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流浪终点等你》 第一章 - 回到流浪的起点(1) 阳光照在脸上,在萤幕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更清楚。 很好。头发没问题,底妆没问题,眼妆没问题,口红也没问题。 没想到连在堪称照妖镜的自拍模式下妆容还能让人这么满意,看来今天特地早起打扮的苦心果然没有白费。 我心满意足地看着手机萤幕上的自己,检查自己的每一个角度,越看越满意。我不停调整镜头角度,画面中忽然照到了身旁的人,一对睡眼惺忪的目光正盯着我看。 我转过头,迎上那对目光,兴奋地问:「晓飞晓飞,你觉得我看起来怎样?我真的觉得我今天超漂亮的。」 李晓飞盯着我看了几秒鐘,依旧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我觉得你昨天比较漂亮。」 「啊?」我愣了一下,不满地问:「喂,你是什么意思啊?我今天这么早起床化那么久的妆,你是当我在镜子前面许愿喔?」 他没理我,只是把头靠回椅背上,闭上双眼。 算了算了,懒得跟他争,我就当作他刚睡醒有起床气好了。 我对他扮了一个鬼脸,继续检查萤幕上的自己。 「不过,齐恩哥应该会吓到。」晓飞的低沉声音轻轻从一旁飘来。 「怎么说?」被他这么一说,虚荣心瞬间作祟,一想到哥哥我就忍不住得意了起来,摸了摸脸颊旁的头发,「是觉得自己好久不见的妹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漂亮吗?」 「他应该会很惊讶自己的妹妹怎么突然老了十岁。」 「你……」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忍住想揍他的衝动,转头看他,他依旧闭着眼,「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讲话怎么这么欠揍?」 他只睁开右眼,看了我一眼,没有应声,很快又闭上眼。 真是的……算了,这样安静待着还是比较像平常的李晓飞。 我关掉相机模式,点开早上出发前跟哥哥传的讯息,他说他会在车站出口等我。 一想到就快要见到哥哥了,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起来。 「能见到齐恩哥真的让你这么开心吗?」晓飞忽然开口问。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关掉手机萤幕,「当然啦,哥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他。」 自从哥哥去台北读大学之后就很少回家了,毕业后继续待在台北工作,在那之后他就不再回家过,他总是说工作忙,连过年期间都没有回来。所以,既然他没办法回家,那我就决定去台北找他,熬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考上台北的大学,虽然我读的这间大学距离哥哥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至少和他待在同一个城市。 为了这一天,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怎么会不知道?光是从你高三的成绩我就感受得到你有多想跟你哥在一起了。」 「没办法啊,台北生活费高,私校的学费那么贵,虽然有学贷可以用,不过贷款这种东西还是越少越好,所以我拚了命也一定要考到国立。」 只要想到高三准备考试的那段痛苦时光我就感到窒息,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会从高一开始就好好认真唸书,不对,应该是从小就要好好唸书打好基础才对。不过,幸好临时抱佛脚还有一点成效,这都要感谢晓飞愿意帮我恶补,晓飞和我不一样,他从小就是名列前茅的高材生,不管是大考还是小考,榜上一定都有他的名字。 我转身向晓飞靠近了一些,笑着说:「虽然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好,但就是运气特别好,考运好,还有贵人运也特别好。幸好我有一个考上第一志愿的高材生朋友。」 他睨着我,表情显然是很不领情,「你不是说只要有齐恩哥就够了?」 「唉唷,说这什么话啊?」我用力拍了他的手臂一下。 他不发一语的盯着我,连眉头都没皱。我回看他,阳光从车窗外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脸上,眼角旁的淡淡雀斑变得更清晰。 晓飞很讨厌他脸上的雀斑,他总说感觉很像脸没洗乾净,但我却觉得这是他的特色。 儘管被我直盯着看,他依旧不说话,我忍不住想跟他开玩笑,「干么这样看我?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平静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他微微皱起眉,我顿时一阵窃喜,直抓着他的手臂,「不会吧?还真的是喔?」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小声一点,你是当整台车上只有我们两个吗?」 我吓得赶紧摀住嘴,一时太过兴奋,差点都忘了我们现在正在前往台北的客运上。 「你这样摸嘴巴不怕口红花掉吗?」他提醒我。 「对喔!」我立刻放开手,打开手机的相机模式确认自己脸上的妆容依旧完整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手机跳出一则来自哥哥的讯息。 「快到了吧?我现在准备出发了。」 仅是简单的一句话,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速了起来,这种感觉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每当我想起哥哥,这样熟悉的躁动就会涌上心头。 有些感情本来就很曖昧模糊,很难解释清楚,就连喜欢都分成很多种,很多情愫都会藏在同一份喜欢里,就像我对哥哥的喜欢一样,我常常分不清楚是不是单纯源自于依赖的喜欢而已。 第一章 - 回到流浪的起点(2)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客运终于抵达转运站。今天是假日,转运站人来人往,我领了行李之后,和晓飞一起跟着人群向前走。 烈阳高照,晒得皮肤都发烫了起来,我四处张望,不停在人群中寻找哥哥的身影。虽然待会就能见到哥哥让我很期待,但是今天天气实在太热,周遭的人又多又吵,再加上坐了那么久的车,就算再怎么兴奋,身处在这种环境还是会忍不住感到烦躁。 「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就连向来很少抱怨的晓飞都在咕噥着。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潮看得我头皮发麻,「谁叫你又要跑回家?你前几天不是就已经搬进宿舍了吗?好好待在宿舍等开学不就好了吗?」 说到这个,我实在不太能理解晓飞的逻辑,明明就已经在几天前搬进宿舍了,结果昨天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搭车回家,然后今天又和我一起坐车上来。 「我有东西忘了带。」 「那你跟我讲,我去你家拿,顺便帮你带上来不就好了吗?」 「你不是不喜欢我妈?」 「我是还好啦,反正我也习惯了,反倒是你妈比较不喜欢我吧?」 在晓飞妈妈的观念里,不会唸书的孩子都是坏孩子,她很不喜欢我去找晓飞,就算是问功课也不行,她总认为我是在干扰他唸书,每次见到她从来没有给我好脸色看。还好晓飞够争气,学测就考上第一志愿,不然他妈妈绝对不会放过我。 「她只是──」 伴随着吵杂的陌生说话声,晓飞的声音才刚传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底,我等不及晓飞想说些什么,直接朝前方大喊:「哥!」 站在马路边的哥哥似乎听到我的声音,他抬起头,左右张望,偏偏就是不看我,我忍不住又大喊他一声,迈开步伐朝他跑去。人很多,我只能鑽着人群之间的空隙前进,肩上的沉重行李在此刻突然失去了重量,刚才因为天气热人多的烦躁感也不见。 我连喊了他好几声,他才终于转向我这边,我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对我微微一笑,但他却是露出讶异的表情,然而这些仍控制不了我想见到他的迫切心情,二话不说我直接扑向他,紧紧揽住他的腰。 我已经等这个瞬间好几年了,上次见到哥哥是六年前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不只一次想过将来见到他的时候要说些什么,甚至还拟了很多次稿,但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我还是只说得出这句:「哥,我好想你。」 这个瞬间真的就只是一瞬间,话才刚说完,哥哥立刻拉开我的手,向后退了半步,他脸上依旧是诧异的模样,我有些纳闷,不懂他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感觉对我有些陌生。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鐘,才缓缓露出微笑,「芮恩,你长大了,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 我不禁得意了起来,手指着脸颊,向他炫耀,「因为我今天有特地早起化妆啦,哥,好看吗?」 他淡淡应了一声,即使脸上仍带着微笑,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让我觉得莫名的尷尬。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哥今天怪怪的?之前跟他通电话的时候感觉没这么疏远,怎么见了面之后反而好像对我很陌生的样子。 他忽然移开视线,看向我的身后,双眼微微瞇了起来,脸上比前一秒多了几分笑意,这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最熟悉的他,然而他开口喊的却是晓飞。 「晓飞,好久不见了。」 我转过头,看向他视线停留的地方,被我拋在后头的晓飞慢慢走到我的身旁,和哥哥打声招呼。 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所以才会觉得哥哥面对我和晓飞的温度差好像不太一样?而且,怎么跟我想像中和哥哥久违的重逢场景不一样? 我以为会是一个热络的温馨场景,我会笑着跟他说我为了跟他待在同一个城市有多努力在读书,而他会一如往常用温柔的眼神静静听我说,并不是像这样简单打声招呼而已。儘管心里对此感到失落不已,但我也只能默默跟上哥哥的脚步。 后来,哥哥带我们去他停车的地方,开车出发我未来即将要住的地方。 「晓飞,我先带芮恩去租的地方那边,待会我载你回学校,你住宿舍对吧?」 我坐在副驾驶座,看着后视镜中的哥哥和后座的晓飞说话。 「没关係,我等等帮芮恩搬完行李在自己搭车回去就好了。」晓飞说。 「台北你熟吗?有办法自己搭车吗?」哥哥问。 「上网查一下地图就会了。」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后视镜中的晓飞,忽然和镜中的晓飞对上了视线,他冷不防地说:「我和芮恩不一样,她可是就算拿着地图也会走反方向的人。」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驳:「我哪有!」 虽然是事实,但我不想要让哥哥觉得我很笨。 哥哥轻轻笑了起来,「对了,芮恩,我上礼拜有帮你看了几间套房,最后决定的这间虽然房子有点旧,不过该有的傢俱都有,你不用另外买,房间也蛮乾净的,而且地点离你学校也不远。」 「好,只要是你挑的都没问题。」我说。 到外县市读书最麻烦的就是住宿问题了,我没抽到宿舍,只好拜託哥哥帮我找套房。其实,房间长怎样,周遭环境又是怎样,更不用说是房东了,我通通没看过,但只要是哥哥选的我都很放心。 「不过,我本来是希望可以跟你一起住,房租我也会照付给你的。」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着,但心里是真的这么想。来台北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能多和哥哥在一起。 哥哥无奈笑着,「我现在住的地方离你学校太远了,你没有机车,还是以交通考量为优先吧。」 「我知道啦。哥,你住哪里?我改天可以去找你。」 他打了方向灯,「改天有空我带你过去看看。」 「有空是什么时候?」 他没回答我,只是笑着说起待会去见房东的事情,就像是没听见我的问题一样。 第一章 - 回到流浪的起点(3) 开了三十多分鐘的车之后,我们来到了租屋处所在的地方,正如同哥哥说的,租屋的地点离捷运站不远,附近的生活机能也很便利。套房是位于一间旧公寓五楼分隔出来的四间小房间中的其中一间角间房,虽然房间和哥哥说的一样有点旧,但整体感觉还蛮舒适乾净的,而且该有的傢俱都有,光是这部份就省下好多开销。 房东是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妻,在签约点交房间和钥匙之后,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押金和第一个月的租金,只要想到存款要在这一刻交出去了,沉甸甸的信封袋就让我感到满满的沉重,还没开学就感受到负债的压力了。 唉,没抽到宿舍最心痛的一刻就是付租金的时候了,就算是再怎么便宜的房租也绝对不会比宿舍住宿费还少。 「芮恩,你钱收好。」哥哥把我拿着信封袋的手推开,然后递出一叠钞票给房东先生,「这里总共是一个月的租金和两个月的押金,麻烦点一下。」 「哥,这怎么行啊?这是我要住的欸,要我自己付才行啦!」我连忙想阻止他。 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顾,我怎么能增加他的负担? 他对我微笑摇头,用嘴型示意我待会再说。 我只好耐着性子等房东点钱,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他开口:「妹妹,那房间就交给你了,以后房间有什么问题联络我或是我太太都可以。」 「好,谢谢房东。」 房东笑瞇瞇地拍了拍哥哥的背,「你真的是好哥哥,这么照顾妹妹。」 「她才大一,第一次上台北,我妹就要麻烦房东先生你们多照顾了。」哥哥笑着说。 「好好,没问题。」 等到房东先生离开之后,我转头看向哥哥,「哥,当初不是说好房租我自己付吗?」 「是你要付的没错啊,只是我先帮你付而已,之后如果有困难也可以跟我说,你好好读书,等你有开始打工之后再还我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他也有自己的开销,两个月的押金和一个月租金加起来并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本来是打算先用妈妈之前帮我买的储蓄险来支付,至少撑几个月没问题。 「不用啦,妈之前有帮我存一些钱,暂时──」 不等我说完,他突然打断我,板起脸,「我都说了没关係。」 和刚才温文的语调不同,他这句话多了强硬口吻,就连表情都没那么缓和,感觉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可是,我不能理解他突然变脸的原因,空气就像是瞬间凝结了一样,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齐恩哥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做吧。」晓飞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这份僵持,我转头看向他,他看着我说:「反正他只是先帮你出而已,你迟早会还他的不是吗?」 我小心翼翼看了哥哥一眼,吞了口口水,才轻轻点头。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说话太急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先专心唸书。」直到此时,哥哥的表情才终于和缓了一些,口气也没像刚才那样强硬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是打从见到哥哥的那份怪异感觉却还是一直盘踞在心头上,心里很不踏实。即使如此,我还是回:「我知道。」 「那就好。」他莞尔一笑,低头看了手錶一眼,「芮恩,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剩下的就让你自己处理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我点头,还是忍不住好奇,「不过,哥你要去哪里?工作吗?」 「不是,我今天休假,我晚点跟人有约,差不多该走了。」他笑着说完一声再见之后便匆匆下楼走了,听着越来越小的仓促脚步声,心里的失落感越来越大。 现实和我想像中的与哥哥再次见面的场景落差怎么这么大? 我努力这么久好不容易终于考上台北的国立大学,兴冲冲的搬来台北,以为见到哥哥的时候我们会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打从一开始若有似无的生疏感、刚才突然态度改变,到现在的仓促离开都是,哥哥都给我一种很应付甚至是敷衍的感觉,而且现在想想,刚才他突然变脸与其说是生气,反而比较像是不耐烦。 「你要不要去买一些生活用品?刚才来的路上我有看到一间大卖场。」 晓飞突如其来的询问猛然拉回我的思绪,心脏没由来的一阵紧缩,我转头看他,迟疑了一秒鐘,才扯了扯嘴角,「好啊,你要陪我去吗?」 「我顺便陪你逛一下附近,要是你以后迷路就麻烦了,我学校离你这里很远。」他回。 我笑了笑,赶紧把房间门锁好,和他一起出门。 走在热闹的街上,我按耐不住,忍不住开口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哥怪怪的吗?」 「哪里怪?」晓飞反问我,又补了一句,「我跟他不熟,感觉不出来。」 「就……」我想着适合的形容词,不想说得太直接,「好像跟我有点疏远。」 「你们这么久没见面疏远是正常的吧?」 「可是,平常我们都会传line啊,哥哥那些时候都很正常。」晓飞说的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哥哥见面时的温度和line中对话相比也落差太大了吧? 「传line跟实际见面感觉差很多吧?不然怎么一堆人被网路交友骗。」 「我们又不是网友。」 「不然就是你妆太浓吓到他了。」 「啊?」我愣了一下,「你是认真的吗?」 「我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他面无表情,语气很认真。 晓飞确实不会随便开玩笑,而且现在想想,和哥哥见面的时候他的确是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久。 「不要再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了,你先想想待会要买什么吧,趁现在有人帮你拿的时候多买一点。」晓飞说。 「好啦,我知道。」 也是,就算我再怎么猜测也不能完全理解哥哥的想法,或许真的就只是因为太久没见面而已,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变多,这种疏远的感觉也许就会渐渐消失了。 「难怪人家都说出外靠朋友,我有你这个朋友真的是太好了。」双手都提着装满生活用品的塑胶袋,但我不觉得沉重,此时的感谢心情大于这些重量,对于帮我分担一些重量的晓飞只有满满的感激。 还好有晓飞在,不然我一定没办法一趟就把日用品都买齐,而且还顺利走对路回家,要不是晓飞提醒,我真的差点走错方向好几次。 「你就算在家也是靠我。」晓飞纠正我。 「也是,我在家也没有爸妈可以靠。」我笑着说。 他轻吁了一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啦,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啊。」我耸肩笑道。 其实,想来台北唸书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想跟哥哥待在同一个县市,另一个就是想逃离那个家,逃离那个噁心的人。 「所以,你以后都不打算回家了吗?」 我想了想,「开学前应该会找个时间再回去一趟吧。我的东西不可能一次搬完,顺便把一些不好带的东西寄上来,我现在已经有套房的地址了。」 搬家是件大工程,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可以一次就搬完,省得再回去那个家。 「等你确定好时间跟我说,我们到时候再一起搭车回家。」 「好啊。对了,你妈应该有规定你回家的次数吧?例如一个月要回去几次之类的。」 晓飞的妈妈不只对课业要求严格,连晓飞的生活作息也是,要不是全台第一志愿在台北,我看他妈妈也会想尽办法把他绑在彰化。 「她叫我每个礼拜都要回家,而且晚上还要跟她通电话。」 「那未免也太累了吧?我光想到那几个小时的车程,腰就好痠。」明明不是我被管,但我却感到累,顺便怂恿他:「反正你现在人在台北她也看不到,要不要趁机叛逆一下?」 他瞥了我一眼,「算了吧,我不想害你又莫名其妙被她骂。」 「没差,反正我背锅也背习惯了,没差再多一条。」我无所谓地笑着说。大概是我家的那个人给人印象太差,打从小学认识晓飞开始,他妈妈就认为我会带坏晓飞。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句话是她最常对我说的话。 第一章 - 回到流浪的起点(4) 我们慢慢走回公寓,公寓的楼梯间空气不太流通,闷热的气息盘踞在室内,感觉比外头更炎热,才踩几个阶梯就有种快喘不过气的感觉。 「受不了,房东当初为什么要买五楼的房子啊?」我气喘吁吁的抱怨,刚才不觉得重的日用品在此时都好像变成千斤重一样。 「你应该是要……」晓飞大口吸了一口气,听起来比我还喘,「问……问你哥为什么要帮你找五楼又没电梯的套房吧?」 「也……也是。」我很想笑着回他,但此时我完全笑不出来,靠意志力拼命往上踩。 忽然间,楼上传来一道猫叫声,随后传来的是一个女生大喊粽子的声音。 粽子?什么粽子? 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隻橘色小猫从楼上迅速窜出,跳到扶手上。