拔也会越来越高,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宋熙临轻轻点头:“嗯。”又温声说了句,“多谢关心。” 司徒朝暮不屑地“嘁”了一声:“你少惺惺作态了,我早就把你的邪恶本质看透了!” 宋熙临:“……”这哪是秘书,这分明是活祖宗。 然而,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还是狠狠地打了司徒朝暮的脸。 事实证明,她看待事物的角度还是太狭太窄,只看透了宋熙临邪恶的本质,却没看透他虚弱的本质,虽然她也曾听宋熙临说过他和他哥哥是一弱一强双生子的事情。 正因为哥哥的身体强健、极少生病,所以才会被母亲选择为顾家刀的传承人,也正因为弟弟自幼体弱多病,需要大量的金钱去续命,所以才会被富豪父亲带去东辅抚养。 司徒朝暮见识过哥哥的强,却从没见识过弟弟的弱。 今天,算是彻底开了眼了。 也是真没想到,他能那么弱! 伴随着路途的深入,一座座巍峨耸立的大山逐渐浮现在了全车人的眼前,碧蓝色的天空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地面的海拔也就越来越高。 海拔升至两千多的时候,宋熙临还没什么异样,只是有点晕车,所以就将后脑抵在了座椅上,双眼紧闭,凝神小憩。 直至手表上的海拔显示器跳进了三千的范围内,他身体上的难受便开始不受控制地体现在了面色上,眉头越皱越紧,脸颊逐渐泛起了异样的潮红,各项高原反应接踵而至,开始呼吸不顺畅,开始耳鸣耳聋,开始剧烈的头晕头疼,开始咳嗽发烧。 独树晚风 第70节 司徒朝暮第一次来就没有高反,这次来当然也没有,她仅仅是有一点晕车而已,但晕车死不了人,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却担心极了宋熙临,真是害怕他就这么死路上了! 虽说他死不死的跟自己关系也不大,但是,他死在哪里都不能死在自己身边啊!不然怎么跟他爸交代?怎么跟他背后的那个大豪门交代? 豪门继承人死在她身边了,她势必也得跟着陪葬,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司徒朝暮真是从来都没有这么担心过一个人的生死安危,恨不得把背包里面装着的备用药全部都拿出来让宋熙临吃上一个遍,还要时时刻刻地关注着他的身体状况,时刻准备着向全车乘客大喊救命。 每隔一个半小时左右,大巴车司机都会在中途的某个休息站停下车,让自己和车上的乘客们下来溜达几圈、上上厕所、休息休息。 司徒朝暮所有的休息时间全来自于宋熙临去男厕所的那一段时间——宋熙临几乎每次停车之后都要跑去厕所呕吐一番。 等他吐完之后,司徒朝暮就要立即奔上前去为他递纸巾递热水,然后再搀扶着脚步虚浮的宋公子回车上车。 这一路上,车停了多少次,宋熙临就吐了多少回。 司徒朝暮还瞬身携带着体温计,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要让宋熙临量一次体温。起先还是三十七度二,但是随着海拔的增高,他的体温也越来越高了,从三十七度二逐渐升到了三十八度七……再这么持续发展下去,势必会形成高烧。 但是退烧药已经让他吃了,晕车药和抗高反药也已经让他吃了,退烧贴也用完了好几片,却一丁点儿效果都没有。司徒朝暮再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待到夜幕降临之时,宋熙临几乎都要烧晕过去了,那张原本白皙清俊的面庞上浮满了难受的红晕和憔悴的病态感,一双薄唇几乎要变成透明,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脆弱的、破碎的瓷娃娃,必须要牢牢地捧在手心里才能确保他不会顺着外表上的那一道道曲折裂纹而崩碎。 怪不得,他们全家人都这么偏心弟弟……司徒朝暮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看着身边人,感觉这老天爷还真是又公平又不公平,给了弟弟锦衣玉食的生活就不给健康的身体,给了哥哥健康的身体就不给锦衣玉食。 晚上九点多,大巴车终于开进了嘎隆县的汽车站。 司徒朝暮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送宋熙临去医院。然而嘎隆县地偏人稀,和东辅大相径庭,才晚上九点而已大街小巷上几乎就已经没有人了,黑咕隆咚的一片死寂。汽车站的配套设施还落后,连一辆提供给乘客的轮椅都没有。 宋熙临已经烧到了半晕厥状态,意识模糊,浑身无力,几乎耳聋,喊他三声都不一定能回一声。无奈之下,司徒朝暮只好背着他去医院。 但她的那点小个头儿怎么可能背的了人家这种185的大个子? 所以,与其说背,倒不如说她是用纤瘦的肩膀、后背和手臂拖着他去了县城医院,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路上还摔了好几跤,膝盖都摔烂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更气人的是,当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带着宋熙临来到了县城医院之后,医院还没值夜班的大夫,只有护士站亮着灯……这什么穷乡僻壤的不毛之地啊! 还有!宋熙临怎么可以脆弱成这样啊?连他哥一半的身体素质都没有! 遥想他们一行人上一次从嘎隆县返回d市的大巴车途中,那个姓顾的家伙一路上都在照顾晕车的她,现在到好,轮到她来照顾他弟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出来混迟早要还。 早知如此,就不该来! 然而现在后悔也晚了,人都已经到嘎隆了,剩下事情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医生上班之后,宋熙临才从护士站的病床上被转移到住院部的病床。 在医院里面治疗了整整四天,宋熙临的情况才趋于稳定。他终于不再发烧了,耳聋耳鸣的情况也减缓了不少,却依旧挂着输氧管,一刻也离不开。 司徒朝暮是真的不建议他再继续走下去了,也彻底理解了宋青山为什么坚决不让儿子回老家了——儿子是真的会死。 知子莫若父,在这件事情上,宋青山是完全正确的。 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直接打道回府,最好让宋熙临他爸直接安排那种带有医疗团队的私人飞机来接他。 然而宋熙临这人的脾气也挺倔,铁了心地要回碧屿村,怎么劝都劝不动。 无奈之下,司徒朝暮只好去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当两人站在夏日清晨的站牌下,等待着前往碧屿村的城际公交车时,宋熙临的鼻端还戴着输氧管,身侧挂着枕头大的氧气袋。司徒朝暮的背包中则塞满了刚从医院药房开出来的各种救急药。 他们两人身上都穿着厚实的黑色冲锋衣,因为嘎隆的气温不能与海拔平稳的中原地带相比,没有固定的一年四季。 在这里,一天之内,皆是四季。 所以即便是夏日,清晨的温度也并不高。 突然之间,凭空起了一阵强劲的寒风,吹得马路对面的广告牌都在摇摇欲坠,宋熙临下意识地偏下了脑袋躲风,却还是被寒气给灌了肺,不受控地开始了一阵咳嗽,苍白的面色上浮现了一抹因身体的剧烈颤动而激出的潮红,清怜的病态感越发强盛。 司徒朝暮的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四个字:弱不禁风。 跟颤动在枝头的柔弱白梨花似的。 真是害怕他会把自己给咳散架了,又害怕风会把他给吹跑……司徒朝暮下意识地抓住了宋熙临手肘部位的衣料,满目担忧地瞧着他。 宋熙临竭力压制住了这一阵咳嗽,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她,斩钉截铁地说:“放心,死不了。” 声音嘶哑,气息不稳。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心想:这话要是你哥说我信,但你说,我死都不信……实在是太孱弱了,宋青山能把他养活到这么大也真是不容易。 幸好公交车来的快,他们上了车,把寒风挡在了不怎么明净的车窗外。 车程一个半小时。 路况颠簸,一路摇摇晃晃。 在这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中,窗外闪过了无数道风景,然而宋熙临的眼神却始终是迷茫又陌生的。 没有一道风景是他所熟悉的。 他早已忘记了回家的路和沿途的风景。 下车之后,宋熙临站在那条通往碧屿村的山口,盯着那张喷有箭头路标的、破破旧旧的木牌子看了很久。 越看,他的心中越茫然,甚至情不自禁地向司徒朝暮发出了疑问:“这里、就是我家?” 司徒朝暮回答说:“当然,就在这条山路的尽头。” 宋熙临扭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那条幽深的、蜿蜒曲折的狭窄山路……他甚至,连这条回家的山道都记不得了,他只能够记得父亲仿造的那座山谷。 而仿造的东西,永远变不成真的。 再无多言,他们两个一同踏上了那一条通往碧屿村的山路。 在宋青山仿造的那片山谷中,仅仅需要走上个三四十分钟就能抵达山腹中的村子,然而在真正的碧屿村,这条路却长达两小时。 宋熙临的体质本就虚弱,外加带病在身,高反严重,体力越发不行,走走停停,两个小时的路又被无限拉长了。 在他们又转过一个山弯之后,宋熙临再度停下了脚步,无力可支般弯下了腰,双手抵在了膝盖上,难受地闭上了双眼,艰难地、深深地呼吸着氧气。 他的面颊上也早已没有了血色,额角汗珠直留,双唇苍白而干涩,一看就是体力透支了。 司徒朝暮只能停下来等他。 缓了好大一会儿,宋熙临才重新将腰直起来,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前路,迷茫地询问司徒朝暮:“大概还有多久?” 司徒朝暮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应该还要走个二三十分钟?”并且还是以身体健康的正常人的脚程计算。 要是以宋熙临的速度计算的话,估计还得一个小时。 宋熙临目不转睛地望着前路,眼神越发茫然,喃喃启唇:“哥哥每天、都要走一遍这条路么?” 司徒朝暮却回答:“那可不止一遍,他要去上学,要陪着你妈去县城买东西、卖东西,一天至少要走两趟吧?多了估计得四五趟。” 宋熙临的内心突然揪了起来,拧着疼,根本无法想象这么多年以来哥哥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可是、可是,这么长的路,他到底该怎么走才能走到尽头?” 路是走不完的,苦也是吃不完的。 哥哥他、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司徒朝暮瞥了宋熙临一眼,不冷不热地回了句:“他会走路,会奔跑,会骑马,也会骑摩托,只要他想走,他就能走完这条路,根本用不着你替他操心。” 宋熙临的眼圈猛然一红,气结于胸,情绪徒然激动了起来:“可他是我哥哥!我怎么可能对他不闻不问?”说完,却相当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苍白的面色上再度开始浮现异样的红。 “你不要那么激动嘛,你哥又不是你!”司徒朝暮特别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可没有你那么娇生惯养,他是在你们家的那座锻刀房里面长大的,是在你们家后院的那片树林里面的梅花桩上长大的,是骑在马背上长大的,所以他比你坚强多了,也比你纯粹多了,真轮不到你来担心他,而且你的担心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你只是在瞎担心。” 宋熙临无话反驳,也不能反驳,因为没有那么通顺的呼吸。 他只能满目无奈、气喘吁吁地听着司徒朝暮说话。 司徒朝暮又瞥了宋熙临一眼,道:“你也别拿那种不服气的眼神看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实话本来就难听。你也不想想,你哥从小就没占过你们家人的光,所以他现在活得是好是赖都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也不知道你哥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别总拿自己的视角去度量你哥、心疼你哥、担心你哥,你哥他不需要呀,就像是你和你全家联手把你哥骗到东辅一样,结果呢?彻底把你哥气走了吧?虽然我也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以后还是别出发了吧,不然只会给你哥徒增烦恼。” 宋熙临面色铁青,紧咬着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直接抬步走人,都没回头看司徒朝暮一眼。 司徒朝暮不屑地“嘁”了一声,一边压着脚步慢吞吞地跟在自己老板身后走,一边在心里碎碎念:就你那孱弱的身子骨,还想甩掉我?我没甩掉你就不错了! 又断断续续地往前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碧屿村的全貌才彻底呈现在二人眼前。 山道尽头就是村口,山腹中地势开阔,安扎在雪山脚下的村庄一览无余。 儿时的家近在咫尺,然而宋熙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往前行走一步。 他呆滞的、手足无措地伫立在了村口,薄唇微张,不安又渺茫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近乡情怯,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感受。 被父亲仿造的那座假山谷所干扰的记忆也在不断修正,童年的回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妈和哥正在家中等他。 记忆中的妈妈留有一头浓密如墨的长发,每天清晨,她都会用沾了水的木梳梳头发,然后将柔顺的长发一圈圈盘起,仅用一根造型简洁的木簪支撑着。 每次盘好头发之后,她都会笑盈盈地询问他和哥哥:“妈今天盘的头发好看么?” 他知道,妈一定想让他们回答:好看,超级漂亮! 但哥哥总是会皱皱鼻子,毫不配合地说:“每天都问,一点意思都没有!” 哥哥扫兴,妈嗔哥一眼,又没好气地在哥哥的小脑袋上轻轻戳一下:“就你的那一脑袋长头发有意思!” 每当这时,他都会立即去哄妈妈:“妈妈最好看!超级漂亮!” 妈就会瞬间变得笑靥如花,一边爱不释手地揉着他的小脸蛋一边说:“诶呀,还是我们阿临最可爱啦!” 哥哥则会在一边抱起胳膊,傲娇地“哼”一声:“好男儿壮志凌云志在四方,要什么可爱!” 妈会无奈地撇撇嘴,然后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一边看着哥,一边对他说:“以后可不敢学你哥,会找不到媳妇儿的。” 哥哥却浑不在意:“那我就不找媳妇儿了,媳妇儿麻烦,影响我当行走江湖的大侠!” 哥哥从小就一身反骨,妈让他往东,他偏偏要往西,气得妈直瞪眼,抱着他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还要当大侠?行走江湖?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找媳妇儿!” 他趴在妈的肩膀上,回头看着哥,哥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像是个潇洒小神仙似的,发髻高束,双手掐腰,一脸神气地仰着下巴,满目豪情地盯着眼前的一座座大山,一点儿都没有把它们的高大和巍峨放在眼里。 哥哥是铁了心地要翻过一座座山,越过一条条河,去见他梦想中的人外人,去看他梦想中的山外山。 他也真是崇拜极了哥哥,感觉哥哥特别勇敢特别厉害,竟然一点都不会畏惧翻山越岭的困难。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一定会在山里面迷路的! 他也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爸妈。 他最喜欢吃爸爸煮的面条,喜欢吃妈妈包的包子。 在那个时候,他们一家四口的早饭经常是一碗铺盖着金灿灿煎鸡蛋的清汤面和一篮子油亮亮的大包子,内馅儿不固定,有时是青椒豆腐的,有时是红油鲜肉的,有时是粉条茄子的,但如论是那种口味,都很香,哥哥每次都能吃两大个,还想再吃第三个时,妈就不让哥吃了,怕哥哥积食。 独树晚风 第71节 但是哥哥从来都不会积食,他就像是一股山野里面的劲风,每天都活力十足,出门疯跑几圈就又饿了,回来后再继续风卷残云地吃俩包子,吃饱了继续疯跑,根本不会累。 妈常说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而他却没有哥哥的那份健康和活力,即便再喜欢吃妈妈包的包子,一顿最多也只能吃一个,往后再想吃,却心有余力不足,多吃一口就会积食,然后胃里面难受,呕吐,发烧。 所以,他也真是羡慕哥哥那副好身体,从小就羡慕。他时常还会想着,要是能和哥哥换一换身体就好了,哪怕就一天呢,只让他体验一天强壮健康的滋味就好。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哥哥最终却是因为健康无病被困在了大山之内。 自从七岁那年,父母分开后,他就没再见过自己的哥哥,也没再见过自己的妈。 他一直都很想他们。 而如今,他终于回到了真正的碧屿村,却又忐忑地、畏惧地不敢迈开步伐……万一,他们真的都不在了呢? 万一,从今往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呢? 宋熙临开始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回来?不回来事情就不成定局,一回来,可就真的改变不了了。 司徒朝暮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宋熙临身边,等待着他缓过劲儿后继续往前走,然而谁曾想,宋熙临竟然突然朝后转了身,坚决果断地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司徒朝暮懵了,立即去追他:“你往回走什么呀?” 宋熙临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回走,并深切地理解了父亲的用心良苦——爸是对的,他不该回来。 司徒朝暮懵圈不已,满心困惑,却又得不到答复,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熙临身后,无奈又急切地说:“你确定你真的要走么?走了之后还来么?如果你真的死心了,那可以走,如果你没死心,放不下,那还不如一次性让自己死心,不然你会一直惦记着,迟早还会再来一次。” 宋熙临神不改色,斩钉截铁:“死心了,再也不来了。” 司徒朝暮了然,没再多言,然而就在他们转过了第一道山弯时,迎面而来了一位牵着牛车的老汉。老汉皮色黝黑,面容上皱纹道道,身形矮小,脊背佝偻,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衫,洗到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朴素的军绿色平底鞋。 司徒朝暮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老汉:陈老四! 陈老四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宋熙临,先是惊讶一愣,继而迅速扔掉了手中的牵牛绳,一边脚步颠颠地朝着宋熙临跑,一边焦急无奈地冲着他喊:“你咋个自己回来了嘛?毛三咧?” 宋熙临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把他错认成了哥哥——呼吸猛然一滞,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司徒朝暮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立即询问陈老四:“他把毛三儿也带走了?” “是滴嘛!”陈老四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俩人面前,一边伸手点着宋熙临的鼻尖一边气急败坏地说,“毛三外婆没得喽,我原本还想把毛三带回自己家养,结果这娃儿到好,竟然直接带着毛三走喽,去哪里了也不晓得,全村人都寻不得他们两个!” 说完,陈老四又怒气冲冲地瞪着宋熙临:“你说话噻!把毛三弄哪里去了?” 宋熙临言语滞涩,呆如木鸡,茫然、陌生又熟悉地盯着陈老四……他好像,见过这位老人,但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远到模糊不清,像是假的。 司徒朝暮只好替宋熙临做解释:“陈老四,你误会啦,他不是小风,他是小风的弟弟,宋熙临!阿临!你还记得他么?” 陈老四那一双年迈的小眼睛在瞬间瞪如铜铃,像是活见了鬼。 然而在震惊过后,就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心疾首。 “你这娃儿咋个才回来嘛!”陈老四狠狠地一跺脚,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宋熙临,切齿质问:“你为撒子不早些回来看让你妈看你一眼?你妈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医院,你和你哥一个都不在身边!你晓不晓得你妈有多难过多想你?你为啥子不早些回来?为啥子?!” 如遭雷击一般,宋熙临彻底僵滞在了原地,满目愕然,本就带有病态感的面色在瞬间越发苍白了一个度,隐隐透露出来了死人般的灰青色。 他的内心也如同被利器穿透了一般,怆凉而空白,耳畔不断地回荡着陈老四的话语—— 你妈死了。 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医院里。 你妈临死前很想你,你却残忍地没回来,没让你妈在临终前看一眼你长大的样子。 你连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再也见不到他妈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没妈了。 宋熙临的目光是麻木而空洞的,眼圈却深深地在泛红,整个人木讷而破碎。 司徒朝暮真是担心宋熙临的身体,生怕他悲痛之下气急攻心加重了病情,正要出言安慰他,然而谁知,宋熙临竟突然开了口,面色呆滞,语气沉沉,嗓音嘶哑地询问陈老四:“我妈、葬在哪里了?” 陈老四长叹一口气,背着手说:“还能是哪里嘛?后山的祖坟!” 宋熙临却没有立即离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竭力地按耐满心的悲痛,又像是在拼尽全力地吊着一口气,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我哥呢?我哥还在家么?” 陈老四摇头,如实告知:“不晓得,你妈死后没多久他就走了,还把毛三那娃子也带走了……”说到这里,陈老四心酸而担忧地长叹了一口气,“一个没妈的大娃娃带着一个没妈的小娃娃,去到哪里都是两个没人疼的可怜娃儿,以后该怎么办嘛?” 司徒朝暮心头一疼,鼻尖也跟着酸了,明知不可能却又不死心地追问:“他临走前说过自己要去哪里么?” 陈老四再度摇头:“没得,我连他啥子时候走的都不晓得,去他家看的时候已经没人了,连黑子和赤海也被他带走了。”说完,陈老四又叹了口气,“小风那娃儿有些时候虽然气人,但也真是的重情义,黑子是他妈的马,赤海是他从小养大的马,他舍不得扔下它们不管的。” 所以,他是骑着马,带着毛三走了? 这天下之大,仿若沧海,何以寻得寂寂无名的两人两马? 司徒朝暮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果然如同她想的那样,他音信全无的消失了,一点点痕迹都不留,仿若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然而仅仅是这一瞥,却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惊才绝艳少年郎,白马玉鞭踏金榜。 他与她曾经所见到过的任何一位少年都不同,清冷干净,灼灼其华,又带着肆意潇洒的江湖气,是她整个平淡无奇的青春年少中最惊艳的一帧,无可取代,独一无二。 如果他是一阵晚风,那一定伴随着一场最绮丽最绚烂的晚霞,金色的流云间晕染着姹紫嫣红,如凉唇烈酒般令人沉醉沉迷。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然而酒醒之后,却发现只是大梦一场,回味无穷,流连忘返,怅然若失,却再难重逢。 她不可能会忘掉他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就是她心中的那一场如梦般瑰丽旖旎的落日晚风。 身边的宋熙临突然转了身,步伐踉跄,却又坚定不移地朝着山谷中的碧屿村走了回去。 司徒朝暮知晓他想去哪里,没有多言,直接跟了上去。 没他带路,她也去不了那个地方。 那不只是顾家人的祖坟,更是碧屿村全村人的魂归之地。 那块地方其实也不在后山,而是在圣水湖后方那座巍峨雪山的半山腰处。 司徒朝暮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深冬,圣水湖结了一层冰,冰面裂开之后,她还掉进了冰窟窿里一遭,和伫立在湖底的那些冰冷瘆人的神仙像近距离地打了了照面。 如今是盛夏时节,青绿色的湖水清澈见底,一尊尊人形石头犹如一位位德高望重的湖底仙人似的,岿然不动、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世人的朝拜与供奉。 因有上一次的经历,司徒朝暮对这座湖深有阴影,这一次特意走得离湖边远远的。她不会游泳,宋熙临这身子骨又靠不住,要是再掉下去了,可就没人能来救她了。 而宋熙临则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回来过了,早已忘记了这座湖是圣湖,也可能是因为心中急切,所以,他路过湖畔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多看一眼,直径朝着通往半山腰的那条山路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很阔,走得很快,快到不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承受得了的速度,所以,他的步伐一直很虚浮,踉踉跄跄像是随时要跌掉,呼吸艰难而粗重,但却一次也没有停下来。 司徒朝暮每每劝说,皆是无果。 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声音了,他只想去找他妈。 通往半山腰的那条路是一条没怎么经过打磨修缮的石土路,陡峭而崎岖,狭窄而坚硬,攀登起来极为困难,尤其是对宋熙临这种身体孱弱的人来说。 他不得不停下来,扶着山壁粗粗喘息。 他的唇色也已经苍白如纸了。 喉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时时咳嗽,满头大汗。 司徒朝暮也是气喘吁吁,紧张而担忧地看着宋熙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不能不估计自己的身体吧?你觉得你妈想看到这样难受的你么?” 宋熙临却不为所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再度迈开了脚步,继续埋头向上爬。 越往上,海拔越高,氧气越稀薄。 等到他们终于爬到了半山腰,登上平地的那一刻,宋熙临的双腿猛然一软,眼前一黑,双膝直接跪在了地上,头晕目眩,脑袋低垂,半天不得动弹。 司徒朝暮赶紧打开了一罐葡萄糖,不由分说地直接往他嘴里灌。 一瓶葡萄糖下肚,宋熙临的体力缓和了一些,强忍着头疼晕眩的感觉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一趔趄地朝着坟地走了过去。 司徒朝暮对他的倔强感到无奈,只得紧随其后。 顾家的祖坟在最西北方。 其中最崭新的一座灰色石碑上,刻着顾与堤的名字。 宋熙临做噩梦一般,呆滞木讷地盯着那座石碑看了许久,难以置信地喃喃念叨着、喊着:“妈?妈?妈?” 三声妈,没一声得到回应。 他委屈而又悲痛地红了眼圈,他想让妈妈回答他,想让她像小时候一样,摸着他的脑袋,笑盈盈地对他说:“诶呀,还是我们阿临最可爱了。” 他还想再看看她的长头发,看她用沾了水的木梳梳头发,看她一圈又一圈地盘头,仅用一根简洁的木簪支着,想让她再问他一声:“妈这样好不好看呀?” 他一定会比小时候更坚决地回答:“好看!我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然而不会了,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妈了。 “妈!”宋熙临双目赤红,撕心裂肺,哭喊着跪倒在了妈妈的墓碑前,肝肠寸断,痛苦悔恨,“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要是不那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就好了。 要是能再见到妈妈最后一面就好了。 他痛彻心扉,却又无能为力,绝望而无助地将额头抵在了母亲冰凉的墓碑上,痛苦的泪水汇集于下颚,嚎啕大哭,浑身发颤。 司徒朝暮没有上前安慰,反正也安慰不了,所以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给他留出来足够的空间去为了他母亲而悲伤。 墓碑左下角,只刻了一个后人的名字。 【长子顾晚风】 “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宋熙临泪流满面地伸出了颤抖而苍白的手,用力地压在了那个名字上,用力地碾压着,抠戳着,似乎是想将哥哥的名字从墓碑上涂抹掉。 他不明白,他们明明都是妈妈的儿子,为什么墓碑上却只刻了哥哥的名字?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告诉他母亲离世的消息? 这不是他妈么?他们凭什么只告诉哥哥不告诉他?他不是妈妈的儿子么? 宋熙临委屈、愤怒而又怨恨。 独树晚风 第72节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后方的司徒朝暮却在瞬间被宋熙临的这一声“为什么”激怒了。她直接冲到了宋熙临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猛然把他的脑袋揪了起来,怒不可遏地斥责:“你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你享尽了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占尽了你爸妈的偏心和偏爱,你妈就算是死,也没有向你透露她得绝症的噩耗,因为你身体不好,她不想让你舟车劳顿地回家,但她却告诉了你哥,让你哥每天都活得担惊受怕!你爸甚至连你妈死了的消息都不敢告诉你,因为他怕你难过怕你伤心怕你会生病会死掉,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这么为你哥考虑过!你哥替你承担了所有的噩耗和痛苦,你到底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宋熙临眉宇狰狞,呜咽怒吼:“我从来没有让他替我承担这些!我每一天都恨不得自己能够变成他!” 司徒朝暮冷笑不止:“你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吃了糖还嫌苦,真要是过上你哥过的那种日子,你根本坚持不了三天!” 谁知,宋熙临却笑了,仿若是一位走投无路的卑微囚徒,流着眼泪,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以为我哥想过那种日子么?你以为我想在那个牢笼一样的家族里面当大少爷么?你以为我们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么?人一辈子,不过是个身不由己!无论是我哥,还是我、我爸、和我妈,都在熬,我妈熬完了,她熬出头了,现在只剩下我们父子三个了,哈哈哈哈哈。” 他这样疯疯癫癫笑起来的模样却比哭还要狼狈难看。 司徒朝暮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就你这窝囊样子,也配去当继承人?抵不上你哥的一半坚强!” 她直接扔掉了他的后衣领,仿若扔掉了一团废物。 宋熙临无力地匍匐在冰冷的土地上,额头抵地,痛哭流涕。 哭母亲,哭自己,哭哥哥,哭父亲。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许久之后,宋熙临才缓缓直起了身体,泪眼模糊,却又满含期许地看着司徒朝暮:“你说,我哥会回来的吧?他一定会回来的吧?” 他想听她回答“会”,他只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无论真假。他看向她的目光中甚至流露出了哀求,哀求他欺骗自己一次。 司徒朝暮无奈地叹了口气,斩钉截铁:“他当然会!”但她这么说,并不是为了安慰宋熙临,而是坚定不移地深信那个人一定会回来。 “他比我们所有人都勇敢的多!” 他是顾晚风,独树一帜的顾晚风。 他绝对不会屈服认命的。 这世间悲欢离合是常态,身不由己也是常态,但天无绝人之路,求而不得是命,抵死不服则是运,命与运交错纵横,此消彼长,才是真正的人生。 第52章 ◎顾晚风沉默片刻:“那是去东辅用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连绵不绝的十万大山云遮雾罩,一辆黑色的高配越野车如林间猛豹似的在蜿蜒不绝的盘山公路上流畅前行着。 司徒朝暮坐在车内,身穿一袭专业的黑色冲锋衣,身系安全带, 双腿上放着一台超薄款便携式笔记本电脑, 双指如飞地敲击键盘, 同时语速飞快地对身边人说:“杨局的秘书回复了,下周日可以安排见面。” 她坐在驾驶员后方的那个位置, 此时此刻,她的左手车窗外是壁立千仞的坚硬山体,另外一侧的车窗外则是清澈湍急的河流。 听闻司徒朝暮的话后, 宋熙临将清煦的目光从那条几乎伴随了他们一路的山涧上收了回来, 轻启薄唇:“地点?” 司徒朝暮瞧着他, 略有些于心不忍:“还是温泉会所。” 人物越大, 地位越高,办事自然也就越谨慎, 为避免在私下洽谈的过程中被偷拍或者窃听,赤身裸体地坦然相见当然是最保险的见面方式。 虽然宋熙临并不喜欢这种见面方式,但却又不得不去习惯它:“杨局喜欢哪里就定在哪里,让他那边尽管放心。” 司徒朝暮抿唇犹豫片刻, 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李医生叮嘱过,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期泡温泉。” 李医生是宋熙临的私人医生, 也是宋家的私人医疗团队中最举重若轻的一位。 宋熙临本来就心气不足体虚孱弱, 每次参加完这种“坦白局”,都会面色苍白胸闷气短好几天。 宋熙临哪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苦笑一声, 反问道:“除了硬着头皮上, 还有什么办法?” 司徒朝暮无话可说。名利场中本就暗藏玄机, 利益越大的生意,越有见不得人的一面,你接受不了这种形式,总有人能接受得了;你不想拿下这笔项目,总有其他抢破头皮也要去争取的人。 话再说糙点,蛋糕就那么一块,你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滚,没人惯你的臭毛病。 司徒朝暮只得说道:“您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这样回复李秘书了。”待宋熙临点头首肯之后,她才继续汇报第二项工作,“明晚十二点您有一场视频会议,美国分部的负责人刚给我发来了邮……” 然而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宋熙临就打断了她的汇报,语气疲倦而无奈:“司徒,今天是假期。” 司徒朝暮瞬间了然,毕恭毕敬地回了声“好的”之后,就直接把笔记本的电脑屏幕扣下了,然后将笔记本放在了两人身体之间的置物架上。 这是一辆将内饰改造成了高级商务车的路虎揽胜,专用来长途期间的办公。 宋熙临的专职司机向来懂得什么是“沉默是金”,所以这一路上,只要宋熙临不开口询问他事情,他就会一直保持着安静,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开车。 他们现在要前往的地方,正是宋熙临的老家,嘎隆县碧屿村。 过往七年,年年清明节皆是如此。宋熙临是回来祭奠母亲,司徒朝暮则是以秘书的身份陪同他回来。 就连司徒朝暮自己都想不到,上大学前的一份暑假工,竟然能延续到至今,即便大学四年宋熙临在国外念书,她也一直在给他当兼职助理,被他远程操控着在国内安排了不少七零八碎的工作。 兼职四年,毕业后她毫不费力地直接入职了其他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的宋氏集团,给宋熙临当起了全职秘书,全权负责他的工作和行程安排。 七年的相处和工作经验,也足以让司徒朝暮对宋熙临这个人的性格爱好和工作习惯了如指掌,有时仅仅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能够清楚明了地读懂他的意图。 他特意提醒她今天是假期,那就说明他今天不想再听到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事情。 他需要一份清静。 所以司徒朝暮就没再继续往下提及那封跨过电子邮件的内容,直接关了电脑,和司机师傅一样保持着如金子般的沉默,神态恬静至极,内心却欢呼雀跃,暗暗窃喜:终于可以摆脱工作了,哈哈哈哈。紧接着,又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吐槽了一句:呸,臭资本家,你也知道今天是假期? 清明三天假,她是一天都没休,第一天加班整资料,第二天清早就陪着宋熙临一同出发前往嘎隆了,在路上颠簸了一天一夜,还要端着电脑回复各种电子邮件,处理各种业务问题,拉磨的驴都没她忙! 然而相处七年,宋熙临也是一样了解司徒朝暮的,知道这家伙就是典型的面服心不服,看起来老老实实乖乖巧巧,其实早已经在心里把他给骂到狗血淋头了。 “从嘎隆回去之后就给你补假。”宋熙临瞧着司徒朝暮,眼眸中蕴藏着温和笑意,“缺几天补几天,绝不剥削你。” 司徒朝暮见好就收:“那就谢谢宋总体谅啦。” 宋熙临先舒了口气,而后叹息着说:“只要你不在心里骂我就好,我这身子骨,可不经骂。” 司徒朝暮:“……”不愧是年少有为的集团太子爷,说话方式永远这么高级。 面对着司徒朝暮的满面无语,宋熙临忍俊不禁:“你自己瞧瞧,谁家秘书和你一样天天给老板使脸色看?” 司徒朝暮当即就拧起了眉毛:“我什么时候给你使过脸色?你不要血口喷人啊!” 宋熙临眉梢一挑:“需不需要我现在给你递块镜子,让你好好瞧瞧自己现在的表情?真是恨不得一口把我给吞了。” 司徒朝暮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表情可能略显狰狞了,赶忙松弛下来了面部肌肉,伶牙俐齿地说:“你自己都说了,现在是假期,不用随时保持工作状态,我还不能表现的自在点么?” 宋熙临说不过她,无奈一笑:“当然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够轻松自在点。”比起和她以上下级关系相处的模式,他还是更喜欢和她以朋友的关系相处。 他希望她可以在自己面前永远保持一份天真和随性。 让他为之所动容的,也是她身上的那股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不久之后,车身又流畅地转过了一道山弯,环绕着碧屿村的那几座巍峨雪山若隐若现地浮现在了前方的飘渺云雾中。 司徒朝暮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一拍,激动又紧张地喊了声:“快到了!” 宋熙临眸光却突然沉淡了下来,无波无澜地回了声:“嗯。” 司徒朝暮并未再去关注宋熙临,目光紧盯着前方的雪山,呼吸逐渐急促,语调发紧,难以自持:“今天是清明节,你哥很有可能会回来扫墓,说不定我们这次可以遇到他!” 以往七年,她年年都是怀揣着这种希望回来的,发自内心地渴望想要再见他一面,然而却年年寻不见人,年年失望而归,年年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来了,再也不傻乎乎地盼望着一个不切实际的身影了,再盼自己就是蠢蛋就是狗! 然而真到了新的一年,新的清明节,她还是照来不误,又当蠢蛋又当狗,内心的希望升起又落空,落空又升起,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司徒朝暮在看雪山,宋熙临在看她,目光复杂,内心泛苦,甚至带有几分罪恶感与愧疚感。 他知道她很渴望哥哥回来,很想再见哥哥一面。他也想,但那是曾经。 不知从何年何月何日开始,他不想让哥哥回来了,不想再见到哥哥了,甚至很害怕哥哥会回来。 他开始抵触他的哥哥。 哥哥只要一出现,他就会变得暗淡无光,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灰烬。 哥哥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是所有人都无可比拟的。 但是,她也只和哥哥相处了一年而已,为什么会这样的惦念他呢? 纠结许久,宋熙临还是忍不住将这个积压在心中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哥哥对你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以至于让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白月光?还是朱砂痣?” 司徒朝暮怔了一下,认真思考了好大一会儿,坦坦荡荡地回答问题:“既不是白月光也不是朱砂痣,没有那么高级也没有俗套,他存在意义也不是因为我,他就是他,独树一帜的顾晚风。” 独树一帜…… 宋熙临在心中苦笑一声:可真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白月光会变成沾在袖口的饭粒子,朱砂痣会变成墙上的蚊子血,唯有独树一帜,沧海桑田而不变。 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取代的了“独树一帜”。 然而宋熙临却依旧有些不死心,再度发问:“他当真有那么独特?” 司徒朝暮没有任何夸张地实话实说:“反正我没再见过第二个比他还干净纯粹的人。” 宋熙临:“你说的干净纯粹是指?” 司徒朝暮:“灵魂。” 宋熙临神不改色,漫不经心:“身体不算么?七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说不定哥哥早就结婚生子了。” 刹那间,司徒朝暮的内心莫名窜出来了一股夹杂着酸楚的怒火,因为她无法反驳宋熙临的这句话。 那个人不是没有可能结婚生子,不是没有可能遇到更喜欢的人,不是没有可能为了他心爱的女人沦陷红尘。 或许,他早就不喜欢她了,毕竟七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年少时的那点情愫可能早就成了他的过去式…… 宋熙临的话就如同一根针似的精准无误地扎进了司徒朝暮内心的伤口里,令她怒火中烧,疼痛难忍,却又拔不出来,就连怒火都不能随意发作,不然实在是输得太惨了。 更何况,只有无能者才会狂怒,让人家看笑话。 司徒朝暮只好强行忍耐着内心的波澜壮阔,故作淡定地说:“他结不结婚生不生子也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 宋熙临神色淡淡:“既然没关系何必还要再见一面?” 司徒朝暮气定神闲:“因为我希望亲眼看到这世界上每一位坚韧不拔的人都能够有一个好结局。” 宋熙临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回了句:“你的格局倒是大。” 司徒朝暮粲然一笑:“谢宋总夸奖啦!”紧接着,她像是特别不应该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任务似的,自责地“哎呀”了一声,急慌慌说,“我忘记提醒您了,冯小姐的父亲下月过大寿,您看需不需要我提前调整一下您的工作安排,将您去参加寿宴那天的时间空闲出来?” 冯小姐就是冯夕雅,那个曾经在东辅机场被顾晚风一招卸下下巴的嚣张跋扈女。 司徒朝暮也是清楚明了地知晓该怎么才能精准无误地破坏宋熙临的好心情。 事实也如她所料,宋熙临的脸色在瞬间就沉了下来。 独树晚风 第73节 他也明知她是故意在打击报复,却又碍于体面不能发作,只得冷冷地回了声:“你自己看着办。” 司徒朝暮毕恭毕敬:“好的,宋总。” 宋熙临没再言语,面无表情地盯着车窗外。 司徒朝暮也没再说话,再度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了腿上,开始“自己看着办”。 望山跑死马,路虎又持续不停地在曲折的山道上行驶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抵达了那条通往碧屿村的山道入口。 司徒朝暮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后备箱中拿背包。 沉甸甸的黑色旅行背包中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救急药物和补充体力的物资。 跟了宋熙临七年,她甚至都快要变成他的私人护士了,不仅能够将各类和心肺功能有关的药物和药效谨记在心并区分清楚,还娴熟地掌握了各种常用的急救方法,甚至学会了使用听诊器和掐脉搏。 也是在当了多年的秘书后,司徒朝暮才逐渐得知宋熙临的孱弱完全是起源于先天性的肺发育不全。 明明是双生子,哥哥顾晚风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健康正常的婴儿,弟弟宋熙临却只有四斤不到的体重,一出生就被送进了保温箱,在当年可以被称作国内最顶端的医疗手段的干预下抢救了四十多天才得以生存下来,却还是体弱多病,与顾晚风那副天生强健的身子骨截然不同。 等到司徒朝暮将背包背好的时候,宋熙临都已经走上那条幽深的山道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步伐阔而快,显然还在因为她刚才的打击报复而生闷气。 他很不喜欢冯夕雅,却又不得不为了家族的利益去和她逢场作戏。 司徒朝暮愧疚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快马加鞭地去追他,边跑边急切地说:“你不要走的那么快,你的身体承受不了。” 宋熙临却不为所动。 司徒朝暮又加快了脚步,终于追上了他,一把扯住了他手肘部的衣料,气急败坏:“我又不是故意的!” 宋熙临终于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冷冷开口:“你真不是故意的?” 好吧。 我就是故意的。 但是—— 司徒朝暮又恼怒又不服气:“可是明明是你先针对我的!” 宋熙临却越发意难平了,愠怒而不甘,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那么害怕哥哥会结婚?这世界上除了哥哥你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是么?一辈子那么长,你还能一直耗在一个永远也等不回的人身上么?” 司徒朝暮斩钉截铁,坚定不移:“他答应过会回来,他承诺过的。”她当然也能够明白宋熙临的意思,却不能够接受他的好意,因为她早就和那个人约定过了后会有期,“七年的时间确实很长,但有些念想是不会被时间磨平的。我相信你哥哥,亿亿万次地相信他,因为他不会骗人,他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宋熙临的内心深处顿时冒出了一股深切的无力感。 无论如何,他都取代不了哥哥。 哥哥的一年,抵得过他的七年。 这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一股浓烈的迷烟似的顺经血管通往全身,缠绕了宋熙临的四肢百骸,令他不由自主地耸塌了双肩,再也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 宋熙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万般无奈地顺着山道继续走了下去。 司徒朝暮也是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熙临的身后。 进山两个多小时,回来又是两个多小时,外加登山和扫墓的时间,等两人终于走出那条山道的时候,天色早就黑透了。清凉的空气中再度飘起了冷冰冰的毛毛细雨,沾湿了本就不怎么干燥的土地,两人的登山鞋上皆蹭满了泥污。 天色越黑气温越低,两人的头脸也都是湿漉漉的。 一上车,司徒朝暮就将提前准备好的干净毛巾拿了出来,递给了宋熙临。 宋熙临却没接,甚至没有看她,如一尊冷漠的雕塑似的,侧着头,无动于衷地看着窗外,脸色略显苍白,下颌线清晰削瘦。 司徒朝暮知晓,他一定还在为了早上发生的那桩事情赌气,但是,她无能为力,也帮不了他,更成全不了他。 轻叹口气,司徒朝暮将干燥而柔软的毛毯放到了他的手边,叮嘱道:“擦一擦吧,别再着凉了。” 宋熙临还是没有理会她。 司徒朝暮也没再试图去和他沟通,又从包里拿出来了一条干毛巾,开始给自己擦脸擦头发。 车内原本安静至极,宋熙临却突然看向了她:“哥哥要是不回来了你该怎么办?” 司徒朝暮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我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 宋熙临:“你还能一辈子孤独终老?” 司徒朝暮:“能啊,为什么不能?”她也不想再继续和他争辩这个问题了,索性看着他的眼睛,直白而了当地说,“我所愿所爱都可以由自己做主,但是你不可以,你甚至不敢替我把那一巴掌打回去。” 宋熙临于心有愧,哑口无言。 司徒朝暮又说:“但如果换作是你哥,别说替我把那一巴掌打回去了,他甚至不会让冯夕雅的那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宋熙临的呼吸逐渐紊乱了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目光闪烁着,愧疚着,落荒而逃一般,迅速扭头,躲开了她的目光,再度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窗外。 车窗上落满了细密的雨点,模糊了窗外的黑暗。 “周司机,开车吧。”这句话是司徒朝暮对司机说的,“今晚就在嘎隆住宿,不赶夜路了。” 周司机没有立即启动车辆,而是先抬眸,从后视镜中看了看老板的脸色,确认老板默许了“开车”这个指令之后,他才缓缓踩下了油门,掉头回返。 路虎开走之后,本就荒凉偏僻的路段再度恢复了寂寥无人的处境,山石嶙峋不动,飞鸟孤身盘旋,满天繁星闪烁,仿佛亿亿万万年皆是如此。 然而一个小时之后,漆黑孤寂的破败马路上竟然再度亮起了车灯。 这次的灯光是从对面方向亮起的,仿若是在追赶那辆已经遥遥离去的路虎,中间却隔了足足一个小时。 在通往碧屿村的那条幽深山道的入口处,那辆一路疾驰的灰色皮卡终于停了下来。 在皮卡车的后方货箱中,还用架子固定着一辆黑色摩托车。 越野皮卡加大摩托的酷炫组合,让人一看就不禁联想到车主一定是一位身穿工装裤和黑头大皮靴的酷爱探险的狂野糙汉。 然而,皮卡车驾驶室的大门打开之后,却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身穿月白色对襟盘扣唐装的年轻男人,质地柔软的衣料上还埋了银线云纹,在皎洁的月色下微微泛着流光。 做工精湛的白衣白裤之下,是一双青灰色的平底板鞋。 他骨线分明的左手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简洁质朴的菩提籽。 整体穿搭儒雅至极,玉骨天成,浑然不像是个酷爱开皮卡骑摩托的狂野人士。 男人的长相也极为清朗俊逸,身姿挺拔,卓然而立,犹如青松翠柏;浓密的长发一层披肩,一层束髻,独特而雅致;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颇具风流,韵味十足,然而他那双眼睛中的清冷感却又大大地折煞了这股多情风流劲儿,给人的感觉仅剩下了淡漠与疏离,好似比天上的皎月还要高不可攀。 紧接着,另外一侧的车门也被推开了,从副驾驶跳下来了一位十三、四岁大的少年。 “师父。”少年五官帅气,眉眼机灵,穿着红色卫衣和黑色运动裤,一头天生的奶奶灰发色相当醒目,然而他此时此刻的目光却十分迷茫,困惑不已地望着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山道,不确定地说:“才七年没回来,我怎么觉得这条路窄了这么多?” 顾晚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口看了半晌,回了声:“没有变窄,是你长大了。” “哦。”其实毛三已经快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了,因为儿时的记忆对他来说既不幸福也不快乐,每一天都充斥着对未来的担忧和害怕,所以他的记忆系统就启用了自我保护模式,逐渐淡化了那些不美好的回忆。 直至被师父带走之后,他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顿顿有饱饭吃,生病有人照顾,逢年过节有新衣服穿,按部就班地成长上学,终于变成了一个有依靠的普通小孩,记忆也随之清晰了。 所以毛三并不在乎这条山路到底有没有变窄,他当下更关心的问题:“那咱们是今晚就进山还是先去县城住一晚?要不先去县城住一晚吧?下雨了,可能不好骑摩托。” 顾晚风却说:“照骑不误。” 从小骑到大的路,别说下雨了,就是下雹子他也能闭着眼骑。 毛三却很担心:“啊?您早上不还说为了安全起见要去网购几个头盔么?” 顾晚风沉默片刻:“那是去东辅用的。” 毛三都懵了:“去东辅需要注意安全,在这儿就不用了?” 顾晚风:“这里没人管,东辅有人管。” “……” 看来,您是真的很尊敬东辅的交通规则。 毛三一边思索着,一边说:“所以,您当初宁可推掉大几万的订单也要风雨无阻地去考摩托车驾驶证也是为了去东辅作准备?” 顾晚风莫名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点了头:“嗯。” 毛三却越发百思不得其解:“您都野了一辈子了,怎么突然就要去东辅当良好市民了?” 顾晚风:“……” 第53章 ◎“我叫顾晚风,我是顾晚风。”◎ 又是一年清明节, 司徒朝暮却没有陪同宋熙临回老家,倒不是因为她不想再去,而是因为没法儿蹭车去了。 宋熙临马上就要和冯夕雅订婚,订婚仪式的日期就在清明节假期过后不久, 而冯夕雅这人向来是骄横刁蛮, 心高气傲, 凡事都要压人一头,所以她对自己的订婚仪式极其看重, 力求尽善尽美,独占鳌头,务必要在东辅上流社会的名利场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令人称羡。 宋熙临虽然不爱冯夕雅, 但他会给足冯夕雅纵容和体面, 因为他太明白“豪门联姻”的意义了, 更明白自己的婚姻和感情在家族利益面前不值一提,所以他愿意迁就自己的未婚妻, 任劳任怨地陪同她三番四次、朝令夕改地试礼服,换酒店,换场地,换仪式, 弄得分身乏术,连抽空回老家祭奠母亲的时间都没有了。 但对于司徒朝暮来说, 这可真是一桩大好事, 因为冯夕雅特别讨厌她,众所周知的讨厌, 就连总公司里面的清洁阿姨都知道的那种, 所以她这几天刚好可以借此机会理直气壮地请假, 直至宋熙临的订婚仪式结束为止,她都可以不去上班。 大体一算,她至少能休个十天的小长假。 也算是规避风险了吧。 不然很有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挨冯夕雅一巴掌。 两年前挨的那一巴掌,司徒朝暮至今为止都记忆犹新。那天清晨,她才刚跟随在宋熙临身后走进公司大楼,冯夕雅突然从熙熙攘攘的上班人群中冲了出来,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就开始破口大骂她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扣上了“勾引上司”的污名。 那一巴掌真是给她扇蒙了,脸颊灼热发疼,耳鸣阵阵不断,外加当时的围观人群众多,大部分还都是熟悉的面孔,所以她简直惊愕到了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辈子都没有经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她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冯夕雅连豪门千金的体面都不要了,疯疯癫癫地跑来宋家的集团总公司当众大发雷霆。 而她的上司,她效力多年的老板,却没有维护她,更没有当众为她讨回公道。当然,宋熙临也没有那个义务去维护她,冯夕雅比她司徒朝暮重要的多,冯家千金的身份更比一个人微言轻的小秘书重要的多,所以,宋熙临只是简单呵斥了冯夕雅一声:“别再闹了。”然后就拉着冯夕雅的手腕离开了,留下她一人独自收拾残局。 她明明挨了打,明明受尽了羞辱,明明眼泪早已在眼眶中打转了,却不得不强吞下委屈和怒火,竭尽全力地保持平和与冷静,以一种不怒自威的神色和声调去驱散看热闹的人群。 总裁秘书的身份对普通员工来说还是有点儿威慑力的,所以她很快就完成了维持秩序的工作,但这也是她当时所能够维持的最后的理智和体面了。 看热闹的员工们散开后,她就转身离开了公司,往后一个月都没再来上过班。 她也不是没想过辞职,实在是受不了这股窝囊气,所以在挨打的当天就给宋熙临发送了封辞职报告,然而直到今天宋熙临都没有打开那封邮件。 在家中歇了一个月后,宋熙临在某一天深夜突然给她打来了一通电话,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给他订一张前往c市的机票,他要去c市出差。 订机票是秘书的份内工作,但如果她辞职了,就没有那个义务再给他订机票了。 于是,她很无奈地回了句:“我的辞职报告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了。” 宋熙临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这句话似的,自顾自地说:“大概中午十二点落地c市就行,你如果不想跟着一起去,我可以自己去。” 独树晚风 第74节 她心累地长叹一口气,再度重申:“我已经辞职了。”说完,就要去挂电话,然而宋熙临却突然说了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辞职?” 是啊,我确实是什么都没做错,但我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 我咽不下这口气。 “因为我在你这里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她不再隐忍,言辞犀利,一字一顿地回答,“你是我老板没错,但是你的女朋友当众羞辱了我的人格,我凭什么要忍气吞声?就因为你一个月给我开的那点工资?我是去给你打工的,不是去给你当丫鬟的。” 宋熙临不置可否,不容置疑:“如果我从c市回来之后你还没有回归岗位,我就批准了你的辞呈,但是哥哥回来之后,我会如实告知他你为什么会辞职。” 当时她正在床上躺着,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 宋熙临却反来质问她:“你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辞职?” 司徒朝暮:“因为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宋熙临:“但你承认过,你是为了等哥哥才会来为了我效力,又何必在乎这口窝囊气?” 所以我活该被你的女人当众羞辱当众扇巴掌? 司徒朝暮都被气笑了:“宋熙临,你是不是身居高位太久了所以忘记了什么叫‘尊重’啊?我们这些平头老板姓活该被你们这群资本家打骂是吧?因为我们没有背景,没有权利,没有金钱,所以我们没有人权,都是你们的奴隶?”越说,越气,反正已经笃定了要辞职,所以她也就再无顾忌,最后直接恶狠狠地骂了句,“该死的臭傻逼,滚你妈的蛋吧!” 然而宋熙临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辱骂而动怒,依旧是一副冷静从容的口吻:“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我可以给你补偿,可以给你升职加薪,可以当众替冯夕雅向你道歉,为你证明清白。” 司徒朝暮阴阳怪气:“先打我一巴掌再给我一颗枣吃?资本家就是会戏弄人哈。” 宋熙临语气平静:“我没有在戏弄你,我只是向你陈述事实,你回来,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不回来,就坐实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司徒朝暮:“……” 宋熙临又说:“当然,回不回来随你,以后该怎么告诉哥哥这件事随我。”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没再给司徒朝暮任何商榷的余地。 司徒朝暮感知到了他的钳制和胁迫,却无能为力,只有回去上班才能证明她的问心无愧,不然她就是心怀有鬼,就是对上司有所图谋,被当众拆穿了野心之后才会心虚辞职。 而且,谁能保证宋熙临以后不会在他哥面前胡说八道? 那天晚上,她被气得大哭了一场,眼圈都哭肿了,但是一周过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上班了,虽然满心不情不愿,虽然万分难堪和尴尬,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去面对全公司员工的怪异目光和那位被她恶狠狠地骂过“臭傻逼”的上司。 也是自那之后,司徒朝暮就开始对冯夕雅避而远之,只要有冯夕雅在的场合,她绝对不会抛头露面,免得冯大小姐又无缘无故地发疯,再给她一巴掌。 为了避开这场危险的订婚仪式,司徒朝暮直接向宋熙临请了两周的假。宋熙临也给她批了假。 法定的清明节假期还未到来,司徒朝暮的个人小长假就开始了。 假期第一天,是个极其阳光明媚的日子,极其适合外出散心,但是,对于难得有假期的打工人来说,什么休闲娱乐都不如在家里躺着玩手机。 宁可躺到天荒地老,躺到四肢瘫痪,躺到皮粘在床单上,也绝不动弹一下——这,才是美好假期。 爸妈都去上班了,司徒朝暮一觉睡到十一点才起床,然后不慌不忙地洗漱,不慌不忙地扎头发,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还精装地装了盘,摆了桌。 然而在摆好桌后,她却并没有立即开动,而是回卧室取了平板过来,将其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盘盘碟碟后方立好,打开了某视频网站app,又点开了自己最爱看的那部电影之后,才闲适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优雅十足地拿起了手机,对着岁月静好的餐桌拍了张照片,并及时发了一条朋友圈:嘻嘻,美好假期第一天,简单一人厨~ 发完,手机往桌子上一扔,腿往凳子上一盘,开始抄家伙吃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乐此不疲地观看那部她看了几乎不下一百遍的武侠片。 这部武侠片名为《刀影》,是三年前院线上映的一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位少年刀客闯荡江湖的故事。男主角是当今内娱中最赤手可热的一位流量小生。 虽然这位英俊小生的演技很普通,虽然他的台词很一般,虽然他的眼里面根本就没有戏,虽然司徒朝暮也不是他的粉丝,但她还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观看着这部电影。 因为,男主角在电影中的某几个背影片段,特别像是她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那双笔直的长腿,那副劲瘦的腰身,那一套拔刀挥刀的干练动作和打戏的矫健身姿,简直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也曾怀疑过男主角使用替身演员了,特意翻看过片尾的致谢名单,却没有找到她期待中的名字。 这世间相似的人有很多,她也只能借此电影抚慰内心的遗憾和思念了。 今天中午的饭做得也不错,厨艺超水平发挥了。 司徒朝暮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香喷喷的可乐鸡翅,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裴星铭。 她赶忙将嘴里的鸡骨头吐了出来,抽了一张纸巾擦手,然后一手点击平板上的暂停键,一手点击手机屏幕上的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实在是懒得将手机举起来。 “喂?你现在在哪儿呢?”裴星铭那副大大咧咧的糙汉嗓门瞬间就从手里听筒里溢了出来,并大言不惭地对司徒朝暮提出了无理要求,“开车来庭岗接我一下子呗?” 庭岗,隶属东辅管辖境内的一座依山傍水的清秀县城,位于东辅市西边。从四革马小区驱车前往,至少一个小时的车程。 司徒朝暮一点儿也不想被打扰美好假期,眼也不眨地就回了句:“啊?不行呀,我正上班呢。” 裴星铭毫不留情地就拆穿了她虚伪的谎言:“你他妈放屁,刚才还发朋友圈在家吃饭呢!” 司徒朝暮:“……”我就不该发那条朋友圈! 裴星铭又不容置疑地催了一声:“别废话啊,赶紧来,我现在就给你发定位。” 司徒朝暮无语极了,没好气地冲着手机说道:“今天又不是周末,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干嘛?不用去学校上课么?” 裴星铭:“我一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哪来的那多课?” 司徒朝暮:“……” 我竟无言以对。 但她还是有疑惑:“你到底去庭岗干嘛了?” 裴星铭:“我还能干嘛呀,跟着领导来人家县中学交流学习了呗。” 司徒朝暮:“那你能去不能回?非得让我去接?领导把你抛弃了?” “我跟人撞车了,车坏路上了。”裴星铭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还透露出了那么些许的疲倦和心累,“哥认真的,你别再问那么多了,让你来绝对是为了你好呀。”完事儿,又信誓旦旦地说了句,“你今天要是不来,绝对后悔一辈子!” “哈?庭岗有这么了不起么?还要让我后悔一辈子?”司徒朝暮都被逗笑了,也真是跟他杠上了:“行,裴星铭,我现在就开车过去,要是没你说的那么好,我打爆你的脑袋!” 裴星铭:“要是真有我说的那么好,我打爆你脑袋!” 司徒朝暮:“只会是我打爆你脑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然后直接穿着睡衣拖鞋出了门,开着她那辆火红色的比亚迪纯电车,风驰电掣地前往庭岗县。 一个小时之后,她将车停到了裴星铭用微信给她发来的那个定位的终点:清渠村村尾最后一座小院门口。 顺着门口这条路再往前开,就是一条环山的清澈水渠。 裴星铭的那辆霸气十足的黑色越野车也停在了这座小院门口的路边上,车身完好如初,一点儿都不像是撞车了的样子。 院门是大开着的,司徒朝暮下了车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往院子里冲,满心都是美好假期被破坏掉的怒火和怨恨,拖鞋都快让她踏出火花了,整个人怒气冲冲:“裴星铭,我倒是要看看了,到是什么狗屁东西还能让我后后、后……” 悔不出来了。 一点儿悔都没有了。 霎那间,司徒朝暮呆如木鸡地僵住了脚步,做梦一般呆愣愣地直视前方。 小院中央栽种着一棵繁茂挺秀的梨花树,时值花期,满树梨花盛放,白灿若雪,层层叠叠,树冠如盖。 树下,立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他身穿一袭黑色对襟盘扣唐装,上绣暗金色图纹;脚踩一双白色的平底板鞋,双脚自然分开而站,裤脚下露出了一截白皙修长的脚踝骨;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脑后盘起干练的发髻,眉宇清冷而俊逸,令人过目难忘。 一阵风吹过,摇曳着满树的梨花,花瓣纷飞,如雪而落。 其中有两片花瓣,飘飘然地落在了男人的头顶和肩膀,但他丝毫没有察觉,那双素来淡漠的丹凤眼中,竟翻滚起了难掩的激动和紧张,如同浓墨翻滚,深邃而剧烈。 司徒朝暮的心也是紧绷着的,有点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又有点儿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总而言之她什么都怀疑,根本分不清虚实,以至于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站在树下那人,突然郑重其事地对她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顾晚风,我是顾晚风。” 他认真而郑重的语气中,还夹杂着无法掩饰的紧张。 紧接着,裴星铭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边朝着司徒朝暮走一边得得瑟瑟地对她说:“看看这是谁?哥没骗你吧?” 司徒朝暮终于缓过来神了,先眨了眨微微泛酸的眼睛,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然后,表情瞬间狰狞,红着眼圈,咬牙切齿,怒吼呐喊着朝着顾晚风冲了过去:“呀!呀呀呀呀呀呀!” 顾晚风的呼吸一滞,却站着没动,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她的手肘撞击自己的腹部。 顾与堤当年教给司徒朝暮的那三招,司徒朝暮一招都没忘:先用肘击其腹,再以掌劈其喉,最后用腿绊其下盘! 在顾晚风的身体腾空而起,后背重重砸地的同时,后方的厨房窗户里面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叹—— “我艹!这位女侠是谁?竟然把咱师父给摔了?” 发出如此惊叹的,是一位圆头圆脸的,身穿黑色牛仔外套的少年,名为吕四。 身穿蓝色牛仔外套的毛三双臂抱怀,摇了摇头,严谨纠正:“不是她把咱们师父给摔了,而是咱们师父让她摔了。” 吕四:“???” 吕四:“你这话和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什么区别?” 毛三一脸无语:“你还看不出来么?咱师父这水放得都要漫金山了!” 吕四恍然大悟:“所以,咱师父是心甘情愿地让这女的摔了?” 毛三“啧”了一声,严肃批评道:“小四,不是我说你,你都给我当了大半年师弟了,怎么还没点儿长进?什么‘这女的’、‘那女的’,你感觉这种称呼像话么?尊重人么?还当自己是村霸呢?” 吕四面露愧色:“言之有理,我应该礼貌地喊美女。” 毛三:“……” 朽木不可雕,简直是朽木不可雕! 毛三气急败坏:“喊个屁美女啊,直接喊师娘啊笨蛋!” 第54章 ◎顾晚风的嗓音轻柔而坚定:“甘之如饴。”◎ 司徒朝暮呐喊着朝着顾晚风冲过去的那一刻, 小院一角突然暴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三只狗笼子距离裴星铭的站位最近,所以他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 顾晚风“被”绊倒在地之后,被关在铁笼子里面的三条土狗叫得更凶了,甚至开始用身体撞笼子, 呲牙咧嘴, 凶神恶煞, 大有要破笼而出为主人报仇的彪悍气势。 要是换在平时,司徒朝暮早就被如此凶悍的狗叫声给吓到肝胆俱裂了, 但此时此刻,她的情绪正处于怒火值的巅峰,别说区区三条土狗了, 就是三头豹子来了她也无所畏惧。 她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如此沸腾的狗叫声。 她全神贯注留意着的, 只有顾晚风。 八年不归的顾晚风。 让她足足等了八年的顾晚风。 两千九百多个杳无音讯的日夜, 她的心中没有怒火是不可能的, 没有委屈和幽怨也是不可能的。 仅仅摔他这么一下根本就不解气。 顾晚风倒地之后,并没有立即起身, 手掌撑地,半坐起身,薄唇微抿,歉然忐忑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司徒朝暮, 原本干干净净的黑色衣襟上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土。 独树晚风 第75节 司徒朝暮盯向他的目光中持续燃烧着熊熊怒火,呼吸急促而粗重, 以至于连胸脯都开始起伏不定了, 但是,她的眼圈却越来越红了。 起初, 仅仅是淡淡的一层薄粉色的红, 如同酒后微醺, 晕眩而酸涩,后来颜色逐渐加深,现实落地,由淡色的粉红变成了委屈的深红色。 他是真的回来了呀…… 她的眼眸中开始浮现湿润的水汽,眼周猛然一酸,不争气的眼泪珠子“啪嗒”一下就掉了出来,跟沉甸甸的小金豆似的,一颗一颗地往下滴。 红润的小嘴巴也瘪了起来。 怒目横竖的厉害表情瞬间就变成了可怜兮兮和委屈巴巴。 她也真是委屈极了,感觉自己这八年中的每一天都在心酸和委屈。 顾晚风的内心因她的眼泪而变得慌乱不已,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急迫地想要去安抚她,却不知从何下手,于是越发焦急,都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了:“我、你,你别哭,我、我、你、别哭、别哭……” 谁知,司徒朝暮却又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而变得更加恼怒了,两道眉毛再度狠狠一拧,含着眼泪,凶神恶煞:“我还不能哭了么?我又不认识你,要你管我哭不哭!” 顾晚风:“……” 司徒朝暮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脸就走,步伐高傲而坚决:“什么狗屁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也是在这时,她才察觉到了狗叫声,仗着离狗笼子还有八丈远,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挑衅那三条凶狠的狗,“喊什么喊!吵死啦!” 换来的则是那三条狗愈发狠戾的吼叫声。 司徒朝暮内心瑟瑟,果断加快了离去的脚步:“哼,这狗是在让我滚么?好!我现在就滚,以后再也不来了!” 顾晚风:“……”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裴星铭直接被逗笑了:“哈哈,我就说吧,她贼记仇,真能翻你一辈子旧账。” 顾晚风急急惶惶,立即去追司徒朝暮,同时呵斥那三条被关在笼子里的狗:“别喊了!” 狗听主话,瞬时噤声。 司徒朝暮离去的脚步还挺坚定,头都没回一下,顾晚风急切不已地挡在了她面前,想要去哄她劝她挽留她,却又没有哄女人的经验,空有一腔焦灼,话说得颠三倒四:“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以后!” 司徒朝暮顺势停下了脚步,却依旧是怒气冲冲:“我管你走不走呢,反正我要走了!” 顾晚风不知如何是好,眉头紧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么才能让她留下,索性直接说了声:“你别走。” 言辞恳切,着急认真。 司徒朝暮双手掐腰,气焰越发嚣张:“这里又不是我家,我干嘛要留下来!都八年没联系了,我和你很熟么?” 顾晚风哑口无言,心惭愧疚……他确实是,回来的太晚了。 这时,裴星铭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抱着胳膊,一脸无奈地冲着顾晚风说了句:“我就说吧,她小心眼儿的很,你越谦卑她越嚣张,跟她费那么多话不如搞点实际的。” 司徒朝暮气急败坏:“你到底是谁哥?会不会说人话?” 裴星铭:“我要不是你哥,我都不会喊你过来,更不会管你这档子破事儿!” 司徒朝暮:“……” 不过经裴星铭这么一提醒,顾晚风终于想到了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了:“午饭已经做好了,要不,留下来吃一顿?” 司徒朝暮态度强硬而坚决:“不吃,在家吃过了!” 其实根本就没吃饱,吃到一半就被裴星铭的一通电话喊来庭岗县城了。 顾晚风坚持不懈地继续劝说:“你远道而来也不容易,要是不留下来吃一顿饭,我会过意不去。” 裴星铭也帮着劝了句:“就是,你好歹吃两口呢,整个院子的人都等着你来开饭呢。” “整个院子?”司徒朝暮都被气笑了,“裴星铭你少夸张了,现在总共就你我他三个人!”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清朗声音:“司徒姐姐,好久不见!” 跟在毛三身后的吕四脚步一顿,心想:司徒姐姐?不是直接喊师娘么? 司徒朝暮诧异一愣,立即回头去看,然后就看到了两位身高年龄都差不多的二八少年。 走在前方的那位少年身穿蓝色牛仔外套,黑色运动裤,五官帅气,眼神机灵,一头奶奶灰发色相当醒目;跟在后方的那位少年身穿黑色牛仔外套和蓝色牛仔裤,圆头圆脑,五官端正,留着规规矩矩的寸头,天然黑发。 这二位,是谁呀? 司徒朝暮一时有些茫然,压根儿就无法回应那句“司徒姐姐,好久不见”。 灰发少年直径走到了她的面前,笑嘻嘻地说了句:“怎么,司徒姐姐,不认识我了?我是毛三呀!” 啊? 司徒朝暮瞬间瞪大了眼睛,以一种难以置信地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足足比她高出一头的灰发少年:“毛三儿?你是毛三儿?” 毛三儿都长这么大了? 我的天呀! 毛三用力点头:“对啊!我是毛三呀!”说完,又抬起了右手,朝着司徒朝暮晃了晃挂在手指头上的“好柿发生”钥匙链,“还记得这个么?当初还是你给我的呢,说只要我来东辅,凭借着这个钥匙链你就能罩着我和我师父。” 司徒朝暮一愣,诧异不已地朝着顾晚风看了一眼:“你师父?” 毛三点头,自豪地说:“对啊,以前是小风哥哥,现在是我师父!” 后方的吕四也在这时凑上前来,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嬉笑着说:“师娘,还有我,我是师父新收的徒弟。” 司徒朝暮又是一愣:师娘?师娘?师娘? 喊谁呢? 喊我呢? “蹭”的一下,司徒朝暮的脸颊就红透了,心慌意乱,面部沸腾,耳根灼热,舌头都开始打结了:“你、你你这、这孩子,别别别乱喊啊!” 还、还有啊,这天上的太阳怎么越来越毒了? 全球气候变暖也太严重了吧,才清明节而已,温度都高成这样了?晒得人眼前发晕,呼吸艰难,额头冒汗! 好在顾晚风在这时开了口,声色一如以往的清清冷冷,如滚烫烈日下的一阵凉爽的风:“毛三,吕四,去端盘子,准备开饭。” “好嘞!” 异口同声地喊完这俩字之后,俩小孩就跑走了。 司徒朝暮终于舒了口气,但心跳却还是砰砰砰地快,耳根子又热又红,呼进鼻子里面的空气都成了粘稠的,像是被扔进油锅里炸了一遍似的。 而且,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儿什么好了,内心纠结,进退两难:是留下吃饭呢?还是继续走人呢?继续留下来吃饭的话,多没面子呀,但要是直接走人的话,多不合适呀?人家那俩小孩儿都那么热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了,她得多残忍才能直接甩脸子走人? 更何况吧,来都来了…… 裴星铭是个有眼色的人,没再说一句话,直接进了屋。 整洁宽敞的乡间小院中仅剩下了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两人。 司徒朝暮背对着顾晚风而站,低垂着眼睛,脸颊红红,纤瘦的身体一动不动,内心却乱糟糟的,红润的樱桃小嘴都抿成一条线了。 顾晚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固心神之后,朝着她走了过去,声色清和地说:“走吧,进屋吃饭。” 司徒朝暮犹豫了一会儿,才撩起了眼皮,抬眸看向了他,却一言不发。 她专注而认真地观察着他清俊的眉宇。 依然是一副清冷淡漠的神色,如同她记忆中的一般,干净清澈的仿若林间山风,不染世俗尘埃。 但比之八年前来说,他隐忍在眼底之下的那股不甘和戾气不见了。他变得平和了,不再恨也不再怨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终于寻得了一种泰然自若的方式,与自己的命运和平共处了? 但这恰巧也说明了,他这八年来的经历,一定没那么简单轻松。 司徒朝暮忍不住开了口:“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 顾晚风没有犹豫,如实告知:“去过很多地方,见到了人外人,看到了山外山。” 也终于寻求到了他曾梦寐以求的随遇而安,终于学会了掌控本心。 司徒朝暮的眼眶却又红了,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心酸,用力吸了吸鼻子之后,才得以再度发问:“那你、现在还锻刀么?” 顾晚风点头,坦然而认真:“当然,我是刀匠。” 他接受了顾家刀刀主的身份。 接受了那把刀。 司徒朝暮却又十分关切地询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开心么?” 顾晚风的嗓音轻柔而坚定:“甘之如饴。” 既为手艺的传承,也为家族的使命,更为自己心中的那份坚守。 如叶坠林间,人活一世,后无悔路,前无定数,不如既来则安。 如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司徒朝暮终于不再为此如鲠在喉了——八年的时间,他也终于锻好了自己的心。 他终于可以活得逍遥自在了。 叹息着舒了口气之后,司徒朝暮发自内心地说了句:“只要你开心就好。” 但比起自己,顾晚风还是更在意她这八年来过得是否安好:“那你呢?开心么?” 司徒朝暮认真思考了一番,如实告知:“我也没理由不开心呀,父母健在,身体健康,有三五好友和一份收入尚可的稳定工作,可以了。” 绝对算得上是一种挑不出来任何毛病的幸福人生了。 顾晚风舒了口气,却又抿起了薄唇,犹豫少顷,还是没忍住问了声:“那、阿临呢?阿临好么?”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她这八年间都在给宋熙临当秘书。 大概是裴星铭那个大嘴巴说的。 但司徒朝暮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晚风这个问题。 身为哥哥,他所期待的肯定是弟弟幸福安康、万事顺遂、自由自在,但宋熙临并不是。 身为豪门继承人,宋熙临做任何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甚至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够自己做主。 可还是宋熙临好像也没有很抵触这种人生,他兢兢业业,克己复礼,隐忍理性,手段强硬,是为那个圈子里面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 所以,司徒朝暮无法定义宋熙临过得好不好。 而且宋熙临过得好不好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打工人只有贱得皮痒才会关心资本家! 司徒朝暮没好气地回了句:“就他那种万恶的资本家,再怎么艰苦也比我们这种小市民过得好。” 顾晚风:“……” 不消多想,阿临这些年一定没少得罪她。 独树晚风 第76节 “去吃饭吧。”顾晚风果断结束了有关自己弟弟的话题,免得被殃及池鱼,“有你爱吃的竹笋炒腊肉。” 司徒朝暮不屑一顾,拔步就走:“你少套近乎,咱们俩一点儿也不熟,我是看在毛三儿的面子上才留下来吃饭的,可不是因为你。” 一朝回到解放前。 顾晚风无奈一笑,跟在她身后,说了声:“既然你喜欢毛三,饭后可以让他带着你在院子里面转转。” 司徒朝暮心说:就你这小院子能有多大?还需要转? 而且她聪明得很,坚决不上当,小气劲儿还十足,新仇旧恨一起算:“哼,你怎么不等退休后再邀请我呢?让你孙子带着我转。还有,这里又不是我家,我才不转呢,吃完饭我就走,以后再也不来了,保持分寸感,免得又被某个人凶巴巴地骂滚。” 顾晚风:“……” 第55章 ◎他是一直想念着她的,日日夜夜,千千万万遍。◎ 进屋之前, 司徒朝暮一直以为这座小院子只有她在外面瞧见的那么大,进屋之后才意识到,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小院子可能真的内有乾坤。 站在院子中央看,院门右边的那道高高的围墙下有三个铁质的狗笼, 狗笼旁边儿停放着一辆银灰色的皮卡车, 左边的那道围墙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大摩托车。摩托车正前方、紧挨着屋尾的位置, 是一座青砖实木搭建的半露天厨房。 小院的主体建筑是一座整体呈“「”型的尖顶瓦房,露天厨房就位于那条短边尽头。 虽然这座瓦房仅有一层楼高, 但占地面积并不窄小,看起来相当端正开阔,还修缮得十分得当:白墙黛瓦, 窗棂雕花, 门前的平直走廊高出地面大概半米, 长短两边各筑有一道台阶。廊面上铺了一层整齐的木地板, 廊沿儿下摆着一排红泥花盆,盆中栽种着修剪得当的花花草草, 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司徒朝暮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座院子里面只有这么一间非常具有乡野化气息的露天厨房,直至顺着那条正对着院门的石板台阶进入室内之后,她才发现屋子里面竟然还有一间厨房,和餐厅连在了一起, 装修十分现代化。 宽敞的实木餐桌临窗而摆,配套六张实木靠背座椅。另外一边紧挨着墙壁的位置是一排开放式的厨房操作台, 台面是纯黑色瓷砖, 台下的柜子抽屉全呈纯白色。银灰色的水池旁边儿是案板,案板旁边儿是一方三眼灶台, 灶台上方安装着一台黑色的吸顶式抽油烟机, 下方安装着一体式烤箱。再往右看, 是一台双开门的银色大冰箱。 餐桌后方靠墙的位置,还摆放着一张上窄下宽的梯形实木餐边柜。 所需所用一应俱全,并且每一样家具和电器的规格都不小气,但是屋内并不显拥挤,哪哪都敞敞亮亮的,可随意来往走动,哪怕是站在餐桌和操作台之间的空地上跳绳都没问题。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和造型雅致的碗筷。 裴星铭、毛三和吕四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并排坐在了背向餐边柜的那一侧。 司徒朝暮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和顾晚风并肩坐在了他们仨的对面。 司徒朝暮才刚一落座,毛三就煞有介事地对她说了声:“司徒姐姐,今天这些菜可全都是我们师父亲自下厨做的!” 吕四果断补充:“就知道您要来,他特意开着皮卡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好多东西回来,冰箱都快塞不下了!” 司徒朝暮心想:这俩徒弟可真是没白养,还怪会替自己师父邀功的。 然后,她不冷不热地瞟了顾晚风一眼,回了句:“可真是谢谢顾师父的盛情款待了。” 语气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感情,显然言不由衷,毫不领情。 顾晚风可不敢再得罪她,很是诚恳地回了声:“不用谢,应该的。” “哼!”司徒朝暮傲娇地不再瞧他了,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裴星铭,问:“你是怎么找到失踪人口的?” 顾晚风:“……” 裴星铭一边儿用筷子夹油炸花生米一边儿说:“我不是陪领导去县中学交流学习了吗,快中午的时候中学校长要请我们吃饭,去饭店的路上冷不丁地在路边瞟到了一个个头儿挺高还留长发的人,我就好奇地多看了一眼,结果谁知道竟然真是我小风兄弟,给我都整懵了,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猛地踩了刹车,那一车领导差点儿全让我给刹死。” 打工人司徒朝暮的第一反应是:“给领导开车你还敢这么狂?也不怕他给你开了?” 裴星铭一脸不屑:“无所吊谓,老子事业编。” 司徒朝暮:“……” 有编制的人就是牛逼。 外加裴星铭这人也是真的没有一点儿走仕途的想法,所以根本无惧领导,只要他不在学校里面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就是天下无敌。 而且裴星铭也是真的不怎么在乎这份工作。 估计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当初明明只是为了应付爹妈才去考的中学事业编,结果竟然还真让他给考上了,因为去参加考试的那帮人里面,只有三位是正儿八经师范类大学毕业的、具有教师资格证的体育生,其中之一就是裴星铭。前两位的笔试成绩自然是一骑绝尘的好,裴星铭的笔试成绩才刚过线。 但是真到了面试那天,竟然只有裴星铭这个笔试倒数第一的学渣去了。 前面那两人是因为嫌弃这学校是一所二类艺术中学,觉得里面的学生鱼龙混杂不好管教,所以没去。 裴星铭则是因为笃定了自己绝对不会被录取,才洋洋洒洒地去凑热闹了。 可结果谁知道呀,他这一去,竟然还和校领导们双向奔赴了——校领导们十分欣赏他这幅高高大大、孔武有力的身材,一看就是那种有能力解决学生打群架问题的、不好招惹的体育老师,所以,果断拍板录取。 这运气真是又好又不好的…… 录取通知下来的那一刻,裴星铭自己都是懵的,但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全家人都是开心的,尤其是他爸妈,觉得倍儿有面子,不论走到哪里都要炫耀一句:我们家小铭现在在中学当老师呢,还有编制。 可以这么说,裴星铭他爸妈根本就不在乎儿子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反正他们俩能挣钱,家里也不差钱,所以他们对裴星铭的唯一要求就是体面。 “体面”这俩个字是压在裴星铭脑袋上的一座山,所以无论他多么的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去接受这份工作。 “然后呢?你就跟着你小风兄弟回家了?”司徒朝暮继续往下追问,“直接把你们领导扔了?” “那倒没有。”裴星铭冲着顾晚风扬了一下下巴,“我先冲着他吼了一嗓子,让他站着别动等着我,然后开着车把我们领导送到饭店之后才拐回去的。” 司徒朝暮坚决不去看顾晚风:“你回去的时候他还一直在原地站着呢?” 裴星铭:“那你看,虽然八年没见,但我在我小风兄弟心里面还是很有地位的,只要我说了让他站着别动,他就一定不会动。” “……” 啊啊啊,是是是,你小风兄弟最最好。 司徒朝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就不再搭理裴星铭了,转而看向了毛三儿:“你和你师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毛三仔细回想了一下:“一年多以前决定回来的,但是我今年年初才回来,因为中途转学太麻烦了,所以我要先把上学期的课上完才来东辅。不过我师父是去年七月份回来的。” “去年七月份就回来了?”司徒朝暮的表情瞬间就又变得无比狰狞了,气呼呼地瞪着身边人,“裴星铭今天要是没在大街上遇到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联系我们了?” 顾晚风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毛三也在替他师父解释:“司徒姐姐你别生气,师父他是孤身一人先回来的,刚来东辅时候连个稳定的落脚点都没有,所以不好意思去找你呀!” 司徒朝暮不接受这种解释,直勾勾地盯着顾晚风:“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喊我们来帮帮你,你不就能更快地稳定下来了么?” 裴星铭也接了句:“就是,都是朋友,怎么还怕麻烦我们?” 顾晚风无奈又认真地说:“你们的好意我自然明白,但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又有手有脚,总不能处处依靠他人吧?连安身立业都做不到的话,还提什么以后?” 司徒朝暮又气又无奈,心说:真是个犟种! 但是裴星铭对顾晚风这句话的理解和司徒朝暮截然不同,毕竟,他也是个男人,所以完全可以明白顾晚风的心情,所以就简单粗暴地向司徒朝暮翻译了一下他刚才那句话的深层含义:“他的意思是他不能吃软饭,要凭自己的双手成家立业,不然咱家人以后不会同意你俩的事儿。” 顾晚风:“……” 司徒朝暮:“……”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司徒朝暮的脸颊“蹭”的一下子又红了,气急败坏地盯着裴星铭:“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我没胡说八道呀。”裴星铭还觉得自己冤枉呢,一脸无语地看着顾晚风,“你不是这意思么?” 回答“是”,不合适。 回答“不是”,更不合适。 顾晚风直接被裴星铭问懵了,哑口无言,不知所措,唯有微微泛红的耳尖在彰显着他内心的兵荒马乱。 司徒朝暮也是一样的兵荒马乱,红着脸把眼眸垂了下去,虽然一言不发,但早就在心里面把裴星铭给骂到狗血淋头了:讨厌死了!谁让你当众把这话说出来的?就不能私底下偷偷告诉人家么?真的是,搞得人家想高兴都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高兴,不然显得怪不矜持的…… 饭桌上的气氛略微有那么一丢丢的微妙和复杂。 毛三和吕四对视了一眼,互相给对方使了个眼色,然后开始了一段双簧—— 吕四微微皱眉:“我记得,这院儿是咱们师父全款买下来的吧?” 毛三点头:“对啊,好几十万呢,一分一厘全都是师父自己挣得钱!” 吕四:“那这屋子里的实木家具?” 毛三:“全是咱师父纯手工打造,质量一绝,天下无双。” 吕四:“哇塞,师父真的好牛好厉害!” 毛三:“是的呢!奇才全才!” 这马屁拍的,顾晚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板着脸冲着俩人说了声:“吃饭!” “哦。” “哦。” 毛三吕四瞬间安静如鸡,闷头扒起了碗中饭。 司徒朝暮无声地笑了一下,也没再多言,拿起了竹筷,开始挨个品尝佳肴。 感觉每一道菜都很好吃,像是夹裹了从窗外透进来的春日阳光的味道,不仅令人胃口大开,还吃的人心里美滋滋暖洋洋的。 然而一顿饭还没吃完呢,裴星铭就接到了领导的电话,让他立即返回工作岗位。 裴星铭无奈,只能先行走人。 但是裴星铭这么一走,司徒朝暮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因为,她还没有原谅某个人八年不归且音信全无的恶略行为呢! 所以她也坚决要走。 但是裴星铭知道其实司徒朝暮根本就不想走,只是为了面子硬撑而已,于是就大发慈悲地给了他妹一个台阶下:“我现在不回东辅,先回县中学接领导,要不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吧,该走的时候我打电话喊你,咱俩一块儿走。” 司徒朝暮冷哼一声,高傲的很:“我为什么要等你?我就要回家!” 裴星铭无语得很:“给你台阶你就下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司徒朝暮:“……” 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哎呀,那行吧,我就等等你吧,看在你是我哥的面子上。”司徒朝暮“不情不愿”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蹦蹦跳跳地跑回了身后的那座小院里,脚上踩得那两只拖鞋都跟着欢快了起来,像是踩着两只洋溢着幸福的小蝴蝶。 顾晚风一直站在院中央的那棵梨花树下等她。 满院梨花飘香。 司徒朝暮双手负在背后,下巴微扬,一脸傲娇地来到了顾晚风面前:“哼,你可别以为我是故意不想走啊,是我哥说让我等他下班后一起走,我才勉为其难地留下来的。” 顾晚风立即顺着她的意思说:“你想在这里等多久就可以等多久。”又信誓旦旦地补充了句,“我绝对不会赶你走。” 独树晚风 第77节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神气十足:“你不是说要让毛三带着我逛院子么?毛三人呢?” 顾晚风:“和吕四一起刷碗呢,我带你逛。” 司徒朝暮当即摆出了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好哇,你竟然虐待徒弟,让人家在家里刷碗不让人家去上学!” 顾晚风哭笑不得:“他们学校校舍翻新,这两天调休了。” 司徒朝暮终于明白了:“那看来裴星铭今天去的不是毛三儿和吕四的学校?” 顾晚风解释道:“庭岗一共有两所高中,毛三他们俩在一中,裴星铭今天去的是二中。”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不禁感慨了一句:“天呐,日子过得真快呀,毛三儿都上高中了。” 顾晚风轻叹口气:“是啊,都八年了。”但是话音落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去看司徒朝暮的脸色,果不其然又变成愤怒的小兔了。 “你也知道都八年了呀!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记仇记得很。 顾晚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焦急而专注地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好好地向她道个歉:“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司徒朝暮又“哼”了一声,然后把右手一抬,掌心朝上:“我的家传宝贝呢?快还给我!” 心里想得却是:你要是丢了,我可饶不了你! 谁知,顾晚风竟直接把戴在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一串色泽莹润的佛珠给取了下来,放在了司徒朝暮的掌心中。 司徒朝暮浑身一僵,呆如木鸡地盯着自己手心里面的那一串包浆浑厚、质感十足的菩提子手串,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怎么记得,自己当初送给他的是一串价值仅二十块钱的地摊货啊,怎么八年过后,还变成她买不起的样子了?光泽熠熠、珠光宝气的。 而且,才二十块钱的东西,能是什么好木料?怎么可能被盘出这么光华灿灿的包浆?宋熙临手上戴着的那一串奇楠沉香木佛珠的包浆都没这个好看。 “你没、李代桃僵吧?”司徒朝暮不可思议。 顾晚风温柔且笃定:“当然没有。” 司徒朝暮瞟了他一眼:“你不会……每天都在盘吧?”说完,就把眼帘垂下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过不多久,她听到了顾晚风的回答,嗓音低沉,温和认真:“没有刻意去盘,只有想起来才会去转两下,但是,每天都会想起来,不止一次地想起。” 每次思念一起,就转动佛珠。 每想一次,就捻转一颗,如虔诚诵经,如远行朝拜。 一串地摊货,被他摩挲在掌心,放在手心里,缠绕指尖,夜以继日、翻来覆去不间断地盘了整整八年。 附着其上的浑厚光泽,不过是思念的载体,却远没有思念厚重。 他是一直想念着她的。 日日夜夜,千千万万遍。 第56章 ◎八年没变化,还是那个肆无忌惮的女流氓。◎ 因他那句“每天都会不止一次地想起”, 司徒朝暮再度体会到了心跳紊乱、面红耳赤的感觉。 像是有一股滚滚的火焰在面皮下灼烧,令血液沸腾,炽热感顺着肌理蔓延,一路烧到了耳根后。 午后的阳光似乎也越发强盛了, 绚烂的令人睁不开眼睛。 就连眼角余光中都洋溢着明艳的金色。 司徒朝暮一直低垂着眼眸, 竭尽全力地抑制着自己悸动不止的心跳和呼吸, 双手再度背到了身后,一边无意识地用两只白嫩的小手缠绕着那条菩提子手串, 一边盯着自己的拖鞋鞋头,故作淡定地说:“你要是真喜欢这条手串,直接送给你也行。” 顾晚风轻声一笑:“那就多谢了。” 这时, 恰巧又起了一阵春风, 晃动了满枝的白梨花, 落英缤纷, 如雪而下。 几片零星的花瓣乘风而降,悠悠然然地飘落到了两人的身体之间。 司徒朝暮心随意动, 欣然地抬起了右手,正欲去接花瓣,谁知身后竟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狂烈狗叫声。 三条土狗一起放声吼叫,其威慑力不啻于在深夜放鞭炮。 司徒朝暮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往前窜了一步,瑟瑟发抖地躲到了顾晚风的身后。 顾晚风赶忙安抚道:“没事, 它们只是饿了。”忙忙碌碌一中午, 也是在这时他才想起来今天还没喂狗。 司徒朝暮紧张兮兮地催促道:“那你赶紧去喂它们呀!别让它们再喊了,特吓人。” 顾晚风立即回到了厨房, 迅速端了一锅拌了剩菜的剩饭出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打开狗笼的时候, 司徒朝暮瑟瑟发抖地问了句:“它们仨, 应该不咬人吧?” 顾晚风笃定保证:“绝对不会随意咬人。” 行吧。 既然你都这么保证了,我就相信你一次。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要躲远点! 司徒朝暮一直站在树下不敢动,并在心里盘算着:只要狗冲过来,我就立刻往树上爬! 顾晚风也知晓司徒朝暮害怕,就没勉强她过来,打开狗笼之前,又特意警告了自家的那三条土狗一声:“都老实点。” 仨狗都挺老实,没再乱吼乱叫,从笼子里面跑出来之后就凑着各自的饭盆安安静静、风卷残云地吃起了饭。 顾晚风一直蹲在地上,一条长腿曲着,一条长腿支地,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轮番摸着那三条狗的脑袋和后背,动作随性又轻柔。 这画面看起来还挺有爱。 司徒朝暮躲在树后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这三条狗都是情绪稳定的好狗之后,才敢朝着顾晚风走过去,然后,也蹲在了地上,试探着伸出了手,学着顾晚风刚才的样子,轮番摸了摸它们仨的小脑袋。 仨狗还都挺大方,都让她摸。 让摸的都是可爱的小小狗! 司徒朝暮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三条狗,欣然不已地询问顾晚风:“它们仨有名字么?” 顾晚风温声回答:“当然。” 司徒朝暮先伸手指了指那条身材最小的黄色土狗:“它叫什么?” 顾晚风:“小黄。” 啊? 这么象形么? 司徒朝暮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指了指那条体型中等的黄狗:“那它呢?” 顾晚风:“大黄。” 司徒朝暮:“……” 嘶,这起名水平,很难评啊。 最后,她又看了看那条体型最大的纯黑色土狗,指着问:“它不会、是叫大黑吧?” 顾晚风:“不是,它叫超级黑。” 司徒朝暮:“……” 无话可说,实实在在的无话可说。 “这些、不会都是你起得名字吧?”司徒朝暮扭脸瞧着顾晚风,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顾晚风无奈一笑:“当然不是,毛三起得。” 司徒朝暮舒了口气:“我就说嘛,黑子和赤海的名字都那么好听,怎么到它们仨就成这风格了……诶?对了,黑子和赤海呢?在后院么?” 好久不见这两匹马了,她竟然还有点想它们俩,尤其是赤海。 上次见面,她和赤海还一直在勾心斗角呢。 谁知,顾晚风的目光却因她这一句话而暗淡了下来,清雅的神色也在瞬间变得落寞寂寥了—— “没了。” 语气沉沉,言简意赅。 司徒朝暮的呼吸猛然一滞,心疼不已地看着顾晚风。 “没了”的意思,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黑子是他母亲的马,赤海是他从小养到大的马,感情决计不是一般的深刻,不然,他当年绝不会在连自己的去路都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也要一意孤行地带走这两匹马。 但是,马的寿命又怎可与人相比? 他又经历了一次别离,不对,是两次。 黑子一次,赤海一次。 黑子的离去,让他再度经历了一场与母亲的告别。 赤海的离去,让他彻底与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告了别。 他的成长充斥着离别。 或许,他所经历过的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就是去见人外人和山外山的代价。 但是命运对他来说也太苛刻了,人家轻轻松松就能见到的东西,却要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 司徒朝暮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连带着喉间都在发苦发涩:“当年,你先去了哪里?是不是骑着马带着毛三往南走了?” 顾晚风不得不承认,她一如既往的聪明:“嗯,先去了南边的滇省,待了三个月,后来考虑到毛三要上学,就往东走了,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定居,但是手里钱不够,只能先去赚钱,于是我就去了钱塘的影视城当群演,运气好,遇到了一个人不错的导演,他帮我和毛三解决了户口问题,然后我们就在钱塘的一个村子里落脚了。” 他三言两语几句话就含括了自己这八年来的经历,听起来是一帆风顺、万事亨通,但其中的颠沛流离与风餐露宿只有他自己知晓。 尤其是那一句“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定居”。 他不想让毛三重走他的老路,他想让毛三从小就能见到人外人,看到山外山,所以哪怕是千里迢迢也要赶去钱塘省,让毛三在那里读书上学。 他甚至都没有首先考虑自己的学业。 他想通过就救赎毛三来变相救赎年幼时的自己。 司徒朝暮的眼眶猛然一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忍着没哭,眼圈却依旧是泛着红的:“所以,你当年根本就没有参加高考是么?回到老家后就直接带着毛三走了?” 独树晚风 第78节 “嗯。”顾晚风如实告知,“在钱塘稳定下来的第二年才去复读了,考了所当地的大学。” 司徒朝暮迅速眨了眨眼驱逐眼泪,又吸了吸泛酸的鼻子,嗓音却难掩哽塞:“然后呢?一边儿上学一边儿赚钱一边儿养毛三儿?” 一句话,连带四个儿话音,听得顾晚风又感慨又怀念又想笑:“嗯,基本就是这样。” 那也太难了吧? 司徒朝暮都替当年的他着急:“可是你上大学的时候最多也就二十岁吧?怎么赚钱呀?” 顾晚风想了一下,实话实说:“刚开始的时候确实不太容易,什么都干过,不过也没有那么难,后来就可以靠着当刀匠维持生计了,有时还会去剧组当武指,酬劳也很高。”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自如,神色平静而淡然,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过往的那些穷困潦倒与举步维艰所困顿羁绊。 这世界上似乎也没几人能如他一般在经历了一番长达八年的颠沛流离之后,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声:不过也没那么难。 轻舟已过万重山。 在不知不觉间,顺其自然的,度过了万重关山。 司徒朝暮猜测,他在这八年间,一定看遍了人间百态,尝遍了世态炎凉,却又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人生,所以,命运也眷顾了他,让他在吃尽苦头的同时又给予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救赎与希望,所以他才变得豁达了。 他内心的千千结在日复一日为了生计而奔波的过程中被逐渐解开了。 司徒朝暮有些感慨,有些心酸,有些心疼,却又有些想笑:“所以,我们的顾师父现在是成功下凡了?知晓了真正的人间烟火,终于不再因为清高而拧巴了?” 顾晚风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红着耳尖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少打趣我。” “嘁,实话还不让说了?”司徒朝暮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了而导致了腿麻,并且还不只是一条腿麻,是两条腿一起麻,一路从膝盖麻到脚趾头,感觉像是有无数颗密密麻麻的银色小白点在皮下跳跃。 “呀呀呀呀!”司徒朝暮的身体不由主地就歪到了一边儿去,顾晚风见状赶忙去扶她,但绝不僭越,规矩克制,只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司徒朝暮却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用力地攀住了他的手臂,一会儿换左脚站,一会儿换右脚站。 她还觉得脚趾头上挂着的拖鞋碍事,索性只抬腿不抬鞋,哪只小脚是悬空着的,哪只小脚就是光着的,唯有站在地上的那一只脚立在拖鞋里。 