琥珀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当女生喊粽子的声音又传来,牠忽然朝我们这边跳过来,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我松开手,想伸手抓住牠,然而才刚触碰到毛茸茸的柔软,刺耳尖锐的猫叫声随之响起,一阵刺痛在右手背上蔓延开来。当我反应过来,晓飞已经抓住牠了。 和从我手中挣脱的模样不同,牠安稳待在晓飞的手中。 我抬起手,看了看右手背上的抓痕,然后又看着牠此时乖巧的模样,突然觉得莫名的不爽。 搞什么啊?这隻猫是母的吗? 我嘖了一声,蹲下身捡起散落一地的日用品。 「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早知道就不抓牠了。」我白了那隻装模作样的橘猫一眼,手背还在隐隐作痛,小声咕噥:「真想狠狠给牠抓回来。」 「不好意思!」刚才喊着粽子的女生声音再度传来。 我转过头,有一名穿着睡衣睡裤的长发女生从楼上跑下来,她披头散发,浅褐色的长发乱糟糟,一副就是刚睡醒的样子,她的模样很慌张,一看见我就蹲下问:「请问你有看到粽子吗?牠是一隻橘色的小猫,大概这么大。」 「是后面那隻吗?」我看着她,向身后比了比。 她看向我的身后,原本慌乱不已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站起身,用着近似尖叫的频率大喊:「粽子!」 我完全能感觉到她失而復得的喜悦心情,我的耳膜被她的声音震得好痛。 她走过我的身边,接过晓飞手上的橘猫,开心的表情像是快哭了一样,「真的很谢谢你们帮我抓住牠,要是牠不见了我一定会崩溃。」 「谢谢他就好,如果只有我的话肯定会被牠跑掉。」 「别这样说啦!」她抱着猫向我靠近,我下意识往后退。 「咦?你受伤了欸,被粽子抓伤的对不对?」她抓住我的右手,「我房间有药,我带你去擦。」 「不用啦,这点小伤我贴个ok绷就好了。」我收回手,看着她手中那隻故作乖巧的猫,忍不住好奇问:「牠是母的吗?」 「牠是男生喔。」她笑瞇瞇地回,这隻猫顺便还一脸欠扁的打了一个哈欠。 好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更讨厌这隻猫了。 这个女生说她叫小艾,今年二十二岁,是一位正在实习的美发助理,问了才发现她竟然是我的邻居。 她对于我的年纪很满意,「太好了,我们这里的平均年龄终于可以降低了,不然成天跟一堆三、四十岁的阿姨叔叔们当邻居我都觉得自己跟着老了。」 「你讲这么大声不怕被他们听到吗?」我提醒她。 「安啦安啦,他们那些老人这时候都去上班了,没人在家,当然要趁这个时候尽量说啊!」 话才刚说完,我们套房前的铁门忽然打开,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子提着帆布袋从里面走了出来,从她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有听见小艾的高谈阔论。 「午安啊,姐姐。」小艾精神满满的和那位小姐打招呼,脸上带着尷尬却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她真的很厉害,上一秒还在阿姨,下一秒马上变姐姐了。 那位小姐显然是不领情,她连应声都没有就直接走人了,看来是真的有听到小艾说的话。不过,小艾似乎没放在心上,完全没有尷尬的感觉。 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门前,小艾抱着粽子,拉着牠的手朝我挥了辉,笑瞇瞇地说:「今天很谢谢你们的帮忙,也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邻居妹妹。」 在小艾的灿烂笑容映衬下,那隻粽子的厌世脸看起来更讨人厌了。 「嗯。」我应了一声,小艾是无所谓,我可不想和那隻猫扯上关係。 「拜拜囉!」她笑着说完便打开她的房间门。 她才刚走进去,门都还没完全关上,一连串三字经便从里头传了出来。我和晓飞顿时面面相覷。 「干!你又把牠带回来干么?我都说我讨厌猫了。我不是放牠出去了吗?牠要走就给牠走啦!」房间里的男生持续飆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一下骂着小艾,一下又骂粽子,听起来刚刚应该是这个男生刻意放粽子出去的。 「你就忍耐一下嘛,粽子可是我的家人欸。」小艾用着撒娇的语气回,听起来似乎是没有受到这些难听的话语影响。 「家人你妈啦!你有病吗?牠是人吗?」男生大声嚷嚷,随后房门便被关上。 男生的怒骂声断断续续传来,他越吼越大声,越骂越难听。明明不是在骂我,但我却听得心惊胆颤。我小声问晓飞,「他、他们没事吧?」 「别多管间事。」他平静地说:「我们快点进房间。」 「可是……」我仍有些担心,那个男生骂成这样,我很怕下一秒就动手了。 「你顾好自己就好,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马上连络房东,绝对不要多管间事知道吗?」 我看着那扇挡不住飆骂声的房门几秒鐘,随后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然而却依然挡不住那些声音的入侵,咒骂声不断透过墙壁穿透过来,即使声音没有像在房外那样清晰,但仍让人感到不安。 忽然间,一瞬间的刺痛自大拇指蔓延开来,我低头一看,被我弄得歪七扭八的指甲边缘渗出了一点鲜红的血丝。 虽然痛,不过这种疼痛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我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一紧张就想抠指甲的坏毛病? 第一章 - 回到流浪的起点(5) 时间过得好慢喔。 我看了手机萤幕上的时间一眼,跟我前一次看的时候才差了两分鐘而已。之前明明就听说台北是个步调很快的城市,但怎么感觉来到台北之后时间反而变得更慢了。 天空渐渐染上了夜色,炎热的空气中蔓延着各式各样食物的味道,我站在公寓大门前,看着前方人来人往的街道,等待哥哥的出现。 搬来台北的第二天晚上,哥哥约我一起去吃晚餐,即使整理房间带来的疲惫还残留在身上,再加上天气又很热,我本来一点食慾都没有,但一听到哥哥问我,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算没有食慾我也要跟他一起吃饭。 时间缓慢走着,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约定的时间,一辆白色汽车停在路边。 是哥哥的车吗? 这瞬间,因为期待,心脏就像是被高高悬掛起一样。接着,哥哥从驾驶座的那个位置探出头来。 「哥!」我朝他挥手,立刻跑向他,在副驾驶座的车门前停下。 「芮恩,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塞车,等很久了吗?」隔着一辆轿车的距离,他笑着问。 「没有,我刚下来而已。」我摇头。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早在四十分鐘前就下来等了。 「那就好,快上车吧,餐厅预约时间就快到了。」他比着后座的位置。 「好。」我正要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车窗忽然缓缓摇下来,副驾驶座上坐了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女生。 「咦?」我愣了一下,这个女生看起来跟哥哥差不多大,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吞了一口口水,吶吶地问:「你是?」 「芮恩你好。」那个女生朝我轻轻一笑,「我是齐恩的女朋友,我叫洪嘉穗。」 果然是女朋友。 心脏顿时向下一沉,满满的失落随即填满整个胸口。 虽然从来没有听过哥哥提起女朋友的事,但他有女朋友我也不觉得意外,只不过明明说好是我和哥哥而已,怎么女朋友也一起出现了? 我抬头看向哥哥,他笑着解释:「嘉穗说想认识你,所以就一起跟来了。芮恩,你不会介意吧?」 即使心里很抗拒,但她人都已经坐在车上了,而且他都这么说了,我哪敢说我会介意。我摇摇头,打开后座的车门,不情愿地坐到后座。 「芮恩今年大一吧?哪间学校?」洪嘉穗侧过头问。 我讨厌她一副跟我很熟的叫法,但碍于哥哥在旁边,就算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回答她的问题,把校名告诉她。 「咦?那不就跟我弟同学校吗?」她惊讶回头,好像瞬间和我有种亲上加亲的感觉了,「你哪个科系的?」 「中文系。」 「中文系喔,我弟是日文系的,他今年大四,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我也会交代他要多照顾你。」 不用麻烦了,我可不想跟你有太多的接触。我在心里默默想着。 虽然她没有特别做什么事,问的也都是很一般的问题,但我就是没办法喜欢她。 简单问过学校科系之后,她似乎就对我不感兴趣了,和正在开车的哥哥聊了起来,他们说的都是一些学术的专有名词,我完全听不懂。前座和后座就好像有一道隔阂一样,分成了两个世界,我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 我无聊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耳边回盪着他们的说话声,感觉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我突然能理解我没办法喜欢洪嘉穗的原因了,是因为嫉妒。我也想和哥哥多说话一点话,也想多听他说话,可是现在在他的眼中全都只有洪嘉穗。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希望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能走快一点就好了。 明明到餐厅只有十五分鐘左右的车程,但在这辆车上却好像度过了一个小时般的漫长。哥哥停好车,我跟在他们的后头走进餐厅,哥哥向服务人员确认订餐时间之后,服务人员带着我们来到一张靠窗的四人桌,哥哥第一个坐下,走在他旁边的洪嘉穗很自然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我压抑住小小的失落,坐到了他的对面。 「芮恩,想吃什么尽量点,今天我请客。」哥哥翻开我前面的菜单,玲瑯满目的美食图片映入眼底。 「哇,这么好,那我也是吗?」洪嘉穗向他靠过去,用着很撒娇的声音问。 真是的,我是可以理解情侣总会有一些秀恩爱的小举动,但也要注意一下旁边的电灯泡是不是你初次见面的人吧? 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菜单上,拼命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动。 「当然啦。」哥哥轻轻笑着说,不管是说话语气还是眼神都是满满的温柔。 这一瞬间,我有些看傻了眼。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不知道是室内灯光还是我的心理作用在作祟,他的氛围这一刻看起来特别柔和。 胸口又开始传来了阵阵躁动。 「芮恩,你已经想好了吗?」 哥哥的询问声猛然拉回我的思绪,我吓得随手往菜单一指,「这、这个。」 他看了我手指的方向,「沙拉就好了吗?这样吃不饱吧,你要不要点份套餐?今天我请客,不要客气。」 「喔……那我再看一下。」我低下头,把菜单翻到主食那页。 看着拍得精緻的义大利麵和燉饭,我不禁稍微松了一口气。刚刚应该没有被哥哥发现我的异状吧? 在点好餐之后,洪嘉穗似乎又对我燃起什么兴趣,她笑盈盈地看着我。她不讲话,好像在等我开口,我只好问:「怎么了吗?」 「芮恩,你会不会好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拜託!我一点都不想听你们的爱情故事,我想听的是哥哥这几年在台北的经歷,我还想跟他分享没有他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也不管我的意愿,她自顾自说起和哥哥相遇的过程,我实在是没兴趣,断断续续听她说着学长学妹还有什么事务所的事。我很希望哥哥能快点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毕竟今天是我和他久违的一次聚餐,为什么非得要变成他们的恋爱分享座谈会?然而,偏偏哥哥似乎对她的话题比较有兴趣,她说着说着,还和他聊起了过去,聊起了那些我没有参与的日子,我无法融入他们的话题。 这一刻,我忽然有种被当成透明人的感觉,好像这张四人桌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一样,被人忽视的感觉很不好受,尤其又是被哥哥,但我却不知道该讨厌的是白目开话题的洪嘉穗,还是明明知道我在场却还是无视我的哥哥? 第一章 - 回到流浪的起点(6) 我尷尬看着他们,只能祈祷餐点快点送上来,至少有食物能帮我分担一些尷尬。直到餐点上桌,他们聊的仍都是自己的事,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虽然我知道哥哥是好意要带我出来吃饭,可是如果他们本来是打算把今天的晚餐当成约会的话,其实不用勉强找我一起来的。是不是太久没见面了,我开始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看着眼前的义大利麵,我突然没了食慾,我用叉子戳着义大利麵上的番茄,即使闻起来再怎么香,我都没有要把它放入口中的想法。 「芮恩,你怎么啦?怎么不吃?」洪嘉穗冷不防地问。 我抬头看她,看她一脸关心我的样子我就觉得反感,从坐定后到刚才明明都是一直无视我,现在突然关心我是怎样?想博取哥哥的好感吗? 然而,碍于哥哥在场,我还是忍住心里的话,不让它们脱口而出,但我也没办法装作无所谓的回应她。 不满就是在啊,既然不能说,只好无视她了。 我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戳番茄。 「芮恩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好像受了委屈,她的语调听起来有点难受。 当然不喜欢啊!今天是我和哥哥难得的晚餐,她却硬要来凑热闹,然后把气氛硬是带到他们的约会氛围。如果今天换作是她,一定也会不喜欢吧? 这些话我依旧没有说出口,不能说,选择无视就好。 「怎么会?她只是比较内向而已。」大概是因为我没讲话,哥哥替我缓颊,餐桌下却用脚轻轻踢了我一下。 我和他四目交会,从他带着责怪的眼神中我明白他的用意,叫我不要这样对待他的女朋友。 我顿时觉得很委屈,如果用相处时间来比的话,明明就是我比较久,他怎么可以这么乾脆站在她那边。 这样的委屈一样不能说,只能一样选择无视。 我真的很想在哥哥面前做个懂事妹妹,不想让哥哥觉得我很麻烦,也不想让这么久没见面的哥哥留下我很任性的印象。可是,我做出来的行为却还是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这顿晚餐的气氛在那之后就变得很尷尬,我们之间没什么对谈,只剩下叉子和盘子碰撞的些微声响,那盘麵基本上我也吃不太下了。明明是一顿充满期待的晚餐,但我却在走出餐厅之后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拒绝哥哥要开车送我回家的提议,用想熟悉环境来当藉口说要自己回家。 「你有办法自己一个人吗?我听晓飞说你是路痴。」 「是晓飞太夸张了,回家路线这种东西自己上网查一查不就好了吗?」 他想了一下,点头答应,「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我和嘉穗就先回家了。」 「好,路上小心。」我朝他挥手说再见。 他应了一声,随后便转身上车,就连这个时候都不带任何迟疑,他很快就开到车道上,渐渐消失在车水马龙当中,速度快的像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载我回家。 虽然晓飞说是因为太久没见面才会有的疏远感,是我太敏感了,但这顿晚餐之后我更确定我的想法,不是我太敏感,而是哥哥真的对我一直都有很敷衍的感觉,不管是帮我租屋还是今天带我出来吃晚餐都像是在完成谁交代的工作一样。 不过,现在不是在分析心理学的时候了,我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我google大神李晓飞。 当他一接起电话,我立刻问:「晓飞,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可以拒绝吗?」语气淡淡的超低沉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我常觉得晓飞的声音低的不像话,和他斯文秀气的外表很不搭,特别是在电话中的时候,好像是来自洞穴的声音一样。 「当然不行啦。」我呵呵笑着,「你现在帮我规划最简单的回家路线图。」 他沉默了一下,「你又跑去哪里了?」 「我跟我哥去吃饭,可是这个地方我不熟,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我四处张望,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潮,唯有和租屋处附近相同的只有吵杂的车水马龙声响而已。 「齐恩哥没载你回家吗?」他问。 「他有说啊,但我拒绝了,因为车上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什么?有什么脏东西吗?」 他八成是联想到跟阿飘有关的东西了,但我现在懒得解释,「不是啦,这说来话长了,我之后在跟你说。总之你先帮我规划最简单的回家路线,一定要最简单的那种,连小学生都有办法到的那种。」 「你知道你的方向感比小学生还差吗?」 「你……」我很想反驳,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可以反驳,只好改口,「那你帮我规划幼稚园等级的好了。」 「你把你现在的定位传给我。」 「好,没问题。」我掛掉电话,连忙把现在的定位传给他。没多久,晓飞便把回家路线传给我,告诉我该怎么走去捷运站,然后搭哪条线的捷运,明明和自己使用googlemap规划出来的路线一样,但只要是晓飞传来的路线就会让我感到特别安心,走得特别踏实。 依赖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习惯,久而久之,会的东西都渐渐不会了。我不是不会自己用地图搜寻,只是刚开始我常被googlemap上的方向和定位搞得晕头转向,常常走错方向,总是在晓飞的帮助下才找回方向。当失败的次数多了,我就会越来越依赖晓飞,越来越不懂得靠自己。 「剩下的路你有办法自己走完吗?」 「安啦,接下来我就没问题了。」我一边和晓飞通电话一边走出捷运站,回到稍微熟悉一点的街道上,我就安心许多。 「那我先去打个电话。」 我顿时一惊,「打电话?谁啊?女朋友吗?天哪,李晓飞你才刚搬进宿舍几天而已就交到女朋友了喔?」 耳边陷入一阵沉默。 不说话是代表默认的意思吗?我更是惊讶大喊:「老天,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是我妈。她交代我每天晚上九点都要跟她通电话。」 「你妈?」就好像突然被泼了一桶冷水一样,热切的心情瞬间冷却下来,每天都要通电话未免也太可怕了吧?不过,这的确蛮像他妈妈的作风,恐怖的掌控慾,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我看未来八成也是这样。光是想到这点,我就不禁同情晓飞,但我也帮不了他,他妈妈完全不是我能应付的对象。 「好吧,你快点去打电话吧,免得又要被唸了,晚点到家我会传line给你。」 「嗯,路上小心。」 结束通话,手机画面跳回通话纪录,除了一通哥哥的电话之外,其馀的名字都是晓飞。 虽然刚才误会他有女朋友的时候惊讶归惊讶,但要是他真的交女朋友了,我一定会很难过,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就是觉得如果未来发生了,我一定会很失落难过。 微风徐徐吹来,仍带着一点温热的温度,但比起白天闷热的气温,入夜之后的温度已经下降许多,现在的气温很舒适。 虽然才刚跟哥哥吃过晚餐,但说真的也没吃多少,现在心情一放松肚子就开始有点饿了,突然很想吃点东西。 我看着附近的店家,这个时间点不是正在收拾准备结束营业,就是卖一些炸鸡排之类的高热量食物,我可不像晓飞有吃不胖的体质,到了晚上我不敢去轻易挑战那些食物。 走着走着,就在快到家的时候一间名叫幸运草的麵包店进入视线当中。 麵包吗?感觉不错欸,顺便买一些当明天的早餐好了。 我转身走进那间麵包店,一推开店门,淡淡的麵包香气随即扑鼻而来。我真的好喜欢麵包的香味。 「欢迎光临。」一位站在收银台后收拾餐盘的年轻女生头也不回,用着不冷不热的语调打招呼。 我拿起店门旁的托盘和夹子,店内空间没有很大,店里的客人也只有一位,现在算接近打烊时间了,架上的麵包没剩下多少。我拿着夹子和托盘看着架上的麵包,仅存的巧克力麵包进入视线当中,我快步移到那块麵包前,迅速把它夹起。 我喜欢吃麵包,特别是巧克力口味,虽然跟鸡排同样都是令人害怕的高热量食物,但对我来说,巧克力带来的幸福感绝对不是其他高热量食物可以比的。 我才刚夹到那块巧克力麵包,另一把夹子同样朝麵包伸去,我连忙加快速度,立刻将它放到我的托盘上。看着托盘上的巧克力麵包,我不禁松了一口气,我抬头看向站在我面前的陌生男生,他的个子很高,用着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我,他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唯一露出来的五官正盯着我看,我和他对视了几秒,他移开视线,歛下眼看向我的托盘,盯着盘上唯一的麵包。 「你也要这个吗?」我试探性地问。 男生看着我点头,把他的托盘递向我一些,八成在示意要我让他。 这瞬间,我感到莫名的虚荣感,我扬起笑,「是我先夹到的,下次动作请快一点。」 他的眼中闪过一阵错愕,他瞪了我一眼,「我知道。」 说完,他转头就走。 虽然被瞪了,但抢到最后一个麵包的心情就特别好,胜利的滋味真好。 除了巧克力麵包之外,我顺便买了几个不同类型的奶油麵包,打算明天分一些给晓飞。晓飞是个比我还嗜甜如命的蚂蚁人,特别爱吃甜食,尤其是奶油糖粉爆炸多的那种,最让人生气的是他明明爱吃甜食,身材却一直很瘦。 