金灿灿的阳光下,她的脚背细腻白皙,足弓弧度饱满,每一片甲盖都是莹润泛光的,仿若玉雕。 非礼勿视。 顾晚风勒令自己将目光别到了一边去,却又忍不住询问了声:“脚不冷么?” 清明时节,阳光虽灿,但空气沁凉,她却连双袜子都没穿。 “怎么可能不冷嘛!”司徒朝暮一脸生无可恋地说,“脚趾头都要被冻掉了!” 顾晚风:“冷还不穿袜子?” 司徒朝暮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裴星铭说他跟人家撞车了,吓得我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直接踩着拖鞋就出门了。” 开车来的路上不觉得冷,毕竟是在车里。 进了小院之后也不觉得冷,因为终于见到了失踪人口,所以太过激动以至于忽略了冷。 直至那股振奋人心的激动劲儿逐渐平复,心情回归现实,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脚冷。 身子也有点冷,因为只穿了睡衣出门。 顾晚风犹豫了一下,迟疑着问了声:“要不、你先穿我的?” 司徒朝暮垂眸,瞧了一眼他常年裸露在外的修长脚踝,由衷而发:“你竟然也有袜子?” 顾晚风:“……” “我当然有袜子。”顾晚风无奈解释,“我只是不喜欢穿底子太厚的高帮鞋。” 司徒朝暮又仔细看了一眼他的鞋帮,发现他的外踝下沿处还真的有袜子! 只不过是因为袜沿和鞋帮齐平了所以看得不太明显。 “你为什么不喜欢穿高帮鞋?”司徒朝暮好奇地问,“底子厚点的鞋穿上去多舒服呀。” 顾晚风回答说:“个人习惯,鞋帮太高或者鞋底太厚总觉得不踏实。” 哦,我懂了。 必须脚踏实地才行,不然感受不到脚底的变化。 换言之就是:会影响我出脚的速度。 真是个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 也是一个丝毫不用为了自己的身高而发愁的人,所以他实现了平底鞋自由……真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 常年脚踩内增高或高跟鞋的司徒朝暮果断结束了这个话题:“穿你的袜子也行,但是我的脚很麻,动不了了。” 顾晚风:“我扶你进屋?” 司徒朝暮的小脸一皱,闷闷不乐:“我都说了我动不了了。” 顾晚风愣住了,屏息凝神,想到了某种可能又不太确定。 司徒朝暮嘟着嘴巴,不满地乜了他一眼,又说了一遍:“脚趾头都要被冻掉了。” 是想、让他抱着她进屋? 顾晚风的呼吸猛然一滞,心慌意乱,紧张地抿着薄唇思量再三,才试探性开了口:“要不、我抱着你、进去?” 司徒朝暮的表情瞬间就变得神采飞扬了,嘴上却还在矜持:“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呀,男女授受不亲呢。” 顾晚风:“……” 他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她的不好意思。 与此同时,他也确定了,这家伙八年如一日的没变化,还是那个肆无忌惮的女流氓。 顾晚风忍俊不禁,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将司徒朝暮从地上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着房子走了过去。 他的手臂修长,特别有力量感,胸膛宽阔而紧实,步伐平稳矫健,轻轻松松,一点都不似在负重抱人。 被他抱在怀中,相当有安全感。 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极具吸引力的青年热血气。 周遭严寒的空气都被他的体热驱逐了。 司徒朝暮的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发了狂的高兴,却表现得相当娇羞,低眉敛眸,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不沉吧?” 顾晚风无奈一笑:“你才几斤?” 我确实也没几斤,我身材好得很! 司徒朝暮撩起了眼皮,瞧着顾晚风,故意刁难他:“那你的上限是多少?十个我行么?” 顾晚风笑答:“一百个都没问题。” 司徒朝暮被逗得咯咯笑,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诶哟,我现在来的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了?” 顾晚风都已经快抱着司徒朝暮走到屋子门口了,听闻声音后,下意识地停下了步伐,回身去看。 司徒朝暮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在小院门口,站着两个男的,其中看起来较为年轻的那一位年龄大概四五十岁,中等身材,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红色格子衬衫,外罩一件黑色的工装马甲,留着一把狂野的大胡子,带黑框眼镜,半灰色的中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儿,一看就是一位搞艺术的文艺工作者。 艺术家旁边儿还站着一位白发老者,穿着一套较为正式的灰色西装,内搭白衬衫,还配了一条红色的领带,郑重其事。 在老者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一方长条形的红木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但他却坚持紧抱于怀,绝不假借他人之手。 待顾晚风抱着司徒朝暮转过身的那一刻,大胡子艺术家就恍然大悟地笑了:“怪不得呢,我就说你小子原本在钱塘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搬来东辅了?原来是要成家了。” 成家? 这词用得,可真是,简洁明了且让人害羞呀。 司徒朝暮的脸颊瞬间就红透了,还热得发烫,羞涩得连眼神都不敢乱放了,低低地垂着眼皮,在羞赧的沉默中凌乱着,还有些小小的愤愤不平:谁要跟他成家了?人家才不要呢,哼! 还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关系一般的很,八年都没过联系的那种! 但也确实不能怪人家会误会,她现在穿着一身睡衣,又被顾晚风抱着往屋子里走,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朋友。 像是情趣十足的两口子准备回屋去白日淫逸。 顾晚风则是诧异于司徒朝暮在外人面前的娇羞……原来她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对他猖狂耍流氓,一有外人就开始要脸了。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顾晚风无奈地在心中笑了一下,神不改色地看向门口二位,回了声:“我还以为你们明天才会到。” 司徒朝暮一直保持着低头垂眸的姿势,却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微微抿动了一下红唇,在心里碎碎念:哼,你怎么不先解释一下咱俩的关系呢?谁要和你成家啦!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大胡子艺术家的回话,无奈中充斥着同情:“本来计划的是明天,但是杨教授实在是太着急了,急得都吃不下饭,连着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我担心老人家的身体,就连夜带着他来找你了。” 找他干嘛? 司徒朝暮好奇地抬起了头,朝着门口了过去,下一秒,她就看到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步履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焦急万状又满含恳求地望着顾晚风:“顾师父,劳烦您看看这把刀,还能不能修复?只要能修复,其他什么都好说!” 顾晚风既没有夸下海口,也没有妄自菲薄,而是先回了声:“我等会儿看看。”说完,又将毛三吕四喊了出来,交代道,“带着客人去茶室,先招待着,我马上就过去。” 毛三吕四早就熟悉了当接待人员的工作,信誓旦旦地回应了一声“好嘞”就朝着客人跑了过去。 顾晚风抱着司徒朝暮进了门。 这次是从正门进得屋,进去之后就是宽敞明亮的客厅。 顾晚风所住的主卧在进门左手侧,他直接抱着司徒朝暮去了自己的房间。 四下无人了,司徒朝暮这才又撩起了眼皮,以一种满含“提防”的目光瞧着顾晚风:“你竟然直接抱着人家来你的卧室?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人家的安全怎么办?” 又开始了。 顾晚风神不改色,淡然反问:“我还没担心呢,你担心什么?” 司徒朝暮一愣,超级不服气:“你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还能对你耍流氓么?” 顾晚风:“……”你可太能了。 第57章 ◎“我师父从来不近女色,到现在还是童男子呢!”◎ 这间卧室的面积很大, 四方端正,窗明几净,清一色的实木家具,所有生活用品都归纳得整整齐齐, 光线还十分明亮, 令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够产生一股放松的舒适感, 仿若倦鸟归林,彻底告别了繁华大都市的喧嚣与吵闹。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雅佛系的熏香味。 独树晚风 第79节 靠内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中式的实木双人床, 上面铺着干净柔软的青灰色亚麻布四件套床品。 顾晚风直接将司徒朝暮放到了床边,然后朝着对面靠窗的实木衣柜走了过去,打开柜门, 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双崭新的男士袜子。 司徒朝暮原本是想盘着腿坐床上的, 鞋都脱了, 才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家, 又赶紧把脚放下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挨着床边坐, 绝不逾越半步。 顾晚风回来之后,迟疑了片刻,然后半蹲在了司徒朝暮的面前,抬眸瞧着她, 轻声询问:“是我帮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司徒朝暮一愣, 怪不好意思的, 一边急切摆手一边摇头:“不用你,不用你!我自己穿就行!”说着, 就把自己的右腿翘到了左腿膝盖上, 然后朝着顾晚风伸出了手, 问他要袜子。 顾晚风沉默片刻:“不是腿麻了么?一点都不能动了?” 司徒朝暮:“……”啊,这、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编一个谎话,就必须用一百个谎言去圆。 为了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为了占他便宜所以才装腿麻的女流氓,司徒朝暮默默地放下了自己的右腿,然后扭扭捏捏地回了句:“哎呀,你说的对,我都忘了,腿还麻着呢。” 顾晚风:“……”事实向他证明,千万不要好奇地去探究女流氓的底线,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底线。 顾晚风叹息一笑,低下了头,开始帮她穿袜子。 这时司徒朝暮才问了一句:“刚才那个戴眼镜儿的大胡子大叔是谁呀?看起来好眼熟呀。” 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顾晚风一边低头给她穿袜子一边回答:“李平生,一个导演。” “李平生?真的是李平生?”司徒朝暮都惊呆了,“你竟然还认识李平生?” 那可是电影圈里面举足轻重的大导演啊,不计其数的演员哪怕挤破脑袋也想去参演他导的片子! 对了,《刀影》这部片的导演就是李平生。 虽然男主角的演技一般,但李平生的业务能力是真的强,七十分的演技也能让他给调教出一百分的效果,外加这部戏的剧本是真的硬核,打戏部分更是精彩跌宕气势十足,看得人欲罢不能,所以正片上映后票房回馈出奇的好,一跃成为了国产武侠片的经典之作,连带着一众主演们都跟着升咖了。 然而思及至此,司徒朝暮又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询问:“等等,你刚才说你刚到钱塘的时候为了赚钱所以去影视城当群演了,该不会是去《刀影》剧组给男主当替身了吧?” 顾晚风一怔,诧异抬头:“你怎么知道?”多年以来,除了当初那个剧组里面的人,再无其他人知晓这件事了。 司徒朝暮不好意思回答说是因为她觉得男主角的背影和他像,所以翻来覆去地把那部片子看了一百遍,于是便聪明地采取了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回答方式:“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先回答我片尾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 顾晚风也不傻,瞬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却没有说破,免得她脸上挂不住,只是按照她的要求回答问题:“换钱了。”他既没有遮掩自己当初的潦倒与窘境,也没有美化自己对钱的需求,坦率又坦然地回答,“一个名字,两万,足够我和毛三在钱塘生活数个月,我觉得很值。”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司徒朝暮的鼻尖猛然一酸,心又开始疼了起来。 那年的他只有十八、九岁,却要日日夜夜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又人微言轻,在利欲熏心的名利场中,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区区两万块钱,就能买断他所有的功劳与付出,彻底抹消他的身影与存在。 “真看不出来呀,成典辞还挺精的。” 成典辞就是《刀影》的男主角。 司徒朝暮对他的评价中充满了愤愤不平和阴阳怪气:“生怕身边人抢了他的风头,连替身演员都要防。” “正常。”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八年,顾晚风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了,“在那个圈子里待着,不自私些根本混不下去。” 司徒朝暮思绪一动,盯着顾晚风瞧了一会儿,说了句:“你好像很了解娱乐圈嘛!” 顾晚风笑了一下,实话实说:“不了解娱乐圈,只是时常会去剧组当武指,所以见的人比较多。” 司徒朝暮一边儿总结信息一边儿说:“所以,因为《刀影》这部电影,你结识了李平生导演,然后慢慢接触了这个行业,后来就开始当武指了?” 顾晚风:“嗯。” 司徒朝暮也不奇怪,毕竟他有着一身本事,怎么着都能够混口饭吃,而且这年头儿会武术的人本就不多,像顾晚风这种自幼习武的练家子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他打起架来的身姿和动作还特别好看,出手敏捷干练,很适合去设计和指导演员的打戏,去剧组当武指毫不奇怪。 换言之,技多不压身。 “所以,你现在是一边当刀匠,一边去剧组当武指?”司徒朝暮由衷而发,“感觉好忙呀。” 顾晚风言简意赅:“还好,能赚钱。” 司徒朝暮:“……”我竟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了,曾经的那个拧巴少年现在真是越来越务实了。 是好事儿。 总比不谙世事,以心自缚强。 “那刚才跟在李导身边的那个老大爷呢?他是谁?”司徒朝暮又问。 顾晚风徐徐告知:“李导引荐来的一位顾客,好像是一位大学教授,酷爱收藏古兵器,成痴成瘾那种,两月前花大价钱拍下了一把仪刀,但锈蚀残损严重,就来找我看看,还能不能修复。” “哦。”司徒朝暮大概明白了始末缘由,却又开始好奇了,“那你现在除了搞修复之外,还搞什么业务?” 顾晚风:“鉴定、锻造,都可以。” 司徒朝暮:“顾客多么?” “还行。”顾晚风实话实说,“刀剑锻造虽然依旧是个小众行业,但是现在的宣传力度比之前大得多,再加上一些小说、影视和纪录片的热播效应,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接受能力在不断提高,喜爱古兵器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刀匠的生存环境比十年前好了不少。” 司徒朝暮不禁猜测:所以,你当初也是因为想要提高传统锻刀行业的知名度,所以才会考虑投身武侠剧组?因为看中了电影的热度? 不过话说回来,《刀影》这部片子确实带火了环首刀。 又或者说,他在这八年以来,还做出过其他宣传传统文化的努力?对了,某站上最近还新上线了一部纪录片,叫《金戈铁马天涯客》,一期介绍几种中华传统兵器和其锻造的真实人生故事。 不知道这部纪录片和他有没有关系? 或许,是有的吧?不然他这么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干嘛要坚持投身影视圈那种名利场? 但司徒朝暮却没有问顾晚风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因为这世上有千千万万如他一般的手艺人,皆是虽九死其犹未悔,没有这个顾晚风,也会有那个顾晚风。 所以答案根本不重要了。 她只知晓,他在这八年间从未放弃过他家的那把刀,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人生。 坚守传统文化行业这条路道阻且长,刀剑锻造更是一条狭窄又曲折的路,遍地充满了荒漠与荆棘,但他却一步一个脚印,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能从那座山中走出已是勇气可嘉。 走出之后,又在泥潭中开出了花,更是令人敬畏。 司徒朝暮是真的很佩服他,果断拍了个马屁:“哇哇哇,顾师父你真的好厉害呀!” 顾晚风根本不敢相信女流氓的那张嘴,淡淡地回了句:“没那么厉害,赚钱谋生而已。” 谁知,司徒朝暮却叹了口气,满含感慨地说了句:“看来,您是真的下凡了呀,身兼数职就算了,还张口闭口都是赚钱,都要掉进钱眼儿里了。” 顾晚风一直没起身,单膝蹲在她面前,抬眸瞧着她,认真又正经地反问:“不赚钱怎么娶老婆?” 司徒朝暮:“……”好有道理,令我再度陷入了沉默。 但是吧—— “你就没想过走捷径?反正你都是半个混影视圈的人了,还年轻气盛的,就没遇见过几个想包养你的富婆?” “……” 真是一如既往地会气人。 顾晚风脸色一沉,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哪知,司徒朝暮却还不高兴了,小嘴一嘟,双臂往胸前一抱,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什么态度嘛,竟然把人家自己丢下了! 即将走出卧室时,顾晚风在门前停驻了脚步,回身看着司徒朝暮,轻叹口气:“等我一会儿,招待完客人就回来。” 司徒朝暮心说:那我就不是高贵的客人了?我不是第一次来么? 但是看在他的语气诚恳,态度温和的份上,她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那么多了,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句:“随你便,反正我是在这里等我哥的,我哥一来接我就跟他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顾晚风不置可否:“我让毛三和吕四带着你四处转转。” 司徒朝暮还是那个态度:“随便。” 顾晚风无奈一笑,没再多言,起步离开了。 宽敞又明亮的卧室内仅剩下了司徒朝暮一人。 想要四处转转看看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反正,他也没说不让她随便走动。 司徒朝暮从床边站了起来。 双脚上套着的那双男士袜子有点儿大,还晃晃荡荡的。 明明是一双低帮袜子,却神奇地被她穿出了高帮袜子的效果。 司徒朝暮不得不弯腰伸手,把两只袜子往脚踝上提一提,然后才气定神闲地踩着拖鞋在屋子里面溜达了起来。 先溜达的就是卧室。 从室内的整洁度来看,顾晚风绝对是个生活习惯非常良好的男人,因为他的房间真的很干净,不是那种如同酒店房间一样统一规整、一丝不苟的干净,而是如同林间别院一般淡雅闲适的干净。 他还很有生活品味。 双层实木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盏木艺与布艺相结合的方形中式台灯;衣柜前的柜门不是实木板,而是白色的亚麻布;正对着床尾的墙壁前摆放着一排结实的实木打造的落地式矮书柜,双层书格里面整齐有序地收纳着各种与传统锻造工艺有关的读物,平整的柜面上只放了一盏鎏金博山铜香炉。 墙壁是简洁的纯白色。 天花板正中央悬挂着一盏竹编的吊灯。 每一样家什的造型设计都不复杂,却处处流露着优雅与静谧的高级感。 纵身其中,仿佛置身竹海,聆听风涛。 卫生间在入门右手处。 司徒朝暮不想去厕所,但却想去卫生间里面看看,或者说,去侦查一下情况。 白色的方形洗手台上悬挂着一方镜柜,司徒朝暮打开了柜门,三层的架子上只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男士用品,比如牙膏牙刷和递须刀。 没有女性用品。 再往里面的淋浴间走,悬挂在墙角的置物架上只放着一块儿香皂和一瓶洗发水……估计呀,要不是因为头发太长,他可能连洗发水儿都不会用。 但凡有个女人在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而且卧室里面也没有女人留下的痕迹,比如毛绒玩具和化妆品。 确认了,单身无疑! 独树晚风 第80节 司徒朝暮的唇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愉快地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卫生间,出门后左转,直接去了客厅。 客厅的装修风格和卧室一样,都是自然雅致的中式风,沙发套组和茶几皆由纯实木打造,造型简洁大气。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沙发的座椅上铺着几张正方形的藤垫子。 沙发对面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窗户,窗框下方摆着一张长条形的实木电视柜,然而电视柜上却没摆电视,窗框上方悬挂着一张被卷起来的投屏幕布,沙发里侧的置物架上摆着一台家用投影仪。 司徒朝暮坐在了正对着窗户的那张长沙发的正中央的位置,正欲感受一下观影舒适度的时候,毛三突然从正门跑了进来,热情洋溢地喊了声:“司徒姐姐。” 司徒朝暮赶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你坐你坐!”毛三道,“就是师父怕你无聊,让我来陪着你。” 司徒朝暮:“只有你自己来了,吕四呢?” 毛三:“他外婆刚才给他打电话了,说他妈回来了,他就先回家了。” “哦。”当事人不在,司徒朝暮才方便询问,“吕四是哪里人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毛三:“他就是这个村子的人,是师父来到东辅之后没多久收的徒弟。” 司徒朝暮好奇不已:“他主动拜得师?” “那必然不是。”毛三讲述道,“他原来是这个村的村霸,年纪轻轻不学好,一天到晚跟着一帮社会青年瞎混,□□烧无恶不作,村里一大祸害,家家户户看见他之后隔老远都要关院门,别说村长了,就连他妈都管不了他,后来我师父来了,才刚刚在这个村子里面落脚没多久,吕四就带着人上门闹事了,威胁我师父交保护费,还要让我师父拜他的山头,不然就让我师父在这个村子里面混不下去。” 这不是找揍么? 司徒朝暮直接笑出声了:“哈哈哈哈,他当时才多大啊,就敢这么狂?” “和我一样大,十五岁,但是我师父可不惯他的臭毛病。”毛三幸灾乐祸地说,“他当时带了七八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地痞流氓来闹事,还嚣张地砸坏了我师父刚刚做好的一张凳子,我师父直接把院门一关就开始揍人,揍得他们一个个哭爹喊娘地嚎救命还逃不出去。”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司徒朝暮还是笑得不行:“事后吕四是不是特别后悔?” “他当然后悔了!”毛三也乐得不行,“他自己亲口说的,当时都要被吓死了,因为在他来闹事之前师父一直在做家具,院子里刚好扔着两把锯子,而且师父那人还总是冷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冷冰冰的……哈哈哈,最搞笑的地方到了,我师父把吕四和他带来的那些小混混们挨个打了一顿之后就把院门打开了,大手一挥放其他几个小流氓们走了,唯独把吕四给留下来了,所以吕四就以为我师父要单独报复他,害怕得要死,更搞笑的是我师父当时还真的从地上把锯子给捡了起来,吓得吕四直接跪地上开始求饶。” “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都要笑死了,“看来吕四的胆子也不是很大嘛。” “他就是欺软怕硬!”毛三道,“但是我师父肯定不会跟他一般见识,把吕四留下来只是为了让吕四弥补过错,给他当下手,重新打一张凳子。” 司徒朝暮:“吕四他家里人什么态度?” 毛三:“他妈不在家,他外婆接到消息之后先跑过来了,慌慌张张地来到这里一看才发现吕四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树下锯木头呢,然后他外婆就走了,什么都没说,到了第二天,又和吕四他妈一起来了,还带了好多东西,一起央求着我师父收吕四为徒。” 司徒朝暮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吕四他爸呢?” “出轨了,小三怀孕了,然后就和他妈离婚了。”毛三同情地叹了口气,“其实吕四变成村霸也情有可原,他自己说的,在他的记忆里,爸妈感情挺好,家庭幸福美满,所以心里很有力量,结果突然有一天,小三就上门了,还挺着大肚子,他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再也幸福不起来的感觉,然后就开始自暴自弃了,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对不起他。” 司徒朝暮的呼吸猛然一滞,眼眶一酸,顿时就明白了顾晚风为什么会收吕四为徒:他在吕四的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宋青山虽然没有出轨,顾与堤也没有背弃誓言,但是他们两个还是分开了,自此天隔一方,妻离子散,家庭破裂。 更何况,他还失去了他的双胞胎弟弟。 双生分离,无异于以刀剔肉。 与此同时,他也被永恒地困在了那座深山内。 这种变故与打击绝对不是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能够承受得了了,所以,当年的顾晚风也如同现在的吕四一样,开始自暴自弃,以一种愤愤不平的姿态去报复身边所有人,报复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毛三继续说道:“吕四他爸是开零食厂的,家里条件还不错——去看看他家的小楼就知道了,到现在还是全村最豪华的一栋——所以他妈原来一直没上班,后来他爸找小三了,俩人就离婚了,他妈这人也特别倔,就想争口气,连离婚官司都没打,一分钱都没多拿,用分到的那点钱买全了吕四和他外婆的所有保险之后,她直接出去打工了,先从在路边开水果摊子干起的,然后开水果店,现在又搞起了水果批发,厂子发展越来越好,特别厉害的一个阿姨,就是平时太忙了,起早贪黑的,根本没时间管吕四,然后吕四外婆年纪也不少了,根本管不住他,所以吕四就发展成了一村之霸,直到遇见我师父。” 就像是年少时的顾晚风,在最迷茫困顿的时期遇到了他师父一样。 赵老救赎了他,他长大后,又充当了赵老的角色,救赎了吕四。 从被救赎者到救赎者之间的转变,是长达近二十年的坚持与历练。 也是一场生生不息的薪火相传。 司徒朝暮满心都是感慨,情不自禁地询问道:“吕四现在怎么样了?内心有没有平和一些?” 毛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我觉得是有的,反正我认识刚他的时候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原来是个村霸,人还挺好的。有一次我们俩一起出门,遇到了村长,村长还夸吕四了呢,说他现在越来越有学生样了,吕四都被他夸的不好意思了。” 司徒朝暮欣然一笑:“这样就很好。” “是啊,其实他堕落的并不深,师父及时拉了他一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了。”紧接着,毛三又说了句,“其实我的人生也是被师父改变了。当初我外婆死了之后,我就成孤儿了,真的害怕极了,特别无助,每天晚上都躲在家里面抱着腿哭,而且那个时候顾阿姨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就以为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谁知道他竟然又回来了,还把我也带走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挨过饿。” 司徒朝暮的眼眶再度一酸,猛然咬紧了牙关,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今天也真是不争气,动不动就想哭。 一句简简单单的“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挨过饿”也能让她满心酸楚。 至今为止,她还清楚地记得,在他们第一次去碧屿村那年,毛三就已经处于半流浪状态了,身体瘦弱的像是一只发育不良的小猴子,后来在村口分别时,毛三几乎哭成了泪人,原因无他,只是害怕,怕外婆死后自己会饿死,会无家可归,会再也见不到他的好朋友了。 那年的他也才七八岁而已,还在喊顾晚风小风哥哥。 多年过去,七八岁的可怜小孩变成了帅气俊朗的灿灿少年,小风哥哥则变成了他敬爱的师父。 在这期间改变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唯一不变的,是顾晚风这个人。 他明明也是身陷泥潭中的苦命人,却坚韧不拔地开出了最绚烂最洁白的花,无论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六岁,都愿意不遗余力地去救赎他人。 他一直都是那个外冷内热、温柔又强大的小风哥哥。 司徒朝暮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心疼地问了声:“你师父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么?” 其实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这八年间有没有人出手帮过他?如果有的话,她会欣慰不少。 但毕竟毛三年纪小,只能理解表面意思:“怎么可能呢?”像是谁污蔑了他师父一样,毛三急切又斩钉截铁地做出严肃澄清,“我师父从来不近女色,到现在还是童男子呢!” 哈?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你既然提到这儿了,咱们也不是不能好好聊聊这个话题。 第58章 ◎好倔强的师娘。◎ 司徒朝暮轻轻地咳了一声, 然后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他真的没找过女朋友呀?” 毛三重重点头,信誓旦旦:“那当然了,我师父很洁身自好的!” “哦。”司徒朝暮的心情突然有点儿好了,看着窗外的太阳都觉得没那么刺眼了。 阳光金灿灿, 毫不吝啬地投进了客厅里。 哪哪都亮堂堂的, 有种豁然开朗的轻松感。 但是她现在已经和毛三站着在客厅里面聊很久了, 想四处走动一下,于是就说了句:“去外面转转吧?” “好嘞!”毛三立即带着司徒朝暮出门了, 不过却没从客厅的前门出,而是从通往后院的后门出去了。 一走出后门,司徒朝暮就看到了一大片四方形的菜园子, 其内部整齐有序地栽种着许多种生长繁茂的应季菜。 再仔细观察一下, 最左边的那一条长方形的土地上种得是生菜, 再往右是小白菜, 继而是菠菜,韭菜。 最靠右的那一条土地上看似是没种菜, 但却隆着规整的土垛子,司徒朝暮就好奇地指了指,问毛三:“那边儿种的是什么?” “土豆。”毛三回道,“就是那种小圆土豆, 不过刚种上,要到六七月份才能长成。” “哦~”司徒朝暮涨了知识一般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 情不自禁地感叹了句,“你们这院子, 真有生活气息呀!” 菜地尽头是高高的院墙, 菜地右侧立着一栋青砖黛瓦的平房, 中间一扇门,两侧几扇窗。门窗的材质和造型依旧采用了新中式的雕花窗棂和透明玻璃样式。 “那是什么地方?”司徒朝暮又朝着那栋她没去过的房子努了努下巴。 毛三回答:“哦,那是师父的工作室。”又详细地介绍说,“还有他的收藏室和接待客人的茶室都在那边。” 工作室和茶室司徒朝暮并不好奇,她只好奇收藏室:“你师父现在还搞收藏呀?” 毛三:“收藏古兵器嘛,尤其是古刀。” 也是。 他毕竟就是干这行的,搞搞收藏也情有可原。 毛三又说:“还有他平时自己锻造出来的比较满意的刀也会摆在展示架上,方便客人来的时候参观挑选,而且每个顾客对刀的要求是不同的,有些喜欢长刀,有些喜欢短刀,还有那种专业的练家子,有些喜欢使重心靠前的刀,有些喜欢重心靠后的,师父就把这些基础规格的刀全部锻出来了,放在展示架上,让他们来了之后可以自己上手试,有了基本手感之后就能更精确地说明自己想要哪种刀了。” 啧,真专业呀……司徒朝暮不明觉厉:“看来来找你师父锻刀的顾客还真有不少呢。” 毛三实话实说:“现在虽然是的,但是初期的时候特别困难,几个月都卖不出一把刀,师父只能一边读大学一边去做兼职才能维持我们俩的生计,后期完全是靠着老顾客的口碑堆积起来的,然后就有越来愈多的刀具爱好者慕名而来找我师父订刀买刀了。” 总结来说,他这八年来是一直在走上坡路的,但司徒朝暮还是心疼地叹了口气……向阳而生的前提一定坚韧不拔,但坚韧不拔的背后却始终伴随着穷困潦倒和颠沛流离。 顾晚风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毅力坚持下来的。 所以,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既然你师父之前在钱塘发展的那么好,怎么会突然搬来东辅呀?” 司徒朝暮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让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太大的变动了,更没有那份勇气再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所以,她有些不太理解顾晚风迁居的行为。 然而,毛三的回答却是:“我师父说了,他攒够钱了,要回东辅娶老婆。” 娶老婆? 娶谁呀? 不远千里地过来娶谁呀? 切切切切切~ “哦,原来是这样啊。”司徒朝暮拼尽全力才得以控制住自己跃跃欲试往上翘的唇角,内心微微有些小雀跃,却表现的跟没事儿人似的,淡定自若地继续往下问,“可是突然搬来东辅,会不会影响他的生意呀?” 毛三也不太清楚这点,一边挠着灰扑扑的头发一边说:“应该不会吧?之前在钱塘的时候我们的顾客也不都是钱塘本地的,五湖四海哪哪都有,要求还千奇百怪的,除了我师父这个级别的锻刀师,很少有人能满足他们的标准,所以不管我师父搬到哪里,他们都会跟过来的。” 司徒朝暮不禁感叹:“那你师父还怪厉害的。” “那是肯定的呀,我师父可是正儿八经的古法锻刀术传承人,打小就开始接触那种,锻造修复和鉴定样样精通,而且他上大学的时候学得专业也是和金属材料有关的,还通过现代化的知识改良了落后的技法,有好些考古科研所的专家都要来请我师父指教呢。”说话时,毛三的神情和语气中皆充斥着骄傲和自豪,下巴都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而且顾家刀很牛的,不光是锻刀法牛,刀法也很牛,虽然它之前一直没有出山,但是江湖上一直流传着顾家刀的传说,所以顾家刀出山之后,经常会有各路的英雄豪杰来找我师父讨教。” “讨教?”司徒朝暮不太懂这些隐藏在大都市之下的江湖中的说法和规矩,“什么意思?” 毛三:“就是来找我师父切磋切磋呗,有些时候是切磋兵器,切磋锻造技法,有些时候是切磋武术,具体切磋什么就看来的是什么人了,不过正儿八经的练家子都会带着自己擅长的兵器来,止戈为武嘛。” “妈呀!”司徒朝暮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这圈子,真精彩呀!” “就是小众圈子嘛,而且这个圈子里面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只靠着武术和手艺谋生的,就比如我师父,锻刀的同时还会兼职去剧组当武指,还有我们认识的一个锻枪的师傅,主业是个开大车的老司机,副业才是锻枪,但是枪锻的特别好,枪法也好,暗藏玄机又密不透风,我师父挥着五尺长刀才勉强和他打个平手,要是换了那种三尺七的中长刀,我师父肯定打不过他。” 还有顾晚风打不过的人呢? 独树晚风 第81节 果然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司徒朝暮越发的惊讶诧异,像是个从没见过市面的土老帽:“我的天,原来,你们都是武林中人!” 只有我,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美女! “不是武林中人啦。”毛三纠正道,“是中华传统技艺的传承人。” 司徒朝暮受教地点了点头:“对对对,是中华文化的传承人!” 毛三又说:“其实我师父之前一直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让顾家刀出世,因为顾氏的家训是盛世隐乱世出,现在国泰民安,绝对是盛世,按祖训来说顾家刀现在是不可以出世的。” 司徒朝暮奇怪追问:“那你师父后来又是怎么改主意了?” 毛三:“因为他遇到了一个老刀匠,也掌握着家传的古法锻刀术,但是因为没有人来找他买刀,所以这个老刀匠的日子过得特别凄惨,他的后人们也都不愿意去继承这样一门没前途的手艺,更没有徒弟来拜他为师,如果再这么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他家的家传锻刀术必定会断绝于他这一代。” 司徒朝暮:“然后你师父就居安思危了?担心顾家刀也会沦落到这种无人继承的地步?所以他选择了出世,扩大名气?”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毛三道,“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传承之道匹夫有责,冷兵器时代早就结束了,必须另谋出路才行,而且您没接触过这个圈子您不知道,那位老刀匠只是千千万万个步履维艰的兵器锻造师的缩影,还有好多好多个和他一样面临着后继无人困境的手艺人,所以我师父才决定让顾家刀出世了,他想身先士卒继往开来。前期是有点儿难,但是他的机遇不错,遇到了李导,李导真的是个超级大好人!给我师父介绍了不少优质顾客,那些顾客也对我师父的锻刀技术非常满意,所以我师父的名气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在这个圈子里面扩大了起来。当刀匠的同时我师父还一直在剧组兼职,从武替到武指,一步步发展地越来越好,报酬也多了起来,后来我师父终于攒了点钱,然后就开始筹备拍纪录片的事情了。” “什么?”司徒朝暮一直在安静地认真聆听,直到听到“纪录片”这三个字之后,她惊讶地脱口而出,“纪录片?该不会就是那部某站上新上线的《金戈铁马天涯客》吧?” 毛三用力点头:“就是这个!宣传中华传统古兵器和其锻造人的,连筹备带拍摄带剪辑审核和发行,用了整整三年,陆陆续续砸进去了几百万!” 不然他师父早就能回东辅娶媳妇儿了! 司徒朝暮越发不可思议:“所以这部纪录片是你师父拍的?他竟然还会拍纪录片?” 毛三赶忙澄清道:“不不不,片子不是他拍的,我师父不会拍纪录片,毕竟专业的人才能干专业的事。我师父只是投资方和筹备方。他好歹也在剧组里面混了好几年了,认识几位业内人士,虽然组队的过程不太顺利,但最后还是成功组织了一个完整的拍摄团队。” 司徒朝暮了然地点了点头。 毛三又详细地讲述道:“在这部片子里面出现过的每一位兵器锻造师是我师父自己去寻找去联系的,三年间走南闯北,建立了一个好大的微信群,把那些原来一直单枪匹马的传统手艺人全都给聚集在一起了,而且人多了之后力量就是大,可以互相帮助互相介绍客源,比自己一个人单干起来轻松多了,也有底气多了。” 真是一项大工程啊。 也真是需要一定的魄力和威信才能干成。 司徒朝暮由衷而发:“顾家刀刀主,果然名不虚传。” 只要一夸奖自己师父,毛三就特别自豪:“我师父的精力还特别旺盛呢,今天还在剧组给人家设计打戏呢,明天就能飞到敦煌去联系拍摄。” 司徒朝暮:“……”果然,不怕生活苦,就怕日子没有主心骨。 人一旦有了目标和志向,真的能变身超级赛亚人。 “你师父,是真牛啊!”司徒朝暮超级自愧不如,“这要是换了我,这么连轴转干三天,人早没了。” 她也真是一点儿都没夸张。刚大学毕业的头两年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还行,心理素质也还行,充满了对未来的斗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身体素质就开始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操蛋的工作逐日下降,对事业也越来越不抱期待了,反正,就是个秘书,还是被老板女朋友千提万防的那种秘书,于是就开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糊弄着过吧。 可是“和尚撞钟”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尤其是在那个斥满了人情世故和勾心斗角的商政圈里,稍有不慎就中人圈套了,所以她不得不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每天活得都很累,像是被吸干了阳气似的,下班回家到之后除了躺床上玩手机之外什么都不想再干了。 要是真让她跟顾晚风似的身兼数职还连轴转,她绝对会猝死。 “你师父好像是个铁打的人。”司徒朝暮满含羡慕地感慨,“跟他一比,我简直像是个泥糊的。” 毛三很贴心地安慰道:“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嘛,我师父从小就是练家子,又没有抽烟喝酒的坏习惯,连带糖的饮料都不喝,身体素质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知为何,司徒朝暮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想到了宋熙临。 这一对双生子,仿若阴阳两面,哥哥的身体有多健康,弟弟的身体就有多病弱。 更令人唏嘘的是,健康的那位生性清冷,禁欲自律,即不沾烟酒也不沾女色,一丝不苟的像是个古板严苛的老道士,反而是病弱的那位,纵身名利场,整□□不得已的灯红酒绿,烟丝缭绕,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浮华世情中越陷越深,甚至连自己婚姻都不能够自己做主。 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说,司徒朝暮也会同情宋熙临,但绝对不会去共情他,因为人各有命,他享受了荣华富贵就要付出代价,更何况,跟他哥哥的人生比起来,他已经很幸福了,最起码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疾苦的滋味。 但如果站在顾晚风的角度来说,他一定会心疼自己弟弟,甚至可能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弟弟而和整个宋家势不两立。 她也一直没能忘记顾晚风当年在机场对宋青山说过的那句话:“你宋青山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你不敢护的人,我来护。” 纵使父母的偏爱永远不属于他,他也依然是疼爱着自己的弟弟的。 这也是司徒朝暮到现在都不敢向顾晚风透露宋熙临即将和冯夕雅订婚的消息的原因。 正当她纠结着该如何才能够以一种顾晚风接受的了的方式告知他这件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从睡裤的裤兜里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裴星铭。 司徒朝暮接通了电话:“喂,怎么啦?” 裴星铭:“没怎么呀,我这边完事儿了,就是问问你今天还走不走了?不走的话我就自己走了。” “我怎么就不走了呢?”司徒朝暮气急败坏,“你把你单纯正直的妹妹想成什么人了?” 谁知,裴星铭竟给她回了句:“哎呦,都一下午了,还没拿下呢?你这办事儿效率也太低了吧?” 司徒朝暮:“……” 我是被鄙视了? 司徒朝暮超级没好气:“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随随便便的大渣男!” 裴星铭现在早就对“渣男”这俩字脱敏了,随她怎么骂,他自岿然不动:“你就说你走不走吧?不走我就先走了,晚上还有事儿呢。” 虽然裴星铭看不到,但司徒朝暮还是超级不屑地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又要去跟哪个女人厮混呀?晚上还回家么?酒店vip都要升级了吧?” 裴星铭无动于衷,满不在乎:“费那么多话,你就回答走或者不走就行了。” “走啊我肯定走!”为了证明自己和裴星铭不是同类货色,司徒朝暮相当坚决地表明态度,“我可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那我在村口等你,赶紧出来啊。”裴星铭没再多言,直接挂了电话。 但其实司徒朝暮并不是很想走,可如果不走吧,又显得自己不矜持不主贵。 所以,今天她非走不可! “我走了啊。”司徒朝暮说走就走,一边转身从后门进屋一边对毛三说,“替我跟你师父说一声。” 毛三意外不已,赶忙追了过去:“您有我们师父手机号么?要不您先加我微信?我把我师父微信推给您?” 司徒朝暮:“不用这么麻烦,我还有他八年前用的微信号和手机号。” 毛三:“啊……那早就作废了吧?” 司徒朝暮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穿越客厅,走出了前门:“又不是我让他作废的?凭什么再让我加个新的?不加!” 毛三并有放弃:“要不、要不您先把您的手机号给我,我让他加你?” 司徒朝暮还是那句话:“不加。” 毛三:“那那那,那您加我微信没问题吧?” 司徒朝暮:“你和你师父是一伙的,不加!” 毛三:“……” 尊师,徒儿真的尽力了! 可是徒儿被您连坐了! 出了小院后,司徒朝暮直接钻进了车里,砰的一下关上了车门。 灿烂的午后阳光下,火红色的比亚迪扬长而去。 毛三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晚风那边还在和杨教授以及李平生洽谈,吕四又没回家,毛三彻底闲着没事儿干了。 年轻人玩心大,他既不想去写作业又不想去练功,三思之后,决定去遛狗,走青石板桥过水渠,到了对面的山里,一直遛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回来。 临近家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骑着一辆银色电动三轮车回来的吕四。 “就那几步路,你怎么还骑着车来了?”毛三站在了院门前,和小黄、大黄以及超级黑一起等吕四。 话音落后没多久,吕四就骑着车停在了他面前:“我妈让我给师父带了点东西。” 毛三探头往三轮车的后车厢看了一眼,好家伙,装满了,光鸡蛋就五六箱。 毛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又拿这么多,师父看见了肯定又该生气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吕四也很清楚自己师父的脾气,但他也是被逼无奈,“我本来只准备拿一点儿,但是后来我跟我妈提了一嘴说师父的女朋友和她哥今天来了,我妈就非让我多拿点儿东西过来。” “那你倒是早点来啊!”毛三更无奈了,“师娘早走了,估计现在都到家了。” “啊?”吕四一脸懵,“这才几点?怎么走那么早?” 毛三叹了口气:“哎,别提了,还生着咱师父的气呢,连微信都不愿意加。” 吕四:“师父现在在干嘛呢?” 毛三:“还在陪客人。” 吕四:“你也没努努力劝劝师娘?” 毛三:“劝了呀,然后师娘连带着我的微信都不愿意加了。” 吕四:“……”好倔强的师娘。 俩人都无计可施,只好先回了家,又过了一会儿,顾晚风才跟李平生和杨教授一起从后院的那栋房子里面出来。 杨教授原本的诉求只是请顾晚风给他看看刀,还能不能修,然而在进入顾晚风的收藏展览室之后,他那颗酷爱收藏古刀的心再度开始蠢蠢欲动,诉求就又多了一个:定制一把三尺七的苗刀和一对蝴蝶双刀。 关于刀身的重量、重心,以及刀面的纹路、刀柄刀鞘的材质和锻造工艺杨教授也有着自己独到的想法和标准,所以他们才会在茶室里面洽谈那么久。 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三人一同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杨教授和李平生又都是远道而来,顾晚风原本是想要好好招待他们一番,但谁知俩人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商定完取刀的日期之后就驱车离去了,连顿晚饭都没留下来吃。 送走杨教授和李导之后,小院门前再无一辆车,顾晚风也没在院子里瞧见司徒朝暮,就知道她肯定是已经走了, 室内的厨房里面亮着灯,毛三和吕四并肩坐在了餐桌边,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顾晚风轻叹口气,直接朝着厨房走了过去。 毛三和吕四正在互相推脱、拉扯着什么,境况激烈的连身后来人了都没察觉—— 毛三:“你来吧!她今天下午都拒绝过我一次了!” 吕四:“可是我和她不熟呀!” 毛三:“那怎么办?看着师父爱而不得吗?” 吕四:“可是我和师娘真的不熟呀,突然加个微信多冒昧?万一她真通过了,我俩聊什么呀?” 毛三:“那你想让咱们师父这种铁血男儿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边emo流泪一边循环播放水星记么?” 吕四:“……” 顾晚风:“……” 独树晚风 第82节 吕四:“不过,话说回来吧,水星记确实挺好听的,每次听完都很感动,感觉我当村霸那些年像极了一场梦。” 毛三:“……” 顾晚风:“……” 顾晚风忍无可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冷开口:“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毛三和吕四同时被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回头,然后,再抬头。 顾晚风就站在他们俩身后,身姿挺拔,眉清目冷,不苟言笑,声色沉沉:“作业都写完了?” 没。 一科都还没写呢。 但是—— 毛三:“师父!我们在商量怎么加司徒姐姐的微信!” 吕四补充:“下午毛三儿要加,但是被司徒姐姐拒绝了,后来毛三儿突然想到了他一直都有司徒姐姐的联系方式。” 毛三:“在一张小纸条上,她当初把那个‘好柿花生’钥匙扣送给我的时候一起给我的!” 吕四:“然后我俩就按照小纸条上写的电话号码搜了一下,确定了司徒姐姐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换手机号和微信。” 毛三:“然后我们俩就开始商量谁先提交个好友申请试试,看看能不能通过。” 顾晚风严肃的眉宇终于舒展了一些,随后,又忍不住问了句:“后来呢?” 毛三:“没有后来了。” 吕四:“出师未捷身先死。” 毛三:“长使英雄泪满襟。” 吕四:“蜀相。” 毛三:“杜甫。” 顾晚风:“……”你俩现在倒是有学问了。 毛三又斗胆提议:“要不,您自己试试?” 顾晚风不置可否,不容置疑:“去写作业,大人的事情不用你们瞎操心。” 毛三和吕四不敢抗命,立即从餐桌边站了起来,你追我赶地去了书房。 俩徒弟离开后,顾晚风本是想去做晚饭,但目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餐桌上那张早已干枯泛黄了的小纸条上移开。 片刻后,他不受控制地拿起了手机。 虽然他也能够预料得到,她一定会拒绝自己,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紧张而忐忑地向司徒朝暮发送了好友申请。 然而令顾晚风感到意外的是,竟然不到半分钟就通过了好友验证。 紧接着,他就收到了司徒朝暮发来的消息: 【你真是】 【讨厌死啦!】 【以后】 【不要随便】 【骚扰我】 【哼!】 一条接一条。 半句话半句话的发。 看的人眼花缭乱。 如假包换,百分百是她。 顾晚风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眼梢微微卷起,回了句:【吃饭了吗?】 然而消息却没发出去。 已经被拉黑了。 第59章 ◎“您梦中的情少奶奶,她来了!”◎ 整整一晚, 司徒朝暮的心情都很好,不仅勤快主动地把家里的地给扫了拖了,又勤快主动地把全家人的脏衣服都给洗了,干活儿的同时还哼着轻快的小曲儿, 整个人快乐的像是一只在春日林间扑腾着小翅膀的百灵鸟。 弄得司徒庆宇和裴元都不敢大声在家说话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两口子甚是担心自家闺女的精神状态。 司徒朝暮在阳台搭好了最后一件衣服, 然后拎着空盆子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客厅, 正欲继续往卫生间蹦哒的时候,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很久了的司徒庆宇谨小慎微地开了口:“朝暮, 今天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么?看起来很开心呀。” 裴元紧张担忧而又不失温婉地笑了笑,附和着说:“就是呀,可以和爸爸妈妈分享一下么?” 司徒朝暮双手掐腰, 站在了茶几和电视柜之间,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回答:“今天和裴星铭去庭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好久都没见到的老同学, 然后又收到了闻铃的消息,她说她六月份就有时间了, 可以回国找我们玩。我们五个人好几年、好几年都没有聚在一起过了,今年终于可以重逢了!” 人间总是有别离,但别离也总是能造就合聚! 听她这么说完之后,司徒庆宇和裴元才终于舒了口气—— “吓死我和你妈了。”司徒庆宇心有余悸地说, “看你今天晚上这么反常,我们俩还以为你精神受刺激了。” 裴元也忍不住说了句:“就是, 平时懒得跟什么似的, 今天抢着扫地拖地洗衣服,吓得我都要去单位给你联系心理医生了。” 不至于吧? 司徒朝暮一脸无语:“你俩怎么不把我往好的地方想呀?” 司徒庆宇没好气地回:“还不是因为你天天一口一个‘人间不值得’, 活得比那七八十的老太太还丧气, 怎么把你往好的地方想?” 裴元也说:“就是, 我们年轻的时候上班都斗志满满的,连轴转三天都没事儿,你到好,下班之后一回家就半死不活的,想把你往好的地方想也没处想呀!” 司徒庆宇:“年纪轻轻的没点儿朝气。” 裴元:“还不如我们单位刚毕业的大学生。” 司徒朝暮:“……”啊,好了好了好了,两位领导,回家之后就不要再教育人了。 “你俩喊我一声,就为了给我上思想教育课?”司徒朝暮不乐意地说,“我主动分担了家务,还要被你俩教育?” 司徒庆宇:“那不是关心你一下么?万一你真受了刺激怎么办?” 裴元:“就是呀,精神方面的疾病最不能忽视了,可身体健康一样重要!” 司徒朝暮:“……”我一时竟分不清你们对我的关心是好是坏。 紧接着,裴元又询问了女儿一句:“对了,你今天遇到哪个老同学了?” 司徒朝暮顿时有些心虚和害羞,犹豫了一下下,才开口回答:“哎呀,就是原来租咱家房子的那个。” 她还特意用上了一种轻松淡定、自然而然的语气,用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和赧然,双臂却不由自主地来回摇晃了起来,差点儿就把手里拎着的空盆子甩成电扇叶了。 “哦,他呀。”裴元瞬间了然,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司徒庆宇却一脸疑惑:“谁呀?哪个呀?” 家里房子不少,租过他家房子的学生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司徒庆宇根本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同时还挺纳闷儿,怎么闺女随口一提老婆就知道是谁了,自己却怎么想都不知道?难不成是自己记漏了什么关键事情? 面对她爸的疑惑,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天真无邪地回答:“就是和我一届的那个,租咱们家房子的那个嘛!” 裴元偷笑了一下,懂装不懂。 司徒庆宇却更迷惑了:“我知道是租咱们家房子的那个呀,但是租咱家房子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具体是哪个?” “哎呀,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呀!”司徒朝暮看起来特别无奈,先跺了跺脚,然后一边拎着空盆子往卫生间走一边说,“就是租404的那个!” 把洗衣盆放回主卫后,她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把房门给关上了,一副拒绝继续沟通的架势。 司徒庆宇又气闷又纳闷,倍感冤枉地跟自己老婆吐槽:“怎么就跟我说不明白了?本来就是她自己没说明白呀,什么租404的那个,404的租户也不少,我哪里记得是哪个?” 裴元无奈一笑,为自己老公指点迷津:“你闺女只上了一年高三,在那一年里面租404的还能有几个?” 经她这么一提,司徒庆宇终于有印象了:“哦,一个男孩儿是吧?高高帅帅的,有一次在家洗澡的时候天然气中毒被拉进医院了,叫什么宋什么临的那个?” 裴元:“嗯,就是这个。” 司徒庆宇一脸无语:“那她直接说清楚点不得了?还支支吾吾的,还倒打一耙,说我听不明白!” 裴元又笑了,瞧了眼女儿卧室的方向,压低了嗓门:“她不好意思了呗。” 司徒庆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裴元嗔了他一眼:“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呀?” 司徒庆宇愣住了,过了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却不愿意承认:“她应该不喜欢那个男孩儿吧?” 裴元反问:“那你说她今天一晚上瞎高兴个什么劲儿?” “分析问题不能只看表面呀。”司徒庆宇自认为非常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你看啊,她这么多年都没谈过恋爱,精神世界挺独立的,不需要用爱情来弥补内心世界的空虚,所以应该不是喜欢,可以只是因为两个老朋友太久没见面了,所以才比较激动。” 裴元冷哼一声,从沙发上起身的同时毫不留情地回了句:“你就这么劝自己吧,等你闺女哪天突然把人领来家里见你了,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司徒庆宇:“……” 司徒朝暮回到卧室后,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就钻进了被窝里,开始刷手机,却总是刷着刷着就突然退出了程序,然后迅速去看一眼微信,看看某人有没有再给她发消息,或者有没有去给她之前的朋友圈点赞。 看过之后发现没有,才又顿然回味过来,自己早把他拉黑了,收不到他的任何消息。连带着手机号码都给拉黑了,电话也接不到。 司徒朝暮有点儿后悔,但后悔的同时又倔强地坚决不把顾晚风从黑名单中放出来,不然岂不是太没骨气了? 再说了,八年不回还音信全无,本就罪大恶极,绝对不能随便原谅! 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去刷某音、某书、某博,再继续退出程序去看微信,再刷、再看……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当她不知第多少次地退出某音打开微信之后,超级惊喜地看到下方的联系人图标上多了一个红色的“1”,于是赶忙点开去看。 本以为是顾晚风的小号来加她了,结果,在看到好友验证信息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积攒了整整一天的好心情在顷刻间就荡然无存了—— 【我是冯夕雅,你的老板娘】 说真的,在这一刻,司徒朝暮连砸手机的心情都有了,像是正在清新的乡间买田中走着却突然踩到了一坨又臭又稀烂的牛粪。 独树晚风 第83节 人类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司徒朝暮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加”与“不加”之间,选择了“与”。 她就当自己没看见这条消息,直接退出了微信界面,心安理得地刷起了短视频,反正,现在是假期,她有资格屏蔽一切与工作圈有关的消息。 大不了就让宋熙临给她开了。 她不干了! 然而谁知,在五分钟过后,她竟然又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属地东辅。 仅用大拇脚趾头想想就能猜到是谁给她打来的电话。 满心都抗拒,但是又不能直接挂断。 再度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司徒朝暮才做好了心理建设,硬着头点击了接听键,竭尽全力地保持语气自然:“喂,您好,请问您是?” 过不多时,手机里就传来了极具傲慢的悠然女人音:“是我,冯夕雅。” “哦,冯小姐呀。”司徒朝暮特意给自己的语气中增添了几分意外和惊讶,“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冯夕雅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我和你们宋总这个月十三号订婚,但是我刚才看了一下宾客名单,竟然没有你。” 所以呢? 你想干嘛? 司徒朝暮满脑袋都是问号,内心瑟瑟,却又不得不保持平静,反应极快地说:“哦,是这样,宋总通知了我,也给我发邀请函了,但是我那几天刚好要去外地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就不能去参加您和宋总的订婚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冯夕雅哂笑一声,语调冷冷:“你是真的有事情,还是不想来,或者说,不敢来?” 那必然是单纯地不想去,免得再惹一身骚。 但是,司徒朝暮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实话,只能虚与委蛇:“我是真的有事情,不然一定会去给您和宋总当面道喜。” 冯夕雅又在电话中短促的笑了一声,夹杂着不屑和不信任:“得了吧,司徒,谁还不知道你的狡猾呀?既然宋熙临邀请了你,你为什么不来?故意让他在订婚宴上心心念念惦记着你么?”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你要是非得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司徒朝暮满心都是无奈和疲倦,甚至都懒得再和冯夕雅兜圈子了:“那您的意思是?” 冯夕雅趾高气昂:“既然我老公给你发了邀请,你就落落大方地来,偷偷摸摸地像什么话?欲擒故纵,让别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么?” 司徒朝暮:“……” 可以这么说,冯夕雅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有种槽多无口的无力和烦躁感。 “行,都听您的。”司徒朝暮彻底认输了,完全妥协地说,“您想让我去,我就去。” 冯夕雅的语气冰冷而坚决:“我当然不想让你来,但如果你不来,你和我老公之间的那些绯闻永远说不清,所以你必须要来,必须大大方方地祝福我们,向在场所有嘉宾表明你和我老公之间清清白白。” 司徒朝暮:“……” 虽然但是,我和你老公之间本来是没什么绯闻的,全拜您那一巴掌所赐,流言蜚语才甚嚣尘上了。 但冯夕雅这个女人,是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行。”司徒朝暮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被逼无奈地向冯夕雅保证道,“冯小姐,您放心,您和宋总的订婚宴当天,我一定会到场,一定会为您和宋总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冯夕雅没再多言,直接挂断了电话,从一而终的傲慢。 司徒朝暮把手机扔在了枕边,疲惫不已地闭上了眼睛,脑子却没闲着,一直在思考冯夕雅到底是怎么拿到她的手机号的? 虽然她司徒朝暮的手机号并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找一个平时和她有工作对接的同事都能问出来,但是,冯夕雅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儿么? 不会的,高傲如她,才不屑于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她必然会直接去找宋熙临要她的手机号,肆无忌惮地让宋熙临知晓她的意图,顺便再考察一下宋熙临的态度。 宋冯两家联姻在即,万事以利益为上,宋熙临是一位极其合格的豪门继承人,绝对不会为了一个秘书得罪自己的未婚妻,所以,冯夕雅轻轻松松地就从他那里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换言之,冯夕雅的一切行为都是宋熙临默许的。 无论是加微信还是打电话,都是他默许的。 就连曾经的那一巴掌都是他默许的。 可是宋熙临又有什么资格默许他的未婚妻如此蛮横无理地对待她?她只是一个充当了助理角色的秘书,又不是端茶倒水的丫鬟,凭什么要被他们俩一起压迫? 很憋屈很恼怒的感觉。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夹在中间受窝囊气。 凭什么呀? 她就是出去打个工,怎么连人权都没有了? 不想干了! 辞职! 一天都不想多待了,假期结束就提交辞职报告。 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老娘要辞职的决心! 反正,那个人都已经回来了。 紧接着,司徒朝暮就开始盘算辞职后转行去干点儿什么了。 反正再也不想去看万恶的资本家脸色给资本家打工了,她想自己做点儿小生意自己当老板,哪怕只是个小老板呢。 工作多年,她手头儿多少也攒了些钱,有底气去创个小业。 所以,不如去开个民宿?当民宿老板?不过就是需要天天洗床单被套,需要买那种专业的消毒杀菌清洗设备……要不,然再顺手开家洗衣店? 开在哪里比较合适呢? 景区旁边吧,有山有水的地方,自己住着也闲适。 其实东辅周边儿有山有水的地方也不少……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庭岗,继而就想到了清渠村,再再然后,就想到了一桩很棘手的问题:我都给他拉黑了,以后还怎么联系呀? 总不能主动再去联系他吧? 多没面子呀…… 就在司徒朝暮进退维谷、愁肠满结的时候,她那颗聪明的小脑袋瓜再度展现出了极强的灵活度——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到了八年前的临别之际他送给她的那三枚铜板。 这三枚古铜钱,还是他师父留给他的。 即将临别的时候,他们还约定过,下次见面,互还信物。 他把手串还给了她,但是她没要,看在他那么喜欢的份儿上,直接送给他了。 但是她还没把铜板还给他呢。 哈哈,明天就可以再去一趟庭岗,把这三枚铜板子还给他! 啧啧啧,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呀! 终于找到了名正言顺去庭岗的理由,司徒朝暮开心地直在床上打滚儿,翻来覆去地激动。 对了,明天还可以再问问周唯月,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庭岗见见毛三。 完美极了,诸事皆顺! 司徒朝暮的心情再度变得美妙了起来,台灯一关,就闭眼睡觉了,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联系过周唯月,确定了她今天有时间,也愿意和自己一同去庭岗之后,司徒朝暮就开始化妆了。 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她才完成了一副清纯劲儿十足的春日裸感妆,又特意用卷发棒卷了头发,也没再继续穿她最爱的睡衣配拖鞋套装,而是选择了一条白色碎花鱼尾长裙,配浅蓝色牛仔外套和黑色短靴。鞋子里面塞了三厘米的增高垫。 站在穿衣镜子前扭了不下一百遍,确认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完美无缺之后,司徒朝暮才信心满满地出了门,驱车前往东辅歌剧话剧院。 周唯月如今正在剧院里面当舞蹈演员。 众所周知,周唯月在舞蹈方面极具天赋,绝对是个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她也极其喜爱跳舞,深入灵魂的那种痴爱,并甘愿为之刻苦。 天赋与刻苦结合,势必会造就峥嵘之才。 但周唯月的舞蹈之路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艰难坎坷。 天赋可以打动一些真正热爱舞蹈的人,但并不能够打动这个充斥着人情世故的虚伪社会。 因着周唯月的智力有残疾,所以无论是她的求学之路还是舞蹈演员之路都是困难重重。 她被无数所学校拒绝过无数次,也被无数个剧团单位拒绝过无数次。 但是,她的父母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她也从来没有想要放弃过自己。她只是想跳舞。 或许是因为周唯月她爸妈持之以恒的毅力打动了上天,也可能是因为周唯月的悲惨命运博得了上天的怜悯,所以在他们一家三口经历了无数次失望之后,老天给了他们一次希望。 周唯月的大学专业课老师姓李,全名李徐年,是一位真正的德高望重的舞蹈学者和艺术家。 李徐年爱才好士,不忍周唯月的那一身天赋被白白浪费,大学单招时力保周唯月进入了舞蹈学院。待到周唯月毕业后,又力荐她去了歌舞剧团。 就连周唯月的父母都说,李徐年教授对周唯月有再造之恩。 但是在进了剧院之后,剩下的路,就只能靠周唯月自己走了。 任何一部歌舞剧的导演都不可能百分百地掌握选择角色的权利。李徐年即便再欣赏周唯月、再想推举她,也不得不考虑上下级关系和人情世故。 无论在哪个单位哪个公司哪个部门,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溜须拍马行天下。 嘴比能力重要。 有眼色比踏实肯干重要。 会拍领导的马屁比安分守己重要。 正儿八经的老实人和善良人在当今的社会上是没有出路的,所以,以周唯月的性格和智商来说,根本应付不来剧团内部的弯弯绕绕。 李徐年仅仅能够保证她不会被人欺辱或者潜规则,却不能够保证她日日都有舞跳,场场都有戏演。 入团四年,周唯月至今依旧在扮演可有可无的边角料角色,还是在那种竞演人数不拥挤的情况下。 明明是全团中最具天资的那一位,明明应该在舞台上大放光彩,却因没有一颗完全的心智,被排挤成了一片毫不起眼的、在角落处衬托红花的绿叶。 但若是她没有进剧团的话,可能连边角料的角色都接不到,也辜负了李徐年教授的一片苦心。 所以,她只能熬。 或许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独树晚风 第84节 或许永无出头之日。 万般未定,前路不明,所以,司徒朝暮他们几人都很心疼周唯月,然而周唯月的心态却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她从未抱怨过什么,总是说自己很幸运,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 周唯月的父母也从未抱怨过,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幸运。或许,对他们老两口来说,女儿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司徒朝暮将车停到剧院门口时,时间刚过下午两点。她给周唯月打了一通电话,让她出门。 几分钟后,周唯月的身影出现在了司徒朝暮的视野中,与此同时,周唯月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男人。 周唯月扎着马尾辫,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内搭白色圆领衫,蓝色牛仔裤配白色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的干净有活力。 她也是真的美,纵使衣着简朴素面朝天,依然明艳动人,亭亭玉立。 又因着她的身材相当窈窕,所以衬得走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一点儿也不高大,仅仅比她高出了小半个头而已。 但男人的外形和气质却十分出众。他的五官清俊,气质儒雅,身穿整洁的白衬衫和笔挺的黑色西服裤,高挺端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薄唇平和线条温柔,举手投足间彰显底蕴与斯文。 特别像是小说里面所描写的那种民国期间出生于书香门第的、留洋归来的斯文贵气大少爷。 他一直将周唯月送到了司徒朝暮的车边。 周唯月拉开车门的同时,回头朝着男人摆了摆手:“我先走啦,拜拜!” 男人勾唇一笑,满目柔和:“嗯,明天见。” 周唯月却困扰地拧起了眉毛:“我们明天还可以见么?” 男人笑回:“当然。” 周唯月:“可是你不是我们剧院的员工呀,可以天天来么?” 男人回道:“我中午会来给我爸送饭。” “哦,那好吧!”周唯月笑了一下,再度朝着男人挥了挥手,“明天见!” 男人笑着点头,温柔喜悦。 周唯月这才上了车。 在俩人互相道别期间,司徒朝暮一直没说话,待到将车开出去几米远后,她才一边瞥着倒车镜中一直站在路边目送周唯月离去的清隽身影,一边八卦十足地问周唯月:“月月呀,这小帅哥儿是谁呀?” 周唯月老实巴交地回答:“是李老师的儿子。” 李徐年的儿子? 怪不得长得这么俊逸斯文呢,果然是出自书香门第——李徐年本身就是一名资深的舞蹈演员,他老婆则是书法大师,还是东辅书法协会的副会长呢。 夫妻俩还都是是那种和和气气、虚怀若谷的读书人。 感觉,很适合月月嘛! 司徒朝暮对李徐年的儿子的兴趣更浓了,就像是个骗小孩子的大骗子一样,继续套话:“那他叫什么呀?今年多大啦?干什么的呀?结婚了没有呀?” 周唯月想了一想,实话实说:“他叫李之桥,李老师说他是单身,之前一直在美国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找女朋友,但是我不知道他多大了,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哦,没有女朋友呀,挺好,洁身自好挺好!”司徒朝暮一边满意点头一边在心里推测:在美国工作,应该是先去留学,然后直接留美定居了?这次回来,是探亲?那年纪应该也不小了,二十六七总该是有的。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跟月月很配! 司徒朝暮继续“诱哄”小朋友:“那你觉得,这个小哥哥怎么样呀?” 周唯月:“挺好的,他每天都给我带好吃的。” 司徒朝暮故作惊讶地问:“哇,他为什么每天都给你带好吃的呀?” 周唯月:“因为李老师最近在排剧,他是来给他爸爸送饭的,每次带的都好多,然后就给我吃了。” 啧啧啧! 啧啧啧啧啧啧! 那是来给他爸送饭么?那是真的带的东西多么?那是故意来看你的好吗! 哎,单纯的女孩就是好糊弄! 司徒朝暮一边在心里想着今晚睡前一定要和闻铃分享这件事,一边继续套周唯月的话:“那你觉得,这个小哥哥,和裴星铭比起来,谁更好呀?” 周唯月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那肯定是裴星铭!” 司徒朝暮:“……” 真是想吐血。 有种铁树终于开了花却又被一刀砍断了的感觉。 与此同时,她突然就理解了那些自家女儿放着珍馐美味不吃偏偏要去吃屎的父母的心情。 司徒朝暮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还替周唯月着急:“裴星铭有什么好的呀?既没文化又没修养的,跟人家李之桥一比简直就是个大老粗!” 其实她这话都说得委婉了,但如果不委婉点的话,可能会让周唯月心里难过,比如说:裴星铭就是个大渣男,换女朋友的速递比你换鞋都勤,还不知检点,说他是个二手货都抬高他的档次了! 再比如说:你再喜欢裴星铭也没用,裴星铭他就是个懦夫,不敢忤逆他爸妈去光明正大地爱你,他也顶不住世俗的眼光! 再再比如说:裴星铭他爸妈也不会如同李之桥他爸妈那般温柔随和地对待你! 自家亲戚自家了解,司徒朝暮不否认他舅和他舅妈的人品,他们都不是坏人,但是他们年轻的时候太苦了,当过许多年的地摊小贩,受过太多人的鄙视和白眼了,所以他们再也不想承受那种鄙夷中夹杂着嘲笑的目光了。 有钱之后,他们唯一的追求就是尊严和体面。 周唯月心智不全,世人常道她是个傻子,满足不了他们的体面。 裴星铭哪怕再渣、再不上进,也一直牢牢地记得他爹妈曾经受过的那些苦,所以他不敢忤逆他爸妈,不然他也不会去高中当体育老师。 这就注定了周唯月和裴星铭之间的异轨殊途。 可是周唯月不明白。 或者说,她能够明白,但是,她很固执。她太喜欢裴星铭了,从小就喜欢。 司徒朝暮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那么些许的恨铁不成钢:“裴星铭一直都有女朋友,现在这个都谈半年了,时间最长的一个了,我舅舅舅妈也都挺满意,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么?干嘛要想不开一直去喜欢他呀?” 然而,话音落后,却许久没有听到周唯月的回答。 司徒朝暮奇怪地扭过脸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周唯月的眼圈红了,委屈难过,泫然欲泣。 司徒朝暮歉然又无奈:“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周唯月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赌气一般将自己的脸扭向了车窗。 司徒朝暮简直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无语心想:怎么还闹气小脾气了? 哎…… “好啦,别生气啦!”司徒朝暮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周唯月,“到了庭岗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肯定就高兴了。” 周唯月终于扭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却还是闷闷不乐:“什么地方?” 司徒朝暮眨眨眼睛,买了个关系:“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庭岗,清渠村村尾小院。 午后的阳光灿灿,如水流金;庭院梨花葳蕤,春风拂过,落英缤纷。 毛三和吕四把写作业的场地从书房移动到了餐厅,趴在了临窗的宽敞餐桌上,一边写作业,一边观察他们的师父—— 顾晚风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头帽卫衣,黑色工装裤,脚踩一双白色的平底板鞋;浓密的长发并未完全束起,一层披肩,一层束髻,看起来既不羁野酷又古雅清冷。 明艳阳光下,他直接席地而坐在了客厅门前的台阶上,一脚踩着台阶,将腿曲起,一条腿伸长搭在了台阶上,修长笔直;一手随意搭在腿上,一手横放在膝盖头,拿着手机;低着头,眉头紧蹙,抿着薄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吕四勾着脑袋盯着窗户外面看了一会儿,困惑地问了毛三一句:“咱师父这是加上微信了还是没有啊?” 毛三:“那肯定是没有啊,有的话他表情能这么凝重?” 吕四略有些心疼他师父:“他都快在那儿坐一天了。” 毛三:“可能也被拒绝一天了。” 吕四:“啊这……” 毛三叹了口气:“哎,师父没有恋爱经验,无从下手了属于。” 吕四:“要不,找个经验丰富的人帮帮他?” 毛三:“找谁呀?” 三分钟过后,吕四和毛三一起从室内绕到了客厅,然后从前门跑出去了,一左一右地蹲在了顾晚风的身边—— 毛三:“师父,我们俩给您找了一位感情大师,您要不要去请教他一下?” 吕四:“经验丰富,百战百胜的那种。” 顾晚风一点儿都不相信这俩臭小子的话,冷淡的眉宇瞬间严厉了起来,本是想驱赶他俩回去写作业,然而话到嘴边了,却不由自主地改成了:“谁?” 吕四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说:“住在村西边的那个曹老鹤您知道吧?他家的小儿子,曹老五,原来在外面干工地的那个,才回村三天,就把村头的李寡妇给拿下了。” 生怕他师父不知道李寡妇是谁,毛三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一看见您就双眼放光的酷爱穿黑丝袜的波浪长发美艳少妇。” 吕四点头:“啊对,就是她,特猛一女的,每次看您的眼神都跟少奶奶看精壮长工一样饥渴。” 毛三:“她还说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处男谁不是,所以她总是很馋您的身子。” 顾晚风:“……” 吕四:“但是她现在被曹老五拿下了,成为了他的火辣红玫瑰。” 毛三:“说明老五子确实有点儿东西。” 吕四:“您可以去请教他一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晚风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冷冷开口:“你们两个,是不是功课太少了?现在、” 然而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一辆火红色的小轿车就“嗖”的一下开进了院门里,吓得正趴在地上晒太阳的小黄、大黄和超级黑“蹭”地一下子就从地上弹了起来,挥着尾巴汪汪乱叫。 毛三却面露喜色:“师父!您的红玫瑰来了!” 吕四也是大喜过望:“您梦中的情少奶奶,她来了!” 顾晚风:“……” 第60章 独树晚风 第85节 ◎“可是,顾师父,你好像很兴奋嘛!”◎ 面对着突然闯入家门的陌生车辆, 三条狗一直在狂吠,吓得司徒朝暮根本不敢打开车门,甚至连车窗都不敢降下来。 顾晚风当即就从屋前的台阶上站了起来,迅速朝着那辆火红色的比亚迪电车走了过去, 先喝止了三条狗的厉害叫声, 然后又把它们仨挨个抓起来关进了狗笼里。 司徒朝暮这才敢打开车门。 下车之后, 她先瞧了顾晚风一眼,一脸傲娇地为自己今天不请自来的主动行为做了个义正严辞的声明:“你可别误会, 我才不是来找你的,我是专程送周唯月过来和毛三叙旧的。” 顾晚风当然不会拆穿她,一本正经地回了句:“嗯, 我知道。”随即又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了句, “晚上要留下吃饭么?” 司徒朝暮想留下来, 但拿架子得很, 装腔作势地回答:“再议吧,我挺忙的。” 顾晚风神不改色, 置若罔闻:“你想喝粥,还是想吃饭?” 哼,我不都说了再议么?你怎么还问? 一点儿都不懂事! 司徒朝暮很是神气,没再搭理顾晚风, 又看到周唯月已经下车了,于是便冲着屋门口的毛三扬了一下下巴, 笑着喊道:“毛三儿, 看看这是谁?” 毛三没有立即认出来周唯月,他一直蹲在门口的台阶上, 和吕四一起抱着膝盖看热闹, 直至司徒朝暮喊了他, 他才将目光转移到了红色轿车的另外一侧。 周唯月满目迷茫地站在车门旁,高挑的身材与姣好的容颜十分引人注目。 她眼眸中的那份单纯与童真也是极其特殊于其他同龄人的存在,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一股异样的和谐感:大人的身体,小孩的灵魂。 毛三愣住了,来自天空的金色阳光仿若一缕缕穿梭在时光隧道间的明亮光线,一寸寸地将他送回了童年。 八年前的碧屿村。 结了冰的湖面。 临别时的不舍与痛哭流涕,以及要当一辈子好朋友的稚嫩誓言。 在迷茫与彷徨中愣怔了好几秒钟之后,毛三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双足生风,惊喜又激动地朝着儿时的好友跑了过去,兴奋大喊:“周唯月!周唯月!” 这下看热闹的人员只剩下了吕四,还意外地由一场热闹变成了两场。 这下真是热闹了。 也不用再去写作业了。 甚好。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陌生漂亮姐姐和毛三突如其来的激动,吕四也满心都是好奇与探究,为了更好的看热闹,他甚至都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一个遮太阳的“凉棚”,仰着脑袋观望。 然而周唯月却一直没有认出来毛三,因为毛三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八年的时间很长,足以让一位瘦小的穷苦男孩变成一位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满头灰发,天生的少白头。 “你不认识我啦?”毛三兴冲冲地跑到了周唯月面前,看向她的视角也由曾经的仰着小脑袋变成了体贴地低着头,但面庞上洋溢着的快乐笑容是从来都未成改变的,“我是毛三呀!毛三!咱俩还一起去圣水湖中心找神仙许愿呢你忘了?” 周唯月虽然心智不全,但记忆尚可,经毛三这么一提醒,浮在她脑海中的那团迷雾终于云开雾散,朦胧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毛三,那个瘦瘦的,小小的,黑黑的毛三。 邀请她一起玩木头玩具的毛三。 总是流鼻涕,喜欢拿手背蹭的毛三。 说她一点都不笨,从不觉得她是个傻子的毛三。 她的好朋友毛三。 伴随着封印在记忆上的时光破除,周唯月的眉宇也开始解冻,开始由茫然木讷渐渐变成灵活激动,眉飞色舞,大喜过望:“毛三儿!你是毛三儿!你长大啦!” 她望向毛三的眼眸中还充斥着强烈的惊讶与难以置信。 儿时的好友终于认出来了自己,毛三的笑意更灿烂了,再度用力点头:“是啊,我是毛三,你的好朋友毛三!” 周唯月如做梦一般,呆如木鸡地盯着毛三,眼中的惊讶与不可思议不减反增,许久之后,她再度发出了一声感慨:“毛三儿,你长大啦,变成大人啦!” 只有她,还是一个笨笨的小孩子。 所有人都会长大,只有她不会长大,因为她是个傻子。 毛三却因为她这句“变成大人啦”而感到不好意思了,一边挠着灰扑扑的短发一边赧然地说:“嘿嘿,我才刚上高中而已,还没变成大人呢。” “你会变成大人的!”周唯月斩钉截铁,神色认真,言语笃定,“你一定可以好好长大的!” 一定会和我不一样,一定可以变成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毛三再度用力点头:“嗯!”又说,“我们都会好好长大的!” 周唯月却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笑,笑容中带着感慨,带着开心,又带着几分温柔的、慈爱的、长姐对弟弟的祝福和期许。 儿时的友谊干净纯粹,永不变质,他们永远都是彼此心中的好朋友。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冲着周唯月说了句:“月月,你再看看这个是谁?” 周唯月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了顾晚风。 她也还记得顾晚风,却从没见过见过他留长发的样子,并且,在她的记忆中,这位熟悉的老朋友也不叫顾晚风—— “宋熙临!” “你是宋熙临!” 毛三和吕四同时在内心发问:宋熙临?怎么喊我们师父宋熙临呢?宋熙临是谁啊? 司徒朝暮笑而不语,扭脸瞧了顾晚风一眼,挑了一下眉梢,用眼神询问他:是我解释,还是你自己解释? 自己的事情,肯定还是自己解释比较好。 顾晚风朝着周唯月随和一笑,认认真真地说:“我现在不是宋熙临,我是顾晚风。” 周唯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改名字了呀?” 顾晚风想了一下,点头认可:“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啊……”周唯月却露出了一副困扰的神色,眉毛都拧了起来,“那我们以后是不是都要喊你的新名字了?” 顾晚风笑答:“当然。” 周唯月又超级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超级坚决地说:“那我一定要告诉闻铃,还要告诉厅响和裴星铭,他们都还不知道呢!” 司徒朝暮心说:你放心吧,除了你以外大家都知道了。 谁知接下来,周唯月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司徒朝暮目瞪口呆:“我们有一个司徒不在的小群,” 司徒朝暮:“……” 他妈的,你们四个竟然还有小群?我不在的小群? 孤立我? 周唯月:“群名叫‘司徒什么时候结束单身’。” 司徒朝暮忍无可忍:“这是谁建的群?” 周唯月老实巴交地回答:“裴星铭。”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 虽然,她自己也建过一个没有裴星铭和周唯月的小群,群名叫:渣男回忆录。裴星铭每谈一次恋爱或者每分一次手,她都会在群里汇报一下,然后开始跟厅响和闻铃一起在群里面跨国吃瓜。 厅响建过一个没有闻铃的群,天天偷偷摸摸地扒闻铃的微博、抖音朋友圈,拉着她和裴星铭一起分析闻铃近况,顺便再让她和裴星铭去找闻铃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出现在闻铃照片中的异性好友都是谁。 闻铃建过一个没有厅响的群,目的和厅响建群的目的一致,偷鸡摸狗地分析厅响近况。 总结来说,他们五个人,私下至少有四个群……这么一想,司徒朝暮突然就宽恕了裴星铭背着她建群的行为,甚至觉得这是她应得的待遇。 司徒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和颜悦色的嘴脸,对周唯月道:“好了,不用再往下说了,我都知道了。” “哦。”周唯月还真的没再多说什么,但只是乖乖听话没再对司徒朝暮多说什么,却抬起了右手,打开了戴在手腕上的电话手表的微信功能,对着在那个没有司徒朝暮的小群里面发语音,“你们以后都不要再说司徒喜欢宋熙临了,宋熙临改名字了,他现在叫顾晚风,司徒现在喜欢的是顾晚风。” 她的语气郑重而严肃,字句清晰,伴随着春风,声声入耳。 还简洁直白,直击人心。 顾晚风猝不及防,呼吸停滞,浑身一僵。 司徒朝暮则是面红耳赤,羞恼急切,坚决否认:“我我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 周唯月却又拧起了眉头:“骗人!你明明就有!” “我没有!” “你就是有!大家都说你喜欢!” “我没有!我没有!”司徒朝暮气得直跺脚,“你胡说!” 周唯月也超级生气:“我才没有胡说呢,就是你骗人!” “就是你们几个胡说八道!” 和周唯月这种“小孩子”吵架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她只认死理,所以司徒朝暮果断决定转移话题,火速看向了毛三,相当生硬地问了句:“你和吕四下午有事儿么?没事儿的话咱几个玩玩游戏吧?” 一直在看热闹的毛三和吕四都没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先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地看向了顾晚风,眼神紧张,忐忐忑忑,却又仗着师娘在,开始胆大包天—— 毛三:“我们师父说了,下午要写作业呢。” 吕四:“写完作业还要练功呢。” 毛三又可怜兮兮地说:“作业写不完我们可是要挨罚的。” 吕四补充说明:“扎马步半个小时起步,都不能晃一下,不然会挨藤条的。” 顾晚风:“……” “啊?”司徒朝暮大惊失色,一脸愤慨地看向了顾晚风,严厉谴责,“你真是好狠毒的心呀!” 顾晚风气不打一出来,神色冷然,坚决而严肃地说:“玉不琢不成器,等他们俩练功的时候你就知道他们俩多欠揍了。” 扎个马步晃得比风吹过得小树苗还狠,每次都是非要抽几藤条才能扎稳地盘。 “那你也不能打小孩儿呀!”司徒朝暮的教育理念和顾晚风完全不同,“鼓励为主嘛!” 关键是,这俩臭小子要真是那种能够鼓励起来的徒弟,也用不着他动手了。 顾晚风轻叹口气,十分无奈地回了句:“跟我师父比起来,我已经够仁慈了。” 赵老头儿那一藤条下去是真的能让身上多一道青紫色的印子,抽得你哪怕是疼出眼泪了都不敢大声地哭,不然身子一晃还要挨打。 独树晚风 第86节 “哼,那是因为你小时候调皮!”司徒朝暮认真又坚决地说,“而且年代不同了,棍棒教育早就被时代淘汰了。” 她就从来没有挨过来自爹妈的打,一次都没有挨过。 但是吧,事业单位内的各位领导们说话是真的有水平,每次她犯错误之后,都被会被严肃地、无情地、不容情理地上纲上线一番,每次都说的她心里可难受可难受了,深恶痛绝地悔不当初。 于是乎,司徒朝暮又凭借着自身经验,气定神闲地说了句:“你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行。” 自己的徒弟自己最了解,顾晚风没好气地回了句:“他们俩也得听才行。” “那是你方式方法不对。”司徒朝暮清了清嗓子,然后,转头看向了毛三和吕四,双手背后的同时,开始凭借着自己被两位领导教育多年的经验给顾晚风做正确示范,阴阳怪气又引经据典: “你们两个,既不想写作业,又不想练功,想干嘛呀?年纪轻轻不努力,以后是想去厂里面给人家拧螺丝还是准备当无业游民啃老呀?爹妈师父辛辛苦苦把你们俩拉扯这么大,是想让你们俩以后去社会底层吃苦受罪的么?九年义务教育是让你们长大了之后当个混混二流子去给国家添负担的么?你们也不好好想想,小时候天天背的那几首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你们俩就是这样报的?你们的爹妈和师父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赚钱为了什么呀?还不是为了让你们俩以后不被别人看不起么?你们俩还不思进取?这不是忘恩负义数典忘祖么!” 毛三:“……” 吕四:“……” 好了,您别再说了,再说我们都要羞耻哭了。 再转念一想吧,还是感觉师父的藤条香,干脆利落地抽一下,丝毫不会有思想负担。 紧接着,这俩人就向他们亲爱的敬爱的师父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顾晚风才懒得搭理他俩,冷笑哂之。 司徒朝暮则对自己刚才的发挥满意极了,就连周唯月都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司徒,你刚才真的好像裴阿姨和司徒叔叔发脾气时候的样子呀。” 司徒朝暮心说:我都体验了快三十年了,还能学得不像? 毛三和吕四心里想的则是:心疼以后的弟弟妹妹,爹拿藤条娘张嘴,一个下手狠,一个会训人…… 师父师娘的孩子,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叛逆期。 不过司徒朝暮刚才的那段即兴表演完全是为了向顾晚风证明即便不使用棍棒也可以达到教育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催着毛三和吕四去写作业或者练功,毕竟,她今天带周唯月来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让她和毛三叙旧。 所以,即兴表演结束后,司徒朝暮就直接大手一挥地替毛三和吕四做了主:“今天你俩都听我的,下午不用写作业了,晚上再写。” 经历了刚才的惨痛教训,毛三和吕四都没敢立即吭声,而是先看向了他俩的师父,征求意见。 顾晚风心知肚明现在就算是逼着这俩小子去学习,这俩人也绝无学进去的可能,于是就应允了:“都去招待客人吧。”但随之又不容置疑地冷声告诫道,“晚上睡觉前必须把今日份的功课补齐,我会检查,缺哪项补哪项,补完才能睡觉。” 毛三吕四大喜过望,异口同声地保证:“我们今天晚上一定会补齐!” 司徒朝暮瞧了不苟言笑的顾晚风一眼,心说:啧啧啧,真是个好严格、好冷酷的师父呀……好想调戏。 随后吕四跑回了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毛三则跑去了露天厨房,从石板台下面搬了长木质折叠桌出来,支在了小院中央的那株繁茂梨花树下,随后又在桌边围了几张小板凳。 没过多久,吕四也从屋子里面出来了,怀中抱了好几盒不同类型的桌游,其中还有一对儿黑白棋盒和一副扑克牌。 “玩儿哪个?”吕四直接把这一堆花花绿绿的游戏盒全部扔在了木桌上。 “我都行。”毛三又看向了周唯月,“你想玩什么游戏?” “我去看看!”周唯月对玩游戏是十分感兴趣的,立即朝着小木桌跑了过去。 毛三又扭头看了司徒朝暮一眼:“司徒姐姐,你要一起么?” 司徒朝暮刚才是想玩的,但是现在又不想了,就摇了摇头:“你们仨小孩玩吧,我有点儿事情要和你们师父探讨一下。” 顾晚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毛三很有眼色,没再说话,跟吕四和周唯月一起坐在树下玩起了经久不衰的经典桌游飞行棋。 司徒朝暮转身便朝着顾晚风走了过去,同时将右手伸进了牛仔外套的外兜里,拿出来了一个红布缝制的小荷包,封口处缀着一枚金色盘口。 顾晚风一眼就知晓了这是什么。 司徒朝暮在他面前站定,攥着那个荷包说:“还给你的东西,三枚铜板一枚不少啊。”又傲娇不已地补充了一句,“要不是因为要把这东西还给你,我今天才不来呢。” 顾晚风勾唇一笑,接过了她递来的荷包,用指尖打开盘口,将装在其中的三枚铜钱倒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灿灿阳光下,三枚铜板增光瓦亮。 “这可不是我摸出来的包浆啊!”司徒朝暮又赶忙解释了一句,“你送我的时候就有。” “我知道。”顾晚风眉宇平和,轻启薄唇,“起过千百卦,总是会留下痕迹的。” 司徒朝暮好奇:“是你自己起过千百卦还是你师父起过千百卦?” 顾晚风如实告知:“都有,还有我师父的师父。” “祖传的呀?”司徒朝暮诧异万分,还有些后怕,“那你怎么就舍得把这东西给我了呢?不怕我弄丢或者弄坏了?又万一我跑路了,你以后再也找不到我了呢?” 顾晚风却气定神闲:“不怕,起过一卦,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是指那三枚铜钱终究会回到他手中?还是指他会回东辅?还是指他们两个最终一定会重逢? 但无论是那种说法,好像都有些道理。 司徒朝暮仔细咂摸片刻,说了句:“也就是说,其实你也有点子玄学水平是吧?” 顾晚风呼吸一滞,顿有了顾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就成真了—— “大师!顾大师!”司徒朝暮仰着脑袋,双眼发亮,用一种看刚下凡的神仙的崇敬眼神看着顾晚风,“您能不能给我看看姻缘?” 终于不看身高了? 顾晚风不禁舒了口气,反问道:“你想看什么?” 司徒朝暮抿了抿唇,略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就是想看看,我的正缘和偏缘都会在……” 然而,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顾晚风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不用问偏缘,你没有偏缘。” 司徒朝暮一愣,有些难过,不太能接受:“一个都没有么?” 顾晚风冷冷启唇:“半分都无。” 来一个,斩一个。 来两个,斩一双。 司徒朝暮还是不相信,急慌慌地说:“可是、可是我小时候我妈带我算命,说我命里桃花可多可多了。” 顾晚风神不改色,语气笃定:“命非定数,未来之事皆可改变。” 真的么? 不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把我命里面的桃花全给斩光光了吧? 司徒朝暮满含狐疑地瞟了顾晚风一眼,没好气地说了句:“那我总有正缘吧?你给我看看正缘总行了吧?” 顾晚风:“想问什么?” 司徒朝暮:“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们在一起之后,他会不会很小气?” 顾晚风不假思索,信誓旦旦:“绝对不会。”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可我每次刷某音的时候,不小气的男人,都会在我面前大方的展示他们的身材和腹肌。”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又瞥了顾晚风一眼,略带不满地说:“只有小气的男人,才会天天穿长袖长裤,连胳膊都不愿露出来让人看一眼,古拙刻板的很。”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又叹了口气,惆怅不已:“网络上萍水相逢的男人都愿意脱衣服取悦我,我的正缘他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顾晚风简直都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话了,神色清冷自持,不苟言笑,耳尖却止不住的泛红,嗓音沉冷,正直严肃:“恕我道行浅,算不出来。”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这也算不出来,那也算不出来,你到底能算出来什么嘛?” 顾晚风神色冷淡:“倒是能把你的命格算出来。” 司徒朝暮一下子就来了性质:“我是什么命?” 顾晚风波澜不惊,淡淡启唇:“登徒浪子,女流氓命。” 司徒朝暮也不生气,歪了一下脑袋,盯着他红透了的耳朵和始终冷漠的神色看了一会儿,眨眨眼,天真无邪:“可是,顾师父,你好像很兴奋嘛!” 顾晚风:“……” 第61章 ◎“厨房的气氛,有些微妙。”◎ 显而易见, 这家伙又在调戏他。 顾晚风咬着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置一词,转身就走。 司徒朝暮哪里肯放过他?立即跟了上去, 一边背着手蹦蹦跳跳一边说:“你要去哪里?不打算招待客人了吗?” 顾晚风目不斜视, 神色不改, 冷冷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做饭。” “这么早就去做饭?”司徒朝暮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才下午三点多。” 顾晚风:“客人难伺候, 不确定她想吃什么,只能多做几样。” 司徒朝暮:“……”嘿?阴阳怪气我是吧? “我怎么就难伺候了?”司徒朝暮一路跟着他走进了室内的厨房,两道眉毛都要不满地拧到一起去了, “真是好刁钻的主人, 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顾晚风就当没听到, 直接打开了冰箱, 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食材,问了声:“想吃包子么?” 司徒朝暮很是会摆架子, 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傲娇不已地说了句:“好吃的我都想吃,关键看厨子的手艺,厨子做饭要是不好吃, 我什么都不想吃。” 明白了。 万事看他表现。 顾晚风轻叹口气,一边弯腰从冷冻室拿肉一边轻笑着说:“那就吃包子?一荤一素两个馅儿?再炒个青菜, 炖锅粥?” 司徒朝暮相当意外地一怔:“哇!馅儿?你竟然说‘馅儿’?你都会说儿化音了!” 顾晚风:“……” 司徒朝暮一边摇头一边惊叹:“啧啧啧,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嘴巴硬气得很, 死都不愿意跟我学儿化音, 现在却不由自主地就加上了, 啧啧啧,看来顾师父您还是那么的口是心非,每次都是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其实身体和内心都可诚实、可诚实了。” 换言之:其实你就是喜欢被我强迫。 越强迫你,你越开心。 独树晚风 第87节 顾晚风那张清清冷冷的脸又是猛然一红,再度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 “哼,你明明就是有,我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司徒朝暮也不想和他计较那么多了,毕竟,这个男人的嘴,真不是一般的硬。所以,叹了口气之后,她又说了句:“算了,儿化音也不是我发明的,你想说就说嘛,刚好入乡随俗!” 顾晚风却没再搭理她,也没再看她,一言不发地从冰箱里面往外拿菜,神色冰冷淡漠,薄唇几乎要抿成了一条直线,耳尖却不断泛红,几欲滴血,简直是生动形象地将“冰火两重天”这形容词给具体化诠释了出来。 哎,还是没开悟,不然为什么不接受自己内心的旖旎呢?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呢? 司徒朝暮相当笃定地觉得顾晚风还是需要继续接受红尘的历练,不然一直这么口是心非地活下去实在是太压抑了。 “顾师父。”她好奇而认真地看着顾晚风,严肃又正直地询问了句,“你都单身这么多年了,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空虚寂寞冷嘛?” 顾晚风:“……”又开始耍流氓了。 他也是真的应付不了她。 顾晚风疲倦又心累地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之后,睁开眼睛,满目都是无奈,就连速来冷清沉着的语调中都多出了几分恳求:“让我好好做顿饭,行么?” 司徒朝暮:“……” 啧,你要是特别凶狠地、严厉地谴责我、声讨我,我一定会即刻制止调戏你的行为,但是吧,你竟然只是求我让你好好做顿饭? 说明,你还是很享受嘛,并且还会担心以后再也享受不到了,所以都不敢对我说一句厉害话。 哎,真是个拧巴人呀。 算了算了,暂时放你一马吧,来日方长! 司徒朝暮歪着脑袋考虑了一下,大发慈悲地转移了话题:“我不想喝粥,我想喝豆浆。” 顾晚风当即舒了口气:“行,你想喝什么都行。”只要别再对他耍流氓。 司徒朝暮笑了一下,则朝着水池走了过去,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你盘馅儿吧,我来和面,我发面发的可好了!” 言语之间,透露着无限骄傲。 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发面水平人间一绝。 顾晚风忍俊不禁:“好。”又道,“先在屋子里面包吧,包好了去外面蒸,那个灶台大,一口锅就能蒸完。” 司徒回忆了一下外面的那间青砖实木搭建的半露天厨房,好奇地问道:“外面那个炉灶是不是烧柴的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墙根儿前好像还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柴火呢。 顾晚风点头:“嗯。” “哇塞。”司徒朝暮满含惊叹地说,“你这小院,真是城市与农村相结合呀。” 顾晚风实话实说:“这个村里面用露天灶台的人家不多,我是习惯了。” 司徒朝暮怔了一下,回想到了他在碧屿村的家。 在八年多以前,她一次去碧屿村的时候,碧屿村里面还没通天然气呢,只通了电。家家户户烧水做饭都只能靠借着烧煤或者烧柴。煤块儿贵,所以碧屿村的村民大多都是靠着烧柴度日。洗澡更不可能通过天然气,所以每一户人家的房顶上都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 顾晚风从小就是在那种贫瘠且落后的环境中成长的,纵使他现在已经成功地从那座深山里面走了出来,有些习惯还是根深蒂固的。即便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一间功能齐全的现代化厨房,也要特意在外面垒一座烧柴的老式厨房,满足一下个人习惯。 或许,他那也不是习惯,只是想通过这一座厨房怀念一下自己的老家,怀念一下他的母亲,怀念儿时和他师父相处的那几年,怀念他的童年,毕竟,碧屿村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隔着十万大山——他走出碧屿村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过往彻底留在了那里,无论幸或不幸。 简而言之,他走出来难,回去瞧上一眼,也难。