我抱着装满麵包的纸袋,心满意足地走出麵包店,麵包的香气从纸袋中不断飘出来,带着甜甜的巧克力味道,这味道闻了就让人心情特别好。店门关上之前我特意回头看向店内,刚刚跟我抢巧克力麵包的男生真的柜台结帐,他买了很多,除了麵包之外还买了小蛋糕,但最想买的巧克力麵包没买到,一想到这件事,胜利的滋味让我不禁洋洋得意了起来。 他突然转头看我,我朝他挥挥手,换来的只是一个大白眼而已。 人真的是很容易满足,仅是抢到最后一个麵包的满足感就让我今晚的不愉快消散了。 第二章 - 错误的班次(1) 「你是谁?」一个陌生女子惊慌失措地对我尖叫质问,那表情就好像是见鬼似的。 这种场景我见怪不怪,早就已经习惯了,也大概猜得出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脱掉鞋子,放到墙边,「我才想问你是谁?这是我家。」 「你家?志群明明跟我说这个家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今天之后大概就会是这样了。」我抱着要回来装行李的纸箱走进客厅,看着不知道是那个人第几任的女朋友,「但前提是你男朋友不会带其他女人回来。」 无视她歇斯底里的质问,我走向我的房间,她口中的志群正巧从厕所出来。 「唉唷,还会回来喔?你不是去找你最爱的哥哥了吗?」他一开口就是满满的冷嘲热讽。 每次看到他这副德性,我就会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个男人是我爸爸,当初妈妈到底为什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一个很没责任心的男人,工作不想做就辞掉,工作不停换,收入也很不稳定,家里的经济几乎都是靠妈妈在扛。除了工作一个接着一个换之外,他身边的女人也是,妈妈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在外头和别的女人鬼混,更夸张的是在妈妈车祸之后,我就没有在家里看到出现两次的女人,每次他带回来的都是陌生面孔。 「放心,我今天回来是来跟这个家道别,以后不会再回来了。」我冷冷地说。就是因为他总是这副德性,所以我才会想快点逃离这个噁心的地方。 他露出轻蔑的笑,语带讽刺地说:「你这副德性跟你妈还真是一个样。」 「那真是太好了,我是像妈不是像你。」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比我更烂。」 我瞪了他一眼,没打算继续跟他这个话题,我抱着纸箱走过他的身边。 「沉齐恩那小子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吗?」他突然问起哥哥的事。 「他连一个字都没提。」我转头看他,故作惊讶地问:「今天是怎样?你竟然会关心自己的儿子。」 「谁关心他啊?那个死没良心的臭小子,也不想想是谁养他养这么大,大学毕业就给我待在台北不回来,连钱都不寄回来。」 听到他这样说哥哥我就觉得刺耳,我立刻反驳,「哥就是清楚知道是谁养他的,所以他才不想回来。」 「闭嘴,你这个只会花钱的傢伙没资格说话。」 「那你是不是也要一起闭嘴?」我大声反问。 「你……」他愤怒睁大双眼,右手高高举起,我没打算闪躲,直直看着他。 眼看那隻手就要落下,突然被一双白皙的手拉住,「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 刚才还在门口歇斯底里的女子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恢復理智,她拉着他直说:「别这样,她这个年纪是叛逆期嘛,讲话本来就比较直接。」 「哪个小孩会叛逆十八年?」他气急败坏地说。 我就是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立刻回嘴,「放心,我会再继续叛逆十八年的,你应该有办法活到那个时候吧?」 「你是在诅咒我早死吗?」 「好啦好啦,你不是要整理东西吗?快点去吧。」她转移话题缓和气氛,还朝我暗示眨眼,示意我快点离开。 真是让人噁心的场景。在家里跟最讨厌的人吵架就算了,竟然还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朋友劝架,哪个三观正常的家庭会出现这种状况? 我气到不想说话,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更加坚定我再也不想回来的决心。 ※ 今天是开学日,成为大学生的第一天上课。 虽然新生训练的时候有来过学校一次,但为了避免在校园里迷路,我还是特地提早到学校,比起新生训练那段时间,今天的人更多了。大学校园感觉跟高中真的很不一样,没有制式的服装,也没有因为是上课时间校园就没有人,不管何时,到处都是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 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多分鐘,教室里已经有人了,我选了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 时间越接近上课时间,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不同于我刚进来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是分散独自坐着,后来进来的人几乎都是成群结队,笑着聊天。 奇怪?大家不是都只有在新生训练那天见过一次吗?怎么有办法这么快就熟起来了? 我好奇盯着一群正在笑着聊天的女生,其中一名打扮时髦的女生忽然和我对上了视线,她原本笑着,但在和我四目交会之后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消失,她转头和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其他人纷纷转头看我,突然被她们这样集体盯着看,我顿时感到很不自在,我连忙移开视线,低头假装在看手机。过了几秒鐘,我悄悄看向她们,她们的视线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开学第一週的课程还没正式开始,教授说明这学期的计分方式、注意事项以及将来需要用到的教材之后便说可以下课了。 安静的教室在教授离开之后再次喧闹了起来。 「嘿,学妹。」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是一位皮肤黝黑的男生。 「学妹?」我指着自己,他对我的称呼让我感到纳闷,「所以你是学长?这堂不是大一的课程吗?」 「我重修啦,我今年大二。」他笑着说:「学妹,有参加社团了吗?」 「没有。」我摇头。新生训练那天有举办社团博览会,大学的社团真的很多,而且各式各样的类型都有,不过对于参加社团我实在没兴趣,课馀时间我打算去找打工。 「这样啊。」他脸上的笑意更深,问:「那要不要考虑加入系篮呢?」 我立刻摇头拒绝,「我不会打篮球。」 新生训练那天系队的学长姐有来宣传,不过我对于体育完全不在行,所以那天他们说了什么,我也没有很仔细在听。 「唉唷,学妹你太可爱了,我们是男生系队欸,怎么可能让你来打篮球呢?我是问你想不想来当球经?我在新生训练那天就有注意到你了,觉得你很适合。」他边说边凑近我,笑着拉了拉我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啊,抱歉抱歉,习惯动作。」他笑着说,完全没有要拉开距离的意思。 我只好自己离他远一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兴趣。」 「你没试过怎么会知道没兴趣,我们明天晚上六点半在篮球场要开始练习,还是我们加个line?我直接把时间地点传给你。」他劈哩啪啦的说个不停,也不管我说了什么,拿出手机打开line交好友的页面。 我开始焦躁。 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啊?我都说我没兴趣了。 「学长!」忽然间,一道女生声音闯入我们之间。 我转头一看,是刚才上课前和我对到眼的时髦女生,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她的出现让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我一眼,随后看向学长,脸上堆起了笑容,「学长,我刚刚听到你说什么球经,我跟我朋友也很有兴趣欸。」 刚才和她在一起的那几个女生也跟着凑了过来,好奇追问。 「是吗?那太好了,人越多越热闹,明天一起到篮球场集合吧,晚上六点半。」学长边说边拎着背包起身,「我待会还有课,就先走了。」 「好。」那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每个人看起来都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实在不懂那种在球队里做打杂的工作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又累又麻烦,而且没有钱可以拿。 「学妹,明天记得要和大家一起来。」学长忽然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天在球场等你。」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我对这位学长实在没什么好感。就算再怎么热情,这样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动手动脚未免也太没礼貌了吧。 学长离开之后,那几个女生嘰嘰喳喳地讨论起来,讨论明天要约几点一起去篮球场。 这时,我感受到一股视线,我转头发现那位时髦女生正盯着我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尷尬地扯了一下嘴角,对她点点头。 「你有化妆吗?」她冷不防地问。 化妆?我被问得莫名其妙,「我只有擦防晒而已。」 我真心觉得化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要不是为了给哥哥留下好印象,我才不会那么努力。而且,那天的努力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还被晓飞嫌老,我看我现阶段只有先做好基本的防晒就好了,不奢望变漂亮,只要不要变丑就好,至于化妆什么的等之后有钱有间再说。 她翻了一个白眼,低声咕噥:「明明就有化妆还在那边装。」 「咦?」我傻眼。 她瞥了我一眼,随后和其他人离开了,突然到让我顿时反应不过来。 今天是怎样?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莫名其妙? 第二章 - 错误的班次(2) 那个女生叫余蔓琪。她长得很漂亮,打扮也很时髦,光是外表就是个很亮眼的存在,而且她好像也参加蛮多社团活动,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理论上来说,像她这样在班上是核心存在的人跟我这种边缘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我不懂我哪里得罪她了,她好像处处看我不顺眼,在那天之后,她每次看到我总是会和身旁的女生窃窃私语,不停上下打量我,好像在观察我今天又涂了什么东西在脸上,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但偏偏她们人多,我根本没胆直接问清楚,只能选择无视那些视线,然后尽量避开她们。 然而,现实就是你越不想遇到的人越容易遇到。必修课一起上课就算了,怎么连体育这种选修课程我都有办法跟她选到同一门课程,像她那种漂漂亮亮的女生不是应该要待在室内练瑜珈吗?没事干么选要出去晒太阳的排球啊? 天气已经够热够让人烦躁了,还要忍受那些不友善的视线,而且重点是这堂选修课是一整个学年度的,意思是大一这一整年我都要跟余蔓琪一起上体育课。 瞇起眼看着刺眼的阳光,脑袋觉得昏昏沉沉的。 看来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避开这么简单就行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昏沉的脑袋和炙热的阳光让我连课都还没开始上就觉得累了。 不过算了,既然都是既定事实了,只能顺其自然了。 体育老师说第一週加退选还没完全结束,分组也麻烦,所以这堂课让我们自由活动就好,想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在下课之前离开排球场就可以了。 想做什都行,那就表示我去阴凉处用手机也行囉。 当老师一宣佈解散,我马上往有阴影的地方移动。我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儘管气温还是很热,但少了直接照射在身上的太阳还是舒服多了,我拿出手机,想找找看学校或是租屋处附近有什么打工机会。 开学已经差不多过了快一週,上课作息大致上已经出来了,现在去找打工应该会是很好的时间点,只是现在让我比较困扰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当我专注在打工招募的页面上时,一道重击忽然用力砸向头的右侧,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顿时感到一阵晕头转向,疼痛随即蔓延开来。 痛死了。 我摀着被打到的地方,深呼吸了好几次,那片黑暗和晕眩感才渐渐消散,但仍持续在隐隐作痛着。 「抱歉抱歉,不小心打歪了。」余蔓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余蔓琪和她那几个朋友站在离我半个球场的地方,嘴上说是不小心打歪了,但她们脸上的訕笑看起来根本不是这样,不是不小心,根本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把球丢回来吗?」余蔓琪笑着朝我挥手。 我看着滚落到脚边的排球,顿时一肚子火,如果没有狠狠砸回去我一定没办法消气。也不管晕眩感才刚褪去,我准备起身丢球,忽然间,一隻手捞过那颗球,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个男生就以打躲避球的方式将那颗排球往余蔓琪她们砸去。 球速又快又狠,当我反应过来,余蔓琪的惨叫声已经传来了,那颗球碰的一声狠狠砸在她的右肩膀上。 那个声音听了我都忍不住皱眉,那颗球砸出来的声音和力道绝对不是余蔓琪那一球能比的,虽然我很气她,但看到她被砸那一下我还是替她感觉很痛。 「喂!你干么啦?」她摀着肩膀,整张脸都红了,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啊,抱歉抱歉,不小心太用力了。」那个男生甩甩手,不以为然地说:「不过,球已经还给你囉。」 「什么不小心?你刚刚那个姿势根本就是故意的!」余蔓琪身边的朋友跟着叫了起来。 「不好意思喔,我是真的控制不了力道,所以才会重修啊,我老是打出界。」那个男生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隐约能从他说的话听出笑意。 「你……」余蔓琪气得睁大双眼,看起来想反驳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之后就带着她那群朋友离开了。 虽然被瞪得很莫名其妙,但看她气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心情倒是还挺舒爽的。 她们已经转身离开,那个男生还是继续说:「学妹,我们这学期一起加油吧,你要好好练习不要再打歪囉!」 这根本是挑衅啊。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男生回过头,这时我才真正看见他,他的个子很高,此时是用居高临下的角度在看我,不过这也让我更清楚他的长相,他的五官很精緻好看,双眼明亮,鼻子很挺,眉宇之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是因为长得帅的人都长得像所以让人觉得很熟悉吗? 「果然是你没错。」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啊?我们有见过吗?」我纳闷地问。虽然觉得他的脸似曾相识,但我很确定没有印象有看过这个男生,他认错人了吧? 「当然有见过,你这张脸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抢了我的巧克力麵包就算了还敢挑衅我。」 「巧克力麵包?我什么时候……」我愣了一下,猛然想起前几天在麵包店发生的事,我指着他惊讶大喊:「啊!你是买麵包的那个男生?」 「总算认出我了喔?」 拜託!那天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我认得出他才可怕吧? 「真没想到你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他走到我的身边蹲下,和我的视线平行。 「我才应该吓一跳吧?你为了一块巧克力麵包竟然也可以记恨。」 「我哪有记恨?如果我记恨的话,刚才就不会帮你了好吗?」他歪着头看我,「你大一吧?怎么这么快就被排挤了?」 我耸耸肩,「我哪知道啊?她从第一天就看我很不顺眼了。」 「你们女生真奇怪,我老姊也老是在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在发脾气。」 「只有她奇怪而已。」我纠正。余蔓琪并不代表所有女生,怎么可以因为她一个人的行为来断定所有女生?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直接坐下,「你哪个系的啊?」 「当然是中文系啊,你不是吗?」 「我日文的。」他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日文系怎么会在这里?」我纳闷地问,这堂课不是中文系的体育吗? 「小姐,文学院的体育课是共同必修的好吗?你选课的时候都没在看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球场上有那么多没看过的人,我本来还以为是其他班的同系同学。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裤子,「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我仰起头看他,「你要去哪里?老师刚才不是说不可以离开球场吗?」 「学妹,都上大学了不要那么听话,偶尔叛逆一下没关係,他说不能走就不能走吗?」他露齿一笑,这样的笑容让我感到特别熟悉,不是我的错觉,我绝对有在哪里看过长得像他的人。 我还来不及找出答案,他匆匆丢下一个简短的拜拜之后就瀟洒离开了,在他离开球场没多久,老师突然回到球场上说要点名了。 我看他会重修根本不是因为球技差,只是单纯因为运气不好老是被记翘课而已。 第二章 - 错误的班次(3) 开学第一週的课程几乎都还没有正式开始,下午的必修课早早就下课了。下午三点多,我走出捷运站,虽然现在还是上班上课时间,但站内的人还蛮多的,不断有人从我身边快速走过。 说真的,我到现在还不太能适应台北的快步调,不知道我要待多久才会融入这样的生活步调中?哥哥是不是已经完全融入这样的生活中了? 记忆中,哥哥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在我小时候他总是会耐着性子回答我各式各样的问题,和我说话时也很温柔,可是自从来到台北之后,我常发现他的回应方式都是用敷衍塘塞来带过,在那天和他吃过晚餐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就算我主动找他换来的都是工作很忙或有事之类的回答。或许只是单纯因为我太敏感了,可是当现况和过去有落差的时候,就算再怎么些微的差异都会被放大检视。 回家路上,我经过幸运草麵包店,不禁想起了上次买的麵包。 那个巧克力麵包真的很好吃,就算已经出炉一段时间了还是很酥很香,外皮酥脆,内馅巧克力也不甜腻,甘甜中带着微微苦味更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这也难怪那位学长会记恨到现在。不只是巧克力麵包而已,其他种类的奶油麵包,连晓飞吃了也说好吃,他虽然是蚂蚁人,但毕竟奶油吃太多了还是会腻,他说幸运草的麵包完全不会,而且还会让人吃到停不下来,向来不会主动询问店家的他都难得开口问了这间店在哪里。 我转身走向幸运草的店门,打算帮自己买早餐和晓飞的麵包。这时,我看见店门上贴了一张a4的白纸,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用蓝色麦克笔写着:「急徵门市人员,意者内洽。」 那个急字写得特别大、特别粗,完全能感受到他们的迫切。 在徵员工吗?我顿时有点心动,如果能在喜欢的店家打工感觉不错,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收没有工作经验的人而已。 我想了一下,随后伸手抓住门把。 算了,不管怎样,先进去问问看再说吧。 我推开店门,麵包香随即扑鼻而来。我本来以为下午时间麵包种类会比较多一些,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太多,跟那天快打烊的时候看到的差不多,难不成这间店是走飢饿行销路线吗? 店里没有客人,就连收银檯都没人。我走到收银檯前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人,于是朝后面喊:「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有,请稍等一下。」一个男生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过了片刻,一名穿着白色烘焙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脱下塑胶手套,问:「要结帐吗?」 「不是,我是在外面看到你们在应徵门市人员,所以想说来问问看。」我解释:「我想问如果想应徵的话需要准备什么资料,我没打过工所以不太清楚要准备什么。」 男子走到收银檯后方,和我面对面,双手放在腰际上,说:「资料有需要的话之后补没关係,先来面试好了。」 「现在?」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你是老闆?」 「看起来不像吗?」他反问。 我顿时一惊,连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年轻。」 眼前这名男子看起来只比哥哥稍微大一点,顶多三十初而已。 「嗯,很好,光是听到『看起来很年轻』这句话就想直接录取了。」他摸了摸下巴,笑了出来。 「真的吗?这样就录取了?」我惊讶睁大眼。 什么嘛,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怎么可能?」他瞬间板起脸,害我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放轻松放轻松。」 呃,这位老闆还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啊。 「说真的,我比你还紧张欸。面试这种事情通常都是我老婆在处理,我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才好,但她偏偏现在有事不在,难得有人说要来应徵,我也等不了她回来了,我稍微简单问一下就好。」 听见面试马上要开始了,我忍不住感到紧张,我握紧拳头,站直身体,用力点头,「好。」 「第一个问题。」他看着我,「你满十八了吗?我不用童工喔。」 「满了,我今年大一。」 「大一啊……」他喃喃唸着,感觉对这个年纪不太满意,是嫌太小了吗?他接着问:「叫什么名字?」 「我叫沉芮恩,芮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内的那个芮,恩惠的恩。」 「芮恩吗?好,最后一个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时间能配合我们排班吗?你们大学生课外活动应该都蛮多的吧?像是社团什么的。」 「我没有打算参加社团,所以只要我没课都可以配合排班。」 他惊讶睁大眼睛,「假日也可以配合?」 「可以啊。」我点头,反正我没地方去,也不打算回家。 他突然朝我伸出手,「课表拿来。」 「啊?」我愣住。 他挥了挥手,示意我动作快点,「对啊,课表快拿来,你录取了,明天没课的话开始上班。」 「这样就录取了?」我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配合排班的员工。我对员工的要求很简单,能配合排班,不迟到不早退,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想做了一定要事先让我们知道,不要不想做就不来。」 「就这样?」我纳闷地问:「这不是本来就该做到的事吗?」 「是啊,但就是有很多人做不到。」他皱起眉,一脸无奈,「不知道是我老婆运气太差还是不会看人,连续应徵的三个工读生都是这副德性,排班时间难配合,不然就是一天到晚迟到或找一堆藉口提早做,最夸张的是上一个,不想做就直接给我不来不接电话,害我还以为她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差点要报警。」 原来上次在店里看到的那个女生没做了,难怪今天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店里。 「放心,我不会成为第四个的。」我很有信心地说,至少现阶段我找不到任何翘班的理由。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明天之后就忘了。」 「你放一百个心吧。」 确定完课表时间之后,他跟我说明时薪和劳保的计算方式,大致上就是和现在劳保局规定的差不多,然后交代我明天要记得带简歷过来上班。后来,大概是因为找到工读生太开心了,我要离开的时候他还送了我一堆麵包说是见面礼。 「这些都可以给我吗?」我惊讶看着满满一袋的麵包。 太好了,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说不定连明天的午餐都有着落了。 「当然,反正我晚上有事,待会就要提早关门了,放到明天也是准备要丢掉。」老闆双手一摊,「以后卖不完的麵包都可以给你。」 「真的吗?那我真希望以后麵包都卖不掉。」 「啊?」他傻住,随后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到时候我只能减薪了。」 「减薪也没关係,你们家的麵包真的超好吃。」 「你来我们店里买过?」 「嗯,上礼拜六来买过一次,我跟我朋友都觉得超好吃,今天本来是想再来买一些,没想到运气超好看到你们在应徵门市人员。」 「听到你这么说好感动,辛苦做的麵包值得了,而且还能应徵到喜欢我们麵包的员工。」他一脸欣慰,「不过,我第一次面试员工竟然是先面试再补履歷的,要是被我老婆知道一定会被骂。」 「我也是第一次还没开始上班就有礼物拿的。」我心满意足地看着袋子里的麵包,忍不住问:「你真的是老闆吗?应该不是诈骗集团吧?」 「你觉得我们两个现在看起来比较像诈骗集团?你看起来根本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离开幸运草麵包店,这些麵包我马上第一个想到晓飞,我边走边用line问他要不要吃?我晚点可以拿过去给他,但他似乎对我的方向感还没什么信心,他叫我先回家,下课之后他来找我就好,顺便约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餐。 接着,我又打电话给哥哥,他没有接,我只好传line给他问他要不要吃麵包?不到几秒鐘,他很快就回了,但却是回了一句答非所问的在忙。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已经出现多少遍了?我看着我们之前的对话纪录,相似的文字不断重复在出现,虽然几乎可以说是习惯了,但每次看到哥哥这么快速的拒绝还是会有些失落,他偶尔会回说晚点打给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接过他的电话。 是不是生活的距离远了,彼此心的距离也跟着拉远了?以前的哥哥不是这个样子的啊。虽然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突然觉得为了哥哥跑来台北唸书有点不值得。 我走回公寓,一打开大门我就看到那道长长的老旧阶梯,每次回来只要想到有五层楼要爬,我就觉得全身无力。 「芮恩,你下课了喔?怎么这么早?」这时,小艾清亮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转头一看,她正将大门带上,肩上揹了一个购物袋。 「因为没事所以就提早下课了。」我说。 「不要下课就跑回家里窝嘛,出去跟朋友走走也好。」她笑着说。 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除了晓飞之外我没有其他朋友,我赶紧换话题,问:「你不用上班吗?」 「嗯,我今天休假,刚刚去超市买点东西。」她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手中的袋子,惊呼:「哇,你买这么多麵包喔?」 「这是我打工的地方送我的。对了,你喜欢什么口味?」我连忙打开袋子要让她挑选。 「不用啦,你自己留着吃就好。」 「你就拿一点啦。」我逕自拿了几个麵包塞进她的购物袋里,「昨天你还送我橘子。」 「别这么客气啦,那是我同事送的,太多我也吃不完。」她笑着说:「那就谢谢你的麵包囉。以后别这么客气了,不然我以后就不请你了。」 其实,小艾人很好也很热情,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男朋友真的很恐怖,我才搬进来不到两个礼拜,我就时常听见她男朋友在怒吼骂人的声音,好像一点小事都能激怒他一样。虽然每对情侣都有自己相处的模式,但我还是无法理解小艾为什么会想跟这样的男生在一起? 第二章 - 错误的班次(4) 「你的瀏海怎么了吗?」一看见我,晓飞就皱起眉,露出古怪的表情。 他会有这种表情我并不意外,连我看到镜中的自己第一个露出的也是这样的表情。我摸了摸被长度不到眉毛的瀏海,乾笑道:「刚刚小艾说要帮我修瀏海,结果她不小心剪歪了,就越修越短了。」 刚刚走回房间时小艾觉得我的瀏海有点太长了,问我要不要修一下?我想说把瀏海稍微修一下也比较有精神,而且又不用钱,结果忘了小艾还只是实习中的美发助理,一个不小心我的瀏海就有精神过头了。可是,看到小艾抱歉的表情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能安慰自己瀏海长很快。 话虽如此,但被晓飞这样盯着看我还是很不自在,我小心翼翼地问:「剪这样很怪吗?」 「也不是怪,就是……」他支支吾吾,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委婉形容词,「我还不太能适应。」 「那就是怪了啊!」 他抿起嘴,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几秒鐘才低声地说:「但是还蛮可爱的。」 咦?是我听错了吗? 不管是真心还是安慰都好,晓飞难得的讚美让我受宠若惊,拉着他要他再说一遍给我听。不过,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换来他一脸不耐烦的回绝。 等待晚餐上桌的空档,我和晓飞说起录取麵包店打工的事情,顺便把战利品交给他。他没有替我感到高兴,反而是担心我会不会被骗,其实这点我不是没有想过,不过仔细想想就算被骗我也没损失,反正我的个人资料还没交出去,还拿了一堆免费的麵包,顶多浪费时间白跑一趟而已。 虽然我这么说,但他仍不太放心,坚持明天一定要陪我去看一下。儘管感到很窝心,不过我还是觉得他有点担心过头了。 这时,晓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好奇瞥了一眼,萤幕上显示的电话是家电号码,而且区域码是台北的号码。他这么快就交到台北的朋友了吗? 他看了手机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我接一下电话。」 「嗯。」我点头,忍不住想开他玩笑,「如果是女朋友的话,我也可以回避。」 他白了我一眼,「你好好坐着等吃饭就好了。」 我笑了笑,他随后接起电话,说话的声音又沉了一些,「你好……对,我是……明天吗?」 他忽然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我明天有事,跟你约后天早上可以吗?」 明天?他该不会为了明天要陪我去麵包店所以拒绝约会吧?那怎么行? 我连忙向他挥手表示我明天可以自己去上班,但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和对方说再见掛掉电话了。 「你干么啦?明天我自己去就好了,难得有约会你怎么可以跟别人改时间?这样会给人不好的印象。」我替他感到着急。 他放下手机,「什么约会?你想太多了,是我妈帮我问了补习,补习班那边希望我可以过去了解一下课程。」 「补习?大学是要补什么习?」我纳闷地问。 「我妈希望我将来能继续读研究所,要我提早准备。」 「研究所不是四年后的事吗?干么这么早开始准备?」我无法理解他妈妈的逻辑,到底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晓飞逼得这么紧?好不容易上大学了,让他稍微放松一下,享受学校生活是会怎样吗?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她只会叫晓飞读书、叫他按照她安排的路走,这是晓飞的人生,不是她的人生欸。 「她就是很心急,好像怕晚一点我就会跟不上大家。不过没关係,反正我也习惯这样的模式了。」 习惯这种压抑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连忙劝说:「晓飞,你多少要放松一点,不要把自己逼太紧了,不要把自己当成一天到晚被关在家里的宠物了。」 「宠物吗?」他微微一愣,然后反问:「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像什么?我记得妈妈之前说过晓飞给人的感觉很像猫,我那时候还不太能理解,但我现在似乎能感觉到他和猫之间的相似处,很内敛,看似温驯却又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神祕感。 「猫吧,我妈之前也这么说过。」 「那我应该算是家猫吧?」 「如果你是家猫的话,那我就是流浪猫了。」我笑着说。他们家是属于凡事都要管的家庭教育,而我们家则是採取放牛吃草的态度,看看那个人身为父亲的德性就知道根本没有人要管我。 「流浪猫?」他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出声,我很少看见晓飞露出这么直率的笑容,「你不说我还没想到,感觉真的有像,之前我在补习的时候你一直在外面晃来晃去的。」 「对对对!说到这个,我真的好怀念那段时光喔。」我右手托着下巴,回想起那段日子就有满满的怀念。 自从妈妈离开之后,我就不喜欢太早回家,而且哥哥那时候已经去台北唸书了,家里剩下我和那个人以及偶尔会冒出来的不知名女人。所以,那时候的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到晓飞的补习班附近的一间便利商店,一边吃晚餐写作业一边等晓飞下课,然后跟他一起回家。我去的频率太高,弄到晚班的店员几乎都认识我,也都知道我在等晓飞,有几次晓飞超过下课时间很久才出现,店员姊姊们还说晓飞是渣男,叫我不要继续等他了。但是,我知道晓飞一直都会在,像家猫一样守在原处看我四处晃。 我放下手,双手平放在桌上,直盯着他看,笑着问:「不过,家猫当久了都不会想一起去流浪一下吗?」 「咦?」他愣住。 我开始怂恿他,「乾脆放那个补习班鸽子,我们一起去流浪怎么样?」 「去哪里?台北你熟吗?」 「当然不熟啊,但你有看过流浪是有目的地的吗?」 「这么说也是。」他点头,但又皱起眉,「可是我妈那边……」 「有事我扛!」我拍拍胸口,「反正我又不是没被你妈骂过。」 我常常被他妈妈骂,叫我不要带坏晓飞,其实我不在乎她骂了我什么,我只希望她骂人的时候可以控制音量,我最怕的就是她因为情绪失控而有的刺耳高分贝。 他依旧摇头,「我不喜欢听她说你的坏话。」 「被说坏话又不会少一块肉,啊,不过能少一块肉该有多好。」我捏了捏脸颊上的肉,看着晓飞清瘦的脸,顿时感到羡慕,「晓飞你真好,之前的婴儿肥都不见了。」 虽然晓飞很瘦,但脸上一直都有微微圆润的婴儿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自从升上高中以后,他脸上的脸颊肉全都消失了,五官轮廓也因此变得更加立体突出,再加上他不爱说话,总是给人清冷的氛围感,有种让人难以亲近的猫系气质。 他摸了摸下巴,表情很认真,「这么说起来,应该有很多人说我的坏话吧。」 「谁会说你的坏话啊?会讨厌你的除了第二名之外还有谁,你又不像我老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树立敌人。」 「你在学校怎么了?」他很敏感,马上问。 「就……」我懊悔自己说溜嘴,但对于晓飞我也不想有太多的隐瞒,只好浅浅带过,「没什么啦,只是跟班上一位算是核心人物的女生磁场不太合,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别太在意她了,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 「例如你吗?」我故意反问,想看他惊慌失措的反应。 谁知道他竟然一脸认真地点头,「嗯。」 我瞬间倒吸了一口气,心脏好像忽然紧缩了一下,这感觉一瞬间就消失了,但却深刻停留之后的心跳频率上。 我都忘了晓飞向来都是认真过头的人,不适合开玩笑。只不过,我明知道他所说的喜欢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但规律跳动的心脏怎么突然有些失控了? 第三章 - 转乘站(1) 经过我一番死缠烂打,晓飞总算是答应了我的流浪计画。可是,我完全低估晓飞妈妈的战斗力和行动力,在晓飞和补习班约好的这天,她突然搭车来台北,然后跑去宿舍抓人,说要一起去听说明。 看来晓飞是被那间爱钱的补习班出卖了。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幸好流浪计画临时取消,我完全忘了我有排班的事情,差一点就成为老闆口中第四个旷职的工读生。晓飞被他妈妈带走之后,我没地方去,索性吃完午餐之后就跑去幸运草麵包店。 一推开店门,我就看见老闆娘正在上架刚出炉的麵包,她转头看我,双眼微微睁大,讶异地问:「芮恩,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因为我被放鸽子了。」我快步走向她,想接过她手中的那一大盘麵包,「老闆娘,这我来做就好。」 「不行,先去洗手,然后戴手套和口罩才能碰。」她提醒我。 「啊,差点就忘了。」 昨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当我拿着简歷说要来上班的时候她一副就是我是诈骗集团的错愕表情。我说老闆录取我,叫我今天来上班,她怎样都不相信,偏偏老闆又外出不在,解释了老半天她还是不信,就在我以为要被赶出去的时候老闆刚好回来,他才哈哈大笑着说忘了告知已经录取新的工读生,要不是担心好不容易到手的打工机会没了,我真的很想送他一个大白眼。 老闆娘和老闆随意的个性不一样,她做事很谨慎,对于店内有很多细节的要求,不管是店内整洁还是麵包摆放在架上的位置都有她的一套规则,虽然第一次听到这么多规则的时候觉得她有点龟毛,但我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因为有足够的要求才会给客人更舒适的选购环境。 老闆负责麵包烘焙,老闆娘则是负责烘焙之外的所有大小事,她说早期她都是一个人忙过来的,只是近期怀孕了,体力没办法负荷所以才会想请店员来分担,谁知道连续僱用的三个店员都做不久就突然离职。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才说出心中的顾虑,「老实说,因为之前的经验我不太喜欢太年轻的员工,特别是刚上大学的小朋友,刚上大学一定会交很多新朋友,也有很多新鲜的活动想尝试,应该不会想花太多的时间在打工上吧?」 「老闆娘,你这是很严重的刻板印象。」我纠正她,自信地说:「你放心,我不是这种大一新生。」 「怎么说?」 「因为我没朋友。」我抬头挺胸,理直气壮地说。虽然没朋友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此时对于有这样顾虑的老闆娘来说,这绝对是一剂强心针。 她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出来,「我好像能稍微理解为什么我老公会录取你了。」 「所以,真的是因为我没朋友才录取我吗?」我好奇地问。如果真是这种理由录取我的话,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感到悲哀了。 她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你怎么可能没朋友?你这么漂亮,应该很多人会有主动跟你搭话吧?」 「怎么可能会有?我哪里漂亮啊?」我摇头。别说是主动搭话了,我什么话都没说就好像被班上的几个女生讨厌了。 「怎么不会有?」她把手中标示麵包名称、材料和价钱的塑胶牌交给我,「好了,差不多要开始上工了,你快点去把这些排好。」 「可是,我还没全部背起来欸。」看到那些陌生的麵包名字,我就头痛,麵包就麵包,为什么要取那么多不同的名字?巧克力、肉松或是菠萝麵包这种基本款我还认得出来,但有些把料包在里面的我根本没办法从外表判断。 她不理会我的哀号,「我等等会检查,如果有错的话就下班留下来背,我会抽考。」 「加班的话有消夜吃吗?如果边吃边记的话应该会特别容易记起来喔。」 她依旧不回答我的问题,警告我,「答错的话我就取消你的员工福利。」 那怎么行啊?我赶紧乖乖听她的话去把牌子排好,不敢再跟她讨价还价。 幸好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好,运气特别好,之前指考没用完的考运似乎都用在这里了,有好几个不知名的麵包竟然都被我矇对了。 今天的客人人潮稍微多一些,从开始营业之后就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比起昨天下午的时候今天真的忙碌很多。 快晚上八点的时候,店内架上的麵包几乎快卖完了,老闆也没有再继续烘焙,已经开始在清洗烤盘,我和老闆娘在收银檯后面的吧檯边整理清洁客人使用过的餐盘和麵包夹,老闆娘忽然说有事要找老闆便往厨房走去,趁她离开我赶紧把口罩稍微拉下来,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稍微把口罩拉下来透气,戴着口罩做事真的好闷。这时,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响,一听到这声音我立刻回头,对着门边喊:「欢迎光临。」 走进来的客人愣了一下,然后指着我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是那天拿排球丢余蔓琪的学长! 我转身看他,诧异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麵包店除了买麵包之外能干么?倒是你,怎么买麵包买到柜台那边去了。」他一脸纳闷地走到收银台前。 「我不是来买麵包的啦,我是来打工的。」我指着别在围裙上老闆的手写名牌。 「什么?」他一脸错愕,「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的?」 「昨天,今天是第二天。」 他一脸受到严重打击的错愕模样,看起来好像不太能接受这件事,扭头朝厨房的方向大喊:「学伟哥!学伟哥!」 他这一喊马上把老闆喊出来,老闆带着塑胶手套从厨房走出来,「之安,你又要干么?」 他指着我,表情很不满,「前几天我说想要来你这边打工的时候你还骗我说你不缺店员,那你为什么录取她?」 「因为我不喜欢男店员。」老闆双手环胸,冷冷地说。 「喂,说这种话小心我跟雅庭姐告状。」学长斜眼看他。 老闆立刻换上笑脸,笑嘻嘻地说:「你放心,除了她以外,之前的员工都是我老婆亲自挑选的。」 