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内心五味陈杂的:“你过去的这几年里,回过老家么?” 顾晚风:“只在去年清明的时候回过一次。” 司徒朝暮一愣,诧异万分:“你去年清明节竟然回去了?” 顾晚风先回答了问题:“嗯。”随之反问,“怎么了?” 司徒朝暮:“我和你弟也回去了,但是没有遇到你。” 顾晚风曾在母亲的墓碑上看到过弟弟的名字,所以他并不诧异于司徒朝暮的话,想了想,道:“我半夜才到,估计那个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司徒朝暮:“我们当晚就住在县城,你们去县城了么?” 顾晚风:“没有,直接回家了。” 司徒朝暮不可思议:“那么黑色的山道,还下着雨,你怎么回的家?” 顾晚风:“骑摩托。” 司徒朝暮:“……” 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就、骑摩托?”司徒朝暮愣了又愣,无法想象,“下着雨,山里面还那么黑,山道又那么崎岖,你还敢骑摩托?” 顾晚风回想了一下那晚的路况,道:“还好,那条路变化不大,车坏不了。” 司徒朝暮:“……” 谁问你车了? 我问的是你一点儿都不怕会出车祸么? 但转念一想吧,不同的生长环境造就不同的人。顾晚风这人,打小就野蛮生长,无论骑马还是骑摩托都是如履平地,所以在他们这群生活在大都市的人群来看特别离谱的行为对他来说却只是家常便饭。 不过司徒朝暮还是好心提醒了他一句:“那什么,东辅机动车查的特别严,没驾照的话是绝对不可以上路的,包括摩托车也不可以!” “我当然有驾照。”顾晚风气定神闲,字句笃定地开口,“c照和d照我都有。” c照开汽车,d照骑摩托……这照考的,还挺齐全。 有种狂野之徒金盆洗手的诧异之感。 司徒朝暮情不自禁地由衷而发:“看来,您是真的下凡了,都知道遵循我们人间的人类行为守则了。” 顾晚风:“……” 这家伙除了耍流氓之外,调侃人也真是有一套。 简而言之,满肚子“坏水”。 顾晚风无奈一笑,随后,奇怪不已地问了声:“你平时和阿临相处的时候,也会这样欺负他么?” “我欺负他?”司徒朝暮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由笑转怒,像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一样,连着问了两遍,“我欺负他?” 她眼神和语气中的那股愤恨和怨怒绝不是假装。 顾晚风诧异一怔,忽然意识到,她和阿临的关系可能远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和谐。 司徒朝暮又冷哼了一声,一边用力地揉着盆中面一边冷冰冰地说:“你以为他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温柔可爱的好弟弟呀?他现在可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多了,别说我了,说不定连你都能给卖了!” 顾晚风再度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却不想再告诉他更多的有关宋熙临的事情了,因为宋熙临姓宋,他姓顾,本就应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况且,宋家的水也不是一般的深,她不想让顾晚风涉身其中,不然势必会惹得一身骚。 她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没有控制好情绪,在一怒之下逞临口舌之快,让顾晚风起疑了——他那么爱他的弟弟,一定会探究到底。 司徒朝暮迅速冷静了下来,赶忙找补了一句:“我和他就是上下级的关系,没人喜欢领导的,所以你问我他好不好,我只会回答不好。” 顾晚风心中的顾虑与疑惑并未因此打消,但也感受到了司徒朝暮的讳莫如深,所以并未强迫她继续往下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淡然地回了声:“嗯。” 但是他的反应越是冷静淡漠,司徒朝暮心里就越慌张。 顾晚风也没再多言,开始安安静静地洗菜。洗好菜之后,就开始按部就班地切菜盘馅儿了,神情始终清冷平和,完全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 然而司徒朝暮的内心却越发的不安了。 他不会逼问自己,但并不代表着他不会去逼问其他人。 司徒朝暮开始试着转移话题:“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儿呀?你想听么?” 顾晚风正在低着头切姜碎,闻言牵唇一笑,兴致盎然:“讲吧。” 司徒朝暮却停下了揉面的动作,语调是轻快的,看向他的目光中却隐含着紧张的观察与打探:“不知道你听裴星铭说没,厅响现在正在j国读研呢,因为j语一直不过关,连考了三年才考上了j国的研究生,结果他去j国之前还没跟闻铃说,甚至都没跟我们说,本来是想悄悄摸摸地杀去j国给闻铃制造个惊喜,结果等他到了j国之后才知道闻铃要去s国发展了,所以他俩现在还不在一个国家,裴星铭说厅响学完‘扣你叽哇’之后还要继续学‘英格力士’,因为s国人民说英语。” 顾晚风被逗笑了,是发自内心地在笑,并非假装。笑过之后,他真心实意又坚决笃定地说了句:“他们一定会重聚的。” 司徒朝暮点头,不能再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两个一直都那么心系彼此,一定不会无疾而终。 但是在这个话题结束后,顾晚风就再度回归了沉默切菜的状态,清清冷冷,沉闷孤寂。 司徒朝暮抿住了双唇,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冷冷质问:“你是不是要去找宋青山?” 顾晚风正在切菜的手一顿,沉默许久后,长叹一口气,万般无奈地望着司徒朝暮:“那是我弟弟。”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虽然他并不知晓阿临如今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但通过司徒朝暮刚才的那三言两语他就能感受到,阿临这些年来一定被逼无奈地做出过许多违背他本性的事情。 他记忆中的阿临,从来就不是一个“厉害”角色。 司徒朝暮完全可以理解顾晚风的心情,但是这世上并非每一桩事都需要他去为宋熙临出头:“他是你弟弟没错,可他同时也是宋家的继承人,宋氏集团内部的水也比你想象中的深多了,你要是真去找了宋青山,先不说会在那个圈子里面激起多大的风浪,单是你那个后妈徐颖慧就够你喝一壶了,还有你那个疯子二伯,宋家的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无论是“后妈”还是“二伯”都是令顾晚风倍感陌生的角色。 但阿临一定不陌生。 这就是阿临的生活。 是宋青山塞给阿临的人生。 “你过见他们?”顾晚风急切追问,“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司徒朝暮急得要命:“我不都说了么,疯子!全都是疯子!豪门大疯子!有了钱之后就闲出屁了开始发疯!徐颖慧爱你爸爱得抓狂,想当年她可是你爸大嫂的亲妹妹,对你爸一见倾心,哪怕你爸有妻有子也非他不嫁,后来爱而不得就开始为她女儿谋算计划,一分一厘都要斤斤计较,全世界都知道她看宋熙临不顺眼,觉得宋熙临挡了她女儿的道,要是再让她知道了还有你的存在,她能被气死,肯定会以为你是来跟她女儿抢家产的!” 顾晚风却只注意到了一点:“她对阿临不好?” “这跟她对你弟弟好不好没关系,宋青山会保护好你的弟弟。”司徒朝暮无奈道,“宋熙临从小是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根本没有和徐颖慧母女住在一起,徐颖慧就算是想虐待他都鞭长莫及无从下手。我告诉你这些,也只是想让你知道,宋熙临有他爸和他爷爷奶奶的庇佑,但你没有,你不需要去为他出头。” 顾晚风不置可否,再度发问:“二伯呢?他又是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就不死心呢? 司徒朝暮冷笑一声:“他现在不在东辅,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杀个回马枪了,因为他才是个真疯子,比你后妈还疯,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当年他可是被宋老爷子驱逐出家门的,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他不服你大伯,觉得你爷爷奶奶偏心,又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于是就开始和你大伯内斗,兄弟阋墙,后来你大伯一家在外出途中遭遇不测,一家四口尽数身亡,最小的才七个月大,还是个婴儿,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但是葬礼结束后不到三天,你二伯就被你爷爷赶出家门了,还动用了各种势力去打压他,整治他,禁止他往后余生再踏入东辅半步。” 再往后的事情,不用司徒朝暮讲述,顾晚风也知晓:大伯身死,二伯苟且流亡,宋青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爷爷唯一的继承人,不得不归家主持大局。母亲受不了高门大户的生活,放不下江湖之远,更放不下顾家刀,便与宋青山离了婚,他和弟弟阿临就此分离,将近二十年,没再见过一面。 可无论如何,阿临都是他的弟弟。 他至今为止依旧保留着阿临送给他的那个木雕小老虎,更清晰地记得自己曾经对弟弟许下的承诺:等你学会雕小老虎了,哥就去东辅,带你回家。 他许诺过的,会带弟弟回家。 “我只是想知道,阿临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顾晚风当然也明白司徒朝暮将宋家的那些是非恩怨告知他的目的,但是,知晓的越多,他就越放心不下阿临。 独树晚风 第88节 阿临生性软糯温吞,怎么能够应付的了那群人? 他被推进了狼窝里,妈要是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司徒朝暮气闷不已,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当然过得好,超级好,锦衣玉食,呼风唤雨,比你好得多,所以根本用不着你去担心他!” 顾晚风却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句话:“他是我弟弟。” 他做不到对自己的亲弟弟漠不关心。 司徒朝暮越发的恼怒,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把他当弟弟,他把你当哥哥了么?你在深山里吃苦受罪的时候他都没回去看过你一眼,你颠沛流离的那些年间他也没有帮过你一次。他从小被你爸妈偏爱惯了,无论得到了什么都觉得是理所应当,所以根本用不着你去关心他!” 顾晚风不为所动,态度极其坚决:“我和他是一母同胞的手足至亲,自幼血脉相连,我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沦为任何一个家族的牺牲品。” 可是,就算你再于心不忍,他也已经成为了牺牲品,你根本救不了他,他心甘情愿…… 司徒朝暮满心都是无力感:“你怎么就这么倔呢?钢筋都没有你难劝!” “不用劝。”顾晚风眉清目冷,言语果断,“我知道后果。”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依旧是那么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到家了! “随你便吧!”司徒朝暮一拳砸在了面团上,力气之大之猛导致整个操作台都跟着震了一下,半个拳头都陷进了面团里,“是我嘴欠,我没有分寸高,我多管闲事了!” 顾晚风清楚地感知到了她的滔天怒火,愣怔少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考虑不周,赶忙说了句:“阿临还没有成家,我也没有,我是他哥哥,所以我……” “所以你这一辈子都不用成家了!”司徒朝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把自己的拳头从面团里拔了/出来,然后又狠狠捶了一拳,“以后咱俩也别见了,反正你知道后果,别连累我就行,我可没你有魄力,敢去单挑宋家的那一群疯子!” 顾晚风:“……” 司徒朝暮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继续对着面团咚咚砸:“你要是觉得自己可以去给宋熙临挡枪,那你就去吧,反正你心里清楚宋家的那两位老人肯定是喜欢你的,你健康无病,所以你一出现就能把所有人的枪口全部吸引到你身上,让你弟弟安度余生,你也别管什么顾家刀和冷兵器的传承了,就让这些老旧的东西慢慢地被遗忘被淘汰吧,你也不用再担心赚的钱不够娶老婆的事情了,反正宋青山会给你安排好的,一定会给你安排个漂漂亮亮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顾晚风自己都被她这最后一句话给说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慌张急切又笃定地为自己澄清:“我绝对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想带着阿临回家!” 他只是想把他的弟弟从那个深渊一般的家族中拉出来,带他回家。 “前提是他自己愿意!”司徒朝暮不冷不热地回了句,“你们俩都快二十年没见了,你怎么能够保证他还是曾经的那个阿临?万一他早就沉沦在那种纸醉金迷的世界中不能自拔了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现在有权有钱,在东辅的地位仅次于宋青山,凭什么跟你回家?” 顾晚风浑身一僵,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司徒朝暮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说重了,又放软了语气,温声劝说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你有你的江湖之远,他有他的庙堂之高,人各有命,不如各自安好。” 但其实这句话,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对顾晚风说了。 母亲说过,宋青山说过,就连师父都说过。 年少时的他总是不信。 然而长大后才发现,有些事情,还真是命定既此,不信不行…… 顾晚风在茫然中怔愣了许久,终长叹了口气,惨然苦笑一声,言语间包含着万般苦涩与无可奈何:“你说得对,我带不走阿临。” 又是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就像是当年得知了父母要分开,满心惶恐,却又无力改变;像是舍不得和弟弟分开,奋力地去追逐载那辆载着他离去的黑色轿车,却越追越远,终成二十年不得一见的遗憾;像是回到了得知母亲身患癌症的噩耗的那一刻,害怕她会离去,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亡。 人这一生,无能为力的事情实在有太多太多,每一桩都令人苦不堪言。 看着他那副无助又落寞的模样,司徒朝暮是心疼的,也是愧疚的,因为她打击了一位哥哥想要去保护弟弟的真心,但是,如果不打击他的话,他真的会去为了保护宋熙临而和宋青山拼命! “长兄如父”这句话,还真不是古人胡编乱造的。双生子之间的羁绊也比她想象中的要深刻多了。 也是在这时,司徒朝暮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顾与堤当年强行把那把刀塞给顾晚风的决定有多么的英明,虽然有些道德绑架了,但最起码能够一刀斩断顾晚风与整个宋家的联系,让他往后余生都不会被那座既似牢笼又似迷宫的豪门所困。 高门大户,是真的会吃人,杀人于无形。 宋熙临已经逃不掉了,他必“死”无疑,何必再搭上顾晚风? “你还有你的刀。”为了转移顾晚风的注意力,司徒朝暮也不得不将那把刀给搬出来,“之前那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眼瞧着就要熬出头了,总不能放弃吧?” 自然是不能放弃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顾晚风再度叹了口气,回了声:“放心吧,绝不会放弃。” 他的保证向来是一字千金。 说明他终于打消了去宋家找宋青山的念头。 司徒朝暮也终于舒了口气,语调都变轻松了:“就是嘛,半途而废多让人遗憾呀?持之以恒才是最令人敬佩的!” 顾晚风侧目瞧了她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又叹息着说了声:“真厉害呀。” 什么意思? 司徒朝暮斜眼瞧着他,冷巴巴地质问:“你夸我呢骂我呢?” 顾晚风:“自然是夸你。” 司徒朝暮一个字都不信:“损我呢还差不多!” “我怎么敢损你?”顾晚风哭笑不得,且由衷而发,“我就没见过比你还厉害的女人。” 真的是厉害极了,跟一把刀似的,把他压得死死的,让他一点儿都不敢乱来。 司徒朝暮却总觉得他是在揶揄自己,没好气地说:“那你还敢留我在你家吃饭?” 顾晚风往肉馅中磕了一枚鸡蛋,一边用筷子搅拌一边正色直言:“家中男子多,阳盛阴衰,宅邸浮躁,总是思虑欠佳,需要个厉害的女人镇一镇才行,不然不清醒。” 司徒朝暮的唇角瞬间就翘了起来,但很快就压了下去,再度摆出了一副傲娇又高冷的嘴脸:“你少拍马屁,吃完这顿饭我就走,以后再也不来了!” “以后再也不来了”这句话,顾晚风听得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他刚想说些什么,厨房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毛三跑进了屋子。 两人瞬间噤了声,谁都没再说话,甚至都没有互相看一眼,各顾各地低着头忙活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气氛,突然就微妙了起来,弄得毛三都不敢继续往屋子里走了。 往后退吧,好像也不合适。 毛三进退两难地僵在了厨房门口。 顾晚风无奈不已,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事?” 司徒朝暮却一直没回头。 毛三突然好尴尬、好尴尬:“不,也不是,没大事,我、我进来拿几瓶酸奶。” 顾晚风:“愣着干嘛?去拿呀!” “哦哦哦。”毛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冰箱前,迅速从冷藏室取出了三瓶酸奶,关上冰箱门之后就往外跑,“嗖”一下子就跑出门了。 等他闪电般跑回放在小院里面的那棵梨花树下的小桌边的时候,吕四奇怪地问了句:“你咋了?不就去拿个酸奶么?脸这么红?” “我、我我、”毛三紧张兮兮,语无伦次地说,“我好像,去的不是时候。” 吕四更困惑了:“怎么了?” 周唯月也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毛三咽了一下口水,又深吸一口气:“厨房的气氛,有些微妙。” 吕四回头瞧了一眼:“微妙?怎么微妙了?” 毛三:“我不好形容!” 吕四:“你举个例子?打个比方?” 毛三沉吟一会儿,道:“就像是,家里的父母正在调情,然后小孩突然闯进去了,他们俩为了小孩的成长和心理健康不得不中止调情,假装正经。” 吕四沉默片刻:“那你去的确实挺不是时候。” 毛三:“……” 第62章 ◎看上人了。◎ 包包子确实挺费时间,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下午不到四点就开始弄晚饭,一直到傍晚六点才吃上。 也是在吃饭的时候,司徒朝暮才真正地见识到了毛三和吕四的食量:一人六个包子打底,完事儿还得再吃点菜喝两碗豆浆填填缝。 怪不得顾晚风执意要包那么多包子呢, 但凡少一点儿都不够吃。 真可谓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顾晚风要是没点实力, 根本养不起这俩徒弟。 不过吧,青春期的小伙子, 能吃绝对是好事儿,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保证学业的前提也是吃饱喝足。 为了不影响毛三和吕四晚上写作业, 一吃完饭司徒朝暮就带着周唯月离开了。顾晚风则骑上了摩托车, 说要去送送她们。 然而在临行之前, 司徒朝暮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立即推门下车,快步绕到了车尾, 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抱出来了一件用透软的透明塑料膜包裹着的样式老旧却保养得当的黑色小皮袄。 “毛三儿!”司徒朝暮一边快步朝着露天小厨房走一边热切地喊。 毛三才刚把那张折叠小木桌放回原位,听到自己名字后,立即抬头看了过去。正站在水池边刷碗的吕四也抬起了脑袋, 好奇地看向了司徒朝暮。 “这个,你妈妈的衣服, 还给你。”司徒朝暮抱着皮袄走到了毛三面前, 笑意盈盈,感慨万千, “我还担心再也没法儿把你妈的衣服还给你了呢, 幸好咱俩又见面了!” 毛三愣住了, 呆滞又惊讶地盯着司徒朝暮手中捧着的衣服,整个人懵懵的,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司徒朝暮不得不出言提醒他:“你忘记啦?那年在碧屿村,咱们几个一起去圣水湖玩,大冬天的湖面结了一层冰,我掉进了冰窟窿里,出来后衣服全湿透了,没换洗的,穿顾阿姨的衣服吧还不合身,特别大,然后你就从家里把你妈的旧衣服给我带过来了,我穿上刚刚好!” 伴随着她的讲述,毛三的记忆这才一点点地恢复了:“哦,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还是为了救我和周唯月才掉进冰湖里的,后来是我师父把您给捞出来了,陈老四她孙女陈舞歌骑着马把您送回了家!” “对!对对对!”司徒朝暮激动又高兴地点着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一点儿不错! 并且还有些怀念当初的青春岁月,太肆意了。雪山脚下的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们。 “原来您还一直留着呢。”毛三惊讶又惊喜地从司徒朝暮的手中接过了妈妈的衣物,情真意切地说了声,“谢谢您!” “要谢也该是我谢你呀!”司徒朝暮道,“要不是你妈的这件衣服,我早冻死了。” 毛三嘿嘿地笑了笑,赧然地挠了挠灰扑扑的头发,看起来傻乎乎的。 直到司徒朝暮的小轿车开出小院大门之后,毛三才低下了头,仔细地、认真地、目不转睛地瞧看着被自己捧在手中的黑色小皮袄。 当初跟随着师父离开碧屿村的时候走得急,又是深更半夜,他只来得及带走了外婆留下来的一副耳环和一只手镯,其余什么东西都没带。七年后再回到碧屿村时,无人照料的家中大部分物件都已发霉或被小虫啃食了,包括一直被锁在木箱子里面的妈妈的衣服,就连那个箱子都被蚂蚁啃的全是窟窿眼了。 与妈妈有关的所有物品都成了时光的腐蚀品。 独树晚风 第89节 唯独此时被自己捧在手心的这件小棉袄,是完好无损的。 吕四走到了毛三的身边,看了看他怀中的小棉袄,满含赞叹地说了句:“这皮子真亮,一看就是好货!” “我妈的衣服。”毛三眼眸黑亮,略带自豪地说,“虽然我没见过我妈,但是见过我妈的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大美女!” 吕四重重点头,真心实意地说了句:“嗯!我相信!你妈穿这件皮衣的样子肯定也特别好看!” 司徒朝暮驱车回东辅的途中,顾晚风一直骑着摩托车行驶在她的正前方不远处,也不知道是在给她送行还是给她开路。 临近西四环时,顾晚风也丝毫没有掉头走人的意思,司徒朝暮满心疑惑,不得不滴了两声喇叭,又打了两下车灯,缓缓将车靠边停了。 顾晚风随之也将摩托车停在了路边,单腿支地,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身穿黑色卫衣和黑色工装裤,摩托车与头盔的颜色也是简洁干练的黑色,身形挺拔,恣意洒脱,在不怎么明亮的昏黄色路灯的照耀下看起来特别酷。 一种浑然天成的、充斥着不羁随性的野酷,一如多年前的那位手执缰绳,如长风一般潇洒,肆意驰骋于山川之间的惊鸿少年郎。 司徒朝暮降下了车窗,从里面伸出了左手,先给顾晚风竖了一个大拇指,随后,又翘起了小拇指,给他比了一个“6”。 纵使一语双关,顾晚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从车载支架上取下了自己的手机,紧接着,就收到了司徒朝暮给他发来的微信消息: 【都到】 【四环了呀】 【你怎么】 【还不往回走?】 终于被她从黑名单里面放了出来,顾晚风不由舒了口气,继而回复消息:【哪有送人只送一半的道理?】 司徒朝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唇角不由自主地就扬了起来,内心微微有些荡漾,却很是会拿腔捏调: 【哎、】 【那好吧】 【既然】 【你非要送】 【那就走吧】 发完,便重新将手机插/进了支架里,又拍了两下小喇叭。 顾晚风笑了一下,也将手机放回了支架上,再度启动了摩托车。 司徒朝暮一路都跟在他的车后,直至回到四革马小区。 因为要先送周唯月回家,还要把车停一下,所以司徒朝暮就直接顺着地库入口将车开了下去。 顾晚风先将摩托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朝着小区正门走了过去,站在了门口,等待着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先将周唯月送到了她家所在的那栋单元楼的电梯入口处,然后开着车回到了自己家所在的那栋单元楼楼下,把车停好后,坐电梯上一楼,出了单元楼之后一路小跑着去了小区正门。 时间已经临近晚上八点,夜幕低垂,营业在正门两侧的那两排街道上的小吃饭店都出了摊儿,人行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桌子小板凳,火锅烧烤麻辣烫应有尽有,十里飘香,人间烟火气十足。 即将跑到门卫室时,司徒朝暮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迅速做了几组深呼吸,调整好吐息节奏之后,才重新迈开了脚步,以一种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步伐继续朝着小区大门迈进。 黑色的竖栏门禁缓缓打开,一走出去,她就看到了顾晚风。 他们两人上一次在四革马小区的门口见面,还是在八年前。临别的那一天,她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从家里面跑了出来,等在这里给他送行。 这一次变成了他等她。 他再也不会走了。 司徒朝暮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又加快了,还变得轻盈了,蹦蹦跳跳地来到了顾晚风面前,笑嘻嘻地说:“你还想吃点什么么?我请你!” 其实顾晚风什么都不想吃,因为一个多小时前才刚刚吃过晚饭,但既然她这么问了,他也不想扫她的兴,就回了声:“我都行,听你的吧。” “哦,那让我想想。”其实司徒朝暮也不饿,她只是单纯地想找个可以和顾晚风待在一起的事情做。 认真思索片刻,司徒朝暮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北边儿新建了一个公园,里面还有一个大湖,湖一圈都是人行步道,可以散步。从公园穿出去之后还有一条文创街,街头有好多卖咖啡点心冰淇淋的,还有一家超级可爱的卡通店,里面还有卖大白兔主题的冰淇淋。” 顾晚风心绪一动,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自己爱吃大白兔。 司徒朝暮胸有成竹,觉得自己稳稳拿捏:“去不去?” 顾晚风笑答:“去。” 司徒朝暮按耐着自己心头的小雀跃和小得意:“那咱俩走过去吧?吃完冰淇淋再走回来,刚好消消食。”还能光明正大地延长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她心头的小算盘打地特别响,顾晚风听得清清楚楚,却假装不懂:“好。”又说,“我对这附近比较陌生,骑车过去的话还要开导航。” “跟着我走不用开导航,我认得路!”司徒朝暮心里开心极了,面上却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还义正严辞地说了句,“而且人家公园里面也不让进车,因为小孩儿多,自行车都不能进,只让进儿童车。” 所以你不能骑车,想都不要想,只能跟我走! 顾晚风心照不宣,神不改色,略一点头:“现在就去?” 司徒朝暮:“嗯,走吧!” 从四革马小区正门出发,往北走两个小路口就是环湖公园。 以中间那片椭圆形的人造大湖为中心,湖西边是儿童游乐区,东边是植被观赏区。湖心有一方独立的亭子,湖面上还能划船。 环湖外沿建造了一圈观景用的木栈道;木栈道外是一圈平整宽敞的绿化带,天气适宜的时候,常有人铺着野餐垫躺在草坪上放空自己或者和其他人结伴而行来此野餐露营;绿化带再往外是一圈红色的人工跑道,每各一公里就标记一个数字,吸引了不少大爷大妈或者健身爱好者来此兜圈。 清晨和傍晚是公园里面人最多的两个时间段。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一走进去,就感受到了热闹喧腾的人气。 人工跑道上挤满了来此强身健体的少年青年和大爷大妈,还有几支自发组织的快走队伍,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同时向前移动,其速度之快、目标之大仿若一阵过境蝗虫。 司徒朝暮一点儿也不想跟这群朝气蓬勃的大叔大姨们挤在一起,这样只会更加衬托出她的年少体虚,万一再一不留神地和哪个走得快的大爷大妈撞一起了,谁生死难料还真不好说。 于是司徒朝暮就提出去里面的木栈道上走,人少,安静。 顾晚风自然没有异议。 夹在中间的那一圈草坪就跟隔离带似的,效果显著地将喧闹的人气隔绝在了外侧,内侧临湖一圈的木栈道上的行人数量明显减少了,气氛也静谧了许多。来此木栈道上慢慢悠悠溜达的,也更多的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才刚走上木栈道不久,忽然起了一阵温柔的夜风,拂动了岸边的杨柳,柔软茂密的柳枝如波浪般起起伏伏飘飘扬扬,荡起了风的形状。 月弧高悬,湖面上银光潋滟,清冷中透露着细微的躁动,令人莫敢擅自开言,惟恐惊扰了这大好的氛围。 两人就一直这么默不作声地围着湖畔慢走,肩并着肩,步伐慢慢,暗潮涌动,欲语还休。 直至有一团密云飘到了月亮之前,遮挡了月光,天地间骤然暗淡下来的那一刻,司徒朝暮才借此机会发出了一声感慨,试图打破这令人手足无措的微妙气氛:“好黑呀。” 顾晚风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就肯定地点了点头,认真地“嗯”了一声。 司徒朝暮无语极了,心说:你好歹说点儿什么呀?只“嗯”一声,让我怎么往下接话? 有种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蹙的感觉…… i人惜字如金,享受沉默;e人最受不了的就是沉默,简直令人抓狂。 为了能把天聊起来,司徒朝暮又绞尽脑汁想了想,生拉硬拽地找到了一个新话题:“那个,你清明假期,有什么安排么?” 顾晚风回答说:“回老家。” 为了能多聊几句,司徒朝暮明知故问:“回去干嘛呀?” 顾晚风也只能有一个回答:“给我妈上坟。” “哦。”司徒朝暮努力地往下深挖话题,“那你走了,毛三怎么办呀?和你一起回去吗?” “我自己回去。”顾晚风道,“他还要上学,后天就返校了。” “后天就返校了?”司徒朝暮诧异万分,“大后天不是清明节么?清明节前一天开学呀?不放假了?” 顾晚风:“他们学校调休了。”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司徒朝暮醍醐灌顶般说,“你跟我说过,他们学校这一段时间在翻新校舍。” 顾晚风:“嗯。” 司徒朝暮:“……”好,又没话说了。 哎呀,烦死了! 多说几句话能死么? 司徒朝暮也实在是不知道该继续往下说点儿什么好了,内心气恼不已,甚至想直接摆烂:就这样吧,拉倒吧,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辈子都别说话! 但又觉得要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二人独处的机会又实在是可惜。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呀! 紧接着,司徒朝暮就又开始想:要是换做裴星铭,他会怎么办? 裴星铭那种身经百战的大渣男绝对知道该如何不露痕迹的、自然而然地撩拨对方,稳拿主导权,游刃有余地操控着对方跟随着自己的节奏走。 司徒朝暮也想这样,但是她不会! 她真的特别、特别想立刻马上给裴星铭发个微信申请场外求助,但是,顾晚风就走在她身边,近在咫尺,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掏出手机,不然要是被他发现了,该有多尴尬呀? 就在司徒朝暮冥思苦想着该怎么找个借口离开一会儿时候,顾晚风突然反问了她一声:“你清明假期有安排么?” 司徒朝暮心头一喜,立即拿腔捏调地回答:“还没有呢。” “嗯。”顾晚风却紧张地攥起了手,眉宇紧绷,内心惴惴不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再度开了口,鼓足勇气询问,“那个、我、我这次可能会路过稻城,你想、一起去么?” 我可太想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司徒朝暮的心里瞬间就乐开了花,却深谙欲拒还迎、以退为进的道理,故作犹豫地考虑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以一种迟疑不决的态度回答说:“嗯……我不太确定,不知道我爸妈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安排,等我回家之后问清楚了再给你回复吧。” “行。” 但因为她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所以顾晚风悬在心头的那一口气根本舒不出来,也沉不下去,焦灼地思索一会儿之后,他又紧张忐忑地说了句:“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可以走熊猫大道,路过四姑娘山,再转318,一路都是风景。” “哦……”司徒朝暮死命地用指甲盖掐着手心,强压着跃跃欲试想要上扬的唇角,竭力保持着淡定和矜持,“我没去过这些地方,也不知道这些地方好不好玩,等我回家之后上网查一查再回复你吧。” “……” 又是一次模棱两可的回应,令顾晚风无奈又焦急,像是心间吊着什么东西,勾得他心痒难耐,拼命想去抓,却又怎么都抓不到,无计可施,只能点头回答:“嗯。” 司徒朝暮忍着笑意,微微侧头,目光灼灼地瞟了他一眼。 顾晚风屏息凝神,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竭尽全力地忽视她的目光。然而自己的心跳声却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掉的。 她发现他的耳朵又红了。 俊朗的眉宇如同天上的月光一般淡漠清冷,耳根子却红的如同三月桃花一般夭夭,连带着脖子都有点儿泛红了。 独树晚风 第90节 到底是有多不好意思呀? “诶!”司徒朝暮突然喊了顾晚风一声,问他说,“你在南方住了那么多年,忽然搬来北方定居,能习惯么?” 顾晚风不假思索,言简意赅:“能。” 司徒朝暮:“看上我们东辅的什么了?不远千里的也要乔迁到此?” 顾晚风的呼吸再度一滞,心慌意乱。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下定决心看向了她,笃定回答:“人。” 看上人了。 司徒朝暮的心头又是一喜,且有些喜不胜收,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把脑袋扭正了,免得被他察觉到自己的开心和激动。 然而她的唇角却一直是翘着的,走路的步伐都跟着轻快了,双手不由自主地背到了身后,一走一跳一走一蹦,快乐地像是一只飞翔在花丛中小蝴蝶。 顾晚风也笑而不自知地牵起了唇角,侧目瞧着她,速来清冷的目光冰消雪融,柔情无限,修长的双腿轻缓迈开,步伐体贴而从容。 皓月千里,静影沉璧,晚风徐徐,一切都恰到好处,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厉吼—— “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的快乐小步伐猛然一僵,紧接着,头皮也开始跟着发麻……这年头,连名带姓直呼她大名的人可真是不多了,要么是省事儿地喊她“司徒”,要么是亲切地喊她“朝暮”,但凡是直接喊她“司徒朝暮”的,不是来找事儿的就是关系不好的。 司徒朝暮惊愕又诧异地回头看了过去。 顾晚风也奇怪地回了头。 然而,在看清位于他们后方不远处的那两个人之后,司徒朝暮满心的惊愕霎时间就变成了惊悚,以及心虚…… 顾晚风更是不知所措,浑身一僵,呆如木鸡地望着那对渐行渐近的中年夫妻。 裴元和司徒庆宇原本是手挽着手慢慢踱步着走的,一边走还一边观望着前方的那对儿小情侣,不断地感慨着说年轻真好,不仅有朝气、有激情、有若即若离的暧昧感,浑身上下还散发着无限可能,未来可期。 然而就在认出来那位走在留着长发、身心挺拔的男孩儿身边的女孩儿是自家闺女的那一刻,司徒庆宇满心的感慨突然就变成了震惊和错愕。笑是再也笑不出来了,相当的难以接受,像是在毫无防备间被歹徒抄了家,并且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脸就板了起来,板的比不锈钢防盗门还冷硬,迈着一种上级领导去下级单位检察工作的严肃步伐朝着那俩人走了过去,连老婆的胳膊都不再挽了。 裴元无奈地叹了口气,紧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顾晚风迅速稳了稳心神,谦逊有礼地说了声:“叔叔阿姨好。” 裴元神色和蔼,笑着回了句:“你也好。” 司徒庆宇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了,双手背在身后,极其敷衍地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仿若一位极其不满意下属工作的严苛领导,恨不得把“我就是看你这小子不顺眼”这一句话写在脸上。 司徒朝暮预感不妙,硬生生地从脸上挤出来了一个笑容:“你、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呀?” 裴元:“我们俩刚吃完饭,出来遛弯了。” 司徒朝暮悄咪咪地瞅着她爸:“哦,我们俩也是,随便出来遛遛弯儿而已。” 司徒庆宇始终不苟言笑,在单位上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刻板严肃过:“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呢?”说话时,他也坚决地只看向自己女儿,对顾晚风视而不见,扫都不扫他一眼,就好像旁边压根没他这个人一样: 司徒朝暮无语极了:“这才几点呀?你们俩不也没回家呢么?” “你能跟我们俩一样么?”司徒庆宇气急败坏地说,“我们俩加一起一百来岁了,你才几岁?” 司徒朝暮:“……” 我竟无话可说。 紧接着,司徒庆宇就又说了句:“大晚上的不回家,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多危险呀?再说了,你要是真想出来逛,可以喊着爸爸妈妈陪你呀,干嘛要麻烦人家?人家和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陪你出来逛呀?要是让人家家里人看到了,多冒昧呀!万一人家爸爸妈妈觉得大好的青春年华就应该去奋斗呢?盲目地沉溺于风花雪月偷偷摸摸地在湖边遛弯儿像什么话!” 司徒朝暮:“……” 顾晚风:“……” 第63章 ◎久别重逢后至少会碰撞出来一些激情吧?◎ 在司徒庆宇的强烈要求之下, 司徒朝暮被逼无奈地跟着她爸妈回了家。 一家三口临走之前,司徒庆宇还特意客客气气地对着顾晚风说了句:“那我们一家人就先走了啊,你也早点儿回家吧。” 言外之意:你一外人就别再跟着了。 裴元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司徒朝暮则是焦急不已又束手无策,拧着眉头气鼓鼓地瞥了她爸一眼。 司徒庆宇不为所动, 态度坚决固执己见。 顾晚风纠结着抿了抿唇, 然后, 点了点头,回了声:“嗯。” 司徒庆宇转身就走, 还不容置疑地招呼着司徒朝暮一起走。裴元也没有出言阻止,无声地瞧了自家闺女一眼,用眼神劝她听话。 司徒朝暮不情不愿地挪腾起了自己的脚步, 身子朝前走, 心却系在身后, 一步三回头。 等他们一家三口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 顾晚风才迈开了脚步,行速克制、紧张忐忑地跟在了后方。 他自幼学武, 功底深厚,外加脚踝修长,跟腱灵敏,所以步伐不是一般的轻盈, 端的就是个站在三顶行在尾闾,在寂静的夜色中一点声息都没有, 比略过湖面的飞鸟还要迅捷无声。 待到司徒庆宇发现他的时候, 他们都已经走出公园南门了。那还是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司徒庆宇蓦然一回首, 那个让他糟心的人就站在灯火阑珊处—— 顾晚风一直谨慎地与他们一家三口保持着七八米远的距离, 他们停下来之后, 他也立即停下了脚步,孤零零地站在几米开外,紧张兮兮又手足无措。若是从路人视角来看他的话,大概就是这样种感受:小伙子长得怪帅,咋就看着这么傻气? 司徒庆宇则是气不打一出来,吹胡子瞪眼:“呀!他怎么还跟过来了?什么意思呀?” 裴元闻声也立即回头看了一眼,哭笑不得:“还怪执着的。” 司徒庆宇:“还赖上咱们了?” 司徒朝暮无奈不已:“人家闲着没事干了?干嘛非要赖上咱们呀?” 司徒庆宇:“那他为什么一直跟着咱们?” 司徒朝暮:“人家要回去骑车呗,骑完车才能回家呀。” 司徒庆宇:“他车停哪了?”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咱家小区门口。” 司徒庆宇:“……”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直接就杀到小区门口了?这要是再晚发现几天岂不只要直接杀进客厅里? 往后的这一路上,司徒庆宇都是郁闷着的,心里还特别憋屈,窝着一口气,哑巴吃黄连的感觉,有苦说不出。 行至小区门口时,司徒庆宇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的更快了,还连声催促着司徒朝暮也赶紧走,赶紧回家。 司徒朝暮磨磨叽叽地不想走,却又不能不走,流连忘返,依依不舍地朝着顾晚风摆了摆手。 顾晚风无计可施,叹了口气,也朝着她挥了挥手。 司徒庆宇心说:呵,还依依惜别上了,我成棒打鸳鸯的了。 在外面时,司徒庆宇还能忍耐不发,但是在进了家门之后,他就再也忍无可忍了,严肃严厉地质问司徒朝暮:“你跟这小伙子是怎么回事啊?” 司徒朝暮一边低头换拖鞋一边没好气地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八字还没一瞥呢,就被你搞黄了!” “嘿?你还赖上我了?”司徒庆宇又生气又冤枉,看向了自己老婆,让她来评理,“你说说这,她不是倒打一耙么?” 夹在这对父女俩中间的裴元相当心累:“看看你们俩这幼稚样儿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吵架?” 司徒朝暮理直气壮:“我没吵架呀,是我爸跟我吵的!” 司徒庆宇比她还理直气壮:“我也没吵架啊,一直都是心平气和的。” 司徒朝暮:“……”就您,还心平气和? “那我也是心平气和的!”司徒朝暮既不服气又振振有词,“我情绪超级稳定!” 裴元长叹一口气,只觉得聒噪:“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都不许说话了,全听我说!”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不服气地抱住了胳膊,别过了自己的目光,不再看她爸了。 司徒庆宇也哼了一声,一脸愤懑地坐在了餐桌边的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嘴角冷硬往下耷拉着,坚决不去看自己闺女,心说:你不看我,我还不看你了! 裴元站在父女俩中间,如同断案判官一样,以一种不偏不倚的语气发问:“朝暮,你先说,你跟那个男孩儿是什么关系?今天你们俩是去干什么了?” 司徒朝暮:“我刚不都说了么?还没关系呢,就是随便在湖边走走,还被你俩发现了。” 司徒庆宇:“哎呦?你还遗憾上了?” 司徒朝暮:“你根本就都不懂!” 司徒庆宇:“我怎么就不懂了?” 眼瞧着这对父女俩又要吵架,裴元赶紧出声制止:“好了!都打住!”等到俩人都偃旗息鼓之后,裴元才再度开口,继续询问女儿,“你再说说,那个小伙子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什么学历?家里情况怎么样?” 司徒朝暮心说:做人口调查呢? 瞧她一脸不情愿,裴元又温声劝道:“有妈在呢,你怕什么?你只管说出来,让你爸听听,也好让我们俩放心呀!” 司徒庆宇当即一摆手,态度坚决斩钉截铁:“不用说,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也不想去了解他!” 裴元蹙眉,无奈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呀?先听孩子说说嘛!” 司徒庆宇没再说话,却始终板着脸,眼神不屑又无所谓,似乎是在说:你爱说不说,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这,就是事业单位小领导们的高明之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完美无缺地打着配合,让司徒朝暮进退维谷、无计可施,只能一五一十地回答:“大学本科;家里情况、嗯、暂时挺简单的;现在是刀匠,啊不,是刀具锻造与设计大师,还能参与古兵器的鉴定与修复。” 司徒庆宇一愣:“打铁的?” 司徒朝暮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什么嘛!人家都说了都是刀匠!刀匠!非遗传承你知道么?中华传统文化的继承者!怎么你嘴里就成打铁的了?” 司徒庆宇:“打刀的不就是打铁的么?我说错了?” 司徒朝暮:“……” 有色眼镜! 你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司徒朝暮超级生气,严肃又认真地重申:“我再说一遍,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刀匠,有着一身本领的!”紧接着,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人家还不只会锻刀呢,还会武术,可厉害可厉害了,师从紫袍道长呢,经常去剧组里面当武指。” 司徒庆宇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你见哪个有着一身本领的正经小伙子留着一脑袋长头发?” 司徒朝暮:“……”偏见!就是偏见! “留长头发是人家的个人习惯。”司徒朝暮拼命解释,“他从小就留长头发,就和女孩子留寸头一样,是一种正常的选择也是一种不畏世俗的勇气。总不能因为人家的风格独特,就说人家不正经吧?这不是落后思想和刻板印象么?” 司徒庆宇一边摆手一边没好气地说:“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有理由反驳我。”但其实他也不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更不是刻板印象,就是单纯地气不顺——小的时候一个一口个“爸爸、爸爸我最爱你”,长大后为了个臭小子跟她爹犟嘴,这谁受的了? 司徒朝暮心里的气也挺不顺,感觉根本就和她爸说不通。 独树晚风 第91节 怎么说他都听不进去。 不如先不说了,让他先冷静两天吧。 “不是我反驳你,是你的信息雷达根本不接听我说的话。”司徒朝暮委屈地“哼”了一声,抬步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还幽幽怨怨地甩了句,“你根本就不懂他!” 司徒庆宇:“……” 好嘛,好嘛好嘛!又成我不懂他了? 真是岂有此理! 我懂他干嘛? 我凭什么要去懂他? 要懂也是他挖空心思地跑来弄懂我! 司徒朝暮回到房间后就把门给锁上了,脱掉外套后,扑倒在了床上,无奈又心累地叹了口气。 冷静了一会儿之后,她本想给顾晚风发条消息,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可能还没骑回家,就暂时放弃了给他发消息的年头,转而打开了与裴星铭的对话框。 咬着下唇纠结、思索、犹豫了好大一会儿之后,司徒朝暮客客气气地发了三个字:【哥,在么?】 裴星铭回答很快,且无情:【感情咨询一次三百。】 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你怎么好意思?!】她气得打字都不分段了。 裴星铭言简意赅,公事公办:【先转帐再咨询,不接受分期付款。】 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我算是看透你这个渣男了! 但是,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司徒朝暮磨了磨后槽牙,气急败坏地跟裴星铭讨价还价: 【三百?】 【贵死了】 【淘宝才】 【一次二十!】 裴星铭:【那你去找淘宝吧,拜拜,哥去打游戏了。】 【且慢!】 【有话好说!】 裴星铭这才又回了她一句语音:“我这种身经百战的选手,一次三百你还嫌贵?我可是能全程辅佐你并且包售后的,你俩最后要是不成我还能全额退款,淘宝行么?淘宝能比我了解你俩之间的事儿么?我能对症下药!” 司徒朝暮,心动了。 止不住地心动。 随后,又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给裴星铭转了三百五十块钱,并忍辱负重地备注了一句:多出来的那五十是妹妹请您喝咖啡的钱 裴星铭点击了转帐之后,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一秒钟时间都不浪费,首先询问基本情况:【你俩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司徒朝暮想了想,回复: 【今天晚上】 【一起去湖边】 【散了散步】 裴星铭:【就这?】 司徒朝暮:【啊,就这。】 裴星铭:【两天了,就这进展?手都没拉一下?】 才两天就拉手? 也太不矜持了吧? 司徒朝暮很是清高地回答:【当然没有!】 谁知,裴星铭竟然给她回了句:【钱退给你,这活儿我不接了。】说完,直接转账退款。 司徒朝暮急了:【你什么意思呀!】 裴星铭是真的瞧不起她:【都48小时了你连人家的手都没摸到,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司徒朝暮:【可是才两天而已呀!】 裴星铭直接语音吐槽:“你俩要是不熟悉对方或者感情淡了,两天时间确实不足够发生点什么,但你俩这明明一直都惦记着对方呢,久别重逢后至少会碰撞出来一些激情吧?结果两天过去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二十六七的人了还在这儿搞纯爱呢?” 司徒朝暮:【……】我竟无法反驳? 【可是、可是】 【可是我不好意思呀!】 裴星铭:【果决使人成功,犹豫只会败北。】 司徒朝暮拧着眉头,表情严肃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大一会儿,缓缓地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清明节】 【要回老家】 【给他妈扫墓】 【顺便约我】 【一起去川西玩】 【我还没答应他】 【所以我现在】 【是不是应该】 然而,还不等她把最后半句话发完,裴星铭就斩钉截铁地给了她回答:【拒绝他。】 司徒朝暮愣住了,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呀?】不是犹豫只会令人败北么? 裴星铭发了几段语音,非常专业地做出解释: “废话,当然是为了吊着他,给他制造危机意识,让他着急。” “你先拒绝他,然后等他出发之后你再发个朋友圈,照片里出现个年轻貌美的异性朋友,再找人起起哄,私底下给他传达一下那人对你有意思,准备表白了,你信不信能把他急的就算是已经开出国界了也要连夜赶回来找你?然后主动权不就把控在你手里了么?” “感情这事儿就是谁先主动谁就被拿捏,就看你能不能沉得住气了。” 司徒朝暮,目瞪口呆,如同弱智学渣听满分作文一般,不可思议地将裴星铭的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越听,越觉得字字珠玑、玄妙不已,最终,发自内心地回了三个:【666!】 裴星铭:【你就说哥值不值三百吧?】 司徒朝暮深吸一口气,满含崇敬地打字: 【从今天起】 【您】 【就是我】 【最敬爱的】 【诸葛丞相】 【禅】 【全听您所令!】 第64章 ◎情侣play的一环罢了。◎ 司徒朝暮按遵照裴星铭的指点, 先拒绝了顾晚风的同行邀请,然后跟随着裴星铭去参加了一场派对。 这是一场婚礼主题派对,新郎是裴星铭的大学室友,新娘也是裴星铭所认识的体校同学, 关系都挺铁, 所以司徒朝暮才敢如此放心跟在裴星铭屁股后面去参加派对, 到现场后还主动随了二百块钱份子钱,绝不蹭吃蹭喝。 她如此积极地来参加排队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寻找年轻貌美的妙龄小伙。 裴星铭的这对夫妻同学的思想比较开放, 觉得老式婚礼既俗套麻烦又费时费钱,所以才选择了以开派对的形式完成婚礼,并且所邀宾客全是有着共同话题的同龄人, 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辈都没有。 派对的举办地点设定在了东辅cbd的某家西餐厅的湖景露台上, 时间定在了傍晚的落日余晖十分, 晚宴则选择了自助西餐的形式, 还邀请了两支乐队助兴,轮番上阵进行现场表演, 期间还设置了不少游戏环节,有专业的主持人把控节奏、烘托气氛。 司徒朝暮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极具自由主义形式的婚礼,不知不觉地就玩嗨了,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 直至裴星铭提醒了她,她才从“今天我势必要成为全场最佳游戏mvp”的斗志中恍然回神, 赶忙跟在裴星铭身后去寻找到了那支名为“谷底蔷薇”的乐队主唱。 另外一只乐队的主唱是个黄皮黑发的欧美范儿美女;“谷底蔷薇”的主唱则是一位留着中式偏分头, 身穿纯黑色中山装的国风系冷白皮帅哥。 司徒朝暮不知道这位国风帅哥叫什么,但知道他的网名, 因为他是某音上的一位知名颜值博主, 随随便便发一条氛围感小视频点赞量就能达到十几万。 裴星铭和这位颜值博主是在打篮球的时候认识的, 俩人经常会在节假日的时候去体育馆约球,关系还算是可以。 领着司徒朝暮来到这位颜值博主兼乐队主唱面前之后,裴星铭便以“我妹是你粉丝”为由将司徒朝暮引荐给了这位颜值博主,并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能跟我妹合张影么?她平时真挺喜欢看你的视频,一条都不落,天天蹲着点等你更新。” 司徒朝暮:“……”虽然她平时确实是经常会刷到这位颜值博主,但完全没有到这种迫不及待的程度,因为她同时关注了好几百个颜值博主和腹肌擦边男,能刷到谁纯看大数据给她推送谁。 但她眼前的这位颜值博主却相当信任裴星铭的话,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合照的求情,并且在照完相之后,还主动询问了她一句:“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 嗯? 怎么还想继续跟我发展一下呢? 我可不想跟你发展。 独树晚风 第92节 司徒朝暮先是惊讶一愣,继而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一边故作仓皇地摆手一边假意受宠若惊地说:“不不不,不用了……”又低下了脑袋,微微缩着脖子,摆出了一副娇羞怯畏不好意思的样子,声音小小地说了句,“我还是更喜欢远远地观望着星光下的你,能够见证着你越来越璀璨我就心满意足了。” 直接果断拒绝显得太假,做戏就要做全套,既然她现在的身份是“粉丝”,就必须全方位立体地表现出粉丝的真诚来!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颜值博主感动得要命,从未接触过如此诚恳待他的粉丝,当即就向司徒朝暮郑重其事地表示自己一定会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努力成为越来越优质的偶像! 司徒朝暮的脑袋点了又点,不敢再往下接话了,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露馅儿。 夜里十一点,婚礼派对结束后,兄妹俩一同驱车回家的路上,裴星铭又重新提及了在派对上发生的事情,并由衷地对司徒朝暮的精湛演技表示出了极大的肯定:“真粉丝都没你演的像。” 坐在副驾驶的司徒朝暮相当无奈:“那我也不知道他要留我的联系方式呀!” 裴星铭一边儿开车一边回:“信不信从今往后你就是他心里最纯洁的一朵茉莉花,一遇到事儿了就会想想你,再遇到事儿了再想想,一事无成了觉得对不起你,功成名就了觉得你就是最圣洁的白月光。” 司徒朝暮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不至于吧?他就这么容易感动?” 裴星铭纠正道:“不,这不叫感动,这就是男人心中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悸动纯爱感,又名救赎感。” 司徒朝暮:“……”这就算是救赎了?你们男人,真的很奇怪! 裴星铭又说:“你要是真的给他留了联系方式,他说不定还不会这么感动。” 司徒朝暮冷哼一声:“那我要是个丑八怪,他还会这么感动么?” 裴星铭沉默片刻:“那应该、不会了吧。” 司徒朝暮撇了撇嘴:“哼,说白了你们男人还是看脸,还要假惺惺地拉什么救赎感当挡箭牌!” 裴星铭:“那也不是,主要是看整体的氛围感,你看你今天穿的,白裙子,披肩发,还用两根小卡子固定了刘海儿,干干净净的脸和小白鞋,男的一看就觉得像是初恋。” 司徒朝暮嗤之以鼻,满脸不屑地回了句:“我管你们觉得我像什么呢?我穿成这样是因为我自己觉得好看,适合参加婚礼派对,谁要被你们男人贴上‘初恋’的标签呀?” 裴星铭无语极了:“夸你漂亮也不行?” 司徒朝暮严肃又认真地说道:“真正欣赏我的人才不会在乎我的外貌和穿着,哪怕我只穿着睡衣拖鞋,扎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马尾辫,他看向我的眼神也是万年不变的‘吾心悦之’。” 既不会因为她的漂亮打扮而见色起意,也不会因为她的睡衣拖鞋而嫌弃,喜欢的就是最原原本本的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她。 裴星铭“呵”了一声:“那你可要好好珍惜我小风兄弟了,这世界上真没几个男的跟他一样单纯实在。” 你这是什么意思? 瞧不上我的睡衣拖鞋? 司徒朝暮当即就拧起了眉头:“我警告你呀,说话注意点,我可是能打败武林高手的人!” 裴星铭阴阳怪气地“哎呦”了一声:“就你那三招臭把式,除了我小风兄弟以外谁都打不倒。” 司徒朝暮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顾晚风每次都是故意跌倒?但她却照样一脸傲娇:“那我也是凭本事打倒他的,别人还没这种本事呢。” 裴星铭无话可说,并且细细一想吧,还觉得她这话真特有道理,就像是周瑜打黄盖一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情侣play的一环罢了。 “别人打架用百炼钢,你用绕指柔。”裴星铭一边儿感慨一边儿说,“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得拜倒在石榴裙下。” 司徒朝暮沾沾自喜,得意洋洋:“所以,我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裴星铭:“……”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确实。”裴星铭没好气地揶揄,“四大皆空才能登顶武林,你这种连男人手都没摸过的人,能成为武林高手毫不奇怪。”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 羞辱我是吧? 等我摸到男人手的那一天,非要让你睁大了你的狗眼好好瞧瞧! 一回到家,司徒朝暮就开始按照计划发朋友圈了,发的就是那张和颜值博主的合照,并设置了仅裴星铭和顾晚风可见。 发完之后,她就给裴星铭打了通电话,催促他赶紧进下一步的计划——再晚一点儿,人真的要跑回嘎隆了。 裴星铭却先提醒了她一句:“无论他在这之后对你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立即答应。” 司徒朝暮却不太明白他的这句话:“什么意思呀?” 裴星铭:“就字面意思呗。” 司徒朝暮抿着小嘴,沉默片刻,扭扭捏捏,羞羞涩涩地说了句:“哎呀,我感觉他不像是那种想要跟我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的人。” 裴星铭:“……” 你他妈又想到哪去了? 裴星铭都要无语死了:“你他妈连人家的手都没摸过,怎么就敢直接想到这一步呢?” 司徒朝暮:“……” 裴星铭又严肃谴责了她一句:“你太人心寒了,我小风兄弟把你当茉莉花,你竟然对他春心乱发!” 嘿? 你还挺押韵上了? “那你倒是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嘛!”司徒朝暮理直气壮,“我又没谈过恋爱,我怎么知道他可能会对我提出一些什么要求?” 裴星铭就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人,但与此同时吧,他的内心深处又莫名其妙地多出了几分慰藉: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给了他妹一颗聪明的小脑袋瓜,却没给她安装感情雷达。 男女之事,还得看他。 裴星铭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引导:“你自己动脑子想想啊,你之前拒绝了他什么?” 司徒朝暮想了想,试着回答:“陪他回老家?” 裴星铭:“对啊!” 司徒朝暮歪着脑袋,又认真地想了一下:“可是我都拒绝他了呀,他还能再问一遍么?要是换做我的话,我肯定不会再问第二遍了,都被拒过一次了,再问多没面子呀。” 真他妈烂泥扶不上墙啊! 裴星铭气不打一出来:“所以你活该单身!” 司徒朝暮:“……” 裴星铭也懒得再跟她解释那么多了,再度严肃叮嘱:“记好了啊,无论他再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能立即答应。” 这……司徒朝暮纠结地咬住了下唇,片刻后,十分为难地回了句:“但、但其实吧,我挺想跟他回去的……” 裴星铭简直要吐血,绝望得很:“我没说不让你答应呀,我说的是不要立即答应,先拒绝两次,第三次再答应!” 司徒朝暮大为不解:“为什么呀?” 裴星铭:“没有为什么!事不过三!”又给她举了个鲜明的例子,“古代皇帝登基之前还得先拒绝两次再答应呢,这叫以退为进!” “哦,好吧……”其实司徒朝暮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非要拒绝两次,但感觉裴星铭好像真的要被气死了,所以她就没好意思再继续往下问,不然显得自己也太蠢笨了。 但是在挂了电话之后,她就打开了手机百科,搜索查询:古代皇帝登基之前为什么要先拒绝两次。查着查着,又想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那以后,他要是想拉我的手呢?想亲我呢?我也要先拒绝两次么? 顾晚风接到裴星铭电话的时候,还尚未过秦岭,正停车在长安高速服务区。 夜空下起了噼里啪啦的春雨,滴滴答答地敲响了车窗。 他身上穿着黑色冲锋衣和牛仔裤,眉宇疲倦,风尘仆仆,却不打算去找住宿,想节约时间直接在车里休息一会儿,等雨一停就出发,早去早回。 谁知才刚刚闭上眼睛,手机却突然响了。 顾晚风也实在是懒得将手机从支架上拿起来了,略一探身,直接点击了接听,继而又重新躺回了半放倒的座椅上,单臂枕在脑后,困倦感十足的嗓音微微透露出了些许沙哑:“怎么了?” “你还睡得着呢?”裴星铭粗糙的大嗓门瞬间响彻车厢,“没看到朋友圈么?” 他的语气中,透露着难言的焦急和严峻。 顾晚风蹙眉,稍微坐直了身体,一边从支架上拿手机,一边奇怪询问:“谁发朋友圈了?” 裴星铭无奈叹气,恨铁不成钢地回复:“还能有谁啊!我妹呗!” 顾晚风眸光一凝,迅速打开了司徒朝暮的朋友圈,看到她十分钟前刚分享出来那张照片之后,瞬间清醒,嗓音中的困倦与慵懒一扫而空,声色沉冷:“这男的是谁?” 裴星铭却没回答这个问题,故意钓他的胃口:“你不知道么?你竟然不认识他?” 顾晚风冷漠而不屑:“我凭什么要认识他?” 裴星铭:“……”哥们儿真是,一如既往的拽啊。 “啊,那什么,你不认识也正常。”裴星铭不慌不忙地说,“他是网红,颜值博主,粉丝群体百分之八十都是女的,剩下百分之二十是零,你不认识他说明你性取向正常。”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晚风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朝暮为什么会在朋友圈里面发他?” 裴星铭“哎呦”了一声:“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呀?因为我妹粉他呗,刚巧我俩今晚去参加了一场派对,这家伙竟然还是乐队主唱,唱歌的时候贼帅贼酷,给我妹激动坏了,想跟人家合照吧还不好意思,扭扭捏捏让我去找人家,帮她问问能不能合照?结果人家还怪大方的,同意跟我妹合照了,完事儿还问我妹要联系方式呢。” 顾晚风的呼吸一滞,紧张追问:“她给了?” 裴星铭:“这我就不知道了,人家单独聊的,聊了可长时间了。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儿才给你打电话的,毕竟你才是我兄弟,这种不利于你的情况我不能视而不见啊,再说了,你现在人又不在东辅,确实容易被趁虚而入,但是你放心啊,有哥在呢,哥一定会帮你把好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时间要是太长我可没把握啊,感情这事不好说,有人白首如新,有人一见如故,你要是不早点回来,下次看到的可不就是朋友圈了,可能是结婚请帖。” 顾晚风再度深吸一口气,行动迅速地调整座椅的同时嗓音沉沉、一字一顿开口:“我现在就回。” 裴星铭:“哎呦这大晚上的,开夜车多危险啊?不差这一晚上……哎,但是也不好说,说不定等你明天早上再回来的时候人家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顾晚风:“……” 裴星铭:“嘿嘿,哥跟你开玩笑呢,抓紧点儿时间啊,主动点,一家有女百家求,你要不主动点的话就被别人抢走了。” 第65章 ◎“小风哥哥,你好像很热呀。”◎ 凌晨两点多, 司徒朝暮睡得正香,枕畔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钢筋铁骨打造的魔爪一般,残忍而强悍地将她从深沉的梦乡抓回了现实。 绝望又痛苦地睁开眼睛之后, 司徒朝暮咬牙切齿地抓起了手机, 内心的怒气如同弹夹爆满的机关枪一般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她看清楚来电显示的那一刻, 愤怒的机关枪瞬间哑了火。 迷茫地呆愣了两秒钟之后,司徒朝暮才点击了接听, 开口时,嗓音还沙沙哑哑的,残留的困意昂然:“喂?你怎么了?” 然而对方却没有立即说话, 奇怪地沉默着, 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 惴惴不安地吸了一口气之后, 他才开了口, 声色低沉而忐忑:“你现在、在哪里?” 独树晚风 第93节 司徒朝暮:“在家啊。” 顾晚风终于舒了口气,然而再度开口时, 言语间却依旧透露着些许紧张:“我在你家楼下。” “啊?”司徒朝暮震惊不已,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语气中尽是不可思议,“真的假的?你在我家楼下?我家楼下?你确定么?” 其实不确定的人是她—— 这大半夜的, 在我家楼下? 我到底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啊? 司徒朝暮是真的有点儿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顾晚风的语气却十分笃定:“确定,就在你家楼下。” 司徒朝暮既懵逼又激动, 直接掀开被子下床, 连拖鞋都顾不得穿了,光着一双脚丫子, 三两步便跳上了堆满了毛绒玩具的飘窗, 然后一脚踹开了端坐在窗户下方的那只超大号小熊, 取其位而代之,用力推开窗户,探着脑袋朝楼下张望。 时值雨季,全国各地皆是春雨连绵,今夜不光是长安市下了雨,东辅也下了雨。 楼下的花坛旁立着一杆白色的孤灯,在湿润的雨夜中散发着暖黄色的柔光。 光影之中,悬着一把黑伞。 执伞人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在司徒朝暮打开窗户的那一刻,浑圆的伞面便开始朝后倾斜。 司徒朝暮终于看到了顾晚风。 霖铃夜幕中,他长身而立,穿黑色冲锋衣,深蓝色牛仔裤,双脚自然分开而站,踩一双白色平底板鞋,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起了高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既孤冷又卓绝。 但他那副素来清冷淡漠的眉宇却又与往日里看起来不太一样。 此时此刻,他正仰着下巴,朝着楼上张望,雨点沾湿了他清隽的眉眼,却又为他那双向来冷漠的丹凤眼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柔情。 “你、你等我一会儿。”司徒朝暮越发的不可思议了,真没想到裴星铭的手段竟然这么管用,甚至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脑子里面乱成了一锅粥,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我、我我现在就下楼。”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然后迅速跑回了床上,将脸埋进了被子里,悄无声息却十分用力地呐喊了好几声,直至把心头那股激动劲儿给发泄了出来,她的理智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而后,她先去了卫生间,拿了一条干毛巾,像是个入室盗窃的小贼一般,紧张兮兮地打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连鞋都不敢穿,光着脚溜去了门口,小心谨慎地打开防盗门之后,才把一直拎在手里面的拖鞋放到屋外的地面上。先穿鞋,再关门,再摁电梯,坐电梯下楼,一气呵成。 顾晚风已经来到了单元门前,却因为没有密码,进不来。 司徒朝暮从里面推开了门,让他进来了,却又悄声对他说了句:“跟我去地下室,我们这楼里有上夜班的,还有喜欢在半夜点外卖的,人来了会被发现。” 就好像他们俩的这次见面有多么的见不得人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也挺见不得人。 顾晚风点了头,跟着司徒朝暮下到了负一楼。 楼下是车库和储藏室,司徒朝暮直接带着他去了自己家的储藏室。用钥匙拧开房门之后,她先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扯进了屋子里,又关上防盗门之后,才打开了照明灯。 四革马小区的地下储藏室层高五米五,大部分业主都用钢架结构将自家储藏室打造成了两层,司徒朝暮他们家也不例外。 二层堆放的是闲置日用品,一层堆放的是柴米油盐和各种型号尺寸的行李箱以及两辆电动车。 纯白色的照明灯悬挂在二楼的天花板上,瓦数不低,按钮一掀,天光大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地下室常有的拥挤的潮湿的味道。 司徒朝暮背靠不锈钢防盗门,手里攥着那条本打算给顾晚风擦脸现在却被她在不知不觉间拧成了一条麻花的干毛巾,眼眸羞怯地往上瞧着,紧张又赧然地问他:“你怎么突然来了?” 这里的空气也是极其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白皙的脸颊上逐渐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水润的眼眸也在伴随着呼吸颤抖,如同春池上的涟漪,柔美而诱人。 她浓密的长发有些乱,却慵懒的恰到好处;身上穿着的那条睡裙是纯白色的灯笼袖宫廷风,蕾丝边v领,线条流畅的锁骨在灯色的照耀下泛着细腻的流光。 她没穿内衣。 浑圆精致的胸脯在那层如纱般细腻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顾晚风的喉头猛然一干,眸色也在瞬间深了一个度,仿佛体内有一股火焰在灼烧,但他却向来克己复礼,清冷自持,绝不逾矩,迅速将自己的视线别到了一边去,连余光都不懈怠,不断地在内心告诫自己非礼勿视,必也正名。 哪怕是耳朵都已经红透了,眼神却一直是冷沉克制的,跟冰雕出来的似的。 坚决不去多看她一眼。 司徒朝暮简直都要被气死了——像你这么有定力的人,当初怎么就没跟着你师父出家呢? 她真是就差把“我在勾引你”这五个妖娆妩媚的字体写脸上了,但谁知道呀,顾晚风这男人,却比她想象中的不解风情多了! 简直比古拙刻板的老道士还要顽固不化! 司徒朝暮彻底被激起叛逆情绪了,顾晚风越是表现的清冷克制,她就越是想挑战他的底线—— 《西游记》里面女儿国国王对唐僧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你看我一眼,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她都不信,那我也不信!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司徒朝暮一边在心底告诫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一边拿捏着语调,柔声细语地重新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大晚上的,你怎么突然来了呀?不是已经出发了么?”说完,她又抬起了柔软的小手,仅用指尖摸着自己心口处的衣衫,低垂着眼梢,略带埋怨,“手机响的时候,还吓了人家一跳。” 顾晚风必然不能回答说是因为裴星铭的那一通电话,坚定地保持脸朝右看的姿势,压制欲望绝不动摇,然而启唇之前,他却下意识地滑动了一下喉结,嗓音微微嘶哑:“我听说你准备去旅行,所以就想再来问问你,要不要去川西?” 司徒朝暮再度撩起了眼皮,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小风哥哥,你是听谁说的,我要去旅行呀?” 这一声娇滴滴的“小风哥哥”,彻底把顾晚风的心给喊乱了。 虽然他表现的并不明显,依旧是一副清清冷冷、不近人情的样子,但两人的身体近在咫尺,司徒朝暮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他心中的那份无法克制的乱。 他高大挺拔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跟着一滞,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也越发紧致紧绷,喉结更是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了一番,有股濒临边界的躁动禁欲感,似是忍耐到了极限。 浅色的薄唇也抿得越来越紧,马上就要变成一条直线了。 “哎呀,你还怎么流汗了?”司徒朝暮坏的很,故意抬起了右手,轻轻地、柔柔地、依次将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自上而下地扫过了他的喉结,又娇滴滴地说了声,“小风哥哥,你好像很热呀。” 她的指尖明明很软,还带着些令人舒适的凉意,温润如玉,却又迅猛无比,似是能够擦出火,仅是这么那么轻轻地一撩碰,就能够让他浑身血液沸腾。 顾晚风的身体越发紧绷了一重,呼吸谨慎又紊乱,鬓角处再度渗出了一滴汗水,越脸颊,过耳垂,顺着下颚线往脖子里流。 司徒朝暮再度抬起了指尖,又撩拨着摸了摸他的喉结。 很突兀的骨感。 男人的喉结越明显,欲感就越重。 他修长紧实的颈间分布着道道汗水。 像是夏日的晚风,夹裹着粘腻的潮热感扑面而来。 司徒朝暮的脸颊白中透粉,眼神魅惑又绵绵,仿若缠人丝线:“你干嘛要那么冷漠呀,看人家一眼呗?” 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顾晚风用力地咬着后槽牙,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回头看向了她,同时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那只不老实的手从自己的脖子里压了下去,竭尽全力地保持着内心的清明与冷静,定定启唇,嗓音沉冷,却又难掩粗哑:“你老实点!” 啧,这话说的,真是不容置疑呀! 司徒朝暮还真是不信这个邪了,偏要和他对着干,当即就摆出来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嘴脸:“你干嘛对人家这么凶呀?都弄疼人家了!” 顾晚风心头一慌,赶紧松了手。 司徒朝暮可怜兮兮地瘪着嘴巴,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一边自己给自己揉着一边娇气不已控诉:“总是凶人家,一不高兴就凶人家,人家是你的出气筒么?” 演着演着,还真带入情绪了,一下子就被委屈的不行不行,眼眶说红就红,盈盈的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一滴眼泪重足千斤,可粉碎他心间的万重冰山。 顾晚风彻底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到了极点:“我、我我没有,我没有凶你!绝对没有!” 司徒朝暮没搭腔,瘪着小嘴巴沉默了好久,才吸了吸鼻子,娇娇弱弱地撩起眼皮,勾人地看着他,话里有话地暗示了句:“地下室太阴森了,人家现在有点冷。” 顾晚风先是一怔,继而长舒一口气,然后立刻开始脱衣服。 司徒朝暮直接懵了,心说:发展这么快么?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呀! 紧接着,又开始想:那我现在应该是先撅嘴还是先脱衣服呀?可是我只穿了这一条裙子呀,脱了就光光啦! 还开着灯呢,那么亮,多难为情呀…… 谁知,下一秒,顾晚风就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外套冲锋衣裹在了她的身上,一丝不漏地把她身体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用一种坚定到可以入党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启唇:“冷就穿衣服,不许胡闹!” 司徒朝暮:“……” 好啊,好、好好好,好,甚好! 狗、男、人! 出家去吧! 第66章 ◎“甜么?小风哥哥。”◎ 司徒朝暮从未怀疑过裴星铭的指点有误, 且自始至终坚信他所提出的“事不过三”观点一定是正确的,但是,她实在是咽不下在地下室里面受的这口气! 她明明都已经那么卖力地去勾/引顾晚风了,结果这家伙竟然那么冷漠无情地让她穿衣服? 奇耻大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个男人, 根本就没有心! 司徒朝暮气得要命, 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似的, 回家之后连觉都没法儿再继续往下睡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反击报仇, 且暗自发誓,一定要拿下顾晚风,哪怕是不择手段, 也要让他破戒! 她还就不信了, 他真的能对她视而不见! 整个后半夜, 司徒朝暮都在思考该怎么进行后续的“复仇”行动。窗外的天色此才刚蒙蒙亮, 她就抓起了手机,给顾晚风发了几条微信: 【上午十点】 【西站高速口】 【等我】 不再拒绝了, 就跟着他走。 她还就不信了,这一路上孤男寡女的,还拿不下他了? 之后也不等顾晚风回复,司徒朝暮就把手机扔回了枕边, 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 待到天光大亮之时,她就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去川西所用的物件, 不仅塞满了一个二十四寸的大行李箱, 还装满了一个便携式旅行包。 独树晚风 第94节 早饭过后,她便以“老板临时安排我去蜀省出差”为由离开了家。 鉴于司徒朝暮之前也经常有在突然之间被宋熙临安排去出差的经历, 所以司徒庆宇和裴元并未对她这次的行程产生怀疑。司徒庆宇甚至还在自己闺女临出发之前关切的询问了一句:“怎么去?坐高铁还是飞机?用不用爸爸去送你?” 裴元也说了句:“几号回来呀?我和你爸去接你。” 司徒朝暮一边在心里自责愧疚着一边面不改色地扯谎:“不用, 我老板安排的有车。” 司徒庆宇皱了皱眉头, 言语间满含狐疑:“怎么次次都给你安排专车?谁家老板对助理这么好?不会是对你图谋不轨吧?” 司徒朝暮愣了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脑子里面千回百转,两秒钟过后,回了句:“应该不会吧,他过几天就订婚了,未婚妻厉害的很,他哪里敢呀。” 裴元道:“你爸就是胡乱猜的,怕领导为难你。”但紧接着,她就又说了声,“但如果你这份工作真的干的很不开心,是可以考虑辞职的,因为你有爸爸妈妈呀,所以没必要为了一份薪水消耗内心的幸福感。” 司徒朝暮心说:我也想辞职,但我老板对我最大的为难就是不允许我辞职。 但除此之外,宋熙临并不是一位很糟糕的老板,甚至可以说是宽厚。他从不会强迫她出席任何一个她不情愿出席的场合,更不会强求她喝下一口她不愿意喝的酒。 浮华躁动的名利场总是觥筹交错鱼龙混杂。某些掌权者,是真的恶臭,在饭局上给那些身份地位不如他们的人不断灌酒已经成为了他们在交际场中的一大乐趣,尤其是对女人。 他们最喜欢欣赏低位者的酒后失态,对方越崩溃,他们越觉得有乐子。猥琐的恶趣味。 并且酒色不分家,大部分爱酒的男人,都好色。 司徒朝暮给宋熙临当了八年秘书,听闻过无数桩在饭局或酒局上把人灌到不醒人事之后直接抬走、送回自己的房间尽情玩弄的事件。 这种恶臭事件在这个圈子里面甚至都不算是新鲜事了。 但她却从未遭遇过。 并不是说她运气多好,而是宋熙临替她挡下了那杯不怀好意的酒,并反手将杯中酒泼了回去。 久而久之,也再也没人敢来给宋熙临的秘书灌酒。 他亲手把她带进了这个深渊一般的圈子里,并画地为牢,却又用他手中的权势给了她最大的庇佑。 所以,司徒朝暮对宋熙临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既怨恨又感激,既心疼又觉得他罪有应得。 无奈地轻叹口气,司徒朝暮回了她爸妈一句:“假期结束后再看看吧,说不定下个月我就辞职了。” 司徒庆宇还挺支持女儿的:“辞吧,回家当包租婆,刚好可以把咱家那几套房子都重新装一下。” 裴元接了句:“就是,都十几年了,墙皮也该重刷了,还有在南区买的那套湖景大平层,早该装了,装完就能搬去住了,窗外风景特别好。”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你俩这么想让我辞职,不会想找个监工帮你俩盯装修吧?” 司徒庆宇嘿嘿一笑:“哎呦,那哪儿能呀?” 裴元夫唱妇随:“这不是怕你辞职之后闲着没事干么?” 司徒朝暮:“……” 好了,你俩不要说了,我都懂了。 你俩就是想找个监工! 司徒满心无语地拖着行李出了门,而后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在九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抵达了西站高速口。 路边停着一辆银色的越野皮卡,露天的后车厢里面还用架子固定着一辆酷炫的大黑摩托车,看起来狂野之极。 司徒朝暮根本不用靠近去看,就能够确定坐在这辆皮卡车驾驶室里面的司机是谁。 太好认了。 驾驶室那一侧的车门被推开,顾晚风下了车,阔步朝着司徒朝暮走了过去。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打底衫,外罩了一件黑色的短袖,配深灰色工装裤,劲瘦紧实的腰间系着一条造型极为简洁的黑色帆布皮带,脚上依旧踩着一双平底板鞋。 不过他今天并未再束高马尾,又在脑后盘起了清冷孤高的发髻。 整体穿搭看起来像极了一个狂野不羁爱自由的酷帅道爷,但是吧,人家的内心却是纯洁的、坚定的、严守清规戒律的,绝不放浪形骸离经叛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主观臆想了,司徒朝暮总觉得顾晚风今天的发型都是别有用心的——故意盘个循规蹈矩的道士头,摆出一副不近女色的刻板样子,意在警告她:老实点,不许乱来。 司徒朝暮的心里本就憋着一股火,在看到顾晚风发型的那一刻,如同在火上浇了一桶油似的,火气更大了,蹭蹭往上窜,像是被挑衅了一样。 不对,不是像是在挑衅,他就是在挑衅她! 不想让我乱来是吧?好!我偏要乱来给你看! 一上车就开始乱来! 顾晚风从司徒朝暮的手中接过了她的行李箱,搬上了后车厢。司徒朝暮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然后把自己的随身背包扔到了后座上。这时她才发现,后面竟然还放着两件矿泉水和两袋用超市最大号购物袋兜装着的零食。 呀呀呀,这些小零食是给谁买的呀? 司徒朝暮心里有点儿美滋滋的,却又有点担心自己自作多情了,于是乎,待到顾晚风上车之后,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买了那么多吃的?” 顾晚风神不改色,也没去看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言简意赅地回答:“路远。” 他的声色和眉宇一样清冷淡漠,且惜字如金,丝毫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任何特殊关照和暧昧关心的意思。 公事公办的很。 “哦。”司徒朝暮以一种浑不在意的口吻继续追问,“我刚还看到有一盒新鲜草莓呢,外面太阳这么大,车里面又闷,不会坏掉吧?” 顾晚风一直没启动车辆,因为司徒朝暮一直没系安全带,但他却一直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姿势,不冷不热地回了句:“不会,今早刚买的。” “哦~”司徒朝暮得意地扬起了唇角,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可是小风哥哥,你昨天下午不是已经出发过一次了么?当时为什么不买呢?路不远么?”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又眨巴眨巴眼睛:“小风哥哥也不像是爱吃零食的人呀,不会是为了我特意一大早地跑了一趟超市吧?” 顾晚风:“……” 司徒朝暮“赧然”一笑,娇羞羞地说:“哎呀真的是,关心人家就直说嘛!” 伪装出来的漠不关心直接被拆穿了,顾晚风的耳尖再度翻起了桃红,神色却一如以往的冷漠坚硬,目不斜视,沉声启唇,不容置疑:“系安全带。” “人家有点儿热。”司徒朝暮一边解牛仔外套的纽扣一边说,“等我脱了衣服再系。” 牛仔外套脱掉之后,是一条深v领法式复古风小黑裙。 领口处肌肤裸白,细腻无瑕。 修长性感的锁骨半露,浑圆饱满的边沿若隐若现。 司徒朝暮故意扭了下上半身,正对着顾晚风,眨了眨眼睛,天真无邪地询问:“小风哥哥,你看看人家的裙子,新买的,好看么?” 她就像是个狡猾又灵怪的小妖精似的,假意的做作着,既清纯又风情。 对他的引诱也不加任何修饰。 明目张胆地挑、逗他。 顾晚风下意识地咬紧了后槽牙,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越攥越紧,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根根青筋毕现。 但他的神色却始终清冷持重。 心中一半兵荒马乱,一半清规戒律。 在逾矩与不逾矩之间挣扎盘旋。 司徒朝暮哪能看不出来他的动摇?心中窃喜而得意,又娇滴滴地说声了:“小风哥哥,你快说话呀,人家还等着你的评价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顾晚风神不改色,冷眉冷目地回了两个字:“好看。”继而又沉着嗓音,不容置疑地说了一遍,“系安全带。” 我偏不! 司徒朝暮瘪了瘪嘴,不满地埋怨:“可是你都没看人家呀。”又听似困惑实则挑衅地说了句,“为什么呢?你不敢么?” “……” 真的是个,女流氓。 顾晚风别无他法,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了她,视线却始终定格在她的脸上,没往下方多瞧半分,淡淡启唇,又说了一遍:“好看。” 不冷不热的一声好看。 真是一点都听不出来是在赞美人呢。 司徒朝暮不服气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继而使出了杀手锏: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顺势一转身,半跪在了座椅上,将手伸向了后排座椅,一边探身往后够东西一边说:“我不要穿这件衣服了,我要换一件。” 也是在这时顾晚风才发现,她的裙子竟然是露侧腰的。 一道棱形的开口,白皙无瑕的纤细腰肢一览无遗。 顾晚风呼吸猛然一滞,赶忙将视线移开了,不苟言笑地盯着正前方,却不受控制的心猿意马。 司徒朝暮将自己的牛仔外套扔到了后排,然后拉过了背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扯出来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 重新在座椅上坐好之后,司徒朝暮一边往身上穿衣服一边说:“我不要穿自己的衣服了,我要穿小风哥哥的衣服。”紧接着,又咬字轻缓地说了声,“小风哥哥昨晚跟我说的,冷就多穿衣服,穿他的衣服,用他的衣服裹紧我的身体。” 一句话比一句话娇气。 也一句比一句地会撩人,引人浮想联翩。 顾晚风再度咬紧了后槽牙,又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得以稳住了心神,一丝不苟地目视前方,声色冷冷地启唇:“可以出发了么?” 司徒朝暮:“……” 你就这么心若止水么? 一点点趁虚而入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么? 司徒朝暮气闷不已,却又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只得拉下了安全带:“走走走!可以走了还不行么?” 顾晚风终于舒了口气,立即启动了皮卡车。 司徒朝暮将双臂抱在了胸前,起初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后来是看到什么都想说两句。 清明假期,高速公路上的车流量激增,哪哪的车牌号都有,拥堵热闹得很。 每当看到一个从沿海城市自驾来此的车辆,司徒朝暮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这么远,那得开多久呀?” 每次遇到被故意超车的情况,她也都会控制不住地愤然谴责:“你看看他,大家都在老老实实地开车,就他,偏要超车,百分之八十的车祸都是超车导致的!哼!” 要么就是吐槽人家车开太慢了,前面没车还要挡路。 再要么就是惊叹于那些开电车自驾游人士的无边勇气:“这路上要是没电了可怎么办呀?服务区的充电桩可难抢了。我的车也是电车,但我都不敢开跨省长途。” 她也不管顾晚风回不回应她,反正就是一张小嘴叭叭叭地不停说,看见什么都要说一两句,像是个永远不会断电的小喇叭。 顾晚风也真是没想到她这么能说,车厢里面比外面还热闹。 但他并不抵触她的絮絮叨叨,反而乐在其中,像是小时候去到了游乐场的感觉,看什么都是欢喜欣然的,且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耐心地聆听着,最后等她说完之后再做出认真地回应—— 独树晚风 第95节 “318起点来的,一千多公里,至少十三个小时。” “不用管它,超这一段路也没什么用,说不定等会儿就又在服务区看到那辆车了。” “等会儿就超过去。” “电车确实不太适合跑长途,充电不方便。” “充电桩真不是一般的难抢,尤其是节假日,每次看到都跟打仗似的。” 他每回一句,司徒朝暮就会满含肯定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发表下一个观点。 换言之,她之所以这么热衷于说话,还是因为顾晚风的句句有回应。 对方要是一直没有回应,谁愿意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说得有点儿累了,司徒朝暮就用自己的手机连上了车载蓝牙,开始放歌听,然后又从后座上够过来了一兜零食,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解开了系在一起的袋口,开始扒拉着看顾晚风都给她买了什么好吃的。 这一兜基本都是水果、小饼干和巧克力。 司徒朝暮拿了一盒草莓出来,然后才发现所有草莓都已经被去掉了叶子,且透明塑料包装盒的盒底还残留着一层水渍。 “你洗过了?”她问。 顾晚风点头:“嗯,所有水果都洗过了,可以直接吃。” 啧,真贴心啊。 司徒朝暮满意的不行:“小风哥哥真体贴呀,人家好感动。” 顾晚风:“……” 又开始了。 司徒朝暮丢了一颗草莓进嘴里,轻嚼了两下,满□□汁,由衷而发:“哇,好甜呀!” “是么?”顾晚风一边开车一边轻笑着回,“在超市买的,好吃下回再去买。” “你买的时候没尝尝么?”话音还未落呢,司徒朝暮就把一颗草莓送到了他的嘴边。 顾晚风先是一怔,然后才张开了嘴,咬住了她送来的那颗草莓。 也不知道司徒朝暮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就是在松开那颗草莓的同时,她的食指指尖有意无意地轻扫过了他的薄唇。 收回手臂之后,她又从盒子里挑了一颗草莓出来,送到了自己嘴边,一口咬住了草莓尖尖,红润的上唇轻擦过了同一枚指尖。 顾晚风顿然食不知味,再度开始心猿意马。 周遭车多,车速无论如何都提升不起来。 高悬的太阳却越来越炽热了。 顾晚风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谁知,司徒朝暮就像是一位极为高明猎人似的,在他掉入陷阱的那一刻就启动了收网的机关—— “甜么?小风哥哥。” 顾晚风的呼吸再度一滞,喉结上下滑动一番,挣脱不了,索性在陷阱底部躺平了,哑着嗓子回了声:“甜。” 第67章 ◎只要是我看上的人,这辈子都别想跑◎ 一计得逞, 司徒朝暮志得意满,悠悠然然地伸了个懒腰,以一种胜利者的傲娇姿态说:“我还以为小风哥哥没有味觉尝不出来酸甜苦辣呢,没想到竟然还能尝出来我是甜的。” 顾晚风:“……” 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 甚至可以预料得到, 未来一定也是如此。 她不仅像是一把威力无匹的长刀, 能将他压得死死的,莫敢轻举妄动, 还像是一根柔软缠绵的春藤,看似纤细娇软,实则韧劲十足, 敏锐灵巧, 能够贴身而盘, 缠绕而上, 在浑然不觉间便卸了他的盔、弃了他的甲,令他溃不成军, 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司徒朝暮又得意洋洋地翘了下唇角,然后把腿上的东西放回了后座上,再将座椅的后背往后一调:“不打扰小风哥哥开车了, 人家困了,要睡觉了。”说完, 便把冲锋衣的帽子盖在了脸上, 闭起了眼睛。 女流氓终于熄了火,顾晚风当即长舒一口气, 然后回了声:“睡吧, 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下一个服务区。” 司徒朝暮没睁眼, 隔着一层衣料回:“到时候记得喊我。”她也是真的困了,毕竟昨夜一晚没睡,铁打的人也遭不住这么折腾,没几分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行程也简单,就是开车,先从东辅自驾到d市,中途在长安市住了一晚,顺便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去看了看夜色中的大雁塔,逛了逛传闻中的不夜城。 逛完之后,司徒朝暮和顾晚风的内心就一个感受:人真多啊。街道两侧的仿古式建筑群灯火通明、辉煌端正,且走在街头的大部分人都是古风穿搭,真像是穿越回了大唐盛世,亲眼目睹了一次万邦来朝的盛况。 而且这地方还没法儿开车来,只能徒步穿越。 想要在长安城的夜晚不堵车,也只能搭乘公众交通。 当晚回到酒店之后,司徒朝暮的脚都要被累断了。洗漱完,她就累瘫在了床上,然后用手机给住在她隔壁房间的顾晚风发了几条微信: 【我的人生常态】 【在家的时候】 【想出去玩】 【出来玩的时候】 【想回家睡觉】 然而顾晚风却一直没有回复她。 在奇怪中等了十分钟之后,司徒朝暮又给顾晚风发了三条消息: 【你不会】 【已经】 【睡了吧?】 这才十一点多啊!睡这么早么? 司徒朝暮一边在内心惊讶着一边刷手机,一直刷到凌晨一点才睡觉。清晨七点钟的闹钟一响,她痛不欲生地睁开了眼睛,关闹铃时候,看到了顾晚风发来的回复信息:【你怎么睡这么晚?】 发送时间,清晨六点。 该睡睡,该起起,绝不熬夜,也绝不赖床。 还不近女色,不受诱惑。 循规蹈矩,清冷自持。 他真的不是出家人么? 司徒朝暮又困又震惊,混混沌沌的脑子像是打了结一样,不可思议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三秒钟后,稀里糊涂地就回了句: 【你以后】 【要是结婚了】 【也舍得睡得】 【这么早么?】 顾晚风:【……】 这句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顾晚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换言之,他就从没往这方面想过,龌龊之思,成何体统? 但是司徒朝暮却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流氓: 【半夜三更】 【四下无人】 【大好时光】 【你睡得那么早】 【你老婆】 【会觉得】 【空虚寂寞冷】 【的吧?】 顾晚风:【……】 司徒朝暮: 【女人是需要】 【呵护的】 【但是当然】 【我也只是】 【随便说说】 【道爷您】 【不必放在心上】 【反正】 【您也不能】 【破戒】 【不理睬我是】 【应该的】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发完最后一段消息之后就把手机扔了,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困顿地眯了十几分钟后才真正起了床。用凉水洗漱完之后,她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然后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发言有多么的大胆且风骚……真羞耻啊! 这可如何是好? 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五分钟后,司徒朝暮决定采用老祖宗留下的智慧技能之一:揣着明白装糊涂。 独树晚风 第96节 在酒店大堂与顾晚风汇合之后,司徒朝暮就开始装没事儿人了,就像是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地谈笑风生。 顾晚风也是一样,心照不宣地“遗忘”了半个钟头之前收到的那些微信消息。 然而谁都不可能真正地遗忘。 越想忽略,越记忆犹新。 继续出发前往d市的途中,司徒朝暮一路上都在装死,哑巴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后倒的座椅上,还特意用盖在身上的冲锋衣帽子蒙住了脸,像是一个不掉心踩掉自己裤子的人在试图兜住仅剩不多的脸面。 顾晚风也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寡言地开车。 开了将近十个小时才到d市,晚上也只能留宿在d市。 先找酒店,又开了两间大床房。 后来两人各自拿着各自的房卡,一前一后地沿着安静悠长的走廊去找房间。 这次是面对面的两间房。 背对背开门的时候,顾晚风忽然开了口,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沉静,却认真:“我可以陪着她熬夜,但是熬夜对身体不好,我更想帮她调整作息。” 司徒朝暮:“……” 紧接着,顾晚风又斩钉截铁地说了句:“还有,我不是道士,没有清规戒律。” 没有“戒”,何来“破”? 根本不需要破。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向她申明自己不是道士了。 司徒朝暮又不傻,当然能够明白顾晚风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鹅蛋小脸瞬间就红透了,面皮更是热得发烫,血液几乎沸腾。 甚至都不好意思回头去看他一眼。 娇羞凌乱地回了声“嗯嗯好”之后,她就用慌慌张张的手刷开了房门,逃一般的钻了进去,迅速反碰上了门。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反复不断地回味着顾晚风的那两句话,越回味越羞涩,越回味越激动,越回味嘴角翘得越高,马上就要扯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直至收到了顾晚风的微信,询问她想不想出去转转?她才艰难不已地把唇角从耳根子后面拉了回来,平复了一下心情,搬出了一副矜持又傲娇的姿态,回了句:【行吧。】 还挺“勉为其难”的。 实则窃喜万分。 但其实司徒朝暮之前已经来过d市很多次,只不过每次都是工作出差、交际应酬,基本没怎么在这里游逛过,这还是她第一次以一种十分轻松闲适的状态游玩d市。 两人先去吃了一顿地道的蜀地火锅,然后一起去逛了逛春熙路太古里,逛完之后,就一个感受:人多,且潮。 大家真的都好潮啊,穿着打扮靓丽新颖,拍照姿势自信酷拽,奔走在时尚前沿。 就连挂在楼顶的那个大屁股熊猫看起来都比别的地方潮。 回酒店的路上,司徒朝暮还在对顾晚风说:“d市真不能多待,时间长了容易得风湿。” 顾晚风点头赞同,然后很认真地回了句:“南方的空气湿度确实比北方高。” 谁知,司徒朝暮竟然给他回了句:“我的风湿病和空气湿度无关,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太潮了。” 顾晚风:“……” 她是真的,很有趣。 为了避免高速堵车的情况,两人在临睡前一致决定明早七点就从d市出发,尽量在落日之前赶到小金县。 这天晚上休息的比较好,所以第二天早起之后,司徒朝暮就主动提出说今天由她来开车——顾晚风已经连着开了两天了,她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谁知顾晚风竟没答应她,理由是:“开车耽误你拍照,今天会看到雪山。” 她是真的很喜欢拍照,走到哪都要举起手机拍几张。 但是雪山有什么好拍的呢? 司徒朝暮无奈回道:“可我又不是没见过雪山?” 她过去九年,年年去嘎隆,一路上什么样的雪山没看过? 顾晚风却摇了摇头,嗓音温和又虔诚地回了声:“不一样的,每一座神山都是不一样的。” 司徒朝暮愣了一下,心想: 神山? 是指雪山么? 真是一个干净又圣洁的词汇。 不过吧,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也不足为奇。 随后,司徒朝暮又想了一下,问了句:“碧屿村里面的那座雪山,是不是你们当地的人的神山?” 顾晚风点头:“嗯。” 司徒朝暮:“那你们会拜山神么?” 顾晚风:“当然!” 司徒朝暮:“一般都什么时候拜?” 顾晚风:“逢年过节,还有,婚丧嫁娶。” 司徒朝暮:“婚丧嫁娶你们也拜?怎么拜呀?拜天地么?” 顾晚风郑重其事地回答:“是要对着山神发誓的,此生不渝,绝不背叛。” 哇,好神圣啊。 也好单纯好真挚呀,竟然还信仰此生不渝,信仰绝不背叛。 但是,这世间有几个人能真正地做到这两点呢? “那要是,有人背弃誓言呢?”司徒朝暮好奇地问。 顾晚风:“会受到山神的惩罚。” 司徒朝暮:“你相信会有天罚么?” 顾晚风点头,笃定回答:“信。” 因果循环,天理昭彰,若是人心不古,纵使没有山神,也会引来其他天罚。 更何况,连自己亲口许下的誓言都会背弃的人,这一生又怎会过得顺心坦荡? 司徒朝暮歪着脑袋,盯着顾晚风看了一会儿:“小风哥哥,你这么单纯,就不怕遇到感情骗子么?” 她没有开玩笑打趣他,是真心在为了他考虑。 他虽然在这繁乱的人世间颠沛流离过八年,尝遍了人间疾苦,但却从未被世俗玷污,始终坚守着心中的那一片净土,始终信仰着他心中的那座巍峨高大的圣洁雪山。 如此单纯的人,很容易发展成恋爱脑啊! 顾晚风却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不怕。” 啧,你这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 司徒朝暮煞有介事地说:“但是感情骗子最喜欢玩弄的就是你这种单纯没心机的男人,如果我是女骗子的话,我就先骗你的心,再骗你的身,把你吃干抹净,最后无情抛弃你,然后再去找一个新鲜的小哥哥继续玩,反正你这么单纯,肯定不会怀疑我是骗子。” 顾晚风神不改色,淡淡启唇:“没关系,我有刀。” 司徒朝暮:“……”呀,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顾晚风盯着司徒朝暮的眼睛,一字一顿:“不管她是不是骗子,只要是我看上的人,这辈子都别想跑。” 司徒朝暮:“……”好,好好好,我确实不应该担心你,我该担心的是骗子本人。 “那她要是、真的、跑了呢?”司徒朝暮怀揣着一股未雨绸缪的心态,斗胆问了句,“你应该不会对她拔刀吧?” 顾晚风:“当然不会。”然而,还不等司徒朝暮舒口气,他就又淡淡地、狠狠地说了句,“看看谁敢带她跑,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司徒朝暮:“……”行,算你狠。 “哎呀,放心吧,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感情骗子呀!”司徒朝暮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都是以真心换真心哒!” 顾晚风:“……” 刚刚不是还要无情抛弃他么? 顾晚风简直是哭笑不得,无奈地盯着司徒朝暮看了一会儿,而后,由衷而发地感慨了句:“看来对付女流氓,还是刀更好用。” 司徒朝暮:“……”你才是流氓呢! 往后的这一路上,司徒朝暮都在抱着胳膊生闷气,直至皮卡车穿出了熊猫大道上的某条隧道之后。 车头一冲出洞口,豁然开朗,天光大亮,道路两侧盘卧着植被丰茂的翠绿青山,尽头处的山岳交汇处,冒出来了一座高大巍峨的壮阔雪山。 “哇!哇!”景色变化之惊艳之突然,令司徒朝暮瞬间看呆了,立即抓起了手机,先拍照后录像,接连录了好几段小视频。 后来路过了一座石桥,桥下是湍急的河水,水色如同碧玉一般苍翠,仿若一条连绵不绝的青色缎带,在阳光的照样下反射着粼粼流光。 顾晚风将车停在了河堤旁,司徒朝暮下车之后,先举着手机对着四周围的景色“咔咔”拍了一通,然后站在河边摆起了pose,让顾晚风给她拍照。 但是吧,该怎么形容顾晚风的拍照技术呢? 司徒朝暮净身高一米六二,穿着登山鞋大概能有个一米□□、六五,结果一看顾晚风给她拍的照,感觉照片里面的自己顶多只有一米高,跟勇闯大世界的小矮人似的。 “你不能这样拍!”司徒朝暮气得要死,一边拿着手机比划一边教顾晚风,“你要把手机放低一点,蹲着给我拍,把我腿拍长一点,还有背景不要那么多,你看你这张照片里面都快没我了,全是后面的山和水!” 顾晚风思索片刻,十分谨慎地问了句:“你的意思是,只拍你么?” 司徒朝暮都被气笑了:“那你还想拍谁呀?” 顾晚风:“……” 真的不需要一点风景么? 他满心都是困惑和茫然,但却不敢再继续问了,怕再被骂,只得服从地点了点头:“行……” 司徒朝暮再度跑去了河边,兴冲冲地重新摆好了pose,半分钟后,又兴冲冲地去看成片,结果,好家伙,满屏全是她,跟绿巨人似的,一点点景色都看不到。 司徒朝暮咬紧了后槽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顾晚风:“你猜猜,我为什么要站在河边拍照?” 顾晚风:“……” 所以,到底是要风景还是不要风景? 