学长看了我一眼,「结果你挑了一个最漂亮的,你根本就是看外表选的吧。」 「是又怎样?」 「我就知道!雅庭姐之前一定就是因为你会这样才录取那几个。」 「不要这样当着女孩子的面评论人家的外表。」 老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老闆娘忽然出声,他立刻闭上嘴,我也吓得赶紧把口罩拉好。 老闆娘走到老闆旁边,白了他一眼,口气有些严厉,「你们这样很不尊重芮恩。」 老闆和学长面面相覷,气氛顿时有点凝结,我连忙缓颊:「老闆娘没关係啦,我无所谓。」 「这种事怎么可以无所谓?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要说。」老闆娘用手肘推了一下老闆,「尤其是你,都几岁了还在跟之安瞎起鬨。」 「我哪有……」老闆小声咕噥。 「还说没有?快点去洗盘子。」 「好啦好啦。」老闆摸摸鼻子,转身离开前还瞪了学长一眼,用嘴型说:「都是你啦!」 老闆离开之后,老闆娘把目标转移到学长身上,「还有之安,你──」 「我知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了!」他立刻举起双手投降。 「知道就好。」 我转头看向老闆娘,她随后和我四目交会,我不禁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她朝我轻轻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笑容让我顿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嘿,学妹。」 才刚走出店里,店门都还没完全关上,我就看见学长站在门口。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问。他刚才明明离开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又跑回来了?难不成他也住附近吗? 「我刚刚在附近晃,想说差不多快关门了所以就过来看看。」他抓了抓头发,笑得有点尷尬,「刚刚在店里真的很抱歉,因为我跟老闆蛮熟的,所以常常会讲一些干话,我不是说你是靠外表录取的,如果让你不舒服的话我跟你道歉。」 「我没差啦。反正我本来就不是靠实力,是运气好才录取的,虽然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我无所谓,那些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你该不会为了这种事特地跑回来吧?」 「因为雅庭姐那样说了之后,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想说一定要跟你说一下。」他解释,「对了,我到现在都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洪之安,洪水的洪,之后的之,安全的安,日文系,大四。」 我一听,跟着自我介绍,「我叫沉芮恩,芮就是──」 「我知道怎么写,我刚刚已经有看到你那个小气老闆做的手工名牌了。」他笑着说:「你住哪里?要不要我载你回家?」 「不用啦,我住附近而已,走个五分鐘就到了。」 「你也是台北人吗?」 「不是,我彰化人,因为没抽到宿舍,所以只好找外面的套房。我哥帮我在附近找了一间套房。」 「你哥也住台北喔?那怎么不跟他一起住就好?台北的房租很贵欸。」 「我也想啊,可是他住的地方离学校太远,他说找附近我通勤会比较方便。」 「也是,我家离学校就超远的,每天骑车上下学真的是快疯了,害我每天都超想翘课。」 说到翘课,我突然想到体育课的事,「对了,你那天体育课走之后老师有回来点名。」 「啊?真的假的?」他愣了一下,随后一脸无所谓地笑着挥挥手,「没差没差,反正第一週加退选还没结束,这个点名不会算数。」 「可是,老师点完名之后有说一学期被点到三次缺席就当掉,包括第一週。」我好心转达他后来老师追加的规则。 「什么?」他惊讶睁大眼。 「而且,他点名是随机抽点。」我补充。看他一脸傻眼,我就想笑。 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可恶,早知道应该要等到加退选结束那个礼拜在选课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声,「所以,你以后还是乖乖来上课吧,学长。」 他斜眼看我,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扯了一下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看来以后我们会很常见面了,学妹。」 第三章 - 转乘站(2) 看着眼前一大群陌生的人,我很不自在。我低下头,看着早就已经被我抠得歪七扭八的指甲,我已经找不到还有哪根手指头的指甲可以舒缓我的紧张。 今天是联合家聚的日子,联合家聚就是由好几个直属一起办的聚会。其实,我不太喜欢参加这种和一群不熟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的聚餐。可是,偏偏我的直属学姊一直不断说服我,最后还用教科书来作为交换条件,她说只要我参加这次联合家聚就会借我所有必修课需要的教材。然后,我就这样被说服了。 没办法,省去教科书费用这个交换条件实在太诱人了。尷尬紧张只是一时,但省钱是一辈子要做的事。 「芮恩!」 怡君学姊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的不自在就减缓了一些,我转过头,看见娇小的她跑了过来。 「太好了,还好你没有放我鸽子。」她拉起我的手,兴致勃勃地说。 「我都答应你了怎么可能不来。」我无奈地说,顺便提醒她,「学姊,我们说好的那个书……」 「放心,你学姊我说到做到,我整理好之后一起拿给你。」她拍了拍胸口,「对了,我来是要跟你说一件事,待会过去是用抽钥匙的喔。」 「抽钥匙?我不是给你载吗?」 「唉唷,事先知道给谁载就不好玩了,祝你抽到帅哥学长喔!」她笑瞇瞇地拍了拍我的手臂,看起来比我还要兴奋。 真受不了,只是直属聚餐而已,干么搞得跟联谊一样。 儘管她说得有多兴高采烈,我完全提不起劲,她的声音进不了我的思绪,单方面的左耳进右耳出。我稍微瞄了一下四周,没想到竟然看见正在跟别人笑着说话的余蔓琪。 我有些惊讶,竟然会跟她参加到同一场联合家聚。 她就像是感应到我的视线一样,她忽然朝我看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但她很快就移开视线,笑容再次回到她的脸上。 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看我不顺眼,我和她明明就没什么交集。 人生就是这样,你越不希望发生的事它越容易发生,就像我不想遇到余蔓琪一样、就像我不想碰到这个学长一样。 「嗨,学妹,真没想到你会抽到我的钥匙。」 看着学长递来的安全帽,我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接过它,抬头看着上次找我去当球经的学长,「嗯,我也没想到。」 「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他哈哈大笑。 我尷尬地笑了笑,没有回应他。周边的人都纷纷准备出发,我只好把安全帽戴上,安全帽才刚戴到头上,他的手就忽然伸过来,我来不及闪躲,一阵温热滑过下巴,他就擅自替我把安全帽扣上了。 「学长帮学妹服务是应该的。」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不是针对这位学长,我只是不喜欢他这种很刻意性的肢体接触,或许只是他的习惯,但他的碰触总会让我很不舒服。可是,现在大家都要出发了,我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说要离开,只能待会离他多远就有多远。 「学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欸,你叫什么?」 「我叫沉芮恩。」 「芮恩吗?你叫我阿豪就好了。」他边说边放下机车中柱。 我点点头,看着他坐上机车,他接着又问:「芮恩,你那天怎么没有跟蔓琪她们一起来当球经,我那天等你等好久喔,亏我还跟队友说我找到一位很适合当球经的学妹。」 「不好意思,我那天有打工。」我胡乱编了一个理由,儘管打工是在那天之后的事。不过,重点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他会过去参加球经好吗? 同样都是打杂类的工作,笨蛋才会选没薪水的,而且还没有免费的麵包可以拿。 「喔?这么快就找到打工了?」他上下打量我,露齿一笑,语气带了点揶揄口吻,「应该不是我想的那种打工吧?」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他这种眼神和暗示性的说法让我很不舒服,我尽可能去忽视这种讨人厌的感觉,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只是麵包店的打工而已。」 「是吗?」他显然对这份工作不感兴趣,拍了拍后座,「好了,快上来吧,我们差不多要出发了。」 大多数的人已经离开停车场,剩馀的机车也纷纷往出口骑去,我硬着头皮坐到了他的后方,他忽然捏住我的膝盖,我吓得立刻跳下车,「你、你要干么?」 「你不用这么紧张啦,我只是怕这台车对你来说有点高,怕你不好上来,想帮你稳住重心而已。」他说得理所当然。 「没关係,我自己也可以。」 他摆摆手,确定他的手回到把手上之后,我才坐上机车,尽可能的往后坐,然后把包包放在我和他中间。 「学妹,你坐那么后面会掉下去的。」 「不会,我习惯坐这样。」我坚决不往前坐,我寧可掉下去也不要跟他靠太近。 「好吧。」他应了一声,然后忽然快速向前骑去。 突然的加速让我没有心理准备,一个不坐稳,身体整个向后仰,我吓得赶紧抓住机车后面的扶手稳住身体。我松了一口气,白了前方的人一眼。 他八成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这是他的骑车习惯还是心血来潮突然想这样骑,一路上他总会突然催油门,害我不时要面临刚起步时的那种状况。 「学妹,如果不好坐的话可以抓我没关係。」 「没关係,我坐的很好。」我死命抓住后面的扶手,儘管手臂已经开始发痠。 说不定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手臂已经长出肌肉了。 「学妹,今天天气这么好,乾脆我们脱队怎么样?学长带你去看夜景。」他忽然提议,问话的同时还不怕死的转头看我。 「不好吧,今天不是联合家聚吗?」我立刻拒绝,在他开口以前,抢先提醒:「学长,现在路比较暗,你还是看前面比较好。」 「放心放心,我骑车技术很好。」他打哈哈地笑着说,总算把头转向前方。 我白了他一眼。拜託,想死也你家的事好吗? 第三章 - 转乘站(4)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不确定是不是该继续往下走,可是如果照着地图规划的路线走感觉又会往山上走回去,这样似乎也不对。 紧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亮起的手机萤幕上跳出晓飞的讯息通知。 「联合家聚好玩吗?」 熟悉的名字让我开始犹豫。 其实刚才打给哥哥之后,我一直很想打给晓飞,想找他帮忙,但他跟我一样都是从外县市来的,对这里一定很不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跟哥哥一样在忙,要是这样打给他会不会造成他的麻烦?然而事到如今,就算会造成他的麻烦我也必须要打了。 电话才刚拨通,晓飞很快就接起电话,他开口第一句就是重复刚才他传来的讯息,「联合家聚好玩吗?」 儘管他的语气平淡,但听到他的声音就让我一阵鼻酸,像是委屈找到了宣洩出口,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衝动。 「我……」喉咙间的酸涩让我一度发不出声音,我停顿一下,吶吶地说:「我不知道。」 「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我吞了口口水,想把喉咙间的酸涩感吞下去,可是却无济于事,只能哑着嗓子说:「我现在迷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为什么?其他人呢?」 「我……」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现在已经够委屈了,真的不想再说那段让人不舒服的过程。 幸好他也没继续追问,「没关係,我知道了。总之,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我看了看四周,「不知道……」 他沉默了几秒鐘,接着说:「没关係,你现在先把定位传给我,我过去找你。」 我顿时安心不少,但随即又想到一件事,「可是我现在在比较靠山区的地方,位置有点偏僻,你找得到吗?」 「我会想办法找到你,我哪次找不到你的?」他说得很篤定。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安心许多。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时候,我最讨厌晓飞当鬼了,因为每次我都会第一个被他找到,明明在他不当鬼的时候我都是最后一个被发现甚至让鬼找不到,但只要换到他,我永远都是第一个被找到的,就好像他能预知我会躲哪里一样。 「我现在马上过去。你手机还剩多少电?」 我放下手机,看了萤幕右上角的位置,「大概剩四十几趴。」 「那不要浪费电了,待会把电话掛了,你待在原地不要乱跑。」 「可是,我没听到你的声音我会怕,不能保持通话吗?」好不容易找到让我安心的依靠,我不想就这样放掉。 「不行,要是手机没电更麻烦。」他很坚持,「如果会怕的话你就数数吧。」 「数数?」 「嗯,从一数到一百,数到一百之后再从一开始数,不要去记自己数了几次一百,就这样重复就好了。」 「为什么要一直重复?」我问,不明白这个用意。 「这样才不会有时间过很久的感觉,我每次紧张的时候都是这样做,还蛮有用的。」 「你也会紧张喔?」我好奇地问。他总是表现得很平静,现在想想我好像没看过他情绪失控或是出现波动的时候。 「我现在就很紧张了。」他说,然后我听见关门声的声响。 碰的一声撞进心底,胸口顿时一阵微微荡漾,那是不同于一直缠绕在心上的不安情绪,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知道他准备要出发了。 其实,我还蛮担心晓飞找不到这边,但当我数着数字,心情就会渐渐平静下来,或许是因为有可以专注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感觉就好像是在玩捉迷藏一样,如果真的是在玩捉迷藏的话,那他一定可以找到我。 当我数到不知道已经重复几次的二十时,一阵由远而近的引擎声忽然在我身边停下,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车灯的存在,我睁开眼,晓飞戴着安全帽出现在我眼前,黑暗的世界在这一刻都明亮了起来。 「晓飞!」我兴奋大喊。这一瞬间彷彿等了一世纪般的漫长,我突然有股想衝过去抱住他的衝动,可是我还是忍了下来。 「这里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找。」他坐在机车上看着我,「还好吗?」 「见到你什么都好了。」我由衷地说。 他看了我一眼,低头拉起我的手,仔细端详,「还说好?你的指甲都弄到流血了。」 「咦?」我连忙抽回手看,立刻被惨不忍睹的指甲吓到,原本已经所剩无几的指甲边缘都被我抠到渗血,有几处伤口甚至已经凝结成深色的血块,最可怕的是我现在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在抠指甲。 「你为什么不早点打给我?」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我怕造成你的麻烦。」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怕麻烦的?」 我想起了哥哥那声不耐烦的叹气,「哥哥就嫌我麻烦啊……」 因为和哥哥是家人,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认为哥哥会来帮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就是他;因为和晓飞只是朋友,所以我担心会造成他的困扰。没想到事实竟然会和我所想的完全不同,哥哥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掛了电话,晓飞没有问原因但却马上说要来找我。 「那是他,我不会。我跟你相处的时间比你跟他的还要久不知道多少。」 我抬起头,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望着我的眼睛很明亮,心脏忽然一阵紧缩,我抿了抿唇,「真的很谢谢你来找我。」 他摇摇头,轻声地说:「我们回家吧。」 原本令人害怕不安的黑暗在此刻都不算什么,因为他的温柔让这里都明亮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买机车了?」回家路上,我坐在晓飞的后方,好奇地问。 「我跟室友借的。」 「这么大方?」我很惊讶他室友的慷慨,如果是我才捨不得把这么贵重的机车借给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室友。 「我是用到期中前的上课笔记跟他交换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如此,这就是高材生的优势。不过,他大概不知道你考完驾照之后一次都没上路过吧?要是他知道了,就算拿一整年份的笔记也不会借你。」 考完指考后,我们两个刚好都满十八岁,我就硬拖着晓飞陪我去考驾照,结果我们两个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上路。没想到晓飞第一次骑车上路会是载这么狼狈的我。 「你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弄到一个人在路边迷路?」 看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我深深吐了一口气,「这说来话长了……」 我向他说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些和学长之间的不愉快我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再次说起的情绪并没有当下发生时的激动,可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仍纠缠着我不放,即便只是说起,我都能感受到他触碰到我时的噁心感还有被他用戏謔眼神和语气对待的不尊重,真的很不舒服。 他听完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在听说话,才听见他低沉的嗓音传来。 「别担心,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这才明白有时候并不需要用行动来表示些什么,仅是一句话就能让人感受到足够的力量。 刚才看见晓飞出现时想抱住他的衝动再次涌上心头,这次我没有忍住,向前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他瞬间挺直腰桿,机车猛然急煞了一下,我知道他肯定是被我吓到了,但我也没打算松手,厚着脸皮说:「只要一下下就好。」 他没有多说什么,我能感觉到环抱住的身体稍微不再那么紧绷,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明明就是我自己主动,可是我却能感受到心跳速度不断迅速上升,是不是因为是不熟悉的触碰方式,所以当我这样抱他的时后才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你太瘦了,我好像在抱骨头。」我说,想转移心跳加速的注意力。 他沉默了几秒鐘,低声地说:「我会吃胖点的。」 我笑了起来,「算了吧,要你这个吃不胖的蚂蚁人吃胖一点比登天还难。」 他不再说话,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此时,我才发现晓飞的温柔照亮的不只是那条黑暗的回家路,还有我被不安充斥的心。 第三章 - 转乘站(5) 在联合家聚结束之后的那天,我在班上的风评似乎变差了。我算是班上的边缘人,也没有特别熟悉的同学,所以之前每当我进教室的时候,班上同学其实都不太会多注意我,可是在家聚之后,我能明显感觉到向我投射而来的视线变多了,看着我时总会交头接耳,隐约能让人感受到当中的不友善,就连原本对我很热情的怡君学姊也是,在路上碰面也当作没看见,就像没有我这个直属存在一样。 虽然没有人向我说明这些转变的原因,但想也知道一定跟那位阿豪学长有关係。那天太衝动行事,我完全没有想到之后他会怎么在家聚上说我,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把我说得很难听。 后来,我隐约有听见在谣传我晚上在兼差的事情,至于是什么样子的兼差我从他们窃窃私语的模样就能猜出来。虽然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麵包店打工会变成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言,不过我无所谓,我没有打算要解释,反正我来台北唸大学也不是为了要交朋友,我只要顺利毕业就好,再说之后的必修课会越来越少,碰到这些人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 然而,偏偏很多时候就算我再怎么忽视、再怎么低调,都还是会有人来找我麻烦。 「天哪,你的指甲也太噁心了吧?」 一声矫揉做作的惊呼声从一旁传来,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余蔓琪,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也不打算要理她,低头继续收拾我的东西,谁知道她竟然直接拉起我的手,「喂,你的客人是都不会被你吓到喔?」 「你干么啊?什么客人?」我抽回我的手,转头瞪了她一眼。 「你知道的啊。」她的嘴角有着止不住的笑意,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挑衅。 我隐约觉得她是故意要激怒我,尤其是她身后那几个一副在看好戏的人更能证明这一点。如果我现在发脾气了就中她的计,但是要是不把这口气宣洩出来我一定会闷死。 我瞪着她,心里很纠结挣扎。犹豫了几秒鐘,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不满情绪硬是吞回心底。 算了,把事情闹大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不要理她就好了。 正当我准备继续手边的动作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悠悠声音,「你们说的客人是我吗?我不会吓到喔。」 我什么时候真的有客人了?我顿时一惊,立刻转头看去,之安学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后方的座位上。他是忍者吗?怎么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出现? 「怎么又是你?」余蔓琪气急败坏地指着他。 「对,就是我。」学长笑瞇瞇地指着自己,「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很不幸的第一节被记旷课了,所以以后每一堂体育课你都会看到我,学妹要小心你的头喔。」 「你……」余蔓琪一副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说不过学长就把矛头指向我,紧抓着刚刚学长讲的那句话,「你还装?你看你的客人都承认了。」 我无奈看向学长。 真是的,学长没事来凑热闹干么?本来想假装无视她就好了。 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有什么好不承认的?难不成在麵包店打工是不正当行业吗?」 「麵包店?什么麵包店?」余蔓琪傻住,显然没听说过这件事。 我想也是,阿豪学长怎么可能会说出事实? 「你看你连事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边瞎起鬨,就是有你这种瞎妹在败坏校园风气。」之安学长指着她大声嚷嚷,彷彿要昭告天下一样。 余蔓琪的脸明显胀红了起来,漂亮的脸都变形了,她气急败坏大吼:「谁知道你是不是乱编的?」 「我怎么可能乱编?我可是幸运草麵包店的常客,需要我带你去消费吗?我有会员卡,可以打九五折喔。」学长笑着说:「倒是你,从刚刚就一直在说什么客人客人的,你说说看,芮恩到底是在哪间见不得人的店上班?店名跟地址都麻烦说一下。」 「我……」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本来还在怪罪学长来凑热闹,但现在看她气成这样,整个心情顿时舒爽了起来。 「还有啊学妹,你别嫌别人的指甲难看,至少没有人会没事特别去注意指甲这种小东西。你的脸才是大问题,我都没嫌你的妆太死白像纸扎人一样会吓死人了,我刚刚进来猛然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来到礼仪社了。」 「什么?」她愣了一下,一副快哭的表情,「你怎么可以这样人身攻击?」 对啊,学长怎么可以这样人身攻击?我在心里附和,但听了好爽。 「我人身攻击,你对她就不是人身攻击吗?」他指着我,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你在公共场所那样说她,她是可以告你公然污辱的。」 被他突然这样一指,我吓了一跳,可是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又不敢开玩笑,连忙附和点头。 余蔓琪狠狠瞪了我一眼,就带着她那群朋友离开了。虽然我知道以后的日子一定会继续被找麻烦,不过一时的宣洩果然还是让人身心舒畅。 「真受不了,怎么每个班上都一定会有这种女生啊?当自己是女王蜂吗?」 「学长学长。」我侧过身,凑近他,好奇地问:「所以,我真的可以告她吗?」 他抓了抓头,「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法律系的。」 我耸肩,「好吧,那我待会去问晓飞好了。」 「晓飞是谁?」 「我朋友。对了,学长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待会有课吗?」 「就算有课我也不会去上好吗?加退选还没结束欸,去上课太浪费时间了。」 这个人真的还没受到体育课时的教训吗?我无言看着他。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上课?」 「你老闆出卖你。」他边说边把一个保温袋放到桌上,然后袋子里拿出一个保鲜盒,他打开盒子,淡淡的巧克力香味随即飘了出来,里面放了一块长条型的巧克力磅蛋糕,蛋糕已经切分成好几等分了。他把保鲜盒推向我,「你吃一块看看。」 「我真的可以吃吗?」我惊讶地问。这么好,竟然有免费的蛋糕可以吃。 见他点头之后,我马上拿了一块蛋糕咬一口,香甜的巧克力味道随即在嘴里扩散开来,在扎实的蛋糕体中还有一点浓郁的巧克力酱。 「好好吃喔。」我惊呼,「学长,这是在哪里买的?」 他没回答我,而是问:「你还记得你老闆做的巧克力麵包吧?」 「嗯,当然记得,那么好吃的味道我怎么可能会忘?我每天都在祈祷巧克力麵包卖不完。」我又咬了一口蛋糕,只是比起刚才那一口,这口就比较没有那么惊艷的感觉,而且似乎还多了一些巧克力的颗粒感,没有滑顺的巧克力酱,而是有点硬硬的口感。 「那……」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你觉得哪个比较好吃?」 我想都没想就立刻说:「当然是老闆做的啊,他做的巧克力麵包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老闆做的巧克力麵包会越吃越香,就算里面有着满满的巧克力都不会让人觉得腻,但这个蛋糕虽然刚吃的时候很惊艳,在多嚼几口反而会因为太甜的巧克力变得有点腻。 「是吗?」他垂下肩,感觉有些丧气,「那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是很好吃,不过多吃几口就会觉得有点腻,巧克力有点太甜,我可能吃一块就没办法继续吃了。」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学长,这家店蛋糕里面的巧克力是故意做这样的吗?感觉有巧克力酱和巧克力块混在一起。」 「真的假的?」他拿起一块把它拨开,一脸懊恼,「我温度又没控制好。」 我顿时一惊,「这是你做的?」 「对啊,不行吗?」他斜眼看着我。 我摀住嘴,「我会不会死掉啊?」 「喂!你什么意思啊?」他瞪大双眼,一副要揍我的表情。 这样的他对我没什么威胁性,我甚至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让人意外,你的兴趣竟然是烘焙,感觉好神奇。」 直到现在,我都还是无法相信巧克力蛋糕竟然是出自之安学长的双手,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乖乖待在室内做蛋糕的类型。 「那你觉得我的兴趣是什么?」学长问。 我想了一下,「应该是户外型的吧?像跳舞、打球之类的。」 「我最讨厌晒太阳了。」他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 「完全看不出来啊,你看起来很阳光欸。」我笑着说:「不过,上完体育课之后我就能感受到了。」 「知道就好。」他边说边把装着蛋糕的保温盒塞到我手中,「这些全都给你,看你是要把吃掉还是倒掉都可以。」 「我怎么可能会倒掉?当然要吃掉啊!」 「刚才不是嫌难吃?」他睨着我,对于我的评论还是怀恨在心。 「我哪有?我只是说没办法一下子吃太多,我慢慢吃一定吃得完。对了,我晚点也拿一些去给晓飞吃好了。」 「晓飞到底是谁?」他问。 「我朋友啊,他最喜欢吃甜的东西了,他看到这个一定会很开心。」 「等他吃完记得告诉我评价。」说到这个,他就变得迫切许多。 「当然没问题,我在做现场吃播给你看。」 「那我们加个line好了,之后方便联络。」他拿出手机,只要一说到蛋糕他好像就瞬间变积极了。 「好啊。」在等他扫好友qrcode的时候,我又拿了一块蛋糕咬一口,虽然不能吃太多,但每次的第一口都会让人充满幸福感。 他笑了出声,「你那什么脸啊?这么夸张,不用演给我看啦。」 「咬下去的第一口我是真心感觉到幸福,感觉就好像初恋一样。」 「初恋?」 「虽然是第一次,但就会有满满的幸福感。」 「你谈过恋爱?」 「没有。」 他白了我一眼,「请不要用自己不熟的词来形容好吗?」 「那你有谈过恋爱吗?」我反问。 「关你什么事?」他又翻了一个白眼,「对了,刚刚她说什么指甲?你的指甲怎么了?」 「喔……没什么啦,就只是……」一提到指甲我就觉得尷尬,我本来想把手藏到后背,但又觉得要是藏的话反而显得我作贼心虚。我索性伸出手,张开十指,假装泰然自若,「我的坏毛病啦!我只要一紧张就会想抠指甲,这是我之前迷路的时候弄出来的。」 他皱起眉,「怎么会把自己的指甲弄成这样?不会痛吗?」 虽然想着要坦荡荡,但他这样认真地盯着我的指甲看,我还是很不自在,连忙抽回手,「你不要看啦,我的指甲很噁心欸。」 他抬眸看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的?」 「嗯……我也不确定,但我有记忆以来指甲就从来没有完整过。」 就好像是天生的一样,打从我有记忆以来,这个坏习惯就一直跟着我。我不是没想过要改掉,但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去转移注意力都没有任何效果,当紧张感消失,指甲就会变成这副惨样。 「不过没差啦,反正过一阵子指甲就会长出来了。」我笑着说。话虽如此,但我想很快就会再被我弄不见了。 第四章 - 偏离轨道的路程(1) 铁门唰的一声拉下,为这一天的营业时间画下句点,每次到了这个时候都会觉得莫名感伤,一天最幸福的时光结束了。 「芮恩,回家路上要小心喔。」回家之前,老闆娘温柔叮嚀。 「我知道,你们也是,拜拜。」我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他们转身往和我家的反方向走,看着他们两个手牵手回家,还会不时转头望着彼此笑的模样突然让我有些羡慕,我从来没有看过妈妈和那个人这样子,不知道我以后是不是也能遇见一个能像这样陪我走回家的人? 我转身,面向空无一人的街道,顿时觉得有点空虚。我用手机拍了手中的麵包,把照片传给晓飞,顺便用讯息问他:「我今天又满载而归了,明天要不要再来个麵包聚会?」 讯息发出去之后迟迟没有已读,大概在补习吧?晓飞的大学生活似乎和高中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白天学校,晚上补习班,我真搞不懂他妈妈为什么要把他的生活弄得这么紧绷?每次和晓飞见面都会觉得他越来越瘦,本来就已经够瘦了,现在小小的身板都瘦到快没了,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吃不消。 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大学生活并没有如同想像中的美好,但每当我想起晓飞的行程我就会觉得自己幸福多了,我顶多是遭受一些眼神和耳语霸凌而已。因为联合家聚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再加上后续某些人的加油添醋,我在班上的形象好像被钉成了私生活混乱的女生,班上的女同学都对我敬而远之,彷彿跟我扯上关係就会被归类成同一种人一样,不过我也没打算去澄清什么,反正大家只听自己想听的,根本不会去管真相是什么,就算我说再多也是白说。所以,让我感受到幸福的时光就是和晓飞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在幸运草打工的那些时光。 当我走到公寓大门前时,手机忽然传来了讯息通知声,我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晓飞。 「好,看你要几点都可以,但不要再带你学长做的蛋糕过来了。」 我看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很意外晓飞竟然会这么不满意之安学长做的蛋糕,虽然和一般市售的是有点落差,但我不觉得特别差。 那天收到学长给我的磅蛋糕之后,我就兴高采烈地带着它去找晓飞试吃,晓飞吃了一口之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默默吃着,我本来以为没反应就是还可以接受的程度,但当我说起这是一位学长送我的时候,他马上放下蛋糕说好甜好腻,然后不吃了,那瞬间嫌恶的表情只差没有把刚吃下去的蛋糕吐出来而已。 我飞快按着萤幕上的键盘,「放心,是幸运草的麵包,有你最喜欢的奶油可颂。」 他传了一个馒头人比讚的表情贴图,我忍不住又笑了。 到底是有多讨厌吃学长的麵包啊?连平常不太会用的贴图都跑出来了,我还以为身为资深蚂蚁人的晓飞会喜欢学长的口味。 我打开公寓大门,一边走上楼一边和晓飞约明天要见面的时间。低楼层的楼梯间都还算安静,但当我走到三楼的时候就隐约听见了说话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我马上提高警觉,握紧手中的手机,放慢脚步慢慢往上继续爬。 是哪间房客在吵架吗?但愿不要是我们那层楼的才好。我在心里祈祷。 当我越往上走,骂人的声音就越明显,是一个男生不断在大声飆骂,不时会东西撞击声和摔落声响,而且隐约听见有女生在哭的声音。我越走越不安,当我来到五楼时恐惧直接被放到最大,这些声音全都是从小艾的房间传出来的。 碰!碰!碰! 连续三声用力撞击声猛然敲入耳中,好像是什么东西用力撞上墙壁的声音。我顿时僵直在楼梯口,那扇门后的声响太过惨烈,我完全不敢靠近任何一步。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是要报警还是打电话给房东? 思绪还没得出一个答案,忽然间,小艾的惨叫声从房间里头传了出来,我吓了一跳,刚才在脑海中犹豫的两个选择瞬间被我拋到脑后,我立刻跑到小艾的房门前,用力拍着房门,对着门大喊:「小艾小艾!你还好吗?没事吧?」 现在哪管得着打电话给谁啊?里面都已经打起来了,先救人要紧啊! 小艾迟迟没有回应,反倒是传出凄厉的猫叫声。 是粽子吗?我想起了小艾养的那隻猫。为什么人没声音了,只剩下猫的声音?门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满脑子充斥着不好的可能性,我更焦急更用力拍着门。忽然间,房门冷不防地被打开,右手瞬间拍了空,滞留在空气中,浓浓的酒气味随即扑鼻而来,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推向我的头,我毫无防备,直接一头撞上一旁的墙壁,瞬间眼冒金星,剧烈的疼痛从左脸颊瞬间蔓延开来,我倒抽了一口气,痛得闭上眼,连眼角都在隐隐作痛。 「你谁啊?」恶狠狠的质问声于耳边响起,声音离我很近,我痛得睁不开眼睛,整个人被压制在墙上,仅是被按住头而已,但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力气就让我全身无法动弹。 「你住海边吗?我们在房间里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啊?」那道凶神恶煞的声音离我更近了,几乎是贴在我的耳边警告,后面还连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台语。 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了起来,我吓得不敢睁开眼睛,不敢去看他的真面目,也听不懂他在对我叫嚣什么,但就算眼前一片黑,脑中一片空白,我也能感受到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我真的很害怕下一秒他会直接抓起我的头去撞墙壁,此时恐惧早就让我几乎忘了疼痛的感觉是什么了。 「等、等一下!你别这样,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 小艾的声音闯入,压制住我的手明显在挣扎,那个男生又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手才终于离开我的头。儘管不敢完全放松,左半边脸颊的疼痛依旧存在,也没有减缓,但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我悄悄半睁开眼,还来不及看清楚威胁我的人的模样,我立刻被小艾惨烈的脸吓到,她的脸上多处红肿,就连脖子处都有明显的抓痕。 这不是吵架,根本就是单方面施暴了吧?我吓得瞬间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整张脸都是伤痕却还在安抚加害者的她。 「你先进去,我、我来跟她说就好。」小艾推着那个男生的肩膀,硬是把他转向房间门口。 他转头瞪了小艾一眼,随后朝我看来,我这才终于看清楚他的长相,他染着一头金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几乎佈满刺青,再加上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和眼神,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模样。以前相隔着一道墙只听见声音还不足以让我害怕,今天和他面对面我才明白那种恐惧,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隔壁竟然住了一个这么可怕的人,也不理解小艾到底为什么要跟这种人在一起。 他忽然朝我伸出手,我向后退缩了一下,他冷笑一声,用手拍了拍我的右脸颊,力道不大,但他触碰到我的每一刻都让我害怕,连呼吸都不敢,他语带威胁地说:「你最好不要去给我报警或是跟房东说,要是你敢多管间事就绝对不是只有这样了。」 我僵住,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直到他走进房间,房门被完全关上,我才喘了一口大气。身旁的小艾马上拉住我,用着明显哭过的声音说:「芮恩,拜託你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事都没发生?她都被伤成这样了,怎么有办法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我无法理解她,但却也无法开口问她为什么。 「拜託你不要报警,要是我被房东赶出去,我就无家可归了。」她哑着嗓音哀求着,慌张地从口袋翻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我手中,「芮恩,对不起,你可以自己去买药擦吧?」 「可是,你……」比起我,小艾才是最需要擦药的那个人。 「我没关係,都是我乱讲话才会惹他生气。」她将错误全揽到自己身上,就算被他伤成那样她还不断替他说话,央求我不要告诉房东也不要报警。 看着这样的小艾,我突然想起了妈妈。虽然对她的记忆不多,印象也有些模糊,但不管那个人做了什么事,妈妈都会选择原谅,然后温柔去接受那个人对她所做的一切,包括我。然而,最后妈妈换来了什么? 我很想告诉小艾,她这么做并不会让他改善对她的态度,只会让他变本加厉而已,从一开始的谩骂到今天的殴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小艾似乎看我都没有反应,抓着我的手用近似哭腔的声音对我说:「拜託你,我不能没有他!」 她泛红的眼里是坚定、是认真,我顿时有些愣住,不知道为什么,这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妈妈最后对我说的话。 「我不能让你没有他。」我记得妈妈那时候是这么告诉我的,眼神就和现在的小艾很像。 虽然大多印象都因年纪小和时间久远而渐渐模糊,但妈妈对我说的这句话至今还深刻停留在我的心中,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 喉咙间忽然感到一阵酸涩,心里涌起悲伤,但不是因为小艾,我吞了口口水,想说的话全部埋回心底,怎样也说不出口了。我总算明白,就算我现在再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她离开他,她依旧会停留在原地。 就像妈妈一样,妈妈至今仍停留在十年前的那段日子里。 第四章 - 偏离轨道的路程(2) 「喂,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之安学长皱着眉看我。 昨晚被弄伤的左脸颊本来只是红肿而已,谁知道今天早上起床变成一大片瘀青,连眼角都无一倖免,而且整个左半边的脸又肿又热,让我昨晚睡得很不安稳,就算冰敷也没什么太大的效果。不凑巧的是,今天早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户外的体育课,毒辣炙热的太阳根本就是在伤口上洒盐。 「这个啊……」我摸了摸左脸颊,触碰到的瞬间疼痛加倍,我努力忍住不要皱眉,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我昨天回家的时候忘了开灯,不小心撞到墙壁,我本来觉得还好,结果早上起来就肿成这样了。」 这套说词是我事先想好的说词,想说万一被问了可以用这个理由塘塞过去。我可不敢到处跟别人说我是因为被牵连进情侣之间的打架争吵才受伤的,要是事情闹大了,小艾的男朋友可能会来找我算帐,我绝对不要再见到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也是确认外面没有人才敢出门。 「你是怎么撞的?怎么有办法自己撞成这样?」学长满脸困惑,显然不太相信我的说法。 「就是这样啊,墙在这里,然后我不小心这样撞上去。」我还用手模拟撞墙的动作给他看,不试还好,一试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有点牵强,谁会没事横着走?我又不是螃蟹。 他果然还是一脸不相信,问:「你该不会是被谁推去撞墙壁吧?」 