司徒朝暮也算是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直男了,心里只有“要风景”or“不要风景”这两个选项,就不会考虑一点点“or”! 独树晚风 第97节 她也是真的不想再让顾晚风拍了,但现在也找不到第二个旅行搭子了,要是不把顾晚风给调教好,接下来的路途中她只会得到一箩筐丑照! 再说严重点,现在不调教好,后半辈子都是丑照!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面,司徒朝暮一直在教顾晚风该怎么拍照,横着教,竖着教,站着教,蹲着教,各种角度全教一遍。 调教了无数遍之后,顾晚风终于勉强地拍出来了一张令她满意的照片。 重新回到车上的那一刻,两人皆如蒙大赦,同步拿起了水杯,同步拧起了瓶盖,同步喝了一大口水,最后,同步长舒一口气——终于过关了。 再拍不好,他们俩都要一起麻在河边了。 第68章 ◎他不受控制地,逾矩了。◎ 稍作停顿后, 他们继续沿着熊猫大道朝西出发。 越往西行,海拔越高,紫外线也就越来越强盛,若是身穿短袖或短裤站在阳光之下, 裸露在外的皮肤会明显感受到灼烧感, 然而环境温度却在逐渐降低, 尤其是有云层遮挡住太阳的时候。 尚未抵达四姑娘山,气温就已经低到需要穿厚外套了。 但是清晨从d市出发时的气温还算是适宜, 所以司徒朝暮只穿了一条长裙加牛仔外套,腿还是光着的。不得不停车换衣服。 公路一侧是压迫感十足的挺立山壁,一侧是湍急的冰冷河流。顾晚风在河岸边找到了一片平坦的空地停了车, 驾驶室这一侧临着马路, 副驾驶那一侧对着临河的茂密小树林。 司徒朝暮坐在车里换衣服时, 顾晚风一直背对着车门守在路边, 替她挡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 待司徒朝暮换好了冲锋衣和登山裤,顾晚风才重新上了车,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启程时,突然有一位戴着黑色头盔穿着荧光绿骑行服的年轻小伙子敲响了驾驶室的车窗。 顾晚风才刚将车窗降下一条口子,那个年轻小伙子就急切不已地恳请着说了声:“哥,能捎一程么?车坏了。不远, 到下一个休息区就行,我们的朋友都在那儿等着呢。” 听闻这话后, 顾晚风和司徒朝暮同时扭头朝着后方不远处的路边看了过去, 那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辆黑红色的摩托车,车边还站着一位身穿粉色冲锋衣背蓝色书包的年轻小姑娘。 “行。”顾晚风没再多说什么, 推门下车, 帮着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把他的摩托车搬上了皮卡车后箱。司徒朝暮则去收拾了一下后座, 给这对小情侣腾位置。 小情侣上车后,千恩万谢地表达感激。顾晚风话不多,仅是言简意赅地回了句:“没事。”然后就没再多说什么,清冷安静地开车。 司徒朝暮却很健谈,东拉西扯地跟那对大学生情侣聊了起来。 i人和e人的区别在此时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谁知,就在他们话到旅行计划这个话题时,那个年轻小伙子突然看向了驾驶室,好奇地问了声:“哥,你和嫂子也是准备自驾去稻城么?还是要进藏?” 司徒朝暮:“……” 但其实,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可“嫂子”这个称谓却又如同一场旭日烟花般令人猝不及防。 司徒朝暮瞬间安静如鸡,由e变i,就连呼吸都变得谨慎且羞赧了。随后,她悄咪咪地打量了顾晚风一眼,内心紧张兮兮的,还有些忐忑不安: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不过,按照他这种古板克制的性格来说,应该会先澄清一下他们的关系吧? 但她又不太希望他的第一反应真的是澄清关系……她有点享受这个误会。 然而,顾晚风的第一反应却是:没有反应。 他心无旁骛,神不改色,一边照常开车,一边自然而然地回答:“不进藏,先去稻城,再往西南去嘎隆。” “嘎隆?”这次提问的是那对小情侣中的女孩,“嘎隆是哪里呀?”她听都没听说过,语气中饱含好奇和困惑。 顾晚风回答说:“滇藏川交汇处的一个县城,比较偏。” 男孩在脑子里想了想中国地图,由衷而发:“确实有点儿偏,我还以为你们去也要走318呢。”随之又奇怪地问了句,“那你们是去嘎隆旅行么?那边风景怎么样?” 顾晚风:“风景还行,但我们不是去旅行,回老家看看。” “你们老家是那里的?从东辅开过去得几天啊?”男孩的语气中尽是惊讶,女孩的脸上也充满了不可思议,仿佛是在说:这也,太远了吧。 车牌号彰显着车主的居住地,所以男孩能猜到他们是从东辅来的一点也不稀奇。 然而顾晚风却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微微抿紧了薄唇,目不斜视的眼眸中透露着些许举棋不定,像是在思索犹豫着什么,好几秒钟之后,他才重新启了唇,认真而又诚然地回答说:“是我的老家,不是你嫂子的老家,这次想带她回去看看妈。” 司徒朝暮的呼吸猛然一滞,下意识扭头,惊讶又诧异地看向了顾晚风……就他这种循规蹈矩的“出家人”,竟然也能说出来这种满含暧昧的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再看顾晚风的耳尖,早已红透了,握着方向盘的那一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紧攥,手背根根骨节泛白,手心渗出了潮热的汗水。 他的眼神也是紧张而忐忑的,还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却依旧在努力地维持着清冷与从容。 司徒朝暮心想:嘁,明明都已经跟人家调情了,干嘛还要摆出来一副假正经的样子? 跟人家调情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么? 还是那么拧巴! 司徒朝暮在心里哼了一声,没开口去揶揄顾晚风,却高高地扬起了唇角,眼角眉梢皆是小得意和小傲娇,仿若是在说:我就知道其实你超爱搞情趣,哼,看你以后还怎么继续嘴硬! 但其实,顾晚风并没有在故意搞暧昧,更没有信口雌黄地调情搞情趣,他只是在单纯地实话实说……他想带着自己爱的人,回老家,看看妈。 虽然,妈早就见过她了。 那对小情侣中的男孩听闻顾晚风的回答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又问了句,“那哥你现在是定居在东辅了是吧?” 顾晚风点头:“嗯。” 情侣中的女孩子心思比较细腻,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激动又好奇地追问了句:“你是为了姐姐才定居在东辅了么?” 顾晚风没有迟疑,再度点头:“嗯。” 司徒朝暮的呼吸又是一顿,如同在明艳的春日里被人塞了一颗糖似的,意料之外,喜不胜收,眼角眉梢再度飞扬了起来,却又在强作镇定,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免得嘴角咧到后耳根去。 “哇,那你们这也算是跨越千山万水才在一起了吧?”那个女孩满含惊叹地感慨道,“好浪漫呀!” “还好。” “还好。”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一句“还好”,因为他们皆心知肚明,实际情况并没有这么浪漫。 八年的时间真的很漫长。 他们之间横隔着的不只是千山万水,还有将近三千天的朝思暮想。 其实挺心酸的。 只不过他们运气好,被上天恩准了“后会有期”。 下一个休息区在斯古拉神山摄影点,果然有一个摩托车车队在小广场上面等待。 顾晚风帮着那个小伙子把摩托车从后车厢里搬了下来,又帮他检查了一下车况,顺便拿出了随车携带的工具箱,帮他把车给修好了。 小伙子和他的女朋友简直不能再感激了,一直到顾晚风开着车带着司徒朝暮远去,这对小情侣还站在路边不停地朝他们俩的皮卡车挥手。 司徒朝暮面带笑意地从倒车镜中收回了目光,随后看向了顾晚风,奇怪不已地问了句:“你干嘛不早点帮他们俩把车修好?” 干嘛非要载人家俩一程? 顾晚风回答说:“之前那段路不好走,他们俩又没跟上车队,容易出事。” 司徒朝暮立即回想了一下他们来时的那条路——盘旋而上的环山公路,地势越升越高,护栏外的悬崖也就越来越陡峭深邃,而且来往全是飞驰的汽车,独行摩托确实挺危险,更何况那个小伙子还带着他的女朋友。 好吧。 他依旧是那个外冷内热的小风哥哥。 “哎,小风哥哥对谁都是温柔体贴的,”司徒朝暮将手肘架在了车框上,单手支颐,期期艾艾,“除了对我……” 顾晚风:“……”又想搞什么鬼把戏? 他不知所措地看了司徒朝暮一眼,紧张不安地询问:“我对你、怎么了?” 司徒朝暮再度叹了口气:“挺好的,每到关键时刻总是会及时提醒我穿衣服。”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又瞟了他一眼,说了声:“我这衣服穿上去了,以后可就不好再脱了。” 顾晚风:“……”明白了,这家伙就是又开始耍流氓了。 “我是怕你着凉。”顾晚风坚决不和司徒朝暮同流合污,极为正色地回答道。 司徒朝暮心说:又开始装正经了是吧? 她的眼珠子一转,鬼点子说来就来:“那你就不怕人家心凉么?”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又说了句:“小风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身体凉可以穿衣服,心凉了,你该拿什么捂热呢?” 她的言语直白而充满了挑逗含义,如同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妖精似的,简直弄得顾晚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但他自幼所接受的就是规行矩步的教导,始终坚持原则,绝不荡检逾闲。 在无错中沉默了片刻之后,顾晚风一板一眼地回了声:“四姑娘山是当地人心中的神山,你若是心有遗憾的话,可以向神山祈求。”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你赢了。 又一次地挑逗失败,司徒朝暮的内心愤懑极了,却又暂时无计可施,只得按兵不动,伺机寻找下一次耍流氓的机会。 四姑娘山景区不让进私家车,他们便将皮卡车停到了景区对面的停车场,然后搭乘景区公交进山。 景区内一共有五站,五个大景点,草原雪山森林湖泊溪流全部包含。公交全程四十分钟,大部分游客都会在最后一站下车,从后往前游玩。 大多游客也都是从平原地区过来的,为了避免引起高反,很少会有人在四姑娘山脚下快跑快跳或者大声尖叫,不然就是标准的作死行为。 常年生长在平原地区的人们也很少有机会能够目睹到如此壮阔秀美的自然风光,几乎是一步一景,随手一拍就是一副惊艳画卷。 巍峨高大的雪山脚下就是宽阔肥美的草原,身材壮硕的牦牛如同星星一般密集璀璨的散布其间。 司徒朝暮每走几步路就会拍一张风景照,然后再让顾晚风给她拍一张个人写真。经过司徒朝暮的无数次调教和实战经历之后,顾晚风的摄影水平更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就连那些让他帮忙拍照的游客们都会对他的摄影水平赞口不绝。 司徒朝暮的心情更是好得不能再好,快乐又幸福的笑容始终洋溢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像是重新回到了十八岁。 直至一个小时后。 从后往前数,公交车的第三个站点是一个漂流点,感兴趣的游客可以乘坐皮筏艇顺流而下抵达下一个公交站点。 虽然司徒朝暮至今为止依旧不会游泳且对自己当年差点儿淹死的碧屿村的噩梦经历记忆犹新,但是她,还是对漂流项目很感兴趣,因为有顾晚风在,她坚信他绝对不会让她淹死。 两人一船,对向而坐。皮筏艇内的空间很宽敞,司徒朝暮的双腿可以伸曲自如,但对于腿长人士顾晚风来说,他就只能曲腿而坐了——实在是伸展不开。 独树晚风 第98节 每船配一只船桨。摇摇晃晃乘水而漂时,顾晚风拿着船桨,负责把控方向;司徒朝暮则一直举着手机,不是录小视频就是拍照。 她还给顾晚风拍了一张照片,抓拍。当时顾晚风正侧目而视,微微地仰着头,目光平静地观望着岸边的巍峨青山。 是的,是青色的山。 这里的景色真的很奇葩,黑体白顶的严峻雪山与秀丽缠绵的青色高山交相呼应,相得益彰。 在司徒朝暮举起相机的那一刻,顾晚风的身后是高大苍茫的雪山,头顶是澄澈碧透的蓝天。 在如水般清澈干净的背景中,他身穿简洁干练的黑色冲锋衣,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个浑圆的发髻,眉目清冷平和,侧脸的线条如同玉雕一般立体俊朗,棱角分明。 那一抹浅色的薄唇线条也是温和而流畅的。 仿若一尊慈眉善目审视人间的白玉神佛雕塑。 司徒朝暮点击了拍照键,抓拍下了他此时此刻的神态,印证了他这些年以来心境的变化——他终于打开了困顿在他心中的千千结,得到了他年少时梦寐以求的从心所欲。 也只有历经世事沧桑、看惯世情冷暖的人,才能真正地得到从心所欲。 说明他是一个幸运的人,却又有着不幸,仅享受了七年的肆意童年,之后十一年,尽是纠结困顿、身不由己,再后八年,浪迹天涯、漂泊无依,一直到了人生的二十六岁,才姑且在这滚滚红尘中寻找到了一份安定。 司徒朝暮放下了手机,心疼又感慨地盯着眼前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给你拍……”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拿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低头一看,收到了一份邮件,发件人:宋总。 人,一旦接近工作,就离死不远了。 就这么一个瞬间,司徒朝暮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像是乌云遮住了太阳,霎时由阳光明媚变成了天昏地暗。 司徒朝暮用力地咬紧了后槽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解开了手机屏锁,直接删掉了来件提醒,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美好假期继续。 司徒朝暮再度打开了相册,把那张抓拍的照片调了出来,然后将手机递给了顾晚风:“我给你拍了张照片。” 顾晚风接过手机,垂眸瞧了瞧,很认真地点评:“好看。” 司徒朝暮知晓,他必然不是在点评自己的容貌,而是在夸奖她的拍摄技术好,但她还是故意刁难了他一句:“你是夸你自己呢,还是夸我照的好呀?” 顾晚风笑答:“当然是夸你。”话音刚落,司徒朝暮的手机就在他的手中震动了起来,屏幕上弹出了来电显示:宋熙临。 顾晚风神色一怔,唇畔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素来淡漠的眼眸中却浮现出了难掩的惊讶与激动。 随即,他抬眸看向了司徒朝暮,双目明亮而飞扬:“是阿临!” 他永远在意着他的弟弟。 但是现在的宋熙临,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弟弟了。 何必要让他难过? 司徒朝暮的心头猛然一沉,满腔都是焦灼与无措,却又不得不假意附和顾晚风:“是啊,是阿临!”继而又将话锋一转,“但是我现在不能接他的电话,他肯定是来让我加班的!”话还没说完呢,那就把自己的手机从顾晚风的手中夺了过来,不假思索地点击了挂断,然后,直接关机。 她也不怕得罪老板了,大不了就是被炒鱿鱼,无所谓的,反正早已冒出了辞职的决心。 “一切等我假期结束了再说。”司徒朝暮紧握手机,不容置疑地对顾晚风说,“我现在不想接触任何和工作有关的事情!” 顾晚风不置可否,却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目光迟疑地盯着司徒朝暮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了声:“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当然有。 宋熙临即将要和冯夕雅订婚的消息,司徒朝暮至今为止都不敢告诉顾晚风。 宋熙临不爱冯夕雅,是身不由己的联姻,所以顾晚风一定会心疼他的弟弟,一定会意难平。 司徒朝暮更担心他会一怒之下闯去宋家替他的弟弟出头。 可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宋家哪有那么好闯?他一旦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就算是侥幸出来了,也会惹得一身骚。 这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顾晚风就算是再不认宋青山这个爸,也抵不掉血缘关系。 有血缘纽带就有法律意义,有法律意义就有继承权利。 继承就意味着利益分割,就算你不想,但别人可不这么以为,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利益受损,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的后妈徐颖慧,潜藏隐患则是他们的那个疯子二伯。 那个疯子,是真的敢杀人。 她甚至想一辈子把顾晚风给藏起来,捂严实,一辈子都不让他被宋家人发现……或许,顾与堤当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一意孤行地不让他离开碧屿村。 “我有什么好瞒你的?”司徒朝暮摆出来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我就是单纯地不想在没好气的假期期间搭理老板,很影响心情的!” 顾晚风察觉到了她在撒谎,却又束手无策,沉默片刻后,妥协地叹了口气:“回到东辅之后,可以告诉我么?” “我都说了没事情瞒着你。”司徒朝暮气鼓鼓地把双手往胸前一抱,同时将小脸往左边一扭,还撅起了嘴巴,满脸都是不高兴。 顾晚风也不想让她扫兴,可又实在是放不下自己的弟弟,无奈地回了声:“行,到时候我自己去问。” 司徒朝暮:“……”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都已经二十六岁了,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司徒朝暮万般无奈地望着顾晚风,急切又认真地说,“就算你是他的双胞胎哥哥,也没必要对他的人生负责。” 顾晚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你可以做到对裴星铭的一切熟视无睹么?” 司徒朝暮哑口无言。 她是做不到的,即便裴星铭还不是亲哥,仅仅是她的表哥。但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比亲的还亲。 “可是,我们不一样呀……”司徒朝暮却还在极力地狡辩,“裴星铭、裴星铭又没有后妈!又不用担心会被人暗中算计!” “一样的。”顾晚风坚决而笃定地说,“手足亲情,我也放不下。” 司徒朝暮彻底无话可说。 谁都无法改变他骨子里的这份情深意重。 沉默了许久之后,司徒朝暮长长地叹了口气,退让了半步:“就不能等我假期结束再讨论和老板有关的事情么?职场打工人好不容易才能够休一场假期呀!” “行。”顾晚风也真实地感受到了她对这个话题的抵触,于是也往后退了半步,“一切等回去再说。”但还是立下了一个底线,“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我。” 司徒朝暮只得答应,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嗯……” 顾晚风没再多言,用船桨将不知在什么搁浅了的皮筏艇重新推回了水中,然后专心划水,调整着船头的方向。几簇水花突然飞溅到了脸上。 水温冰凉,带着泼皮劲儿。 再抬头看司徒朝暮,单色唇角翘起,眉梢高挑,一脸成功打击报复后的得意。 顾晚风按兵不动,神不改色,却突然将修长的右手探入了水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起了一弯水花。 水滴在猝不及防间溅在脸上,冻得司徒朝暮一个激灵,内心火气却徒增,胜负欲也被激出来了,再度将手伸进了河里,和某人开启了一场泼水大战。 人在成熟和幼稚之间的转变,就在一瞬间。 待到上岸之时,两人的头脸和衣服全是湿的,好在冲锋衣防水,擦擦就干了。 司徒朝暮从背包里拿出了纸巾,递给了顾晚风几张,自己又抽出来了几张,然后两人就站在岸边擦起了湿漉漉的脸颊和头发。 司徒朝暮才刚擦完下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到了她的耳畔,柔软的纸巾温柔地贴上了她的耳珠。 司徒朝暮僵住了,抬眸看向了眼前人,目光如水般柔,又透露着惊讶和诧异。 顾晚风呼吸一滞,迅速收回了手臂,解释道:“有水,没擦干净。” “哦……”司徒朝暮缓缓垂下了眼眸,看似是有些羞赧了,但紧接着,下一句话就开始信口雌黄,“人家还以为小风哥哥不再讲究仁义道德了呢。”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又撩起了眼皮,志得意满地瞧着他:“其实小风哥哥可以不解释后面那一句的,越解释越心虚呀。” 顾晚风:“……”这家伙,真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调戏他的机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顾晚风转身就走。 司徒朝暮拔腿就追,边追边说:“男欢女爱是本能,耳鬓厮磨也是本能,干嘛要克制欲望呢?饮食男女可不能与人性背道而驰呀!” 打死顾晚风他也想不到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男欢女爱”和“耳鬓厮磨”这两个词。 但她确实是戳透了他的内心。 他就是心虚了。 下意识地,本能地,将手伸到了她的耳畔,为她擦干了悬在耳珠上的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水。 如同悬坠在菩提叶上的露珠一般,圣洁清澈而诱人。 在那一瞬间,她没有蛊惑他,是他自己心有杂念了,他不受控制地,逾矩了。 但他不敢承认。 黄天化日的,满脑子靡靡之音,成何体统? “你、你不要再说了。”顾晚风的耳朵已经红透了,却依旧在勉励维持着道德操守和认知底线,斩钉截铁,“我从没那么想过。” 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好奇地反问了声:“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随口说了两句话,可没猜你的内心想法啊。” 言外之意:你这是不打自招啊。 这下顾晚风不再仅仅是耳朵红了,整张脸都浮现出了一层潮红,如桃花般绚烂。 她也是真的,很狡猾,如同一条道行高深的小狐狸,让他左右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第69章 ◎东辅的白月光,照亮了西南大山里的忧郁小野狼。◎ 直至搭乘上了返程的景区公交, 顾晚风脸上的那层潮红色依旧没有消退,像是刚被流氓调戏过一样。 司徒朝暮的心情倒是好,临窗而坐,极目眺望, 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窗外的大好风光。 看着看着, 就困了。 高原地区本就氧气稀薄, 令人倍感乏力,外加景区之内也是一条连绵悠长的盘山公路, 车身微微摇动着,盘旋着,如同婴儿的摇篮一般催眠。 车内的人还很多, 载满了游客, 热烘烘的越发惹人困倦。 司徒朝暮的眼皮越睁越吃力, 像是上下眼睑沾了胶水, 怎么睁都睁不开,逐渐歪着脑袋睡着了。 起初她的脑袋是朝着车窗的方向歪着的, 车身摇摇晃晃,顾晚风担心她的脑袋会撞到窗框上,于是就将手臂伸到了她的脑后,用手掌轻轻地托住了她的脑袋, 谁知就在这时,车身突然来了个大转弯, 司徒朝暮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他所坐的方向倒了过来。 她的脑袋抵在了他的胸膛。 独树晚风 第99节 纤柔的身体软哒哒地依靠着他。 睡得挺香。 上车就睡觉好像是她的天赋技能之一, 路途越曲折,她睡的越香。 顾晚风无奈一笑, 用手臂圈住了她的肩头, 固定着她的身体, 以防她被车晃倒,但他的手却一直是悬空着的,绝不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故意触碰她。 四十分钟后,公交车停在了景区大门口。 游客陆陆续续下了车,顾晚风喊醒了司徒朝暮。司徒朝暮一脸迷瞪地睁开了眼睛,前后看了看已经空荡荡了的车厢:“到了?” 顾晚风略一点头:“嗯。” 司徒朝暮略有些不可思议:“好像比去的时候快呀,一眨眼就到了。” 睡了一路,可不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么。 顾晚风一边神不改色地起身,一边一本正经地忽悠她:“刚才还停车了,路上来了两头梅花鹿,大家都下去看了。” “啊?”司徒朝暮瞬间清醒,直接从车座上弹了起来,一边追他一边问,“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喊我?” “喊了,你没醒。” 司徒朝暮:“……”我为什么要睡觉!为什么! 下车之后,司徒朝暮越想越亏,不过内心深处还隐隐的有着那么一些狐疑——他不会是在骗我吧? “你拍照了么?”司徒朝暮一脸不信任地瞧着顾晚风,仿佛是在说:有本事你就拿出证据! “没。”顾晚风一副诚然的模样,“我不爱拍照。” 司徒朝暮:“……”主打一个死无对证是吧? “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司徒朝暮满脸都是威胁,“不然你就给我等着吧!” 顾晚风忍着笑意,好奇地问:“会等到什么?” 司徒朝暮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想到了一个超级“邪恶”的办法:“等回到东辅之后,我就败坏你的名声,让所有人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这一路上都在调戏我。”越说,她的表情越狰狞,目光也越来越兴奋,甚至还隐约透露着些许的跃跃欲试。 顾晚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到底谁调戏谁啊? 但女流氓的思维模式是他无论如何都揣摩不透的。 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顾晚风哭笑不得地回了句:“刀主的位置让给你算了,你比我适合顾家刀。” 司徒朝暮一撩眼皮:“此话怎讲?” 顾晚风:“最擅长倒打一把,心理素质极强,省得锻心了。” 司徒朝暮:“……” 你揶揄人还挺有一套的。 但是吧,既然你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咱俩也不是不能深入聊聊。 “顾家刀真的可以传给外人么?”司徒朝暮一边和顾晚风一同朝着马路对面的停车场走,一边疑惑又诧异地询问他。 顾晚风点头:“嗯,可以。” 司徒朝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你们这不是家传的锻刀法么?怎么还可以往外传?” 顾晚风平静回答:“顾家刀本身就不是根据血统传的,是人随刀姓,不是刀随人姓。更何况,谁能保证自己的家族千百年后还存在?老祖宗的手艺能传承下来已是万幸,还哪分内人外人?” 司徒朝暮了然:“哦,也就是说,不管传承人是不是顾家的血脉,都可以继承顾家刀,但无论是谁继承了这把刀,就必须改姓顾?” 顾晚风点头:“嗯,祖训如此。” 司徒朝暮又奇怪了:“那既然如此,你们顾家应该是不用担心传承会断的吧?反正外人也可以继承呀?只要多收几个徒弟,就能够多一分延续的保障。” 顾晚风却摇了摇头:“金戈铁马的年代还行,但冷兵器时代已经终结了,刀剑的需求量不大,所以刀匠的生存环境并不宽容,更不可能投机倒把。更何况万事利当先,除非有一颗赤诚之心,不然根本无法继承顾家刀。” 司徒朝暮天生聪颖,一点就透:“怪不得你们家的锻刀法里面还有锻心这一项。” 一锻身,二锻心,三才锻刀。 锻身是筛选基因的过程。 锻心是筛选意志的过程。 没有一副好身体和百炼钢一般千锤万凿还坚韧的毅力,是没有资格继承顾家刀的。 只能说顾家老祖宗比她想象中的要深谋远虑得多,不确定自家血脉是否会断绝,所以允许外人继承顾家刀,但又担心外人的心思不正,目的不纯,会影响锻刀法的传承,所以设下了“一锻身、二锻心、三锻刀”的考核规定。 只有这三个过程全部经历过,并尽数通过的人,才有资格成为顾家刀的新一任刀主…… 上车之后,司徒朝暮又问了顾晚风一个问题:“对于前人来说,你是最年轻的顾家刀刀主,但是对于后人来说,你就是老祖宗了所以,你肯定也要考虑继承和传承的问题吧?” 顾晚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刀在他的手中,责任就背负在他的肩头,他不得不去考虑传承的问题,并且不只要考虑一代人,而是往后的许多代。 司徒朝暮看着顾晚风,很认真地询问了一句:“那你会要求你的孩子们继承顾家刀么?” “不会。”顾晚风几乎是不假思索,“他们愿意我就传,不愿意我就另寻他人。” 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后辈和他一样身不由己。 顾晚风又极为笃定地说了句:“我有我的人外人和山外山,他们有他们的,各山入各眼,不必强求。” 司徒朝暮侧倚在了座椅靠背上,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他们以后要是和你一样,从小就想越过万重高山,去见海阔天空,你会舍不得么?” 顾晚风仔细思考了一番,坦诚回答:“应该会,但是,不强留。” “那你会要求他们必须结婚生子么?” “当然不会。” “哦,那就是说,你愿意对他们给予最大限度的自由?” “嗯。” 司徒朝暮的眼神中划过了狡黠:“我明白了,你主张婚姻自由,那要是你的女儿,看上了一个洗剪吹鬼火少年,你也会同意么?” 顾晚风:“……” 这是什么鬼假设? 在糟心中沉默了许久之后,顾晚风终于启了唇,淡淡地、狠狠地说了句:“只要那小子能接下我三刀我就同意。” 司徒朝暮:“……”你直接说你想弄死他得了。 离开四姑娘山景区后,两人当晚住宿在了小金县。 夜晚的县城繁星满天,天空的透明度也比大城市高了不少,仿若水洗过一般净透。 司徒朝暮终于见到了真正的灿烂银河。在山崖边的民宿楼顶,她直接席地而坐,独自一人坐观看了许久,放空身心。后来,顾晚风也来到了楼顶,手中拿着一条厚毛毯。 楼顶的风很大,即便是穿着加厚羽绒衣也难挡西南的孤寂与严寒。 顾晚风将毛毯披在了司徒朝暮的肩头,然后坐在了她的身边,陪着她欣赏夜晚。 他始终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一言不发地仰望着明月繁星,眉宇俊逸干净,眼眸中一派清冷平和,仿若一尊没有温度却慈悲为怀的玉骨谪仙。 司徒朝暮却不再觉得冷了。有些人就是这样的神奇,看似冰冰凉凉,实则如火炉般炽热旺盛。 他一直是那个,外冷内热的小风哥哥呀。 司徒朝暮甚至有些不想结束这个夜晚。虽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还加持着冰冷;虽然只听得到呼啸风声;虽然他们之间几乎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但是,他们都知道彼此在身边,一扭脸就能够看得到。 旖旎和暧昧带来的挑逗感令人迷醉,心照不宣地安静陪伴也同样令人沉沦。 孤独感就此消除,内心很踏实。这一生再漫长也值得期待了。 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墨石公园。 没到地方之前,司徒朝暮还对这里充满了起来,然而当她真正地踏入墨石公园之后,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看景不如听景”。 墨石公园这地方,还真就适合远观。远远望去,像是褐色的大地之上燃腾起了一座座晶蓝色的火焰山,鬼斧神工,波澜壮阔。但是走近去看,感官大打折扣,无非就是一块块灰蓝色的尖角大石头,狰狞又嶙峋,像是巨人的手指。 但这里也不是没有好玩的地方,比如说土拨鼠。 草地上有很多小洞口,时常有圆头圆脑的可爱土拨鼠出没,还都是见过世面的土拨鼠,一点儿都不怕人,可以拿出手机咔咔拍。 公园出口处还有马队,游客可以花三十块钱,骑马行至景区公交的上车点,节省两公里的步行体力。 对于常年生活在平原地带的人们来说,在高原地区活动几乎是一走就累。才在墨石公园里面转悠了两个小时不到,还是那种慢慢悠悠地溜达,司徒朝暮就累的气喘吁吁了。 她选择了骑马节省体力。 顾晚风却没骑。 在马主人牵着那匹驮载着司徒朝暮的浅棕大马沿着马道行走时,顾晚风与马主人一同并排走在了马头前,情不自禁地与其交谈了起来,问得问题却都很简单,比如,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平时有什么喜好么?吃得多的不多?跑得快不快? 司徒朝暮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他是想他的赤海了。 可能,在赤海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跨上过马背,再也没有骑过一次马。 那个自幼生长在雪山脚下,在山野间纵横驰骋的少年郎,永远地失去了他的骏马。 抵达马道终点,司徒朝暮在顾晚风的搀扶下下了马,随后,她向那匹马和它的主人道了谢。主人告别,身姿潇洒地翻身上马,延来路奔腾离去,好不潇洒。 司徒朝暮看向了顾晚风,眼神心疼而关切。 顾晚风的目光却一直紧随着那匹遥遥远去的棕马。 那是一匹和赤海很像的马。 他好像又看到了赤海,想到了在无数个求而不得的纠结日夜里,只有赤海陪伴着的日子。 “我小时候,很喜欢牵着赤海去深山里。”顾晚风目不转睛地遥望着那匹棕马,不由自主地讲述起来了与赤海有关的回忆,“妈不让我往山里跑,山里有狼,但我却喜欢去那里,因为那里没有人,我可以随心所欲地躺在地上,躺在石头上,躺在树上,枕着胳膊看神山,也会很虔诚地向神山许愿,求它庇佑我离开这座大山,让我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那个时候,我总是一待就是一天,但无论我在山里待多久,赤海都不会离开,它会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他的那些绝望和孤寂,那些身不由己和委屈悲愤,只有赤海最知晓。 在他封闭自我,不愿意打开心门的那些日子里,也唯有赤海与他作伴。 哪知多年以后,神山恩准了他的祈求,放他离开了那座山,代价却是失去了母亲,失去了赤海,失去了黑子,失去了他在那座山中所有的眷恋。 像是一只风筝,断了线,再也找不到归属。 无牵,无挂,也无根。 司徒朝暮强烈地感知到了顾晚风内心的那一股彷徨与茫然,想了想,道:“可是,风不会一直吹的,风把你吹出了那座山,肯定是想把你送去你应该去的地方,等风停了,你就落地了。落地就会生根了。” 独树晚风 第100节 顾晚风怔了一下,诧异而又惊讶看向了司徒朝暮,再度折服于她的乐观和通透。 她就像是一道皎洁大方的白月光,总是能在他心陷迷途时将路照亮,使他豁然开朗。 司徒朝暮却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回了句:“我知道你很崇拜我,但不用一直拿这种看仙女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会骄傲的。” 顾晚风忍俊不禁,回了声:“人生得意须尽欢。” 哎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开始骄傲了哦! 搭乘景区公交返程的那一路上,司徒朝暮都在骄傲,自我感觉良好极了,真把自己当仙女了——东辅的白月光,照亮了西南大山里的忧郁小野狼。 啧,我可真优秀! 直至从公交车上下来,双脚落地了,她的智商才又重新占领高地了——他的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可能不是在劝她想骄傲就骄傲,而是在说他自己:我想看你,所以我就要一直看着你。 白骄傲一场。 第70章 ◎突然俯身,在司徒朝暮的脸上亲了一下。◎ 墨石公园的下一站就是稻城亚丁。 前一晚上住宿香格里拉镇, 第二天早上七点直接乘坐景区大巴进山。 游玩亚丁分两条线,长线和短线。长线的尽头是坐落在雪山之顶的五色海,短线的尽头是位于森林之中的卓玛拉措,又名珍珠海。两条线的方向不同, 用时和耗力也不同, 对大多游客来说, 只能二选一。 顾晚风是怎么着都行,反正, 这里和他老家没什么太大区别,无非是一个开发了旅游一个没开发,景色都大差不差, 所以他去哪玩都一样。 司徒朝暮很想选择长线, 但是又担心自己会晕厥在山顶上。之前她在某红薯上刷到过不少有关稻城的帖子, 全都是游客体力不支在山顶昏厥的案例, 怪吓人的。且,这里的救护车, 一趟两千。救护车还开不上山顶,需要先用人力抬担架,抬到游客中转站才能坐车。 顾晚风看司徒朝暮如此犹豫,就对她说了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天涯之大,看遍山河总需要勇气。”然后又向她承诺道:“爬不动了我背你。” 对于司徒朝暮而言, 他这两句话, 前一句话属于心灵鸡汤,后一句话才是定心丸——既然都有人愿意背她了, 她还担心什么? 于是乎, 司徒朝暮很勇敢地选择了长线。 三怙主神山脚下, 选择长线的勇敢游客们,人手至少两瓶氧气罐,但是对于顾晚风这种自幼生长在雪山脚下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这种累赘东西,他手中的氧气罐和背在身后的背包里面装着的巧克力和葡萄糖全是替司徒朝暮准备的。 虽然有人愿意背她,但司徒朝暮还是想凭借着自己的双脚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人还是得坚强独立点才行。 但是,祖国的河山,是真气势磅礴啊,太难爬了。蓝色标杆上的字就应该改成:我在稻城亚丁喘成狗。 还没登到牛奶海呢,司徒朝暮就已经用光一瓶半氧气了,后来在山顶的自助贩卖机花十五块钱买了瓶可乐,她才发现,可口可乐真是比氧气瓶好用多了。 一口可乐下去,顶到天灵盖的清爽。 一条长线来回徒步十几公里,等他们俩再度搭乘上景区公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司徒朝暮死都想不到,自己没被海拔三四千的雪山长线干趴下,却被返程的盘山公路虐死了。下车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捂着嘴跑去了卫生间吐。 当晚住宿,她睡得比冬眠的熊还香,都没有精力去调戏顾晚风了。 顾晚风却有些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了……接连不断地被司徒朝暮调戏了好几天,今晚猛的一清静,还有些不习惯。 第二天清晨,离开香格里拉镇之后,他们继续朝西南方向出发,前往最终的目的地,碧屿村。 距离上一次来到嘎隆已有一年。 途经最繁华的县城中心时,司徒朝暮只有一个感触:这里的人、街道和房子,似乎和围绕在这座县城四周的崇山峻岭一样,年复一年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时光到了这里,似乎也会定格。 司徒朝暮从车窗外收回了充满了感慨的目光,看向了顾晚风,好奇地问道:“你小的时候,这里也是这样么?” “现在比我小时候好得多。”顾晚风极为无奈地笑了一下,为自己发展缓慢的家乡而苦涩,“小时候更破,听我妈说我四岁那年嘎隆才修通了路,第二年通了电。路修通之前,这里全是石头堆的平房,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只能点油灯照明。” “我的天呀!”司徒朝暮简直不敢想象这种苦日子降临到自己身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没路又没电的时候跟与世隔绝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顾晚风如实告知,“所以顾家先祖才会选择在这里定居。” 盛世隐,乱世出。 与世隔绝的偏远嘎隆自然是最佳的隐居选择。 司徒朝暮对顾氏先祖的选择保持尊重,但还是有些不太理解:“我大概明白你们老祖宗想要保证锻刀法的纯粹所以选择了隐居的心理,但是这地方也太偏远了吧?就不怕与社会脱节么?不同年代所需的刀具也不同吧?再牛逼的锻刀术也要与时俱进,唐宋元明清,清朝和唐朝所使用的刀具肯定不一样。” 顾晚风静默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顾家曾经有两脉人,一脉游世,传递消息;一脉离世,专攻锻刀法;鸦片战争之后,两脉人全部出世,直到1949年,仅剩下的那一位传人——也就是我外公的母亲——才重新回到碧屿村,从那之后顾家刀就没再出过世。”最后,顾晚风又说道,“其实,对于顾家人来说,隐居反而是好消息,说明外界的时代是稳定的盛世。” 司徒朝暮愣住了,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了历史的厚重感和沉重感。 历史的长河也不只是由英雄或者枭雄推进的,更是由数不胜数的黎明百姓所组成。位卑未敢忘忧国。 鸦片战争,近代开启,山河动荡,进入乱世,顾家人和无数位普普通通的爱国人士一样,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反抗外族侵略的烽火硝烟之中,直至山河稳定,新中国成立,顾氏一族仅剩的血脉才复又回到了家乡,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日子,谨遵祖训:盛世隐,乱世出。 但是,这是不是也侧面说明了,顾晚风在当下选择让顾家刀出世的行为其实是大逆不道的?盛世出刀,忤逆祖训,离经叛道。 但如果,他不选择出世的话,顾氏锻刀法还能够传的下去么?时代已经有所不同了呀,顺势而为似乎也没错。 随后,司徒朝暮又站在顾晚风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一番,然后发现,这还真是一个极为艰难的抉择——出世,欺师灭祖;不出世,自取灭亡。 普通人也很难跳脱维持了千百年的传统规矩,更何况祖上还有那么沉重的历史因素,除非十拿九稳地有把握能将家族技艺传承的更好,不然谁敢大逆不道地违背祖训?要是搞砸了,岂不是要成为家族的千古罪人? 想到最后,司徒朝暮甚至有点儿庆幸:幸好,我不是传统手艺的继承人,不需要考虑这些和继承传承有关的事情,不然真的会烦死。 像是被套上了枷锁,且重担加身,不仅步履维艰,还要逆行而上,在时代的变革中艰难挣扎,做得好了是你应该的,做得不好则要遭受良心的谴责和后人的唾骂。典型的出力不讨好。 一条血泪路,困顿有心人。 没点责任心和道德感,根本当不了古法传承人。 长叹口气之后,司徒朝暮又看向了顾晚风,问了声:“你后悔过么?” 顾晚风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从未。” 也是司徒朝暮意料之中的回答。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虽九死其犹未悔”。从八年前,他选择背负起那把长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这一生的不悔无悔。 又或者说,从他这位天生反骨的继承人出生的那一刻,顾氏锻刀法的命运就注定了要在他这一代迎来变革。 行至碧屿村的入村口,顾晚风将皮卡车停到了路边,随后骑着摩托车带着司徒朝暮进了山。 与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嘎隆县城比起来,碧屿村衰败的速度可谓是肉眼可见,狭窄的山道上冒出了一丛丛杂草,山壁上的枝桠肆意蔓延,旁侧的树丛野蛮生长,荒凉与破败感交织纵横。 八年前,司徒朝暮第一次来到碧屿村时,山道上还散布着零零星星的牛羊粪便,而如今只剩下了枯草石头,由此可见,这条路上的来往行人必定是越来越少了。整个碧屿村内还能够剩下几户人家呢? 或许,早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会变成荒无人烟的空村了吧? 摩托车驰骋在凄凉的山道上,司徒朝暮下意识地抱紧了顾晚风的腰,倒不是担心会被摩托车甩下去,而是心疼。她一个外人都会对这里的变化而感到怅然心酸,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呢?这里是他的家乡呀,是他成长的地方,存满了他儿时的回忆。 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一直在降速,像是对这条路如此迅速的衰败而感到不可思议,又像是在努力地抓住最后一丝与童年有所重合的感知。 转过一道曲折的山弯,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位老者的身影,他的身材矮小,脊背佝偻,身穿灰色厚夹克,头上戴着黑色毛线帽,双手负后,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延绵的山道上。 他与他们迎面而来。 他已经很年迈了。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了老黄牛。 顾晚风猛然刹了车,取掉头盔,呆如木鸡地望着那位令他陌生又熟悉的黑脸老汉,像是在做着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物是人非的梦。 司徒朝暮也取掉了头盔,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将自己的目光从顾晚风的身侧探了出去,认出那是陈老四的那一刻,她浑身一僵,满心错愕。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陈老四。 第一次是九年前,和裴星铭他们四个一起来碧屿村寻找顾晚风。 第二次是八年前,陪着宋熙临一起回老家。 之后八年,她再也没在这条山路上偶遇过陈老四。 如今再次一见,才越发清楚明了地感知到了岁月的不饶人……陈老四、怎么、变得这么老了?又瘦又小,行动迟缓,满面沟壑,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满口川音、理直气壮的无赖老汉儿判若两人。 顾晚风下了车。司徒朝暮也下了车。 在茫然与陌生中迟疑了几秒钟后,顾晚风才举步上前,激动却又紧张地唤了声:“陈老四?” 陈老四慢慢地抬起了头,像是时间被凝固了那样缓慢,一双被老年纹包裹着的眼睛昏黄浑浊,如同一汪即将干枯了的黄土之水。 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认出来顾晚风,满目呆滞茫然。 顾晚风也莫敢擅自开言,激动地、无措地、又满含期待地与陈老四对望着。他希望,陈老四能够认出来他;希望在他的家乡中,还有人能够记得他、知道他,以证明他不是外人,证明他有根。 许久许久之后,陈老四那双浑浊的双目逐渐浮现出了清晰的亮光,如同被净化了的河流。他在瞬间容光焕发,大喜过望,笑逐颜开:“小风?你是小风?” 司徒朝暮清楚地看到,顾晚风在这一瞬间猛然红了眼眶,却开心地如同一位天真烂漫的孩童,他用力地、忙不迭地点着脑袋,不停地重复:“是!我是小风!我是小风!” “你这瓜娃子终于回来喽!”陈老四的笑意越发灿烂了,嘴巴一咧,露出了一嘴残缺不齐的黄牙,遍布在脸颊上的皱纹也越发深邃。然而,在突然间,陈老四的笑意却又忽然消失了,焦急惊慌地扭头四顾一圈,没看到念想中的人,猛然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质问,“毛三咧?你把毛三弄到哪里去了?” 顾晚风赶忙说道:“他现在在东辅,要上课,赶不回来。”他还在情不自禁间换上了乡音。 这还是司徒朝暮第一次听他说川话。 陈老四先是一愣,继而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狐疑又满含期待地对顾晚风说了声:“他真的在东辅?你敢不敢让他给我打电话?” “好,现在就打,我让你见见他,他长大了不少!”顾晚风立即拿出了手机,给毛三的班主任播出了一通视频电话。 山中信号不好,视频画面磕磕绊绊,但好歹,能让陈老四瞧上一眼他朝思暮想的小娃娃毛三,让他在垂垂暮年看上一眼长大之后的毛三。 现代科技最大的人性体现,就是终结遗憾。 毛三原本正在上英语课,中途被班主任喊出了教室,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事儿,正惴惴不安着,结果来到班主任办公室之后,一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顾晚风,先是一愣,诧异不已地喊了声:“师父?” “你看这是谁?”顾晚风将前置摄像头对准了陈老四。 画面虽有几秒钟的延迟,但是在看清陈老四那张年迈的面庞的瞬间,毛三还是呆楞住了,和碧屿村有关的回忆席卷而来——村中有一位老汉儿,是个人尽皆知的泼皮无赖,但是对他很好,经常会给他和他的外婆送吃送喝送衣服。老汉儿还说过,让他不要害怕,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他饿死。 他永永远远地记得这位老汉儿,哪怕他变老了,老成了枯败的模样,他也依然会记得,因为他和顾阿姨一样,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愿意在寒冬腊月往他家送柴火的人。 他的童年不幸,万幸的是,遇到过心地善良的人。 回过劲儿后,毛三惊喜又兴奋地大喊一声:“陈老四?是你么陈老四?” 屏幕上的少年满头灰发,天生的少白头,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如初升朝阳。 陈老四那双浑浊的双眼彻底湿润了,他一边用枯黑的手抹眼泪,一边欣慰地笑着,不断地点头:“是我噻!是我!”又感慨不已地说了声,“你竟然都长这么大喽!” “是的噻!”毛三也下意识地切换上了许久未言的乡音,“等我放假了喽,我就回去看你!” 独树晚风 第101节 “要的!要的嘛!”陈老四泪光闪烁,很高兴地回道,“我等你回来!” 但其实,毛三回不回来,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确定了这个小娃娃现在过得好,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他就知足了。 电话挂断后,陈老四长舒一口气,高悬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此生再无遗憾,随即,才又问候了顾晚风一句:“你这次回来,是看你妈?” 顾晚风点头:“嗯。” 陈老四又将目光转向了司徒朝暮:“你带着老婆回来喽,想让你妈见见她?” 司徒朝暮愣住了,脸颊猛然一红。 顾晚风却没解释,反而轻点了下头:“嗯。” 陈老四又舒了口气,一边点头一边欣慰不已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毛三好好的,你也好好的,你妈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她终于可以安心闭眼喽。” 仅此一句话,却如风沙迷了眼,司徒朝暮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原来,“牵挂”这种东西,是可以跨越生死的。 仿如尘埃落定,陈老四再无惦念,又重新将手负在了身后,迈开了苍老的脚步,继续沿着山道往前走,边走,边说:“我要回县城喽,对喽,舞歌也要结婚了,等我见到了她,我会告诉她我见到你喽,她肯定也会很开心的;等我见到你妈,我也会告诉她的,你放心噻。” 陈老四迈着蹒跚的脚步,在荒凉悠长的山道上,渐行渐远。 顾晚风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山道间,目不转睛地遥望着陈老四愈来越小的佝偻身影,双眸通红,喉间发哽,泪光颤颤。 经此一别,后会无期。 往后余生,他可能,再也见不到陈老四了。 他目送离去的,也不只是陈老四,还有他所熟知的家乡与童年。 仅仅八年,沧海桑田。 突然间,他的左手被握住了。那只手小巧柔软而用力,仿若是滚滚大浪中突然套在他身上的一条结实的绳索,牢牢地牵引着他,才得以让他逃过一劫,不至于被浪潮吞没。 顾晚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情绪过后,才看向了司徒朝暮。 他的眼眶还在泛红。 肩头塌陷。 无能为力感深重。 他这一辈子,都在不停地和他所熟知的人、事,说再见。 司徒朝暮心疼不已,越发用力地握紧了顾晚风的手,斩钉截铁:“人这一生不可能只有离别的,有悲离才有欢合,你现在所失去的东西,上天以后肯定还会补偿给你的!而且事在人为嘛,上天不补偿你我补偿给你!” 顾晚风不言不语,默然地望着司徒朝暮,眼眸却是极为专注的、感激的,仿若迷途之人遇到了唯一的救赎。 司徒朝暮又很认真地了句:“你知道嘛,当年你师父临走前,曾为你算过一卦,你志不在碧屿,命也不在碧屿,你是要跟着东边来的大官走的。” 顾晚风怔了一下,嗓音低沉沙哑:“大官?” 司徒朝暮用力点头:“对啊,大官!司徒就是大官,和司马、司空、太尉一样大的官,而且你师父还说了,你要是不跟着东边来的大官走,这辈子会孤独终老的!” 顾晚风瞧着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问了声:“谁告诉你的?” 司徒朝暮:“你妈呀,不然我怎么能知道?” “她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就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的脚崴了,你和裴星铭他们一起去玩了,我和你妈单独在家的时候她悄悄跟我说的。” “嗯。”顾晚风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郑重地向司徒朝暮到了声谢,“谢谢你来过,谢谢你让我妈见过你。” 这大概是他妈人生的千百桩遗憾中,最圆满的一桩事情了。 司徒朝暮却哼了一声,略带傲娇地盯着顾晚风,眉梢高高挑起:“你这是什么意思?道的是哪门子谢?我可没说要当你老婆呀。” 顾晚风微微蹙眉:“大官不是说要带着我走么?” 司徒朝暮:“带你走的方式有很多呀,我可没说要给名分。”她又扬起了下巴,一脸猖獗得意,“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太古板正直的人,没意思,没意思透了,既不主动又不殷勤,随便玩玩还可以,真当老公会寂寞的。” 打定了主意耍流氓? 顾晚风再不言语了,无奈又纠结地盯着司徒朝暮看了一会儿,极为艰难地,抛弃了坚守多年的道德底线和礼义廉耻,突然俯身,在司徒朝暮的脸上亲了一下,或者说轻轻一啄,却羞耻紧张到连声线都在发颤:“这、这样、可、可可以了么?” 第71章 ◎下一秒,她的牙关就被撬开了。◎ 司徒朝暮还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 顾晚风的唇就已经离开了她的脸颊。 像是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蹭了一下,温柔、细腻却又短暂。 若不是脸颊上还残留着几丝痒痒的感觉,她甚至都不确定他到底亲没亲她……简直是,不可理喻呀! 司徒朝暮难以置信地瞪着顾晚风, 真的很想告诉他一句:这荒山野岭的又四下无人, 你再放荡一些怎么了? 然而顾晚风内心的道德感和廉耻心却比她想象中的要深厚的多, 仅仅是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他就已经重度面红耳赤了, 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耳珠更是红的像是要滴血。 他的目光也是极度紧张羞赧而闪烁的,压根不敢和她对视, 亲完就直起了腰, 迅速将脑袋别到了另外一边, 看似是在不苟言笑、专心致志地欣赏远方的雪山之巅, 实则方寸已乱,不知所措。强作镇定罢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羞耻的, 不就是随便亲了一下么?还亲出背德感了? 司徒朝暮真是担心顾晚风会把自己给拧巴死。 而且吧,残留在他眼周一圈的那一抹破碎感十足的湿红色还未彻底消散,额前的几缕碎发迎风飘逸,更使得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尊色厉内荏的薄胎玉雕, 清冷、倔强又脆弱,甚至可以使人忘却他的本质:身手不凡的顾家刀刀主。 明明是一块百炼钢, 却又脸皮薄的像是绕指柔。 司徒朝暮都有点儿于心不忍了, 生怕真的把他给弄碎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她暂且决定放顾晚风一马, 主动把这件事翻了篇:“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啦?再不走太阳就要落山了。” 顾晚风当即长舒一口气, 不假思索:“走, 现在就走。” 再不往前走走,他是真的会被自己的廉耻心折磨死。 随后,两人复又戴上了头盔,继续沿着狭长的山道朝着碧屿村前进。 过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村口。 顾晚风再度捏住了刹车闸,单腿支地,停驻在了山道尽头。 村口的地势微微高出一些,站在这里,可以将坐落在雪山脚下的古朴村庄尽收眼底。 在他儿时的回忆中,村里面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掩映在茂盛的矮树林中的,有些仅露出来了一座房顶,有些仅露出来了一方屋角,有些仅冒出来了一道烟囱。清晨日暮,炊烟袅袅,牛羊成群,祥和而平静。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而如今,时过境迁。 树林肆意猖獗的茂盛,再不见房顶屋角,不见饮水吃草的牛羊,更望不到徐徐炊烟。 定居在村中的人越来越少了。 孤寂和荒凉开始在雪山脚下的村庄中蔓延。 再过个十年八年,他的家乡怕是就要被大自然吞没了…… 司徒朝暮生性敏锐,清楚地察觉到了顾晚风的怅然和苦涩,再度抱紧了他的腰,将头盔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轻叹口气,顾晚风再度拧动了油门,继续载着司徒朝暮往村内走,行至家门口,他再度停了车。 小院的篱笆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但其实,根本没必要挂这把锁,篱笆门早已腐败破烂,斜斜扭扭,一脚就能踹翻。 家中更是一件贵重物品都没,可谓是一贫如洗,根本没什么可值得去锁的东西。 所以,在当年离开家之前,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挂一把锁呢? 顾晚风仔细回想了一下八年前的记忆。那天夜里,他牵着黑子和赤海走出自家的小院之后,特意郑重其事地合严了这两扇还没人高的脆薄篱笆门,然后从衣兜中摸出了那把早就准备好的锁头,煞有介事地锁在了院门上。 那时的他不甘命运,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家乡,想要横刀立马地闯荡江湖,想看走遍天涯看遍山河,许志人间第一流,却又从没想过一去不返。 他还是想再回家的,因为他的根在这里。 所以他挂了一把锁,谨慎地锁住了自己的过往和童年。 背后突然传来了司徒朝暮的询问声:“你只在去年清明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么?” 顾晚风如实告知:“嗯。” 司徒朝暮:“过夜了么?” 顾晚风:“没有,回来看了看就走了。” 司徒朝暮略有些意外:“也就是说,你在头七年里,一次都没回来过?” 顾晚风叹息着回答:“嗯。” 司徒朝暮:“为什么呀?”她挺不理解的,按照顾晚风的性格来说,他怎么可能七年都没回来给他妈上柱香呢? 顾晚风沉默许久,忐忑启唇,嗓音低涩:“因为、我带走了顾家刀。” 司徒朝暮怔住了,彻底明白了他这些年来所背负的枷锁有多么的沉重。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他“大逆不道”地违背了祖训,在盛世出刀,若是不能在外闯出一方天地,彻底改变顾氏锻刀法的命运,他是不敢回家的,无颜面对顾氏的列祖列宗。 即便他已经在外站稳了脚跟,成功寻找到了一种顺应时代的方式去传承顾家锻刀法,但他的内心却依旧是惴惴不安的,一直残留着负罪感,更担心在看不到的未来里,顾家锻刀法的传承会因为他这离经叛道的举动而遭受挫折。 “可是,你要是不带走顾家刀,它的命运就会变得和这个村子一样了。”司徒朝暮抬着眼眸,认真而又郑重地看着顾晚风的后脑,一字一顿地说,“时代在变化,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繁华,信息传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所以这个村子里的人在不断外迁,终有一日会变成荒村,你正值壮年,不可能一辈子独身一人死守着一把孤刀吧?不然等你死了,顾家锻刀法照样会断绝。”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说了句:“传承的核心从来就只有人,不是手艺也不是物件,人都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哪还能够顾得上手艺的传承?那不是本末倒置么?” 道理顾晚风都懂,不然他当初也不会选择让顾家刀出山,他只是担心自己会做不好,辜负了顾氏列祖列宗千百年来的坚守。 “锻心之一,要耐得住严寒寂寞,但我却选择了携刀出世,纵身繁华,算不算违背心法?” 他的心中,还是残存着解不开的结。 天生拧巴人。 拧巴的要命。 西南的纠结小野狼。 怪不得小时候天天跑去森林里面自闭呢。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还叫耐不住寂寞呢?那裴星铭岂不是要纵欲而亡了?你活了二十六年都没感受过女人的滋味,人家裴星铭大一就跟女生去酒店开房了,你还说你耐不住寂寞?你是不是对寂寞两个字的理解有误呀?” 顾晚风:“……” 独树晚风 第102节 这也能联系到一起去? 在司徒朝暮看不到的头盔之下,顾晚风的耳朵又红了,羞涩而无错,但他的语气却坚决果断,正气十足:“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呀?锻刀不就是锻人么?”司徒朝暮理直气壮,“你连生而为人最基本的□□都能克制,怎么会算得上耐不住寂寞呢?” 顾晚风:“……” 打死他,他都想不到,她能直接把“□□”两个字说出口。 虽然村落僻静,再无他人,但顾晚风还是难以自持的慌乱了起来:“你、你不要再说了,神山脚下,不能出言不逊。” “哼!”司徒朝暮却不高兴了,气鼓鼓地把双臂往胸前一抱,愤愤不平地谴责,“你刚还亲了人家呢,还牵了人家的手,现在又说人家出言不逊,就算让山神评理也是你不对!” “……” 顾晚风,无话可说。 司徒朝暮算是彻底赖上他了,又不容置疑地甩了句:“我不管,反正你亲了我,你就是要对我负责的!” “我、我我……” “你还想赖账呀?” “我、我没有!” 司徒朝暮又哼了一声:“那你就要负责!” 顾晚风脸颊炽热,紧张地攥紧了车把,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司徒朝暮又撩起了眼皮,再度抬眸看向了他的后脑,不依不饶:“那你具体说一下,该怎么对我负责?” 这问题,对于顾晚风来说,既好回答又不好回答。 好回答是因为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然他不会带着她回家。 不好回答则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说。 司徒朝暮却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一边用两根食指轮番戳着他的后腰一边催促:“快说呀快说呀!” 顾晚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地抬起了眼眸,专注地望着高大而圣洁的雪山,坚定启唇,郑而重之:“我娶你,一定会娶你。” 司徒朝暮:“……”啊?你怎么直接跳到这一步了? 我只是想谈甜甜的恋爱呀! 下一秒,顾晚风又开了口:“我既然亲了你,就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随后,他又对着神山,斩钉截铁地发誓:“我顾晚风,今生今世只会对司徒朝暮一人倾心动心,也只会对她一人至死不渝,不然就让我不得好死。” 司徒朝暮:“……”啊?你们当地人,怎么这么,纯粹啊? 她真是,诧异极了。 仅仅是亲了一下而已,还不是那种抵死缠绵的亲吻,竟然就让他如此的郑重其事了,真是不知道该说他思想古板还是单纯。 不过,他一定是特别特别干净的那种人,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 但他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他曾在红尘中摸爬滚打过八年,尝遍了人世辛酸,却依旧信奉着西南雪域的遥远神明,依旧坚信一生一世一双人。 简单的亲吻了一下脸颊,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不可否认的肌肤之亲了。 既然如此…… 司徒朝暮突然想到了一件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双眼猛然一亮,心潮澎湃:“你是不是觉得,我早就应该对你负责了呀?” 虽然他并不想提起那件事,但是,事关原则……顾晚风无奈反问:“不然呢?” 司徒朝暮却耍起了无赖:“可我又不是故意看你的呀,你洗澡的时候天然气中毒了,我是为了救你才把你看光光的,不过吧,你身材还挺好的,心口的那颗朱砂痣也很好看。” 顾晚风:“……” 够了,别再说了。 他已经羞耻到想原地消失了。 司徒朝暮却还在脸不改色心不跳地持续耍流氓:“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有全看完,我只看到了正面,没看到背面。” 哪怕是只看到了正面,也把该看的和不该看的部位全看完了。 顾晚风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微微俯身,攥紧了车把手,沉沉冷冷地说了声:“坐稳。” 司徒朝暮大惊失色,赶紧抱死了他的腰。 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狼。 “轰”的一声响,摩托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高速旋转的车轮子恨不得和地面擦出火星子。 速度太快,太刺激了。 比坐悬崖大锤摆还刺激。 司徒朝暮惊恐万状,忍无可忍地尖叫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吧,摩托车的档位,始终处于最低档。 顾晚风都没敢再往上挂一档。 抵达雪山脚下的圣水湖畔,顾晚风逐渐降了速,在那条通往后山祖坟的登山道入口处停了车,取下了头盔。 好几秒钟后,司徒朝暮的魂才追了上来,头盔之下的面孔青白,双眼呆滞。 下车之后,她才取掉了头盔,面色依旧一派青灰惨淡,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缓了片刻,她呆呆地看向了顾晚风,嗓音低微说了声:“你来。” “什么?”顾晚风没太听清,下意识地弯腰低头。 司徒朝暮只好将声音提高一些:“你来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僵了?”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傻了。 顾晚风担忧地蹙起了眉头,再度弯了腰,将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谁知,就在这时,司徒朝暮竟突然扬起了下巴,将自己的双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时间不长,也不用力,仅仅是轻轻地啄了一下,就离开了。 触感柔软而又轻润。 如涟漪秋波,又如绕树春藤。 顾晚风浑身一僵,呆如木鸡。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将脸别到了一边去,脸颊却止不住的泛红,口气却是相当硬气的:“不就是调戏了你两句么?至于把车开那么快?吓死人了!你也少觉得自己亲了我一下就必须对我负责了,我才不道德绑架你呢,亲这一下是还给你的,以后两不相欠!” 那必然是不行的。 他想要的可不是两不相欠,而是一辈子纠缠不清。 雪山反射着阳光,方圆十里空旷僻静,渺无人烟,万籁俱寂。 顾晚风默不作声地看着司徒朝暮,目光专注而深邃,鬼迷心窍一般,不可自控地抬起了手臂,将手掌覆在了她的后脑,将她脑袋扭正的同时略一歪头,将自己的双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滞,身心震荡。 下一秒,她的牙关就被撬开了。 他缠上了她。 时光仿若凝固了,就连盘旋在天际的那只鸟好像都被定格了。 她感知到了晕眩。 并且是头晕酷炫。 心跳急速,头脸发烫,要昏过去的感觉。 还不敢动。 一动都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晚风突然松开了她,被逼无奈地暂停了这个雪山下的初吻,满目无奈,哭笑不得地说:“再不呼吸,你就要缺氧了。” 司徒朝暮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喘气了,肺都要憋炸了,赶忙深吸了一口气。 如鱼回水,死而复生。 缺氧也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缺了面子。 她羞恼万分地瞧了顾晚风一眼,然后,底气不足地垂下了目光,双颊灼烧沸腾。在不甘心和羞耻心中挣扎了三秒钟之后,她再度抬眸,满含挑衅地瞧向了顾晚风:“你少得意,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顾晚风:“现在反应过来了?” 何止是反应过来了呀。 胜负欲都被勾出来了。 司徒朝暮突然伸出了双手,抓住了顾晚风的衣领,用力将他扯向了自己:“继续!不能半途而废!” 第72章 ◎“抱着小风哥哥睡觉可踏实了。”◎ 半途而废不是他的作风。 无论做什么事情, 都要有始有终。 顾晚风用双手捧住了司徒朝暮的脸颊,迫不及待地低头,再度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司徒朝暮没再丢盔卸甲, 从容而肆意地闭上了眼睛, 纵情沉浸在了这一吻中。 雪山脚下的初吻, 生涩、真挚而热烈。 仿佛神明也在见证着他们的相爱。 明艳的阳光洒在清澈的圣水湖上,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流光碎金。 飞鸟在山间盘旋, 许久之后,缓缓收翼,降落在了圣水湖畔, 在平静的湖面上啄起了圈圈涟漪, 碧波荡漾, 温柔缱绻。 一吻终了, 司徒朝暮的腿都有点儿软了,后腰还有些酸麻。 感觉也真是神奇, 接个吻而已,怎么比登山还累? 都快有些站不住脚了。 独树晚风 第103节 还有点儿晕眩。 像是缺了氧。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了顾晚风的胸膛上,双手抱着他的腰,身体比柳条还要柔软, 面颊潮热绯红。 顾晚风单手揽着司徒朝暮的后腰,另外一只手则顺着她的脊背温柔朝上游移, 探进了冲锋衣的帽子后, 隔着一层布料,轻柔地捏住了她的后颈。 她的脖颈纤细而修长, 只手可握。 司徒朝暮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 遭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人家是初吻, 你要负责的。” “嗯。”顾晚风坚定不移作出答复的同时,用修长的拇指和食指从后方抵住了司徒朝暮的下颚,稍一用力,就把她的脑袋顶了起来,再一俯身,又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她的双唇红润,柔软,仿若是一颗樱桃,带着诱人的甜味。 比奶糖还甜。 奶糖都开始索然无味了。 他像是上了瘾,难以自持地,又亲了一下,眉眼含笑,爱意难藏,冰雪消融。 司徒朝暮却不满地拧起了眉毛:“你干嘛呀?”跟狗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亲。 不过话又说回来,野狼被驯服之后,不就该变成小狼狗了么? “我喜欢你。”神山在前,顾晚风不遮不掩,认真而坦荡地望着司徒朝暮,“我很喜欢你。” 喜欢到情难自持,不由自己。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情话比这五个字更动听了。 单纯,直白,又真诚。 仿如一阵旷野长风,清爽宜人,洗涤身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真情表白,司徒朝暮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羞赧地垂下了眼眸,小鹿乱跳。 一直等到来到顾与堤的墓前,司徒朝暮的脸颊都是红的。 前后左右围着的全是顾氏先祖们的安息位。 破天荒第一次,司徒朝暮开始紧张了,有种新媳妇儿见公婆的感觉。 顾晚风蹲在地上摆弄香烛贡品时,司徒朝暮也蹲在了地上,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时不时地动手帮帮忙,试图缓解一下心中的忐忑和紧张。 顾晚风打开了一瓶白酒,放到了他妈的墓碑前,然后又用打火机点着了一支烟,平放在了地上,把司徒朝暮看得一愣一愣的:“你妈她,烟酒都来呀?” 之前七年,她年年跟随着宋熙临回家扫墓,但谁也没想到要上贡烟酒啊! 顾晚风被司徒朝暮的提问形式逗笑了,点头回答:“对,都来。”又笑着讲述道,“每当她锻好一把刀,就会叼上一支烟,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放空自己。” 司徒朝暮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啊,这么酷么?” 顾晚风:“跟她奶奶学的。”他又说,“她是娇凤,所以外曾祖母很喜欢她,亲手把她带大的,她锻刀的手艺也全都是外曾祖母亲亲传的。外曾祖母上过战场,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止戈为武,所以她的刀,锻得比谁都好。” 司徒朝暮捋了一下人物关系:“外曾祖母是你外公的妈妈?” 顾晚风点头:“嗯。” “她好酷呀。”司徒朝暮由衷而发,“你们家的女人都好酷呀。”随心所欲,从不被世俗所束缚。 顾晚风向来是为自己家的女性长辈而骄傲的:“她们只是没把自己当女人,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堂堂正正的人。” 司徒朝暮怔住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人。 男女的区别也只是在生理,不在灵魂和尊严。谁都没比谁强,谁也都没比谁弱。所以在人生选择上,谁都没必要被性别所拘束。 想要这一生勇往直前,无所畏惧,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完整的、宝贵的人。 “你们家真的很江湖。”司徒朝暮满含赞叹地说,“既不拘泥于男女,又不拘泥于血脉,怪不得能够传承到现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晚风自我调侃了一句:“是啊,不拘小节,烟酒都来。” “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被逗笑了:“你外公外婆也是烟酒都来么?” 顾晚风无奈点头:“嗯,都来。” 司徒朝暮再度惊讶了:“那你怎么就没都来呢?”一群牛逼哄哄的社会人中里面出来了个克己复礼的正经人,怪不得家里人都说你叛逆呢! 顾晚风想了一下,回答说:“我师父在我家的那几年,我妈还是烟酒不沾,等我师父走了之后,她才原形毕露了,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受师父影响大,忌烟忌酒,所以才没染上这种恶习。” 哦,明白了,您是身在红尘心向玄门。 不光是忌烟忌酒,连女色都给忌了。 半个道爷。 “你妈抽烟喝酒,你不说她呀?”司徒朝暮好奇又觉得好玩——当妈的狂拽炫酷、烟酒都来,当儿子的却是个古板守旧、规规矩矩的小道士。 “我怎么不说?”即便已时隔多年,顾晚风还是相当没好气,“人家次次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司徒朝暮却忍俊不禁:“看来你妈是一个极其有主见的大女人。” 顾晚风轻叹口气,将手臂搭在了那条支地的腿膝盖上,抬眸望着母亲的墓碑,道:“确实有主见,犟得跟头牛一样。” 司徒朝暮:“……”你也好意思这么说别人? 不过她也发现了,这母子俩属于相爱相杀型,既母子情深又互相“看不上”,还互相在背地里说对方“坏话”说到飞起。 等等,不对,顾阿姨当年还算是在背地里说,顾晚风现在属于光明正大地说啊。 “你说坏话都不带避人的?”司徒朝暮惊叹不已地看着顾晚风,“还说得这么大声,恨不得让你们家十八代祖宗们全听到。” 顾晚风浑不在意:“听到又怎么样?我有免死金牌。” 司徒朝暮还真信了他的话:“什么免死金牌?” 顾晚风:“当然是你。” 司徒朝暮:“……” 顾晚风极为正色地说:“我都带老婆回来了,他们还不知足?” 司徒朝暮:“……” 你现在,真的很狗! 等两人再度回到圣水湖畔时,已经接近傍晚六点了。 倦鸟归林,日落西山,天空绚烂如火,却越发的将山脚下的村庄衬托的苍凉落寞。 深山碧屿,迟早会被时光埋葬。 司徒朝暮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手抱顾晚风的腰,回首看了一眼天边的赤金火烧云,说了声:“走吧,跟着大官去东辅,包你下半辈子远离寂寞。” 顾晚风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坐稳。” 一声轰鸣,摩托车飞驰而去,荡起了一道尘烟。 碧屿是过去,东辅是未来。 出了山道,两人再度换上了皮卡车,赶在太阳落山前一刻抵达了嘎隆县城。 当晚留宿嘎隆,第二天开始返程。 绕过云雾连绵的折多山,途经康定时,又多在康定停留了一天。 早晨吃了一碗当地特色牛肉面,然后两人便手牵手沿着碧波奔腾的康定河畔慢悠悠地散起了步。 走了还不到十分钟,司徒朝暮就开始耍无赖了,像个霸道又不讲理的小孩,非要让顾晚风背着她走。 顾晚风也乐意背她。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与个愿挨。 站在路边,顾晚风毫不迟疑地曲膝弯腰:“上来。” 司徒朝暮美滋滋地翘起了唇角,跳上了他的后背,抱住了他的脖子。 顾晚风用双臂牢牢地勾住了她的双腿,然后半站直了身体,步伐平稳又矫健地背着司徒朝暮朝前走。 他们的身侧是一道玉白色的桥栏杆,清脆湍急的流水声接连不断地从下方河道中传来。另外一侧是繁华的街道和相当有传统风格的民族建筑。 城周一圈,群山环绕,云遮雾绕。 溜溜的康定美如画。 车水马龙中充斥着人间烟火,却又交织着清秀逶迤的自然风光。 司徒朝暮的心情相当不错,还趴在顾晚风的后背上唱起了《康定情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呦~” “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呦~” 顾晚风一边背着她沿着河畔走,一边安静地听她唱歌,唇畔一直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素来清冷的眼眸中充斥着如旭日般的柔情。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行至市中心的某座桥头时,顾晚风停下了脚步,对司徒朝暮说了声:“抬头看。” 司徒朝暮闻声立即将脑袋抬了起来,眸光霎时流转,欢呼惊叹:“雪山!这里竟然还有雪山!” 她还以为绕过折多山后就再也见不到雪山了呢。 但是在康定河奔腾的尽头,却伫立着一座藏在云雾中的巍峨雪山。 “这里真的不是我的快乐老家么?生活在这里的人真的会有烦恼么?”司徒朝暮又羡慕又嫉妒,“要是让我在这里生活一年,我一定能年轻十岁!” 顾晚风忍俊不禁,故意逗她:“不是你昨天晚上冷到抱着被子哭的时候了?” 司徒朝暮脸颊一红,面上无光:“那是因为那个酒店太冷了!”紧接着,又反将了他一军,“你应该感谢这地方冷,不然人家还不能抱着被子去找你呢。” 顾晚风:“……”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既耍流氓又要邀功的人。 但是昨天晚上,他们俩个真的什么都没做。 夜里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即便是盖着厚被子,司徒朝暮还是被冷到浑身打颤,关键是,当地还没暖气——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民是靠着什么过冬的,一腔正气么? 根本冻得睡不着呀。 为了能睡一场安稳觉,司徒朝暮抱着自己的被子敲响了顾晚风的房门。 他惊讶又诧异地开了门,她直接从门缝溜进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小风哥哥的身体像是火炉一样热。”司徒朝暮趴在顾晚风的肩头,满目狡黠地盯着他逐渐深红的耳根,越发的肆无忌惮了起来,“抱着小风哥哥睡觉可踏实了。” 独树晚风 第104节 真的抱了整整一晚。 暖和的要命。 都舍不得撒手。 就是苦了顾晚风,一晚上没睡觉,身体僵硬的堪比木头,脑子也没闲下来过,一刻不停地默念太极心法,竭力压制着体内沸腾的血液……她的身体,即柔又软,还不停地散发着一股勾人的香味。 女人香。 真是比年少时被那个姓赵的老头儿逼着夏练三伏还折磨人。 她只是在他怀中随意地蹭动一下,威力就比当年抽在他身上的藤条大上无数倍。 藤条只是折磨身,怀中的软玉温香是折磨身心。 真是要死了。 清早起床时,司徒朝暮红光满面,顾晚风却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具有挑战性的事。 “你还挺老实的,竟然什么都没做。”司徒朝暮显然是对昨晚的风平浪静而感到挫败和遗憾,一边摸着他的红耳朵一边说语调悠悠地说,“小风哥哥,是人家不香么?可是你今天早上好像很难受,都不让人家动一下……到底是哪里难受呀?” 顾晚风:“……” 她是真的,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你、不要再说了!”顾晚风的脸已经快要红透了,错愕羞耻,兵荒马乱,却又束手无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永远被她镇压得死死的,就连想要阻止她继续调戏他,也只能干巴巴地说出一句:“这里、人多。” “人多怎么了?”司徒朝暮圈紧了他的脖子,故意将唇贴在了他的耳畔,“我跟我男朋友调情犯法么?” 顾晚风:“……” 不是为何,他的内心竟猛得腾出了一股想要立即背着她回酒店的冲动。 把她扔在床上……顾晚风猛然闭上了眼睛,拼命驱逐着内心的荒唐想法。 太荒唐了。 下流无耻!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能这么龌龊下流。 司徒朝暮歪着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晚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故意刺激他:“小风哥哥,你不会是在想坏事吧?” 顾晚风浑身一僵,满面仓皇。 司徒朝暮笑得不行,趴在他后背上笑得浑身发颤,哈哈哈哈,太好玩了,调戏他真的好有意思。 顾晚风实在是招架不了她,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之后,直接换了话题:“下午出发晚上就能到d市,后天就能到东辅,时间早的话还能去吃一顿你昨天在网上刷到的火锅鱼。” 昨天刚刷到时,司徒朝暮真是馋的要命。 但现在顾晚风提出带她去吃了,司徒朝暮的笑容却在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想到了大后天的任务:参加宋熙临和冯夕雅的订婚宴。 旅途永远是愉快且无忧无虑的,像是在经历一场美梦,但旅途结束之后,就不得不去面对现实了。 这事儿吧,可能也不太好瞒。 他迟早会知道他弟弟订婚的消息。 更何况,他们之前也说好的,返程之后,就告诉他宋熙临的现状。 但是她又担心他得知真相后会冲动。 司徒朝暮纠结地咬住了下唇,眼珠一转,先问了顾晚风一句:“我不管,你不许岔开话题,再说一遍,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顾晚风不假思索,态度坚定:“我当然是。” 司徒朝暮:“那你再说,是不是以后都听我的?” 顾晚风郑重点头,笃定保证:“从今往后,只听你一个人的。” 司徒朝暮又说:“那我要求你这辈子不可以对我生气对我发脾气,连着急一点都不行,有事必须好好说。” 顾晚风再度保证:“一定。” 司徒朝暮:“那好吧,既然如此……那什么,你弟马上订婚了。” 顾晚风:“……” 第73章 ◎这能说我耍流氓么?你明明很享受!◎ 如遭雷击一般, 顾晚风整个人都被定了一下。趴在他背后的司徒朝暮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明显一僵,像是被石化了。 下一秒,顾晚风猛然站直了身体,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司徒朝暮面对面地好好聊一聊这件事。 然而就在他即将松开她双腿的前一刻, 死命挂在他后背上的司徒朝暮振振有词地开了口:“你刚刚才保证过这辈子都不和人家生气着急的!” 顾晚风“……” 司徒朝暮不依不饶:“你还保证了什么都要听人家的!” “……” 事实如此, 顾晚风无话可说, 也无计可施。 她真就像是一把威力无匹的五尺长刀,能把他压得死死的。 这世间也再无第二个人能如她一般令他言听计从了。 长叹口气, 顾晚风再度朝前弯下了腰,双臂勾紧了她的腿,把马上就要从自己背上掉下去的她往上拖了拖。 司徒朝暮终于不用再像是个树懒似的手脚并用地拼命挂住他了, 但是内心的警惕感并没有因此而松弛:“你弟最多也就比你晚出生几分钟, 四舍五入你俩一样大, 二十六岁的成年人, 订个婚多正常呀,没必要大惊小怪。” 顾晚风万般无奈地苦笑一声:“如果真的是一桩好姻缘, 你何必要瞒我这么久?” 司徒朝暮:“……” 她总是会因为他灵魂的纯粹而忽略他的聪慧,也总是会因为他对她的喜欢和纵容而忽视他的敏锐。 司徒朝暮慌张又无措地沉默了起来。 顾晚风再度叹了口气:“说吧,女方是什么样的人?” 他低落的语气中充斥着对现实的妥协,显然是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司徒朝暮犹豫地抿住了红唇, 又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开了口,却没回答问题, 而是先像是给他打预防针似的反问了一声:“你确定你要知道么?” 顾晚风霎时就预感到了不妙——实际情况, 可能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重新给自己做了一遍心理建设之后,顾晚风才又开了口, 破釜沉舟一般坚决:“确定, 说吧。” 司徒朝暮却依旧是惴惴不安, 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的侧脸,试探着说:“我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所以我先给你举个例子啊,看看你能不能接受。”然后,她便以一种举例子的口吻说了起来:“打个比方说,你还记得八年前我和裴星铭他们一起去碧屿村找你那次,开学当天的凌晨,咱们五个才落地东辅机场,然后在机场里面,遇到了一个女神经病,因为她出言不逊,羞辱你弟弟和你妈,你一怒之下卸掉了她的下巴,但是这个神经病的家里很有权势,所以,你能接受你弟弟娶这个女神经病么?” “我不能!”顾晚风咬牙切齿,斩钉截铁,“阿临也绝不可能喜欢上这种人!” 司徒朝暮:“……” 啊,那你这,可让我怎么继续往下阐述呀。 司徒朝暮再度陷入了沉默中。 然而她的沉默却越发的令顾晚风忐忑不安了起来:“阿临要娶的那个人、不会、比她还要糟糕吧?” 司徒朝暮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呵呵,那倒没有。” 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顾晚风内心略有了一些安慰,竟然还舒了口气:“那就好。” 司徒朝暮:“……”但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呀! 司徒朝暮的笑容却越发勉为其难了:“但是吧,也没好到哪去。” 顾晚风:“……”不会是? 司徒朝暮极其于心不忍地为他揭开了真相的面纱:“好消息是你弟的未婚妻不会再比这个女神经病更神经了,坏消息是,你弟要娶的人就是她本人。” “……” 当头一棒的感觉,顾晚风震惊、恼怒又错愕。 阿临绝非心甘情愿! 眼瞧着顾晚风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铁青,司徒朝暮赶忙抱紧了他的脖子,像是一只安抚主人的小猫咪似的不停地用自己的脸轻蹭着他的耳根,娇气又柔弱地撒娇:“哎呀哎呀,你不要生气呀,你这样我会还害怕的,我也不想让你不高兴……” 顾晚风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语气中却依旧透露冰冷:“是阿临自己愿意的,还是宋青山逼他的?” 司徒朝暮先迅速而柔情地在他的耳朵后亲了两下,像是在往烧红了的刀身上浇凉水,然后才回答说:“宋青山可能没有那么好,但绝对没有那么坏,身为父亲,他绝对是爱儿子的,但身为家族的掌权人,他不得不从实际出发考虑问题,你弟弟也是一样,身为儿子,他占据绝对的宠爱,但同时他又是家族继承人,所以他不得不权衡利弊,对他来说,情爱在利益当前不值一提。” 她心平气和,语重心长。 顾晚风也在不知不觉间冷静了下来,对事实了然于胸——阿临不爱那个女人,却愿意娶她,也不得不去娶她。 婚姻大事,阿临做不了自己的主。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如同诅咒一般缠绕着他们家所有人,却谁都无力改变。 顾晚风绝望而心疼地闭上了双眼,许久后,哑着嗓子问了声:“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司徒朝暮知晓,他是被逼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叹息着回答道:“冯夕雅。” 顾晚风:“那她、爱阿临么?” 他希望弟弟得到一份真挚的爱,但前提是,两情相悦,若非如此,势必一生求而不得,为情所困。 司徒朝暮也知晓顾晚风想听到的回答是“不爱”,这样的话他的内心或许还会轻松一些——与其被单方面的爱意困顿一生,不如互相薄情寡义,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但事实不容司徒朝暮否认:“我要是说‘不爱’,你能信么?” 不信。 虽然他曾经只是和冯夕雅在机场有过简单的接触,但也足以让他看透冯夕雅这个人:猖獗,霸道,高高在上,蛮不讲道。 这种心比天高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顾晚风根本说不服了自己。 司徒朝暮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无奈叹了口气:“高门大户,最热衷于联姻,强强结合,才能稳固地位。冯家的势力不容小觑,商政两界皆有不可撼动的根基,想要和他们家结亲的豪门大户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比宋家更优越的人选,但是冯小姐还就一心一意地只看上你弟了,非他不嫁。” 顾晚风只是苦笑:“她怎么就看上阿临了?” “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冯夕雅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千金大小姐。”司徒朝暮给宋熙临当了多年的秘书,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豪门圈里的故事,“冯夕雅是冯家最小的女儿,她妈快四十的时候才生了她,生产的时候还难产大出血了,要了她妈的半条老命,所以冯家人特别珍视冯夕雅,觉得她来之不易。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所以根本不用她操心家族的事情,她这辈子只需要猖狂享福就行了。冯家人也真是把她宠得没边儿没样,哪怕是她先出手打了人家一巴掌,他们家人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责怪她动手打人,而是心疼她的手疼不疼,所以她特别目中无人,谁都瞧不起,真正做到了众生平等,平等的没有她高贵,但在她众多瞧不起的人当中,她唯一没那么鄙夷的,就是你弟。” 独树晚风 第105节 顾晚风:“……”他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是好话还是赖话。 司徒朝暮继续讲述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老天还是很公平的,给了冯夕雅完美无缺的家境和物质条件,却没给她一颗正常的脑子,她是个超级恋爱脑。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是完全可以感知到的,尤其是对冯夕雅这种从小就物质和精神世界双重富足的人来说,所以你说,她能分辨不出来宋熙临对她的感情是爱还是利用么?但是她愿意自己骗自己。宋熙临随意冷落她几天,她就会抓狂发怒,不择手段地去吸引他的注意,可只要宋熙临稍微对她有点儿笑脸,她就又觉得宋熙临超级爱她,并为此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顾晚风却再度皱起了眉头,不可思议:“所以,阿临也是在有意的逢场作戏?” “不然呢?”司徒朝暮没好气地说,“你弟弟可比你想象中的有心计多了,他太清楚豪门联姻的价值了,更清楚冯家的势力对宋家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放弃冯夕雅主动给他递过来的大好机会,看似是他为了家族利益被逼无奈地娶了不爱的女人,实则是他在有意无意间拿捏吃死了冯夕雅。” 最后,司徒朝暮又总结了一句:“冯夕雅那种没脑子的娇生惯养大小姐,怎么可能玩得过宋熙临这种被精心栽培出来的步步为营的继承人?冯家人就算是看得透也无可奈何,谁让女儿死心塌地地喜欢呢?” 顾晚风从未料想过事实竟会是如此,整个人瞠目结舌,呆如木鸡。 他更未想过,他的那个病弱软糯,酷爱哭鼻子的弟弟,竟然也会变成一条老谋深算的狐狸。 不难料想,阿临这些年来,过得并不比他轻松。 他处于江湖之远,背负起了顾家的那把刀;阿临处于庙堂之高,背负起了一个家族的兴衰使命,逼得他从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城府深沉的继承人。 他们兄弟二人,皆是一个身不由己。 但他比阿临幸运,最起码,他还有自由选择爱人和婚姻的权利。 司徒朝暮感知到了顾晚风的沮丧与茫然,再度抱紧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的耳后颈侧:“你永远是他的哥哥,他也永远是你的弟弟,血缘亲情谁都无法改变,但是人人都在成长,你会变,他也会变,你可以尽你所能地去呵护他、保护他,但不可能改变他、代替他,人各有命。你们脚下的路,也都是自己选的。” 如果他不愿意,那么八年前,他不会背负起顾家刀。 如果阿临不愿意,那么他不可能同意和冯夕雅订婚。 归根结底,都是自己选的。 身不由己是命,个人选择是运。 命运交错,即是人生。 顾晚风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什么时候订婚?” 他的声色低沉而黯然,透露着极大的无力感。 司徒朝暮如实告知:“大后天。” 顾晚风犹豫片刻,试探地问:“我可以去么?” 不论弟弟要和谁订婚,是否两情相悦,但终究是人生大事,所以,他并不想错过这一刻。 司徒朝暮想了一下,道:“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偷偷带你去,但你不能在现场暴露身份,不然要是让那堆宾客们知道了宋家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继承人人选,你从今往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了。” 顾晚风点头:“嗯,我明白。” 司徒朝暮舒了口气,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我真是害怕你会暴露呀,一入豪门深似海,利益牵扯不断,还是踏踏实实地当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好。” 可能也真是她胸无大志了。 但她这辈子的所求所愿,也不过只是平凡的幸福。 “放心,不会的。”顾晚风语气笃定地向她保证,“我姓顾,是顾家刀的现任刀主,从深山里面出来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怎么还敢掺合高门大户的利益纷争?” “你愿意不愿意是一码事,人家怎么想你的又是一码事。”司徒朝暮的思路向来是敏感且清醒的,“我是怕你人家害你。” 顾晚风无奈一笑:“你把你男人想的也太没用了吧?” 司徒朝暮:“……” 什么? 我什么? “我男人?”司徒朝暮眉开眼笑地盯着顾晚风的侧脸,“呦呦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刻板守旧的道爷都开始搞暧昧调情了?” 顾晚风的耳尖再度泛起了红,却倔强地保持着一副清冷淡然的表情,重新迈开脚步的同时,不苟言笑地启唇:“我只是阐述事实,是你想歪了。” 司徒朝暮无语极了:“啊,对对对,都是我思想斑斓,我耍流氓,您最清高。” 顾晚风:“……” “哥!嫂子!回头!回头!”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年轻小伙子的声音,顾晚风定下了脚步,背着司徒朝暮转过了身。 紧接着,两人就看到了那一对在来时的路上偶遇的大学生小情侣。 男孩和女孩手拉着手朝着他们俩所在的位置跑了过来,女孩儿脖子上还挂着一台紫色的拍立得照相机。 过不多时,小情侣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顾晚风和司徒朝暮面前,男孩先开了口:“真是没想到,还能在康定遇到你们!” 紧接着,女孩便抬起了手,将手里的一沓相纸递向了司徒朝暮:“我们俩刚才在楼上看到你们了,就给你们拍了几张照片。” 小伙子补充:“那天你们帮我们修好了摩托车,也不知道怎么感谢,这些照片送给你们留作纪念吧。” “哇!”司徒朝暮惊喜不已地从小姑娘的手中结果了那一沓相纸,举在了顾晚风眼前,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因为川西气候的原因,所以他们俩身上一直穿着冲锋衣,还都是黑色,像是情侣装。 今天的顾晚风依旧是盘发,身形挺拔,双腿修长,古雅又不羁。 司徒朝暮则扎着高马尾,容貌清丽而秀气。 照片中的他们,始终是眉眼含笑的亲昵模样。 其中有一张照片令司徒朝暮最为满意:顾晚风背着她,抬眸仰望雪山,唇畔挂着一抹温柔缱绻的笑;她趴在他的肩头,不老实地亲吻着他的耳垂。 “真好看呀。”司徒朝暮开心地不行,“谢谢你们呀!” “不客气!”女孩笑意盈盈地说,“是你们两个长得好看,康定的景色也好,很出片。” 待这对小情侣走了之后,司徒朝暮又翻出来了那张她最满意的照片,在顾晚风面前晃了晃,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看,证据确凿了吧?这能说我耍流氓么?你明明很享受!” 顾晚风:“……” 回到酒店之后,司徒朝暮干脆把这张照片夹进了钱包里,和自己的身份证紧贴在了一起。 返程的途中,她在d市买了个带小夹子的车摆,将这张照片夹了上去,摆在了顾晚风的车头,并严肃警告:“没我的允许,一辈子都不许换掉这个车摆。” 顾晚风哭笑不得,点头保证:“绝对不换。” 但是再继续往东辅回的途中,司徒朝暮还是能明显地感受到顾晚风的情绪有些低落,和去时大相径庭。 越接近东辅,他就越沉默寡言。 他还是在克制不住地为了他弟弟而忧虑。 他心疼他的弟弟。 这世界上也没谁能抵得上他弟弟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司徒朝暮甚至有些嫉妒宋熙临,天生的血脉优势,即便将近二十年未见,还是能完全把控着他哥哥的喜怒哀乐,让他哥哥为他殚精竭虑。 日落之际,皮卡车驶入了东辅境内,司徒朝暮本以为顾晚风肯定是要直接送她回家了,谁知四十分钟之后,皮卡车却停在了一条除非当地人之外很难找到的小胡同口。 “到了。”顾晚风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 司徒朝暮不明就里:“到哪了?”她虽然也是老东辅,但常年居住在北区,这里是南区,略有一些陌生。 顾晚风解释说:“你刷到的那家火锅鱼,定位就这条巷子里。” 司徒朝暮愣住了,也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比起弟弟来说,顾晚风可能还是更爱她的。 哪怕是思虑万千,他也一直谨记着曾经对她做出过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许诺。 哪怕对东辅并没有那么熟悉,却还是用心良苦地寻找到了这个偏居一隅的小角落。 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也要先带着她来吃火锅鱼。 司徒朝暮略微有那么一些感动,但还是诽议地哼了一声:“一路都不怎么说话,无情地把人家晾到一边,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你弟呢。” 顾晚风:“……” 他倒是想说,但是女朋友上车就睡觉,还没车载导航活跃,哪来的机会说? 她显然是在借题发挥。 顾晚风真是哭笑不得:“阿临的醋你也要吃么?” 司徒朝暮的脸颊一热,面上无光,直接开门下车,打击报复一般甩了句:“那些年纪大了被拔氧气管的老头儿,全都是年轻的时候不把老婆放在第一位的人!” 顾晚风:“……” 第74章 ◎当个猖獗暴徒,对我霸道总裁起来!◎ 订婚宴十一点开始。 上午十点整, 司徒朝暮准时驱车抵达了与顾晚风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西三环附近房屋林立,车水马龙,街道两侧的一楼门面房几乎全都被各色各样的饭馆所占据了。 司徒朝暮将车停到了立交桥下的路边,下车后, 直接朝着位于地铁口旁边的一家卤肉店走了过去。她爸挺喜欢吃这家的卤牛肉, 但这片儿里她家远, 来一趟特别麻烦,所以很少有机会能够吃到。她今天刚好顺路, 就打算打包两斤带走,先放车里,等订婚宴结束后再捎回家。 反正就那俩小时, 不可能放坏。 然而来到销售窗口之后, 她又在原计划的基础上多买了两斤牛肉和两只烧鸡, 准备让顾晚风带回家, 和毛三吕四一起尝尝。 扫码付完帐,店员从冷藏柜台上方将四个打包袋递了过来。 司徒朝暮拎着东西一转身,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位身穿黑色西服套装的年轻男人,他的身形挺拔,双腿修长,气质干练, 内搭的白衬衫一尘不染,系整洁的深灰色领带, 脚踩一双中帮的黑色软底皮鞋。 这附近有几座写字楼, 出现如此西装革履的正装人士也不奇怪。 但说不上什么原因,司徒朝暮还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这人几眼。 他留着一头浓密乌黑的短发,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的金丝边眼镜, 脸颊上带着一只黑色的口罩, ,左耳垂上戴着一枚银色的耳钉,右耳上挂着一只黑色的耳麦。 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和颈部以及手部的皮肤呈浅蜜色。 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右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长形帆布袋。 透明的玻璃镜片在初春的料峭阳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寒光,使得他的那双眼睛越发淡漠冷峻了,甚至能让人自发联想到他被遮挡着的下半张脸:高鼻,薄唇,不苟言笑,不近人情。 总而言之,这人的整体气质,略显冷酷,像是位西装暴徒,下一秒就会拔枪的那种……谁又能保证,他那只帆布袋里面,装得不是违禁枪支呢?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他,男人突然转头,精准无误地盯向了司徒朝暮的眼睛,眸光冰冷而犀利。 司徒朝暮浑身一个激灵。她也深谙“出门在外管好眼睛”的道理,赶忙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免得惹麻烦,然后迅速迈开了看似从容不迫的步伐,硬着头皮朝着自己的车走了过去。 独树晚风 第106节 然而还没走到车边呢,她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定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了那位西装暴徒,眼睛越瞪越大,越等越大,最终瞪成了一对铜铃。 谁知,那位西装暴徒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弯了起来,笑意盎然,还带着些许恶作剧得逞后的顽劣和得意。 司徒朝暮在风中凌乱了起来,整颗脑袋都快炸了:他什么时候学得易容术呀?! 直至两人坐进车里之后,司徒朝暮还在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打量顾晚风,表情惊讶得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玩意儿。 顾晚风坐在了副驾驶,先将提在手中的袋子放到了后座上,然后取下了挂在耳朵上的黑色口罩。 下半张脸,也是均匀的浅蜜色。 肤色彻底变了个号,从羊脂玉变成琥珀了。 就连他的眉形和眼型也有着明显的改变,天生的剑眉凤目变成了平直眉和狐狸眼。 就算是亲妈来了也很难一眼就认出来。 他也是真的在很严谨地按照她的要求行事:尽量打扮的和平时不一样点,最好能把你的脸给遮一遮,别被宋家人和那些去参加订婚宴的宾客给认出来了。 虽然大部分宾客都从未见过宋青山的大儿子,但是,他们见过宋熙临呀,双生子又长得几乎一样,只要不是傻子,那肯定一看到顾晚风那张脸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只是司徒朝暮没想到,顾晚风的本领竟然这么高超,彻底将自己改头换面了。 “你、到底,是怎么整的容?”司徒朝暮满目惊叹,满心敬佩,求知若渴,“难道这就是江湖传闻中的易容之术?你们武林中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不知道的?” 顾晚风被逗笑了,解释道:“普通的改妆技术而已,混剧组的时候觉得有趣,就随便跟着化妆师学了几招。”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能够使得自己所设计出的武打动作更加具有合理性和镜头感。 武指、道具和妆照组都属于幕后,互相配合相辅相成,只有学习的技能越多,掌握的知识越全面,才能更好地进行团队协作,不然时间就全浪费在和同事争辩拉扯上了。 “随便学学就能化成这样?”司徒朝暮越发惊叹了:“你这学习能力也太强了吧?” 顾晚风却说:“不难,主要把眉眼一改就成。” 司徒朝暮:“……”可是,化妆的时候,最难的不就是眉眼么? 她觉得顾晚风就是在故意炫技,但转念一想吧,他说“不难”好像也情有可原,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身怀十八般武艺的手艺人,既会锻刀又会绘图和木雕,心灵手巧得很,随便学习个化妆技术对他来说似乎也是易如反掌。 “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儿?”司徒朝暮好奇巴巴地盯着他的脑袋,“假发套?” 顾晚风点头:“嗯。”又说,“耳钉也是假的,贴上去的。” 司徒朝暮眨巴眨巴眼睛,点评了句:“其实你这个装造吧,整体看起来是挺酷的,和你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但如果你要是能把左边的眉毛剃成断眉的话,我觉得就更完美了。” “断眉?” “就是那种中间断一道沟的眉毛,看是被竖着砍了一刀一样,看起来狂拽炫酷吊炸天,很配你的耳钉。” 顾晚风认真设想了一下那个眉形,半信半疑地皱起了眉头:“那样真的好看吗?” 司徒朝暮斩钉截铁:“你不懂时尚,油到极致就是潮!” 顾晚风:“……”看来,还是他的思想和认知保守了,落后于潮流。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眨了眨眼睛,笑里藏刀地问:“所以,你到底用的是谁的化妆品呢?不会是上一任留下来没带走的吧?” 顾晚风一怔,赶忙为自己澄清:“绝对不是,昨天晚上在影楼里借的!” 