心脏顿时一阵紧缩,事实被说中,害我莫名心虚,我不知道他是随口说的还是认真思考之后说出来的猜测。我假装镇定,笑着问:「谁会没事抓我去撞墙壁啊?」 「那个啊。」他微微偏过头,举起手指向不远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余蔓琪和她的朋友们正盯着我们这边看,我一看过去,她们一群人又开始窃窃私语,然后訕笑,八成是注意到我脸上的瘀青了。 「她们现在大概在说我一定是被哪个客人打了吧?」我无奈地说。 我的谣言会在班上那么盛行主要都是因为她们那群人不时就会拿出来讨论,很多事情只要过一阵子没人说大家就会渐渐忘了,但她们就是没打算让那些谣言失去热度。 「你管她们那种人说什么?」学长不以为然地说:「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拿球她就会跑了?」 「有可能吗?」 「不信的话把你手上的球给我。」他朝我伸出双手。 我抱持着怀疑,把手中的排球扔给他。他接住后,转身面向余蔓琪站的方向,然后把球往地上扔,运了几下球,当球再次回到他的手中,正如他所说的,她们那群人竟然真的往和我们的反方向跑了。 「天哪,学长你根本是杀虫剂嘛!太厉害了!」我惊呼,一激动就不小心牵扯到嘴角,左半边的脸顿时痛了起来,但兴奋的心情完全不受影响。刚才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被杀虫剂一喷就纷纷散开来的蟑螂,看来学长在第一堂课丢出去的那一球留给她不少阴影。 「你要把她们形容成蟑螂蚂蚁什么的我没意见,但请不要把我说成那种东西好吗?」他翻了我一个白眼,把球还给我。 我笑了笑,「你超好用欸,我以后一定要一直跟着你。」 突然有一种找到护身符的安定感。 「我也只有体育课的时候能帮你,其馀时间你要自己想办法,我才不想修你们中文系的课,无聊死了。」他一脸无奈。 「我只是开玩笑的。」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脸好痛,但是好开心。 「总而言之,你以后走路小心一点,不要懒得开灯,别为了省那点电费毁了自己的脸。」 「知道。」 「知道就好。」他看了我一眼,忽然低头翻找自己的背包,「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我好奇探头一看,他还真的是标准的大四生,这个背包根本是带好看的,里面除了一瓶水和手机之外什么都没有,然后他从里面翻出了一瓶淡粉色指甲油,二话不说直接塞入我的手中。 我顿时一惊,惊呼:「没想到你有这种嗜好。」 他不带课本,而是带指甲油来上学,一般女生没事都不会随身携带指甲油来学校了,更何况是男生? 「什么嗜好?这是要买给你的。」他白了我一眼,又塞了一瓶跟指甲油很像的小瓶子,不过这瓶内容物是透明的。 「你给我这个干么?」我纳闷地问:「你想跟我当姊妹吗?」 「谁要跟你当姊妹啊?」他的白眼快翻上天了,「你不是有抠指甲的习惯吗?我是想说如果把你的指甲涂上顏色,不要让你直接看到指甲是不是就不会想抠了。」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我都没想过有这招欸。」 「那就试试看吧。」 我点点头,低头看向手中的两个小玻璃瓶,我看着装着淡粉色液体的那瓶,淡淡的粉红色就像是刚盛开的樱花一样,在阳光底下瓶身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冰凉的瓶身温度衬着手心发烫。 「这是要买给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玻璃瓶的反射光芒映入眼底,脑中又响起他刚才那句话,随口一句却能轻易触动到心底。我没想到他会记得我的坏毛病,甚至想着要怎么替我改善,胸口顿时传来一阵微微躁动,我抿起唇,吸口气,忽然觉得能被人这样在意的感觉真的很好。 「怎么了?顏色不喜欢吗?」 我摇头,抬头看向他,再次确认,「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他点点头,表情很认真,我被他这样看得有点紧张,他接着说:「不过作为交换,你下次从幸运草拿到的麵包全都要给我。」 我愣了一下,紧张感顿时荡然无存,我突然有种被骗的感觉,觉得有点不满,「原来你是有目的的。」 他笑了出声,双眼因为笑而微微瞇了起来,「开玩笑的,没有任何交换条件,你就放心拿去用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紧张感在作祟,这样看着他笑让刚才短暂出现在胸口的躁动再次出现,温度不只是停留于掌心,就连心脏的位置都微微发烫了起来。我忽然感到慌张,不敢直视他的笑容,迅速低下头,向他说了一声谢谢。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收到这样的礼物,已经好久没有收到这种对我而言十分贵重的礼物了。 我看着掌心中的两个玻璃瓶,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我连忙问:「这个透明的东西是什么?」 就算是从来没涂过指甲油的新手,有顏色的那罐我一看就知道是指甲油,但透明的那罐我真的不知道。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彷彿这是一个大家都应该知道的事。 我举起右手,张开五指向他展现我那歪七扭八的指甲,理直气壮地说:「你觉得像这种指甲有需要知道吗?」 他看了我的手指一眼,耸耸肩,无奈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第四章 - 偏离轨道的路程(3) 体育课结束之后,我们在离体育场最近的文学院找了一间空教室,学长说要示范涂指甲油给我看。 「我姊说这是打底用的,上指甲油前都要先涂这个。」他边说边将他所谓的打底拆封。 我们分别坐在窗边的前后座位上,他坐在前方的位置,侧着身面对我。打开盖子之后,他朝我伸出手,「手给我。」 看着他白皙的掌心,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暖黄,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到他的手上,他随即轻轻握起,向他拉近一些,更强烈的紧张感瞬间向我袭来,我赶紧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学长,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秀气,喜欢做蛋糕又会涂指甲油。」 「烘焙是我的兴趣没错,但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做,我只看过我姊涂而已,应该不会太难才对?」他没有看我,沾了一点打底油。 「所以你也没涂过?」我惊呼。 他显然被我吓到,忽然迅速将刷笔用力压在我的食指指甲上,本该是一层薄薄的保护层瞬间变成了一坨油。 「你不要突然这么大声,吓我一跳。」他抬头瞪了我一眼,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我还以为他多厉害,他就是标准的眼睛学会了但手还没学会。不过算了,再惨都比我自己来的好。 上课鐘声响起,窗外的声音渐渐沉淀下来,寧静的氛围彷彿让时间跟着放慢脚步,他似乎也是,每一个动作都很轻很慢,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还有睫毛,要不是他的手持续在动作,这样看过去他感觉就像是静止了一样,在这一刻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这样一面,我原本以为他是属于比较没有耐心甚至是急躁的那种类型。我不禁也开始好奇,他做蛋糕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让人有点心动的模样。 我小心翼翼地打破这片寧静,「学长。」 「嗯?」他应声,尾音微微上扬。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做蛋糕的啊?」我好奇地问。 「嗯……我从国中开始就一直很喜欢甜点,蛋糕、麵包之类的我都很喜欢,但那时候我都没想过自己也可以做,就到处买,后来买到学伟哥的蛋糕之后才开始试着自己动手做,做着做着就做出兴趣来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向他确认,「你是说老闆吗?」 「对啊,虽然他有时候讲话很讨厌,但是在烘焙这方面他是真的蛮厉害的,他教了我很多基础知识,而且也是因为他一直鼓励我才没有放弃,不然刚开始我做出来的东西比上次你吃到的磅蛋糕更糟糕,根本称不上是食物。」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吃。」 「我看你什么都好吃吧?」他放下工具,抬头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这么说啊?我也是很挑的好吗?」我不满抗议,称讚他还被说成什么都不挑。 他轻轻笑了起来,或许是阳光的关係,微微瞇起的笑眼里闪烁着光芒,他轻声地说:「谢啦。」 我愣了一下,脸不自觉的发烫。我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容易紧张? 我下意识想避开他的视线,可是却有另一股力量让我移不开,心理和身体的矛盾反应让我更加慌张,只能继续说话来掩盖这样的情绪,我继续问:「那、那你将来会想往这方面继续发展?」 「嗯,毕业之后我想去日本的製菓学校学甜点。」 「日本?」我顿时一惊,「你会说日文吗?」 「我是日文系的。」他用一副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 「对喔,我都忘了。既然这样,你秀一句来听听。」我兴奋地说。 他没拒绝,马上开口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日文。 「这是什么意思?」 「厕所在哪里?」 「你说这个干么?你是观光客吗?」 「什么观光客?这是超重要的一句话,厕所很重要好吗?找不到厕所比肚子饿还可怕你知不知道?」他理直气壮地说。 本来还想跟他争些什么,可是看他说得特别认真,跟他争论到底的衝动瞬间没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睨着我,表情有些不满。 「没什么。」我笑着摇头,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这样的他还挺可爱的。 原本以为他会花很多时间在涂指甲油上,没想到他的效率意外的高,除了有好几次涂到我的手指头上之外。 我看着涂上淡淡粉色的指甲,觉得很神奇,这大概是我的指甲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时候了吧?虽然从形状上看得出来这些指甲歪七扭八的,但至少不会直接看见惨不忍睹的凹凸不平了。 「怎么样?」 「这顏色好好看。」我满意地看着指甲,在阳光下不停改变手的角度,每一次动作都有不同角度的光线反射。 「等你的指甲长出来一定会更好看,等到时候在去挑你自己喜欢的顏色。」他把指甲油盖子关好之后递给我。 「我很喜欢这个顏色,学长谢谢你,我会努力克制自己不抠指甲的。」 虽然我知道这种方式的效果并不大,我之所以会一直抠指甲并不是因为看到指甲才想抠,而是出自于不安和紧张的下意识动作造成,我常常在回过神之后才发现指甲已经被我弄得乱七八糟,但我现在想好好保护之安学长给我的保护层。 「希望这样能帮上你,不然看到你指甲那样我也觉得很痛。」 我愣了一下,吶吶地问:「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噁心吗?」 很多人看到我的指甲都会觉得噁心,甚至觉得我是因为有病才把自己弄成这样,就像余蔓琪那样。 「怎么会噁心?」他摇头,轻声地说:「每个人本来都会有自己舒缓紧张的习惯,只是表现出来的方式不一样或明不明显而已,如果能让自己舒服是没关係,但如果会让自己受伤或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好看的话,那就慢慢改掉就好了。」 他的话像是一道暖流淌入心底,整个胸口顿时渐渐发烫了起来。 其实,他说的是大家都能明白的道理,但却几乎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那些嫌弃的话全都藏在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中。在晓飞之后,他是第二个对我这么说的人。 ※ 下午五点半,我和晓飞约好在他学校附近的捷运站出口碰面,他今天晚上不用补习,我们打算一起去吃晚餐,顺便把昨天说好的麵包给他。 想到待会要见到晓飞我就难得感到紧张,不知道他看到我的脸会说什么,不知道早上的那套说词对晓飞有没有说服力。晓飞很敏感,也很聪明,而且我不太擅长在他面前藏住情绪,无论我想怎么掩藏,他都有办法一下就看出来。 我本来是打算取消今天的见面,但这片瘀青怎么看都不像是短时间内会痊癒的样子,就算我逃得了一时也迟早会被他发现。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等被发现在做被发现的打算了。 我站在捷运出口,一边等晓飞来一边低头欣赏自己的指甲。难怪那么多女生喜欢去做指甲,光是只上一层顏色感觉就好不一样了,虽然形状还是一样难看,但粉嫩的顏色已经遮盖住凹凸不平。 我不禁又想起之安学长低头的认真模样,当下的微微躁动感又闯入心房。我一定要努力维持难得漂亮的指甲,一定要努力克制才行。 「芮恩。」 晓飞的声音忽然自一旁传来,心跳顿时停顿了一拍,就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一样,我没由来感到一阵慌张,心跳声随即变大,我连忙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晓飞站在我身旁,淡淡地问:「你等很久了吗?」 我摇头,「没有,我刚到而已。」 「那就好,刚才下课耽误了一点时间怕会让你等到,我有传line给你。」 「你有传line?」我连忙翻出背包中的手机,才发现手机萤幕上停留了一则十分鐘前传来的未读讯息,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在看手机。」 他微微扬起嘴角,浅浅一笑,「没关係,没有让你等到就好。」 我忽然发现晓飞的笑和之安学长的很不一样,如果一直看学长笑我就会莫名紧张,可是当我看着晓飞笑,就算是这种若有似无的浅笑,我就会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感到紧张或是慌张。 思绪至此,他忽然板起脸,表情变得很严肃,「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他果然还是发现了。我搬出事先想好的那套说词,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这个喔,就我昨天回家的时候没有开灯,不小心撞到墙壁,痛死我了。」 他皱起眉,「你自己撞的?怎么会撞成这样?」 这个理由真的是太牵强了,我应该要改口说是跌倒可能还比较会让人相信。然而,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我也没办法反悔,只是面对他的质疑,我忽然有点心虚,但我不敢闪避他的视线,假装坚定点头,「对啊。」 晓飞果然不像学长那么好打发,他依然盯着我看,我最怕晓飞这样看我,感觉好像都会被他看透一样,我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他低声问:「芮恩,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我顿时一慌,急着想解释没有,正要开口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有人大喊晓飞的声音。 「李晓飞!」 我转头一看,两个陌生男生朝我们走来,其中一位还高举着右手朝我们这边挥舞。他们应该是晓飞的同学吧? 不过不管是谁,我都很感谢他们及时出现。 「李晓飞,我们两个要去吃晚餐,你要不要一起去?」刚才挥手的那个男生笑着邀请晓飞,他话才刚说完就和我对上视线,他先是惊讶睁大双眼,随后笑着问:「啊,不好意思,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怎么会打扰?我反而很感谢他们出现拯救我。我正想摇头说没有,晓飞冷不防开口:「对。」 他同学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气氛变得有点尷尬。 我连忙用手肘推了推晓飞,小声地说:「你干么这样说啦!你同学要找你去吃饭就一起去啦,上大学以后就是要多交新朋友啊。」 晓飞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赶紧把幸运草的麵包塞进他的手中,转头看向他的同学们,「我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我和晓飞说了一声再见之后便转身离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感到落寞。 虽然说想离开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不想让晓飞继续追问关于伤势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晓飞因为我的关係和学校同学没有互动,他大多时间都是要同学相处。我们虽然一直都在一起,可是毕竟我们还是读不同大学,晓飞也是必须要去拓展他新的生活圈,而我也是,只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两个的生活圈会不会越来越没有交集?我们的距离会不会越来越远,渐渐就变成像我和哥哥这样? 或许只是我想太多了,但还是不免担心了起来。 「芮恩!」 忽然间,晓飞自身后喊住我,我回头一看,他正朝我跑过来。 他在我身边停下,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突然这样就走了?」 「我只是希望你和学校同学能多互动而已,反正我们以后要吃饭的机会多的是,没差这一次。」 「可是,对我来说有差。」他说:「以后要和同学一起吃饭的机会多的是,但我今天已经跟你说好要一起了。」 我看向他身后已经转身离开的两个同学,吶吶地问:「真的没关係吗?你同学走了欸。」 「会有什么关係?」他反问我,眼神忽然一沉,「而且,你别想趁机逃跑,我还有话要问你。」 晓飞就是晓飞,我的目的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第四章 - 偏离轨道的路程(4) 我和晓飞在附近随意找了一间小吃店吃晚餐,才刚点完餐,晓飞就开始他的审问时间。面对晓飞,我向来藏不住话,就算想隐藏,只要被他盯着看,我就没办法继续隐瞒,只好一五一十的把昨晚小艾他们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我就知道有事情,我不是叫你不要多管间事吗?为什么不打给房东来处理就好?」他没好气地看着我。 「我原本也想啊,可是当下你听到那个惨叫声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万一在房东赶来之前闹出人命怎么办?」我解释,挖了一口滷肉饭。 「结果呢?本来只有一个人被打,你一多管间事就变成两个人被打。你要帮忙也要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吧?」 「我知道啦,下次我会先打给房东的。」我笑着说。虽然现在脸依然在痛,但我不想让他操心,只能假装我一点都不会痛,一点也不会害怕。 我把汤匙装得满满的滷肉饭塞入口中,滷肉的香气瞬间在嘴里扩散开来,这间只是路过随便找的店家,我本来没有太大的期待,想说口味应该一般而已,没想到意外的好吃。我惊喜瞪大眼睛,「这个超好吃的欸,你要不要试一点看看?」 「不用了,看到你受伤我就没食慾了。」他撇撇嘴,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拌着他的乾麵。 「唉唷,别这样啦,吃一口看看。」我舀了满满一汤匙的饭,递到他的嘴巴前,「吃吃看啦。」 他停下拌麵的动作,看了我一眼,随后歛下眼,停顿了一秒鐘才张开嘴吃掉汤匙上的饭。 「好吃吗?」我看着迅速低下头的他问。 他继续低头拌麵,含糊应了一声,「还可以。」 「太好了,李晓飞的『还可以』就是好吃的意思。」 他总算停止拌麵,夹了半颗滷蛋和一点空心菜到我的碗里,「不要一直说话,多吃一点。」 「你也一样,麵都快被你拌烂了。」我看着那碗越来越糊的乾麵,他是口味变了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这么软烂的麵了。 「嗯。」他吃了一口麵,又放下筷子,抬头问:「你有没有考虑搬家?我还是觉得你隔壁住那种邻居太危险了。」 我摇头,「要是现在搬的话会被扣押金。」 「要不要试着去跟房东谈?还是找你哥一起去?」 一说到哥哥,失落就顿时涌上心头,「我觉得自从来台北之后,哥他好像变得不太喜欢我了,每次打电话给他都感觉得出来他不是很想理我,不是急着掛电话就是说晚点回拨给我,但我从来没有接过他的回电。」 他夹起一口麵,很快又放下,「以后你有事第一通电话都打给我。」 我愣了一下,「咦?」 「不管发生什么事或是多晚打都没关係,只要你打我都一定会接,有事情我都一定会帮你,所以你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他看着我,依旧是严肃认真的表情,但此时却好像多了坚定,这样的他不会让我想闪躲,而是感到特别踏实,彷彿只要跟这样的晓飞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然后,从两个人被打变成三个人吗?」 他白了我一眼,「我在跟你说认真的,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以前的我都会想如果没有了哥哥,我该怎么办?但现在我开始不禁在想,如果没有了晓飞,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好啦好啦,我以后有事一定第一个烦你。」