司徒朝暮放心了,却还是哼了一声,未雨绸缪地警告:“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男朋友的家里就只能出现我的化妆品,无论以前还是以后,不然我会觉得膈应的!” 顾晚风点头,笃定又坚决地保证:“一定只有你。”又道,“今晚回去就给你打梳妆台。” 司徒朝暮的眼睛猛然一亮:“打?纯手工打造?你要亲手给我打一个梳妆台么?” 顾晚风再度点头,笑着回:“嗯。” 即便他现在顶着一幅略显油腻的酷拽妆容,但眼眸和神态却依旧是清爽干净的。 司徒朝暮迫不及待地追问:“画完图纸了么?可以让我看看吗?” 顾晚风:“可以,到家之后就发你。” 嘻嘻嘻嘻嘻嘻~ 是谁马上就要拥有男朋友亲手设计并打造的全天下独一份的纯实木梳妆台了呢?是我呀! 紧接着,司徒朝暮就回想到了顾晚风他妈的卧室。 屋中全是纯实木手工打造的家具,每一件家具上都刻着精美雕花、镶嵌着流光异彩的螺钿,赏心悦目古色古香,并且在雕花的图样构造中,还巧妙而自然地缀上了她的姓名:与堤。 顾阿姨说,这套家具是她嫁人的时候,她爸亲手给她打造的,是她的嫁妆。 顾阿姨还说过,等以后小风结婚了,她也想要亲手给儿媳妇打一套家具。 “你们家是不是还有着祖传的木工技法啊?”司徒朝暮一边回想着碧屿村老房子里的家具一边问,“你外公和你妈都会做木工。” “不是。”顾晚风回道,“外公说木头沉,还结实,撑得起年岁和情谊,所以他喜欢亲手打家具,我也喜欢。”随即,他又很认真地说了句,“岁月绵长,家不能用人力和时间成本度量,亲手打造一件件家具,一点点地完善自己的家,会很踏实,也很有成就感。” 原来是这样啊…… 司徒朝暮能感觉到,顾晚风其实是很想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芸芸众生大多都愿意图一个好彩头。 那一件件、一台台他亲手打造出来的家具,就是他所图的好彩头:亲手开荒,安家立业。 她目光专注地盯着顾晚风看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问了声:“那你想好把我的梳妆台放到哪里了吗?总不能是客厅吧?” 顾晚风呼吸一滞,抿住了薄唇,再度陷入了违背道德和规矩的羞耻之中,但最终,还是红着耳尖回了声:“卧室。” 从起意为她打造梳妆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表露了他想与她共度余生、携手成家的渴望。 谁知,司徒朝暮却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批评道:“顾师父,你这样羞羞涩涩的可不行呀,妆都化得这么油了,人也要油嘴滑舌一点才行,表里如一地油才算是真正的易容,不然会被人看穿的!” 但其实,她心里打着的算盘是:希望你的行为能配得上你现在的妆造,当个猖獗暴徒,对我霸道总裁起来! 然而顾晚风心里想的却是:算了,圈子不同别硬融,我还是跟不上潮流。 举办订婚宴的场地是冯夕雅亲自挑选的,位于南四环外的一座五星级庄园酒店内。 冯宋俩家财大气粗,直接包了场,所以这座酒店今天全天暂停对外开放,只承办这桩形式盛大的订婚宴。 为了确保宴席可以顺利进行,更为了确保来宾的安全,所以酒店方面的安保工作极为严格。 把控最严的就是入场,按照邀请函,一对一地核验来宾。 司徒朝暮只有一张邀请函,而这张邀请函上也只写了她自己的名字,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带着顾晚风入场。 但她好歹也混了那么多年社会了,还没点儿属于自己的人脉么? 不能大摇大摆,还不能偷偷摸摸地来? 驶入酒店旁侧的露天停车场后,司徒朝暮特意将车开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位置,熄火后,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向顾晚风交代:“旁边就是酒店仓库,下车后你直接去仓库后门等着就成,我会给他们的大堂经理打电话,让她去接你。” 顾晚风点头回应:“嗯。”然后又询问道,“我给阿临带的礼物该怎么办?” 司徒朝暮这才想到了他刚才提在手中的那个黑色帆布袋,立即扭头看向了后座:“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顾晚风言简意赅:“刀。” “……” 司徒朝暮顿觉自己好像问了个特别愚蠢的问题:顾家世代锻刀,身为顾家刀的现任刀主,他除了会送给他弟弟自己亲手锻造的刀,还能送什么呀? 司徒朝暮略有些汗颜,连忙抛出了新的问题:“几把?” 顾晚风:“两把,一长一短。” 司徒朝暮:“长得多长啊?太长了我估计不好带。” 顾晚风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一把三尺七的苗刀,一把八寸多长的匕首刀。都是阿临小时候很喜欢的刀型。” 时间仓促,他也来不及现锻,只能从自己的收藏室里面挑现成的。 司徒朝暮在心里约摸了一下他所带来的这两把刀的长短,又问了句:“是散装着的?还是有包装盒呀?” 她这形容虽然粗糙,但意思却直白明了。 顾晚风回答说:“分别装在了两个长条形的檀木盒子里。”毕竟是来参加正式的订婚宴,散装着也不太合适。 “目标好像有点儿大了。”司徒朝暮如实告知:“你要是明晃晃地捧着两把刀,我估计大堂经理也不敢随便带你进去,还会觉得你这人不靠谱。” 她给大堂经理说的是她有一个当武打演员的表哥。听说今天影圈的某位大导演也受邀来参加本次订婚宴了,她表哥就想借此机会和导演套个近乎,争取一下他下一部电影的某个角色。所以她才想要拜托大堂经理帮忙通融一下,给开个后门带她表哥进去。 当然,司徒朝暮肯定也会给大堂经理一些她无法拒绝的好处,比如以宋总的名义去她的上司面前美言几句,确保下次的晋升名额中一定有她——秘书嘛,最擅长的招数就是狐假虎威,且次次有效。 混社会就是讲究一个人情世故,当你带来的利益大过你带来的弊端,你基本就十拿九稳了。 但是编造谎言也讲究个做戏做全套,哪有偷偷摸摸来蹭婚宴的人会明晃晃地捧着两个装着刀的大木盒子进场啊?是送给新人的还是送给导演的?送给新人,是怕自己蹭宴席的行为暴露的不够快?送给导演,这不是本末倒置么?怕导演不够尴尬? 所以他们只能想办法降低这两把刀的存在感。 “短刀我可以随身携带。”顾晚风道,“不用盒子也行。” 司徒朝暮点头,又想了一下,说:“长刀给我吧,不用取掉盒子,我替你抱进去,我有邀请函,抱着礼物进场不奇怪。至于短的那把,你进场之后随便找机会往礼物台上里一放就行,你弟弟要是还惦记着你,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要是没认出来,也无所谓这把刀是谁送的了。 顾晚风也只得如此了:“嗯。” 下车之后,他们两个就分开行动了。 司徒朝暮抱着自己准备的礼物和顾晚风送给他弟的刀去了酒店正门,凭借着邀请函正大光明地入了场。宴会厅门口设置有专程用来放置宾客礼物的台桌。各种大牌奢侈品的包装盒堆积的比小山还高,爱马仕在这里面都不算是稀罕货了,甚至给了人一种满大街随处可见的错觉。 礼品台前有侍者专做登记。 为了不曝光顾晚风的身份,司徒朝暮只给自己的礼物做了登记,然后就将手中抱着的东西放在了那堆名牌山的山脚处。至于那个装着长刀的古朴檀木盒子什么时候会被宋熙临发现,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不过,可能需要宋熙临在名牌山里面多扒拉一会儿吧?但是他和冯夕雅真的会在宴会结束后去一件件地查看这些礼品么?八成是不会的吧,都是一些司空见惯地玩意儿,他们才不会浪费精力一样样地看呢,最多交给管家盘点,记录下该还的人情世故。 说不定等这些东西都落灰了,他也发现不了他哥送给他的刀。 入场之后,司徒朝暮跟随着侍者来到了她的专属座位,落座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顾晚风发信息:【进场了么?】 顾晚风回得很慢,隔了好几分钟,且惜字如金:【嗯】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搞什么呢?回得这么短促?有急事儿么? 【那你在哪儿呢?】 【在干什么?】 紧接着,司徒朝暮就四处张望了起来。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之后,她才收到了顾晚风发来的第二条消息,一如既往的短促简洁:【大厅门口】 司徒朝暮迅速看了过去,然后,差点儿就笑喷了。 独树晚风 第107节 大厅门口分散站着一群人高马大的安保人员,着装和配饰整齐划一,显然是出自同一家安保公司的。 好巧不巧的是,顾晚风今天的穿着打扮,分毫不差地和人家撞了衫,就连戴在耳朵上的那只黑色耳麦都一模一样。 不仅完美无缺地融入了群体,还被当成一伙儿的了,被迫站岗,想走都走不开。 就连看手机都要偷偷摸摸的。 绝对属于临时工再就业了。 司徒朝暮笑得要死,还幸灾乐祸的不行: 【那你】 【继续】 【在门口】 【站岗吧】 【别人我都】 【不信任】 【大家的安全】 【就靠你了】 顾晚风:“……” 第75章 ◎小风?是不是小风呀?◎ 司徒朝暮举着手机, 饶有兴致地给自己的再就业临时工保镖男朋友拍了几张照片后,就将身体转了回来,安心又好奇地打量起来了这间城堡一般豪华的宴会厅。 高大宽敞的天花板上吊挂着造型奢华、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平坦的地面上铺就着厚实柔软的高档地毯;造型大气的圆形餐桌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搭盖着绸缎桌布的桌面上点缀着今早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花束, 整齐有序摆放着的高脚酒杯与银质刀叉在璀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粼粼的冷光。 再细细观察一下此时已经到场的来宾们, 不难认出他们基本都是各行各业中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 穿着得体,珠光宝气, 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显上流社会的端庄与矜贵。 整间宴会厅完全可以用“衣香鬓影”和“流光溢彩”这两个词来形容。 虽说司徒朝暮这些年来早已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名利场,但此时此刻, 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冯夕雅这人, 真是天生富贵命。 突然间, 有个人在司徒朝暮右手侧的那张空椅子上落了座, 紧接着,司徒朝暮就听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司徒姐姐, 你在想什么?” 司徒朝暮闻声扭头,神色和煦地朝着宋闻窈笑了一下:“没想什么。” 宋闻窈天真无邪地眨巴眨巴眼睛:“可是大家都在传你很难过。” 司徒朝暮:“……” 宋熙临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哪哪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缺德, 特别缺德。 但她的这种“缺德”并不是那种极具贬义的心肠歹毒,而是单纯的损, 比山上的竹笋还损。 她没有像是她的那个妈一样把宋熙临当成跟自己抢夺家产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很尊重她的哥哥,甚至是敬爱她的哥哥, 但是她, 也没有像是她的那个妈一样胸怀大志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块儿可担重任的璞玉,她就喜欢当个得意洋洋的小角色,眉飞色舞地看人家出洋相、说点儿损人不利己的风凉话。 放眼整个宋家,宋闻窈也可能是活得最幸福的那个人了,既不需要承担继承者的重任,更不需要投身于名利场的厮杀与纷争之中,她只需要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就好。 宋青山对待她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她的那个妈一样虚伪冷漠。 在司徒朝暮看来,宋青山还是很关心这个女儿的。 而且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宋闻窈的五官长相在某些角度上来说,竟和顾与堤有那么两三分的相似之处。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三分的意外相似,才会让宋青山对这个女儿格外关注。 又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格外的关注,才会让徐颖慧没有那么的不甘心,最起码,她的女儿没有像她一样在宋青山眼中毫无份量——徐颖惠或许不是一个好后妈,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亲妈,可以为自己的女儿付出全部。 “我一点儿都不难过。”司徒朝暮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心知肚明不管自己怎么解释宋闻窈都不一定能信,但还是多费口舌地去替自己澄清了一句,“那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我和宋总只是普普通通的上下级关系。” 宋闻窈将手肘支在了桌面上,单手托腮,微微侧坐,气定神闲:“可万一我哥哥不这么觉得呢?万一我哥哥他爱你呢?” 司徒朝暮:“……” 似是恶作剧得逞似的,宋闻窈翘起了唇角,得意而顽劣地一笑,随即又大发了慈悲:“好啦,司徒姐姐,我不和你开玩笑啦,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觉得这间宴会厅怎么样?” 司徒朝暮却并没有掉以轻心。宋闻窈的性格和意图皆令人捉摸不透,她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后,才谨慎回答:“很棒,冯小姐的品味很好。” 宋闻窈眉梢一扬:“那我要说,她原先确定的场地并不是这里呢?” 司徒朝暮:“……” 宋闻窈又笑了一下,眼神中多出了几分不屑的讥诮:“我的那个未来嫂嫂,是活在童话里的公主,只想在草坪花园的湖畔边儿开香槟,压根儿就看不上这种平平无奇的宴会厅,而且人家心比天高,想让她改主意很难哒,但奈何天公不作美,赶上阴天了,怕下雨把自己浇成落汤鸡,她才不情不愿地把场地改在了室内。” 显而易见,宋闻窈是不喜欢冯夕雅的,不然不会这么的阴阳怪气。 “她原先还想去我哥哥在法国的那栋私人庄园里举办仪式呢,就非要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宣告一下主权,但她也不动脑子想想,我哥名下的产业多了去了,她还能一座挨一座地去巡视么?而且我爷爷奶奶年纪都那么大了,哪能跟在她屁股后面全世界各地瞎折腾?” 即便大费周章也要宣告主权这种行为听起来很符合冯夕雅的一贯作风,但司徒朝暮并没有开口附和或者反驳,甚至都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回应性的表情或动作,只是安安静静、事不关己地聆听着。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无论宋闻窈这番言论的目的如何,但总归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沉默以对是最好的选择。 宋闻窈也不在意司徒朝暮的态度,更不怕自己的话语会被身边的其他宾客们听到,只管自顾自地说着:“娶妻当娶贤,按理来说,冯夕雅这种被养废了的蠢货,是绝对不可能成为我嫂子的,但谁让她的家族能为我们家带来利益呢?就像是我爸妈一样,但我妈比她强,我妈比她有脑子多了。” 司徒朝暮:“……”说真的,有些时候她真是看不透宋闻窈这个人,看不透她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 宋闻窈说够了之后,便从容优雅地从不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司徒朝暮的肩头,叹息一声:“说真的,我倒希望今天的女主角是你,最起码我哥是开心的。” 司徒朝暮:“……” 宋闻窈没再多言,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似的,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她的座位自然在宴会厅的最前排,然而才刚行至中途,就听闻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宋小姐。” 宋闻窈驻足,看向了自己的右手侧。 在通往走廊的偏门旁,站着一位身穿浅灰色西服套装的清隽男人。 那是她的私人助理兼带领她熟悉集团业务的老师,严朗,比她大七岁,性格温和宽厚,却又谨慎严苛。 宋闻窈去到了安静无人的走廊上,将双臂抱在了怀中,一副毫无畏惧、理直气壮的模样:“怎么了?” 严朗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该去和她说那么多。” 宋闻窈还挺不服气:“我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严朗却很了解宋闻窈,哪怕是没有亲耳听到,也大概能够猜到她会对司徒朝暮说些什么:“她谨小慎微,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谨小慎微是因为她人微言轻,不得不小心翼翼。”宋闻窈振振有词地说,“我也没有肆无忌惮,我只想让她知道,我哥是因为喜欢她才放弃了她。” 严朗不疾不徐,沉着反问:“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宋闻窈哑口无言。 严朗又严肃说道:“她只是一个外人,与你来说无关紧要,没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费任何时间和感情。成大事者从不会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困。” 宋闻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受够了说教,又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深处最不得触碰的逆鳞,冷冷一笑:“她是外人,你也是外人,她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你对我来说不也是一样么?反正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就是个任人操纵的木偶!” 严朗却不为所动,极为郑重地回答:“你是宋总和夫人心中的天之骄子,是宋家未来的希望。夫人有恩于我和我的家人,她既然将你交给了我,我势必会倾心倾力地教导你,辅佐你,直至你和夫人不再需要我为止。” 宋闻窈哂笑一声:“知道了,我尊敬的严老师。”紧接着,又戏谑地说了一声,“为了一个疯子,一个个都心惊胆战,如临大敌,哪怕赌上我哥哥的一条命也在所不辞,我算是看透了,迟早有一天,我也会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台子上,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哈哈,我们宋家人,生来就是为了煎熬人寿的。” 爱而不得,求非所愿,是宋家人的命。 严朗的神色黯了黯,满心苦涩,却也只能回答一声:“回去吧,宴席要开始了。” 大厅内原本人头攒动,但是在灯光变幻的那一瞬间,宾客们就按部就班地回到了自己原有的位置上。 订婚仪式即将开始。 司徒朝暮下意识地朝后扭头,向着大厅门口看了过去,却没看到顾晚风。 到哪去了? 她开始左顾右盼了起来,试图在人群之中寻找顾晚风的身影。 但是,真的不好找呀,因为他和保镖团队撞衫了。 这些着装统一的保镖们分散在宴席大厅的各个角落处,好像是同一个人施展了分身术似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以至于司徒朝暮只要看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都觉得像是自己的男朋友。 直到订婚宴正式开始,司徒朝暮都没能找到顾晚风。 但是她知晓,他一定还在场内,因为他的弟弟在。 宋熙临和冯夕雅一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情不自禁地揣摩起了顾晚风的心情:近二十年没见自己的胞弟,如今再见,已经是在他的订婚宴上,还不能相认,只能按耐着满心的高兴和激动,隔着人群悄悄看望…… 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 人各有命。 他姓顾,身上背负着顾家刀,体内却又流着宋青山的血,要是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暴露了身份,从今往后都别想有踏实日子过了。与宋家有利益往来的那些高门大户都会明里暗里地关注着他,揣摩他的意图和想法,不断地试探他、提防他或者拉拢他。 真到那时,即便他不想,也会被逼无奈的卷入豪门纷争。这和他的志向是背道而驰的,也和顾家的祖训背道而驰,甚至和他母亲对他的期许背道而驰。 或许,人这一生,还真就是个身不由己,求而不得是常态……仪式开始的前几分钟,司徒朝暮一直没怎么注意舞台,默默地想着心事,直至仪式的流程进入到了交换订婚戒指的环节,她才将目光投向了大厅最前方的礼台。 就在宋熙临握起了冯夕雅的右手,即将把钻戒套在她的无名指上的那一刻,台下突然窜出来了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人,如同一头受了刺激的疯狗似的癫狂急遽地朝着礼台冲了过去,右手中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的目标也很明确,是宋熙临。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众宾愕然。 然而还不等那个男人接近礼台,一把匕首刀就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刀尖直冲男人右臂。 虽然刀未开刃,不见血光,却也足以制服这条疯狗。 飞刀的力道极大,刀尖撞上男人右手手腕的那一刻便将他手中握着的刀震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剧烈的酥麻感在顷刻间袭击了他的整条手臂,下一秒,撕心裂肺的断骨之痛就从手腕处爆发了。 男人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用左手捂住了右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满目狰狞。 此时,他距离宋熙临还不足三步之遥。 有离得近的保镖迅速冲了过来,行动敏捷地将这位袭击者摁倒在了地上,用膝盖死死地顶住了他的脊背。 但即便如此,整个宴会大厅还是陷入到了一股充斥着惊愕与恐慌的骚动之中。 一部分人目瞪口呆,一部分人捂唇错愕,皆是不知所措。 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那把飞刀了来源。 司徒朝暮也是一样。 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一个极速离去的背影。 独树晚风 第108节 他极其迅速地从大厅的偏门闪了出去,一晃而逝。 司徒朝暮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攥紧了桌布,忐忑不安地看向了大厅前方。 宋熙临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先的站姿,瞠目结舌地望着大厅偏门,薄唇不停翁动。 是哥哥么? 是哥哥么? 宋青山的目光则一直定格在那把刀上,不是袭击者掉在地上的那把刀,而是击败他的那把匕首刀。 顾家刀。 令有来保镖收拾现场,同时将那两把刀捡了起来,正准备离场时,宋家的老爷子突然开了口:“木柄的那把放下,铜的那把拿走。” 宋青山和徐颖慧同时一僵,皆满目惊愕地看向了宋老爷子。 “爸!”宋青山的嗓音在颤抖,急切惊恐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哀求——宋家吞没一个阿临就够了,何必要再搭上小风? 徐颖慧则下意识地攥紧了女儿的手,看向宋老爷子的眼神中冒出了难以掩盖的怨怒和不甘——要是早知道还有第二个人来争,她何必苦苦忍耐这么多年? 宋闻窈则满目茫然,察觉到了家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宋老爷子却极为无奈地笑了一下,年迈的嗓音低沉而饱经沧桑:“我留不下人,还不能留一把刀么?” 宋青山终于舒了口气,却依旧心有余悸,满心担忧焦灼:为什么要来呀?傻孩子,为什么要来呀? 徐颖慧半信半疑,却没那么如临大敌了,再度恢复了气定神闲的雍容姿态,逐渐松开了女儿的手臂。 但就在这时,大厅后方的大门却又被打开了,一位容光焕发、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开怀大笑着走进了宴会厅,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郎朗开口:“侄子订婚这种大事,我宋青松怎么能缺席呢?” 宋青松,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宋家老爷子驱逐出东辅的宋家老二。 和在场众宾一样,司徒朝暮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同时也万分震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刚才那场好戏,八成就是他安排的。 紧接着,司徒朝暮就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百闻不如一见,宋青松,真的是个,疯子。 由内而外地疯。 宋青松也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走到了那位手执两把刀的保镖面前,如同一位顽劣的孩童似的,先后拿起了两把不同材质的刀,怡然自得地各自把玩了一番,然后,拿起了那位袭击者带来的铜柄刀,面对宋老爷子而站,煞有介事地说:“爸,儿子不孝,妈走的时候我没能披麻戴孝,多年以来也未能在您膝下尽孝,今来给您赔不是了!” 出乎大众预料的是,宋家人竟对宋青松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像是早已得知了消息一般。 宋老爷子更是对宋青松的言论嗤之以鼻,满面厌恶与不屑,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仿如眼前站着的人不是亲生儿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宋青松长长叹息一声,满目凄然,突然用那把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肚子,一刀捅了下去。 血染白衬衫的同时,大厅内再一次地响起了来宾的惊恐尖叫。 全场愕然。 就连宋老爷子都没想到他会真的捅自己,如遭雷击,大惊失色。 离得最近的宋闻窈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缓身颤抖。 但谁知,下一秒,宋青松就将那把刀从自己的腹部轻松拔了出来,得意洋洋:“嘿嘿,是假刀。” 随后,他一边乐呵呵地玩弄着沾染着假血的伸缩刀柄,一边气定神闲地对着礼台上的宋熙临说:“阿临,别怕,伯伯原本只是想跟你开个小玩笑,但谁知道这宴会厅里竟然卧虎藏龙,破坏了叔叔给你的惊喜,呵,真讨厌,太扫兴了。”说完,宋青松又环视一圈,大喊一声,“用那么好的一把刀,刀还用得那么好,和你妈用得一样好,是姓顾的那位侄儿么?小风?是不是小风呀?既然都来东辅了,怎么不出来见见伯伯,你小时候可最喜欢和二伯一起玩了呀。” 第76章 ◎“我是想一辈子,你敢要么?”◎ 一场豪华盛大的订婚仪式活生生地演变成了一场闹剧, 还是一场匪夷所思的闹剧。 由此可见,宋青松这个人,是真的危险,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疯子是没有原则和底线的, 更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和清规戒律, 所以他敢肆无忌惮,敢胡作非为。 也正是因为他的不请自来, 宾客变看客。闹剧结束,看客散场,止不住地议论纷纷, 沸沸扬扬。 甚至都不用等到第二天, 这桩闹剧就会传遍整个东辅上流社会的角角落落, 说不定连雇主家的保姆们都会在闲暇之余齐聚一堂笑谈此事。 宋家的脸算是再一次地被宋青松这个疯子给丢尽了, 就连冯家都跟着面上无光。 八成,徐颖惠的娘家人也会因此而怒不可遏, 因为徐颖慧的亲姐姐就是被宋青松害死的。 直至来到了酒店停车场,司徒朝暮的大脑都没有闲下来过,一直在揣摩、分析宋青松此番行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肯定不只是为了搅黄他好侄儿的订婚宴,那也太没出息了……据她了解, 宋青松这人,就是因为太有出息了, 所以才会疯。 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打断了司徒朝暮的思绪,她立即低头瞧了一眼, 看到是顾晚风给她发来的消息, 言简意赅四个字:【我先走了。】 什么意思? 想独善其身? 要甩了我么? 司徒朝暮微有些恼怒, 瞬间就拧起了眉头,立即给顾晚风拨去了一通电话,然而他却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司徒朝暮气急败坏,又不死心地给顾晚风发出了几条微信消息: 【你现在】 【在哪?】 【发个定位】 【站着别动!】 【我去接你!】 然而信息发送出去许久,顾晚风也没回复。 司徒朝暮又急又气,气得直跺脚,但她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今天要是找不到他,她就不姓司徒! 从挎包中翻出了车钥匙之后,她一路小跑着去了自己的停车位。驱车驶出酒店停车场大门,她停在路口左右犹豫了一番,最终选择了与返程的方向相反的那条路。 他们今早是从北边来的,要回去的话肯定是朝北走,但顾晚风现在是打定主意了要故意避开她,所以一定会往反方向走。 司徒朝暮果断打转了方向盘,继续沿着朝南的那条大路开了出去,期间还拐进了无数分叉小路里,边慢慢开车边用目光在路边搜寻着,却始终寻而不得。 半个小时候,司徒朝暮索性把车往路边一停,然后用微信把自己的当前位置给顾晚风发了过去,并严肃通知: 【我限你】 【二十分钟之内】 【出现在我面前】 【不然】 【我就默认】 【你想跟我分手!】 然后就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上,再把身后的座椅靠背往后一调,开始闭目养神——养精蓄锐,蓄势待发,以便等会儿有精力找他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副驾驶那一侧的车窗突然被敲响了,叠指敲击的节奏轻缓而紧张。 司徒朝暮志得意满地睁开了眼睛,并没有立即打开车门,而是先从副驾驶上捡起了手机,看了一眼计时器:十五分零八秒。 但,就算你在限定时间内出现了,我也还是要找你麻烦! 主打一个得理不饶人。 司徒朝暮一直没给顾晚风开车门,独自一人气呼呼地坐在车里给他发了条微信:【你不是不理我么?】 气得断句都变正常了。 【哪有把自己的女朋友独自丢在荒郊野外的道理?】 上纲上线也是很有一套的。 很快,顾晚风的消息便回了过来:【对不起。】 司徒朝暮不接受:【哼!】 顾晚风一直都知道司徒朝暮很聪明,即便自己不说,她也一定能够明白他的用意,但是现在为了安抚她的怒火,他不得不直截了当的把话说清楚:【我不想连累你。】 宋青松既然敢在众目睽睽下直接点明他的身份,那就说明他已经成为了宋青山的目标之一。 顾晚风丝毫不怕宋青松那个疯子会来找他的麻烦,他只是担心自己所爱之人会被牵连。 谁知道,司徒朝暮竟直接给他回了句:【那分手吧!】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又“哼”了一声,然后才把车门给他打开了。 顾晚风立即上了车,车门都还没关上呢,就先斩钉截铁地说了句:“我没想分手!” 司徒朝暮就一句话:“你把我自己一个人扔下了!” 顾晚风急切解释:“我只是担心……” 司徒朝暮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我不管!”她也压根就不给他解释完的机会:“你就是把我自己一个人扔下了!” 顾晚风:“……” 司徒朝暮咬牙切齿,幽幽怨怨:“你狠心地、无情地、冷漠地把你的女朋友,扔在了荒村野岭!” “……” 虽然已经是南四环外了,但周围房屋林立,车水马龙,哪里跟“荒村野岭”这四个字沾边? 可是女朋友现在已经很生气了,他还哪里敢再继续跟她抠字眼?岂不是火上浇油?于是,顾晚风再度认真诚恳地向司徒朝暮道了歉:“对不起,我不该自己走。” 哼。 你这种拧巴人要是真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了! 司徒朝暮太了解顾晚风了,再度冷哼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担心自己会连累我,所以就想离我远点,但你有没有想过,人这一辈子遇到的挫折和困难不胜枚举,你还能次次遇到困境的时候都把我推到一边儿去么?从一开始就想和我大难临头各自飞?” 顾晚风却很严肃地说道:“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司徒朝暮笃定不已,“疯狗咬人是危机,做饭没米也是危机,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令人煞费苦心?我们要是连同甘共苦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讨论以后呀?趁早分了得了,你也不用给我打梳妆台了!” 顾晚风哑口无言,觉得她好像是在偷换概念,却又无法反驳一句……是啊,要是连同甘共苦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讨论以后? 为了能够说服他,司徒朝暮持续输出:“人生处处是大事,又处处是小事,桩桩件件都是挑战,哪有只在小事上齐头并进不在大事上共同面对的道理?你觉得这像话么?” 不像话。 确实是不像话。 独树晚风 第109节 但是…… 顾晚风蹙眉垂眸,认真思索了很久,却还是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儿:“可是、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各奔东西,我只是觉得,我是你男朋友,所以就应该在危机来临之前挺身而出保护你。” 司徒朝暮:“……”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怎么变通透了呢? 都不受我的言语蛊惑了! 不行不行不行,看来是要转换攻略方案了。 司徒朝暮的眼珠子一转,果断解开了系在身前的安全带,然后如同一只性感小猫似的敏捷又妖娆地朝着副驾驶爬了过去,直接跨坐在了顾晚风的双腿上,用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娇滴滴地说:“哎呀、哎呀,那人家不也是想和你共同面对生活的酸甜苦辣么?” 顾晚风哭笑不得,垂眸瞧着身上人:“所以就想尽千方百计地套路我?” 司徒朝暮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怎么能是套路呢?人家只是在帮你捋清思路而已。” 嗯。 本来思路还挺清晰的,结果让她一捋,彻底乱了。 轻叹口气,顾晚风用双手环住了她的腰,无奈地说了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掺合太多宋家的事情,可事已至此,我想独善其身也是不可能的了。” 司徒朝暮无法反驳,闷闷不乐地回了句:“可是宋家的水真的很深。” 顾晚风:“你总要先告诉我有多深,我才好有所防备吧?” 司徒朝暮:“……”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她抿唇思考了一会儿,先问了句:“除了当年他和你大伯之间兄弟阋墙的事情之外,你对你的那个疯子二伯有多少了解?” 顾晚风仔细回忆了一番,实话实说:“了解不多,只在七岁之前见过他,所以记忆里的印象也不深刻。” 司徒朝暮倒是比他了解的多:“其实宋家人对宋青松也是很忌讳的,几乎是闭口不谈。外人无论在背地里怎么议论,也是不敢在宋家人面前直言的,不然一定会触碰到宋家人的逆鳞,因为宋青松真的是个很癫狂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用“离经叛道”这四个字形容。最令人所不齿的一件事情就是他爱上了自己的大嫂?” “什么?”顾晚风像是没听清楚一般,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目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司徒朝暮心说:我就知道你会震惊! 同时满足顾晚风的要求,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他爱上了自己的大嫂,也就是你后妈的亲姐姐,徐明姗。” 顾晚风:“……” 这个人物关系,他是真的有点儿,捋不清了。 司徒朝暮也预料到了顾晚风会是这种不知所措的反应,抬起了右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好啦好啦,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这根本就不是吓不吓得着的问题。 顾晚风整颗脑子都是懵的,嗡嗡乱响:“他、不是、我爸、不是,是宋青山,他……” 显而易见,他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 司徒朝暮立即劝说道:“你先别急,先听我把话讲完。”随即继续讲述道,“宋青松是宋家老二,宋青云是老大。你大伯从出生那一刻就被你爷爷钦定成了继承人。我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你大伯那人确实挺优秀,八面玲珑天生聪慧,不仅熟练地掌握了八门外语,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还去参加过马术比赛,一举拿下了冠军,各方面的形象都完全附和豪门公子的标准,你爷爷特别满意他,逢人就夸逢人就夸。你二伯那人也挺优秀,年轻的时候完全不输你大伯,可他没有你大伯谦逊,他心比天高,觉得自己才是最优秀的继承人,觉得他大哥就是比他生的早,所以才得到了优先继承权,外加他又暗恋上了大嫂,所以横竖看你大伯不顺眼,然后就开始和你大伯内斗了,结局你也知道,两败俱伤,一死一走,宋家也因此而元气大伤,宋老爷子大病一场,你爸成为了你爷爷唯一的儿子,不得不回家中主持大局。” 在此之前,宋青山一直是个逍遥散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面能够三百六十天都不在家,全世界各地地游玩潇洒。身为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父母对他的要求也不高,所以他既不像他大哥那样处处上进,也不想他二哥那样心怀大志,他只想当一个不劳而获、潇洒自在的公子哥儿。 然而命不由人定。 谁都想不到,最终接手家业,成为新一任宋家家主的人,竟是那个最不靠谱、最热衷于吃喝玩乐的宋家三公子。 宋青山这一辈子,也是身不由己的。 在司徒朝暮不了解宋青山之前,一度以为他是一个抛妻弃子的渣男,了解之后,她就明白了顾与堤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怨恨过他了。 顾与堤一定也是心疼他的,但是,两人的命数不同,她有她的江湖之远,他有他的庙堂之高,所以,他们不得不选择相忘于天涯。 越清醒的人,活得越悲哀,而顾与堤和宋青山却都是无比清醒的人。 他们两个人的相爱,是一场黄粱梦,旖旎、迷醉、幸福,却有限。 “所以,你爸他那人吧,可能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恨,他也有苦衷。”司徒朝暮也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这句话,但她心中确实是这么感觉的。 顾晚风沉默许久,茫然回答:“我妈也总是这么说,可是,我原谅不了他。” 司徒朝暮:“为什么?因为他带走了你弟弟?” 顾晚风想不开的是:“他既然已经带走了我弟弟,为什么还要再娶妻生女?他明明对着神山和顾家列祖列宗发过誓,一生一世只对我妈至死不渝。” 他一直跟在妈身边,妈的痛苦他比谁都看得清。 碧云村在深山中藏的够隐蔽了吧?宋青山再婚得女的消息还是能传来。 是谁放来的消息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妈很难过。 那一段时间,她终日以泪洗面,整个人形容枯槁,行尸走肉。 但是没人来安慰她。 她连父母都没有了。 深山碧屿,如同一座坟墓一般埋葬了她。她腐朽在了大山中。 可宋青山明明发过誓,会一辈子对她不离不弃。 “我接受不了他对我妈的背叛。”这才是顾晚风心中最打不开的那道心结。 司徒朝暮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宋青山再婚的行为,毕竟,当局者迷是因为有感情,所以剪不断理还乱,而旁观者清则是因为没感情,所以可以高高挂起。 她只能就事论事地说:“你爸或许也不愿意再娶,但是他身在那个位置,有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更何况,你弟弟身体不好,从小就疾病不断,你爷爷就算是再喜欢他,也不敢将所有的赌注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而你后妈,也就是徐颖慧,一直很爱慕你爸,她亲姐姐死了之后,就相当于宋家和徐家之间的纽带被斩断了,更何况徐明姗也算是被宋家所害死的,所以徐家没那个义务再帮扶宋家,但宋家那个时候才刚经历完一场内斗,外强中干,需要支援,你爸就算是不娶徐颖慧,也会娶其他人,和爱无关,只是出于对家族的责任和利益。” 顾晚风哂笑一声,又苦涩十足:“就像是阿临一定要娶冯家女一样?”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商政不分家,你应该也能猜出来,你的那个疯子二伯这次肯定不是单枪匹马回来的。宋家在东辅的根基又那么深厚,宋青松的背后要是没有高人指点,他绝对是不敢踏入东辅的,毕竟宋老爷子当年驱逐他的时候可是放下过狠话,只要宋青松从今往后再敢踏入东辅半步,他就不会再顾及任何父子情谊,一定会亲手清理门庭。” 司徒朝暮索性将自己的分析全盘托出了:“至于宋青松背后的那个高人,或者说那群势力是何方神圣,那就不是我这个身份的人能够知晓的了,但一定可以与宋家相抗衡,不过这也正常,更不用细究是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宋家在东辅立足了那么多年,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产业圈又扩的那么大,结交过的人不在少数,得罪过的人也不在少数,也总有想从宋家口中分一杯羹或者取而代之的。宋青松不过是那些人抛出来的一杆枪而已。这种情况估计宋家人也司空见惯了,八成早就想好的对策。” 顾晚风当然能够猜到这点,他接受不了的是:“所以他们就把阿临推了出来当作诱饵?当作吸引宋青松的目标?” 但其实,司徒朝暮也不确定今天的这场订婚宴是否为宋家有意而为之,但即便是,宋家人也不会承认,不然岂不是要得罪死冯家?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只能说宋家人半推半就,促成了这场订婚宴。” 顾晚风却愈发的意气难平:“那把刀要是真的呢?我今天要是不在场呢?” 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吧? “你弟弟今天既然选择站在了明处,那就说明他愿意为宋家做出牺牲。”司徒朝暮也知道顾晚风心里不好受,但她不得不让他看清事实,“就像是你一样,你既然选择了那把刀,就说明你愿意为顾家做出牺牲。从你们兄弟二人各分两姓的那一刻起,你们所走的人生路就再无交集了。各自安好就是对彼此最大的交代。” 顾晚风的神情一僵,喉间泛苦,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他向弟弟承诺过的,一定会带他回家。 可是现在,他又该怎么做,才能履行承诺? “晚风。”司徒朝暮心疼唤了他一声,无奈又认真地说了句,“人各有命,你不能去干涉其他人的命运,哪怕他是你弟弟,不然你的命运也会被干涉。” 顾晚风痛苦至极:“可是、我只是想带我弟弟回家。” 司徒朝暮:“前提是他愿意跟你走。” 顾晚风:“……” 司徒朝暮再度叹了口气,抱紧他的同时,将脸颊贴在了他的心口:“这世间所有事情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爱情是,友情是,亲情也是。单方面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这也就是说,他带不走他的弟弟。 从他们分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们的南辕北辙。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投身与江湖之远;阿临则和父亲一样,坚守在庙堂之高。 即便身不由己,即便万般不愿,也绝不回头。 命定既此,无可改变。 顾晚风茫然又呆滞地怔愣许久,逐渐收紧了圈在司徒朝暮腰身上的手,无助地将脸颊埋进了她的肩头:“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他的嗓音低哑而苦涩,言语间又充满了迷茫与不确定,如同一只好不容易从大山深处闯出的野狼,面对着世间的满目繁华与瞬息万变处处不知所措。 年少时,他曾以为闯出了碧屿村,就可以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再后来,他以为只要能够将顾家锻刀法发扬光大,让古老的锻刀法可以在新时代安身立命,就算是渡过了重重关山。 到如今,他才明白,人生从来就不只是一座村庄和一把刀可以决定的。 他走出了碧屿村,却走不出童年。 他终于锻好了一把刀,却和弟弟分别站在了两座遥不可及的山上。 记忆中的那辆黑色轿车又开始急驱前进了,爸爸和弟弟在不断远去,他怎么追也追不上,他既舍不得爸爸又舍不得弟弟,急得心急火燎,最终,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阿临!” 一声绝望的呐喊在天地间回荡,车却一直没有停下。 一家四口从此天各一方、破裂飘零,怎么拼都拼不齐。 唯有她,是他心中的最后一分支撑和依仗。 “我当然愿意一直陪着你。”司徒朝暮字句笃定,斩钉截铁,“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大官儿,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孤独终老!” “真的?” 他的语气,还有些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头受尽了委屈的落魄小野狼。 “当然是真的!”司徒朝暮被激起来了保护欲,越发气宇轩昂了起来,“我既然把你带来了东辅,就一定会对你负责任的!” “嗯。” “……” 反应这么平淡么?就回一个“嗯”? 司徒朝暮略有些挫败:“人家都这么坚决了,你还不相信么?” 顾晚风依旧是低低落落,脑袋垂在她的肩头,闷声回答:“谁知道你是只负责一天,还要是要负责一辈子?” 司徒朝暮:“……” 哎呦,可把你委屈坏了是吧?还质疑起我了? 她向来是要强的,直接欺身向前,抵住了他,暧昧又挑衅地说: “我是想一辈子,你敢要么?” 独树晚风 第110节 第77章 ◎只想当一头被原始本能操控的野兽。◎ 她向来是大胆而肆意妄为的。 顾晚风猝不及防, 浑身一僵,体内血液如浪涛般奔腾,直奔下腹而去。 还不得他开口回答问题,他的身体就先做出了回应。 司徒朝暮也没想到他的反应能来的那么快, 还气势汹汹的, 昂扬凶悍。 愣了好几秒钟之后, 她才强作镇定地说了声:“看来,小风哥哥, 也是想要的呀。” 顾晚风:“……” 违背道德和规矩的羞耻感再度席卷了心扉,令他在瞬间面红耳赤了起来。 本能的反应一望而知,他也无法否认和拒绝。 但自幼所接受的训诫与教导和多年来所坚守的认知不允许他成为一个下流货色。 他也有些无法接受这种被欲望所操纵的自己。 太堕落了。 没有人性的拘束。 像是一头随意发--情的兽。 顾晚风闭上了眼睛, 咬紧了牙关深吸一口气, 拼尽全力地强行压制着自己体内的那股沸腾的躁动:“你, 先下去。” 他的嗓音嘶哑, 低沉,难掩情--欲, 却又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但是他越是这样理智克制,司徒朝暮就越是心痒难耐,偏要勾惹挑衅, 偏要诱他破戒。 她甚至又往前抵了一分,如同一位魅惑十足的女妖山魅似的, 不老实地扭蹭了一下纤细的腰肢:“你舍得我下去么?” 顾晚风的脸色猛然一沉, 眉头也跟着紧皱了起来。 不是因为恼怒,而是因为, 难受。 被她蹭的难受。 忍得难受。 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 他发了狂地想要撕破这世上所有的清规戒律, 不顾一切地,彻底变身一头肆无忌惮的野兽,一口吞没了她。 但他的头脑中还是残存着几分身为人类的清明。 “总不能在车上!” 他甚至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棱角分明的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 好似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备受折磨过。 司徒朝暮心有不甘,却也没法儿反驳他——总不能真的在车上吧? 大白天的。 外面还有过路的人呢。 “嘁……”她索然无趣地从他的身上下来了,爬回了驾驶座,一边扯安全带一边没好气地说,“全世界就你最清高!” 顾晚风的反应还在持续着。本以为她走了之后自己就能好受点,但谁知,自怀中落空的那一刻起,体内的那股火却烧得越发旺盛了。无风自燃。比被架在火刑架上烤还难受。 他拇指内扣,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喉结明显滑动了一番,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本能,嗓音却依旧是低哑粗糙:“现在不是时候。” 时间场合都不对。 更何况他还顶着这么一张完全不像是自己的脸。 司徒朝暮不服气地瞟了顾晚风一眼:“真是奇了怪了,就你这种又古板又保守的人,你师父当年怎么就没同意你出家呢?” 因为红尘中还有人在等他。 顾晚风却没有多言,言简意赅地回了声:“回家吧。” 司徒朝暮:“我还没吃饭呢!” 原本还想在豪门大户的订婚宴上蹭顿好的呢,结果却连一口水都没喝到。 饿的要死。 顾晚风:“那就先去吃饭再回家。” 司徒朝暮也不看他,倔强又闷闷不乐地回了句:“我不想吃外面的饭。” 顾晚风:“……” 他瞬间屏住了呼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开了口:“你是想,跟我回家?” 司徒朝暮依旧没看他,心里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猖獗又大胆地回答了一声:“怎么啦?我不可以去我的男朋友家么?不能去实地考察一下我的梳妆台到底应该放在哪个位置更合适么?” 顾晚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呼吸又是一滞,好不容易克制住的躁动之感也在瞬间死灰复燃。 她就像是一条长了长尾巴的狐狸似的,把他当成了诱捕的目标,明目张胆地,持之以恒地挑衅他、撩拨他。 他越是忍耐克制,她就越是肆意猖獗。 负隅顽抗,似乎也没什么用。 因为他已经开始管不住自己了。 从人到兽,似乎也只在一线之间。 他真是有点儿想投降了……顾晚风再度咬紧了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长长地吐了出来,内心突然平静了,冷冷清清地回了四个字:“那就走吧。” 他放弃抵抗了,彻底卸掉了心头的那一道道德枷锁。 紧接着,顾晚风就感知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与愧疚,但并非是因为放纵自己沉沦于本能的渴望而羞耻,而是因为他很轻松。 抛弃了一直坚守着的清规戒律后,他竟然畅快极了,像是揭掉了贴在灵魂上的封印。 或许,自己生来就是一头野兽,只不过是因为师父的教导和顾家刀的压制,他才一直没有暴露本性……像是站在了泥石流上,顾晚风的思想不受控制地堕落了起来。 简而言之,思想开始滑坡了。 滑得还挺厉害,一点挣扎都没有了。 自暴自弃的那种沦陷。 司徒朝暮都愣住了,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妥协的这么快,都不带反抗一下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但谁知,顾晚风竟然又极为随性地对她说了句:“先去一趟超市,买点菜回家。” 成功来的如此之轻松之突然,司徒朝暮不禁怀疑起了是否有诈?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半信半疑地瞧着顾晚风:“你不会以为,我只是想去你家吃顿饭吧?” 顾晚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一字一顿:“不就是想睡我么?让你睡个够。” 司徒朝暮:“……” 不、不是,你、你这也,太大胆、主动且直白了吧? 令我不知所措。 她的眼睛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躲躲闪闪地将视线转移到了正前方,内心惴惴不安,兵荒马乱。 顾晚风哂笑一声:“怎么,又不敢了?” 司徒朝暮双手用力地攥紧了方向盘:“不是、你这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 顾晚风:“嗯,道德沦丧了。” 司徒朝暮:“……” 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看来你确实是沦丧的不轻。 接下来,在驱车前往超市的途中,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个比一个表情认真严肃,各有各的心思。 到了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司徒朝暮熄了火之后却没去解安全带,神不改色地对顾晚风说了句:“你自己去买吧,我要回封邮件。” “嗯。”顾晚风也没多言,干脆利落地下车走了。 司徒朝暮果断锁紧了车门,又四顾查看一圈,确认顾晚风已经走远了且没有陌生人靠近她的车辆之后,迅速地从支架上抓起了手机,打开了浏览器,求知若渴地输入查询: 「第一次该怎么做?」 「男女第一次该怎么做?」 「男女朋友第一次该怎么做?」 「和男朋友第一次做需要注意什么?」 越搜,关键词越长,表述越详细。 网页上弹出的回答五花八门,司徒朝暮盯着屏幕的那双眼睛都要瞪直了,聪明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总结出来了三个关键信息:注意卫生、注意心态、注意避孕。 注意卫生和注意避孕她明白,注意心态是个什么意思?注意不要紧张,不要羞耻,大胆且奔放一点么? 太奔放了,会不会显得自己不矜持呀? 为了更好的预习流程,司徒朝暮甚至回想起来了自己曾经所拜读过的小黄文。 越回想,越觉得,自己不行。 难不成她也要一边孟浪尖叫着一边喊“老公”么?那也太羞耻了吧? 啧啧啧,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光是想想,司徒朝暮就已经开始面红耳赤了……算了,这心态,不注意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顾晚风也是第一次,她不信他能比她强到哪里去。 司徒朝暮关闭了网页,重新把手机放回了支架上,然而脑子却一直没有闲下来,思想缤纷而斑斓—— 那年冬天,他天然气中毒,在卫生间晕倒了,她火急火燎地冲了进去,然后,就把该看的和不该看的全给看遍了。 即便是毫无知觉地躺在水里,但也难挡他的绝佳好身材。 但是当年的她还是很有底线的,绝不趁人之危,关掉淋浴喷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拿毛巾,搭在了他的胯间。 但毛巾也是湿的,严丝合缝地贴体,盖在什么东西上面就凸出什么东西的形状……深蓝色的毛巾鼓囊囊的。 他的尺寸,还是,很优秀的。 独树晚风 第111节 年少时不太懂这种优秀,只觉得很惊人。 年纪大点之后,就懂了…… 司徒朝暮的脸越来越红了。 车厢里面的温度似乎也越来越高了,又闷又热,令人透不过气。 司徒朝暮不得不降下车窗,给车内换气,虽然换来的全是地下停车场里面飘荡着的汽车尾气。 深吸了两口混合着汽油味的“新鲜”空气之后,她的思想才清澈了一些,然而直至顾晚风回来,她脸上浮着的那层怪异的红色都没消退。 顾晚风先拉开了后方的车门,将手中拎着的购物袋放在了后座上,然后才回到了副驾驶。 司徒朝暮一直没好意思去看他,一直低着头,假装在观察方向中心的车喇叭,还故作惊讶地摸了摸:“这车标好奇怪呀。” 顾晚风假装没留意到她那张浮现着不正常的红色的脸,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心平气和地说:“走吧,回家。” 司徒朝暮却没行动,一直盯着方向盘中心看,越看脸越红,像是那个比亚迪车标能隔空给她投放红油漆一样。 半晌之后,她屏气凝神,紧张兮兮,羞羞赧赧地问了句:“你买那个了么?” 即便她没好意思指明“那个”是什么,但顾晚风还是心领神会了,笃定回答:“放心,买了。” “哦。” 买了就好。 买了我才敢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你。 不然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接下来,继续前往庭岗的途中,司徒朝暮的内心竟然出奇的平静了下来,就像是一切尘埃落定,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到了西三环附近,顾晚风下了车。今早他是先开着自己的皮卡车来到了和司徒朝暮约定好的地点,所以返程时也要先去取车。 随后,司徒朝暮的那辆小红电车就紧跟在了银色皮卡车的后方,如同一条活泼的红尾巴似的跟着他回了家。 顾晚风本是想先去做饭,却被司徒朝暮制止了,她由衷地希望他能立即、马上去卸妆换衣服,赶紧变回她熟悉的样子,不然她总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像是在油瓶里泡过一遍似的。 她还是喜欢他那副清冷禁欲仙风道骨的样子。 听了女朋友的话后,顾晚风立即就去洗澡了,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司徒朝暮已经快把午饭给做好了。 厨房的灶台上正炖着玉米汤,锅底火气十足,浓汤咕嘟嘟地冒泡。 另外一只油祸中正在煸炸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肉片呲啦的声音比顾晚风的脚步声还大。 所以,当顾晚风靠近司徒朝暮的时候,司徒朝暮毫不意外地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跟身边突然冒出来了一只鬼似的。 “你就不能提前吱个声么?”司徒朝暮气急败坏地瞪着顾晚风,攥着锅铲的那只手都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了,真是想抄家伙揍他,“真是能把人给吓死!” 顾晚风哭笑不得。小时候天天被亲妈这么骂,现在成年了又被女朋友这么骂,像是进入了轮回怪圈似的,但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在正常走路而已。 “下次一定提前喊你。”顾晚风做出保证的同时,从司徒朝暮手中接过了锅铲,“准备炒什么菜?” “辣椒炒肉,肉快煸好了。” 说话时,司徒朝暮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顾晚风。 他彻底卸掉了那一套西装暴徒的伪装,露出了清逸的本色,换上了一身整洁雅致的月白色盘扣唐装,脚踩着一双深灰色的亚麻布拖鞋,裤脚长度适宜,刚刚好垂落在鞋背上方。 又或许是因为刚洗完澡的原因,他的长发并未束起,任性地披散着,发质浓密乌黑,半干半湿。 司徒朝暮原以为他的头发肯定都要及腰了,但谁知,竟然才长及后背的琵琶骨。 她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扯了扯:“你大概多久剪一次头发?” 顾晚风一边翻炒着锅中菜一边回答:“三年。” 司徒朝暮:“剪下来的头发呢?” 顾晚风:“捐了。” “哦。”司徒朝暮也不意外,因为她猜到了。 从注意到他头发长度的那一刻起,她就猜到了。 儿时蓄发,是因为他脾气倔,叛逆,一身反骨,偏要和他妈对着干。 如今再蓄发,却是在弥补心中对母亲的那份遗憾与心疼。 顾阿姨是一位大美人,更是一位爱美的女人。 但是她的人生却没能尽善尽美。 临终前的一次又一次化疗,使得她掉光了头发。 或许早在许多年前,顾晚风就想把自己的头发给他妈了。 司徒朝暮从背后抱住了顾晚风的腰,又问了句:“捐头发有要求么?” “有。”顾晚风回道,“发质健康,三十厘米以上,不能烫不能染,发量也要足够。” 司徒朝暮:“有多足够才算是足?” 顾晚风:“握起来至少两指粗。” 司徒朝暮:“……” 这要求,怕是世界上有一大半人都不行。 但转念一想吧,捐出的头发全是用来给癌症患者做假发的,要求确实是需要严格一些。 “我努努力。”司徒朝暮发奋图强地说,“争取三年后和你一起捐。” 顾晚风笑了一下,故意逗她:“熬夜容易导致脱发,以后还熬么?”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 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属于。 “你真讨厌!”司徒朝暮气呼呼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人家还没开始呢,你就先打击人家!” 顾晚风都懵了:“不让你熬夜也是打击你?” 司徒朝暮:“是!就是!”她又振振有词地说,“你这种行为都属于制造焦虑了,你不能只把问题抛出来再丢给我,你还要把解决方案拿出来才行。” 顾晚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向她保证:“好,我以后监督你睡觉。” 啊? 我也没有这个意思啊! 紧接着,顾晚风又信誓旦旦地补充了一句:“早上六点准时喊你起床,晚上十点准时熄灯。” 司徒朝暮:“……” 这么严格么? 你抓我去坐牢吧。 我没开玩笑。 并且,她还有一个小疑惑—— “十点就睡觉呀?不和老婆亲热啦?”司徒朝暮的语调中充斥着挑衅和质疑,“还是说,结束的早呀?太快啦?” 顾晚风神不改色,淡淡启唇:“快不快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司徒朝暮毫无畏惧,一边肆意妄为地摸着他的腹肌一边说:“那我倒是要看看小风哥哥的刀法到底厉害不厉害了。” 顾晚风:“……” 她真的,是个女流氓! 饭后,司徒朝暮就去洗澡了。 顾晚风留在厨房刷锅刷碗,顺便喂了狗,以免等会儿它们仨不分事宜地乱叫。 一切收拾妥之后,他回了卧室,时间也恰到好处,才刚刚踏进卧室大门,卫生间的门就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节白皙柔嫩的手臂从门缝中伸了出来,细腻的肌肤上还沾着点点水珠。 顾晚风的喉间再度干涩了起来,呼吸灼烫,仿若体内着了火。 “给我拿件衣服。”她的语调轻柔而娇俏,很难怀疑,她不是故意的。 但即便是察觉到了她的故意,他也无力抵抗。 顾晚风勉力稳住了心神,才得以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的手臂上移开,先关严了卧室的房门,然后才朝着衣柜走了过去,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件自己的短袖t恤。 司徒朝暮连头发都没吹,直接将那件黑色的t恤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光着脚丫走出了卫生间。 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十分宽大,套在身上极不合体,松松垮垮的,下摆都快垂到膝盖了,领口也十分松敞,斜歪歪地露出来了半截漂亮的锁骨。 她的脚上还沾着水,每朝他走一步,就会在地面上留下来一个湿漉漉的玲珑脚印。 乌黑的发梢也在滴水,顺着肩头,流进了领口,打湿了衣服,紧贴在身前,凹凸有致。 鬓边的湿发则是贴着脸颊的,柔美而凌乱。 她的脸上还浮现着两团淡粉色的红晕,混合着氤氲水汽,清纯而妩媚。 顾晚风瞬间屏住了呼吸,如同一尊木头人似的僵站在了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喉间再度开始发干发涩,下意识地滑动起了喉结。 司徒朝暮来到了他面前,双手负后,脑袋微微低垂着,赧然而羞涩地说了声:“我没找到拖鞋。” “不用找。”顾晚风的嗓音低沉而嘶哑,缓缓抬起了右手,不疾不徐地撩拨了一下她耳畔的湿法,“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司徒朝暮:“没找到吹风机,就懒得吹了。” 但其实,吹风机就在卫生间的镜子后面放着。 她压根儿就没找。 “我帮你吹?”他不动神色地问。 她回答说:“好呀。” 顾晚风去了卫生间,把吹风机拿了过来,司徒朝暮趴在了床上,沾在身上的水将青蓝色的床单打湿成了深灰色。 独树晚风 第112节 顾晚风坐在了床边,一手拿着吹风筒,一手握着她的头发,一缕缕地帮着她吹了起来。 吹风筒极速地鼓胀着热气,将两人的心弦越搅越乱。 已经顾不得仁义道德了,只想当一头被原始本能操控的野兽。 后端的发梢吹干了。 耐心也快吹没了。 顾晚风关掉了吹风机,将其放到了床头柜上。 司徒朝暮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坐在了自己的小腿上,皱着眉头看着顾晚风,不满地说:“小风哥哥。人家的头发还没干透呢,衣服也是湿的。” “我看看。”顾晚风朝着她伸出了手,用力揽住了她的腰,直接将她压在了床上。 司徒朝暮“哎呀”了一声,口中大惊失色地喊着:“耍流氓啦!”身体相当敏捷,如同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似的,手脚并用地缠住了他。 顾晚风一边用手摸索着,一边询问:“哪里湿?” 司徒朝暮媚眼如丝地瞧着他:“小风哥哥感觉不出来么?” 顾晚风彻底沦为了一头没有道德束缚的兽:“不是想要亲自验证一下顾家刀么?”他跪在床上,起身的同时,仅用一只手便将她拖了起来,另一只手脱掉了她身上的那件湿衣服,“现在就让你验个明白。” 急切地甩掉衣服后,司徒朝暮再度用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货不好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再度将她压在了床上:“没有不好的可能。” 卧室的窗帘都没有拉。 窗前就是宽敞亮堂的小院,院门紧闭,从里面反锁上了,绝无来人的可能。 三条土狗在小院中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 金灿灿的阳光明晃晃地闯入了室内。 白日淫逸,着实下流。 但在这缭乱红尘之中,谁还能保证自己不是个下流货色? 只不过下流的程度不同。 司徒朝暮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发出这么下流的声音。 顾晚风则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够这么放浪形骸,诸多件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行为,全都凭借着本能给做了。不受控制,深深沉沦。 怪不得师父说他不适合入玄门。 他的六根何止是不净。 简直是无耻透了。 阳光开始偏向西斜。 金光逐渐变红,落日绚丽多彩。 投射在墙壁上的交缠影子终于一分为二。 闭着眼睛休息了好久,司徒朝暮才将那股几乎要被掏空了的虚弱劲儿给缓了过去。 是真的要被掏空了。 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 至颠时刻,发了麻的涣散。溃不成军。 她睁开了眼睛,扭脸看向了顾晚风。 顾晚风不知在何时侧躺了起来,手枕胳膊,一直在看她,眼神好奇而专注,像是一头刚刚饱餐一顿的野狼,在事后欣赏起来了他的猎物。 他的脸上也残留着一层愉悦过后尚未褪去的红。 看向她的眼神是饱含爱意的。 也是贪婪无限的。 却又带着些许单纯,因为之前从没品尝过这种美妙的滋味,所以好奇又惊奇,想要一探究竟,她到底为什么这么美味。 有那么几个瞬间,司徒朝暮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羊,被他“糟蹋”也就算了,还要被他虎视眈眈地盯着。 “别看了!”司徒朝暮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躺。 顾晚风却贴了过去,从背后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你很漂亮。” 司徒朝暮心头略喜,却相当高傲:“用得着你来说呀?” 顾晚风却很认真地回答说:“第一次在电梯间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漂亮。”他也记得很清楚,“那天你穿着睡衣,拖鞋,扎着马尾辫,手里攥着一串钥匙,我从电梯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你却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都抵到墙上了。” 都已经过去九年了,司徒朝暮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将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内心有些感动,却又忍俊不禁:“你背着一把大刀诶!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么?” 顾晚风也笑了:“知道,我问你是不是房东,你说你是专业开锁的。” “哈哈哈哈。”司徒朝暮竟然被过去的自己给逗乐了,“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顾晚风:“还挺幽默的。” 司徒朝暮笑得浑身发颤。笑够了之后,她又洋洋得意地问了句:“所以,你到底是先爱上了我漂亮的皮囊,还是先爱上了我有趣的灵魂?” “都爱。” “这一听就是很敷衍的回答!” “怎么才算是不敷衍?” 这个、司徒朝暮也不知道。 但反正就是—— “我觉得你很敷衍!” 顾晚风:“……” 那就来点不敷衍的吧。 他突然松开了圈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朝床外侧翻了个身。 司徒朝暮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他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避孕套……都两次了,还来?不嫌累么?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认真的!”司徒朝暮又想又不想,又渴望快乐又怕累,又自甘堕落又觉得大白天的一直干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可耻了,一边在内心挣扎一边摇摆不定地说,“我也没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敷衍。” 顾晚风替她做了决定:“我就是很敷衍。” 司徒朝暮:“……” 顾晚风:“马上就不敷衍了。”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好。 你自己思想滑坡就算了,干嘛要拉着我一起往坡底滑啊? 更何况,人家本来就没什么思想高度啊,再陪着你往坡底滑滑,我以后还能当好人了么? 第78章 ◎“人家还是觉得你更好吃。”◎ 晚饭是顾晚风做的, 腊肉炒饭和甜蛋汤。 司徒朝暮真是怀疑他这人有些莫名其妙的初恋情结在身上,九年前在碧屿村,那个下雪的夜晚,他第一次为她展示顾家刀刀法之前, 也给她做了一份同样的腊肉炒饭和甜蛋汤。 只不过那一次, 他是真的在展示双手刀刀法, 淋漓尽致地向她展示了他的灵魂。 这一次,是把自己当作刀展示给她了, 身体的交付。 司徒朝暮舀了一小勺甜汤送进了口中,放在桌下的腿却不老实,右脚翘了起来, 故意蹭上了顾晚风的小腿。勾惹的意味十足。 “饭不好吃?”话虽这么说着, 但顾晚风既没闪也没躲, 任由她胡来。 司徒朝暮撩起了眼皮, 坦坦荡荡:“我没说不好吃呀。” 顾晚风:“那还不好好吃饭?” 司徒朝暮:“人家还是觉得你更好吃。” 顾晚风:“……” 欲情褪去之后,他的理智就回归了, 沦丧殆尽的道德感也死灰复燃了些许。 所以,她如此大胆猖獗的言论,不由得令他脸红心跳了起来。 司徒朝暮却没就此收手,手肘撑桌, 单手支颐,眼神魅惑而露骨:“小风哥哥, 你的刀真的好厉害呀, 人家爱死了。” 说话时,她的脚还在不停地蹭着他的腿。 顾晚风的呼吸猛然一停, 心头慌乱羞耻, 却又按耐不住的躁动。 但是在饭桌上讨论这些, 成何体统? “你、好好吃饭。”顾晚风双耳通红,始终保持着眼眸下垂的姿态,压根儿不敢去和她对视,生怕自己再度沦陷成兽。 司徒朝暮却不高兴了,撅起嘴巴“哼”了一声,愤然谴责:“你现在倒是又变成正经人了,刚才趴在人家身上这样那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个正经人呢?故意弄哭人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个正经人呢?” 顾晚风:“……” 司徒朝暮越说越愤愤不平:“我就知道,你们男人在床上和床下是两副面孔,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 顾晚风无计可施了,再度败北,根本无法像从前一样克己复礼、坚守体统。 即便再羞耻再不堪,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才是那个真真切切的衣冠禽兽。 他对她的占有欲是强烈且癫狂的,与她独处时,根本无法掩藏。 长叹一口气之后,顾晚风抬起了眼眸,看着司徒朝暮,眼神中的渴望不加掩饰:“你今晚还走么?” 司徒朝暮愣了一下,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了一大半:“啊、那我还是要回家的。”不然没法儿跟爹妈交代呀。 顾晚风:“……” 司徒朝暮对自己刚才的不负责勾引略有一些不好意思,一边用脚在桌下风骚地蹭着他的腿一边用一种撒娇的语气说:“人家也想留下来陪你快乐呀,但是人家不能夜不归宿。” 那就别再蹭了! 独树晚风 第113节 顾晚风深吸一口气,果断抬起了另一条腿,将她的脚压了下去,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好好吃饭!” “哦。”司徒朝暮于心有愧,老老实实地把脚收了回来,闷头吃起了饭。 谁知在晚饭过后,天空中竟飘起了毛毛细雨,顾晚风连碗都没刷,就开着车先送司徒朝暮回家了,开得还是她的那辆电动汽车。 预报说东辅今晚十点左右有暴雨,他想尽量赶在雨落下来之前把她送到家,然后自己再打车回来就行。 谁知才刚行至半途,司徒朝暮的那辆电车就没电了,两人又赶紧去找充电桩充电。 电充满了,倾盆大雨也落下来了。 雨刷器形同虚设。 安全起见,顾晚风就没再继续往前开,在附近找了个停车场驻脚。 停车产是露天的,旁边就是开放式大公园,但是现在夜黑风高又暴雨倾盆的,没人会有那份闲情逸致来逛公园。 诺大的停车场里面也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车内的空间封闭狭窄。 雨帘厚重,玻璃上模糊一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干充实一下这无聊的时光。 空气也有罪,很闷湿,不清新。 令人迷离,躁动不安。 司徒朝暮解开了安全带,直接朝着顾晚风扑了过去,就当是弥补一下晚饭时对他的亏欠了。 她跨坐在他的身上,双臂缠住了他的脖子。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嘈嘈杂杂,急急乱乱。 他们吻得热情似火,难分难舍。 却始终忍耐着,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因为车里没有准备安全用品。说白了,还是欠缺经验,考虑不足。 但是他有手。 车窗外狂风呼啸,树冠被卷裹着癫狂乱舞。 司徒朝暮像是被开水煮过一样,遍体通红,尤其是脸颊和鼻尖。 她双目半睁,六神无主地伏爬在他的肩头,红唇微微张着,紊乱地呼吸着,额头上晶莹的汗水遍布。 一滴闪亮的汗珠从额前滑落了下来,顺着纤挺的鼻梁而下,一路滑倒了鼻尖,盈盈悬挂,再滴落,经红唇,流到了下巴上,然后流到了他的身上。 天空中突然响起的巨大滚雷声掩盖了她最后的尖叫。 都是这场雨的错。 趴在他身上休息时,司徒朝暮满脑子想的全是:都是这场雨的错。 雨弄湿了我的车。 她用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将他的手拉到了两人的身体之间,然后用右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手心的皮肤上却遍布硬茧,指节宽厚。 这是一只锻刀的手,也是一只握刀的手。 强悍有力,却又很温柔。 “小风哥哥。”司徒朝暮突然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顾晚风的嗓音还是低沉沙哑的,声色却极具柔情。 司徒朝暮单独攥住了他的食指和中指,轻柔地用拇指指肚摩挲着他的指背:“你的手这么厉害,有没有给过自己快乐呀?” 顾晚风:“……” 司徒朝暮撩起了眼皮,缠着丝的眉眼中浮现着狡黠:“有没有呀?” 顾晚风赧然地胀红了脸。司徒朝暮本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戳穿了“不守戒律”的小秘密所以羞耻了,但谁知,顾晚风竟在最后笃定地回了句:“没有。” 司徒朝暮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顾晚风:“真的。” 司徒朝暮还是半信半疑:“可是你们男人不都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么?尤其是青春期的时候。这种时刻你会怎么办?” 顾晚风有些难为情,因为他有预感,一旦自己说了实话,她一定会笑话他。 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默念心经。” 司徒朝暮:“……” 可真是一个,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 “就是,靠着,意志力,忍?”她震惊又不可思议。 顾晚风点头:“嗯。”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怪不得你能成大事呢。欲都给禁了,还能闯不出一番事业? 但话又说回来了—— “也就是说,在跟我以前,你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连自己的手都没有?” “嗯……” 司徒朝暮突然就心花怒放了。 老道士一样古板保守的男人也不是不好,最起码一定是干干净净的,不仅没碰过其他的女人,连自己的手都没碰过。 第一次全是她的。 司徒朝暮松开了他的手,又握住了他:“那我让你感受一下。” 临近十二点,雨势才停。 穿戴整齐之后,又将被弄的不堪入目的车座收拾了一番,他们两个才继续上路。 一路都开着车窗,让雨后的清风大力灌入,通风换气,顺便驱逐一下旖旎的味道。 抵达四革马小区门口时,街道两侧的商铺饭店都已经尽数关门了,但要是换在天气好的日子里,那些街边饭馆可都是能一口气营业到凌晨三点的。 一场雨,浇熄了东辅的夜间繁华。 顾晚风正准备将车开进四革马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时,司徒朝暮却突然喊了声:“停车停车!快靠边停车!” 顾晚风赶忙打转了方向盘,刹车于路边,紧接着,就顺着司徒朝暮所盯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四革马小区的大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进口奔驰,车旁站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年轻姑娘,站姿如同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双手交握于身前,老老实实地等待着车里的人下车。 驾驶室的门被推开了,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身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年轻男人。 他甩上车门之后,就迅速朝着站在另外一侧的姑娘跑了过去,然后和她一同并肩走进了四革马小区的大门。 那位姑娘顾晚风认识,是周唯月,但那个男人,顾晚风不认识,丝毫印象都没有。 “他是周唯月的男朋友么?”说完这句话之后,顾晚风才发现自己的女朋友正在举着手机偷拍录像,于是就没再开口。 等司徒朝暮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之后,他才又说了句:“我一直以为周唯月喜欢的是裴星铭。” 司徒朝暮都惊了:“妈呀,连你都能看出来呀?” 顾晚风哭笑不得:“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司徒朝暮还真无话可说了,周唯月对裴星铭的喜欢那么明显,只怕除了裴星铭本人一直在假装看不出来之外,全世界人民都能看出来。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回了句:“裴星铭那人,渣得要命,有什么好的呀?周唯月还一直心心念念地忘不了。” 顾晚风有点儿懵了:“那这个男人又是谁?” 司徒朝暮答疑解惑:“周唯月恩师的儿子,好像叫什么李之桥,之前一直在国外发展,应该是对月月有些意思,在追她。”又说,“我前几天听月月说她们舞蹈团有新节目要上,最近都在排练,经常排到二半夜,不过之前就算她排练到再晚,她爸妈都会去剧院接她,风雨无阻。” 今天下了暴雨,周唯月的爸妈却没去接她,甚至都没有来小区门口等待,说明他们老两口相当的信任李之桥,也很放心他。 顾晚风又问了句:“他谈过很多次恋爱么?” 司徒朝暮原本还以为顾晚风是在八卦,正准备打趣他,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他这种性格冷淡的才不会有那份八卦的心思呢,他只是在单纯地在对标裴星铭。 “应该没吧,而且现在是单身,平时工作挺忙,顾不上找对象。”司徒朝暮回答说,“但就算他上学的时候谈过恋爱,那也比裴星铭这种五天换四个的人强得多吧?” 话糙理不糙。 顾晚风表示赞同:“那确实。” “而且我舅舅和舅妈他们俩根本接受不了周唯月的缺陷,就算裴星铭真的敢打破世俗偏见和周唯月在一起,以后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裴星铭还不敢。”司徒朝暮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才录下来的那段视频发送到了那个名为“渣男回忆录”的微信小群里,“所以我还是很希望周唯月能擦亮双眼,考虑考虑李之桥。”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司徒朝暮又信誓旦旦地补充了句:“人家李之桥长得好,家境好,见过世面,父母还开明随和,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选李之桥。” 顾晚风的脸色瞬间就清冷了下来,淡淡启唇,语调冷冷:“你的选项还挺多。” 司徒朝暮:“……”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她急切不已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他挺优秀的,很适合周唯月!” 顾晚风依旧是一副冷淡面孔:“嗯,长得好,家境好,见过世面,父母还开明随和,应该选他。” 看似是在附和她,实则醋意十足。 司徒朝暮都无语了,心说: 瞧你那小气劲儿吧! 但她拒不承认自己有错,就是顾晚风自己小心眼,不分青红皂白地吃飞醋! 她就是不哄他,还极其不服气地说了句:“随你怎么想吧!” 反正我就是这个强硬的态度了! “行。”顾晚风也没再多言,冷着一张略显幽怨的脸,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轿车。 将车停至七号单元楼楼下,顾晚风解开了安全带,语气冷淡,言简意赅:“我走了。” 司徒朝暮满含挑衅地盯着他:“那你就走呗!” 顾晚风叹了口气,缓缓推开车门的同时,强调着甩了句:“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官说的,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独树晚风 第114节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你赢了,你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她又无奈又气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别走!”说完就解开了安全带,探出上半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行了吧?” 不行。 顾晚风扭过脸来,神色严肃地看着她,极为认真地发问:“我是你唯一的那个选项么?” 司徒朝暮:“……” 你这人,真较真儿啊。 “是!”司徒朝暮斩钉截铁地向他保证,“绝对是!” 顾晚风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却又说了句:“我要走了。” 司徒朝暮一愣,小脾气上来了:“我都哄你了,你怎么还要走啊!”又开始碎碎念,“小心眼,乱吃醋,得寸进尺,女朋友都已经低三下四了,还那么拽。” 到底谁低三下四?谁拽? 顾晚风哭笑不得,反问了声:“我不走,今晚住哪儿?” 司徒朝暮却又把嘴给撅起来了,也不说话,拧着眉毛,闷闷不乐……后天就要上班了,一上班就不能天天见面了。 “明天再来找你。”顾晚风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立即笃定地向她保证,“明天一定来。” 司徒朝暮又低着头郁闷了一会儿,才说了句:“你在家等着我吧,我去找你,水渠对面的那座山我还没逛呢,你带着我逛逛吧。” 顾晚风点头:“行。”又温声问了句,“明天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司徒朝暮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说:“吃包子吧,我好喜欢吃你包得包子呀。”紧接着,又补充了句,“抓住女人的胃才能抓住女人的心,你现在已经彻底把我抓到了。” 顾晚风终于露出了笑颜:“行,明天一定给你包。” 司徒朝暮表现地淡定自若,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得意极了:看,又被我成功拿捏了吧? 乘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司徒朝暮还在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呢,哪知到了家门口之后,却打不开家门了。 她甚至怀疑是自己拿错了钥匙,都没怀疑过防盗门是从里面被反锁了,直至门内传来了她爸的阴阳怪气之音:“哎呦,都过凌晨十二点了,是哪位贵宾回来了啊?” 司徒朝暮:“……” 怪不得,一晚上都没人打电话催,合着是守株待兔呢? 但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能被爸妈发现! 不然会被打死的! 司徒朝暮心慌意乱,脑袋瓜也在飞速运转,cpu都要烧冒烟了,但好在她聪明,突然灵光乍现:“哎呀你们这样呀?我又不是故意回家晚的,我先下午去和朋友看电影了,然后又吃了顿饭,回来的路上遇到周唯月了!” “遇到她还能耽误你回家了?”司徒庆宇还是把门给她打开了,虽然依旧是阴阳怪气的,“这家你回的挺勉强啊,随随便便都能给耽误了。” 司徒朝暮:“……”怪不得您是领导呢,说话真有水平啊。 裴元也没睡,抱着胳膊站在玄关外,脸色是板着的,严肃又不悦,显然也在为司徒朝暮迟迟不回家也不打招呼的行为生气。 司徒朝暮满心歉然地进了家门,竭尽全力地模糊焦点:“你俩猜是谁送周唯月回家了?” 裴元面无表情地不说话,司徒庆宇给面子接了句:“不是你送她回家了么?” 司徒朝暮煞有介事:“当然不是!我跟了她一路了!不不不,我不是跟了她一路了,我是跟了李之桥一路。” 司徒庆宇更无奈了:“李之桥又是谁呀?”关键人物还挺多的。 裴元也在用眼神质问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李徐年的儿子,好像喜欢月月,今晚还送她回家了,就在刚刚,我一直在暗中尾随呢!” 裴元这回终于开了口,言语却依旧没好气:“你自己有家不回,尾随人家干嘛?” 司徒朝暮理直气壮地一跺脚:“那我不是好奇么?全世界还有谁不知道你大外甥是个渣男?周唯月终于遇到个好的了,我当然要关心一下。” 裴元哑口无言,还真没法儿反驳自己闺女的话。 司徒庆宇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了自己老婆:“裴启前几天是不是还说了,铭铭最近处的这个挺稳定的,感觉能成。” 裴启就是裴星铭他爸,裴元大哥,司徒朝暮的舅舅。 裴元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我说不好,那女孩我见过一次,感觉不适合铭铭。” 司徒庆宇“呵”了一声:“月月倒是挺好,大哥大嫂看不上。” 裴元再度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哎,也是小铭他自己不争气,他也配不上月月的好,月月要真是跟了他,那才是没好日子过了!” 司徒庆宇又回了句什么,司徒朝暮没注意,趁着她爸妈讨论裴星铭的时候,一溜烟儿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成功躲过一劫。 去卫生间洗澡的时候,她才发现,顾晚风这个人,真是好狠的心! 她怕被爸妈发现自己在外面偷腥,所以坚决对他强调不能在自己的脖子上留痕迹。 人家也确实是照做了。 但是没强调的部位,是一点儿都没放过,种满了草莓印。 第79章 ◎“你也会有家的,你不会一直漂泊无依。”◎ 洗完澡之后, 司徒朝暮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机。 “渣男回忆录”的小群中只有她、闻铃和厅响。 闻铃现在定居在了s国,从事律师行业;厅响现在在j国攻读运动康复学研究生。 俩人睡觉都挺晚,根本不存在延迟到第二天才在群里回消息的可能性。 司徒朝暮将那段偷拍下来的视频发送到群里之后没过多久,闻铃就做出了回复:【这男的是谁?】 厅响紧随其后:【这男的是谁?】 司徒朝暮却是在洗完澡后才看到了这俩人的回复, 赶紧在群回消息: 【李之桥】 【就我之前】 【和你俩说的那个】 【周唯月她老师的】 【优秀儿子】 谁知闻铃, 却回了句:【我问的是你身边那人是谁?】 厅响保持队形:【我问的是你身边那人是谁?】 司徒朝暮一愣, 赶紧又去把那段视频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才发现自己男朋友的声音被录进去了。 哎, 既然如此,那就公开恋情吧! 【都这么晚了】 【那还能】 【是谁呀?】 【肯定是不放心我】 【所以送我】 【回家的】 【男朋友!】 闻铃:【诶呦~男朋友是谁呀?】 厅响:【诶呦~男朋友是谁呀?】 司徒朝暮含羞带臊: 【那当然】 【是人家的】 【小风哥哥~】 闻铃:【诶呦~诶呦呦呦呦~】 厅响:【诶呦~诶呦呦呦呦~】 司徒朝暮真是受不了厅响了: 【厅响你能不能】 【有点】 【属于自己的】 【思想和看法!】 厅响满足她的要求:【我的看法是,都这么晚了, 你们俩孤男寡女的去哪潇洒了?】 这次的复制粘贴狂变成了又闻铃:【我的看法是, 都这么晚了, 你们俩孤男寡女的去哪潇洒了?】 司徒朝暮:【……】 好, 好好好,好。 但我必然不能告诉你们实情, 不然我可能会因为涉黄而被网警封号。 司徒朝暮果断转移了话题: 【你们!】 【能不能】 【注意一下重点!】 【重点是月月的身边】 【出现了优秀男青年】 独树晚风 第115节 闻铃:【光我注意有什么用?我是能劝月月接受他还是能劝得动裴星铭珍惜眼前人?】 厅响:【光我俩注意有什么用?我俩是能劝月月接受他还是能劝得动裴星铭珍惜眼前人?】 司徒朝暮哑口无言,盯着手机屏幕沉默片刻后,复制粘贴:【光我仨注意有什么用?我仨是能劝月月接受他还是能劝得动裴星铭珍惜眼前人?】 紧接着,这个群, 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中。 三个无能为力的人,三种共同的无奈和沉默。 过了一会儿, 才又有人在群里发了言, 是闻铃:【裴星铭现在还跟那个姓王的谈着呢?@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回复:【是的。】 厅响紧接着就说了句:【这位时间挺长了吧?我来j国之前就谈上了。】 司徒朝暮: 【是啊!】 【大半年了都!】 闻铃震惊:【天呐!打破了历史最长纪录!】 司徒朝暮回复说: 【这位的优势在于】 【我舅舅舅妈】 【很满意】 厅响:【听说家里全是体制内的是吧?】 司徒朝暮: 【嗯。】 【她爸是人民医院的副院长】 【她妈是大学教授】 闻铃:【那她自己呢?】 司徒朝暮:【高中音乐老师。】 闻铃:【你们在国内的时候都见过么?】 厅响:【没,照片都没见过。】 司徒朝暮: 【我也没】 【我每次一问】 【裴星铭都打马虎眼】 【但我妈刚说她见过】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见的】 【估计是去给我姥】 【送东西的时候】 【突然见到的】 【毕竟, 我妈对他们来说是外人】 【才不会主动邀请她去呢】 厅响:【那我估计铭子就是为了应付差事, 没多少爱, 不然早给咱们介绍了。】 闻铃回了句:【切,就他那种大渣男,对谁有爱?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司徒朝暮:【虽然他是我表哥,但我还是要赞同你这句话。】 厅响:【哎,也就周唯月傻,愿意一直等着铭子,万一以后真有那么一天,周唯月跟别人跑了,看铭子怎么办。】 闻铃:【他早该凉拌了。就他那种自私自利的大渣男,还敢嫌弃月月有缺陷呢,月月要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哪轮得上他呀?】 司徒朝暮盯着闻铃和厅响的发言看了一会儿,一口气打了一长段话:【其实群里也有俩傻子,点评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一到自己身上就不行咯~~】 “俩傻子”还挺会对号入座,瞬间就噤声了。 司徒朝暮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国度根本就不是距离,只要能够鼓足勇气朝着彼此伸出手,天各一方也能近在咫尺。】 也不知道那俩傻子是在用心思考她的这句话还是依旧无法跨越内心的重重顾虑,所以,谁都没接司徒朝暮的话。 群里再度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中。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打出了今日会谈的结束语: 【不和你们俩】 【单身的说话了】 【我要去找我】 【亲爱的】 【小风哥哥】 【说晚安了】 闻铃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恶心!】 厅响附和:【恶心!】 司徒朝暮浑不在意,又用上了激将法: 【我的朋友们】 【尽情的嫉妒吧】 【反正我】 【得到了我爱的人】 闻铃:【……】 厅响:【……】 起杀心了。 真的会起杀心。 司徒朝暮心满意足地关闭了群聊,然后点开了和男朋友的对话框,腻腻歪歪地聊了起来,直至顾晚风回复说自己已经到家了,她才放了心,正准备道晚安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询问了一下: 【你弟】 【通过你的好友申请了吗?】 顾晚风:【还没。】 意料之中的结果,司徒朝暮叹了口气,安慰了自己男朋友一句:【可能还没看到。】 但这话她自己说的都心虚,都大半天了,怎么可能看不到?宋熙临就是不想搭理他哥,他于心不甘,就像是八年前的顾晚风一样。 现在这兄弟俩人对对方的态度彻底调转了一番。 顾晚风回复说:【今天没看见的话,明天我就再加他一遍。】 司徒朝暮感觉出来了他就是在自欺欺人,但也没有拆穿他的执念,毕竟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自己去看透才行,旁人谁都劝不了。 无奈地回了声“晚安”之后,司徒朝暮就关灯睡觉了,本想第二天早些起床,早些去庭岗找顾晚风,谁知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昨日纵欲过度,在兴头上的时候还察觉不到疲倦,只觉妙不可言,但是在经历了一晚上的沉淀之后,体内残存的激情消退,疲惫感就暴露无遗了。 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不说,睡醒之后,腰酸背疼浑身无力,像是被放在千斤重的石磨下面碾过几遍一样。 尤其是腰和腿,简直像是要断了一般。 真是不敢回想,她昨天下午到底是怎么配合着顾晚风做出那些高难度动作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就会变得那么灵活柔软,好像比人家那种苦练十年瑜伽的还要柔软。 也就是有快乐驱使着,不然她肯定坚持不了那么久。 好在爸妈都去上班了不在家,不然司徒朝暮都没法儿解释自己走起路来为什么一瘸一拐的。 先在后腰上贴了两片膏药之后,她才去卫生间洗漱,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垫吧垫吧肚子,就开着车去庭岗了。 一路上风景都是秀丽的。 庭岗县城更是青山环绕,碧波荡漾,钟灵毓秀。 越接近庭岗,天空越蓝。 今日的天气也不错,春风习习,万里无云,阳光如金汤一般泻入人间。 驶入清渠村之后,司徒朝暮直接朝着村尾的那座小院开了过去,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院门口竟然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车旁站着一位关系不算是太熟的熟人,严朗。 在宋氏集团中,她是宋熙临的秘书,严朗是宋闻窈的秘书,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和严朗也算是同事,但却是站在对立面的同事,因为严朗是徐颖慧的人,而宋熙临和徐颖慧则是对立关系。 所以,司徒朝暮和严朗之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小院的大门是洞开着的,严朗却没有进去,目光紧盯着院内。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对于此番突如其来的状况,她即意外又不意外。顾晚风既然已经在宋熙临的订婚宴上暴露了身份,那就必定会引来一些是非和关注,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找顾晚风的人竟然是宋闻窈。 在直接把车开进院内和暂时停在路边之间犹豫了三秒钟,司徒朝暮选择了后者。 严朗闻声回头,看向了红色比亚迪轿车的驾驶室。 隔着一层洁净的前挡风玻璃,他们两人的目光汇聚。 严朗却并未露出任何与意外和诧异相关的表情,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司徒朝暮一定会来。 司徒朝暮也同样理解严朗的这份淡定,因为自己是宋熙临的秘书,替宋熙临来此一趟也情有可原。但她确信,严朗如果得知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并非是因为宋熙临的安排,而是因为她是宋熙临亲哥的女朋友,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就在她即将准备推门下车时,宋闻窈从小院中哭了跑了出来,直接扑进了严朗的怀中。 严朗的身体明显一僵,不知是尴尬还是局促,亦或是,不知所措。 宋闻窈却一直在哭。从没人告诉过她,她还有一个人哥哥。更没人告诉过她,她的父亲,竟然也是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的骨肉而小心翼翼地将他隐藏起来的。 她和她的哥哥,都是宋家推出的棋子,是众矢之的,唯独这个姓顾的不是。 独树晚风 第116节 这个姓顾的可以不用承当任何家族使命,可以随心所欲地坐在树下磨刀,可以住在一个悠然闲适的小院中安享人生。 因为他跟了他妈的姓。 父亲最爱的永远是他的前妻,他的偏心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不想让他最爱的这个儿子被世俗打扰。 坚守了多年的认知在一夕之间彻底崩盘,宋闻窈愤怒、茫然、委屈又无助。 她觉得不公平。 因为哭泣,她纤瘦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着。 严朗的手臂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周而复始,迟疑不决。 但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无能为力地垂下了双臂,拇指内扣,紧攥起了双拳,手臂微微发颤。 他的克制是强烈的,悲哀也是强烈的。司徒朝暮感受到了。 严朗比宋闻窈大七岁,不只是她的秘书、助理,还是教她管理集团业务的老师。 严朗是徐颖慧安排在集团中的人,年轻有为,仅用了七八年的时间,就做到了子公司总经理的位置。 后来他一夜之间被调了岗,从光鲜亮丽的高管职位退居到了寂寂无名的秘书职位,但严朗好像也无怨无悔。 听说徐颖慧于他家有恩,所以他对徐颖慧万死不辞。 一个报恩的忠心耿耿的将士,哪里敢肖想恩人的女儿? 宋闻窈是豪门千金,所以,她未来要嫁的人,必须是门当户对的人中龙凤。即便不是人中龙凤,也绝不能是家境背景极其一般的普通人。 司徒朝暮的内心突然就蓄满了对上苍的感恩。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可以如她和顾晚风一般被恩准了后会有期和执子之手。 和众多求而不得的人比起来,他们之间的八年分离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许久之后,宋闻窈才松开了严朗。眼泪止住了,眼眶却红肿,脸颊也是红的,泪痕遍布。紧接着,她才注意到了坐在车内的司徒朝暮。 长叹口气之后,司徒朝暮推开了车门,下了车。 宋闻窈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向司徒朝暮,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司徒朝暮点头:“嗯。” 宋闻窈:“我哥告诉你的?” 她口中的哥哥,只有一个固定的人选,只代指宋熙临。 院中那个姓顾的,与她无关。 司徒朝暮摇头,如实告知:“不是,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你哥哥的哥哥了。我们当过一年的同学。” 宋闻窈愣住了,严朗的神色中也流露出了诧异。 司徒朝暮想了一下,又说:“他是我的、爱人。” 严朗的眼眸顿时瞪大了一瞬,不可思议至极。 宋闻窈呆如木鸡,目光怔忪地盯着司徒朝暮看了许久,喃喃启唇:“那我哥哥,对你来说,是什么?” 司徒朝暮不假思索:“是我爱人的弟弟。” 宋闻窈却笑了,笑意凄然而苦涩,眼泪再度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她那个可怜的哥哥,这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 他甚至都没有一副好身体,寿终正寝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他只是宋家的一枚棋子,还要被自己的亲哥哥横刀夺爱。 “你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呀。”宋闻窈的目光含泪,模糊一团,却又充满了厌恶和讥讽,“让我两个哥哥都那么喜欢你。” 司徒朝暮却不恼不怒,相当的冷静从容:“你所有的偏见全都来自于你的信息不全,你觉得你哥哥受尽了委屈,你替他不值,你觉得宋总偏心,用家族使命捆绑了你哥,却让他的另外一个儿子潇洒自在,但是你根本不了解事实。”她伸出手,指向了不远处的灰色院墙,“我暂且不提他小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单说现在,你觉得这座院子,比起你哥哥在法国的大庄园来说,会更舒适更豪华么?你哥之所以能够买到那座庄园,是因为他姓宋,他家财万贯,而我身后的这栋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没有花过你爸一分钱,你还觉得你爸偏心么?” 宋闻窈冷笑一声,嗤之以鼻:“我要是能过上他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我宁可不姓宋。” 司徒朝暮无奈一笑,转身就走:“你先试着一个月不花你家的钱再说吧。” 钱这种东西,俗。 但这世间人人都是俗人,所以钱这种东西就是可以度量爱。 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我要自由不要钱”这种不识人间疾苦的话。 所以,她和宋闻窈这种千金大小姐之间是没办法沟通的。 宋闻窈还想追过去说些什么,却被严朗攥住了手腕:“别再说了。” 严朗是穷苦人家出身,所以他比宋闻窈更能懂得司徒朝暮刚才那番话的含义: 顾晚风和宋熙临虽然是双胞胎兄弟,但他们两人之间,还是有着分明的界限。宋总也从未过度关注过这个儿子,更未在他身上投入过一分一厘,所以根本不存在偏心。 又或者说,司徒朝暮刚才那番话,根本就不是说给宋闻窈听的,而是说给他严朗听的,好让他回去和徐颖慧交差。 宋闻窈也是说不过司徒的。 司徒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她有多聪明,而在于她比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要清醒,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也比宋闻窈更明白什么是世俗。 走进院门之前,司徒朝暮就已经料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拧巴男朋友一定会与素未谋面的那个亲妹妹的会面而陷入内心的困局之中。 事实也如她所料。 灿灿阳光下,顾晚风盘着发,身着一袭藏青色的盘扣唐装,正曲着双腿坐在院中央的那株繁茂梨花树下发呆。双臂搭在双膝上,修长的双手无力地下垂。 微风拂过,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却没能在他的眼眸中吹起涟漪。 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如同被冻结了一般木讷呆滞。 在他身前,放置一块古朴的磨刀石,石头上放着一把已经淬了水的刀,刀刃锋利修长,缠绕在其上的锻打纹路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威风凌凌的冷光。 磨刀石上还浇着一层水,只不过已经快被风吹干了。 司徒朝暮都已经快走到顾晚风面前了,他呆滞许久的神色才重新活泛了起来。 他正欲起身,谁知司徒朝暮却突然抱着膝盖蹲在了他的面前,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哎,你说说你这人,就算再不喜欢你妹,也不至于给她气哭吧?” 顾晚风:“我没有。” 司徒朝暮:“那你跟她说什么了?她为什么哭着跑出去了?” 顾晚风:“没说什么。” 这是实话。 宋闻窈进了院门之后,先说了一声:“你叫顾晚风?” 他回答是。 宋闻窈又说了一句:“你和我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然后,空气就凝固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知晓了对方的身份,一言不发地对视着,皆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从没当成过一回事,因为从未见过,所以没感觉,不在乎。 见到之后,才惊觉不知所措。 但这份不知所措并非来源于对宋闻窈本人,而是她对宋熙临的称呼,哥哥。 阿临是她的哥哥。 他们和宋青山一样都姓宋,所以,他们才是一家人。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他和自己的弟弟早已形同陌路了,他们早已不再是一家人。 阿临有家,宋家就是阿临的家,所以弟弟根本不需要跟他回家。 也怪不得,阿临不愿意再理会他,不愿意来见他。 “阿临、有家了。”顾晚风的眼梢逐渐泛红,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我和妈,他和爸,是两家人了。” 司徒朝暮的心头猛然一酸。 他内心所有结症的起源全来自于七岁那年的父母分离、手足分离。 所以,他厌恶别离,也一直无法正视别离。 别离之苦,困顿了他多年。 他还总是念想着,能够带弟弟回家,努力地将四分五裂的家庭拼凑一番。 万般固执,皆源自以心自缚。 如今他终于打开了心结,终于肯面对现实了,却又再次受到了多年前那场离别所带来的冲击。 命运像是在故意捉弄他一般,他越恨什么,就越要让他经历什么。 他这颠沛流离的小半生,似乎一直在经历别离。 “你也会有家的,你不会一直漂泊无依。”司徒朝暮握住了顾晚风的手,温柔又笃定地告诉他,“风吹散了很多人,却把我们吹向了彼此,说明我们注定了是要共同奔赴一场大团圆的结局。” 第80章 ◎“小风哥哥!你真的好会安慰人!”◎ 清晨七点半, 手机响起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的内心是绝望的。 假期结束,她今天就要回公司上班了。 感觉比去上刑还要痛苦。 今天她的车还限号,只能打车去公司。 然而当她哭丧着脸、满心怨气地走出四革马小区的大门之后, 停在路边的那辆银色皮卡车如同天降神邸一般惊喜不已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驾驶室的车门被推开, 顾晚风下了车。 他今天没有完全将长发束起, 一层闲散披肩,一层扎辫儿, 身穿黑色头帽卫衣和深灰色工装裤,脚踩一双黑色皮靴,整体气质酷拽又松弛,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有别于繁华大都市的自然随性感, 天然去雕饰。 碧屿的孤寂与荒芜被他甩在了身后, 碧屿的洁净纯粹与独树一帜却刻在了他的骨子中。 司徒朝暮那双因为困倦和幽怨而睁不开的双眼瞬间就睁大了, 下一秒,她就飞奔着朝着自己的男朋友跑了过去, 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你怎么来了?” 顾晚风却没有立即回答问题,笑着抬起了手臂,在她的头顶和自己的下巴之间比划了两下,故意逗她:“女朋友今天好像长高了?” 独树晚风 第117节 司徒朝暮:“……” 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呢, 能不高么? 顾晚风又略带敬佩地说了句:“跑得还挺快。” 司徒朝暮的小脸瞬间就耷拉下来了,不高兴地埋怨:“讨厌死啦, 人家上班本来就烦, 你还打趣人家!” “逗你玩呢。”顾晚风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专程来接你上班的。” 司徒朝暮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唇角在不自觉间就弹了起来, 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高傲得不行:“哼,人家又没让你来!” “女朋友的车今天限号,男朋友怎么能不来当司机?”顾晚风的语气温柔,眼眸中的笑意如水般清澈,“我还给你带了饭。” 司徒朝暮的眼睛一亮,满含期待:“什么饭?” 顾晚风:“早饭是包子豆浆,午饭是四菜一汤。” “还是两顿饭呢!”司徒朝暮惊喜的不行,虽然,她已经在家吃过早饭了——不管怎么说,老司徒还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无论她是在上学还是在上班,老司徒都会雷打不动地早起给她做饭。 但无论是处于什么身份,在别人对你好的时候不扫兴是基本准则! 所以,司徒朝暮并没有告诉顾晚风自己已经吃过早饭的事情,而是举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给他比了个小爱心:“爱你呦!”说完,又撅起了小嘴,求亲亲。 顾晚风又笑了,俯身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我也爱你。” 司徒朝暮满意极了,且,内心还有那么些许的小得意和小窃喜:又是成功拿捏男朋友的一天! 顾晚风这个人,也是真的很好拿捏,他的性格虽然冷淡,但在感情方面却十分简单纯粹,只要你能够取得他的信任和依赖,他就会像是一头被驯服的狼一样对你死心塌地。 司徒朝暮已经开始在心中自诩是训狼高手了。 上车之后,司徒朝暮立即打开了保温饭盒,兴致勃勃地查看他带来的四菜一汤都有什么。 两荤两素,番茄牛腩,辣子鸡丁,清炒西兰花和粉丝娃娃菜,主食是米饭,汤是咸蛋汤。 真感动啊,一个吃肉粽喝甜豆腐的南方人,竟然学会了做咸蛋汤。 也不知道他往汤锅里放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司徒朝暮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顾晚风一边开车一边问她:“傻笑什么呢?” 司徒朝暮扣紧了汤盒盖子:“我在想你做好这碗汤之后有没有亲自尝一口?” 顾晚风:“尝了。” 司徒朝暮:“什么感受。” 顾晚风沉默片刻,实话实说:“不理解,但尊重。” “哈哈哈。”司徒朝暮乐得不行,合上了装午餐的保温袋后,又打开了装早餐的保温袋,“什么馅儿的包子?” 顾晚风:“猪肉粉条。” 皮薄馅厚,蒸得透油,让人只要看上一眼就馋得流口水。 而且他还特别喜欢包那种大包子,一个的大小都快顶得上司徒朝暮的手掌了。 司徒朝暮原本还想努力吃一个呢,但鉴于自己的胃里面实在没有那么多空间了,只好作罢:“我到了办公室再吃,车上太晃了。”她扣上了保温盒,又好奇地问了声,“你为什么要把包子包得这么大?” 在此之前,顾晚风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才回答:“小时候家里包包子,一般是我妈擀皮,我来包,她擀得皮就很大,我就习惯了。” 司徒朝暮:“你就没问过你妈为什么要把包子包这么大?” 顾晚风如实告知:“没,我觉得不大,两口就没了。”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好。 不愧是身体素质强悍的武林高手,胃口真好啊。 顾晚风又回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眼角眉梢不由浮现出了笑意:“我应该是我们村里面最能吃的一个小孩。我妈包的包子,阿临一顿最多吃一个,我至少吃两个。妈怕我吃多了积食,每次都只让我吃两个,但我天生不老实好动,出门疯跑几圈就又饿了,回家后再吃两个包子,吃饱了继续出门跑着玩,每次都吃得风卷残云,我妈总说我是饿鬼投胎。” 伴随着他的讲述,司徒朝暮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天性活泼的调皮小男孩的形象,唇角也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你吃得那么多,长得是不是也快呀?” 顾晚风点头:“嗯,小时候的衣服裤子经常还没穿几天呢就突然短了一截。” 司徒朝暮总结着说:“吃得多,长得快,还喜欢漫山遍野地疯跑,跟一头小狼似的,后来怎么就能够按耐着性子去习武了呢?” 顾晚风牵起了唇角,笑得无奈又讥诮:“要是有个长胡子老头天天举着藤条追在你屁股后面打,你也能耐着性子去习武。” 言外之意:被打服了。 “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边笑边点评,“看来‘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可言的。” 顾晚风却斩钉截铁地说:“棍棒打得绝对没有藤条狠。藤条虽然没有棍棒硬,不会伤筋断骨,但有韧劲,跟刀割似的,后劲儿还十足,半天缓不过来,火辣辣得疼。” 司徒朝暮:“……” 你这,还真是经验丰富呀。 并且时隔多年,依旧记忆如新。 显然,小时候真的没少挨打。 哎,我那可怜人的男朋友。 “既然如此,我也去准备一根藤条好了。”司徒朝暮叹息着说。 顾晚风看了她一眼,不明就里。 司徒朝暮扯动唇角,猖獗一笑:“既然你有经验,那人家用皮鞭,咱们就用藤条,多刺激?” 顾晚风:“……” 这世上真是没有能管的了她的人了。 但他还真就是喜欢她的这份大胆和猖獗。 无论她是在真勾惹还是开玩笑,他都抵抗不了,尤其是品尝过她的滋味过后。 简直是令他欲罢不能,深深沉沦,彻底抛却了过往的清规戒律。 顾晚风的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滑动一番,神不改色地回了声:“不需要准备,家里有。” 司徒朝暮:“?” 我只是口嗨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 顾晚风忽略了她的目光,薄唇再度开合:“上次你说家里没有全身镜,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等到下次,一定会连同镜子和梳妆台一起奉上,绝对结实。” 他的神色始终清冷自持,如同一尊不苟言笑、冰清玉洁的谪仙玉雕。 说出口的话,却相当下流。 司徒朝暮甚至都已经脑补出了自己会怎么被他摁在镜子前或者梳妆台前欺负的样子……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刻板守旧的禁欲道爷,实则是个衣冠禽兽! “你真是个斯文败类。”司徒朝暮愤然谴责。 “不喜欢吗?”顾晚风神色淡然,语调沉着而认真,“哪里不喜欢,我可以改进。” 司徒朝暮:“……” 我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我恨的是我太喜欢了。 讨厌被勾引、被拿捏的感觉! “你先不要再说了,人家今天才第一天上班,需要专心投入的。”司徒朝暮气急败坏,“你现在就是在荼毒我的思想。” 怪不得大家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威力太大了。 “好。”顾晚风叹了口气,有些诱捕失败的失落但也无可奈何,“下次再说。” 司徒朝暮想的却是:上班那么忙,那么累,那么烦,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打工人都不配拥有x生活。 到了宋氏集团的总部大楼门口,顾晚风停了车:“下午几点下班?” 司徒朝暮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叹气着说:“那谁知道呀,看我老板心情。他要是想加班,我就得陪他加班。” 顾晚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后,试探着问了声:“你是不是不太想做这份工作了?”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担心他误会什么,她又赶紧解释了一句,“在写字楼里待时间长了,会有种很封闭很压抑的感受,我不开心,而且我现在也找不到实现自我价值的成就感了。” 说白了,没斗志、没干劲儿,天天都是在熬日子。 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也不是她在学生时代所为之而奋斗的目标。 年少时的她虽然也不确定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短期内的目标还是明确的,那就是一定要努力学习,努力上进,努力考一所好大学。 但是在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之后,却陷入了茫然,像是一只按部就班小船从平顺无叉的河道中冲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失去了方向感。 大学也要读书,也要努力奋斗,但是之后呢?是继续读书?还是工作?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工作的意义又是什么?怎样的人生才算是成功和完美呢?不知道,没人跟她讲过。 大部分芸芸众生读书上学的目的都是为了养活自己,为了供奉自我的□□,但自我的精神世界呢?理想和梦想呢?自我价值呢?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人生追求,所以,她有时候还真挺羡慕顾晚风的,年纪轻轻地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的使命是什么,还能义无反顾地为之奔赴,虽然这个过程无比艰难,但他好歹有个人生目标。 而她却拔剑四顾心茫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有生来家庭圆满、衣食不愁的人,才有资格产生这种类似于无病呻吟的思考。 “不过我也有可能是太闲了,其实我现在的收入和生活状态比之大部分人来说已经很棒了。”司徒朝暮也不知道是在自我反思还是在自我安慰,“我要不是独生女,要是没有一对开明的父母,没有一点点小小的家产,我现在肯定不会胡思乱想……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可能就是这种状态,因为人生太平坦了,活得太幸福了,所以才会这么的不知好歹。我要是没钱、没这么好的命,我肯定就踏实安分了,管他是什么工作呢,一心挣钱才是王道。” 顾晚风耐心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讲述,然后,很认真地回了一句:“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去经历一遍历经沧桑的厚重,或许你生来的使命就是享受幸福。” 司徒朝暮却说:“幸福的前提是随遇而安吧?我现在是想辞职,想去自己当老板干点什么,想去瞎折腾,给自己找点麻烦。” 不清醒的人最大的缺点是异想天开。 太清醒的人最大的缺点则是自我设限,司徒朝暮就是后者。 慧极必伤,她被自己的头头是道困住了。 顾晚风却看得明白,因为他是旁观者:“你既然有资格去试错,为什么不大胆地迈开那一步?” 司徒朝暮想了想,说:“可能因为年龄大了?没有少年时的冲劲儿了。” 顾晚风哭笑不得:“你才二十六岁。” 独树晚风 第118节 司徒朝暮耸了耸肩:“有些人的二十六岁已经结婚生子家庭圆满了;有些人的二十六岁已经成为了千万富豪;有些人的二十六岁是星光璀璨大明星;还有些人的二十六岁是继往开来的江湖刀主;我的二十六岁实在是太平平无奇了,就像是一根失去弹力的弹簧,怎么拨弄都弹不起来了。” 她一直是很通透的,清楚认知到了自己人生的局限性。 说白了,她就太理智了,理智到不敢去试错;也太顺畅了,顺畅到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 司徒朝暮又说:“你别看我每次劝你的时候都那么理直气壮,但要是真的把你经历过的那些事放在我身上,我一件都抗不过去,我就是没经历过,所以才说的那么轻松。我就是世俗上常说的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温室里的花朵,明事理却没遭受过挫折和打击,脆弱得很。” 顾晚风被逗笑了,却又有些佩服她,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敢这么坦荡地承认自己的不足和缺陷。 她真是活得明明白白。 “我觉得没经历也挺好的。”顾晚风发自内心地说,“证明你很幸福,而且你的二十六岁也不是碌碌无为,最起码比你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有温度,你知道什么是爱,能给你的身边人带来力量。” 司徒朝暮歪了下脑袋,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没错,但一点也不精彩,普通平凡的幸福人生。” “这样不好吗?” “好呀,但也会感叹羡慕人家的精彩人生呀,比如你的人生,我就觉得比我的人生深刻的多,你还是刀主呀,一听就很酷。” 顾晚风:“可是你拿下了刀主,不战而胜。再精彩的人生也不过是你的战利品。”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好! 赏!赏赏赏!赏黄金万两!凤鸾春恩车直接拉走!封后! “小风哥哥!”司徒朝暮感动又激动,“你真的好会安慰人!” 而且,他这人虽然拧巴,但情绪永远是稳定的! 顾晚风又被逗笑了,继续安慰道:“所以,不用担心那么多,二十六岁的你有刀主和一对开明的父母给你做后盾,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你惹下再多的麻烦,也有人愿意去替你收拾。” 道理司徒朝暮都懂,只是……她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最真实想法:“其实我攒了一点钱,我想辞职之后投资开一家民宿,还想在闲暇的时候去旅游,去看世界,但我又怕自己会亏本,这样的话我就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家找我爸妈养我了,我觉得这很丢人,而且我姥姥家的人本来就很重男轻女,既瞧不起我妈又瞧不起,到时候他们肯定会阴阳怪气我的,连带着我妈也会一起丢人。” 顾晚风终于明白了她的内心顾虑:想要努力为自己和自己的妈妈争口气,却又因为太争气了而不甘失败。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有着万重顾虑。 “你很在乎你姥姥家人的看法么?”顾晚风问。 司徒朝暮摇头:“不在乎,我就是单纯地讨厌他们。”又举了个例子,“我姥姥姥爷小时候发压岁钱都是不一样的,给裴星铭五百,给我五十,中间还有分别获得几个不等数额的兄弟姐妹。后来我们几个私下从红包里拿出来压岁钱一看,我的最少,被嘲笑了好久,并且从那之后,只要我去姥姥家,除了裴星铭之外的那几个小孩都会骑在我头上撒野。” 这也正是她为什么只跟裴星铭关系好的原因。 裴星铭虽然是个大渣男,但还是明事理的。 “那年初二回家之后我就哭了,后来我爸妈给我补了四百五,我才不哭了。” 她甚至还很硬气地忍着,忍到家了才哭。 顾晚风又心疼又想笑,抬手摸了摸了她的脑袋:“所以,还是叔叔阿姨对你最好,你只需要让他们安心可以了。” 司徒朝暮:“我要是辞职的话他们肯定是支持的,但我又不想让他们因为我被我家亲戚戳脊梁骨。” 顾晚风:“叔叔阿姨或许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么多,他们只想让你开心。” 司徒朝暮又想了一下,感觉他说得也有些道理,然后,又问了句:“那你呢,你怎么觉得?” 顾晚风非常认真回答:“我当然也想让你开心,我希望你能够随心所欲。” “我可不经劝哦!”司徒朝暮道,“你要是这种态度,我是真的会辞职的!” 顾晚风再度忍俊不禁:“那就辞吧,只要你开心。” 司徒朝暮又煞有介事地说:“我开民宿要是赔本了,你就只会得到一个包租婆老婆了,天天游手好闲,穿着睡衣拖鞋去收租,一点儿都不洋气。” 谁知,顾晚风却回了句:“只要别再遇到一个像我一样对包租婆念念不忘的男人就行了。” 司徒朝暮先是一怔,继而心花怒放,吞了蜜一样甜。 超级上头的感觉,喝了酒一样……质疑恋爱脑,理解恋爱脑,成为恋爱脑。 “哎呀,你再这样下去,人家就要变成小娇妻了。”司徒朝暮娇嗔不已地说,“不过小风哥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再对第二个男人心动了,人家只爱你的刀~” 顾晚风:“……” 谁家小娇妻一天到晚的这么猛浪?比豺狼虎豹还野。 拎着两个保温饭袋从皮卡车上下来的时候,司徒朝暮的心情还是相当舒畅的,像是充满了电的机器人,但是在走进电梯之后,伴随着楼层的升高,她的心情指数就开始无法控制地不断下跌。 抵达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最顶楼时,她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 这份工作,她是一秒钟也不想多干了,烦燥而压抑,每天都像是在坐牢,并且还是在做水牢,溽热沉闷令人透不过气。 做了三组深呼吸后,司徒朝暮才鼓足勇气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紧挨着宋熙临的办公室,任何想要进入总裁办公室的人,都需要先穿过她的办公室,经由她的招待、通报和引领。 此时此刻,总裁办公室的门窗是紧闭着的,隔断帘也是拉下来的,所以司徒朝暮不确定宋熙临到底来没来。 但现在才刚九点,按道理来说宋熙临是绝对不可能来这么早的。 司徒朝暮先去给自己泡了杯续命咖啡,然后就开始工作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打扫总裁办公室、替宋熙临整理书桌。 因为总裁办公室内的机密文件很多,不可能任由公司的清洁人员随随便便地进入打扫,所以整理总裁办公室就成了秘书的日常。 然而谁知,司徒朝暮才刚一推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宋熙临的声音就传进了她的耳中:“我等你很久了。” 司徒朝暮诧异地愣在了门口。 宋熙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异常平静地询问:“是来提离职的吗?” 第81章 ◎“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了,还不考虑结婚么?”◎ 司徒朝暮没想到宋熙临会来的这么早, 更没想到他会开门见山地问出这个问题,一时有些猝不及防,进退两难地僵住了脚步。 宋熙临也没有催促她或为难她,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神色暗淡而平静。 办公室内也没开灯, 落地窗前仅有半扇遮光帘被拉开了, 又或者说,这扇窗帘根本就是昨晚忘记被合上的, 一直被遗忘到今天,从不合理变成了合理。 金灿灿的阳光从那一道狭窄的窗户中透了进来,落在了办公桌前, 为死气沉沉的办公室内增添了些许明亮。 司徒朝暮却迟迟不敢走进那道光束中。 她和宋熙临朝夕相处多年, 对他的感情也并非只有怨气。他们之间也有着羁绊和互相欣赏, 但这种羁绊和互相欣赏仅仅来自于并肩作战的战友间的情谊, 来自于事业上升期的互相扶持和鼓励,并不能够升华为爱情。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爱他的, 当初之所以接近他,只是因为他是顾晚风的弟弟,留在他身边,一定可以把顾晚风等回来。与此同时, 他给出的报酬也是丰厚的。 大学刚毕业时,她整个人都很迷茫, 没有崇高的理想, 也没有目标明确的梦想,对未来的规划一团模糊, 刚巧宋熙临在这时给她提供给了她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 可以让她成为世俗上所谓的优秀毕业生, 可以在亲戚面前帮母亲扬眉吐气,于是,她就接受了这份工作。 最开始的那几年也是充实而欣然的,因为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工作。他是如初升朝阳般的集团太子爷,受万众瞩目,不得不步步为营;她既是他的秘书又是他的幕僚,他给予她百分百的信任,她替他深思熟虑、出谋划色。他们之间是一种简单而存粹的上下级关系。直至后来参杂了感情。 司徒朝暮不确定宋熙临对自己的感情是属于日久生情还是单纯的习惯性地觊觎哥哥喜欢的东西——宋熙临的身上带有一种长期被家中长辈偏爱、惯坏了的小孩子的通病,只要是哥哥喜欢的,他都会产生极大的兴趣和占有欲——但宋熙临只要不把这种感情表达出来,她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他们还是可以继续维护着那种简单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可是冯夕雅的那一巴掌却彻底葬送了这种可能。 有些感情,是永远见不得光的,哪怕只是单方面的一种感情。 司徒朝暮在办公室门前站了许久,内心踌躇不决,但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本来是想今天下班后再提交辞呈的。” 宋熙临淡淡一笑,黯然的眼眸中却没有笑意:“看来是我把话说早了。” 他的言语间,无能为力感深重。清楚地预料到了一切,却推不开,也躲不过。 他甚至都不想再去见哥哥了,发自内心的抵触,因为他觉得不公平,哥哥拥有着他苦苦向往却求而不得的所有,包括她。所以,他爱他的哥哥,又深深地嫉妒着他的哥哥,即便是见了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相处。他释怀不了。 司徒朝暮默然不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宋熙临顶着一张和顾晚风一模一样的脸,却和顾晚风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气质。 顾晚风是随性的、野逸的,干净纯粹、情深意重;而宋熙临则是端重的、谨慎的,心思深沉、利益当先。 顾晚风也很少会穿西装革履,他更偏爱古雅唐装或松弛感十足的休闲装;宋熙临则日日西服正装,一丝不苟。 他们兄弟二人的不同之处是显而易见的,只要有心,就绝对不会认错,更不会摇摆不定、犹豫不决。 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把这一季度做完吧,”宋熙临也心知肚明,自己留不住她,哥哥回来了,她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七月份就可以离职了。” 司徒朝暮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这次竟然能够答应的这么爽快。 宋熙临也没再多提此事,直接将话题回归了工作:“我这两天要去c市一趟,有什么事情直接汇报给刘总就行。” 司徒朝暮赶忙点头:“哦,好。” 他这两年去c市去的挺频繁,但目的却鲜为人知,起初司徒朝暮还会好奇一下,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立即履行起来了身为秘书的职责:“您今天预约了体检,不要忘记了。” 他的身体素质是真的不好,先天肺部发育不全导致的多病孱弱,普通人一年一次体检,他至少三个月就要去检查一次,以防并发症。 宋熙临微一点头:“嗯。”随后就不再言语了,低下头继续查阅报告。 司徒朝暮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许久之后,宋熙临才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份体检报告上移开,随即便将其投进了碎纸机。 司徒朝暮正在浏览假期囤积的未读邮件,总裁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宋熙临阔步从里面走了出来,神不改色、一言不发地穿出了她的办公室。 司徒朝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上午九点四十三……这么早就要去c市啦?这么着急么?还是去找李医生做体检了? 但既然老板没告诉她,她也无权多问,毕竟,她只是个打工的,所掌握着的也只能是老板愿意向她透露的行程,至于那些不愿意向她透露的行程,她就算是猜到了也不能对外透露。秘书的职业基本准则之一就是嘴严。 老板不在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儿,或者说,对于任何一个打工人来说都是好事儿,既轻松又自在,像是压在井口的千斤巨石终于被搬开了,自由的光和空气同时透了进来。 一上午都是开心的。 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司徒朝暮并没有去公司食堂,直接在办公室里面吃起了饭,但如果宋熙临还在的话,她肯定是不敢这样做的,即便从家里带了饭也要特意端去食堂吃,不然会在办公室里面留下异味。宋熙临有些轻微洁癖,接受不了任何不属于办公室的异味。 纵使现在宋熙临不在,司徒朝暮也还是先将窗户给打开了,然后才开始吃饭。 顾晚风用得这个保温饭盒的质量很好,饭菜一直到现在都是热的,不用再去加热就能直接吃。 司徒朝暮正大快朵颐地吃着包子呢,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敲了几下,继而就被推开了,宋青山走了进来,着实令人意外。 司徒朝暮猝不及防,还被噎了一下子,赶紧喝了两口蛋花汤往下顺了顺,汤碗还没放下呢,她就着急忙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张兮兮又毕恭毕敬:“宋总。” 这位“宋总”也是一整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革履,身姿笔挺,气场强大,不怒自威。他虽然不是她的直系老板,但在集团内部却比她的老板还要具有威严和震慑力。这可是她老板的爹。 宋青山的反应倒是随和,温文尔雅地朝她压了压手:“没事,你坐。” 独树晚风 第119节 司徒朝暮哪里敢坐,在办公室里面偷偷吃饭被超级大老板发现就已经很令人忐忑了,双手像是戴了隐形手铐一般局促不安地交握于身前:“您是来找小宋总的吧?他去c市出差了,上午十点刚走。” “我是来找你的。”宋青山语气和煦又直截了当,说完,他便朝着旁侧的黑皮沙发走了过去,落座的同时,又对司徒朝暮说了声,“你也坐吧。” 那张沙发就在司徒朝暮的办公桌对面。 “哦……”司徒朝暮几乎是在顷刻间就猜到了宋青山来找她的目的,先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紧张了起来,七上八下地坐回了椅子上。 宋青山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我下午还有个会,就不寒暄了,这次来找你,是想向你询问一下小风的情况……我不太方便去找他,东辅人多眼杂,现在的情况又特殊,我要是去了,他以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他一旦表露出了对顾晚风的关心,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就会给顾晚风带来无尽的麻烦。先不说宋青松那个疯子会不会一视同仁地针对这个压根儿就不姓宋的大侄子,单是徐颖慧那个女人就够棘手了——女人为了孩子,是会不择手段的。 司徒朝暮当然能够体谅宋青山的良苦用心,也很感激他为顾晚风留了一条后路:“我明白,您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宋青山轻叹口气:“小风他是什么时候回到东辅的?” 司徒朝暮如实告知:“一年前。” 宋青山有些惊讶:“这么早就回来了?” 司徒朝暮赶忙解释道:“我们也是不久前才见的面,他那人拧巴的很,刚回来的时候谁都没说,就非要等自己能够彻底安定下来了才会跑出来找你,生怕你以为他没本事似的。” 宋青山无奈一笑:“他就是这种人,倔强的很。” 司徒朝暮:“是,很犟,但也很坚强,还是继承了顾家的锻刀法,当了刀匠。” 宋青山并不意外,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虽然是小众行业,但他走到了巅峰,锻造、鉴定和修复样样精通,在业内相当出名,靠着手艺安生立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司徒朝暮回答说,“而且他还有个副业。” 宋青山意外又好奇:“呦呵,还搞起副业了?” 司徒朝暮笑了笑:“是的,他自幼习武,精通一身本领呢,所以时常也会去剧组当武术指导。” 宋青山:“待遇应该不可能差吧?”这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神色和言语间却相当明显地透露着这样一种含义:我儿子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便宜? 司徒朝暮笃定回答:“当然不差,好多优秀的影视剧都有他的参与呢。他的起点还很高呢,刚一入行就合作的是知名大导演。” 宋青山放心又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他只要能顾得住自己就行。” 司徒朝暮:“他是一个勇敢坚强又善于学习的人,到哪里都可以安身立命。” 宋青山再度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了声:“那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呢?”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滞,紧张又不好意思:“什么、什么事情?” 宋青山和蔼可亲地笑着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了,还不考虑结婚么?” 司徒朝暮的脸瞬间就红了,害羞到话都说不溜索了:“那那那、那还没、没考虑那么多呢。” “哦哦,好。”宋青山识趣地止住了话题,决计不当那种多管闲事的讨人厌长辈,随即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吃饭了。”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去时,目光突然留意到了司徒朝暮的午饭,身形一顿,下意识地开了口,“这个包子是?” 司徒朝暮赶忙回答:“小风包的。”又主动说了句,“您要尝尝么?” “好,好!”宋青山笑逐颜开,快步走到了司徒朝暮的办公桌前,迫不及待地从不锈钢保温饭盒中拿起了一个包子,“这么大个儿的包子,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包的了,和他妈包的一模一样,比人脸还大。”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确实是快抵得上人脸大了。 宋青山张大嘴咬了一口包子,继而再度发出了一声真切的感叹:“和他妈包的味儿也一样,油香油香的。” 司徒朝暮点头附和:“是挺好吃的,我也很喜欢吃。” 宋青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个包子,却还是感觉意犹未尽。 司徒朝暮向来是个有眼色的人,直接将那个还剩俩包子的饭盒端了起来,连带着盒盖一起递给了宋青山:“您要是喜欢吃,就拿走吧,我还有别的饭呢,包子留下也不吃完。” 宋青山先是一愣,继而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伸手接过饭盒的同时,发自内心地对司徒朝暮说了声:“谢谢你。” 司徒朝暮:“不客气的!” 宋青山没再多言,起步离开了,但是在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再度看向了司徒朝暮,问了声:“小风他带你去过碧屿村么?” 司徒朝暮点头:“去过。不过我很多年前就去过一次了。” 宋青山第一反应是诧异,但随即就想到了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小风还在上高三,寒假结束从老家返回东辅,飞机凌晨才落地,与堤提前联系他,让他去机场接一下孩子和他的朋友们。后来如果不是冯夕雅的突然出现,他和小风也不会不欢而散。 “你早就见过小风的妈妈了?”宋青山温声询问。 司徒朝暮再度点头:“嗯。” 宋青山了然,既欣慰又感慨:“那就好。” 当妈的提前多年就见到了儿子的爱人。 万般遗憾中唯一不遗憾的一件事。 随之,宋青山又十分肯定地说了声:“与堤一定很喜欢你。” 第82章 ◎他是真的坏,好坏,斯文败类。◎ 老板不在, 司徒朝暮可以心安理得地按时下班,下午六点一过,她就开开心心地拍屁股走人了。 一走出公司大楼,她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银色皮卡车, 立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后, 先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往后座上一扔,继而一旋身就窝进了副驾驶里, 像是一条灵活又慵懒地小猫似的,伸懒腰的同时愉悦地长叹一口气:“哎,终于下班啦, 美好的一天开始啦!” 虽然, 她今天几乎就没干什么活儿。 但, 人只要坐在工作岗位上, 不管有没有活儿,精神都是萎靡不振的。 顾晚风忍俊不禁, 等司徒朝暮系好安全带后,他才启动了皮卡车,顺带说了一声:“着急回家么?不着急的话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他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神色也是自然而然, 就好像只是随口问出了一个问题,一点儿都不在意她是否会答应他似的。 但其实, 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了。 司徒朝暮那么聪明, 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其实他在意极了。 司徒朝暮却故意吊他胃口:“啊?你怎么不提前说呀,我爸估计都做上我的饭了。” 但其实, 她爸的单位最近加班加的厉害, 根本没时间做晚饭, 因为东辅近期在争创文明城市,交通部门全警动员,身为小领导的老司徒必定是要坚守岗位以身作则的,天天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 至于她妈裴元,今晚医院夜班。 也就是说,司徒朝暮只要能赶在她爸妈下班之前回家,就算不打招呼也没人能发现得了她下班后和男朋友偷偷跑着出去玩了。 但是她,偏要故意调戏顾晚风,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你要是求求我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陪你去那个好玩的地方。” 顾晚风:“……” 求求她? 怎么、求? 司徒朝暮瞧他一直不说话,就不满地“哼”了一声:“约女孩子出去玩是需要靠态度的,你要是不拿点诚意出来,人家凭什么跟你出去呀?”紧接着,她就又说了句,“这还是咱们两个谈恋爱之后你一次约人家出去玩呢,总不能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把人家打发了吧?” 她全然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顾晚风别无他法,只得服从,深深地吸一口气之后,红着耳尖,羞赧又艰难地开了口:“求、求求你。” 司徒朝暮心里爽了,终于明白了被喜欢的人红着脸求是什么感受……怪不得他在床上的时候总是那么喜欢听她哀求讨饶呢。 越求越兴奋。 越兴奋越想玩弄他。 质疑,理解,成为。 “求我什么?”司徒朝暮一边在心里暗爽一边学着他的口吻原封不动的打击报复,“说清楚。” 顾晚风:“……” 司徒朝暮步步紧逼:“快说呀,不说我就回家了哦!” 顾晚风抿紧了双唇,再度深吸一口气,这次是彻底豁出去了,面红耳赤却目光坚定:“求求你,答应和我约会。” 司徒朝暮瞬间就乐开花了,但也没忘记保持矜持:“哎呀,那好吧~” 顾晚风终于舒了口气,目光虽然是在直视着前方道路,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牵起,清冷的神色中荡起了不加隐藏的柔情。 银色的皮卡车在城市的马路上流畅奔驰,一路朝北,最终来到了位于北郊的森林公园。 公园内有专程提供给自驾游客的露营场地。 下车的时候司徒朝暮才发现顾晚风早就准备好露营的装备了,就扔在皮卡车的后车厢中。 随后,俩人找了块儿临溪的空地搭起帐篷支好了桌椅,然后就开始烤肉了。 伴随着炭火的旺盛,夜幕逐渐降临,天色越来越暗淡,星光则越来越璀璨。 帐篷前挂着一盏暖黄色的吊灯,暧昧又温馨的光色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吃饱喝足后,司徒朝暮就将自己的凳子摆放到了顾晚风的身边,和他并肩而坐,脑袋依靠在他的身上,双手捧着热茶杯,安静闲适地聆听着溪水的潺潺流动声。 顾晚风左手攥着同款把手茶杯,松弛自然地搭在腿上,右手揽着司徒朝暮的肩头,安静不语,心照不宣地与她一同享受着当下的这番难得的静谧时光。 但是在过了不知多久之后,顾晚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就对司徒朝暮说了声:“装食材的那个袋子里应该还剩一个盒子,里面装了些你爱吃的甜点。” 那个袋子距离司徒朝暮更近,她立即就起身去拿了。 重新坐回椅子上之后,司徒朝暮将那个军绿色的不锈钢盒子放到了双腿上,打开盒盖的时候还在想:什么点心这么沉啊? 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不锈钢盒子里竟然还套着一个古朴大气的红木盒子。 司徒朝暮不明就里地看向了顾晚风。 顾晚风笑了一下:“打开看看?” 司徒朝暮老实巴交地把那个红木盒子拿了起来,打开之后,看到了一只镶裹着金片的玉镯。 璀璨明亮的金片上还雕了精致的镂空刻花。 玉石的色泽如同雪山脚下的圣湖一般莹润青翠。 整只镯子珠光宝气、优雅灵动,世间罕见。 司徒朝暮狠狠地动了心,看向顾晚风的双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送我的?” 顾晚风眉梢一挑,目光竟有些得意:“不然呢?” 独树晚风 第120节 司徒朝暮的唇角都已经要压不下去了:“你自己打的?” 顾晚风:“我妈的。”感觉这么说好像有些不太得当,于是他就又多解释了一句,“顾家祖传的镯子,谁是刀主就归谁。” “啊?”司徒朝暮又兴奋又高兴又紧张又忐忑,“那我不是刀主也可以戴么?” 顾晚风被逗笑了:“本来就是让刀主老婆戴的。” 司徒朝暮一愣,转念一想,也是,刀主要是女的话可以自己戴,男的话不就是老婆戴么? 随后,顾晚风又说了句:“不过我妈不经常戴,她要锻刀,怕给弄坏了。” 司徒朝暮惋惜不已:“哎呀,那怎么行呢?玉是要养的呀。” 这小算盘打得,顾晚风听得明明白白。 但既然女朋友都已经把台阶给递到他脚下了,哪还有不顺势而为的道理? 顾晚风立即将那只镯子从盒子里取了出来,主动询问司徒朝暮:“想戴在哪只手上?” 司徒朝暮满意地不行,心说:真是越来越有眼色了。继而迅速伸出了左手:“这只!” 顾晚风的眼眸中一直洋溢着温柔笑意,动作轻柔地握住了她的左腕,将家传的玉镯套了上去。 “哎呀小风哥哥,你把人家套住了!”司徒朝暮盯着顾晚风,眨巴眨巴眼睛,煞有介事地说。 “嗯。”顾晚风将她的手拖了起来,低头在她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以后就跑不了了。” 司徒朝暮惯是会得寸进尺的,直接就朝着他扑了过去,本是想坐在他的大腿上,结果谁知,竟然扑得有点儿猛了,如狼似虎的,直接把顾晚风连人带椅子一起给扑倒了。 司徒朝暮也跟着摔在了他的胸膛上,但是她在摔倒之后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去关心自己的男朋友有没有受伤,而是先抬起了手臂看看自己的镯子有没有事儿。 确认镯子完好无损之后,司徒朝暮不禁长舒一口气,瞬间泄了力,柔若无骨似地往顾晚风的胸膛上一趴,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还以为传不到下一代了呢。” 顾晚风哭笑不得:“手镯比男朋友还重要?” 司徒朝暮:“你多结实呀,耐造得很,我的手镯可是很脆弱的!” 都已经改口成“我的手镯”了。 顾晚风无话可说。 但司徒朝暮也没遗忘自己刚才扑他的目的,立即用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身体再往上一窜,就咬住了他的唇,主动吻了起来。 她一如既往的大胆而风情。 顾晚风更是一如既往地抵抗不了这种诱惑,直接踢开了压在身下的椅子,将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后脑上,反客为主地与她纠缠了起来。 这片营地附近也再无其他露营者。 夜色黯然,林影重重。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抱着她回了帐篷里。 她身上穿着相当职业的衬衫和西服裙。 衬衫的扣子被解到了肋骨下端。 裙子被撩到了胯骨处。 又是临时起意的一次。 不能直接,但可以用其他方式表达爱意。 正厮磨着,帐篷外忽然响起了由远而近的汽车声。 他俯身埋头,用力深吻。 司徒朝暮瞬时紧张了起来,浑身紧绷,大气不敢喘一口,但他却没有就此停下。 神经高度紧绷。 司徒朝暮直接交代了。 那辆汽车远去许久,司徒朝暮才从那股涣散的晕眩感中回过神来,目光像是缠了丝一样的媚,飘飘欲仙地盯着帐篷顶,心想:他是真的坏,好坏,斯文败类。 封印在灵魂中的清规戒律被破除后,他就露出了野蛮的本性。 真如同一头猖獗的野狼似的。 当年,要不是那位紫袍道长用藤条把他打服了,估计他早就野上天了。 再次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司徒朝暮的脚步还是虚浮的,直接上了皮卡车,躺在副驾驶休息。 顾晚风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开着车送司徒朝暮回家了。 这座森林公园距离四革马小区仅四十分钟的车程,但是要上高架桥。 下桥时,前方的车道上排起了长龙一般的车队。 “查酒驾的吧?”司徒朝暮降下了车窗,探出脑袋看了看前方的路况,同时对顾晚风说道,“最近争创文明城市呢,天天晚上查酒驾,我爸他们单位都快忙死了。” 顾晚风好奇地问了声:“叔叔也要去查么?” 司徒朝暮:“他应该不会,他是办公室领导,但是他应该会去现场视察下属工作,搞搞监督什么的。” 顾晚风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地重申:“我有驾照,摩托车的也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挺自信的。 司徒朝暮乐得不行,心说:真不是你在碧屿村当狂野之徒的时候了。 前面还有好多辆车没查完,一时半会儿也走不成,司徒朝暮就和顾晚风聊起了天:“闻铃提前休假了,下个月中旬就能回来,我估计到时候厅响也会回来,刚好周唯月五月二十号过生日,咱们几个终于可以好好地聚一聚了。” 顾晚风点头:“行。”又问,“需要我准备一些什么么?” 司徒朝暮歪着脑袋想了想:“周唯月过生日的话,肯定是要准备生日礼物,但是咱们两个肯定不能送太出挑或者太平凡的礼物,毕竟咱们六个是时隔了八年之后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的,要送一些有意义的礼物才行。” 顾晚风想了想,道:“要不和闻铃他们商量一下?” 司徒朝暮点头:“行。”然后又说了句,“不过到时候应该也不止咱们六个,说不定李之桥也会去。” 顾晚风沉默片刻,淡淡回了句:“那可真是热闹了。” 司徒朝暮的笑点突然就被戳中了——他这个人,真的带有一股冷淡的诙谐感。 然而她还没笑够呢,前方的车道上突然惊起了一阵骚动,众车主们纷纷将脑袋探出了车窗,震惊又惊奇地注目观望。 一位身穿白衬衫戴眼镜的男人狼狈又迅速地左突右冲于轿车与轿车之间的狭窄缝隙里。 在他身后,三四个身穿制服的交警在追。 “弃车跑了?”司徒朝暮目瞪口呆,之前只听她爸说过有这种为躲查酒驾直接弃车的人,还从没见过,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眼镜男顺着夹道,慌不择路地朝着他们的皮卡车冲了过来。 顾晚风猛然推开了车门。 眼镜男直接撞在了铁皮门上,两眼一黑,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有俩交警跑来将其摁住了。 第三名交警跑来之后,先对顾晚风表示了感谢,然后麻烦他到前面路口停一下,配合他们做个现场工作记录再走。 顾晚风和司徒朝暮也没异议,送佛送到西,好人当到底。 伴随着现场秩序的恢复,前方的车队越缩越短,到了路口,顾晚风先对着交警递来的酒精检测仪吹了口气,然后便将车停到了路边。 下车之后,顾晚风才看到了那位穿着制服背着手站在高架桥旁边的中年男人,脚步顿时就僵住了…… 司徒朝暮从副驾驶那边绕了过来,见他一直站着没动,就问了句:“你怎么不走了?” 顾晚风深吸一口气:“我好像、看到你爸了。” 他还用了个挺委婉的词汇,“好像”。 司徒朝暮头皮一紧,瞬间就回想到了刚才在森林公园里面发生的荒唐事,紧接着就想到了她爹到现在为止都接受不了自己找了个“留长头发并且工作是个打铁的男朋友”的事实,赶紧用手挡住了脸,忐忑心虚到说话都不敢大声了:“在哪儿呢?” 不等顾晚风开口呢,她爸的吼声就隔空传了过来:“挡什么挡?拿手挡着我就认不出来你了?” 司徒朝暮:“……”我没喝酒,我现在跑,应该不犯法吧? 第83章 ◎顾晚风轻叹口气:“不然明年还要喊叔。”◎ 司徒朝暮能感觉到, 她爸的怒火已经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一般强烈了,但又碍于正在工作,所以才不得不强行克制着不去发作。 现在要是有血压计,拿去给老司徒一测, 高压估计能飙到二百…… 司徒朝暮瑟瑟发抖。 顾晚风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甚至比她更紧张忐忑, 因为他面对的,是自己想娶的女人的亲爸。过不了亲爸这关, 根本娶不到手。 司徒庆宇将怒火压了几压,才勉强在下属面前维持住了身为领导的稳重和威严,家里的私事也不能影响公事, 所以他并没有立即去找这俩人算账, 做完现场记录之后就放他们俩走人了。 但是在他们俩临走前, 司徒庆宇还是对着司徒朝暮放下了一句狠话:“等我晚上回家咱们俩再说。” 显而易见是准备秋后再算账。 可真是吓坏了司徒朝暮, 让她就算是回家都回的不踏实,提心吊胆地上了顾晚风的车, 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地盘算该如何应对来自老司徒的怒火。 到了四革马小区门口,顾晚风停了车,司徒朝暮长叹一口气,闷闷不乐地解开了安全带。 顾晚风也是认真思考了一路, 越考虑,内心越坚定, 斩钉截铁地安慰自己的女朋友:“放心, 我一定会让叔叔阿姨接受我。” 司徒朝暮感动又为难地瞧着他,说:“其实我妈好像没有那么不接受你, 主要是我爸, 但我爸不接受你不是因为你不好、不优秀, 他就是单纯地接受不了我谈恋爱,他觉得我还小呢……” 顾晚风却很乐观:“正常,如果我有女儿的话,我一时半会儿可能也接受不了她突然谈恋爱的事实,但如果我确定了我女儿的眼光是没问题的,之后也就慢慢接受了。”紧接着,他又说,“只要能向叔叔证明我有资格成为你的男朋友,他就一定可以接受我。”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盯着顾晚风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由衷而发地说了句:“我感觉我好像突然明白你为什么又矫情又拧巴又坚强了。” 顾晚风哭笑不得,心说:我在女朋友心里就这种形象?矫情又拧巴? 但其实司徒朝暮是欣赏且佩服他的:“因为你的矫情和拧巴只是表象,本质是乐观强大的,你做事的时候是不会只考虑失败的,你会努力地探索该怎么才能成功。” 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执行力强”。 由于童年的影响,他的内心总是残留着忧郁和悲伤,但骨子里的那份坚毅却是历久弥新的。无论是对顾家锻刀法还是对她,都是一贯的思维模式:绝不放弃。 “我真有那么好?”她如此直白的赞扬和夸奖还令顾晚风有些受之有愧。 司徒朝暮却哼了一声:“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却还要假装惊讶,白莲花的很。” 顾晚风:“……” 独树晚风 第121节 不怕女朋友是流氓,就怕流氓太聪明。 “所以你才会喜欢我?”既然已经被拆穿了,他也就不装谦虚了。 司徒朝暮嘁了一声,傲娇得很:“谁喜欢你了!”说完就要作势去开车门,谁知却突然被顾晚风攥住了手腕,挽留她:“别走。” 司徒朝暮回头看着他,丧丧气气地说:“不走干嘛呀?都这么晚了,人家明天还要上班呢。” 顾晚风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代替了语言,用手捧住了她的脑袋,将她的身体揽向了自己,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完再见才能走。” 司徒朝暮都惊呆了:“再见是用嘴说的呀?” 顾晚风:“不然呢?” 司徒朝暮:“……”我竟无话可说。 行,好,你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休怪我耍流氓了! 她直接用双手捧住了顾晚风的脸,辣手摧花一样,胡乱又用力地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这,就是她说的“再见”——脸都要给他亲变形了。 让内心单纯的道爷见识见识什么是“急风骤雨”式的再见。 亲够了之后,司徒朝暮才得意洋洋地下了车,像是个占够了花姑娘便宜的登徒浪子似的。 家中没人。 司徒朝暮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洗澡。 □□是有气味的。 耳鬓厮磨时,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释放旖旎气味,沾染的哪里都是,头发衣服无一不漏。 她今天穿的这套衣服上气味浓厚,混合着森林公园的湿气和欲味。 洗完澡,又将今晚荒唐的证据泡进洗衣桶里之后,司徒朝暮才安心地上了床,虽然她爸已经提前告知过她下班后会回家找她算账,但是,只有傻子才会老老实实地等着被算账,聪明人只会赶紧睡觉,能躲一晚是一晚。 但是祸躲不过,第二天早起还是要面对。 裴元早上七点半下夜班,到家基本八点,今早一推开家门,就感知到了家中的异常。 餐桌上的那对父女俩,谁都不理谁。 司徒庆宇靠着椅背,双臂抱怀,脸板的比不锈钢防盗门还硬;司徒朝暮坐在餐桌对面,一声不吭地吃饭,就是不抬头,主打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们俩又怎么了?”裴元一脸疲惫地坐到了餐桌旁,心累的要命,“天天下班回来还得给你们俩判官司。” 司徒庆宇赶忙起身给自己老婆盛了一碗粥,把粥碗放到她面前时,绘声绘色地说了句:“哎呦,我跟你说,咱闺女现在厉害得很,不光有男朋友了,还把人家的家传宝贝都给骗过来啦。” 司徒朝暮当即就抬起了脑袋,一脸不忿地看着她妈:“你快听听呀,我爸都阴阳怪气我一早上了!” 司徒庆宇吹胡子瞪眼:“谁让你随便要人家东西的?” 司徒朝暮理直气壮:“那是我要的么?那是他主动送我的!” 司徒庆宇:“这就是糖衣炮弹,贿赂你呢!行贿知道么?都是圈套!你就是经不住诱惑!” 司徒朝暮:“……”好,好好好,我谈个恋爱还涉及到贪污受贿了。 裴元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家传宝贝呀?”她又看向了自己闺女,“你收人家什么了?” “也没什么呀。”司徒朝暮底气不足地扬了扬左手,“就是个小镯子。” 司徒庆宇:“哎呦,还就是个小镯子,咱们司徒家往上数三代都找不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说完,他又看向了自己的老婆,没好气地说,“要不是因为我刚才看见了,多嘴问了一句,她肯定不会主动跟咱们交代。” 裴元垂眸瞧了一眼司徒朝暮的手腕,当即一愣:“哎呦,赶得上人家博物馆的藏品了,你戴着它出门,是去上班呢还是去慈宁宫里当太后呢?” 司徒朝暮:“……”好,我就知道,你们当领导的人,都善于阴阳怪气! 司徒庆宇终于找到了共鸣:“看吧,我就说她心里没数吧,什么东西都敢往家拿,说她她还不服气,还跟我犟嘴。” 裴元也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你就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要不先还给人家吧,以后再说。” 她的语气还比较委婉,没直接否定司徒朝暮和顾晚风的感情,但也不赞成司徒朝暮收顾晚风的镯子,不赞成先斩后奏。 司徒朝暮却说:“那人家都送给我了,我也接受了,为什么不能戴着呀?戴着才证明我重视呀,而且不让戴就算了,再退回去像什么话呀?好像我在玩弄人家的感情一样。” 裴元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也不能天天招摇过市地戴着吧?磕了碰了弄坏了怎么办?八字还没一撇呢,先把人家的祖传宝贝弄碎了,这就像话了?” 司徒庆宇附和道:“就是,先不说你们俩以后成不成,但是现在还没成呢,你就天天戴着人家的祖传手镯,像什么话?”紧接着,又埋怨了顾晚风一句,“那小子也是,门都没登过呢,先送这么大一礼,也真是放心嘿,不怕咱们卷着东西跑了。” 司徒朝暮本来挺郁闷的,却又莫名其妙地被她爸这句话逗笑了:“上不上门的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么?” 司徒庆宇:“诶呦你还好意思笑呢?少蹬鼻子上脸啊,我可没说同意他上门……头发留得那么老长长,昨天同事还问我呢:老司,那是你未来女婿么?发型真个性啊,酷极啦。” 他还学得眉飞色舞、拿腔拿调的,把裴元和司徒朝暮都给逗笑了。 “人家留长头发也不是为了酷呀,”司徒朝暮又气又笑地说,“人家是要给癌症患者捐头发的!” 司徒庆宇才不管那么多,就一句话:“这恋爱你想谈就谈,跟我没关系,但你不要谈到我面前,我还是那个态度,年轻人就该一心奋斗事业,儿女情长只会阻碍你进步。” 司徒朝暮:“……”反正还是不同意呗? 她一脸悲催地看向了她妈,朝妈妈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然而,裴元的态度却也是:“凡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感情也是,你可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和他谈恋爱,但不能因为一时的喜欢去决定后半生,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是需要用时间去验证的。” 简而言之:谈恋爱可以,想结婚再议。 司徒朝暮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回了句:“那他要是个体制内的,你俩是不是就同意了?” 司徒庆宇:“最起码体制内的工作稳定吧?” 司徒朝暮反驳道:“稳定不稳定完全看个人,和工作没关系。” 司徒庆宇:“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特别情况要特别分析呀。” 司徒朝暮:“他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么?” 裴元瞧着女儿,满含担忧地说:“你不觉得他的外形特别出众么?” 司徒庆宇:“这一看就不稳定呀!” 司徒朝暮:“……”好,好好好,好,我可算知道你们俩担心的是什么了。 “那你们俩这不是以貌取人么?”司徒朝暮无奈极了。 裴元:“所以才会让你多花时间多接触接触呀。” 司徒庆宇:“就是呀,而且我和你妈也不是不同意,但这个事儿吧,它只能这么办,它没办法呀它,你们俩的情况我和你妈肯定都是了解的,所以呢,你也知道,你也要理解我们呀。” 司徒朝暮:“……”我这一早上,什么都没干,光听您在这儿打官腔了。 既然说服不了彼此,那就先不说了吧。 吃完早饭司徒朝暮就去上班了,但是在临出门前,还是听她爸妈的话把手镯取下来放在了家里,免得磕坏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都没再和她爸妈提过任何有关自己恋爱的事情,直至周唯月过生日那天。 他们六人提前在群里面商量了一下,决定搞一场天台烧烤生日宴,地点就定在了周唯月她家所在的那栋单元楼的天台。 原定计划是五月二十号晚上七点半宴会开始。 司徒朝暮下午六点准时下了班,顾晚风开车去接她,到了四革马小区,直接驶入了地下车库,将车停在了司徒朝暮她家所在的7号单元楼的楼下。 司徒朝暮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周唯月她家在14号楼。” 顾晚风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快端午了,我给叔叔阿姨带了点东西。” 司徒朝暮一愣,心说:你还挺懂人情世故的。 下车后,她跟着顾晚风一起去到了车尾。等顾晚风打开后车厢上的挡雨盖之后,司徒朝暮看到了两箱茅台,六条中华香烟,两提西湖龙井,两提阿胶和两盒粽子。 旁边儿还放着俩沉着古朴的红木箱,一长一短,一窄一宽。 “这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司徒朝暮奇怪地问。 顾晚风:“刀和首饰。” 刀是送给司徒庆宇的,首饰是送给裴元的。 司徒朝暮微微倒吸了一口气:“你这真是,用心良苦。” 顾晚风轻叹口气:“不然明年还要喊叔。” 司徒朝暮被逗笑了:“那倒也是。” 随后,她帮着顾晚风一起把后车厢里面的东西搬回了家,但鉴于裴元和司徒庆宇并没有主动邀请顾晚风上门,所以顾晚风也不敢在司徒朝暮家多呆,把东西放下之后就走了。 司徒朝暮却没着急去和周唯月他们几个汇合,紧张又激动地在家等爸妈,相当期待她爸妈看到这些东西之后的反应。 最先到家的是司徒庆宇。 开门声一响,司徒朝暮就朝着门口冲了过去,看到司徒庆宇之后,大喊一声:“爸!” 司徒庆宇却僵在了门口,目瞪口呆地盯着整齐有序摆放在门厅地面上的礼物盒,说话都紧张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回事啊?” 司徒朝暮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男朋友送给你和我妈的端午节礼物!”还一边指着一边盘点,“烟、酒、茶、阿胶、粽子;这个是他自己锻的刀,收藏级别的哦,好多混收藏圈的大佬都去找他订过刀;还有这个,是他亲手给我妈打造的一套首饰,纯黄金的!” 谁知,司徒庆宇却长舒了一口气,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一边没好气地说:“又是茅台又是中华又是茶叶,还有收藏品和黄金,好家伙,上来就送我个行贿五件套,纪检同事要是在,有十张嘴我都说不清!” 司徒朝暮:“……” 第84章 ◎你挺m属性呀。◎ 因为要去参加周唯月的生日宴会, 所以裴元今天下班也挺早,进家门之后,第一反应和司徒庆宇刚才一样,紧张惊恐、如临大敌:“这东西谁送的?” 经过司徒朝暮详细解释了一番之后, 裴元才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一边拍着心口一边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 还以为你爸贪污了呢。” 司徒庆宇:“……” 司徒朝暮真是无语极了:“人家精心给你俩准备了礼物,你俩倒好, 一上来就给当成惊吓了。” 司徒庆宇还觉得气不过呢:“过端午就老老实实过端午,简简单单送两盒粽子就行了,非得送什么行贿五件套啊?” 司徒朝暮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人家可没想贿赂你呀, 人家就是单纯地想向你表达一下心意。” 司徒庆宇不为所动, 态度坚决地摆了摆手:“这心意太贵重了, 我可受不起。” 司徒朝暮:“……” 怎么就软硬不吃呢? 独树晚风 第122节 裴元眼瞧着自己闺女的脸色越来越委屈了, 就赶忙说了句:“哎呦,这也不能怪你爸呀, 现在查得可严了,别说这些名贵烟酒了,你就算是收个十块钱的红包都可能出事儿。” 司徒朝暮不服气地说:“那这些东西和红包的性质也不同呀。” 司徒庆宇却斩钉截铁:“性质一样,都是欲意行贿。”随即又不容置疑地说了句, “等晚上吃完饭之后就让他来把这些东西拿走啊,一样不能留。” 司徒朝暮简直是难以置信:“粽子也不能留?” 司徒庆宇相当倔犟:“不留, 单位发的有。” 司徒朝暮:“……”好, 好好好,好! 气氛剑拔弩张, 裴元不得不出来当和事佬:“粽子你要是想留可以留, 可以, 没问题。”继而就赶紧把话题给转移了,连声催促道,“赶紧走吧,人家一大堆人都在等咱们一家三口呢。” 今天去参加周唯月生日宴的不仅有司徒朝暮他们五个人,还有周唯月她爸妈、司徒朝暮她爸妈和裴星铭他爸妈,要不是闻铃她妈现在定居在了g国,肯定也会被邀请来。 一家三口一同前往十四号单元楼的途中,司徒庆宇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就问了自己闺女一句:“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月月她老师的儿子,今天来么?” 司徒朝暮原本还正在跟她爸赌气呢,但是这个话题又实在是太诱人了,她情不自禁地接了呛:“来!哈哈哈,我看裴星铭今天该怎么办!” 裴元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讨论:“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司徒朝暮:“李之桥。” 司徒庆宇又想到了一件事:“我前些天去找老周吃饭,他们两口子对这孩子的印象还挺好的,根本不能提起来,一提就停不下来,一直夸一直夸,喜欢的不得了,说这孩子有眼色、脾气好、会照顾人,有一次送月月回家,下雨了没能走成,就留他们家吃了顿晚饭,吃的饺子,又会擀皮儿又会包,吃完饭之后还抢着去刷碗,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特别讨人喜欢。” 司徒朝暮却叹了口气:“光周叔叔和王阿姨喜欢有什么用呀?得周唯月自己喜欢才行呀。” 司徒庆宇无话可说了,沉默了两秒钟后,也叹了口气:“感情这事儿啊,真是没法儿说,父母根本左右不了孩子的想法。” 司徒朝暮:“……” 我怎么觉得您这话,还有言外之意呢? 不会是在暗示我呢吧? 司徒朝暮心里有鬼,所以听什么话都觉得有猫腻。 “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左右不了孩子的想法。”这话是裴元说的,言语间饱含无奈,“小铭就是太在乎父母长辈们的想法了。”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吐槽了句:“他纯粹是被道德绑架了。舅舅舅妈年轻的时候过的苦,觉得自己活得没尊严,没读过书没受人尊敬过,就想让自己儿子争口气,但是裴星铭也有自己的人生呀,不是替他爸妈争气的工具。还有姥姥姥爷,偏心的很,眼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宝贝大孙子,把他当至高无上的太子,在他们老两口心里,全世界就没有女人配得上他们的宝贝大孙子。” 随即,司徒朝暮又想起了一件上高中时发生的事情:“我们上高三的时候,有一次周唯月被五头牛村的人欺负了,裴星铭去和五头牛村的人打了一架,被处分了,还差点儿就被学校开除了,姥姥姥爷却觉得全是周唯月的错,觉得是周唯月连累了他们的宝贝孙子,大中午跑到周叔叔和王阿姨的饭馆里又哭又闹又骂,还警告人家让人家有点自知之明、以后离他们大孙子远点。周唯月她爸妈都卑微死了,明明是受委屈的一方,还要低三下四地给姥姥姥爷道歉,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看起来好可怜呀。有一个智力残缺的女儿他们都已经够为难了,还要被姥姥姥爷歧视压迫,他们老两口真的好像封建时期的万恶地主啊,不仅重男轻女还势利眼的很。” 裴元默然不语,神色微伤,有口难言……她知道,女儿说得都是对的,她也比自己女儿更清楚自己的父母是一对什么样的人,因为她从小就是被压迫着、打击着长大的,但毕竟是给予她生命的双亲,她无可奈何。 司徒庆宇感知到了老婆的自卑和酸楚,当即就冲着司徒朝暮吼了句:“怎么说话呢?哪有小辈这么评价长辈的?你怎么还越长大越不懂事了?” 司徒朝暮不吭声了,虽然她并不怎么服气,但她心里清楚,她爸也是偏心的,偏心她妈,即便知道姥姥姥爷万般不好,也不会说出来,无论她妈在不在场。他很维护妈妈的尊严和面子。 为了照拂老婆的情绪,司徒庆宇又说了句:“姥姥姥爷是年纪大了,有时候做事情考虑不周到,但你大舅和大舅妈还是明事理的呀,那次姥姥姥爷去闹,最后不还是舅舅舅妈去把他们老两口拉走的么?临走前还给你周叔和王姨道了歉。” 裴元终于舒了口气,好在自己的娘家人并非全都是蛮横不讲理的恶人。 司徒朝暮也没反驳她爸的话,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是啊,大舅和大舅妈虽然明事理,但明的不多呀! 他们能够共情周唯月爸妈的不容易,却不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他们觉得拿不出手、没面子、会被外人笑话。 说话间,一家三口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十四号楼。 十四号楼的天台上支着两张烧烤桌,一张桌边围坐着长辈们,一张桌边围坐着小辈们。 头顶的天空渐渐暗淡,由绚烂多彩的火烧云逐渐转为了深蓝色的夜幕,一弯银月悬挂其上,静谧又安详。 每张烧烤桌上方都吊着一盏明黄色的灯泡,下方的烤炉滋滋冒油,热火朝天。 司徒朝暮和她爸妈分开了,快步流星地朝着朋友们所在的那一桌走了过去。 她前些天已经和闻铃还有厅响见过一面了,所以今日再见,就没那么激动了。 这么多年过去,闻铃也没怎么变样,还是留着齐耳短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神采飞扬,一副元气满满的模样,只不过可能是因为在狮国待得时间长了,所以穿衣风格更加偏向于欧美风了。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搭配白色吊带背心和黑色紧身牛仔裤,踩着一双过膝长筒靴,松弛感十足,魅力也十足。 真挺迷人的。 足够把厅响迷成智障。 烧烤桌是四方形的,周唯月是寿星,单独坐在了上位那一边,闻铃和厅响一同坐在了她的左手侧,顾晚风和裴星铭一起在她的右手侧,她对面的那俩位置是空着的。 司徒朝暮直接朝着裴星铭走了过去,伸出脚踢了踢他的凳子,猖獗又霸道:“起来!” 裴星铭一脸不忿:“那么大空位你不去坐,非来我这儿坐?” 司徒朝暮双手掐腰,理直气壮:“人家是要跟男朋友坐在一起的呀!” 裴星铭:“……” 顾晚风笑而不语。 闻铃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开始当理中客伸张正义:“就是,裴星铭,你有点儿眼色行不行?” 厅响必然是要附和闻铃的:“铭子你坐这儿确实不合适呀,成电灯泡了。” 周唯月也说:“裴星铭,司徒和顾晚风现在在谈恋爱呀,必须要坐在一起的。” 司徒朝暮点头:“就是的!” 裴星铭一脸无语地端着自己的盘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被逼无奈地挪腾到了周唯月对面的那个位置:“得瑟吧,使劲儿得瑟,看你能得瑟多久。” 司徒朝暮志得意满地落了座,同时在心里说:我可是要得瑟一辈子的。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似的,她才刚刚把一张空盘子拿到自己面前,顾晚风就将一片刚刚烤好的雪花牛肉夹进到了她的盘中:“可以吃了。” 司徒朝暮心里美滋滋的。 坐在他们俩对面的闻铃撇了撇嘴:“诶呦,我就说呢,总觉得空气里有怪味,原来是恋爱的酸腐气。” 司徒朝暮不甘示弱,反应也很快,当即就冲着厅响说了句:“给她烤肉呀厅响,这么明显的暗示没听出来么?” 那层窗户纸没戳透的时候,任何玩笑话都会令互相心动的两人慌张羞涩,心潮澎湃。 厅响当即就红了脸,闻铃的脸也红了。 厅响紧张地抿住了双唇,微微侧目,紧张兮兮地瞧了闻铃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查探。 闻铃感知到了厅响的目光,却假装没看到,一边动手往热气腾腾的烤盘上夹生肉一边没好气地回司徒朝暮:“你现在就是小人得志。”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那你也不至于、一次性夹那么多片肉进去吧?” 肉都要溢出来了。 闻铃一愣,赶忙往回夹,厅响也赶紧伸出了筷子,帮着她一起收拾残局。因为动作慌张,俩人的手还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去,又赶忙弹开了,结果却愈发的手忙脚乱了。 司徒朝暮瞧向了顾晚风,一边点着对面的俩人一边说:“你知道这叫什么么?这就叫自讨苦吃。” 裴星铭都被逗乐了,冲着闻铃说了句:“你说你惹她干嘛呀?” 闻铃:“……”气人!太气人了! “你就不能管管她么?”闻铃气急败坏地盯着顾晚风,“再这么任由她发展下去,迟早骑在你脑袋上撒野!” 顾晚风认真思索片刻,回了声:“也挺好的。” 闻铃:“……”你挺m属性呀。 司徒朝暮越发的得意猖狂了,小人得志极了,还冲着闻铃做起鬼脸了,又幼稚又欠揍。 顾晚风侧目而视,笑着看着她闹。 闻铃懒得再搭理这对酸腐的情侣了,转头看向了周唯月:“你怎么一直不吃呀?怕发胖么?过生日是可以多吃一点的。” 厅响立即附和着说:“就是,人在开心的时候皮下脂醇会降低,反而不容易胖。” 裴星铭当即就冲着厅响竖了个大拇指:“看咱响子,不愧是研究生,用词多专业,皮下脂醇。” “哈哈哈哈。”司徒朝暮莫名其妙地就被戳中了笑点,随即也冲着周唯月说了句:“就是,没事儿的,过生日可以多吃点。” 哪知,周唯月却说了句:“你们先吃吧,我还有一个好朋友没来呢,我不能吃。” 哦。 小李还没来呢。 烤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微妙了起来。 司徒朝暮和闻铃又不斗嘴了,瞬间和好了,开始眉飞色舞地交流眼神。 厅响也想和人交流眼神,但是他唯一的选择对象却是顾晚风。 而顾晚风这人,是没有好奇心的,性格冷淡的可怕,像是受过训练的特种兵一样,对八卦漠不关心,无动于衷地给女朋友烤肉。 厅响只好强作镇定,小心翼翼地瞧了裴星铭一眼。 裴星铭像是个没事人儿似的,闷声不响地夹肉、烤肉、埋头吃。因着火炉热气腾腾,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布满了细汗,浓眉大眼颇显男儿气概,有一股张扬的野性美,是那种从学生时代起就很受异性追捧的对象。只是此时此刻的神色过于沉闷了。 司徒朝暮正紧锣密鼓地和闻铃交换着眼神,突然间,眼角余光中多出了一个人—— 他的身材不算特别修长,但端正挺拔,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和黑色西服休闲裤,脚踩一双白色运动鞋,整体气质相当清逸俊朗,又透着一股芝兰玉树般的书卷气,让人只看上一眼就能够想到这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是李之桥。 他的手中还拎着一盒黑天鹅蛋糕。 来到天台后,李之桥迅速环顾一圈,找到目标后,快步朝着司徒朝暮他们六人所在的那张烧烤桌走了过来,直接走到了周唯月身边,将精心准备的蛋糕放到了她的面前,同时略带歉意地对大家说了声:“抱歉,路上有点儿堵车,来晚了。” 他还气喘吁吁的,显然来的挺着急。 闻铃和厅响之前都没见过李之桥,初次见面,俩人还都挺为之惊艳。闻铃的眼神中洋溢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厅响直接就说了句:“小李,挺帅呀!” 他的话音才刚落,顾晚风就伸出了手,行动果断地拉出了周唯月身边的那个凳子,言简意赅地对李之桥说了声:“坐。” 李之桥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坐在了周唯月身边,同时向顾晚风客气道谢:“麻烦了,谢谢。” 顾晚风没有开口,仅是略一点头,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清冷淡漠。 裴星铭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顾晚风,眼眸冷硬,双唇逐渐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 司徒朝暮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注意到裴星铭的反应还是假装没看到,只管乐呵呵地对着李之桥说话。 厅响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就从桌子上拿起了手机,悄悄给闻铃发了条微信:【你还别说,小顾这人,虽然冷漠,但心里还挺有数,反应真快,出手稳准狠。】 过了一会儿,闻铃悄悄地给厅响回了句:【不然司徒那么聪明的一人能看上他?】 厅响:【我一直以为司徒只是贪恋人家美色。】 闻铃:【她是智性恋,顺带着贪恋美色。】 独树晚风 第123节 第85章 ◎不留遗憾◎ 对于饭桌上的暗流涌动, 司徒朝暮看似是浑然不知,实则眼明心亮,只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她也一直没去看裴星铭,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李之桥身上, 态度亲切又热络:“你可算是来了, 你要是再不来, 我们月月都要被饿死了。” 闻铃也跟着附和:“我们月月可在乎你了,你不来她就不吃。” 李之桥显然是受宠若惊, 满含期待地看向了周唯月:“真的么?” 司徒朝暮抢答:“当然是真的!” 闻铃继续附和:“她就是这么说的,我们都听到了呢!” 司徒朝暮又说:“我们月月可喜欢你了呢!” 谁知,周唯月却因她这一句话拧起了眉头, 红着脸, 超级严肃地反驳道:“我才没有呢, 司徒你不要乱说话, 是因为爸爸妈妈说客人没有来齐的时候主人动筷子是不礼貌的,所以我才不吃东西的。” 简而言之:我不喜欢李之桥。 司徒朝暮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心说:你啊,真是油盐不进! 闻铃也挺无奈的,尤其是注意到了周唯月不停地用紧张兮兮的小眼神去瞟裴星铭的小动作之后。 司徒朝暮她们俩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了,周唯月的脑子就是不好用, 放着眼前的金子不去捡,非要吃屎! 头都是疼的。 李之桥也有些失落, 但并未困顿于此, 神态自然地解开了缠在蛋糕盒上的袋子,笑意随和地对大家说:“一起吃蛋糕吧。”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 坐在桌尾的裴星铭就说了句:“肉还没吃完呢, 先吃什么蛋糕呀?吃完蛋糕还有胃口吃肉呀?” 他的语调也不冲, 听起来吊儿郎当的,在漫不经心间地给了李之桥一个大难堪。 李之桥瞬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继续开蛋糕不是,不开也不是。 司徒朝暮就是看不惯裴星铭这种吃着碗里的还要霸占着锅里的渣男行为,当即就接了句:“人家小李也没说要让大家现在立即马上就吃蛋糕呀,月月今天过生日呢,总不能连个蜡烛都不点吧?” 闻铃和司徒朝暮打配合:“就是说呀,总得有点儿仪式感吧?”随即,她又看向了李之桥,笑盈盈地说了句,“幸好你准备了蛋糕,还是小李最细心。” 其实周唯月她爸妈也给她准备了蛋糕,只不过准备的是冰淇淋蛋糕,需要一直在冰箱里冻着才行,所以才没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拿出来,打算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回家拿,刚好用冰淇淋解解烤肉的腻。 “我也觉得应该先点蜡烛。”厅响果断附和闻铃,“再唱首生日歌,烘托一下气氛。” 顾晚风一贯的沉默寡言,默不作声地用夹子将烤炉上的肉片全部腾到了备用盘子中。 李之桥感激地舒了口气,随即又展颜一笑,不计前嫌地向了裴星铭,温文尔雅地启唇:“蛋糕吃不吃都行,只要大家开心就好。” 司徒朝暮都愣了一下,按耐不住地和闻铃对视了一眼,用灵活流转的目光交流内心的感慨:这对比,真是明显啊。 李之桥的气场和气度真是高出了裴星铭不止一节。 人家也真是有格局呀,太大气了。 裴星铭却嗤之以鼻,浑不吝地笑了一下,似是压根儿就没把李之桥放在眼里,继而胸有成竹地看向了周唯月,十拿九稳地问了声:“寿星本人想点蜡烛么?” 周唯月却抿住了嘴巴,为难地拧起了眉毛,垂着脑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有点儿想……”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中还透着些许的小心翼翼,并且还在不断地打量裴星铭的脸色,似乎是很担心他会生气。 但是她,真的好想点蜡烛呀,点得越多越好,因为摇曳的烛光很漂亮。 李之桥见状果断说了声:“那就点,你想点几支就点几支!” 周唯月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惊喜又激动:“真的嘛?可是妈妈说不可以点很多蜡烛的,我过几岁生日就只能点几支。” 李之桥说:“可是你是寿星呀,蛋糕是你的,蜡烛也是你的,今天这个日子也属于你,所以你想怎么安排都是合情合理的,你是老大。” “耶!”周唯月瞬间开心到不行,“那我等会儿要把蜡烛全部点完。”她还特意申明了,“我要自己点,我要自己拿打火机。” 李之桥笑着点头,斩钉截铁:“当然可以!” 饭桌上的其他几人也在不知不觉间扬起了唇角,因为他们都感知到了周唯月的轻松和快乐,也感知到了李之桥的宽厚和温暖。幸福好像真的是可以渲染给他人的。 唯独裴星铭没被渲染到。 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之桥还专程给周唯月准备了一顶王冠。戴好属于自己的王冠之后,周唯月就拿起了李之桥递来的打火机,开始兴致勃勃地点蜡烛。妈妈之前都不让她拿打火机的,妈妈总是说小孩子不可以拿打火机,危险,可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呀,她已经长大啦,所以她可以自己点自己的蜡烛,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在周唯月点蜡烛的时候,裴星铭起身去了长辈们那一桌,把几位家长全给喊过来了,大家伙围在一起给周唯月唱生日歌,气氛温馨又热闹。但是在这期间,裴星铭的手机接连响了三次,显然对方是想立刻联系到他,不然不会火急火燎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可是裴星铭却一次都没接,次次都是直接挂断,最后索性直接关了机。 唱完生日歌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对着周唯月激动地高喊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就各回各位了,继续烤肉聊天,气氛逐渐平复。 司徒朝暮才刚刚卷好一个生菜五花肉卷,裴星铭他妈突然朝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神色无奈,步伐急切,右手中还握着一台显示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你怎么不接小佳的电话呢?”裴星铭他妈走到裴星铭身边之后,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他面前,责备着说,“佳佳有急事找你呢!” 小佳就是裴星铭的现任女友,王路佳。 原本和谐热络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不谋而合地看向了裴星铭。 周唯月更像是什么都懂一样,默默地放下了了筷子,安静又呆滞地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那个她喜欢了好多好多年的人。 裴星铭却始终沉默地低着头,不敢去迎接周唯月的目光,也迟迟没有接过手机。想做的事情不敢做,敢做的事情不想做。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无论如何都求不到一个随心所欲。 裴星铭他妈用一种无奈又焦急地看了周唯月一眼,然后催促着用手背在裴星铭的肩头撞了两下,不容置疑:“快接电话!佳佳一直在等着你呢!” 紧接着,裴星铭他爸徒然增高的嗓门儿就从隔壁桌上传过来了:“老周呀,真不是我夸张卖惨,我年轻的时候活得比地下道里面的老鼠还不如,摆个地摊让城管一天到晚的撵着赶,好不容易攒点钱开了个水果店,又被地头蛇摁着头欺负,我后腰上那道疤就是那个时候交不出保护费让他们给我打的,小铭他妈跟了我这么多年没过几天好日子,现在日子终于有点儿起色了,我们也不盼别的了,就想让儿子有点儿出息,给我们涨涨脸,别再让我和他妈像年轻的时候一样被人来回戳脊梁骨瞧不起。” 每一个字,都如同针扎似的,戳在了裴星铭的心头。 他无助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裴星铭他妈的眼眶也逐渐红了,心疼儿子,见不得儿子难过,却又不得不狠下心去逼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他们都是为了他好。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些取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而将目光投降了周唯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阿姨也不想打乱你的生日宴会,但这不是事儿赶事儿赶上了么?小铭女朋友的爸爸脚崴了,妈妈前些天还做了手术,家里乱成一团了,需要小铭帮忙送去医院,你多理解一下啊。” 周唯月默然不语,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裴星铭。 裴星铭却始终低着头,双拳紧攥,宽阔的肩膀不停地颤抖,像是正在经历着一场分崩离析的地动山摇。 司徒朝暮到底还是心疼她哥的,毕竟,他是整个重男轻女的大家族中唯一不会轻视她的那个人。 “要不,我和我男朋友去吧。”司徒朝暮知道自己这么说纯属是在多管闲事,但还是不顾一切地开了口,眼也不眨地扯谎,“裴星铭他感冒了,他去了也没法儿照顾老人吧?” 再怎么说,王路佳也是裴星铭的正牌女朋友,裴星铭去帮她也是理所应当,所以司徒朝暮不想让裴星铭离开绝对不是故意在针对王璐佳或者故意替裴星铭包庇什么,而是单纯地不想让周唯月难过。 今天是周唯月的生日呀。 顾晚风的性格是素来清冷的,从不会多管别人的私事,但只要司徒朝暮开了口,他必定不会置之不理:“我也开车了,可以替裴星铭去。” 哪知,他的话音刚落,司徒庆宇的声音就响起了,破天荒第一次把他当成了自家人使唤:“铭铭要是不舒服就别使唤他了,让朝暮和她男朋友去也是一样的,都是一家人,别那么客气。” 显然,司徒庆宇也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凡事看不下去了,总要挺身而出试图挽救一下。 裴星铭他妈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无力地笑了笑,忍着哽咽回了声:“那哪行呀,我自己儿子的事儿,哪能麻烦人家儿子呀?我和老裴当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委屈,生病都舍不得花钱去医院看,为了什么呀?还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么?我们现在有钱了,也不图别的什么了,就只是想图一个儿子孝顺,没有错吧?” 司徒庆宇和司徒朝暮都没法儿再继续往下接话了。 如同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裴星铭他妈将这番话说完之后,裴星铭的肩头彻底塌陷了,万般不愿,却无能为力。 紧咬着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裴星铭终于抬起了头,眼眶通红,深深地看了周唯月最后一眼,然后就抓起自己的手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选择了父母,选择了父母认可的女朋友。 周唯月的眼眶也红了,眼泪开始在眼里打转,破碎感深重。 裴星铭他妈却舒了口气,立即举起了手机,一边往远处走一边如释重负地说道:“喂小佳?好孩子,你别着急啊,小铭已经去了,最多二十分钟就到你家!” 司徒朝暮却怨怒地咬住了下唇……他们说了那么久,王路佳都没有挂电话,谁知道她爸的脚是真崴了还是为了把裴星铭喊走才故意这么说呢? 为什么不能让周唯月好好过个生日呢? 为什么不能让周唯月和她父母开心一整天呢? 为什么裴星铭那么懦弱呢?为什么不敢用力地牵紧自己所爱之人的手呢? 为什么、要给自己的人生留遗憾呢? 司徒朝暮百思不得其解,又深吸一口气,于心不忍地朝着周唯月的父母投去了心疼的目光。 这老两口,明明和她父母差不多大的年纪,却看上去比她爸妈老上了十岁,身材消瘦佝偻,面庞上皱纹遍布,一看就历经沧桑。 他们茫然而无助地坐在桌边。周唯月她爸的身上依旧穿着十多年前买的那件格子衬衫;周唯月她妈的头发又是从发心处开始白的,染一次,白一次。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却成了这场生日宴唯一的受害者。 他们心疼女儿,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女儿失声痛哭。 他们都心酸地红了眼眶,却一个比一个无能为力。 谁让他们的女儿有残缺呢?谁让他们家配不上裴星铭呢? 命运再度碾压了他们。 周唯月垂着头,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都在发颤。她只是笨了些,不是傻,她能够明白裴星铭的选择,知道他放弃了自己。 她也看清了事实,多年的喜欢彻底落空。 抽泣间,戴在她头顶的王冠被抖掉了,却没摔在地上,被人及时接在了手中,继而又被那个人重新替她戴上了,动作郑重而轻柔。 周唯月抬起了脑袋,泪眼模糊地看向了李之桥。 “你还有我呢。”李之桥认真又温柔地安抚周唯月,“还有大家,我们永远不会走。”紧接着,他又笑着说了声,“你忘了么,彩排的时候,你偷偷戴上了女主角的王冠,说你也想当公主,但你本身就是公主,你头顶的王冠永远不会掉,就算是掉了,我也会一直替你接着,再帮你戴好。” 不知道周唯月有没有被这句话感动到,反正闻铃是被感动到了,眼圈都感动红了。 她本来也想说些什么去安慰周唯月,双唇都已经张开了,话语却戛然而止。 厅响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很坚决地与她十指相扣。 闻铃愣住了,扭头,激动又紧张又无措地看向了厅响。 厅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目光坚定地看着闻铃,掷地有声地开口:“我突然明白了,当男人还是勇敢点好,我不想和铭子一样遗憾一辈子,所以我想大胆地说出来,闻铃,我特别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从上高中就开始喜欢你了,喜欢了好多好多年,我知道你其实也挺喜欢我的,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你也不必担心那么多,我不怕国界,不怕时间,不怕距离,无论你去到哪里,我最终都会过去找你,一定会去找你,坚定不移地和你在一起。” 第86章 ◎再冰清玉洁的人也有寡廉鲜耻的时候。◎ 独树晚风 第124节 这场生日宴的结局是在无数道眼泪中落下帷幕的。 周唯月是因为伤心而落泪;闻铃是喜极而泣;司徒朝暮主打一个陪伴, 一会儿陪着周唯月心酸地哭一哭,一会儿又陪着闻铃感动地流流泪。 待到这场宴会散场时,闻铃和厅响是手牵着手离去的;李之桥留到了最后,帮着周唯月她爸妈收拾场地、打扫卫生。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一同离开之前, 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人影寂寥的天台中心, 李之桥弯着腰,忙忙碌碌, 从周唯月她妈的手中抢过了一张折叠椅,任劳任怨的同时还催促着老人别再忙活了,坐下休息就行, 他可以自己收拾。 也是在这一刻, 司徒朝暮看到了周唯月她妈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了笑颜, 头顶斑白的发丝似乎都没有那么沧桑了。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那么完美, 但却总是会冒出来那么一两个温暖如春的人来拯救不幸的人。 “我觉得周唯月她们家一定会苦尽甘来的。”和顾晚风手牵着手进电梯的时候,司徒朝暮很笃定地说道, “周唯月这次肯定能大彻大悟。” 顾晚风点头,回了句:“李之桥确实比裴星铭靠谱。” 呦嘿,都会光明正大地夸人了? 司徒朝暮瞟了顾晚风一眼,“哼”了一声:“不是你无缘无故吃人家飞醋的时候了?” 顾晚风:“……” 她惯是会知道该怎么让他羞赧的。 一点面子不给他留。 紧接着, 司徒朝暮又得寸进尺地说了句:“不过道爷呀,您吃醋的样子还挺娇气的呢, 和您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正经人嘴脸比起来诱人多了。” 顾晚风:“……” 他羞耻万分又无计可施, 耳尖都红了,却还在强作镇定, 神不改色地启唇, 冷然否认:“我没有。” 司徒朝暮就知道他会是这种死要面子的反应,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啧啧啧,行行行,你没有,那我也没有当着你的面夸别的男人好。” 顾晚风终于忍无可忍地看向了她。 司徒朝暮奸计得逞,志得意满地眨巴眨巴眼睛:“怎么,道爷又吃醋了?” 她是真的,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此时此刻的电梯里虽然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但有监控,所以顾晚风也不能立即去“收拾”她,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地回了四个字:“下次再说。” 谁知,司徒朝暮眼睛瞬间就亮了,立即抱紧了他的手臂,迫不及待,如狼似虎:“下次什么时候?你快说呀!下次是什么时候?快说呀!” 过去的这一个月里,他们都没有那什么,不是不想,而是没机会、没时间。司徒朝暮这边是因为爸妈不太赞成她谈恋爱所以盯得严,从而就导致了她不敢顶风作案;顾晚风则是因为被某省的博物院邀请前去参与某件冷兵器刀具的文物修复工作了,压根儿就不在东辅,和女朋友见面只能靠视频聊天,休假之余也没闲着,紧锣密鼓地准备送给司徒朝暮她爸妈的礼物。 他昨天晚上才刚回到东辅。 一个月都没被男朋友滋润过了,司徒朝暮相当强烈地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干涸了。 仿若是一朵花,再不给她浇水的话,她就要枯萎了! 顾晚风当然也渴望她,如饥似渴地想,正要开口回答“明天”,电梯到了一楼,门一打开,他就愣住了,高度紧张之余,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明天”这两个字活生生地吞了回去。 司徒朝暮也愣住了,不知所措、呆如木鸡地盯着她爸妈。 电梯间不大,司徒庆宇双手背后,像是个查阅单位临时公告的老领导似的仰着头站在消防通道门口,认认真真地阅读着悬挂在墙壁上的物业广告;裴元正对着电梯门而站,双手揣在了外套兜里,站姿随性而优雅,优雅地等待着他们俩。 回过神后,司徒朝暮赶紧松开了顾晚风的手臂,同时紧张兮兮地询问她爸妈:“你们俩、不是回家了吗?” 手臂上一空,顾晚风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七上八下、没招没落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司徒庆宇依旧保持着那种双手负后的老领导站姿,只将脑袋扭了过来,盯着他俩反问:“你俩怎么才下来呀?” 司徒朝暮:“那、那那不是一直等电梯呢么?”这是实话,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了。 裴元无奈地朝着俩人招了招手:“行了,别站在电梯里面说,你俩先出来。” “哦。”司徒朝暮立即走出了电梯。顾晚风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看似镇定自若、冷静沉着,实则已经同手同脚地顺拐了。 司徒庆宇终于把身子转了过来,却依旧是背着手的,领导的姿态不变,变的是态度,和颜悦色地冲着顾晚风说了句:“现在是有点儿晚了,但我们收了你那么多东西,不请你去家里坐坐也不合适。” 裴元也极为随和说了句:“走吧,去家里坐坐,给你泡杯茶喝。” 顾晚风先是诧异一怔,继而喜上眉梢,用力点头:“嗯,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司徒朝暮更是大喜过望。爸妈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之突然,导致她都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了,跟做梦似的。 回家的路上,司徒庆宇特意和顾晚风走在了一起,听似无意实则关切地询问了他许多个问题。 司徒朝暮和她妈手挽着手,慢悠悠地走在他们俩身后。 夜空如水,月色皎洁,初夏的夜晚清爽而静谧。 小道两侧,伫立在绿化带里面的暖黄色路灯体贴地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司徒朝暮故意放缓了脚步,和前方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待到再也听不清他们说话时,她悄悄地问了妈一句:“你和我爸怎么就突然转变态度了?” 裴元无奈一笑:“还不是因为小铭。”随即,又心疼地说了句,“你舅舅舅妈也是为了他好,但是、孩子过得好不好,哪里是家长说了算的?孩子长大了,家长就应该撒手了,让他们去自行选择人生,无论最后的结局是好是坏,最起码在自由做选择的那一刻他们是幸福的、满足的,更何况,强扭的瓜不会甜,用自己的人生观去逼迫下一代人做他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只会适得其反。” 司徒朝暮茅塞顿开:“所以,你们俩是怕我也难过呀?” 裴元没好气:“不然呢?天天看着你哭哭啼啼地跟我们俩闹呀?” “我什么时候哭哭啼啼地跟你们俩闹了?”司徒朝暮还挺不服气的,“我哪次不是心平气和地跟你们俩讲道理?” “哟,你现在又是心平气和啦?”裴元嗔怒着说,“不是你七个不服八个不满地跟我俩犟嘴的时候了?” 司徒朝暮“哼”了一声,又撅了撅嘴:“那是因为你俩之前一直对我男朋友有偏见,你们以貌取人。” 裴元:“那还不是为了你好呀?未雨绸缪明白么?” 司徒朝暮:“……”不是,刚才是谁说的,孩子过得好不好,哪里是家长说了算的? 但她哪里敢反驳呀,爸妈都已经同意顾晚风上门了,她还有敢什么不满的呀?见好就收得了。 不过由于今天的时间确实是有些晚了,顾晚风担心自己会打扰到司徒朝暮她爸妈休息,所以就没敢多叨扰,十点半一过就起身告辞了。 司徒朝暮去送他。 回家后,一进门就看到了她爸在兴致勃勃地研究顾晚风送给他的那把刀,她妈正满面春风地试戴顾晚风送给她的那套黄金首饰。 司徒朝暮没忍住洋洋得意地说了句:“嘿嘿,我男朋友送的东西你俩还满意么?” “还行吧。”裴元心满意足地侧着脸,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拨弄着刚刚挂上耳垂的金色玫瑰耳钉,“样式虽然老气了一点,但工艺挺大气的,细节也精致,不难看,挺百搭的,比普通珠宝店里卖的好。” 司徒朝暮:“……”还欲扬先抑上了。 随后,她又满含期待地看向了她爸。 司徒庆宇端坐在沙发上,握住了紫檀木刀柄,一寸寸地拔开了刀鞘,银色的雪亮刀身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这玩意儿看起来是挺威武的,又金庸又武侠,但你说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跟小孩儿一样幼稚么?”说完,他猛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挥手就将刀鞘扔了出去,同时抬起刀柄当空一劈,大喝一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先不说您幼稚不幼稚的事,但就算是您想要“霜寒十四州”,也得先分清是用刀寒还是剑寒吧? 不过司徒朝暮也没反驳她爸,无论是刀是剑,只要能劈开她爸妈的心门,就是绝世利器。 并且在恋情得到了父母的认可之后,司徒朝暮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第二天就敢编织谎言说自己要去外地出差了,为期三天。实则是为了偷偷摸摸地跑去和男朋友厮混。 她甚至都没提前跟顾晚风打招呼,准备搞个夜间突袭,给他一份惊喜。 这天又刚巧是工作日,毛三和吕四住校,周六晚上才回家,可以过二人世界。司徒朝暮打卡下班后,先回了自己家一趟,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一下“出差”用的行李箱,然后就开着自己的那辆火红色小电车风驰电掣地前往庭岗了。 抵达清渠村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位于村尾的那座小院大门紧闭,司徒朝暮下了车,先给顾晚风打了一通电话,待电话被接通后,她才想起来应该提前问一句:“你在家么?” 顾晚风:“在。” 司徒朝暮放心啦,舒了口气:“给我开门。”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就把胳膊抱在了胸前,气定神闲、志得意满地在门口等待着。 过不多时,院门就被火速打开了,顾晚风惊喜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司徒朝暮:“你怎么来了?” 他依旧是盘着发,身上穿着一套月白色的唐装,型式有点酷似于道士的练功服,上衣是直领大襟、短褂大袖,裤子是阔腿七分裤,露出了一截修长紧实的小腿,脚踩一双低帮平底鞋,脚踝骨感十足。 整体穿搭,简洁干练又清冷禁欲,看起来仙风道骨的。 干干净净的道爷呀,多么的诱人。 想一口吞掉! 司徒朝暮直接朝着顾晚风扑了过去,手脚并用地缠在了他的身上:“当然是因为人家想你啦!” 顾晚风立即用手臂托住了她的腿,迅速将她抱进了院内,用另一只手去关院门的同时按耐不住地问了声:“今晚还走么?” 不只是行动,就连他的言语间都透露着心急如焚。 再冰清玉洁的人也有寡廉鲜耻的时候。 更何况,他的本质就是头野狼,即便再克制、再隐忍、再被规训,也改变不了生于旷野、长于旷野的本质。 司徒朝暮直接咬住了他的耳朵,满含暧昧和引诱:“不走了,就是来享受小风哥哥的刀法的。” 顾晚风丝毫没有浪费时间,直接抱着她回了屋。 连灯都没来得及去开,两人就厮磨着缠吻到了一起。 穿着衣服,他是玉骨天成的清冷道爷;脱了衣服,就是肆无忌惮的无耻之徒,不遗余力地释放骨子里的狂野。真就如同一道猛烈穿梭于崇山峻岭之间的长风,纵心所欲,不死不休。 司徒朝暮也是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才时隔一月,他们就无比疯狂了。 第一次完全是在一种失了智的状态下开展的,如同林间野兽一般,全凭借着最原始的本能去释放积攒了数日的爱意和思念。到了第二次,才是慢条斯理地享受。 之后又弄了两次,直至彼此都心满意足,夜色才逐渐归于平静。 空气中却依旧残留着浓郁的情爱气息,欲味浓重。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闷热。 司徒朝暮让顾晚风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窗外的草丛里已经有了知了,在月色中窸窸窣窣的响,窗户才刚被推开一条小缝,知了的叫声就窜进了屋子里,跟催眠曲一样。 顾晚风回到床上后,司徒朝暮再度钻进了他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像是只黏人的小猫,待顾晚风的手臂重新揽住了她,她才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夜色静谧而寂寥,院中的树影随风缭乱。 一通电话骤然打破了这种平静。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双双被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俩人在床上迷茫地翻找了半天,才在床缝里找到了罪魁祸首——司徒朝暮的手机。 来电显示也挺令人意外:严朗。 司徒朝暮惊讶不已地愣了几愣,接通电话后,困倦的嗓音中透露着强烈的不解和疑惑:“喂?你有什么急事么?” 严朗的语气急切而严肃:“司徒,小宋总出事了。” 独树晚风 第125节 第87章 ◎但他还是来了,为了救他的弟弟。◎ 凌晨三点, 东辅的街头空无一人,银色的皮卡车风驰电掣地奔驰于寂寥的马路上。 司徒朝暮的心一直是悬着的,仿若是一只吊在深井中的水桶,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她也没想到, 宋家会出那么大的事情, 明明昨天下午下班的时候一切还都风平浪静的。 严朗的那一通电话彻底搅碎了这种宁静。 车窗外的建筑物在极速后退, 几乎都要滑出残影了。 “你、冷静一些。”司徒朝暮无奈而又担忧地看向了顾晚风,“阿临只是暂时被警方带去做调查了, 并不是被正式逮捕了,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不必那么担心, 宋家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去保他, 因为他是宋家的长孙, 是继承人。” 其实这番话她已经说过不下三遍了, 但顾晚风似乎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安慰和劝说,始终冷眉冷目、沉默寡言, 却将车开得飞快,一个不停地往宋家赶。显然,他的内心已经乱成了一团,仿若热锅上的蚂蚁。 司徒朝暮再度无计可施地叹了口气……虽然自从和宋闻窈见过一面之后, 顾晚风就再也没主动提起过他的弟弟,但她知晓, 他还是在乎着他的弟弟的, 在乎极了。 血浓于水,他还是放不下手足亲情。 思索片刻之后, 司徒朝暮再度开了口, 认真而正色地对顾晚风说:“混迹在名利场中的人, 没几个人是彻底清白的,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你弟弟也免不了世俗,所以他被警方带去调查也是合情合理。” 她是宋熙临的秘书,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要知晓他的底细和商圈“游戏”的潜规则。 “但我向你保证,阿临绝对没有做出过任何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罪行,位高权重的人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更懂法,因为他们有强大的律师团和智囊团,所以他们更明白红线在哪里。今晚发生的一切只一场博弈的结果,是高门大户之间的势力斗争,阿临只是暂时被他们当作了攻击的目标,目的是让宋家人难堪,因为宋老爷子的寿辰快到了,以宋青松为首的那群人就是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制造混乱,故意让宋家的继承人身陷囹圄,让宋老爷子在自己的寿宴上抬不起头,营造宋家即将树倒猢狲散的假象,削弱宋家在东辅的影响,好趁机取而代之。” 最后,司徒朝暮又说了句:“这是他们圈内人之间的‘大富翁’游戏,而你我都是局外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插手,你再着急也没有用。” 顾晚风逐渐攥紧了方向盘,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根根骨节泛白,血管青筋暴凸。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暗哑,苦涩而又愧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怕我也会被宋青松当作眼中钉,你想让我躲避这一切,但是,我是阿临的大哥,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他弃之不理。” “……” 怎么就说不通呢?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好么?非要去趟浑水? 司徒朝暮气愤地咬紧了牙关,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晚风看了许久,再度开口时,语调愤怒而冷硬,既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咬牙切齿:“我不信你想不通严朗为什么会在半夜给我打电话,严朗是徐颖慧的人,是你后妈养的狗,要不是受到了你后妈指示,他绝对不会在出事之后立即想到我,况且他既然敢给我打这通电话,就说明他们笃定你和我一定是在一起的,我算是什么呀?我就是个工具人,他们的目标就是你!徐颖慧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弟弟被抓了,就是要让你心慌意乱,让你主动去宋家自投罗网当出头鸟,给她女儿当挡箭牌和替死鬼!” “我当然知道。”顾晚风神不改色,坚决笃定,“只要能换回阿临,我心甘情愿。” 司徒朝暮:“……” 好,好。 她的眼圈猛然就红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委屈的,一边哂笑着点头一边说:“行,可以,你顾晚风多有主见啊,厉害得很,天不怕地不怕,我可没你那么牛,我怕极了。” 他也知道她害怕,但他还是选择了最让她不安的那条路。 “你就是个大混蛋!”司徒朝暮忍无可忍地哭了,呜咽着骂道,“你就是个大混蛋!” “我、”顾晚风立即放慢了车速,焦急地张了张唇,满心歉然与亏欠,腹中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想事无巨细地跟她解释,但最终能够说出口的,却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司徒朝暮却越发恼怒了,抽泣着指责:“你、你少给我来这套,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你弟弟!” 顾晚风焦灼而无奈:“我不是!” 司徒朝暮:“你就是!除非你从现在开始再也不管你弟了!” 顾晚风无能为力,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朝暮,我做不到。” 司徒朝暮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那你就能忍心让我担惊受怕么?” 他当然是不忍心的。 但是,让他选择对自己的亲弟弟不闻不问他也做不到。 妈要是活着,也不会允许他们手足相离。 进退两难。 顾晚风再度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回了声:“我先送你回家,这几天……”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司徒朝暮就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这几天怎么呀?这几天不联系了是吗?为了你弟,甩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打算理我了是么?” 顾晚风急切解释:“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让你被我连累。”此番前去宋家,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心知肚明,与其让她被自己牵连,不如暂时让她和自己划清界限。 “你少狡辩了!”司徒朝暮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接受,且越发的恼怒委屈了,眼泪越流越凶,“你就是想跟我分手,王八蛋,你两个小时前才刚和我上过床!” “我没有想和你分手,从没这么想过!”顾晚风拼了命地解释,“我只是不想让你跟在我身边担惊受怕。” 然而无论他怎么解释,司徒朝暮都听不进去一个字了,也不再搭理他了,倔强又委屈地看向车窗外,一言不发地默默流眼泪。 顾晚风无可奈何,行到路口,也不知道改往哪里转了。想要送她回家,却又拿不准主意,怕她会更生气。 他不知所措地将车停在了路口,很认真地说了声:“无论是你还是阿临,我都放不下,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平安无事。”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吸了吸鼻子,公事公办地回了句:“我的顶头上司被抓了,我还能高枕无忧地回家?就算我心安理得地多睡了一晚上,明天一早还是会被喊去宋家,说不定还得给警方提供资料,配合警方进行调查,总之是躲不过去的,不如提前几个小时去宋家,听听宋总的安排,也好有备无患。” 顾晚风认真想了一下,感觉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就再度启动了皮卡车:“行,那就一起去宋家。” “你是你,我是我。”司徒朝暮一直侧着头,坚决不再看他一眼,铁了心地要和他划清界限似的,不容置疑地说,“你是因为你弟弟去的,我是因为我老板去的,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顺路同行而已。” 顾晚风:“……” 什么叫做“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真生气了? 顾晚风攥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司徒朝暮一眼,却只看到了半张倔强的侧脸…… 在紧张和无措中思索了少顷,顾晚风试探着启唇,说了声:“我是你男朋友。” 司徒朝暮却不为所动:“不是你自己说得么,这几天就先保持距离吧。”她的语气冰冰冷冷,赌气的意味浓重,始终保持侧着脸着看车窗的姿势,就是不去看他,“我也怕你连累我,所以主动规避风险,就当咱们俩不认识,不熟悉,免得宋青松那个疯子连带着我一起收拾了。” 顾晚风:“……” 她这话说的极为合情合理,他压根儿就没法儿反驳她。 但细细想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总不能真的一刀两断吧?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男朋友。”顾晚风斩钉截铁地回复说。 司徒朝暮:“暂时不是了,对我来说,你现在只是我老板的哥哥。” 顾晚风:“……” 接下来的这一路上,司徒朝暮都没再跟顾晚风说过一句话,也没再给过他一个眼神,说到做到,坚决和他保持距离。 严朗早已在宋家所在的大院门口等待着了。 这里管辖严格,戒备森严,有了严朗带来的证明做担保,负责夜间站岗的警卫员才抬起了挡车杆,放顾晚风的那辆银色皮卡车进入。 后来严朗也上了车,为第一次来到此地的顾晚风引路。 司徒朝暮也是第一次来。据她所知,这里并非是宋青山的家,而是宋老爷子的家,是宋家的最终根据地。宋青山另有住处,毕竟徐颖慧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所以他们夫妻两人自然另有居所。 宋老爷子也并非是宋氏集团的开山始祖,自他老人家起再往上查数代,皆是高门大户、名门望族,也正因祖上头戴红顶,宋老爷子年轻时才得以顺利地走了仕途,退休之后才开始履行了家主的职责。所以,即便他老人家现在没有资格住进将军楼,所居之地的档次也不会比这里更低。 宋熙临自幼是跟随在宋老爷子和宋老太太身边长大的,也就是说,他从小就是在这座大院中成长的,即便成年之后也没有搬出去……这是不是也就说明了,今晚警方是直接从这里将宋熙临带走的? 亮着灯的警车毫不容情地闯进了大院,毫不容情地闯进了宋家,在大半夜,毫不容情地给宋家长孙铐上了手铐,摁进警车里带走了。 那可真是太不给位高权重的宋老爷子留脸面了。 估计都不用等到天亮,宋家出事的消息就会在这大院中传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而宋老爷子的八十六岁大寿就在三天后。 可以见得,宋青松还真是恨极了他老爹呀,上来就用了一记毒招,恨不得让他爹这辈子都过不上八十六岁大寿……司徒朝暮不禁好奇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才会让宋青松对自己的兄父恨之入骨?“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对宋青松来说仿佛只是一个一撕就破的笑话。他恨不得让自家人全部死光。 顾晚风根据严朗的指引,在宋家所在的那栋将军楼门前停了车。小院门口也有一座警务室,顾晚风下车之后,年轻的警卫员先是惊愕一愣,两三秒钟过后,才赶忙朝他敬了个礼。然而还不等小警员开口呢,顾晚风就阴沉着脸,气势汹汹地走进了院门,身上穿着的青蓝色宽袖唐装伴随着他的急切步伐无风而摆,乌黑的长发在身后翻飞耸动。 年轻的小警卫员只剩下了目瞪口呆,满腹狐疑——刚不是被抓走了么?怎么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还换了套奇奇怪怪的造型和打扮,头发也长了…… 司徒朝暮和严朗也没过多解释,解释的越多,纰漏越多,破绽越多。他们俩紧跟在顾晚风身后走进了小院。 因家中发生了变故,三层小楼整夜亮着灯。 顾晚风面无表情地敲开了小楼一层的大门,在保姆阿姨与警卫员同款的目瞪口呆中闯进了将军楼。司徒朝暮和严朗紧随其后。 客厅灯火通明,宋老爷子、宋青山、徐颖慧、宋闻窈和宋氏集团中的几位心腹骨干都在。 顾晚风一露面,宋青山就惊愕不已地从红木椅上弹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冲他吼道:“谁让你来的?” “你还有脸问我?”顾晚风在客厅中央驻足,冷笑不止地盯着宋青山,目光中满含怒怨和讥讽,“我弟呢?阿临呢?” 宋青山于心有愧,哑口无言,甚至没有勇气再与大儿子对视,惭愧又歉然地垂下了目光,却还在止不住地气恼念叨:“你不该来!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来!”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滞,登时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她总觉得,宋青山的这句话其实是在说:你这一来,可就走不了了…… 对于顾晚风的突然出现,几位心腹骨干面面相觑,无一不是震惊诧异、茫然困扰的神色,想从彼此的目光中寻求答案,却徒劳无获,最终不约而同地朝着坐在最前方主位位置的宋老爷子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宋老爷子默然不语。他身上也穿着一套白色的唐装,头发花白,面上皱纹道道,目光却精神矍铄,先不疾不徐地用一种充满了自豪与赞赏的热切目光打探了顾晚风几眼,而后将逐渐冷却的目光转移到了始终站在客厅入口处的严朗身上,面上的皱纹愈渐冷硬深刻,最终,他将视线定格在了儿媳徐颖慧的身上,眼神凌厉,压迫十足,不怒自威。 坐在徐颖慧身边的宋闻窈也察觉到了爷爷的摄人目光,心慌意乱,胆战心惊,心虚低头的同时,下意识地攥紧了妈妈的手。 徐颖慧也料到了会是如此,垂着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气定神闲地抬起了头,毫无畏惧地与宋老爷子对视,语调沉着,理直气壮地开口:“宋青松已经害死了我姐姐,我总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害死我女儿。” 宋老爷子缓缓点头,徐徐开口,声色深沉:“是,为母则刚,你费尽心机,想在我过大寿的时候,把小风推出去给阿窈当挡箭牌也无可厚非,但你可曾想过,这诺大的家业,最后能有多少会落在小风手里?又有多少会落在阿窈手里?阿窈要是连这点考验都顶不过去,还何谈以后?又有什么资格令手下人信服?” 司徒朝暮怔住了,经宋老爷子的一番提点,她才终于明白了徐颖慧的真正目的:寿宴。 阿临不在,宋闻窈就是宋家唯一的继承者,势必是要在宋老爷子大寿当天承担长孙之责的,代替宋熙临稳固军心。但是,在这种两军争斗的风口浪尖上,谁挺身而出,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枪打出头鸟。 顾晚风若是不在东辅,宋闻窈势必会成为宋青松的下一个攻击目标,但顾晚风在,宋闻窈就不是唯一的那个目标了。只要能够将顾晚风推出去,就能够暂时确保宋闻窈的安全。 不得不说,徐颖慧这个女人,还真是会打算盘,手段也真是厉害。 再看顾晚风,他的神色中并没有冒出一丝突然得知自己被算计后的惊讶或者恼怒的情绪,一如既往的疏离冰冷。 司徒朝暮突然意识到,顾晚风虽然不在宋家,但他毕竟是宋青山的儿子,这么多年以来不可能一次交道都没和徐颖慧打过,所以,他应当比她更了解徐颖慧。或许他早就看透了徐颖慧的计谋。 但他还是来了,为了救他的弟弟。 徐颖慧并为反驳宋老爷子的话,不仅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反将了他一军:“您要是铁了心地想要阿窈在您的寿宴上出头,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您可要想好了,今晚亲眼瞧见阿临被带走的人只有您,无论明天外面的传闻发展成什么样,只要您不承认,就没人能确认这桩事儿是真的,也没人敢光明正大地唱衰咱们宋家;只要您舍得让您的大孙子假扮阿临出现在您的寿宴,那就更能混淆视听了,宋青松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心机,咱们在东辅还是屹立不倒,就还有反击的余地,还能救出阿临。可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咱们集团的太子爷都被宋青松给搞垮了,那事态可就真没回旋的余地了,先不说咱们宋家的气数会不会被外人唱衰,就连合作方和股东那里都不好交代,到时候您就等着那群要账的人来家闹吧。” 第88章 独树晚风 第126节 ◎“我是她男人。”◎ 第二天一早, 司徒朝暮独自离开了宋家,先回了庭岗,然后开着自己的车去了4s店,做了全套的检查和修理。 她的车上被藏了两个跟踪定位器。 怪不得徐颖慧可以精准地掌控她的定位呢, 精准地知晓她是否和顾晚风在一起, 及时地在宋熙临被带走后安排严朗给她打电话。 不得不说, 徐颖慧这女人,手段是真的高明, 只是随便动了动嘴皮子,便成功将顾晚风扣留在了宋家,成为了她女儿的挡箭牌。 也正因为有顾晚风在宋家替自己弟弟坐镇, 所以宋熙临被警方带走的消息并未扩散开来, 但小道消息传得还是很快, 不少人闻风而来打探虚实, 不过只要顾晚风出面露个脸,所有的传闻都会不攻自破——虽然, 传闻是真的,但真作假来假亦真——宋熙临在家呢,没被抓。 至于大院半夜亮警灯的事儿,宋家人也统一了口径:阿临的身体突发不适, 家庭医生又刚巧不在,老爷子吓坏了, 不得不在半夜拨打了120。所以, 亮起的并不是110的灯,而是120的。 “宋熙临”也刚好可以借身体不适为由不去公司, 只需要在宋家待着就好, 也比避免了被熟人识破的麻烦, 不然见的人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在家呆着,宋老爷子还能帮忙打掩护。 总而言之,一番操作下来,宋家人成功地将一场四面楚歌的危机化解了。 只要家族威望不倒,就能绝地反击。 司徒朝暮情不自禁地代入了一下宋青松:在异乡的某个大家族中卧薪尝胆多年,又当奴才又当狗,历经了千辛万苦才重新回到了东辅,十年磨一剑,本想一举击垮宋家,谁曾想半路杀出来了个程咬金,将他的复仇计划搅了个七零八碎。 她要是宋青松,她也很死了顾晚风。 不消多想,从今往后,顾晚风势必会成为宋青松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即便顾晚风的存在根本没有对宋青松造成威胁,他也会想方设法地将他拔除,以防后患。 以后的日子可真是有的“盼”了。 驱车前往宋家的路上,司徒朝暮满心都是惆怅和抵触,但又不能不去,今天就是宋老爷子的大寿了,前来祝贺的宾客众多,宋家子孙势必少不了交际应酬,所以她需要时刻陪伴在“宋熙临”身边,提醒他前来搭话之人的身份和地位。 说白了,还是要履行秘书之职,只不过效力的人由老板变成了老板他哥。 寿宴开始的时间定在了中午十一点四十三分,宋家人特意找人算出来的吉时。 时间还不到上午九点,司徒朝暮就抵达了将军楼。虽说寿宴举办的地点并不在这栋将军楼内,但她需要提前来和顾晚风做对接,设定好在寿宴上可能会用到的暗示和暗号。 在此之前,她已经有整整三天没见过顾晚风了,也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连条微信都没回过。 她还在生他的气,虽然只是单方面的冷战,也坚决要和他冷战到底。 今天若非形式所逼,她肯定不会来找他。 然而司徒朝暮才刚被小阿姨领进大门,就听到了从一楼客厅里面传来的飞扬跋扈的女人说话声:“再怎么说我也是宋熙临的未婚妻,你们宋家人一直不让我见他是什么意思?三天里我来了六次,次次吃闭门羹,怎么着?用得着我们冯家的时候就把我当座上宾,用不着的时候就把我一脚揣开是么?” 一听就是冯大小姐冯夕雅。 司徒朝暮来到客厅之后才发现,宋老爷子和宋青山压根儿就不再,就连徐颖慧都不在,一个长辈都没有,负责接待冯大小姐的人只有倒霉的宋闻窈和一位上了年纪的保姆阿姨。 显而易见,宋家的长辈们早已被冯夕雅折磨的不堪重负了,头两天可能还会亲自出面给冯夕雅做做安抚,现在面儿都懒得亲自出了,直接安排宋闻窈上阵了,也不知道是在敷衍冯夕雅还是在趁机磨练宋闻窈的意志力。 但是通过宋闻窈双手交握、驼背低头、一声不吭的状态就能轻而易举地推断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生无可恋。像是块滚刀肉似的,无论冯夕雅说什么,她都只是安静如鸡地聆听着,既不生气、不抱怨、不还嘴,但也不回应,主打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重在参与。 倒是旁边的那个保姆阿姨会时不时地说两句好听的奉承话安抚冯夕雅的情绪。 但冯夕雅这人吧,生来高傲,软硬不吃,还极其嚣张,对方姿态越低,她就越是颐指气使。 三人脚边的地面上布满了被摔碎的茶杯瓷片。 也真是难为这一老一少了,被安排出来应付这么一难缠的主。 并且,在看到司徒朝暮之后,萦绕在冯夕雅周身的气焰在瞬间又兴旺了一重,她的脸色也更阴沉铁青了几分,当即就抬起手臂指向了司徒朝暮的鼻尖,咬牙切齿地质问宋闻窈:“就连这个贱人都能见他,偏偏我这个未婚妻不能见是么?” 司徒朝暮:“……”一上来就被指着鼻子骂贱人,算什么事儿啊? 宋闻窈无动于衷的神色终于有了起伏变化,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略显不悦地看向了冯夕雅:“冯小姐,今天我爷爷过寿,您在我家如此出言不逊,是不是不太合适?” 冯夕雅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将宋闻窈的话放在心里,始终高高在上,口无遮拦:“你是真蠢还是真没脑子?比起这个贱人来说,我才是你的嫂子吧?你却处处维护一个外人,也难怪你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了你殚精竭虑,原来你和你爸一样,心都在外人身上。” 宋闻窈的脸色在瞬间就阴沉了下来,眼中怒意汹涌翻滚,呼吸急促混乱,双拳紧紧攥起,显然已处在爆发的边沿。 冯夕雅却越发的得意了,唇角都克制不住地翘了起来,满目盛气临人。 就在这时,一道短促冷硬的男人声突然从楼上传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客厅中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顾晚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楼的走廊上,身着一袭黑缎绣暗金图样的唐装,长发一层束起,一层披肩,身形挺拔端正,眉宇冰冷凌厉,如刀似箭,直勾勾地盯着一楼客厅中的冯夕雅。 冯夕雅呆如木鸡地仰着头,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年轻了几十岁的宋老爷子,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愣了好几秒钟后,冯夕雅才不可思议地开了口:“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顾晚风先看了司徒朝暮一眼,然后才启唇,极其阴沉地回答:“我是不是说过,再有下次,直接割掉你的舌头?” 冯夕雅神色大变,如遭雷击,浑身一僵。 司徒朝暮立即给宋闻窈使了个眼色。宋闻窈会意,迅速带着两位阿姨离开了。 宽敞的客厅中仅剩下了司徒朝暮和冯夕雅两人。 站在二楼栏杆后的顾晚风没再言语,却始终冷眉冷目,震慑力十足。 冯夕雅逐渐明白了什么,惊慌失措地看向了司徒朝暮,急切逼问:“他人呢?” 司徒朝暮却不疾不徐,沉着应付:“宋总临走前交代过我,您是他的未婚妻,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但您能保证,绝不辜负他的信任么?” 刚刚和顾晚风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寿宴开始之前,必须要先解决冯夕雅。 再怎么说,冯夕雅也是宋熙临名义上的未婚妻,必须要在宋老爷子的寿宴上和宋熙临一同出双入对。 但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真正的宋熙临不在。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顾晚风假扮的宋熙临。 虽说做戏做全套,但总不能真的让顾晚风去委身冯夕雅吧?就算是他本人接受得了,司徒朝暮都接受不了——只要一想到冯夕雅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挽起顾晚风的手,她就头皮发麻。 更何况,冯夕雅也不是个傻子,她那么喜欢宋熙临,还能分辨不出来谁真谁假? 她又是个那样口无遮拦的人,要是让她在寿宴上发现了破绽,可就麻烦了。 不如提前告知她,以“爱”为诱饵让她入局。 据司徒朝暮对冯夕雅的了解,只要将“您是宋总最信任的人”这句话搬出来,冯夕雅势必会主动上钩,因为她最在乎的就是宋熙临爱不爱她。只要能够证明宋熙临最爱的人是她,无论真假,她都会信。 她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也愿意自己骗自己。 俗称恋爱脑。 果不其然,司徒朝暮的话音才刚落,冯夕雅就斩钉截铁地回了句:“我当然不会辜负他!”随即又激动不已地追问了句,“他真的说过我是他最信任的人?” 司徒朝暮点头,义正言辞地回答:“当然。您现在是他的未婚妻,以后是他的结发妻,他除了您,还有谁能信得过呢?” 冯夕雅愣住了,不知是感动的还是在仔细回味司徒朝暮的这句话。 越回味,越觉得有道理。 几秒钟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既兴奋又紧张,信誓旦旦地对司徒朝暮说了句:“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只要能够帮到他,我在所不辞!” 司徒朝暮却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沉吟片刻了后,特意压低了嗓门:“外界的那些传闻,您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冯夕雅不安地抿了抿唇,神色微恐:“是、是真的?”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只是回答:“我像您保证,最多半月,小宋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但需要您的支援,就看您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不等司徒朝暮把话说完,冯夕雅就笃定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无论让我去做什么都愿意!” 司徒朝暮舒了口气:“那就好。”随后,又悄声说了句,“他临走前,让我交代您,一定要配合他的哥哥,替他的哥哥打掩护,无论如何,都不让外人看出破绽。” 冯夕雅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顾晚风依旧是冷若冰霜,仿若是一把寒森森的刀,纵使一言不发,也十足的不近人情。 与顾晚风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冯夕雅就回想到了他曾在机场、在大庭广众之下卸掉过自己下巴的旧事,怨怒而又畏惧,赶忙收回了目光,冷而不屑地对着司徒朝暮说了句:“我尽量。” 一如既往的高傲。 “您不能尽量。”司徒朝暮不容置疑,“您必须全力以赴,不然小宋总就回不来了。” 冯夕雅自然是想让宋熙临回来的,想让宋熙临欠她一个人情,想让宋熙临对她有亏欠感,却又不甘屈居人后,不想跟得罪过她的人和平共处:“楼上那位好像不怎么喜欢我,让我怎么配合他打掩护?” 那可太简单了。 只要您—— “守口如瓶就好。”司徒朝暮回答说,“只要您能把守住这个秘密,直到小宋总回来,您就是宋家的恩人,小宋总日后定会把您当作福星,越发对您敬爱有加。” 这番话可谓是精准地戳中了冯夕雅的内心所想,既满足了她高傲的自尊心,又肯定了她居高不下的功劳,令她满意至极。 “那好,看在我未婚夫的面子上,我就迁就你们一次。”冯夕雅终于愿意屈尊降贵地配合他们了。但是在临走前,她还是饶有兴致地问了司徒朝暮一句,“你和楼上那位是什么关系?” 不等司徒朝暮开口,顾晚风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是她男人。” 冯夕雅撩起了眼皮,高傲又不屑地朝着二楼瞟了一眼,继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语调幽幽:“呵,她那种便宜货倒还挺、” 她的羞辱之言戛然而止,一柄银色的小刀就擦着她的耳畔飞了出去,铿锵一声落在了她身前的瓷砖地面上。 刀刃锋利,刀式劲猛,呼啸带风。 冯夕雅先感觉到了耳际一凉,魂不守舍地呆愣了几秒钟后,惊恐万状地抬起手,颤抖着摸了摸耳朵,才发现耳边的头发没了。 差一点儿,耳朵可能也没了。 顾晚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淡漠又狠戾:“我自幼生在乡野,向来没规矩,只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把刀,是我还给你的,连带着头发一起,都收好。以后再敢欺负我的人,还会有,不过到时候割掉的可就不只是头发了。” 司徒朝暮不可思议地仰望着顾晚风,全然没想到他敢直接对着冯夕雅出刀,就像是当初没想到宋熙临会对冯夕雅当众扇她巴掌的行为无动于衷一样。 宋熙临有多计较得失,顾晚风就有多无所畏惧。 一个在意的是庙堂之高,一个信奉江湖之远。 刀主肆意江湖,鲜衣怒马,赤诚纯粹。爱一个人,就死心塌地地对她好,绝不在意俗世人情。 顾晚风是真心爱她,所以最在意的人永远是她,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她没有爱错人。 冯夕雅在后怕中呆滞了许久之后,才逐渐回过神,继而怨怒交加地转身,面色阴毒,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疯了?信不信我让你弟一辈子出不来?” 顾晚风神不改色,轻轻启唇,语调淡漠至极:“那你可要想好了,阿临要是回不来,我就可以永远站在这个位置上,取他而代之,百利而无一害,但你可就不一样了,我想娶的人可不是你,到时候即便你们家主动退了婚,也少不了被嘲讽议论,你可真就成这座大院里的笑话了。” 第89章 ◎顾晚风这个人,实在是不知好歹!◎ 司徒朝暮能感觉到, 冯夕雅是极度不甘心的,盯向顾晚风的眼神中充斥着无尽的怒火与怨毒,但她又束手无策,仿若一只横行霸道惯了却突然被捆住了钳子的螃蟹——高傲如斯, 怎么能够允许自己成为整座大院的笑话? 独树晚风 第127节 所以, 无论她再怎么不服气、不情愿, 也得乖乖地配合他们,因为她和宋熙临现在已经成为了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也是在这时, 冯夕雅才真正意识到了豪门联姻的意义:荣辱与共。 她早就被宋熙临拖下水了,无论如何都要与宋家同仇敌忾,无论如何都要让宋熙临回来, 不然她一定会沦落为“宋家弃妇”。 “好、好、真是好极了。”冯夕雅一边怨恨地冷笑着一边点头, “你们宋家人, 可真是了不起, 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怪不得我爸妈总说我傻, 被你们卖了还要帮你们数钱呢。” 顾晚风不置可否,眉眼始终冷淡无情。 司徒朝暮思索少顷,问了声:“难道,你不爱阿临么?” 冯夕雅哂笑, 满目讥诮:“我要是不爱他就好了,也不至于被他们宋家人当傻子玩弄, 可我的爱又算是什么?他在乎么?”说着说着, 她的眼眶就红了,眸光湿润而破碎, 却又傲气十足地不允许自己的眼泪落下。 她也没再多停留, 匆匆迈开了脚步,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将军楼。 望着冯夕雅失魂落魄的背影,司徒朝暮竟然有些同情她、心疼她,感觉她也是个可怜女人,但转念一想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毫不偏颇地说,今天这一切也都是冯夕雅咎由自取。 再一想冯夕雅抽她巴掌、骂她贱人、羞辱她是便宜货时的嘴脸,司徒朝暮心头的那点同情心就彻底先消云散了,甚至还觉得刚才的自己可以去圣母院里面值班——多贱的人才会去心疼资本家的大小姐啊? 她衣食无忧家财万贯目中无人骄纵猖獗,可怜个屁啊可怜,面目可憎还差不多! 心累地长叹一口气之后,司徒朝暮没再耽误时间,立即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了过去。 顾晚风也在同时迈开了脚步,迅速去楼梯口迎她。 两人在楼梯上打了照面,司徒朝暮先开了口:“你怎么还没换衣服?”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和嘴脸,丝毫不参杂任何个人感情。 显然,还在赌气中。 刚才的感动归感动,生气归生气,明明白白两码事,绝不互相混淆。 女朋友已经三天没搭理自己了,顾晚风紧张又忐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卑微十足地回了句:“我一直在等你。” “你等我干嘛?”司徒朝暮是铁了心地要和他冷战到底,态度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越发的剑拔弩张了,“你在这里待得不是挺好么?还要取你弟弟而代之呢,百利而无一害!” 顾晚风先是无措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即解释:“我那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不当真!” 反正你就是那么说了! 司徒朝暮的小气劲儿又冒了上来,蛮不讲理地较起了真:“哼,谁知道你是不是趁机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那么多,我的感受又不重要,你也不在乎我!” “我当然在乎你!”顾晚风无奈又急切,向来清冷的眉宇如同被火点着了一般焦灼,“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才不是我呢!”反正楼梯上也没第三个人了,司徒朝暮就百无禁忌了起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幽幽怨怨又怒气冲冲,“你最在乎的还是你弟!” 但即便是再百无禁忌,她也担心会隔墙有耳,所以嗓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 可哪知她的话音才刚落下,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两声年迈又刻意的咳嗽声—— “咳咳、” 紧接着,宋老爷子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空旷的楼梯口。 老爷子当下也穿着一身唐装,绸缎质地的藏蓝色,绣金色云纹图样,脚踩一双黑色的平底布鞋;八十有六的高龄,样貌苍老年迈,却照样高大威严,精神抖擞,气势十足。 岁月可以击败皮相,但绝对无法击败骨相。 气场这种东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有些人年纪越大越式微,有些人则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宋老爷子就是后者。 余光瞟到宋老爷子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当即就噤了声,心跳如鼓,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几句胡搅蛮缠的话有没有被宋老爷子听到……她的脸颊都紧张到开始发麻了。 哪知宋老爷子却并为流露出愠怒的神色,反而和蔼可亲地朝着她笑了一下,还略带歉然地对她说了句:“年纪大了,在屋里坐不住,就想出去走走,没成想打搅到你们了。” 司徒朝暮哪里还敢继续蹬鼻子上脸?见好就收,赶忙回复:“没有没有,我只是问问他怎么还没换衣服,不是什么大事,没有被打扰到。” 态度谦卑而温顺,和刚才单独面对顾晚风的时候判若两人。 顾晚风哭笑不得,心说:合着全世界只对我那么凶? 哪知,宋老爷子竟顺着司徒朝暮的话对顾晚风说了句:“小风,你先回屋换衣服吧,让小司徒陪着我去后院转转,说说话,解解闷。” 啊? 司徒朝暮满心都是问号:您老人家跟我有什么好说的呀? 她惊慌失措地朝着顾晚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顾晚风也不知道爷爷到底要跟司徒朝暮说些什么,但笃定不是坏事,更笃定爷爷对司徒朝暮没有恶意,所以,便给了司徒朝暮一个安抚的目光,让她放心去,但还是不容置疑地对宋老爷子说了句:“你有话好好说。” 宋老爷子都被气笑了:“诶呦,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顾晚风却不为所动,眉宇坚决,再度重申:“态度好点。” 宋老爷子:“……” 也真是稀罕了,活到这把岁数,放眼整个东辅,也没人敢用这么强硬的姿态要求他“态度好点”。 这臭小子还是第一个。 但他还就喜欢这臭小子又冷又硬的倔脾气,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要么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呢。 领着司徒朝暮前去楼后花园的路上,宋老爷子还在没好气地念叨:“这小子,从小就不知好歹,你就不能给他好脸,你越巴结他,他越蹬鼻子上脸。”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心说:那您还巴结他干嘛呀? 许是看出了司徒朝暮的疑惑,宋老爷子无奈地笑了笑,道:“这一代小辈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他,最看好的也是他,但天不遂人愿,偏偏就他不随我姓,不在我身边。” 司徒朝暮的共情能力素来很强,轻而易举地就从宋老爷子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的失落和遗憾……这世间,好似人人都有无法挽回的遗憾。 宋老爷子轻叹了口气,继续讲述道:“他从出生起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可以说他一身反骨,也可以说他出类拔萃。他们兄弟俩刚满一周岁的时候抓周,阿临乖乖地就爬过去抓了,小风到好,你让他干什么他偏不干什么,现成的东西不去抓,偏要去爬架子。”言及至此,宋老爷子突然满含自豪地夸赞了一句,“才一岁,这臭小子就会走会跑了,个头儿高高大大,还特别有主见,比人家两岁多的小孩儿还机灵,就是脾气倔,不让爬架子就哭闹,最后他爸妈没法儿了,把他从凳子上抱了起来。架子上摆的全是武器模型,他上去就抓了架飞机,我还当他以后要去当空军呢,结果下一秒他就把飞机模型给我扔了,然后又去抓了把枪,结果还没稀罕几秒钟呢,又给我扔了,最后你猜怎么着?人家眼光毒着呢,不是好东西就直接扔,直到抓到了好东西才善罢甘休了。”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好奇追问:“所以,最后他抓到什么了?” 宋老爷子骄傲回答:“我的军功章。” 司徒朝暮:“诶呦,那他的眼光可真是绝呀。” “可不是么!”宋老爷子笑弯了眼,一边背着手,慢悠悠地绕着后院中的金鱼池走,一边喜不胜收地说,“还有呢,他和阿临小的时候,我还没搬来在这里,在一座海岛上,岛上小孩特别多,拉帮结派的,他和阿临还不经常去,所以每次一去就会被排外。那次应该是在他们俩五岁多的时候,青山和与堤带着俩孩子来看我。俩孩子都聪明,但阿临从小就特别听话,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绝对不会忤逆你;小风可不是,小风野得很,不管你叮嘱他什么,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一个不注意他就跑没影了。你想想啊,那么大一个岛,周边全是礁石和海,他一个小孩儿,人生地不熟的,跑丢了多急人?全家人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我刚准备安排警卫员去找他,人家就风风火火地跑回家了,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孩,你正在气头上,正准备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话乱跑的时候,人家双手掐腰,牛气哄哄地冲着你说了句‘爷爷将军,给你瞧瞧,我也当将军了,我也收编了一群士兵’。” 纵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但如今再想起来,宋老爷子依旧会露出一副又气又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我当时就被气到没脾气了,问他从哪招来的兵,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都不屑直接跟你汇报,随便抬了抬手,然后立即就有一个小孩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代替他向我汇报,说是刚刚大家在树林里玩的时候树上突然冒出来了一条蛇,所有人都很害怕,都不敢动,只有‘小风将军’敢上手去抓,胳膊一抡就把那条蛇给扔出去了,救了大家。” “他可真是大胆呀。”司徒朝暮又佩服又不可思议:“然后大家就被他的勇敢和英雄气概给折服了?” 宋老爷子笑着点头:“何止是折服,全都崇拜的不行。” 司徒朝暮略有些不服气:“那你们就这么放过他了?没再计较他乱跑的事儿啊?” 宋老爷子:“怎么没计较?白天小孩儿多,给他个面子,晚上关起门后才开始教训他,打得他满院子跑。” 司徒朝暮心里舒坦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乱跑吓唬人。” 宋老爷子没好气地回了句:“他可不是那种你打一顿就长记性的孩子,晚上狼狈挨打,天一亮照样生龙活虎,才五岁,就成‘大将军’了,在岛上住的那一个月,威风得不得了,比我还厉害呢,一天到晚呼风唤雨、一呼百应,小岛上的孩子王。他走那天,还有一群小孩儿结伴哭着去码头送他呢。” “我的天呐!”司徒朝暮由衷而发,“他可真是了不起。” “那是当然。”宋老爷子的神色中再度流露出了骄傲和自豪,“同住在海岛上的老战友们都说他最像我,一看就是个当大将军的料,所以我那个时候还经常想象他长大后穿军装的样子,肯定特别帅……我们家世代经商,到了我才走了仕途,人人都想精忠报国,让自己的家族荣誉加身,但命无定数,越渴盼什么,越得不到。冠柏那孩子虽好,但他无心仕途,他又是宋家长孙,我爹妈对他寄予的厚望比我还深,外加部队有规定,在任军官不得经商,所以我从进部队开始,就没怎么过问过家里的事,冠柏一直是跟在我父母身边长大的。” “冠柏”就是宋老爷子已故多年的大儿子。 他姓名里的中字甚至不是“青”,而是力压群雄的“冠”,足以见得宋家长辈对他的重视。 “我也曾对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寄予过厚望,我希望他能继承我的衣钵,但谁曾想,他才是家族的祸害,如不是因为他,冠柏不至于那么早的离开我和我老伴,我的爹妈也不至于被活活气死,我也不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能安生退休,青山也不至于妻离子散。” “小风和阿临的命数也因此而被篡改了。阿临的天性温和,本该当一只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小风天生桀骜,本该意气风发、展翅高飞,但造化弄人,让他们俩阴差阳错地走上了对方的路。” “他们兄弟俩都是身不由己,阿临是让人心疼的,小风也是,但阿临自幼长在我膝下,我给了他我力所能及的一切,小风却终年不在我身边,青山和与堤之间也有互不打扰的约定,我甚至都不能随便去看望小风一眼,即便他如今已经回到了东辅,我也不敢正大光明地与他相认,不然只会给他惹麻烦,所以我心中对小风一直是有亏欠的。我也能感受到小风这么多年来的变化,他吃了太多苦,心里藏了太多事,没有小时候那么爱笑爱闹了,长大了,懂事了,也沉闷了。大将军变成了江湖客,我这辈子都看不到他穿军装的样子了。” “但如若当年跟在我身边的人是他,纵使他如今没有军装加身,也必然会是佩刀容臭、锦帽貂裘,会和当年的冠柏一样,成为整座东辅城内最耀眼的那一位少年侯。” 微风吹过,拂动了金鱼池畔的梧桐树冠。 映在水面上的树影交错纵横,条条金鱼悠然摆尾,皆若空游无所依。 宋老爷子伫立在树下,双手负后,面色黯然地盯着清澈水面,目光沧桑而寂寥,神色也愈发的苍老了,像是在顷刻间卸掉了浑身的气势,终于露出了一位年迈老者应有的模样。 他接连失去了两位少年侯。 一位英年早逝,一位求而不得。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可司徒朝暮却觉得自己应该感激命运的安排,不然,她是绝对没有机会和顾晚风相识的,更没有资格成为他的爱人——从小被精心栽培出来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侯,哪可能为了一个家境普通的女人放弃一切?就如同当今的宋熙临一般。如果顾晚风当初真的留在了宋老爷子身边,那么他早就和她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了。 正因为他被困在了山中,所以她才得以成为他的救赎客。 人家命里的万般无奈,却成就了她的顺风顺水。 司徒朝暮庆幸万分,却又因为自己的庆幸而愧疚、羞耻,因为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宋老爷子和顾晚风的痛苦之上的。 可人类的本质都是自私的,即便已经得到了还是会贪心,会胡思乱想,会杞人忧天。 会害怕再失去。 司徒朝暮抿了抿唇,有些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对宋老爷子说了声:“无论在哪里,他都是最耀眼的那位少年侯。他的人生也并非全然身不由己。顾阿姨离世后,他曾在这世间颠沛流离过八年,可无论生活如何艰辛,他都没有放下顾家刀。如果他真想要成为大将军的话,在这八年间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选择弃刀不顾,所以,是他自己选择了成为江湖客。他心中无悔,也没有遗憾。” 宋老爷子安静地听完了司徒朝暮的话,宽厚地笑了笑,安抚着回了声:“不用担心,我不会强留他,更不会插手他的人生大事。他不姓宋,是我的孙子却又不是我的孙子,更何况他还那么有主见,我本事再大也鞭长莫及。” 老人家耳聪目明,历经世事,火眼精金,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他。 司徒朝暮的小算盘被戳穿了,呼吸猛然一滞,无地自容,脸颊开始发烫。 宋老爷子又相当笃定地对她说了句:“那小子的脾气倔的很,一旦认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既然选了你,就绝对不会辜负你,你大可放心,他就是你的,跑不了的。” 司徒朝暮:“……” 其实,您可以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透,我很没面子。 但宋老爷子却选择了直抒胸臆的表达方式,神色坦荡又认真,光明磊落:“我絮絮叨叨跟你说这么多,也不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有多遗憾、让你体谅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经历过?遗憾的事儿多了去了,不足为道。我就是想让你对小风好点。” 司徒朝暮终于明白了宋老爷子找她谈话的用意,但还是略有一些不服气:“我觉得我对他挺好的呀。” 宋老爷子终归还是偏向自己孙子的,态度良好却又有些小意见:“你不要对他那么凶嘛,温柔一点,而且也不要总是不理他,你都不知道他这几天过得多煎熬,我看着心里难受。” 司徒朝暮撇了撇嘴:“他还跟您告状呢?” 宋老爷子:“诶呦,都用不着他跟我告状,我还没老到什么都看不出来呢,过去这几天里他恨不得三分钟看一眼手机,焦虑得跟死刑犯一样。” 司徒朝暮哭笑不得,心说:您这描述也太夸张了吧? 宋老爷子却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你可能觉得我夸大其词了,但在我看来,他就是很喜欢你。” 宋老爷子又说:“这孩子从小就过的苦,失去的比得到的东西还要多,我心疼他,想弥补他,但我没有机会,他最在乎的人也不是我,更不是他爸,他只在乎你和他弟弟,但兄弟俩长大后是注定要分家的,殊途不能同归,最后能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对他好点,替我、替他爸妈,多心疼心疼他。” 独树晚风 第128节 最后一句话,宋老爷子甚至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司徒朝暮狠狠地被打动到了,心间猛然一颤,既感动又愧疚又高兴。 她的小心思颇多,小心眼还十足,对顾晚风前来宋家救场的选择颇多怨言,既担心顾晚风会被牵连,又担心自己会被牵连,更担心顾晚风会被宋家人留下来,成为她再也高攀不起的少年侯。 多重担忧无处发泄,于是就转变成了对顾晚风的怨气,化情绪为利刃,试图用感情去绑架他,让他终日患得患失,心神不宁,无心其他。 总而言之,她满腹都是心眼和得失算计,和冯夕雅没两样,冯夕雅是明着来,她是暗着来。宋老爷子看得透彻,却丝毫没有计较,还宽容地接纳了她、认可了她。 司徒朝暮咬唇纠结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您难道不觉得,我很小家子气、很上不了台面呀?” 宋老爷子却说:“不必妄自菲薄,真心喜欢才会患得患失,更何况,小风也不是个傻子,你要是不好,他也不会那样在意你。”随后,老人家又斩钉截铁地说,“才一岁就抓军功章的人,眼光绝对不会差。” 司徒朝暮感激一笑,笃定保证:“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对他。”虽然有些羞涩,但她还是坦然承认了,“我也是、真的很爱他,他是您心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侯,也是我心中最独树一帜的少年郎,您不想失去他,我也不想。我想陪着他一路走下去,陪他见遍人外人,看遍山外山。” 宋老爷子神不改色,却在心里暗叹道:这女娃子是真的很聪明。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更知道该如何运用言语去牵动一个人的内心。 他确实是产生过将小风留在身边的念头,不然决计不会答应徐颖慧提出的计谋,然而,小风从小的心愿,就是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比之高门大院,小风更向往的是自由。 桀骜不羁,野性难驯。 无论如何,都是留不住的。 宋老爷子沉默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缓而重地点头,郑重允诺:“你不会失去他,你一定会陪他见遍人外人,看遍山外山。” 他一定会自由。 一定不会被身世所缚。 他永永远远地是顾晚风。 司徒朝暮如蒙大赦,眼眶猛然一酸,却喜上眉梢:“谢谢您,真的很谢谢您!” 宋老爷子呵呵一笑,随性和蔼地回了句:“不用谢,对他好点就行了。” “我一定会对他好!” 司徒朝暮斩钉截铁地保证,并且不只是用嘴保证,最起码在当下的这一刻,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但顾晚风这个人,实在是不知好歹! 宋老爷子的寿宴倒是顺利结束了,但在寿宴结束的第二天,顾晚风就消失了。 第90章 ◎还真有人在大半夜偷偷摸摸地抱她、亲她、耍流氓。◎ 临行前, 顾晚风对司徒朝暮交代的是自己要去外地出差几天,但具体去几天没说,具体去哪了也没说,去做什么更不得而知。走得干脆果断雷厉风行, 且一走就是半个月。 在他不在的这半个月里, 司徒朝暮也没去上班。真的宋熙临一直没回来, 假的宋熙临原地消失,宋家只好对外宣称太子爷的身体突发疾病, 去国外疗养了,集团事物暂由其妹宋闻窈代理负责。 这下徐颖慧也不再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被当作出头鸟打击了,反正最危急的风口浪尖都已经过去了, 风险也被顾晚风转移走了一大半, 此时不推崇女儿上位还待何时? 伴随着宋闻窈的步步高升, 司徒朝暮的权力和地位也逐渐被严朗取代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她还没来得及辞职呢,就沦落为被边缘化的老臣了。 不过她也乐得其所, 没班儿上也无所谓,只要照常给她发工资就行,就当作带薪休假了。 只是顾晚风的突然消失令她头疼。 她隐约能猜到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却无能为力。 毛三和吕四住校, 每周只在周六晚上回家一次,顾晚风也不在, 司徒朝暮就承担起了师娘的责任, 天天开着车跑庭岗,天天去遛狗喂狗, 并且接连两周的周六晚上她都留宿在了庭岗。 周六下午, 她先接毛三和吕四放学, 然后带着他们俩去吃顿好的,吃完再带着俩人回家。 毛三、吕四这俩孩子也挺懂事,即会察言观色又会说话,每次一见到司徒朝暮就一口一个“师娘”喊着;左一句“师娘你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娘”恭维着,右一句“师父找了您,真是他修了天大的福气”奉承着。一句接一句的马屁拍着,逐渐把司徒朝暮哄得找不到北了。 又是一个周六夜晚,毛三和吕四一起凑在书房写作业的时候,司徒朝暮闲着没事干,就独自去了位于后院的那栋平房里。 最中央的那间屋子是会客厅,左边那间是收藏室,右边是顾晚风的工作室。 工作室旁边儿还有间小屋,是临时休息室,里面放有一张单人床,附带着一个小洗手间。 司徒朝暮进屋后,先无所事事地去收藏间里面溜达了一圈,把陈列在展示架上的大小刀具挨个拿下来把玩了一遍,玩够了之后,又兴致勃勃地去了对面的工作室,但工作室里面摆放着的玩意儿着实没什么好看的,除了两台炼钢炉和一台动力机之外就是一些和锻刀有关的材料和工具,分门别类、五花八门,看得她眼花缭乱却又不明觉厉。 但是除了锤子这种工具之外,没有一样工具司徒朝暮能让精准喊得出来名字。 没过多久,司徒朝暮就索然无味地从工作室里面退了出来,目光在会客厅里面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书桌上。 她双手负后,饶有兴致地朝着书桌走了过去,然后在宽大的红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书桌也是用同样的红木材质打造的,沉稳、方正而宽敞,其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笔墨纸砚和计量工具。 司徒朝暮伸出手,将摆放在桌角的那一叠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设计图纸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最上方的那一张图纸上画着一把环首刀,画工精湛而严格,线条流畅精准,比例一丝不苟,且刀身上的每一段部节旁侧都标注出了相当精确的数据,比如刀刃弧度,再比如刀身长度、重量、重心,让人一看就觉得非常专业,不由得肃然起敬。 再往下翻一张,是刀柄的细节图,继续往后翻,是刀鞘的细节图,皆如同第一张图纸一样,画工老到,细节严格,一丝不苟,并且还比第一张图更多出了艺术设计的元素:雕刻纹样。 看图纸上的备注,刀柄和刀鞘准备采用紫檀木制作,为了增添美观,所以准备在其上包裹镀银金属装具。那些精美绝伦的纹样就是为了这些金属装具的镂刻而设计。 好奇又认真地看完这些图纸之后,司徒朝暮情不自禁地在心头感慨了句:没两把刷子,还真当不了手艺人。 锻刀两个字听起来简洁明了,但从来就不只是炼钢和捶打这两个步骤,还要会设计、会计算、会画图、会雕刻,并且还要具备高于普通人许多的审美和耐心。 “慢工出细活”这五个字在这几张图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每一处细节都是工匠精神的直观展现。 这要是换了她,估计图纸还没画完呢就烦了,跟做数学题似的,由不得一丝差错,每一个步骤都要精准无误,不然成品必然会大打折扣。外行人可能看不出来门道,但懂行的绝对可以,为了保全自己的口碑和家族声誉,卖出去的每一把刀都必须保证高度的水准才行。 没点儿稳如泰山的情绪还真干不了这种道阻且长的活儿。 司徒朝暮自愧不如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将这些图纸整理了一番,复还了原位。 又没事儿干了。 当代年轻人无聊的很,无论到了哪里,最后的归宿都是玩手机。 许是因为前几天搜h市搜多了,现在司徒朝暮才刚一打开某短视频app,大数据就向她推送了一条与h市相关的视频。 由于事件的经过实在是太玄乎其玄、光怪陆离,所以这条视频并非官方推送的,而是由一位h市本地的网红发布的。 网红最大的本事就是博眼球、引流量,视频内容没多出彩,就是一些售楼部门口的画面,文案却写得相当惹人注目:【流传了两天的金门豪庭黑棺材风水局,今天一来看全是退款的】 他的视频也就七八秒,镜头对准了售楼部大门,米白色的两层小楼装修的相当大气高端,很符合“金门豪庭”的定位,然而再高端的地方也怕人多,视频里面的那栋白色小楼几乎要被如潮水般汹涌的人群淹没了。 某些时候,不点开评论区看看,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 司徒朝暮迅速将目光移向了屏幕的右下角。 神秘的东方力量永远最能够吸引大众目光,才过了不到三个小时,这视频的点赞量已经突破了五万,评论数更是突破了十万大关,可想而知人民群众的猎奇心有多么的强烈、讨论声有多么的沸腾。 点开评论区后,第一条点赞量最高的评论就是替大家答疑解惑的:【金门豪庭是我们这里的地王项目,里面一套房子最低五百三十万,一期开盘当天就全部售空了,二期刚准备开启,就爆出一期的工地上就挖出了三口黑棺材】 排位第二的热评:【有买家专门去找了风水大师看,大师说整个小区的布局就是一个风水局,棺材应该不是开发商挖出来的,是开发商自己埋进去的局眼,目的是吸住户的运势,给他们集团壮运。】 排位第三的热评:【那个户型图你们看过么?每一套都设计得跟墓穴似的,户型越大越像地宫,懂行的人一看就看出来是风水局了。】 排位第四的评论:【幸好我穷,资本家害不了我】 再往下也翻,基本也都是一些讨论风水局和谴责金门豪庭开发商缺了大德的评论,看得司徒朝暮啼笑皆非,甚至隐隐有些同情金门豪庭的开发商——好好的一桩地王项目竟然被流言蜚语给毁掉了。 但是常混名利场的人都知道,越有钱的人越笃信风水易数,“黑棺材”事件这么一闹,即便金门豪庭的开发商没有做风水局吸住户运势的歹心,也别想再继续向那些有钱人售卖洋房豪宅了。众口铄金。高端局瞬间被打压成了低端局,原本十几万一平的房子现在能卖一万就不错了,毕竟,中国人骨子里的信仰是“万事图个吉利”,但凡手里有点小钱的人都不想自投罗网去给人家送运势。 不消多想,“金门豪庭”这项目必定血亏,最后能守稳资金链就不错了。 而“金门豪庭”背后的开发商名为“松起”,松起集团的董事长,正是宋青松。 再细细分析一番,松起集团是h市的本土集团,其背后势力在h市本地盘根错节,这也就说明了,h市如今就是宋青松的老巢,和他有关的势力关系全部盘踞在那里。 能让“黑棺材事件”在h市本地闹腾的沸沸扬扬的人势必也不简单,并且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司徒朝暮很难不联想到顾晚风。 顾晚风虽然是个刀匠,但却不只是个刀匠,他自幼师从紫袍道长,掌握这一身强硬的本领,其中之一便是玄学易数。 他还是顾家刀的现任刀主。顾家刀百年不出世,一出世便能惊动武林,引得各路武学爱好者纷纷前来讨教;他还筹备过纪录片拍摄项目,在走南闯北的过程中结识了许多位和他一样继承了冷兵器锻造术的手艺人,但这些武学爱好者和这些手艺人们的本职工作并非全都是习武或锻打兵器,三百六十行皆有,布满了上下九流。就好比那位锻枪的师傅,本职工作其实是大车司机。 那怎么就不能有工地上的人呢?怎么就不能够有在h市当地小有威望的风水大师呢?怎么就不能有掌控着h市舆论的人呢? 天地浩渺,江湖客无孔不入,义薄云天。 司徒朝暮早前就怀疑顾晚风是去h市了,为了救他弟弟而去和宋青松抗衡,所以她这几天才会不停地搜索和h市有关的消息。 如今刷到了这条和“金门豪庭风水局”有关的视频之后,她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顾晚风彻底和宋青松撕破脸了。 但如果这一桩匪夷所思的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真的是顾晚风的话,司徒朝暮好像也就更能够理解宋老爷子的惋惜和遗憾了:他生来便有大将之材,无论行到何处,皆能呼风唤雨、一呼百应。只可惜他不姓宋,不能为宋家光耀门庭。 拿了顾家的刀,就不能够再继承宋帅的印。 可无论顾晚风有多么的了不起,多么的有本事,在司徒朝暮看来,他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臭男人! 一走就是半个月,半个月里音信全无,搞得人即生气又担心! 司徒朝暮越想越气,索性直接从资料架上抽出来了一张空白图纸,拿起笔开始奋笔疾书:【讨厌鬼!混蛋!玩消失的臭渣男!我一定要和你绝交!】 这,就是她给他的留言,一个字比一个字大,洋洋洒洒占满了整张图纸,跟大字报似的。 写完之后,她扔掉了笔,然后用镇纸将这张超大号留言条压在了书桌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但是做完这件事之后她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解气,于是,又从资料架上抽出来了一张空白张图纸,再度拿起了笔:【想挽留我也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写完之后,又抽出来了一张空白纸。 显而易见,她写留言条的习惯和发微信一样,能三句话说完的,绝不用一句话总结。 在第三张空白纸上,她继续用超大号的字体发挥得理不饶人的高超技能: 【第一:以后必须听我的话,最爱的人只能是我。】 【第二:以后让我当家,你是刀主,我是家主。】 【第三:逢年过节必须送我礼物,不能让我在朋友圈低人一等。】 【第四:一年至少要陪我出去旅游两次。】 由于字体过大,一张都没能容下她的所有猖獗要求,才写完了短短四条就没地方了,又接连用了三张纸,才勉强挤下了她提出的十二条不平等条约,并且,她还特意在最后一张纸的右下角留了个签字画押的地方—— 【同意就在此处签名并摁指纹:】 独树晚风 第129节 【ps:签名就生效】 【再ps:不可以反悔】 【再再ps:后续随时可能添加新条约,最终解释权归司徒朝暮所有】 按顺序整理完这几张留言纸,并用镇纸压好之后,司徒朝暮才心满意足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关了会客厅的灯,离开了后院的平房,回前屋睡觉去了。 如今顾晚风的卧室已经不再像是最初的那样仿若竹林禅室一样简单质朴了,门口多加了一个双开门实木鞋柜,柜面上放着一排卡通摆件,柜子里面装着司徒朝暮的鞋;鞋柜旁边还多了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司徒朝暮的包和外套;床尾多了一套梳妆台椅,台面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护肤品和化妆品。 床上四件套也换了,从最初的朴实无华的蓝、黑、灰变成了现在的印有粉色花朵和小兔子的奶白色四件套——这些东西也必然全都是司徒朝暮买的,独断专行地网购,快递直接寄到清渠村,让顾晚风去驿站取,再让他洗,晒干了直接铺上。 床头还摆着一排毛茸茸的卡通玩偶。 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司徒朝暮还在想:真是便宜顾晚风了,这么可爱的床,天天都可以自己睡。 床单上还残留着洗衣液的味道,香香的。 枕头也软,仿若云朵和羽毛。 司徒朝暮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身边的异动弄醒了,感觉好像有人在抱她。 她正四仰八叉地睡着,且睡得正香,那人偏要去搂她,强行把她的身体扳进了他的怀里,还接连不断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蹭着亲了好几下,像是条黏人的狼狗似的。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之后,司徒朝暮确定了,还真有人在大半夜偷偷摸摸地抱她、亲她、耍流氓。 并且,在她借着夜色,看清顾晚风的脸之后,瞬间就不困了,积攒了足足半个月的脾气瞬间顶上了头—— 好,好好好,臭男人还敢回来是吧? 那我可就要开始找你的麻烦了! 第91章 ◎这群人也真的是,好端端的,惹他干嘛呀!◎ “你还知道回来呢?”司徒朝暮的小脸瞬间就吊起了来, 眼角眉梢全是愤怒和谴责,用力推开了顾晚风,顺势翻了个身,不由分说地从他怀里翻了出来, 气呼呼地面对着墙壁, “凭空消失半个月, 我活该担心你是吧?” 顾晚风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歉然而愧疚:“对不起。”他又凑到了她身后, 再度伸手圈住了她,认打认罚,“这次是我错了, 你怎么罚我都行。” 还怎么罚都行? 我不信。 司徒朝暮冷笑一声:“罚你睡两个月地板行么?” 顾晚风沉默片刻, 很认真地问了声:“你陪我一起么?” 什么??? 司徒朝暮都被气笑了:“是你挨罚, 凭什么让我陪?” 顾晚风坚决果断:“那不行。” 司徒朝暮:“……” 刚不还说怎么罚你都行么? 果然, 男人的嘴,靠谱程度还比不上母猪的腿! “骗子!渣男!”司徒朝暮越发的愤愤不平了, “你根本就没有认错的态度!” 顾晚风却说:“我睡地板老婆睡床,哪个年轻气盛的男人能抵得住?” 油嘴滑舌似乎是男人的天生技能,尤其是在遇到麻烦的时候,试图用花言巧语哄女人开心, 就连顾晚风这种性格清冷的人都不例外。 司徒朝暮却压根儿不吃这一套,只抓重点:“谁是你老婆?只有负心汉才会无情狠心地把自己的老婆扔在家里半个月不闻不问。我才不当负心汉的老婆呢!”与此同时, 她还在铁石心肠地想着:这次无论你怎么求我, 我都不会原谅你! 主打一个得理不饶人。 但是,男人天生都是诡计多端的, 哪怕平时再古板守旧的人, 遇到“危机”时也会变得没有底线。 “我很想你。”夜色安静而迷离, 顾晚风的嗓音低沉又温柔,用手探索她的同时,将脸埋进了她的脖颈与锁骨之间,缠绵又细碎地亲吻着,“每天都很想你。” 人类的原始渴望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不打开还好,一旦打开,就覆水难收。 司徒朝暮心里痒痒得很,身体也痒痒,毕竟,都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凡夫俗子,饮食男女,没有灭人欲的道理。 可她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 “走开,别碰我!”她在他手臂中挣了几下,语气倒是坚决,动作却不怎么果断,软绵绵轻飘飘,一点儿都没有拒绝的力度。 于是他更得寸进尺了。 弄得她越发的进退维谷,身心荡漾,几欲缴械。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披星戴月、远游而归的沧桑气味,下巴上的胡茬都冒了出来,扎得她直缩脖子。 也是在这时司徒朝暮才发现,他的身上还穿着t恤和牛仔裤呢……真是讨厌,竟然直接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上她的床! 脱了衣服也不往地上扔,直接堆在了被窝里。 出门在外半个月,清冷的道爷变粗糙了不少,也急切了不少,从仙风道骨变得放浪形骸了,令司徒朝暮既熟悉又陌生,既嫌弃又新鲜。 “你急什么呀?”她的语气终于放软了,呼吸也紊乱了。 顾晚风声色沉沉,字句真切:“真的想你了。”等她的身体被安抚的差不多了,他便翻身而起,跪坐在了她的腿间,抬手将随意束在长发上的黑色皮筋儿扯了下来,随即又用宽大的手掌将长发尽数拢起,两三下便扎好了干脆利落的高马尾,面庞棱角分明,剑眉凤目越发的清冷深邃。 司徒朝暮是真有点儿畏惧他扎头发,每当他在床上扎起高马尾,就意味着他要大刀阔斧地开干了。 “走之前不跟人家交代去干什么了,回来之前也不跟人家打招呼,到家后就想欺负人家!”她气急败坏,怨声载道。 “不欺负你。”他捉住了她的腿,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坚决保证,“绝对不欺负你。” 整个后腰都悬空了的司徒朝暮:“……”你猜我信不信? 不信是对的。 男人在床上的话没有一句是可信的。 他恨不得“欺负”死她。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之后,司徒朝暮浑身上下都是酸疼的,像是被放在了千斤重的石磨下面被碾压了好几圈。 过去半个月的运动量都没有昨天一晚上大。 心怀愤恨地在被窝里面躺了好久,司徒朝暮才咬着牙从床上坐了起来。 旁边的枕头上放着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文件袋。 什么玩意儿还郑重其事地装个文件袋啊?司徒朝暮好奇地拿了起来,打开后,从里面掏出了一叠纸。 是她昨晚在书房为他写下的那一系列不平等合约。 最后一张纸的右下角,多出了顾晚风的亲笔签名。在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签名上,还覆盖着用红色印泥摁压上去的拇指指纹。并且,在最后一页纸和倒数第二页纸的夹缝中,还夹着两张购物单,一张是lv的,一张是chanel的。 司徒朝暮立即将视线投向了门口的衣架,在架子的下层板面上,放着两个购物袋,一个驴家一个香香家。 司徒朝暮满心的怨气和不满瞬间就消散了一大半……行,算你这个臭男人会讨好我! 身体上的酸软感也在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司徒朝暮迅速套上了睡裙,迫不及待地下了床,直接光着脚朝门口跑了过去。 他给她买了两个包,一个是lv的圆饼包,一个是香奈儿的金球小方盒链条包。 emmmm……怎么说呢?两家包包里面的美丽废物全让他给买回来了,一个背上像水壶,一个装不下任何东西,但却又着实美丽。 不过对于顾晚风这种直男来说,选择这俩包也实属情理之中,完全可以理解。而这俩包对于司徒朝暮来说则属于是自己绝对不会花钱买但如果别人送给她的话她会非常开心的类型。 所以,在打开防尘袋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的心情就妙不可言了起来,美滋滋地站在穿衣镜前试背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然后哼着小曲儿跑去卫生间洗澡了。 等她收拾好房间,穿戴整齐,打开卧室房门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半了。 室外阳光明媚,顾晚风和毛三吕四这师徒三人都在外面晒太阳。 顾晚风正坐在梨花树下专心致志地磨刀,毛三蹲在院门口喂狗,吕四在屋檐下浇花,画面和谐又温馨。 司徒朝暮伸着懒腰、打着哈气,懒洋洋地从客厅的正门走了出去,温暖又绚烂地阳光瞬时就照耀在了她的脸上,视线中一片金光。 毛三吕四见她出来了,立即乖乖地挨个儿喊了声“师娘早”,司徒朝暮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顾晚风也看向了她,温柔道了声:“给你留的有饭。” 司徒朝暮却没搭理他,小气劲十足地想: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站在廊上,双手掐腰,微微仰着下巴,唇边写满了不屑,仿佛是在说:我现在不想和你交流,所以劝你最好不要随便跟我搭讪,不然我还会继续找你麻烦。 顾晚风无奈一笑,没敢再多言,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继续磨刀。 司徒朝暮微微眯起了眼睛,闲适恬淡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和美人。 视野的正前方就是一座苍翠欲滴的青山,漫山遍野的葱郁植被,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绿意盎然。 应和着这座山的,是如同被水洗过一般的蓝色碧空,万里无云,干净又清透。 真是一幅美丽祥和的自然画卷啊。 院中的梨花树花团锦簇,层层叠叠,洁白无瑕。顾晚风屈膝坐在树下,身前放置着一方磨刀石,眼神专注而认真,手中坚硬的刀身在水和石头的磨砺下逐渐雪亮。 他的形象也不再似昨晚刚回来时那样的沧桑和粗糙了,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上了一袭月白色直领大襟的阔袖唐装,七分阔腿裤,脚踩一双平底低帮布鞋,露出了一节修长紧致的小腿和脚踝骨。稠质的衣料柔软细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丝丝流光。长发既未束起也未扎起,仅仅是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一下,如同一条浓黑的缎带似的流畅地搭在了后背上。 耳畔几缕碎发伴随着他俯身磨刀的动作自然而然地垂了下来,给他清冷独卓的气场中增添了几分不羁与随性。 他再度变回了那副仙风道骨、冰清玉洁的模样。 看起来还怪赏心悦目的。 但只有司徒朝暮知晓,顾晚风白天有多冷淡,晚上就有多狂野。 恨不得野上天。 司徒朝暮相当无语地叹了口气,一边欲罢不能地欣赏着美色,一边不服气地腹诽:你现在倒是又变回克己复礼清高冷漠的道爷了,昨晚当禽兽的时候可没这么优雅。 恰时吕四浇好了花,正准备拎着水壶回屋的时候,司徒朝暮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问了句:“你和毛三儿今天去超市了么?” 她原本还打算着上午带他俩去买点下周住校用的东西呢,结果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把这件事儿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吕四回说:“没去呢,但是学校对面有超市,我俩上学前顺道去一趟就行。” “哦。”司徒朝暮安心地点了点头,“那就行。”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不情不愿的狗叫声,循声看去,是毛三正在手忙脚乱地把小黄、大黄和超级黑挨个儿往笼子里面抓。 独树晚风 第130节 “干嘛非给它们仨关笼子里啊?”司徒朝暮困惑不解,“天气这么好,放它们仨出来跑跑呗?” 吕四及时地为师娘答疑解惑:“今天早上刚收到的最新消息,村东头老王家里的狗染上狗瘟了。” “我的妈呀,狗瘟?”司徒朝暮瞬间就担心了起来,然后不容置疑地冲着毛三吼了声,“把它们仨关好,全村的狗里面就属它们仨最喜欢社交,三朵交际花!” 再朝着院门看一眼,确认已经管严了,司徒朝暮才舒了口气。 然而毛三才刚把最难搞的超级黑关进狗笼里,铁皮院门就被“砰砰砰”的敲响了。 敲击声强烈沉重又急剧,隐隐透露着来者不善。 顾晚风停下了磨刀的手,抬起了眼眸。 毛三离院门最近,直接就跑去开门了,然而他才把门拴拉开,院门就被人从外面蛮横地撞开了,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紧身短袖、虎背熊腰的男人就冲进了院子,抬手就给了毛三一巴掌,直接把他给抽翻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咚”的一声巨响,铁皮院门用力地撞在了墙上,五六个凶神恶煞、手拿钢棍的彪悍男人一同冲了进来,上来就一顿乱砸乱打——放在门边的摩托车被一脚揣翻在地,又被两个人用钢棍捅了个七零八碎;皮卡车的玻璃窗尽数被敲碎,车胎也被捅穿了;司徒朝暮的那辆红色比亚迪小电车也没能躲过一劫,不仅车窗和轮胎被破坏殆尽,就连安装在墙上的充电桩都被人用钢棍砸烂了。 事发突然,司徒朝暮都被吓懵了,如遭雷击一般的僵在了当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吕四也被吓懵了,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危机四伏的情况,不过他反应的比司徒朝暮快,正要朝着台阶下跑,去找被打倒在地的毛三,顾晚风突然喝止住了他:“照顾好师娘。” 吕四的脚步猛然一僵,担忧不止地看了看毛三,心急如焚,但还是更信任师父,用力点了点头:“好!”随即又退了回去,挡到了司徒朝暮身前。 司徒朝暮也是急不可耐、担忧不已。毛三虽然已经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了,但半张脸都是红肿的,嘴角都被打裂开了,还挂着血渍。 那群不速之客在小院里面乱打乱砸一通,风卷残云一般将视野范围内所能看到的一切全部毁灭殆尽,然后,站位有序地隔挡在了顾晚风和毛三之间。 他们的最终目标是顾晚风。 为首的是一位纹着花臂的大汉,满脸横肉,一脸凶相,瞧向顾晚风的目光中充斥着鄙夷与藐视:“你是顾晚风?” 在他的左右两边还分散站着四五位壮汉,其中一位最高大威猛的就是刚才扇毛三巴掌的人。 司徒朝暮不担心顾晚风会挨打,却担心毛三会再被打。这些彪形大汉的手里还都握着钢棍,挨一巴掌和挨一棍子之间的杀伤力可是相差百倍。 好在那些人冲进小院之后就没再对毛三动过手,注意力全在顾晚风身上。 顾晚风没有立即理会花臂男,神不改色、一言不发地抬起了手,迅速将长发束拢,干脆利落地高高扎起。 花臂男哂笑一声,相当不把顾晚风放在眼里,还耻笑着羞辱了一声:“我原来还当你多厉害呢,合着是个头发比女人还长的死娘炮。” 他身后的几位手下也都因为这句话而朝着顾晚风露出了鄙夷和轻蔑的嘲讽目光。 吕四气愤不已,恼怒万分,咬牙切齿。 只有司徒朝暮知晓,这几个人就算是不死也离死不远了,因为顾晚风这个人,习惯很固定,大刀阔斧地开干之前都要先扎头发,以免影响他发挥…… 下一秒,顾晚风就扎好了高马尾,放下了手,眼眸一抬,面色阴沉地盯着花臂男,同时冷声命令徒弟:“毛三,把院门锁死。” 毛三立即照做,把院门锁得死死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花臂男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长叹了口气,相当无奈地说了句:“早知道今天要修理的是个死娘炮,根本用不着带这么多人……”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顾晚风就如同一道白色飓风似的闪现到了他的面前,丝毫不手软,上来就使上了一招大开大合的前踢腿,势如猛豹,一脚揣在了花臂男的下巴上,力道极为迅猛,直接将其仰头踹翻在地。 下一秒,顾晚风就夺过了花臂男手中的钢棍。 他虽然不精通棍法,但精通双手刀法,棍当刀使,又当枪使,招式连击,身法凌厉,势不可挡。 几乎是一棍子干翻一个人。 司徒朝暮感觉好像也就是眨眼之间,小院的地上就躺满了嚎啕惨叫的彪形大汉……毫不怀疑,他手里拿着的要是真刀,现在这院里就是死尸遍地。 还剩下最后一个最高最大的壮汉。 顾晚风却扔掉了手中的钢棍,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那名壮汉也是个有骨气的,并未退缩,神情一狞,直接抄起了手中的钢棍。然而顾晚风的身法却比他快得多。壮汉拿棍的那条胳膊才刚刚抬起,顾晚风就平地而起,一招喜鹊登枝踹上了他的胸口。 壮汉只觉得胸口一闷,仿若被千钧巨石重创了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双脚蹒跚趔趄,猛然朝后倒退了几步,后背沉重地撞在了院门上,喉间涌上了血腥气。 顾晚风稳如泰山般伫立在他面前,冷若冰霜地盯着他,淡淡启唇: “你刚才,是用哪只手,打了我的徒弟?” 不等壮汉开口,毛三就捂住了自己发红发肿的半张脸,气愤而委屈:“右手!师父!右手!” 几乎是在闪电之间,顾晚风就出了手,似野兽如老鹰,迅猛精准地攫握住了壮汉的右手手腕,逆时针拧转,动作凌厉而干脆,凶狠而劲猛。 筋骨碎响的同时,大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握着钢棍的那只手抽搐着张开了,坚硬的钢棍“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晚风却始终面无表情,眉清目冷,好似自己根本就没有在用力。 司徒朝暮目瞪口呆,心里毛毛的,好像自己的右手都在跟着隐隐作痛。 吕四的心里也有点儿毛毛的,随即又想到了几个月前发生的一桩事,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师、师娘,今年年初,在街头,有个男的,撞了师父的车,却蛮不讲理的让我们师父赔他钱,还推搡我们师父、要打师父,师父都没搭理他,而是选择了报警处理。后来我问师父,为什么不还手?师父说,他快三十了,年纪大了,不想再打打杀杀了。” 司徒朝暮:“……” 啊??? 她瑟瑟发抖地看了一圈院里倒了满地的壮汉,又看了看那位痛苦到五官狰狞捂着手腕跪在地上惨叫的彪形大汉,满脑子回荡的都是—— 我年纪大了,不想再打打杀杀了…… 这群人也真的是,好端端的,惹他干嘛呀! 第92章 ◎她是爱人,更是知己。◎ 由于家中的车全被那一群没眼色的不速之客砸坏了, 司徒朝暮只好打车带着毛三去了医院,花了好几千,做了一系列全面的检查,确认毛三除了点皮外伤之外再没有别的大碍了, 司徒朝暮才放心地带着他回家。 日光朗朗, 清渠村村尾的那间小院的院门却始终紧闭, 仿若一座森严的监狱,任何人都别想随意进出。 司徒朝暮和毛三在村口下了出租车, 步行至家门口,敲响了院门。 吕四的声音很快就从门内传了出来,相当警惕:“谁呀?” 司徒朝暮高声回答:“我和毛三儿!” 吕四的语调一松:“来啦!” 安静的小院内立即传来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一切都是如此的谨小慎微。 毛三疯狂脑补着院内的画面, 激动紧张又不可思议地对司徒朝暮说了句:“师父不会把那群人全给绑起来了吧?” 司徒朝暮惊诧一愣:“啊?那不成绑票了么?” “怎么能是绑票呢?”毛三还挺理直气壮的, “咱们又没逼着他们来, 是他们主动来家里坐客的!” 司徒朝暮:“……”好, 好好好,我算是看出来了, 你们碧屿村的人,骨子里都挺野蛮的。 安装在大院门上的那道小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条仅能容纳一人进出的小缝,司徒朝暮和毛三做贼似的静静悄悄地鱼贯而入,然而院内的真实情况并不像是他们脑补的那般黑暗严峻。 顾晚风并没有将那六个以花臂男为首的彪形大汉捆绑起来。他们每一个都是自由的, 但是吧,也没有完全自由。 司徒朝暮一进门, 就看到自家小院的南边墙根下并排站着六个正在艰难扎马步的壮汉, 一共十二条手臂,除了被打残的手臂之外, 每一条手臂都直板板地平举在了半空, 手背上皆放置着一枚鸡蛋。 六人的脑袋上也都顶着一枚鸡蛋。 几乎每一个人的脚边的地面上都掉落着几枚碎鸡蛋, 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残留着几道被藤条抽打的痕迹,有衣服遮挡的部位还好点,只是衣料被抽破口,皮肤仅仅被抽了个青紫,裸露在外的部位直接被抽了个皮开肉绽……不消多想,一定是顾晚风要求他们并排扎马步站好,且不能有一丝摇晃,以鸡蛋为重心定位器,谁敢掉落一枚鸡蛋,就用藤条抽谁。 下死手地抽。 啧啧啧,这可比直接绑票狠多了呀。 看得司徒朝暮直皱眉。 而且扎马步这个动作是真的累人,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调动,尤其考验下盘。那六个壮汉们无一不是满头大汗、面红耳赤、牙关紧咬,狰狞的五官上写满了“我很痛苦”这四个字。 但即便双腿肌肉都已经要紧绷到炸裂了,他们也不敢随便动一下,连微弱的一丝摇摆都不敢有,不然鸡蛋一掉,还要挨抽,又是一番皮开肉绽。 顾晚风却相当的气定神闲,再度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清冷模样,不问世事地坐在洁白无瑕的梨花树下,淡定从容、专心致志地磨刀。 如果,不是因为他脚边放着的那根带血沾肉的藤条,谁都看不出来他才是令那六位彪形大汉畏惧不已、苦不堪言的始作俑者。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司徒朝暮和毛三进来小院之后,吕四就迅速关上了院门。顾晚风终于停下了磨刀的手,抬头看向了司徒朝暮,关切询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能明显的感觉到,站在墙角下的那一溜壮汉也挺关心这个问题,却又不敢转动脑袋来看她,只敢谨慎地转转眼珠。 六道眼神似箭一般齐刷刷地定格在了司徒朝暮的身上。 司徒朝暮勉力忽略了这六人的目光,只对顾晚风说:“暂时没什么大碍。” 顾晚风舒了口气。墙下那六位壮汉紧跟着也舒了口气,却又不敢大口舒气,生怕动作幅度过大导致身体摇晃,鸡蛋一掉就完蛋了。 哪知,司徒朝暮紧接着就又说了句:“不过医生说有些症状可能不会立即发作,要回家观察几天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问题。” 于是乎,六位壮汉的心脏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顾晚风继续找他们的麻烦。 但司徒朝暮就是为了恐吓他们几个才故意这么说的,因为,她又看到了自己的车。 一台可怜的、不幸遭遇无妄之灾的,小车车。 前后左右的车窗和挡风玻璃全被砸烂了,就连座椅和轮胎都没放过,全给捅烂了。原本流畅平整的车身也被砸得坑坑洼洼的,仿若月球表面。 真可恨啊! 顾晚风从木凳上站了起来,虽一言未表,却给吕四使了个眼色。 吕四瞬时会意,立即跑进了屋子里,再度跑出来时,手中多了三样东西:笔、本、计算器。 他直接跑到了毛三旁边,把计算器递给了毛三,自己则一手拿笔一手拿本,如同一位经验老道的账房先生一般,静待师父吩咐。 顾晚风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南侧墙根,冲着那六人淡淡启唇:“都起来吧。” 六壮汉大喜过望如蒙大赦,当即就卸了力,却无一人能够站直身体,悬置在手背和头顶的鸡蛋砸落在地上的同时,他们六人的屁股也都重重地砸落在了地上,一个个都像是卸了气的皮球似的,弯腰驼背、气喘吁吁、愁眉苦脸,再不似初来乍到时那般凶悍张狂,双腿全都在止不住地抽动发颤,像是得了癫痫。 顾晚风都被这六人的反应气笑了,转而就看向了司徒朝暮,自嘲着说:“看来我在仇家的眼里,连这群货色都打不过。” 司徒朝暮:“……”虽然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您的仇家,已经给您配置了最高等级的打手呢? 紧接着,顾晚风又哂笑着说了句:“我自幼习武,刚年满十一岁的时候就能顶着鸡蛋练梅花桩了,他竟然安排了一群连马步都扎不稳的废物来找我的麻烦。” 六壮汉:“……” 司徒朝暮沉思片刻,似懂非懂:“所以,你是觉得?” 独树晚风 第131节 顾晚风脸色一沉,冷冷开口,一字一顿:“士可杀,不可辱!” 司徒朝暮:“……”啊???你竟然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吧,能和您势均力敌的、让您觉得对方完全没有在羞辱您的打手,好像也不好找呀。 司徒朝暮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心灵受创的顾晚风了……还是安安静静地闭嘴吧。 顾晚风冷眉冷目地瞧着瘫坐在墙根下的一群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随即便将双手负在了身后,不容置疑地开口:“砸坏了东西,就要赔。” 司徒朝暮用力点头,简直不能再赞同。仗着顾晚风就在自己身边,她还狐假虎威了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毫不客气地指着那群人,泼辣十足,盛气凌人:“砸的时候有多痛快赔的时候也要有多痛快,赔不完今天就别想走!” 毛三吕四对视一眼,感觉师娘现在真是越来越有女主人的风范了。 六壮汉面面相觑,混社会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种被强行扣留下索要赔偿的情况,一个比一个紧张忐忑、不知所措,心有不甘,却又无一人敢吱声。 顾晚风没再废话,直接吩咐徒弟:“毛三、吕四,开始记账。” 毛三吕四异口同声:“好嘞师父!” 顾晚风用清冷的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小院中缓缓巡视一圈,开始一笔接一笔的算账:“摩托车维修费一万五,皮卡车维修费三万五,比亚迪维修费四万,充电桩一万……” 他的语速不慌不忙,字句清晰。吕四专心致志地低着头,笔速飞快地在本子上记账,毛三则是一刻不停地用手指头戳着计算器。 顾晚风也并未狮子大开口,每一笔账都合情合理,甚至还有些便宜,所以,六壮汉起初是没有异议的,直到顾晚风冷冷地说出了最后一笔账:“我徒弟的脸,十万。” 吕四记账的笔猛然一顿,抬起头来,满目震惊地看向了毛三,情难自持:“三儿,你的脸,真贵啊!” 毛三原本还挺不乐意的,本想回一句“有本事你挨一巴掌试试?”,但话到嘴边了,忽然意识到了重点:什么?几万?十万??? 紧接着,他自己都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惊叹了一句:我毛三的脸,可真贵啊! 墙根下的六壮汉也被这天文数字一般的赔偿额度惊呆了——轻轻扇一巴掌,赔十万?黑吃黑呢? 花臂男身为这群人的老大,率先开了口,斗着胆子据理力争了起来:“惹了您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也不指望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些砸坏了的东西我们也都愿意照单赔偿,可我们的人虽然打了您的徒弟,但您也打了我们人,还拧断了我兄弟的一条胳膊,于情于理这笔帐也算是两清了,您开口就要十万,是不是太为难我们了些?” 在司徒朝暮看来,花臂男这番话说得已经够客气、够讲理了,甚至还有点儿低三下四,换做一般人的话,多多少少都被他这种诚恳且卑微的态度打动几分。 但是,顾晚风可不是一般人。 他出身寒苦之地,又曾在嚣嚣红尘中摸爬滚打过八年,太清楚眼前的都是一群什么货色了,但凡退让一步,这群人就会蹬鼻子上脸。 人要有怜悯之心,却又要坚守底线,不然就会成为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不想赔也行。”顾晚风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神不改色,淡然启唇,“让你们老板来见我。” 花臂男瞬间噤了声。混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们这群人就是人家专门养来干脏活累活、处理麻烦的。今天这一道活儿算是彻底砸盘了,被人家反戈一击就算了,要是再连累了老板,那他们几个事后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但一口气赔二十万块钱也真是肉疼,均摊下来也一人三万多了,他们辛辛苦苦地干一道活儿才能挣几个钱? 不过在谨慎地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花臂男还是选择了自认倒霉,心疼而痛快地点了点头:“行!十万就十万,我们赔!” 哪知,顾晚风的下一句话竟是:“你们的帐算清了,现在来算算你们老板的帐。”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花臂男,冷而笃定地开口,“一个人十块,一共六十,让你们老板亲自来赎,不然今天谁都别想走,继续在墙根扎马步,扎到人来为止。” “……” 他这番说的真是令人震惊又不可思议,别说那六个壮汉了,就连司徒朝暮都懵逼了:还要让人家老板亲自来赎人?一个人才十块?一共才六十?就这么点钱,还麻烦人家老板跑一趟? 杀伤力不大,羞辱性极高,不仅以低微的价格羞辱了六壮汉,还顺带着羞辱了人家的老板……可以见得,顾晚风是真的记仇了,真的觉得那位幕后之人在用这六个“废物”来羞辱他,所以他开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 怪不得书里总说,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脾气越古怪。 司徒朝暮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武林高手真是不好惹啊。 花臂男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呆如木鸡地盯着顾晚风:“这位英雄,这位好汉,惹了您是我们不对,我们该死,但您不必用这种手段羞辱折磨我们吧?” 在道上混了多年,他也不是没有踢过铁板,但像这种铜墙铁壁一般乖戾冷酷的人,他还真是第一次撞见。真比见了鬼还难缠。 余下五人也和花臂男的想法一致,一个个看向顾晚风的目光中既充斥着难以置信又饱含哀求,迫切地希望他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们几个一码。 顾晚风却不为所动,眼神猛然一凛,阴森森地开口:“给你们半分钟时间考虑,半分钟过后,我就要去捡藤条了。” 六壮汉:“……”真遇上黑吃黑的了。 顾晚风:“还有二十五秒。” “二十秒。” “十五秒。” 倒计时越来越接近,六人的神经越来越紧绷,思想高度紧张,心跳如鼓,逐渐濒临崩溃点。 花臂男不堪重负,索性破罐破摔了,也不再顾及自己在道上的名声和江湖规矩了,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报警吧!有种你他妈的报警!” 顾晚风冷笑,漠然启唇:“宋青松到底有多大能耐,让你宁可破坏规矩去报警,也不敢去惊扰他?” “宋青松”这三个字一出,以花臂男为首的那一群壮汉们瞬间就偃旗息鼓了,如同被人捏了七寸。也是在这时,他们几个才意识到,顾晚风刚才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才没有将他们这几个小喽啰放在眼里,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们的老板。 司徒朝暮却丝毫不意外。她也不是一个傻子,早就猜出来了这件事八成和宋青松有关系。但顾晚风如果没有明明白白地将“宋青松”这三个字说出口,她还能继续留下看热闹,可一旦他将这三个字说出口了,就意味着后续的事情她就不便参与了。 与其让他担心为难,不如自己自觉点离开。 “毛三吕四。”司徒朝暮看向了那俩孩子,语气果断地催促道,“赶紧去收拾东西,我送你俩去学校,别再迟到了。” 班主任要求下午六点,现在时间才四点多一点。 但毛三吕四也都是很有眼色的小孩,当即就点了头:“好!”然后就迅速跑进了屋子里,回房收拾东西了。 随即,司徒朝暮又看向了顾晚风,主动表明:“我走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吧。” 顾晚风歉然、感激又动容。 有她在,他确实会束手束脚,还会分心去担心她。 但她向来是懂他、体谅他的。 她是爱人,更是知己。 良人如斯,夫复何求? 千言万语也道不尽顾晚风内心的情愫,像是个笨嘴拙舌的小孩子似的,越急切表达越木讷:“嗯,好,我、我……” “行了你别说了。”司徒朝暮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懒得等他总结语言了,矫矫情情还怪肉麻的,索性打断了他,“我也要去收拾东西了。”随即又交代了一句,“车放你这儿啦,找人给我修了。” 顾晚风用力点头,坚决保证:“一定会修好!” 真傻气呀……司徒朝暮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也回了屋。待她回到卧室之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拉开了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把顾晚风的望远镜从里面拿了出来,偷偷藏进了自己的包里。 刀主雷霆手段、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刀主夫人必须要站在更高一层,才能稳稳拿捏他。 这,就是驭夫之术! 第93章 ◎宋熙临看着顾晚风,脱口而出地喊了声:“哥?”◎ 目送着毛三和吕四走进校门之后, 司徒朝暮在校门口找了家汉堡店,打包带走了一份套餐,然后,又打车回到了清渠村。 不过这一次, 她没从正村口的方向进村, 而是绕了一大圈, 从另一个方向进到了那座位于村后方的山里,接着又徒步在山中绕了一圈, 绕到了正对着自家小院的方向,挑了一棵高高大大的树,拿出了小时候爬高上低的野猴子劲头, 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树上, 蹲在了几根粗树枝连接处的窝里, 然后, 从包里拿出了望远镜,对准了水渠对面的小院。 这只望远镜虽然是手持单筒的, 但口径大、透光率高,不仅画面稳定,成像还极其清晰。 纵使隔了好几百米,司徒朝暮都能够将小院内外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都能够看得清顾晚风的面部表情。 在她和毛三还有吕四离开之后,顾晚风就把那六位壮士当作了免费苦力, 不仅指挥着他们去将客厅里面的实木茶几和配套座椅搬到了梨花树下, 还指挥着他们打扫起了院内卫生。 司徒朝暮一边靠着树杈吃炸鸡汉堡一边举着望远镜偷窥的时候,六壮汉正在埋头清理一片狼藉的小院地面, 有拿着扫把扫玻璃碴的, 有徒手捡钢棍、碎裂铁片的, 有端着盆撒水的,有搬磨刀石的,还有负责喂狗的。 总而言之,人尽其用,没有一个壮汉是闲着的。 顾晚风则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梨花树下,一袭白衣,长发高束,眉清目冷,仙风道骨。 微风拂过,吹动梨花,落英缤纷,几株雪白的花瓣落在了他身前的木桌上。 桌面上还摆放着一套紫砂茶壶。 水烧好了,顾晚风一手撩着宽大的唐装袖袍,一手执杯烫茶,动作从容,步骤娴熟,清俊古雅至极,仿若天上谪仙,丝毫看不出来是个拧断人胳膊不眨眼的狠人。 司徒朝暮不得不承认,她还真是很迷恋他身上这股清冷到极致又狂野到极致的反差感。 而且吧,他这人还真挺讲究的,也不管等会儿要见的人是谁,都要先给人家泡壶欢迎茶……有品!相当有品! 顾晚风端起茶盅,低头啜饮的同时,司徒朝暮端起了自己的可乐杯,大吸了一口冰镇可乐。 差不多等她吃饱喝足了,该来的人也来了。 清晰的望远镜筒中,三辆黑色豪车相继驶入了清渠村,在村尾最后一间小院的门前停了车。前后两辆是奥迪,中间那一辆是宾利。主次分明。 车身还没停稳呢,宾利的后车门就突然被推开了,宋青松面色铁青地下了车,阔步走到了院门口,用力拍响了紧闭的铁皮门,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的气急败坏。 小院中,顾晚风不疾不徐地冲着花臂男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花臂男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阎王点了卯。门里门外的人他都惹不起,去开门讨不到好果子吃,不去开门也讨不到好果子吃,一时间为难到了极点,布满横肉的脸上写满了纠结和为难。 隔着那么老远,司徒朝暮都感觉到花臂男的进退两难了,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的,弄得她都有点同情这个大块头了。 但顾晚风可就没那么心慈手软了,他点到了谁,就必须是谁去开门,不想去开也行,他也不强迫,更不催促,只管气定神闲地喝茶,反正被拒之门外的人又不是他,着急进行谈判的人也不是他。 宋青松的敲门声却越来越沉重急促,像是催命符似的。显而易见,他的耐心已经快耗尽了。 其余几名壮汉更不敢去给老板开门了。即便隔着一道铁门,他们也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老板的滔天怒火。而且他们几个也都有自知之明,今天这一道活儿玩砸了不说,还让老板也跟着颜面尽失,谁去开门,就相当于主动撞枪口,根本讨不到好果子吃。 铁门震动声不断,迅猛又刺耳,花臂男心跳如鼓,仿佛宋青松正在敲的不是门,而是他的心。 然而即便他再不情愿、再抵触畏惧,也没人能来代替他,谁让他倒霉催的被架到这个位置上了呢?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花臂男豁出去了,硬着头皮走到了门后,一鼓作气拉开了门闩。 那两辆奥迪车上的保镖们都已经下了车,站位有序地将小院门前的整条车道都包围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态度傲慢又霸道。 看到宋青松之后,花臂男竭尽全力地调动着面部肌肉,硬挤出来了一个低三下四的谄媚笑容,却又难掩畏惧和紧张:“老、老板、” 余下五人也跟着忐忑不安地喊了声:“老板……” 一群废物! “丢人现眼的东西。”宋青松阴沉着脸,怒喝一声:“都给我滚!” 六人虽然挨了骂,却如蒙大赦——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院子了——当即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仿若六只好不容易才从猫手下死里逃生的老鼠。 人多嘈杂的小院终于安静了下来,宋青松冷笑不止地看向了顾晚风——可真是他的好侄子呀! 顾晚风却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道骨仙风的模样,不慌不忙地端起了茶壶,为宋青松倒上了一杯茶,语调淡然而冷清:“坐吧。” 独树晚风 第132节 宋青松早已气极,真是恨不得一脚把桌子踹翻,但其骨子里还是残留着几分出身豪门的涵养的。更何况,他也相当明白“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只得强忍下了满腔的怒火,冷笑着在顾晚风对面的位置上落了座:“我真是小瞧你了。” 一个小小的江湖客,竟然也能将他在h市的产业搅和的天翻地覆。 顾晚风神不改色,淡定启唇:“蝇营狗苟而已,不足为道。” 宋青松哂笑着点头:“好一个蝇营狗苟,要不是我这次栽了跟头,还不知道你有那么大能耐呢,不仅精通玄学,还会蛊惑人心,和宋家人里应外合,害得我血本无归。” 顾晚风面无表情,眼神锋利,开门见山:“我想要的,只不过是我弟弟平安无事。” “他早就不是你弟弟了。”宋青松早已脱离了宋家,所以旁观者清,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对顾晚风说道,“从你们父母一刀两断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你弟弟了。他姓宋,是宋家长孙;你姓顾,是顾家刀的继承人。他在庙堂,你在江湖。你完全可以逍遥自在地规避这一切,又何必要主动淌这一趟浑水?高门大户之间的恩恩怨怨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然你妈当年也不会一意孤行地带着你离开。” 顾晚风耐心十足地听完了宋青松的话,然后,认真而又坚决地回了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阿临若是一日不回,我就一日不能收手。” 宋青松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这么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呀?你妈当年选择带你离开,不就是为了让你日后远离是非么?现在你却主动跑回来,主动搅进是非中,你妈要是泉下有知,不会心寒么?” 宋青松本是想打感情牌,让顾晚风对其母产生愧疚心理,从而动摇他的内心想法,但谁知,顾晚风却嗤笑回了他一句:“我妈要真能泉下有知,你的那个地王项目根本就轮不到我出手,她早自己办了。” 宋青松:“……” 顾晚风也实在是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地兜圈子:“我的父母虽是一刀两断,但从未恩断义绝,更没有割裂过我和阿临的兄弟关系。从小到大,我妈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阿临是你的亲弟弟’,她爱阿临甚至多过我,因为阿临不在她身边,阿临身体不好,她心疼阿临。在她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人也是阿临。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动阿临,就算是为了我妈,我也要和你争个你死我活。” 宋青松逐渐咬紧了牙关,脸色也愈发的阴森了起来,虚情假意的伪装彻底被撕破,他终于露出了最原本的面目,狰狞而狠毒:“顾晚风,你就不怕死么?不担心身边人的安危么?” “当然担心。”顾晚风实话实说,“可你宋青松也不是没有软肋。你入赘h市的杨家,才能够东山再起。你有一双儿女,小女儿才刚上初中,你都无所谓,我怕什么?”紧接着,他又说了句,“大伯的孩子要是还活着,到现在估计也儿女成双了,但幼子夭折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天灾人祸皆有可能,说不定哪天就落在你头上了。” 宋青松的额角逐渐暴起了青筋,面部肌肉微微痉挛抽搐,看向顾晚风的眼中盛满了怒火与狠毒。 年轻时,他身无旁骛,做事从不记后果。误伤徐雅蔓和她的孩子是他的错,他悔恨,却从不相信因果报应。而如今时过境迁,他也难免落了俗套,为了安身立命而娶妻生子,有了软肋。妻可弃,子难抛。 紧接着,宋青松竟猛然回想起了顾与堤当年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江湖之客怎么就比不上庙堂之贵?江湖胜在大,庙堂胜在高,谁都不比谁更强,两相争斗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他向来是瞧不上顾与堤那个乡野女人的,也就宋小三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才会看上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三流货色。 可谁曾想,多年后的今天,他宋青松竟被那个野女人养出来的儿子掣肘了。 然而还不等宋青松开口,顾晚风就又说了句:“今天发难的是工地,明天是工厂,到了后天,可能就是你家。” 宋青松止不住地冷笑,点着头,咬牙切齿:“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子!” 顾晚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斩钉截铁:“我要的,只是我弟弟平安归来。” 宋青松再度咬紧了后槽牙,气恼不已地盯着顾晚风,权衡许久后,终究还是选择了退让一步:“你能保证,只要阿临回来,你就收手?”他是想通过陷害宋熙临痛击宋家,但前提是后方安稳,现在大本营都要被搅和的不得安宁了,还何谈前阵? 顾晚风的目的达到,也给予了承诺:“只要阿临回来,我就收手。” 宋青松和宋家人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他要的,只是弟弟平安。 “希望你说到做到。”宋青松没再多言,果断起身离去。 几辆豪车陆续开动,鱼贯而出驶离了清渠村。 司徒朝暮长舒一口气,放下了一直举在手中的望远镜。虽然听不到顾晚风到底和宋青松谈了点什么,但通过这俩人的面部表情和现场气氛判断,应该是和平地达成某种共识了。说不定不出三天,宋熙临就能回家了。 这世界上也再没谁能和宋熙临一样让顾晚风挖空心思、殚精竭虑了。 看来,他最爱的,还是他弟弟……司徒朝暮一边幽幽怨怨地这么想着,一边很有素质地收拾着树窝里自己制造出来的食品垃圾,等一切都收拾好了,该下树的时候,她才惊愕地发现,自己下不去了。 她现在距离地面足有三米高,相当于一层楼了,爬的时候好爬,手脚并用地顺着树干往上爬就行,下的时候却不好下了,树干直上直下,还看不到着力点,总觉得自己要摔下去,再一脑补摔下去之后可能会导致尾椎断裂、脊椎受伤的惨状,司徒朝暮就更不敢往下下了。 而且她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现在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本就阴凉的山里越发昏暗了起来。 小风一刮,还凉飕飕、阴森森的,像极了刑侦片里面常见的野外杀人埋尸现场。 说不定她一跳下去,就一个残忍的凶手从隐蔽处窜了出来,然后把她也给干掉了……越脑补越害怕,司徒朝暮就这样被自己的小胆儿给困在了树上。 束手无策,只好给顾晚风打了通求救电话。 人员一走,小院就空了。手机响起时,顾晚风正在收拾桌子。待他摁下接听键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司徒朝暮欲哭无泪的声音就从手机里面传了出来:“顾晚风,我被困在树上了,你快来救救我!” “什么?”顾晚风都愣住了,相当不可思议,“你被困在哪了?” 司徒朝暮:“树上。” 顾晚风:“……” 怎么会被困在树上了呢? 他又连声追问:“哪棵树上?具体位置在哪?” 司徒朝暮:“山里的树上。” 顾晚风:“哪座山?”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你抬头,朝南面看一眼,就那座山。” 顾晚风:“……” 他大概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哭笑不得地回了句:“行,我现在就去找你。” “好,那你别挂电话,我害怕。”司徒朝暮骑在树干上,一手举着手机,一手举着望远镜,实时观测着顾晚风的动态。 为了能够快些找到她,顾晚风是一路飞奔着进山的,但是在郁郁葱葱的大山里面找一棵具体的树,其难度不啻于大海捞针,即便开了实时定位都不好找。 他进山的时候天还没黑,等找到司徒朝暮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透了,树木丛生的山中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司徒朝暮打开了手机照明,先把自己的东西给扔下去了,然后又犯了愁,忐忐忑忑、不知所措地看着树下的顾晚风:“我怎么下呀?” 顾晚风迅速将刚刚接到的东西放在了脚边,然后,朝着司徒朝暮张开了双臂:“直接跳,我接着你。” 哇哦? 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玩了? “那你可要接住我啊!”司徒朝暮有点儿担心他接不住自己,却又跃跃欲试。 顾晚风斩钉截铁:“一定可以接住你。” 好! 那我就放心跳了。 司徒朝暮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进了顾晚风的臂弯里。 两人一起手牵着手下山的时候,司徒朝暮还根据自己的真实体验煞有介事地说了句:“我觉得咱俩以后睡觉的时候还是拉着窗帘吧,你都不知道,我在树上拿望远镜看得可清楚了,床单上印得花纹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点隐私感都没有!” 顾晚风无奈又想笑:“这世界上还能有谁像你一样特意跑进山里爬树上偷窥?” 好! 谴责我是吧? 生气了! 司徒朝暮的脸上十分挂不住,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直接甩开了顾晚风的手:“不让你拉我的手了!” 说完,又气冲冲地快速朝前走了几步,结果由于山里地势崎岖,她一个不留神就被树根绊了一下,要不是顾晚风即使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她势必要摔个狗吃屎。 “慢点。”顾晚风叮嘱着说。 司徒朝暮觉得自己更没面子了,索性把胳膊往胸前一抱,开始耍无赖:“我不走了!” “行。”顾晚风叹息一笑,然后走到了她身前的,曲膝弯腰,干脆果断,“上来。” 司徒朝暮心满意足地扬起了唇角,立即跳到了他的后背上,但还是嗔怨着说了句:“你就是个讨厌鬼。” “真讨厌我?” “嗯,讨厌死啦!” 顾晚风叹了口气,一边背着她下山一边无奈地说:“真是头白眼狼。” 司徒朝暮一点儿都无所谓:“随你怎么说,反正人家就是讨厌你!” 出山之后,要再越过一道水渠桥才能到家。 桥两边没有护栏,宽阔的青石板铺就。皎洁的月光落在水面上,光泽粼粼如碎银。 顾晚风背着司徒朝暮踏上了石板桥,潺潺流水声不断从桥下传来。 夜色浪漫旖旎,司徒朝暮触景生情,动了动了脑袋,看向了顾晚风清俊的侧脸,突然喊了声:“小风哥哥。” 顾晚风:“嗯?” 司徒朝暮:“其实我不讨厌你,我可喜欢你了。” 顾晚风扬起了唇角,眼梢都弯了,清冷的声色都变得温柔和煦了:“我知道。”随之,又极为笃定地补充了一句,“我一直都知道。” 嘁,你还骄傲上了? 司徒朝暮相当不满地说了句:“你都没说你喜不喜欢我。” 顾晚风毫不迟疑,不假思索:“我当然喜欢!” “只喜欢我么?” “嗯,只喜欢你。” 司徒朝暮满意了,将脸埋进了他的颈间,不停地用鼻尖亲昵地蹭着他的耳朵。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好奇怪,只想霸道地独占他的所有,一点点的分享都不能有。 小院早已被打扫干净了。两人到家后,先将茶几搬回了客厅,然后给拖车队打电话,喊人来把两辆汽车和摩托车送去了修理站。用得是六壮汉赔得钱。起初是二十万,花臂男讨价还价,还到了十四万,一人减了一万,但这六万也不是白减的——以花臂男为首的那群人混的是下九流的道,以后道上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需要及时地向顾晚风通报消息。相当于顾晚风花六万块钱收买了一群线人。 司徒朝暮得知实情后,由衷而发地对顾晚风说了句:“这社会你就混吧,迟早混成江湖霸主,以后我见了你都得喊一声‘顾爷’。” 顾晚风哭笑不得。 车被拖走后,跌宕起伏的一天终于落下了帷幕,他们简单地弄了点东西吃之后就洗漱上床了,这次办事之前先拉了窗帘,杜绝一且被偷窥的可能性。 两天后,顾晚风从宋青山那里得到了消息,阿临可以回家了。 是好消息。 但对司徒朝暮来说,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消息。老板一回来,就意味着,她要上班了。 然而她的小轿车和顾晚风的皮卡车都还没修好呢。 顾晚风的摩托车倒是修好了。 去公安局接宋熙临那天,司徒朝暮是和宋熙临的司机一起去的,但去接宋熙临的并非只有他们二人。 宋青山也去了。 独树晚风 第133节 还有顾晚风。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宋熙临一从拘留所大门里面走出来就怔住了。 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还有一辆黑色的摩托车。 宋青山站在劳斯莱斯车前;司徒朝暮和他的司机站在迈巴赫门前;顾晚风骑在摩托车上。 金色阳光灼目刺眼,宋熙临呆如木鸡般看着顾晚风。 近二十年没见,他对哥哥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顾晚风也是一样,专注又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就好像,二十年只是一晃之间,弟弟突然就长这么大了,西装革履,气质温润,和小时候很像,却又不太像。 在宋熙临看来,自己的哥哥也和小时候像又不像。他骑在一辆酷炫十足的黑色大摩托车上,却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绸缎唐装,乌黑的长发半层披肩,半层简单扎起,脚上踩着一双低帮平底板鞋,九分的裤脚下露出来了一节紧实修长的脚踝,整个人看起来狂野不羁又清冷古雅。 其实他并不想朝着自己的哥哥走过去,内心是紧张畏惧且抵触的。 但他的步伐并不能够由自己的内心控制…… 像是母亲在冥冥中推着他的后背,宋熙临情不自禁地迈开了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顾晚风面前,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脱口而出地喊了声:“哥?” 语调之间,还充斥着些许不确定。 顾晚风也愣住了,满目都是茫然无措,愣了好几秒钟之后,才逐渐反应过来,立即回了声:“诶!”又难掩激动地喊了声,“阿临。” 第94章 ◎“你是嫂子。”◎ 来了两辆顶配级豪车, 宋熙临却唯独选择了顾晚风的那辆今早才从维修站里面骑出来的摩托车。 两只车把上各挂了一顶头盔,一黑一红。顾晚风来时戴得是那顶黑色的,以往经常戴得也是那顶黑色的,上面还粘着一张司徒朝暮故意给他贴上去的粉红色卡通小熊贴画。 出于个人习惯, 顾晚风先从车把上将那顶红色的头盔取了下来, 递给了自己弟弟:“戴上。” 然而宋熙临却没有接过这顶头盔, 反而将目光落在了那顶依旧悬挂在车把上的黑色头盔上:“我可以戴那顶么?” 他的语气平静、温和,听似是在好言商量, 却又带着一股不讲理的倔强劲儿。 只要是哥哥的东西,一定都是好的。他从小就这么觉得。 在他们兄弟俩年幼时,一家四口围在一桌吃饭, 明明是两只一模一样的饭碗, 但他却总觉得哥哥面前的那碗饭就是比自己的饭香, 时常会央求着哥哥跟自己换碗, 哥哥若是同意了,皆大欢喜;哥哥若是不同意, 他就开始哭、开始闹,会仗着自己身体不好、仗着自己比哥哥小、仗着父母的偏心疼爱,尽浑身解数地去“围剿”哥哥,直到爸妈受不了了、无计可施了, 就会好说歹说地要求哥哥答应和他换碗。 总而言之,哥哥的东西他都想要, 都想霸占, 只要哭一哭、闹一闹,就次次可以得逞。 久而久之, 哥哥也就习惯了,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 哥哥都会让给他,但前提一定要是这件东西是哥哥喜欢的。如果这件东西连哥哥都不喜欢的话,那一定不是好东西,他宋熙临才不稀罕。 顾晚风当然也很了解自己的弟弟。阿临很乖,却又时常很任性,总是喜欢抢他的东西。年幼时,每当父母逼迫着他把东西让给哭闹不止的弟弟时,他都会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上手暴打弟弟一顿。 但到最后他都会把东西让给阿临,因为那是他的亲弟弟,他也不忍心看着他一直哭闹。 全都是一些类似于头盔的身外之物,让了也就让了,掉不了两斤肉。 顾晚风当即就点了头:“行。”随后,他将自己经常戴的那顶黑色头盔递给了弟弟,自己戴上了这顶红色的。 然而霸占了哥哥的头盔之后,宋熙临的内心并没有产生出久违的满足感。二十年的岁月很长,足以改变一切,哥哥拥有着太多他所没有的东西了。 头盔是死物,哥哥不在意,才会让给他。 在意的东西,哥哥提都不会提一句。 他真的很羡慕哥哥,甚至是嫉妒。意气难平。 但他终究是他的哥哥,是他的手足至亲……宋熙临一边嫉妒着他的哥哥,一边爱着哥哥、敬佩着哥哥,不然他不会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兴冲冲地坐上摩托车的后座,像是小时候哥哥说要带着他去山里抓兔子一样激动。 等宋熙临戴好头盔之后,顾晚风对他说了声:“坐稳了。” 宋熙临点头,双手扶稳了顾晚风的双肩:“嗯。” 头盔之下,顾晚风牵起了唇角,同时拧转车把,发动机“嗡”的一声响,黑色摩托车如同一道闪电似的窜了出去。 宋熙临的司机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司徒朝暮:“咱们俩怎么办?” 司徒朝暮毫不迟疑:“上车,跟着。”说完,她便拉开了迈巴赫副驾驶的车门,迅速上了车。 宋青山的司机也朝着自己老板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宋青山的视线却紧紧地追随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黑色摩托,许久后,轻叹口气,对自己的司机说了声:“回家。” 他也想跟去,但有自知之明。小风和阿临时隔二十年才又重逢,他这个老家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让他们弟兄俩好好地叙叙旧吧。他去了只会扫人家的兴。 宋熙临在东辅当了近二十的大少爷,还真是第一次乘坐摩托车出行。眼角余光中的一起都在以风速倒退,还是那种呼啸狂风。纵使隔着一层头盔,他都能听到摩托车发动机高速运转的震动声和空气摩擦头盔外壳的呼呼声。 真刺激啊。 哥哥还是那么的狂野,野到不顾他的死活,像是小时候去山里偷鸟蛋一样,他说他不敢,怕被鸟啄,哥哥说不会,还特坚定地向他保证母鸟绝对不会那么快就回来,让他站在树下撑着衣服接住他从树上扔下来的新鲜鸟蛋。结果哥哥还没从树上下来呢,母鸟就先飞回来了,鸟蛋全在他这里,母鸟逮着他就是一顿狂啄。树上的哥哥平安无事。 每次都是这样,顾晚风“坏事”做尽,最后受到伤害的人却总是他宋熙临,偷鸟蛋是、下河摸鱼是、捉野兔的时候也是。挨鸟啄的是他,冻感冒发烧的是他,崴脚受伤的还是他…… 宋熙临在头盔里长叹了一口气,本想让哥哥减速骑慢点,但话到嘴边了,却又碍于面子没能说出口,因为哥哥总是喜欢嘲笑他胆小。 欲言又止了好几番之后,宋熙临硬生生把已经冒到嘴边的话改成了:“我们现在去哪?” “回家。”顾晚风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哥带你回家。” 宋熙临心有所触,但还是奇怪不已地说了声:“你现在不是住在庭岗么?” 顾晚风:“嗯。” 宋熙临越发困惑:“庭岗在西,你往东跑什么?” 顾晚风却反问了声:“你是不是很久没坐过摩托车了?” 宋熙临如实告知:“是,怎么了?” 顾晚风:“很怀念吧?我带着你在东辅绕一圈。” 宋熙临:“……” 真是这样么?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问了句:“是你自己想绕吧?” 顾晚风沉默片刻,干笑一声:“平时没什么机会,自己骑没意思,你嫂子又不敢坐我的车。” 宋熙临:“……”我就知道。 他哥这个人,还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没变化,还像是小时候一样,明明是自己想去厨房的高柜子里偷饼干吃,偏偏要拉着他一起,还美其名曰:我给你偷饼干吃。但他又不爱吃饼干,每次偷来的饼干基本都是被哥哥自己吃光了。然而一旦被爸妈,就是他们俩一起挨罚,一起被打手。 还是那句话,明明是顾晚风“坏事”做尽,受伤害的人却永远是他宋熙临。 但“嫂子”这两个字,却又令宋熙临的心中多产生出了一股别样的触动。 她一直跟在后面,他们都知道。 哥哥说她是嫂子,就意味着,不允许他再抢了,甚至不能够再惦记。 哥哥好像什么都明白,但不说穿、不戳透,不将难堪之事放在台面上,不动声色、云淡风轻地打破了他的非分之想。 宋熙临的心头有些苦涩,有些不甘,有些嫉妒和不服。再度开口时,他的言语间都透露出了些许的阴阳怪气:“她不敢你就不带她了?看来你好像也没多在乎她。” “还有一辆皮卡车。”顾晚风语调不改,平和从容地回答说,“一般都是开那辆车接送她。”又玩笑着说了句,“她霸道得很,副驾驶是她的专座,今天要是开了那辆车来,连你可能都要靠后坐。” 宋熙临没再说话,甚至在接下来的这一路上都是沉默无声的。 但顾晚风还是载着他绕着东辅城的三环绕了一圈,然后才西转回家。 庭岗县城山清水秀,连带着空气都净透了不少,天空更像是水洗过一般蓝。 宋熙临也是第一次来到清渠村,第一次走进那座位于村尾的宽敞小院,目之所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而新奇的。 顾晚风先带着他在前后院子里转了一圈。 司机将车停在了院门口,司徒朝暮推门下车,然后踩着小高跟一路小跑着进了院门。 她这次来的感觉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同。之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来男朋友家,今天是以下属的身份陪着老板来老板哥哥的家。一个是私人行程,一个是公事公办。前者如同回家一般萦绕着松弛感,后者则是上班,必须态度严谨、一丝不苟。两者绝不能混淆,不然就违背了职业操守。 待顾晚风领着宋熙临从后门走进客厅时,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一整套青瓷茶具,且茶水已经泡好了。身穿衬衫与西服裤的司徒朝暮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旁。 宋熙临不觉有异,直接落了座,但并未坐主位,而是在旁侧的短沙发上落了座。 顾晚风坐在了中央的长沙发上,却没有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特意往旁侧挪了挪,把身边的位置留出来了。 但司徒朝暮却一直没去坐,始终站在宋熙临左手侧偏后方的位置。 顾晚风奇怪地看了司徒朝暮一眼。 司徒朝暮垂眸,看了看宋熙临,眼神无奈,意思是在说:我正上班呢。 顾晚风了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宋熙临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交流,回首瞧了司徒朝暮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说了声:“今天放你假,不用工作了。” 司徒朝暮惊喜不已,像是中了彩票似的,还有些难以置信:“真的么?” 宋熙临点头首肯:“嗯。” 司徒朝暮深吸一口气,勉励克制着激动情绪:“好的,谢谢宋总,那我就下班了。”话音还没落呢,她就踩着小高跟跑了,一溜烟地跑进了顾晚风的卧室,雷厉风行地关上了房门,鞋子一甩,谁都不爱。 宋熙临都被气笑了,他到底是有多难伺候?能让她走这么干脆利落? 顾晚风也有些尴尬,毕竟,还有一重兄弟关系在呢,于是他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略带歉然地对宋熙临说了声:“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说完,他也快速朝着卧室走了过去,直接推门而入,然后也关上了房门。 宽敞的客厅里仅剩下了宋熙临一人。 望着那间卧室紧闭着的房门,宋熙临的心头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隔阂感,令他陌生、紧张、不安、无所适从。 入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一对互相对拜的情侣摆件,两个小娃娃的双手中皆托着一个铜盘,里面丢着钥匙零钱等零碎物品。 长沙发后方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有哥哥和司徒朝暮的旅行照、生活照,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青春期男孩的照片。 窗前的电视柜上没有放电视,摆着一堆还没来及的拆封的快递盒子,看起来又乱又拥挤,但却有生活气息。 这里是家,却不是他的家,而是哥哥的家。 是哥哥和嫂子的家。 哥哥已经有家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客人。 独树晚风 第134节 顾晚风走进卧室的时候,司徒朝暮正躺在床上歇菜,连她自己都感觉奇怪,上班怎么就那么累呢?这才上了半天班,她就觉得自己的阳气要被吸干了,马上化身丧尸。 听到开门声后,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为避免会被宋熙临听到,等顾晚风关上房门之后,她才说了句:“打住,不要和我说一句话,我已经下班了,不想再去伺候人了。” 顾晚风哭笑不得,满含无奈地朝着她走了过去,坐到了床边,连哄带劝:“你是嫂子,弟弟来家里做客了,你不去接待怎么能行?” “嫂子”这两字倒是好听,说到司徒朝暮心坎儿里了,但她还是心累,疲惫:“我现在只想去卸个妆,解放我的脸,然后脱掉这一套打工人的囚服,换上我心爱的睡衣拖鞋,轻松自在地享受我突如其来的美好假期。” 顾晚风不假思索:“当然可以,这是你家,你想怎么样都行。” 司徒朝暮撇了撇嘴:“你太不了解你弟了,他难伺候的很,还挑剔的很,最讨厌人家在他面前穿戴邋遢,尤其针对睡衣拖鞋。” 顾晚风却斩钉截铁:“他这次一定不会再挑剔你。”他再度重申了一遍,“你是嫂子。” 司徒朝暮再没吭声,默不作声地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那我总不能真的穿睡衣拖鞋出去招待人吧?像什么话。” 顾晚风笑了,说:“穿舒服一点就行。” 司徒朝暮白了他一眼,还拍了他一巴掌:“你就是奸诈,一口一个‘嫂子’哄着我,让我出去伺候你弟弟。” 顾晚风坚决否认:“我可没!”又说,“你不用伺候他,我自己伺候就行,但你要在我身边。” 司徒朝暮:“为什么?” 顾晚风:“因为你是我老婆。” 司徒朝暮的嘴角立即就翘起来了,眉飞色舞的,但很快就又压住了窃喜的神色,傲娇十足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我才不是你老婆呢,我就是看在你每天都愿意帮我取快递的份上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配合你。” 顾晚风忍俊不禁,然后一本正经地回了句:“感激不尽。” 司徒朝暮屁颠屁颠地去了卫生间,先卸妆,再洗脸,然后脱掉了职业装,换上了一套舒服得体的休闲装,牛油果色的短袖配七分长的浅蓝色阔腿牛仔裤,又从卧室门口的鞋柜里面拿出来了一双白色平底板鞋换上了。 披肩的长发也扎起了高马尾,变成了清爽十足的模样。素面朝天,白里透粉,活力无限。 卧室门打开,司徒朝暮跟在顾晚风身后走了出去,与此同时,宋熙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谦逊有礼地看着她,目光中的分寸感十足。 司徒朝暮不禁诧异一怔,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他这一站的用意。 在他起身之前,他们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羁绊;起身之后,她就变成了他的嫂子。 那些恩怨羁绊彻底被这一站斩断了。 他不再惦念她也不再不甘心了,安守本分地退回了弟弟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对待着他的兄嫂。 第95章 ◎“我长大了,再也不和你抢东西了。”◎ 无论过往如何, 只要他够能想开就好。 只要他愿意和他的哥哥和睦共处就好。 司徒朝暮在心里舒了口气,随即展颜一笑,大方得体地对宋熙临说了声:“你和你哥聊吧,都快十二点了, 我去给你们做饭。” 既然他承认、接纳了她是他的嫂子, 那么她也愿意放下过往恩怨, 当个合格的嫂子,热情从容地去接待他、照顾他。 谁知, 宋熙临竟回了声:“我想吃我哥做的饭。”话音还没落呢,他就看向了顾晚风,眉梢微微一挑, 素来沉静温润的眼神中竟透出来了些许孩童般的耍赖劲儿, “可以么?” 顾晚风笑答:“当然可以。” 即便阿临不提这个要求, 他也是打算着亲手给自己弟弟做顿饭吃的, 就连做午饭用的食材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最新鲜的肉菜。 厨房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 相当宽敞。 顾晚风先将鸡汤给炖上了,然后就开始包包子,司徒朝暮和宋熙临给他打下手。 实木餐桌的里侧紧邻着一扇洁净开阔的半落地窗,从窗外照耀进来的阳光绚丽明媚, 温柔又大方地给屋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顾晚风一共准备了两种馅儿,一荤一素:红油酱肉和韭菜虾仁鸡蛋。 三人原本的工序是顾晚风擀皮儿, 司徒朝暮包, 宋熙临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在一边儿凑热闹。顾晚风怕自己弟弟无聊,还专门揪了一块儿面团让他玩。 但后来由于顾晚风的擀的皮儿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司徒朝暮一只手根本撑不住, 于是乎, 最新工序就变成了:顾晚风和司徒朝暮各擀各的皮儿,各包各的包子。顾晚风负责包肉馅儿,司徒朝暮负责包素馅儿,宋少爷则是始终在一边儿凑热闹。 可能是觉得面团实在是没有什么玩儿的了,于是乎,宋少爷主动提出自己也想试着包一个包子。 顾晚风倒是纵容自己的弟弟,直接把自己的擀面杖递给了他,然后又把司徒朝暮手中的那个擀面杖要了过来,亲自示范、一步步地教弟弟怎么擀皮儿怎么包,细致又耐心。 哥哥做一步,宋熙临就跟着学一步。哥哥包好了一个皮儿薄馅儿厚的浑圆大包子,他包好了一个皮儿厚馅儿薄的畸形烧卖,捏出来的褶皱没有一道是柔软流畅的,乍一看是一堆挤在一起的面坨,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被迫观摩学习的司徒朝暮心想:这包子,真是一看就出自大少爷之手,不食人间烟火的很。 卖相如此之差,宋熙临自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更不好意思让兄嫂吃自己包的丑包子:“我包的我自己吃。” 顾晚风却温声回了句:“没关系,你随便包,我负责吃。” 宋熙临笑着回:“那你可能根本咬不到几口馅儿。” 顾晚风浑不在意:“就当吃花卷了。” 宋熙临又笑了,由衷而发地快乐和轻松,像是又过上了小时候每天都受哥哥保护庇佑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们兄弟俩在一边其乐融融,司徒朝暮心里却酸的要命:好,好好好,我就知道你顾晚风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弟! 但是当着你弟的面,我就不找你的麻烦了,等你弟走了再说。 哼! 包子包好,上大锅蒸,与此同时,鸡汤也炖好了。 顾晚风将软烂鲜香的鸡肉捞了出来,撕成了鸡丝,用金灿灿的鸡汤做了几碗青菜鸡丝面,又煎了几个鸡蛋,铺在了汤面上。 这顿午饭,宋熙临吃得特别香,仿佛是他近二十年来吃得最好吃的一顿饭。 哥哥做饭的味道,和妈妈一模一样。 宋熙临一口气吃了两碗面,两个包子。顾晚风意外又惊喜,将刚煮好的第二碗面放到宋熙临面前时,还相当欣慰地说了句:“现在比小时候能吃多了。” 宋熙临却回了句:“也只才刚达到你小时候的量而已。” 司徒朝暮实实在在地被他这句话给惊到了:“啊?他小时候就那么能吃?” 不等宋熙临开口呢,顾晚风就赶忙说了句:“对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么?”言语之间,欲盖弥彰的意味浓厚。 司徒朝暮却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留:“你跟我说的是你一顿只吃两个大包子,可没说还有两碗面呀!” 顾晚风:“……” 宋熙临忍俊不禁,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哥哥的伪装:“他何止是两个包子两碗面,中途还要千方百计地骗爸妈给他吃加餐。” 顾晚风的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你别再说……”然而还不得他把话说完呢,司徒朝暮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求知若渴地发问:“为什么要骗?” 宋熙临丝毫不顾及他哥的死活,洋洋洒洒地回答:“因为他吃得多,爸妈怕他积食发烧,但他的胃里面好像有一头怪兽,不管吃多少都能消化得了,出门疯跑两圈就又饿了。但有时候也不是真的饿了,而是馋了,然后就跑回家跟爸妈说,是我饿了想吃东西了,让他回家拿。十次里面有八次,我都不知道爸妈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吃的,反正还没到我面前呢他就自己吃完了,剩下两次拿来的东西全是我不爱吃的,到最后还是进了他的肚子里。” 顾晚风:“……” 司徒朝暮又惊奇又想笑,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你小时候就这么奸诈了?” “可不是么!”宋熙临抢答,言语间谴责和幽怨的意味浓厚,“每次都是他顾晚风出馊主意带头调皮捣蛋闯祸,可到最后被连累挨罚的人却总是我!” “啧啧啧啧……”司徒朝暮单手支颐,一边摇头一边情不自禁地感慨,“你真的是亲哥,不是亲哥都干不出来这种缺德事儿。” 就像是裴星铭一样,大事儿上总是很护着她,一到无关痛痒的小事儿上就开始往死里缺德,每每都气得她牙痒痒,恨不得咬死他。 顾晚风的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又气又无奈地瞧向了自己弟弟,没好气地说了声:“少说两句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宋熙临却将眉梢一挑,理直气壮:“有嫂子在,还不能让我诉诉苦么?” “当然可以!”司徒朝暮抢先一步开了口,大义凌然、公正严明地很,“你随便诉苦,我替你撑腰!” 顾晚风哭笑不得。 这天下午,三人聚在一起,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聊了好几个小时。主要是他们弟兄两人在说,在互相阐述这些年的过往经历,亦或是笑着谈及儿时。司徒朝暮在一旁聆听,间或起来去给他们俩洗点水果、泡杯茶。 日头逐渐西斜,时光催人。 悲欢离合总有时,散了才有合,合了就有散。 眼瞧着时间也不早了,宋熙临忽然对顾晚风说了声:“哥,能给我十块钱么?” “嗯?”顾晚风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怪要求给弄懵了,“当然可以,你只要十块钱么?” 宋熙临点头:“嗯,来的时候看到你们村里有间小卖铺,我想去买个冰淇淋吃。” 像是个小孩子。 顾晚风叹息一笑,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买。” 司徒朝暮给宋熙临当了多年的秘书,职业敏感度还是有的,她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宋熙临想去买冰淇淋吃得行为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很有可能是想单独和自己的哥哥说几句话。 于是乎,她立即说了声:“那你俩去吧,我刚好把东西收拾一下。” 顾晚风可能也感知到了什么,没提出要她跟着,只回了句:“放着吧,不用管,回来我收拾。” 这一下午他们仨聊的挺嗨,连窝都没挪,一直坐在餐桌边,桌面始终保持着用餐过后的杯盘狼藉状。厨房的灶台和水池里也是一样的拥挤混乱,堆满了锅碗瓢盆。 司徒朝暮无奈一笑:“行了你就别管我了,赶紧带着你弟去买冰淇淋吧,一会儿太阳就下山了。” 她向来是通透且体贴的。 顾晚风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带着宋熙临出了门。 前往村里小卖铺的路上,兄弟俩遇到了不少收工回家的清渠村村民。面对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村民们无一不惊奇震动。不少人见了顾晚风都会主动打招呼,先热情地喊一声:“顾师父。”然后再好奇地打探一句,“这位是谁呀?” 每当这时,顾晚风都会欣然地扬起唇畔,很骄傲地回答一声:“我弟弟。” 宋熙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哥哥的骄傲和哥哥对他的疼爱。 手足情深这四个字,重过山,深及海。是父亲的期许,也是母亲的遗憾。 他不该再执拗了。 他应该好好地对待他的哥哥。 已经入了夏,两台冰柜全部摆放在小卖铺门口,透明玻璃门下方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冰淇淋。 “看看你想吃什么?”顾晚风问宋熙临。 宋熙临却反问了一句:“你还喜欢吃大白兔么?” 顾晚风怔了一下,然后,回了句:“喜欢。” 独树晚风 第135节 然而冰柜中却只剩下了最后一支大白兔冰淇淋。 宋熙临推开了柜门,毫不意外地将最后一支大白兔冰淇淋从冰柜里面拿出了出来,就过往无数次一样,哥哥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哥哥想要的东西,他都想要;哥哥让他了他就满足接受,哥哥不让给他他就霸道横抢。 但这一次,宋熙临却主动将这支硕果仅存的大白兔冰淇淋递给了顾晚风,牵唇一笑,朗声道:“我长大了,再也不和你抢东西了。” 顾晚风再度怔住了,不解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宋熙临却叹了口气,不满地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说了,我长大了,该懂事儿了。” 顾晚风一言不发地看了他许久,才缓而重地点了点头,欣然地从弟弟手中接过了那支大白兔冰淇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突然这么懂事,还让我有些不习惯。” 宋熙临双手插兜,无奈叹道:“不懂事不行,反正你也不会让给我。” 顾晚风:“……” 他当然明白自己弟弟的意思。 但是,其他都可以,唯独那个人不行。 紧接着,宋熙临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认真而郑重地看着顾晚风,一字一句地叮嘱:“哥,你已经有家了,以后不要再参与任何一桩和宋家有关的事情了,不然你的爱人和家人势必都会受到牵连。” 纵使他今天才刚刚从险境中脱身,并不清楚在他被关押的那半个月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并不是个傻子,稍一细想,就能够猜到哥哥一定舍身其中了,不然宋家早乱套了,他绝对不会这么快得就脱险。 随后,宋熙临又对顾晚风透了个底:“宋青松此番来东辅,并非他主动出击,而是宋家故意流露出破绽特意引他来的。他是爷爷心中的一根刺,也是整个宋氏集团的心头大患。如今他已东山再起,若是不及时连根拔除,日后势必会成长为宋家的劲敌,会给宋家带来灭顶之灾。” 顾晚风终于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东辅是一张大网,是宋家特意为宋青松挖掘设置的陷阱。 宋家要围剿宋青松。只是没想到,宋青松的爪牙确实凌厉,差点儿让宋家吃了哑巴亏。 顾晚风叹了口气:“其他人我都可以不管,但你是我弟弟,宋青松要是想害你,我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坚决又无奈地说,“妈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 宋熙临却说:“哥,不用操心那么多,我说过了,我已经长大了。”他又信誓旦旦地向顾晚风保证,“我已经有了十足地把握去对付宋青松。宋家也绝不打无准备之仗。” 顾晚风的态度也很强硬:“你就算是长到一百岁,也是我的弟弟。” 宋熙临轻叹口气,没再多言,却相当叛逆地在心里回了句:就你爱操心。凭我这幅身子骨,能活到一百岁是你做梦。 买完冰淇淋之后,俩人就返回了顾晚风的小院。临走前,顾晚风也没忘了给司徒朝暮带一根她爱吃的冰淇淋回去。 夜幕降临,顾晚风本是想留弟弟在家中吃晚饭,然而宋熙临终究是宋家长孙,是集团的继承人,总是不能够时时刻刻地随心所欲。他还要回家、回公司,收拾过去半个月搁置的残局。 司机一直在门口等候着他。 顾晚风和司徒朝暮一起将他送出了院门。 上车之后,宋熙临降下了车窗,对司徒朝暮说了声:“给我订一张明早出发去c市的机票。” 这又是回归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了。 司徒朝暮立即回归了工作状态:“好的,宋总。”又询问了句,“回来的票订么?” 宋熙临言简意赅:“不用。”随即,又说了句,“从明天开始就不用来公司了。” “啊?”司徒朝暮都懵了,还以为自己被开除了,“为、为什么呀?” 主动辞职是一回事儿,被炒鱿鱼可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好在,宋熙临解释了一句:“近期情况特殊,安全起见,你还是避避风头吧。” 司徒朝暮了然,他口中的“情况特殊”指的是宋青松。 她是顾晚风的女朋友,还是宋熙临的秘书,要是不避避风头,宋青松迟早会拿她开刀。 司徒朝暮了然,感激地点了点头,回了声:“谢谢。” “应该的。”宋熙临没再对她多言,继而又看向了自己的哥哥,道了声,“哥,我走了。” 顾晚风点头,殷切交代道:“以后常来,这里就是你家。”却还是不放心,又严肃叮嘱了一声,“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要及时给我打电话,我是你哥!” 宋熙临无奈一笑:“知道了。”然后就像是个不耐大人唠叨的小孩子似的催促自己的司机,“快开车,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又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才二十来岁就那么啰嗦,老了可怎么办?孙子孙女都要烦死你。” 顾晚风:“……”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好像还只有他弟弟能治得了他。 黑色的迈巴赫在夜幕中渐行渐远,直至车灯彻底泯灭在黑暗中,顾晚风才将依依不舍的目光收回,叹了口气:“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司徒朝暮哭笑不得:“知道的那是你弟,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儿子呢。” 顾晚风:“长兄如父。” 司徒朝暮:“……” 好,好好好,知道你有多爱你弟了。 她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就是爱瞎操心,他都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还用得着别人替他操心?”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绝对正确,她又摆出来了一个事实,“你知不知道,他那么热衷于去c市,是因为什么?” 顾晚风:“不是工作?” 司徒朝暮缓缓摇头:“no、no、no、c市虽然有集团的分公司在,但工作并不是他热衷于去c市的主要原因,工作只是他的伪装。”随后,司徒朝暮又高深莫测地说了句,“我可以这么说,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弟去c市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是宋熙临的私人秘书,全权负责着他的行程安排,有些事,纵使宋熙临不告诉她,她也能够猜到。 顾晚风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微微皱眉,忐忑不安:“为了、什么?” “这可是超级大秘密,一般人我不会轻易说的,但你不是一般人,你是我的小宝贝,所以……” “所以什么?”顾晚风急不可耐。 司徒朝暮直接狮子大开口:“只需要给我转一千九百九十九,我就可以给你走后门,告诉你鲜为人知的宝贵真相!” 顾晚风:“……” 这不是走后门,是杀熟。 但他甘愿被老婆“杀”。 回到家中后,顾晚风就给司徒朝暮转了两千块钱,然后换来了一条让他震惊不已的消息:宋熙临那么热衷于去c市,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偷偷在那里养了一个女人。 其实司徒朝暮对自己的这个猜测没什么太大的把握,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八九不离十。 这可愁坏了顾晚风。再怎么说,阿临都已经和冯家女订婚了呀,又在外面养个女人像什么话?成何体统? 顾师父的思想依旧是如此的规矩保守,坚定不移地信奉着他心中的神山与神明,笃定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还很想去向自己弟弟求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这是弟弟的私生活。 在顾晚风的这种愁苦拧巴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不过司徒朝暮却觉得这一段日子过得顺当极了,既没有宋家人来叨扰,也没有被宋青松针对,一切都风平浪静的。 然而这种平静持续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又有一桩爆炸性的新闻传来了—— 周唯月和李之桥领证了,并且马上就要和他一起去m国定居。 第96章 ◎咱们俩以后能不能成,全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接到裴元的电话时,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才刚领着毛三和吕四从学校里面出来。学校正式放暑假了,今天最后一天清校,全体住校生都必须把自己的铺盖褥子和生活用品全部打包带回家。新学年开学后会重新分配新宿舍。 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物件全部放进皮卡车的后车斗里面之后,一家四口就上了车。顾晚风和司徒朝暮原本打算的是带着俩徒弟去吃顿好的, 犒劳一下他们俩在过去这一学年里的艰苦奋斗, 然而谁曾想, 司徒朝暮才刚刚系好安全带,就接到了她妈的电话。 点击接听键后, 还不等她把手机举到耳朵边呢,裴元的急切地询问声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你现在在哪呢?” 这横冲直撞的语气,直接把司徒朝暮搞懵了, 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呢, 下意识地就开启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头脑风暴, 直至确认了自己近期绝对没有犯错之后, 她才放心地、自信地、理直气壮地开了口:“我出门前不是跟你说了么?顾晚风的俩徒弟今天放假了,要搬东西, 我就和顾晚风一起来学校接他俩了。” 裴元的语气却丝毫没有改变,依旧是急冲冲的:“接完了么?接完赶紧回家!” 司徒朝暮心头疑惑,情绪被渲染了,不由自主的忐忑了起来:“发生什么事儿了呀?” “出大事了!”裴元本就不怎么淡定的语气越发的急躁难安了, 语调徒然增高数倍,“月月和她老师的儿子闪婚了, 还要和他一起出国。小铭知道了, 接受不了,死活非要去找月月。你舅舅舅妈不让他去, 把他锁屋子里了!哎呦喂, 你大舅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司徒朝暮:“……” 妈耶! 短短几句话, 每一句话都出乎她的预料,每一句话都把她给震惊得一愣一愣,大脑cpu都快被烧卡壳了—— 虽然李之桥这人不错,但是周唯月怎么这么快就决定和他结婚了? 不过吧,人家俩都已经结婚了,裴星铭再闹还有什么用啊? 还有啊,舅舅舅妈是怎么把裴星铭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育生锁进屋子里的? 天呐……司徒朝暮的思绪都已经混乱了,甚至不知道该先询问哪个问题。 足足愣了有五秒钟,司徒朝暮才得以重新张开嘴巴,却依旧是语无伦次:“行、行、那、那我,我现在就回去,我,不是、等等!”话都说到一半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关心的重点,“你现在在哪呢?也在舅舅舅妈家么?” 她妈平时在娘家人那边挺不受重视的,姥姥姥爷只知道一味地向她索取,却从不肯定她的付出,所以出于私心,司徒朝暮并不想让她妈参与太多她娘家人那边的事儿,因为总是出力不讨好,最后还要落埋怨。 谁知,裴元竟回了句:“不光我在,你姥姥姥爷大姨小姨小舅们都在呢。” “啊?”司徒朝暮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怎么去了那么多人?” 虽然他们家亲戚全都住在一栋楼里,但也没必要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全家出动吧?这不是添乱么? 裴元也挺无奈:“都是你姥爷喊来的。小铭在房间里面闹,你姥爷姥姥在外面闹。” 司徒朝暮更懵逼了:“他们俩闹什么呢?” 裴元长叹一口气:“他俩还能闹什么呀?瞎胡闹呗。” 虽然这话说的挺模棱两可,但母女之间的默契十足,司徒朝暮瞬间就理解了她妈的意思,无奈不已地回了句:“哎,行吧……”随后又问了句,“你现在在屋里面么?” 裴元:“我不在,我在楼梯间呢。” 确实,打这种通风报信的电话,需要避人耳目。 司徒朝暮莫名被逗笑了,然后又问了句:“那我爸呢?” 裴元:“在屋里当调解员呢。” “诶呦!”司徒朝暮真是觉得她爸这人太爱当老好人了,都好过头儿了,“他还当调解员呢,有人听他的么?” 在姥姥姥爷眼里,女儿都不受重视,女婿就更不受重视了,除了需要人来家里出钱出力的时候才能想到,平时根本不屑一顾。 裴元实话实说:“没有。他就是在瞎忙活。”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那么所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呢?我爸说话都不好使,我说话就更不好使了。” 裴元:“你跟小铭的关系不是好么,你来劝劝他呀。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哪怕是闹上天,闹到玉皇大帝那里去也没有用呀,孙悟空早闹过了,被压了五百年。” “……” 独树晚风 第136节 好,好好好,不愧是当领导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的发言都是引经据典的。 司徒朝暮也很想去劝裴星铭,但是:“我是想劝他,但舅舅给他锁屋子里了呀,门外乌压压一群人,轮得着我挨边?” 裴元:“你带着小风一起来呀,先把小铭救出来,把他带走,然后你俩再慢慢劝他,不然这场闹剧永远结束不了。” 司徒朝暮终于明白了她妈的意思:“合着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请顾晚风过去呀?” 裴元:“哎呦他人高马大的,那不是一来就鹤立鸡群了么?不管怎么说他在气势上是占优势的吧?而且你没来你不知道,小铭那疯样,跟头牛似的,门板都快被他给撞烂了,你舅就算是想放他出来都不敢。小铭容易冲动,得找个能控制住他的人来才行!” 司徒朝暮越发的困惑了:“那我舅到底是怎么把他锁进去的呢?” 裴元:“和你二舅三舅还有俩姨夫一起才把他摁住了。” 司徒朝暮:“……”我的天呀。 这可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闹剧。 司徒朝暮心累地叹了口气:“行,我马上就带着顾晚风过去。” 因为这场突发事故,犒劳毛三和吕四的那顿烤肉不得不往后延期。 先把俩徒弟送回了家,然后顾晚风和司徒朝暮又马不停蹄地开着皮卡车往四革马小区赶。 回家的路上,司徒朝暮又用微信和她妈联系了一下,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猜周唯月是怎么想通了?突然就答应和李之桥结婚了。”司徒朝暮垂下了拿手机的那只手,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和叹息。 顾晚风一边开车一边猜测着回:“和父母有关?” 司徒朝暮点头:“差不多。”然后详细讲述道,“大概俩月前吧,就是周唯月刚过完生日没几天的时候,她爸突然在家里晕倒了,喊了救护车拉去了医院,说是突发性脑梗。母女俩都挺怕的,最怕的肯定还是周唯月她妈,因为周唯月有智力残疾,行为习惯和小孩子没区别,基本指望不上,全家就靠她妈一个人拿主意了,但偏偏周唯月她妈又是那种特别害怕麻烦别人的人,所以他们家这事儿原本是谁都不知道的,好在她爸手术挺顺利,抢救回来了,但屋漏偏遭连夜雨,她妈在医院照顾她爸的时候不小心在厕所摔了一跤,肋骨摔断了,再加上人年纪大了,不经摔,还要做手术。这下全家就剩周唯月一个健康的好人了。周唯月从小就一直被她爸妈照顾着,现在爸妈全倒下了,她肯定害怕死了,第一反应就是给裴星铭打电话求助,但是裴星铭不知道为什么没接,李之桥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主动把电话打过来了,说是去她家饭馆吃饭了,发现饭馆关门了,问问她怎么回事?然后周唯月就哭着跟他说了说自己家里面的情况,李之桥听完之后二话没说就跑来医院忙帮了,不仅帮着周唯月照顾她爸妈,还跑前跑后地托关系找医生,把她妈的手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一个人解决了他们全家的燃眉之急。” 说完之后,司徒朝暮还叹了口气,感慨着总结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裴星铭属于是不光自己不争气,还输在了时运不济,你说他要是接到了那通电话,一切不就都不一样了么?” 顾晚风却说:“他就算是接到了这一通也不一定能够接到下一通,李之桥是主动把电话打过去的。” 司徒朝暮愣住了,细细咂摸着他的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真有道理!”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裴星铭他活该输得一败涂地,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大渣男,还有脸闹?呸!真丢人!” 顾晚风又仔细想了一下,却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等会儿到了你大舅家,我该怎么做?” 司徒朝暮却回了句:“我也不知道,但你不用听我的,听领导们的。” 领导、们? 到底有多少长辈在? 顾晚风都有点儿紧张了:“领导们、都有谁?” 司徒朝暮:“只有我爸和我妈。他们俩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其他人不用管。” 顾晚风终于舒了口气:“行。” 司徒朝暮却又严肃提醒了他一句:“你以为这很简单么?我可跟你讲,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司徒先生和裴女士之所以能当领导,是因为他们站在大气层,心思可活络了,这看似只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家庭官司,但其实内有乾坤的。我妈之所以让你去,可不只是觉得你人高马大能控制住裴星铭,还想让你在我们家亲戚面前给他们俩涨脸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懂么?他们俩就是在考验你呢,是骡子是马拉你出来溜呢,咱们俩以后能不能成,全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 行,更紧张了。 顾晚风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点了点头,严肃认真地开口:“好,我明白了。” 司徒朝暮更是对自己的男朋友寄予重望:“加油,我看好你!” 顾晚风却叹了口气,回了声:“希望领导们也能看好我。” 司徒朝暮义正言辞:“领导们当然看好你,不然干嘛钦点你过去?”又安抚着说了句,“你的压力也不用太大,只需要对两位领导们忠心耿耿就行。” 好像,也有些道理? 顾晚风的紧张情绪顿时就被缓解了不少,再度点头,斩钉截铁地向司徒朝暮保证:“我一定会好好表现。” 司徒朝暮欣慰不已,内心却在暗搓搓地窃喜:呵,男人,你还是那么的好拿捏。 然而真当司徒朝暮带着顾晚风来到她大舅家之后,才终于明白了她妈说得那句“乱成了一锅粥”是什么意思。 原本挺宽敞的客厅里面挤满了人,乍一看不仅有她爸妈、大姨小姨、大姨夫小姨夫、二舅三舅、二舅妈三舅妈,还有瘫坐在客厅地面上撒泼打滚胡闹台的姥爷姥姥。 老两口哭着喊着替他们的大孙子喊冤叫屈,一边对周唯月骂骂咧咧,骂她是个勾引人的狐狸精小妖精小骚、货;一边对周唯月她爸妈骂骂咧咧,骂他们俩歹毒恶毒、故意给裴星铭发周唯月结婚的邀请函、自己日子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抽空也不忘了“问候”一下他们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就好像他们的宝贝大孙子受到了来自亲生父母的泼天虐待一样……果然是在瞎胡闹,闹得毫无道理。 裴星铭卧室的房门还在“咚咚咚”地响,一边是裴星铭在里面用力撞门,一边是裴星铭他爸在外面用木板封门,面色坚决阴沉,用锤子把钉子砸得咚咚响。 裴星铭他妈站在一边无言地流眼泪,眼都哭肿了。 在客厅边沿位置,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一同站在了裴元身后。初来乍到,她并没有立即冒头,而是先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在这期间,她的姥姥姥爷一直在车轱辘话反复骂,死赖在地板上不起来,还老泪纵横的,就好像围在他们身边的这一圈儿女没一个指望得上的,都是一群不孝顺的白眼狼。 但关键是,谁都不知道他们老两口的诉求是什么呀?是要求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别再囚禁他们的宝贝孙子了、还他自由放他出来?还是想让宝贝大孙子幸福开心、让他自由自在地去追求自己心爱的人? 不,他们都不想,他们始终瞧不上周唯月一家人,他们也不允许裴星铭再去找周唯月,可他们又觉得自己的宝贝大孙子受到了天大的伤害和委屈,十分心疼孙子,却又无计可施。所以,这老两口只是在单纯地发泄心中的不满,蛮不讲理地一哭二闹三上吊,怨这个、怨那个、怨天怨地怨祖宗不开眼,唯独不怨他们的宝贝大孙子。 他们觉得他们的宝贝大孙子一点儿错误都没有,全都是因为别人的心怀不轨而导致了现在的一切。 闹得人心烦,却又拿他们二老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司徒朝暮的舅舅和姨妈们早就没耐心了,也真是束手无策了,全都一脸疲倦地或坐或站,闷声不响地抱着胳膊,任由这老两口瞎胡闹,唯独她爸司徒庆宇一直蹲在老两口的面前,不厌其烦地给他们俩做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压根儿不管用。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扭脸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男朋友,无声地说了句:“我爸纯属是在浪费时间,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 其实顾晚风也是这么觉得,但他不便表态,毕竟,那是他未来老丈人。而且他也发现了,这个家的“长幼尊卑”相当分明,儿子儿媳们全都坐在沙发上,女儿女婿们却都是站着的。 正在这时,司徒朝暮她姥爷突然冲着司徒朝暮她爸吼了声:“我们自己家的事,你一外人瞎掺合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滚,少在这儿看笑话!” 不等司徒朝暮的脾气上来呢,她妈裴元就挤开了挡在身前的妹妹和妹夫,气恼不已地冲到老两口面前:“庆宇怎么就是外人了?你们老两口也不想想,你俩都闹了一下午了,我们兄妹几个早就不想管了,只有庆宇一直在管你俩劝你俩,比亲生儿子女儿都关心你们,你俩说这种话不让人心寒么?” “我让他管了么?我求着他管了吗?”司徒朝暮她姥爷也不再怨天尤人地哭闹了,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供他出气的倒霉蛋,终于可以把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和怒火一口气地冲着这个倒霉蛋发泄出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口子安的什么心,你俩就是见不到我们老裴家过得好,心思歹毒的很,我们家越乱,你们一家人越得意!” 这下别说是裴元了,就连司徒庆宇都听不下去了:“爸,您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儿太伤人心了?阿元和我这么多年以来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您是一点儿都看不到么?” “是,借着对我们好的名义,来看笑话。”这次开口的是司徒朝暮她姥姥,却没冲着裴元和司徒庆宇说,而是将怨毒的目光投降了司徒朝暮,言语间充斥着厌恶和鄙夷,“老的是,小的也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小铭都要走投无路了,你不想办法帮帮你哥,反而拉着外人来看戏,母女俩一样的吃里扒外,一样的恶毒!” 啊??? 合着我们一家人在你们老两口的心里没一个好人呗?全是反派? 司徒朝暮都被气笑了,也不再顾及老幼尊卑了,直接态度强硬地回了句:“行,好,你不是想让我帮我哥么?我今天就是来帮他的,我还偏要一帮到底了,等会儿谁劝我都不好使!”说完,就给了顾晚风一个“接下来看你的了”眼神。 顾晚风瞬时会意,不假思索地朝着裴星铭他爸走了过去,伸手去要锤子的同时,神色淡然,客气十足地说了声:“请您让一下。” 裴星铭他爸都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出手的,手里的锤子就没了。下一秒,顾晚风就抡起了右手,一锤子砸到了裴星铭他爸刚钉好的木板上。 “砰”的一声巨响,木板瞬时四分五裂,全家都惊呆了,就连司徒朝暮她姥姥姥爷都被这蛮暴的架势给整懵了,整个客厅霎时鸦雀无声。 关键是,顾晚风还始终神不改色的,云淡风轻的像是在切水果蛋糕,而不是在抡锤子。 紧接着又是一锤子,再度敲碎了一根木条。 门内的裴星铭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再度开始猛力撞门,像是一头狂暴的牛,撞得整面墙都在震动。 顾晚风又一锤子敲裂了门锁,扔掉锤子,后退一步的同时大喝一声:“让开。”话音未落,便抬起了右腿,一脚踹在了门板上。 裴星铭避之不及,门板被暴力踹开的同时,他也被撞在了地上。 顾晚风冲进了卧室,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然后不顾裴星铭的挣扎,勒着他的脖子去了客厅。 “你他妈放开我!”裴星铭还是没放弃去找周唯月的想法,挣得脸红脖子粗,却无济于事,好像勒在他脖子上的不是手臂,而是钢筋。 一米八五的壮汉瞬间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虫,吓得司徒朝暮她姥姥和姥爷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气恼又心疼地冲着顾晚风大呼小叫:“你放开他呀!快放开他呀!哎呀小铭呀!我的小铭呀!” 顾晚风却无动于衷,只是朝着司徒庆宇和裴元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但裴星铭一直在挣扎乱动,为避免他扭着脖子,顾晚风只好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摁在了裴星铭的肩膀关节上,稍微地使了一点儿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却相当致痛的巧劲儿。 裴星铭当即就不挣扎了,也顾不上去找周唯月的事情了,开始痛苦地大吼大叫,五官都吼变形了,差点儿疼出眼泪:“卧槽顾晚风!我他妈招你惹你了?” 顾晚风也不想这么对待他,但“领导”们都没发话,他就始终不能松手,时刻谨记着:要对两位领导忠心耿耿。 面对此情此景,司徒朝暮的脑海中莫名奇妙的浮现出了四个字:强人锁男。 司徒朝暮她姥姥和姥爷彻底被吓坏了,赶忙朝着女儿女婿投去了央求的目光:“你俩赶紧让他放开铭铭呀!” 裴星铭他爸妈也惊恐万状地朝着裴元和司徒庆宇投去了央求的目光。 裴元却没接话,有些心寒了,再也不想管家里的破事儿了。 司徒庆宇则是有点儿懵了:我怎么还携天子令诸侯了? 但有的令总比没得令强,不然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再说了,他们今天不就是来解决问题的么? 于是乎,司徒庆宇当即就冲着顾晚风说了句:“带着他上楼,去咱们家。”随即又高声冲着满客厅的人说了句,“各位兄弟姐妹请放心,这个家只要有我司徒庆宇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铭铭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了,我们一定会好好开导他,给他做足思想工作,让他想通、想明白!” 这一次,再也没人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了。 第97章 ◎爱和不爱的表现也真的很明显。◎ 得到了司徒庆宇的指令后, 顾晚风立即松开了那只摁在裴星铭肩头的手,却没放下锁在他脖子里的手臂,一路勒着他将其拖出了家门。 司徒朝暮迅速跟上。 来到电梯间后,顾晚风却没选择乘坐电梯, 因为裴星铭这个莽汉还在不断地挣扎, 像极了一头被勒住了脖子的狂暴野牛, 坐电梯的话可以能会造成震动引起电梯故障。安全起见,顾晚风选择了爬楼梯。 司徒朝暮替他打开了消防通道的防火门, 顾晚风迅速将裴星铭带进了门,然后又勒着他踩上了通往上层的楼梯,步伐果断坚决, 行动干脆利落, 毫不拖泥带水。 关键是, 顾晚风自己是正着走的, 单臂勾着裴星铭的脖子,让裴星铭迫不得己地倒着上楼梯。 司徒朝暮紧跟在他们俩身后。在她看来, 此时此刻的裴星铭简直像极了一个被冷面劫匪绑架了的、可怜无助又弱小的受害者,他的大半个身子都是朝后仰着的,两条手臂还能自主活动,还能去抓栏杆、抓顾晚风的手, 双腿却丝毫使不上力,勉强后抬着才得以踩得上下一级台阶, 时常还会踩空, 会被台阶的阶沿拌一下,但这点儿小插曲并不会影响他上楼梯的速度。 顾晚风始终保持着匀速往上走, 且神不改色, 雷厉风行, 甚至都懒得回头看一眼,像极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拖人机器。 要不是因为这是她男朋友,司徒朝暮绝对会怀疑顾晚风是个善于杀人越货的惯犯。 为了使自己的脖子少受点罪,裴星铭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去跟上顾晚风的速度,双手紧攀着他的手臂,双脚后撤的飞快,但他始终是心有不甘的,满腔全都是越燃越旺的怒火与怨气,破口大骂之声响彻了整个楼梯间:“我艹你、大爷!顾晚风!老子叉你大爷!老子和你无冤无仇,你他妈凭什么不让老子去找周唯月?凭什么!” 顾晚风却压根儿就没理会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受任何干扰和影响地、无动于衷地勒着他往上爬。 司徒朝暮又心疼裴星铭又无奈又想笑。你就说裴星铭这人吧,冲动易怒还没脑子,是个十足十的大渣男,却又有着一种出乎意料的间接性理智和正确三观,就比如他刚才骂人的时候,第一反应绝对是想骂“我艹你妈顾晚风”,但话到嘴边了,忽然三观一闪,意识到顾晚风的妈早没了,这么骂实在是太恶毒了,于是悬崖勒马地改成了“我艹你大爷”。 司徒朝暮还是很了解自己的大表哥的,要是让他知道,顾晚风他大爷也早就没了,仅剩下一个心狠手辣、天理难容的二大爷了,他绝对会把那句骂人的话再改成:我艹你二大爷。 又正是因为裴星铭的这种间接性理智和正确三观,所以他才没有被他爷爷奶奶的重男轻女的封建落后思想浸染影响,才会去善待从小就不受爷爷奶奶重视的司徒朝暮。 不过归根结底,他还是受他父母的影响更多。 司徒朝暮也很了解自己的大舅和大舅妈,他们都不是坏人,都有一颗能够去公情他人的同理心,但他们俩年轻时吃的苦头实在是太多了,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与苦难感捆缚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俩无法从世俗的眼光中跳脱出来。 好像、谁都没有太大的错误,谁都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 独树晚风 第137节 司徒朝暮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对裴星铭说了句:“你就算是闹上天也没有用啊,周唯月都已经和李之桥结婚了,你再去找她不是纯纯给人家平添烦恼么?” 裴星铭一边在顾晚风手下挣扎,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说:“结了不能离么?她爱的人明明是我!她爱的人一直是我!李之桥算个屁!” 司徒朝暮:“……” 果然是间接性的理智和正确三观,上一秒还理智地不去骂人家去世多年的妈,下一秒就要去当男小三搅和人家两口子离婚了。 “裴星铭你就是贱!贱得很!”司徒朝暮气急败坏,忍无可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周唯月没和结婚前你怎么没这么牛逼的血性呢?现在人家结婚了不搭理你了你来脾气了?知道去抢人了?早干嘛了?周唯月给了你那么多年的机会你不知道去珍惜,现在人家一家三口的苦日子马上就熬到头了,你却又要去给人家添堵?你是见不得人家好么?我看你也不只是贱,你还坏!自私自利!” 裴星铭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比钢筋还倔,目眦欲裂,怒声大吼:“随便你他妈的怎么说,老子就是贱,老子就是自私自利!老子就是要去找她!老子不允许她结婚,我不允许她和别人结婚!” 吼着吼着,他的眼圈就红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越来越低沉嘶哑了:“我不允许她和别人结婚,我不想她和别人结婚,她喜欢的人明明是我呀……” 司徒朝暮越发的气不打一出来,正准备继续骂,直到把他骂醒为止,谁知她才刚刚张开嘴,顾晚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分手了吗?” 他的声色依旧很淡漠,很清冷,感受不到任何波澜起伏的情绪,却如同一块刺骨寒冰似的震慑人心。 裴星铭的神色猛然一僵,如遭雷击,霎时顿口无言。 答案显而易见:还没。 司徒朝暮都快被气到胸口疼了,既恨铁不成钢又一筹莫展:“裴、星、铭,你下次再想出轨去当男小三之前,能不能背着你爸妈、背着咱全家悄悄来?千万别让我知道,我怕被你气出甲状腺结节和乳腺增生。我好歹是妹妹,你多考虑考虑我好不好?我还没结婚呢!” 裴星铭紧紧地抿着双唇,下颚线紧绷,脸色一片青白,眸光在微微地发着颤,满目不甘与绝望。 他也不在挣扎了,如同一头被砍掉了犄角的斗牛。 顾晚风终于停下了脚步,收回了一直勒在脖子上的裴星铭手臂,言简意赅地道了声:“自己上吧。” 裴星铭却没有动身,面孔青白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将眼睛睁开之后,直勾勾地盯着顾晚风,固执又不死心地问了句:“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离开了八年,回来之后,发现她已经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顾晚风不假思索,笃定回答:“如果真是那样,我往后余生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绝对不会去打扰她。” 司徒朝暮一怔,呆呆地看着顾晚风,心头微微有些感动。 裴星铭冷笑了一声,嗤之以鼻:“你说得倒是轻巧。” 顾晚风不急不怒,认真又郑重地开口:“她又不傻,既然她选择了和那个人结婚,选择了和他共度余生,就说明那个人一定能够带给她幸福。我爱她,所求所愿也不过是想让她幸福。既然她已经得到了幸福,我又何必再去给她增添烦恼?” 裴星铭却依旧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因为你已经得到了,所以你有恃无恐!” “可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八年。”这次开口的,是司徒朝暮,“你甚至没有离开过一天,你曾有过无数次的机会,在过去的每一天中,只要你鼓足勇气去向周唯月坦白你的爱,周唯月就不会和李之桥走。是你自己放弃了一次又一次机会,怨不得任何人。” “我后悔了还不行么?”裴星铭眼眶通红,痛苦悔恨,却无计可施,绝望崩溃地大吼,“我想改过,我想重新开始不行么?” 司徒朝暮果断而坚决地给出了回答:“不可以,你没有机会了!”她也知道这话有点儿直白有点儿狠,会伤人,但又不得不狠心对待裴星铭,不然他永远无法清醒,“周唯月已经嫁给了李之桥,她现在是李之桥的老婆,是李之桥的合法妻子,再通俗点来说,人家俩现在是两口子,是一家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跑过去横插一杠?” 裴星铭无可反驳,呆如木鸡,仿若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司徒朝暮又质问着说:“李之桥她爸妈喜欢周唯月、疼爱周唯月,你爸妈呢?你爷爷奶奶呢?周唯月跟了你以后真能有好日子过么?李之桥还能让周唯月她爸妈开心、高兴、满意,你呢?你要是真爱周唯月,为什么要阻拦她奔向幸福呢?” 如同被逼入了绝境,裴星铭的眼眸逐渐低垂了下来,脑袋也越埋越低,不知是无地自容,还是心灰意冷。亦或是,都有。 他的双拳也越攥越紧,双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形同困兽。 从儿时的互相追逐嬉戏,到青春期的青涩喜欢,再到成年之后的爱慕眷恋,每一步心动都是清晰分明且深刻的,但他却总是不敢去承认自己的感情,总是在逃避自己对周唯月的心动。 因为他太懦弱了,太不堪了,没有勇气去面对长辈的成见和刻板的世俗。他们都嫌弃周唯月是个傻子,他不嫌弃,真的一点都不嫌弃,但他却没有勇气站在她的面前,冲着全世界大喊一声:老子他妈的一点都不在乎你们怎么说! 他在乎极了他人的眼光,在乎极了自己的面子。 他成年了,长得高大壮实,却担当不起一声“男子汉”。他是个彻头彻底的窝囊废,不仅没用勇气去维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还一直在伤害她的真心、忽略她的感受。 她只是笨了点,但不是傻呀。 她最终还是看透了他是个窝囊废,不再值得她去继续爱了。 直到得知了她结婚的消息,他的勇气才被突如其来的惊愕与痛苦激发出来了,然而却太迟了,天大的勇气也改变不了她已嫁作他人妇的事实。 他从没得到过她,就已经失去了她,彻彻底底地失去。 他没机会了……手臂的颤抖逐渐传遍了裴星铭的全身,他宽阔的肩膀坍塌了,无力地低头垂首,哭得泣不成声。 后悔啊,真的很后悔。 痛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痛恨自己的幼稚和愚昧,但是,无用。 整个楼梯间内充斥着裴星铭的呜咽抽泣声,声声悔不当初,声声肝肠寸断。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也没有做声,安安静静地陪伴着他。只不过,司徒朝暮也红了眼眶。 她的共情力向来很强,不仅能够共情到裴星铭的肝肠寸断,还能够深切地感受到离愁别绪——裴星铭不只是因为他失去了周唯月而哭,还因为她要离开他们了。 儿时的无忧无虑和天真烂漫所带来的幸福感可以维持一生,但人这一生并非总是无忧无虑的。 悲欢离合总有时。 人间总是有别离。 下一步,他们就要一起去送走周唯月了。 她要和李之桥一同去m国定居。在m国,她可能不用再考虑事业单位的人情世故,她的事业或许会有更好的发展,她的舞蹈天赋会大放异彩。 闻铃早就定居在了s国。 他们四个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到头来却要各奔东西。 成长的代价还真沉重啊,一步步走向了“再见”。 裴元和司徒庆宇早已乘电梯回到了家。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一起领着裴星铭过去的时候,裴星铭的眼眶还是红肿着的,像是两颗红核桃仁。 裴元和司徒庆宇看透不说透,一左一右地领着裴星铭坐到了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开始给他做思想工作。 裴星铭始终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但是在三天后,周唯月和李之桥办结婚宴的时候,他没去,没见到周唯月身披婚纱,美得不可方物的模样。 宴会厅大门打开,新娘出场的那一刻,众宾惊艳,全场哗然。 周唯月她爸大病初愈,本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更消瘦了一大圈,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也终于脱掉了那件穿了近十年的汗衫,换上了整洁崭新的西装,笑盈盈地挽着女儿的手,一步步地将她带到了新郎面前。那一刻,李之桥还激动哭了,哭得不能自己,直接半蹲在了地上,捂着脸哭。 爱是可以传递的,可以打动人心。 爱和不爱的表现也真的很明显。 全场不少嘉宾都被感动地落了泪。 裴星铭他爸妈倒是去了,见证了这震动人心的一刻。宴席结束后,他们还正大光明、坦荡自然地给周唯月发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由衷地祝愿她往后能够美满幸福。周唯月含泪带笑地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份诚挚的祝福。 司徒朝暮和她爸妈也去了,还有顾晚风同行。 周唯月原本还邀请了毛三,但毛三早和吕四还有其他同学约好了要一起去参加暑假的社会实践,就没能去成。不过祝福还是送到了的。 吃席时,司徒朝暮还有顾晚风以及裴元和司徒庆宇被当作一家四口安排在了一桌。 裴元的右手侧是司徒庆宇,司徒庆宇右边是司徒朝暮,司徒朝暮右边是顾晚风。 在包间里等待着新郎新娘来敬酒的时候,司徒庆宇一边夹着肘子肉一边对这家婚宴酒店给予了高度的认可和褒扬:“你们还别说,李家人选的这家酒店真是不错,既有排面又有档次,婚宴饭菜还好吃,里子面子都给得足足得。月月没嫁错人家。” 裴元回了句:“一桌六七千呢,安排了一整层几十桌,能不好么?钱花哪哪好。” “钱是小事,主要是看对方愿不愿意对你用心。”司徒庆宇高谈阔论,“而且吧,结婚是两家人的事,不能说你单方面满意就行了,要双方全都满意才可以。” 司徒朝暮:“……”瞧您这话说的,暗示的还能再明显点么? 顾晚风当然也不是个傻子,当即就表了态:“叔、姨,我和朝暮到时候,全听您们俩位的安排,我年纪小,不懂事,没经验,大事上还是需要麻烦您二位多劳心了,您二位选在哪,我们就在哪办。”最后,又信誓旦旦、忠心耿耿地补充了一句,“我都听你们的。” 司徒朝暮:“……”你也怪懂人情世故的呀。 司徒庆宇呵呵一笑:“哎呦,我也没这意思呀,我年纪大了,落伍了,年轻人的事儿我不懂,就不插手了,到时候朝暮你俩定了,通知我和她妈一声就行。” 司徒朝暮:“……”来吃个席而已,您不用在这儿虚与委蛇地打官腔吧? 裴元也是一脸无奈,笑着撇了撇嘴,看向了自己女儿,似乎在说:看你爸嘴咧的,都快到耳根子了,这可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了。 婚宴结束后,顾晚风先将司徒朝暮他们一家三口送回了四革马小区,然后才返回庭岗。 一家三口慢悠悠地顺着步道往家走的时候,司徒庆宇相当满意地说了句:“小风这孩子,懂事儿,听话,挺不错的。” 裴元笑着回了句:“不是你嫌弃人家头发长的时候了?” 司徒朝暮扩充:“还总嫌弃人家是个打铁的!” 司徒庆宇脸色一正,立即摆了摆手,义正言辞:“没有啊,从来没有,你俩不要在这里无中生有诋毁我。” 裴元:“……” 司徒朝暮:“……” 你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 第98章 ◎正文结局(上)◎ 周唯月和李之桥一同启程去m国那天, 裴星铭依旧没有出现在机场,没有去送行。 有共同认识的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指责裴星铭说他这样不大气、不体面,但在司徒朝暮看来,这已经是裴星铭能够给予周唯月和李之桥的最大体面了, 因为他太容易冲动了, 脑子里只有一根筋, 不来见周唯月还好、还能克制还能忍耐,一旦见到了, 事态的发展可就不好说了,说不定当场就化身泼夫男小三开始和李之桥抢人了,像是用炮仗炸开了一坨翔, 最后只会弄的所有人都不体面。 所以说, 他不去参加婚宴, 不来机场送别反而是好事。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一同去了机场。裴元和司徒庆宇也去了。 周唯月她妈几个月前摔断了肋骨, 还做了场手术,虽然手术挺成功的, 但是人年纪大了身体就恢复的慢,所以去机场送别女儿的这天,她是坐在轮椅上被老伴推过去的,和婚宴那天一样。 周唯月她爸还是那么瘦, 历经沧桑的面庞上沟壑道道,和她妈一样带有一股病去如抽丝的憔悴感, 但这老两口却不再像是以前一样不修边幅了。人生终于有了新希望, 他们俩特意去理发店染了个头烫了个发,又专程去商场买了几套好衣服。人靠衣服马靠鞍, 这么一番倒腾下来, 老两口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精气神儿也提升了不少。 李之桥的父母和李家那边的亲朋好友们也去了好几位。等长辈们全都交代了一圈、叮嘱了一圈、祝福了一圈之后,才轮得找小辈们去和周唯月道别。 越到临别之际时间越宝贵,顾晚风就没多浪费时间,向周唯月和李之桥道了声“一路顺风”之后就没再多言,将剩余的时间全部交给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周唯月说,脑海中翻滚着的全是她们共同成长过程中的缤纷回忆,但是话到嘴边,却只能够冒出来一句:“我是代表着四个人来的!” 闻铃、厅响、裴星铭,还有她自己。 周唯月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然后,司徒朝暮就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好了,她所怀念的、回顾的,全都是过往的记忆,但是对周唯月和她一家人来说,过去的记忆却充满了苦难,没什么好回忆的。 对周唯月和她的父母来说,未来才是充满希望的。 可离别总是令人难过的。 独树晚风 第138节 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司徒朝暮还是红了眼眶,强忍呜咽,对周唯月说了声:“我一定会很想你的。” “我也是。”周唯月也不禁红了眼眶,然后,伸出手臂抱紧了司徒朝暮,趁这时,悄悄地在她耳畔说了声,“你一定要告诉裴星铭,让他好好的,我不想让他不快乐。” 司徒朝暮的眼泪彻底夺眶而出,哽咽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的。” 周唯月松开了司徒朝暮,又含着眼泪对她笑了一下,然后走回了李之桥的身边,牵住了他的手,和他一同向大家伙儿做了最后的道别。 整个过程中,周唯月爸妈的脸上一直是挂着幸福又欣慰的笑容的,看起来高兴极了,直至周唯月和李之桥一同走进了安检站。 女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高墙之后,老两口的眼眶也越来越红,强忍在心头的不舍与离愁别绪在顷刻间冒了出来,登时泪如雨下。 裴元见状赶忙安慰了句:“诶呦,怎么还哭了?女婿不是说了么,等几个月,他们俩在那边的生活稳定了,就把你俩接过去住一段时间,还能再见到呢,不用哭呀!” 司徒庆宇也劝着说:“就是,好不容易把苦日子熬出头了,往后余生尽是坦途,不用哭,开开心心地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事儿,说不定再等两年你俩还得去照顾小外孙和小外孙女呢。” 李之桥的父母也在体贴地劝慰安抚周唯月她爸妈。 司徒朝暮亲眼目睹了这一副离愁别绪中又夹杂着希望与温情的画面,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顾晚风的手,说了声:“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命运守恒定律了。” 命运守恒定律? 自己发明的新词? 顾晚风既新奇又想笑,但绝对不会扫性,认真又充满了求知欲:“愿闻其详。” 司徒朝暮欣然地畅谈起了自己的独到见解:“人各有命,苦难不会终结,但人生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充满了苦难,只要能够坚韧不拔,愿意向阳而生,阳光总会照耀到你的。苦难和幸福始终并存,此消彼长,这,就是命运守恒定律!” 顾晚风赞叹一笑,点头认可:“你说得很对。” 司徒朝暮略有些自满,扭脸瞧着他,眼角眉梢间尽是小骄傲和小得意:“我是不是很有智慧?” “当然。”顾晚风很是捧场,“美貌与智慧并存!” 好好好!可以可以可以! 这话可真是说进司徒朝暮的心坎儿里了,让她瞬间乐开了花,心里美滋滋的:人家有人家的幸运和幸福,她有她的! 从机场出来之后,司徒朝暮就和她爸妈分头行动了。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一起回了庭岗。裴元和司徒庆宇先开着车把周唯月她爸妈送回了四革马小区,然后才又再驱车前往庭岗。等他们老两口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司徒朝暮和顾晚风已经在小院中支好烧烤摊了。 毛三吕四也去当完城市公园的志愿者回来了,老老小小六个人应和着落日黄昏,在露天的小院中开启了一场自助式烧烤。 司徒庆宇就热衷于这种自己动手制作食物吃的事情。一边拿着刷子往架在炭炉上的那只小乳猪的外皮上刷油的时候,他还一边充满期待、跃跃欲试地询问顾晚风:“我看你这小院挺大的,是不是还能垒个炉子烤鸭子呀?” 裴元:“?” 司徒朝暮:“?” 你的新鲜点子可真多啊。 顾晚风却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当然可以,明天就垒!” 裴元没好气地回了句:“你不用搭理他呀,他一天到晚净想点稀罕主意!” 司徒朝暮也说:“啊对!前几天还说想买个石磨自己磨豆浆呢,我们家有两台豆浆机,他非要自己磨!” 谁知,顾晚风竟满含肯定地回了句:“没关系,可以买,院子大放得下!” 司徒朝暮:“……” 你这不是助纣为虐么? 司徒庆宇的腰板儿瞬间就挺直了,气势也跟着上来了:“你看看!你俩看看!你俩就是不懂得享受自己制作美食的过程。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用豆浆机打出来的豆浆它能比得上用石磨磨出来的豆浆么?” 司徒朝暮:“……”好,好好好,反正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拉磨。 裴元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回了句:“行,好,你买,你随便买,买个大的,到时候你就跟那老黄牛一样,撅着屁股拉磨吧,泡那几两豆要是一天能磨完,算我输!” 司徒庆宇的胜负欲也被激发出来了:“行,你就等着吧,到时候你喝完第一碗之后要是不馋第二碗,算我输!” 司徒朝暮哭笑不得,然后看向了顾晚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朝他挑了挑眉头,仿佛是在说:你放心,我爸肯定拉不动磨,到最后还是你去当苦力当老黄牛。 顾晚风:“……” 虽然但是,用机打出来的豆浆和用石磨磨出来的豆浆的味道,真的一模一样,他小时候没少喝,但那个时候,家里是用驴拉磨的…… 吃完烧烤之后,司徒朝暮就跟着她爸妈回家了,然而一家三口才刚进家门,鞋都没来得及换呢,司徒朝暮就接到了裴星铭的电话。 “你回家了么?”裴星铭的嗓门依旧粗旷随意,带着一股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劲儿。 “刚到,怎么了?”司徒朝暮回。 裴星铭:“出来小酌两杯呗。” 司徒朝暮:“……”大晚上的这又发什么颠呢? 但她也知道裴星铭最近的心情不太好,估计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里事儿,于是就痛快答应了,和她爸妈说了一声之后就出了门。 小酌两杯的地点就在小区门口的串串香店里。 司徒朝暮一个小时前已经吃够了烤羊和烤乳猪,现在是一口串儿都塞不进去了,基本都是裴星铭在吃,她作陪。 裴星铭还要了两瓶冰镇啤酒,她也没喝,全进了裴星铭的肚子里。 吃饱喝足后,裴星铭揉着肚子,痛快地打了个饱嗝,然后又叹了口气,说了句:“我和王路佳分了。” 司徒朝暮回了声“哦”,却在心里想着:我就知道你会和她分。但还是好奇地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裴星铭:“半个月前。” 司徒朝暮想了想,应该就是在他得知了周唯月要和李之桥结婚的消息之后没过多久。 紧接着,裴星铭又冷不丁地说了句:“我辞职了。” “啊?”这回司徒朝暮是真的震惊了,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裴星铭:“还是半个月前。” 司徒朝暮:“……”这半个月,发生了真多事儿啊! 虽然裴星铭本来也不喜欢这份体育老师的工作,辞就辞了,可关键是—— “舅舅舅妈知道么?”司徒朝暮紧张又忐忑地问。 裴星铭理所应当:“知道啊,辞完就和他们俩说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司徒朝暮不可思议:“他俩没有反对?” 裴星铭无所谓得很:“他俩反对也没用啊,我的工作又不是他俩的工作。” 也是哦……司徒朝暮还真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想了一下,才又询问了句:“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裴星铭:“我想去s市,自己干点儿生意。” “跑那么远?”司徒朝暮惊讶不已,潜意识里还有些抵触,她不想被童年的伙伴们独自留在东辅,所以开口皆是质疑,“你自己单枪匹马地去能行么?你爸妈要是不支持你的话,你有钱创业么?” 裴星铭却底气十足:“他俩就我这一个儿子,不支持我支持谁?我不信他俩敢让我饿死街头。” 司徒朝暮:“……” 我竟一个字都没法儿反驳。 但她还是不想让裴星铭走,极尽全力地去劝阻:“可是、可是你到了s市之后人生地不熟的,不会不习惯么?在哪创业不是创业啊,东辅不行么?咱们东辅好歹也是个省会,而且咱家人的人脉都在东辅,你有需要的时候家里人还能找找人托托关系帮帮你,但你到了s市可就不一样了,鞭长莫及,没人能帮的了你。” “没事儿。”裴星铭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要就是没人能管得了我。” 司徒朝暮怔住了,顿时就明白了裴星铭为什么非要远走他乡。 裴星铭又握起了啤酒瓶,喝了一口酒,然后舒心地吁了一口气,像是解开了捆缚在身上的一道枷锁似的:“这一段日子我一直在想,我这前二十来年过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妈宝男。” 司徒朝暮:“……”这、你要非得这么说的话,好像也真是。 裴星铭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面露愧色:“干什么事儿都听我爸妈的,我爸妈说东我不敢往西,我爸妈只要一说这件事干出来之后绝对会丢人现眼,那我就二话不说立即放弃,之前还总是幽幽怨怨地想着是我运气不好,摊上了这么一对儿强势又顽固的父母,现在想明白了,才发现其实是我爸妈命不好,摊上了我这么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儿子。” 说着说着,裴星铭就红了眼眶,紧紧地咬了咬后槽牙,才得意将那股激荡的情绪压下去,然而再度开口时,他的嗓音还是嘶哑了:“其实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我爸妈觉得丢人、没面子,而是我自己那么觉得,我瞎要强、吓要面子,心高气傲地觉得自己了不起,绝对不允许人家瞧不起我,但其实我算是个屁啊!我就是个只会躲在爸妈背后当孙子的窝囊废!我但凡有那么一点儿骨气,周唯月都不会和李之桥结婚,是我太没用了……” 再度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裴星铭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朝暮,态度决然、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想再当个只会躲在我爸妈背后当孙子的窝囊废了,我想单枪匹马地出去闯一闯,想独立地成长一次,独立地去面对这个世界。人总是要长大的,我是个男人,总要鼓足勇气去挑战自己一次,对得起自己一次。” 望着裴星铭那双已经红透了的眼眶和闪耀着泪水的坚决目光,司徒朝暮再也说不出一句劝阻挽留的话。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留不住裴星铭了,也不能去留他。 他想去翱翔,想去闯荡,想改变自己,这是好事。他也有试错的资本。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支持。 头顶灯火通明。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鸳鸯锅,红白汤底还在沸腾冒气。 店里面人气火热,喧闹纷纷。 司徒朝暮的眼眶也在不断发酸发涩。她强忍着眼泪,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却露出了一个欣然又欣慰地笑容:“挺好的,我支持你!” 裴星铭也笑了,舒了口气:“哎,我还以为你会再挽留我一下呢,毕竟哥一走,你在这儿就没熟人了。” “……”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往人伤口上撒盐!撒辣椒! 司徒朝暮的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了,一边用手抹眼泪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赶紧滚吧裴星铭!我他妈的一天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裴星铭却贱了吧唧地嘿嘿一笑:“那也不好说,万一哥创业失败了,肯定就麻溜地滚回来了,你还得天天面对哥。” 司徒朝暮就没搭理他,一直赌气地别着脸,同时又不断地抬手,用纸巾擦眼泪……突然之间,不想再长大了,不想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别离。每一次别离,都将她往“大人”这两个小时候梦寐以求的身份更推近了一步。 现在想想,小时候可真傻啊,竟然每天都在期待着长大成人。 裴星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自己的妹妹,因为他也抵不住离愁别绪。每次和儿时的好友告别,他都想哭。 待情绪平复的差不多了,司徒朝暮才又重新看向了裴星铭,没好气地回了句:“你想滚就滚吧,反正东辅遍地都是我的熟人,不差你一个,倒是你,到了s市之后才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呢,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裴星铭:“放心,哥性格好,跟谁都自来熟,你信不信不出一个月,s市市长都得跟我称兄道弟?” “……” 该说不说,他的性格确实挺好,没皮没脸的。 司徒朝暮终于破涕为笑,还没笑够呢,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对裴星铭说了声:“对了,月月临走前,让我给你带句话。” 裴星铭怔住了,呆愣愣地看着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字句认真地传达说:“月月说,她不想让你不快乐,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她希望你能够幸福。” 裴星铭再度红了眼眶,泪眼模糊地沉默着,许久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来了一个灿然又坚决地笑容,斩钉截铁地说:“放心吧,我肯定会的!” 独树晚风 第139节 第99章 ◎正文结局(下)◎ 裴星铭他爸妈最终还是接受了儿子辞掉了带编铁饭碗工作的事实, 并且愿意为他提供去s市下海创业的启动资金,但有一个前提条件:必须要在家过完中秋节再走。 裴星铭也乐得在家多逍遥自在俩月,司徒朝暮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离愁别绪了。那时的司徒朝暮还轻松自在地想着,将近六十天的时间呢, 怎么着也够她去做足前往机场送别裴星铭的心理建设了。然而时间的流速却比她想象中的要无情得多。 几乎是眨眼之间, 日子就奔向了中秋节。 一个月前, 顾晚风特意在南边的院墙脚下栽种了三棵桂花树,伴随着月亮的一轮阴晴圆缺, 团团簇簇的桂花相继绽放,十里飘香。 月饼再度开始畅销,全中国人民都在期待着阖家团圆。 然而在距离中秋节仅剩下三天的时候,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又得知了一条令他们俩坐立难安的惊人消息。 这天下午, 司徒朝暮正坐在桂花树下矮木桌边用笔记本电脑查询与东辅和庭岗的民宿业务相关的资讯报告;顾晚风则在拿着水管冲洗那台刚刚安装好的石磨。烤鸭炉也已经垒好了。中秋节过完裴元和司徒庆宇就会过来, 亲身体验一把自制烤鸭和豆浆的过程。 秋日午后的小院里, 气氛静谧而温馨。 司徒朝暮才刚点开一篇东辅旅游业分析报告,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 但不是她的手机,而是顾晚风的,来电显示:花臂。 司徒朝暮愣了一下,才会想起来这个代称为“花臂”的人是谁:宋青松养的打手, 前一段还带着人来他们家闹过事儿。 那次来闹事儿的一共有六位壮汉,花臂男就是他们的头儿头儿, 后来全都被顾晚风痛揍了一顿, 揍得他们对“顾晚风”这三个字望而生畏。然后顾晚风又以一人降低一万块钱的赔偿为条件将他们收买了,把六壮汉变成了自己在道上的线人。 “真是稀罕了, 他怎么会给你打电话了。”等顾晚风走来之后, 司徒朝暮仰着头, 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他,“总不会是给你送中秋祝福的吧?” 顾晚风哭笑不得:“不清楚。”为满足女朋友的好奇心,在接通电话之后,他还特意开了免提,然而下一秒,花臂男粗旷的声音就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惊慌焦急,“顾爷,出大事了,宋青松被公安逮捕了!” 顾晚风和司徒朝暮皆是一怔,满目震惊。 但是从花臂男对宋青松的称谓改变上就不难判断出这件事一定是真的——以前毕恭毕敬地喊“老板”,喊“宋总”,现在直接喊起了大名。 “什么时候的事儿?”顾晚风追问。 “我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不过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儿。”花臂男如实回答,“听说他原本是想逃到国外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先跑去了c市一趟,然后就在那儿被逮了。” “c市?”这次开口发问的是司徒朝暮,职业瞬间嗅觉启动,她隐约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跟宋熙临有关。或者说,可能跟宋熙临在c市“养”的那个女人有关? 顾晚风的心也在听到“c市”这两个字眼的同时高悬了起来,神情和语气一起紧张焦急了起来:“c市那边有消息么?” 花臂男:“我找道上的朋友打听过,他被逮捕的时候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个女人,但他被调查组调查和这个女的没关系,他是在东辅被查的,隐约听说还有宋氏集团在背后推波助澜,但这里面的水具体多深咱们这些平头老板姓肯定不知道,那都是大人物之间的博弈。” 顾晚风深吸一口气,勉励保持着镇定:“我知道了,继续盯着,再有什么还及时告诉我。” 挂断电话后,他又连着给自己弟弟拨去了三通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宋家那边也对宋熙临的现状不清不楚。 于是乎,司徒朝暮就陪着顾晚风火速去了一趟c市。 两人是坐飞机去的,才刚刚落地c市,顾晚风就接到了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于是在出了机场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打车去了医院,终于在某间vip私人病房内见到了宋熙临。 病床两侧摆满了各种正在运作中的医疗仪器,无数根导线导管连接到了身穿病号服的宋熙临身上。他的鼻端还挂着输氧管,面上毫无血色,整个人都是憔悴病态的。 然而等顾晚风和司徒朝暮推门进入病房后,宋熙临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哥,我不想活了。” 他的语气虚弱却坚定。 顾晚风和司徒朝暮双双浑身一僵。紧接着,司徒朝暮就惊慌失措地看向了顾晚风,生怕他发怒暴走。然而谁曾想,顾晚风的神色中竟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出乎预料的镇定冷静。 两秒钟过后,他神不改色,清冷淡漠地,一步步走到了病床边。 就在司徒朝暮以为顾晚风是要好言相劝地开导自己弟弟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右手,直接给了宋熙临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直接把宋熙临半张原本苍白的面颊扇了个绯红。气色都变好了一些,如果他的脸没有被抽肿的话。 司徒朝暮都被顾晚风这突如其来的暴行惊呆了。 宋熙临本人更是被扇得满脸懵逼,看向顾晚风的那双眼都瞪大了。 顾晚风却依旧是神不改色的,气场冷酷地站在病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弟弟,淡淡启唇:“还想死么?” 司徒朝暮毫不怀疑,他这话的深层含义绝对是在说:还想死的话,我可以再给你几巴掌,抽醒你为止。 宋熙临茫然地愣了好几秒钟,才从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中回神,惊急委屈又气急败坏地回了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过于激动,他的语调都升高了不少,还因为过度用力而导致了剧烈咳嗽,咳得浑身发颤,声嘶力竭,像是要被自己咳散架了。 顾晚风却始终无动于衷,冷若冰霜地盯着宋熙临,沉声质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几个小时后,宋家人也陆续赶到了c市,来的不仅仅有宋青山,还有徐颖慧、宋闻窈和几位宋氏集团的高层心腹老臣。 病房是里外两个套间,当宋家人齐聚一堂商议要事的时候,顾晚风和司徒朝暮并没有参与,二人一直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等待着。 里间的房门紧闭,隔音也很好,透不出丝毫风声。顾晚风却始终如坐针毡,神色茫然、无措又呆滞,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 对于弟弟的决定,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反对,但是,却总是惴惴不安的,像是踩在脆薄的冰层上,心里没有底。 司徒朝暮大概知晓他在担忧什么,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斩钉截铁地开口:“阿临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顾晚风却不置可否,面色寂寥地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时,眼圈却先红了,嗓音也哽咽了起来:“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从出生起双肺就发育不全,爸妈寻遍百医,到最后发现只有钱可续命,好在宋家有钱,可如果,连钱都救不了他了,该怎么办?” 他真无助极了。 司徒朝暮从未见过如此无助的顾晚风,她难过又心疼。 宋熙临右肺里长了一颗肿瘤,坏消息是癌细胞已经扩散,好消息是并未扩散到致命部位,还有的救,可就是不确定成功地概率是多大,更不确定肿瘤切除后能维持几年的生命。 宋熙临也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却隐瞒了下来,闭口不谈,直至这次在协助警方抓捕宋青松的过程中导致了病症发作,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才不得给顾晚风打了一通电话。 估计,在阿临决定给哥哥打电话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也正是因为感觉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了,他才会说出那句:“哥,我不想活了。” 但他这句“不想活了”并不是在表达自己的消极心理,不是想放弃治疗,而是想社会性死亡,想抹杀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痕迹。换句话说,他想假死一场,想重获新生,想在不确定还有多久的余生中随心所欲一次,为自己活一次,而不是终日被逼无奈的往返于名利场、当一位兢兢业业的继承人。他当累了。 再者说,他本就不是最理想的继承人,宋家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他迟早会夭折,所以,他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为宋闻窈扫清障碍的棋子。宋家钦定的,真正的继承者其实是宋闻窈。宋熙临只是妹妹的护盾,是引诱宋青松的鱼饵,是替宋家铲除心腹大患的一把刀。 也是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司徒朝暮才明白了徐颖慧这种聪明绝顶又工于心计的女人为什么会在自己丈夫对她漠不关心的情况下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 宋老爷子和宋青山八成也是和徐颖慧有过约定的,只要徐颖慧能够一心一意效忠宋家,那么往后宋家的偌大基业就都是她女儿的,宋闻窈会成为下一任当家之主。 为母则刚,徐颖惠为了女儿的未来,选择了忍耐,一忍就是二十多年,最后还真让她给忍出头了——宋熙临生来身体孱弱是宋熙临的命不好,连宋青山这个亲爸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成为替家族铲除祸害的诱饵和棋子,但宋熙临的倒霉,却成就了徐颖慧的幸运。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虽说有些替宋熙临不值、叫屈,但转念想想吧,他本就不喜欢这种高门大户、勾心斗角的日子。宋老爷子曾就说过:阿临生性乖巧温润,本应闲云野鹤地度过一生。 或许,阿临早就“不想活”了吧,之前只是因为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所以不能“死”。如今宋青松已被铲除,他的任务完成,就能全身而退了,反正有人愿意顶替他成为新一任的继承人,他何乐而不为呢? 也正是如此,司徒朝暮才知晓令顾晚风担心揪心的并不是阿临的那句“哥,我不想活了”,而是阿临的身体。他害怕会失去自己才刚失而复得的弟弟,害怕极了。 他从小最怕的,就是别离。生离与死别,每一桩都令他痛苦万分,如刀剔肉。 更何苦,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再也不能失去弟弟了。 司徒朝暮再度握紧了顾晚风的手,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你放心,阿临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妈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她最爱的小儿子。” 顾晚风的眼眶深红,喉间一直在发哽,满腹愁肠百结、无能为力,像是又回到小时候,与弟弟和父亲分开的那一天,黑色的轿车载着他们越走越远,他无论如何拼命都追不上。 从那时起,他们一家四口就分崩离析了。双生分离,妻离子散。 “如果,阿临真的会和妈一样离开我,我会不知道怎么办……”他看向司徒朝暮的双眼中布满了泪水,眼神中一片茫然与无助。 “不会的。”司徒朝暮再度斩钉截铁地开口,“绝对不会的。” “可是我害怕。”他呜咽着说。 “不用怕,不用害怕。”司徒朝暮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抬头,目光专注地看着顾晚风,认真而坚决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往后余生,我就是你的家人,你永远不会孤独无助地面对一切,我是你的爱人,也是你的依仗。” “家人”这两个字触动到了顾晚风,如同在寒冬腊月中被披上了一件冬衣,又像是在孤单的迷途中被寄予了一颗引路星。 她永远能够带给他温暖和力量。 来自东辅的大官,是他的救赎也是他的希望 顾晚风目不转睛地望着司徒朝暮,看了好久,倏尔开口,坚定不移地说了声:“我们结婚吧。” 司徒朝暮粲然一笑:“好呀!” 为了不打扰宋熙临休息,在宋家的内部会议结束后,司徒朝暮和顾晚风就和宋家人一同离开了,然而一行人才刚走出病房大门,就看到了一位身形高挑、样貌出众的年轻女孩。 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一条蓝色的吊带牛仔连衣裙,留着乌黑的波浪长发,浓眉红唇,五官大气而性感。 大家都不认得这个女孩是谁,唯有宋青山和徐颖慧。反应最大的人,也是徐颖慧。 看到女孩的那一刻,徐颖慧如遭雷击,浑身一僵,下一秒,她的眼眶就红了,继而毫无征兆地伤心痛哭了起来。 司徒朝暮想来聪慧,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女孩是谁:是宋熙临在c市“养”的那个女人,并且,通过徐颖慧的反应不难猜测出,她一定和她姐姐——也就是宋青松的大嫂——长得很像。 怪不得宋青松逃跑之前一定要来一趟c市呢……只能说,宋家容易出情种,一个个的全是大情种,身不由己地被“情”字困顿一生。 司徒朝暮的内心顿时五味陈杂的,下意识地叹了口气,然后扭脸看向了顾晚风。 顾晚风似乎也猜到了女孩的身份,神色也有些复杂,不只是在心疼这个被宋熙临当作“杀人”工具利用的女孩,还是在心疼被迫变得心硬如石、城府深沉的弟弟。 人这一生,好像总是逃不过一个“身不由己”。 宋熙临的身体状况也实在无法再去应对集团的各种大小事务了,所以宋家人应允了他的隐退请求,为了替他斩断后顾之忧,宋家人还特意为他举办了一场郑重其事的葬礼,毕竟,做戏做全套是宋家人的基本操作。 葬礼举办当天,宋熙临登上了飞往国外的宋氏专机,前去治病。 顾晚风必然不会去参加那场葬礼,他弟又没真的死,他去瞎哀悼什么? 但是司徒朝暮却去了,毕竟,她可是宋熙临“生”前的秘书,于情于理都得去呀,不然这戏就该有破绽了。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在葬礼上,哭得最惨的竟然是冯夕雅,几次三番地哭晕了过去,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看来,她是真的爱宋熙临,只是表达的方式太错误了。 也是在这时司徒朝暮才发现了自己到底有多幸运,不仅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后会有期,还能和他长厢厮守。 葬礼结束后没过几天,司徒朝暮和顾晚风就又经历了一场别离,这次是去机场送裴星铭的。 裴星铭这人很少会矫情,不想在机场没完没了、唧唧歪歪地和一群人告别,所以就要求了长辈们别来送,所以家里面也只有司徒朝暮和顾晚风来送了。 在安检站前,司徒朝暮红着眼圈,气急败坏地谴责他:“裴星铭你就是跟风!从众!没有自己的思想!他们几个干嘛你也要干嘛!狠心把你的妹妹独自一人留在了四革马村!” 裴星铭还挺不乐意的:“我艹,你这话说得就有失偏颇了吧?”他从小就是一大老粗,临走之前,竟然还用上成语了:有失偏颇,着实令司徒朝暮震惊了一把。 裴星铭继续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申诉:“他们仨都玩的大,全是国际出发,我就是一国内出发,俩多小时就到了,你不至于这么舍不得哥吧?” 司徒朝暮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心里难受的要命,嘴却一直不饶人:“放屁!谁说我舍不得你了?” 独树晚风 第140节 “你们女人,都是口是心非。”说完,裴星铭就不再搭理司徒朝暮了,转头看向了顾晚风,神色突然就认真了起来,“我这妹妹,虽然任性了一点、霸道了一点、猖狂了一点,但是吧,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呀,挑挑拣拣还能是扒拉出来一些微不足道的优点的。” 顾晚风知道自己现在不该笑,不然容易摊上事儿,但还是很失败地被逗笑了。 司徒朝暮的眼睛瞬间就被气得瞪大了:“裴星铭???” 裴星铭嘿嘿一笑:“开玩笑的。”这一次,他是真的认真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顾晚风,毫不客气地警告他说,“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但哥在东辅多少还是有些朋友的,你要是敢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我妹,我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地找人收拾你!” 司徒朝暮的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了,一下子哭得不能自己。 无论裴星铭这人有多少缺点,但终究是对她最好、最关心她、给予过她最多保护的哥哥。她是真的舍不得他,即便两座城市之间只有两个小时的机程。 人间总是有别离,次次令人意难平。 顾晚风的神色也认真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向裴星铭承诺:“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欺负她,更不会辜负她。” 裴星铭满意地点了点头:“行,我信你,你是靠谱的,因为哥本身就是渣男,很了解渣男,所以哥知道你绝对不是渣男。” 因为他这一句话,司徒朝暮又突然破涕为笑了——他真的是,渣而自知,渣得明明白白。 然而在裴星铭进入安检站的那一刻,她又哭了,情难自持地崩溃大哭。 在同一座机场,她先送走了闻铃,又送走了厅响,接着送走了周唯月,最后又送走了裴星铭。 儿时的伙伴们,一位接一位地离她而去,多年前的那场碧屿村之行像极了一场不可思议的美梦。 再回想九年前,高三那年,他们五人每天清晨都会在四革马小区门口集合,然后一同迎着清晨的朝阳,有说有笑地去上学。 那时的他们绝对没有想过,多年后的他们会各奔东西,零星地散布在世界各地。 司徒朝暮哭得浑身都在发颤。 顾晚风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在了怀中,体贴地低着头,温柔而又笃定地对她说:“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绝对不离开。” 司徒朝暮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腰,感觉,他就像是上苍给予她的一份礼物,在他们一个个全都离她而去时,他却主动来到了她的身边。 或许在九年前,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注定了。 他们注定是属于彼此的支撑和依仗。 司徒朝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眸,泪眼模糊地看着顾晚风,拼命抵抗着哽咽,坚定不移地说:“我们结婚吧。” 顾晚风粲然一笑,缓而重地点头:“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