我笑着点头,还不忘在耳边做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嗯。」他微微点头,忽然皱起眉,「你的指甲是不是沾到什么东西了?」 「没有啦,我涂指甲油。」 「你自己涂的?」 「不是,是之安学长帮我用的。」 「之安学长是谁?」 「我之前不是拿了一个巧克力蛋糕给你吃吗?就是那位做蛋糕的学长。」我朝他伸出手,向他展示指甲的新样貌,「好看吗?」 他没回答,而是皱着眉问:「怎么会突然想涂指甲?」 「不是我自己想涂的,是学长建议说如果把指甲弄漂亮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能改掉我乱抠指甲的坏毛病,反正就试试看。」 他沉默看着我的指甲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拿起筷子又夹了一点空心菜到我的碗里,不发一语的继续吃起麵。 我觉得奇怪,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吃完晚餐,晓飞本来说要陪我回家,但我嫌麻烦,这里本来就是离他宿舍比较近的地点,他根本不需要跟着我多跑一趟,我跟他僵持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先回宿舍。 晓飞离开之后,我看时间还早,刚好附近有间超市就想去逛一下,补给一些生活用品和简单的食材。 虽然台北吃饭很方便,但我也不想餐餐吃外食,开销太可怕了,所以上次回家我就把家里没人要用的电锅顺便一起带过来了,有时候会自己煮一些简单的料理,反正自己一个人,不追求好吃,只要有饱就好了。 我拿了卫生纸和生理用品之后,逛到了冷藏区,就在我犹豫要买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声音。 「咦?芮恩!」 是谁啊?有些陌生的声音让我纳闷回头一看,没想到竟然看见洪嘉穗推着推车站在不远处,推车里堆满了东西。 「我刚刚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她笑着向我走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应该不是住这附近吧?」 看她这么热络的模样,我很想回她关你什么事,但我还是忍了下来,「我刚跟朋友在附近吃饭,刚好看到有超市就进来逛逛了。」 真受不了,我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是遇到不喜欢的人,连随便逛个超市都有办法遇到洪嘉穗。我在心里碎唸,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等等,如果她在这里的话,是不是就表示哥哥也在? 「我哥有跟你一起来吗?」我问。 她笑着摇头,「没有,我是跟我弟一起来的,我们来买家里要用的东西。」 一听到是她弟弟,我马上失去兴趣,对于她接下来说的话完全不感兴趣,任凭她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我开始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摆脱她,直接打断她好吗?反正,哥哥人现在又不在,应该没关係吧?她应该不会去跟哥哥告状吧? 「喂姊,你是找到了没有啊?」 咦?这声音不是? 我不禁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人和我四目交会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芮恩?」之安学长手里提着两大袋卫生纸,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他刚刚是叫洪嘉穗……姊吗? 我怔住。 「原来你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喔?我之前本来还说要介绍你们认识的说。」洪嘉穗推着推车走过我身边,走到学长身边停下,笑盈盈地说:「芮恩,这是我弟弟洪之安,是你同校学长喔,他大四日文系的。」 我这才总算意会到他们两人的姊弟关係,想起她曾经提过她有个跟我同校的日文系弟弟。 这个巧合来得太过突如其来,可是当我看着眼前样貌相似的两人却又觉得这个巧合十分合理。难怪我第一次看到之安学长的时候就觉得他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原来是因为长得跟洪嘉穗很像。 「所以,她就是沉齐恩的妹妹?」之安学长惊讶大喊:「他们年纪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我之前不是就跟你说齐恩的妹妹小他十岁吗?你都没在听我说吗?」她语带责怪。 「那是因为我对沉齐恩那傢伙一点兴趣都没有,谁管他有几个兄弟姊妹啊?」学长不屑地说。 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哥哥。 「喂,你讲话一定要这样吗?他可是你未来的姊夫欸。」 「姊夫?先确定他想跟你结婚再说吧。」学长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看向我,目光直盯着我的脸看,「不过,你跟沉齐恩长得真的很不像,我完全没有想过你们会是兄妹。」 每次听到这种话,胸口都会没由来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我还没说话,洪嘉穗率先回答:「因为她跟齐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啊。」 第四章 - 偏离轨道的路程(5) 我愣住。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转头看我,笑瞇瞇地说:「齐恩跟我说过你长得很像你妈妈,他好像也是比较像他妈妈。」 你妈妈、他妈妈,到底为什么是由身为外人的她来分得那么清楚?哥哥的妈妈不就是我的妈妈吗?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刺耳,还有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笑容更让我觉得刺眼。胸口像是忽然燃起一把火,一团炙热缠绕在胸口,吸进去的空气彷彿都因此变得灼热不已,我反射性想把这样发烫的空气赶出身体,忍不住衝着她大声说:「我妈妈就是哥哥的妈妈!」 洪嘉穗脸上的刺眼笑容顿时僵住,一旁的之安学长也是,表情明显吓到了。 我知道自己不该在公共场所这样大声说话,但我就是忍不下来,我最讨厌别人讨论我妈妈,而且还是被一个我不熟又不怎么有好感的人。我仍无法摆脱这种烫得让人不舒坦的感觉,我握紧拳头,掌心能隐约感觉到被抠得歪七扭八的指甲刺入的感觉,我更加用力紧握,不断想把波动不已的情绪压回心底。 「真是的,你没事说这个干么?」之安学长用手肘推了洪嘉穗一下,「芮恩抱歉,我姊她就是──」 「我又没有说错话,这是齐恩自己跟我说的啊。」洪嘉穗打断他,看着我,表情很委屈,「你反应这么大干么?」 情绪再次波动了起来,胸口的那团火变得更加炙热,「关你什么事啊?我跟你很熟吗?」 「好好好,你别生气。」学长拍了拍我的手臂,转头看向洪嘉穗,「喂,你少说个两句是会怎样吗?」 「没有啊,我只是想说这又没什么,有什么好生气的?齐恩都肯跟我说了。」她继续说着自以为合理的理由。她责怪我太大惊小怪,她所说的明明都是哥哥亲口跟她说的,她不懂我在生气什么? 生气什么?我生气哥哥跟她提起我们的家务事、我生气洪嘉穗把我最在意的事情当成一件很稀松平常的小事在说,但最让我生气的是为什么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妈妈是谁,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哥哥的妈妈就是我的亲生妈妈,而不是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 「要不是你是齐恩的妹妹,我才懒得跟你说话。」 拜託,她以为她是谁啊?说得她跟我讲话好像是我的荣幸一样,我白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在哥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想站在这里听你废话吗?」 「你……」洪嘉穗的脸微微胀红了起来,「你果然跟齐恩说的一样很──」 「姊!」 她话还没说完,之安学长突然打断她,「有些话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了。」 「你……算了,我知道啦!」洪嘉穗不耐烦应声,看了我一眼之后便推着推车转身离开。 莫名其妙。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翻了一个大白眼,但仅仅是翻一个白眼都无法消除不满,之安学长依旧站在原地,我忍不住向他抱怨:「我讨厌你姊姊。」 第一次见面对她的印象就不是很好了,这次见面的观感更差了,从不喜欢直接变成讨厌的程度,不对,是非常讨厌、超级讨厌。 之安学长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她没有恶意。」 「所以呢?我跟她有熟到可以聊这种话题的程度吗?这是我跟哥的家务事,到底关她什么事啊?凭什么用一副好像是我家人的样子说这种事?」我只要想到她用那副理所当然又稀松平常的语调说起这件事我就生气,还有在那之后明明是自己说错话却还装得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也是,我直接了当地说:「她真的很做作、很噁心!」 他愣了一下,随后皱起眉,「她是有点白目不会看状况没错,但再怎么样你也不用说成这样吧?」 他带有责怪意味的语气让我听了很刺耳,我生气反问:「为什么不行?只要白目,说什么都合理了吗?那你就当我现在也很白目不就好了吗?」 他的眼神一沉,看着我说:「你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也很讨厌他,他根本就是一个心机重的双面人。」 心机重?双面人?这些都是和我记忆中的哥哥完全沾不上边的形容词。 没有什么事比听到自己喜欢的人被毁谤还要更让人生气了,他这句话燃起我更大的怒火,这比听到洪嘉穗说的那些话更生气。我瞪着他说:「不准你说我哥的坏话!」 他白了我一眼,说话口气又急又兇,「你也不准说我姊的坏话!」 他的声音忽然变大,而且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兇的口气说话,我顿时被他吓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可是只要想到他那样说哥哥,我就嚥不下这口气,不想输给他,大声回他:「那以后我都不要跟你说话了!」 对啊,只要跟他不说话,他就绝对不会听到我讲洪嘉穗的坏话了。况且,他自己都承认她白目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兇? 我越想越生气,原本想买的东西我都不想买了,直接转身走出超市。 即使不再看见他,心中的怒火仍难以平息,我快步走在街上,越走越快,几乎是快要跑起来的程度,呼吸频率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渐渐开始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我已经弄不清楚现在的怒气是因为什么了?是因为洪嘉穗?还是因为听见之安学长讲哥哥的坏话?还是因为后来他兇我的关係? 吸进身体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隐隐作痛了起来,我猛然停下脚步,强烈急促的心跳声回盪于耳边,我大口喘着气,想把缠绕在胸口的疼痛推出体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在作祟的关係,当胸口的疼痛逐渐缓和,情绪似乎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焦躁。 直到此时,我才惊觉到自己正站在一条我从来没有来过的街道上。刚才只顾着生气,完全没有在注意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陌生街道让我有些不安,我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原本染着浅浅粉色的指甲边缘已经有点剥落了,浅粉色的边缘带着指甲本身的白色,显得突兀碍眼。 我想起学长之前认真帮我涂指甲的侧脸还有面对余蔓琪时替我解围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意气用事很幼稚。 学长之前明明就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为了洪嘉穗一个人跟他吵成这样?我会因为他说哥哥坏话生气,相对的,他当然也会为了我说洪嘉穗坏话而生气。可是,我会这样也都是因为洪嘉穗先开始的,如果她不要没事提起那件事的话我根本不可能会那样说她。 思绪变得混乱矛盾。我能理解,但却无法接受,也迟迟无法平復这种心情。 「因为她跟齐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啊。」 「齐恩跟我说过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洪嘉穗所说的那件事本来是件见不得人的秘密,直到妈妈离开之后。即便那个人已经跟我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一直到现在,在哥哥面前我仍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 只要我假装不知道,我想哥哥就会继续对我好。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1) 我有两个妈妈。一个是扶养我长大的妈妈,也就是哥哥的亲生妈妈,她是个很温柔贤慧的妈妈;另一个则是生下我的妈妈,但我从来没见过她,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过我也没有兴趣知道,儘管那个人总说我只要去照照镜子就会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不曾跟我提过这件事,或许曾经说过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年纪太小而没有印象。不过,她从来没有因为我不是她亲生而对我不好,对待我就和对哥哥一样毫无分别,就好像我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而哥哥也是,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哥哥。 说起来还挺讽刺的,从小到大,对我特别好的有三个人,妈妈、哥哥还有晓飞,这三个人都是和我没有血缘关係的人,反倒是那个和我有血缘关係的人最不在意我,那个我该称呼他为爸爸的人。然而,对我来说,爸爸这个称谓不过是身分证上必须要有的制式规定,在妈妈离开之后,我不曾再以这个称谓叫过他,因为在我的眼中他并没有尽到爸爸该做的责任。 那个人最擅长的事就是到处拈花惹草,就算结婚之后依旧没有改善,即使已经有了妈妈,每天周旋在身边的女人仍是一个换过一个,而我的亲生妈妈就是其中一个。 年纪、外貌还有来自于哪里,关于亲生妈妈的一切都是一个谜,包括当年怀了我仍执意要生下来的动机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我能理解她生下我之后把我扔给那个人的心态是什么,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相信那个人是个值得託付终生的男人,我一定也会扔下会被绑住的拖油瓶去寻找更好的未来。 妈妈不曾说过这件事,直到她出车祸离开这个家之后,我才从那个人的口中得知这件事情,他说当年要不是妈妈执意要收养我,他一定会扔下我。当时听见他把自己亲生女儿的去留说得无关紧要,我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很难过,替妈妈感到难过。她为了这个家、那个人还有我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得到了什么?一场因酒驾造成的车祸就轻易将她带走,而那个人依然故我,继续过着他的花花人生。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善待真正温柔的人,反而让那些践踏别人温柔的坏人继续逍遥。 在有着妈妈的记忆当中,有件事让我印象特别深刻,我记得小时候的我每次看到妈妈为了总是周旋在不同女人身边的那个人而伤神的时候,我问过她为什么要继续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我记得她是这么回答我,她说:「我不能让你没有他。」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那个人说起关于我亲生妈妈的事之后我才明白,就算我再怎么讨厌,那个人也是在现在生活中唯一和我有血缘关係的亲人。可是我却无法亲口告诉她,对我而言,在妈妈过世之后,我所认定的家人就只剩下对我一样温柔的哥哥了。 ※ 「嗨,芮恩。」 我意外地看着眼前笑得有点尷尬的人,我没料到他会出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才好。 「还好你今天有上班,我本来还担心我会白跑一趟。」 说真的,我完全没有想过之安学长会在隔天跑来幸运草麵包店找我,我以为我说了那种赌气的话之后他就不会想理我了。虽然是洪嘉穗先引起纷争,骂她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我把气发洩到无辜的他身上是事实,后来对他乱发脾气也是我不对,可是碍于洪嘉穗的关係,我又拉不下脸跟他道歉,总觉得跟他道歉就等于是在跟洪嘉穗道歉一样。 面对他,我感到尷尬不自在,连忙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谁知道他竟突然弯下腰,闯进我的视线中,他的脸忽然放大在眼前,我更是吓得连忙退了一步。 他愣了一下,随后傻笑着抓了抓头,我感觉得出来他的尷尬程度绝对不比我的少,但他依旧笑着:「芮恩,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其实,我早就没在跟学长生气了。当下我是很生气没错,但在跑出超市之后看见自己指甲的那一刻,我不禁想起学长对我的好,从那时开始烦躁不已的心情就渐渐已经平復。只不过,我还是对洪嘉穗所说的那些话耿耿于怀,而且我不知道学长对我的家庭状况究竟了解到了什么程度,连带着我对学长依旧很尷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洪先生,请不要把这里当作是你把妹的场所好吗?」老闆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我顿时一惊,突然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我回头一看,老闆双手叉腰站在厨房门口。 「我哪有在把妹啊?我是有话要跟芮恩说。」学长解释,当我再次看向他,他的脸微微泛红。 「你没看到芮恩不想跟你说话吗?我刚刚在后面看了很久,根本就是你单方面在骚扰她。」老闆走到我身边,我本来想向他解释学长没有骚扰,只是我尷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才好,老闆随后举起右手,朝学长挥了挥,「别在那边卢小小了,不买东西就快走。」 「所以,只要我买东西就可以留下来吗?」 「那取决于你买了多少?」 「你真的很势利眼欸!好,那我就把剩下的……」学长举起右手,就当我以为他要像小说男主角霸气说全包的时候,他猛然伸向收银檯旁边,拿起小篮子里的两包手工小饼乾,像个白痴一样对我傻笑,「这些饼乾包下来。」 受不了,快把刚才我一瞬间快要动心的少女心还我。我忍住想翻他白眼的衝动,等等不对,他不可能会是小说男主角,我也不会是女主角,所以我刚才到底在期待什么? 「真是受不了你。」老闆替我翻了一个白眼,催促我:「芮恩你还傻在这里干么?快帮他结帐。」 「啊?喔好。」我赶紧把饼乾的价钱输入进收银机里。 「待会结完帐之后去外面跟他解决一下。」老闆说。 「啊?」我不可置信地看向老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在这里会影响我工作的心情。」老闆一脸无奈地朝我们挥了挥手,忽然又板起脸,「不过,只有十分鐘,这两包饼乾只值十分鐘。」 「什么十分鐘?这两包饼乾早就超过一个小时的时薪好了吗?你这个黑心商人!」 「我是烘焙师,不是商人。」 「黑心老闆!」 「随便你怎么说。」老闆双手一摊,转身走回厨房。 老闆的背影从视线当中消失,我回头看向站在收银台前的学长,四目交会的同时,他顿时笑了起来,笑容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尷尬了,「我们走吧,说好的十分鐘。」 没想到他竟然会跟老闆妥协,我有点意外,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我朝他伸出手,他愣了一下,我微微一笑,「这位客人,你还没付钱喔。」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2) 后来,那两包号称包下我十分鐘休息时间的饼乾一离开店内就全被我吃下肚了。 「你是多久没吃饭了?怎么连吃这种饼乾都可以心满意足成这样子?」学长笑着看我,一脸无奈。 「因为老闆做的东西真的每一样都好吃,怎么吃都吃不腻,我每次下班最期待的就是店里还剩多少麵包。」 「那我做的不知道会不会被他比下去。」他低下头看向一直提在手上的保温袋。 「你做了什么?」我好奇看着那个保温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随后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不銹钢的保温盒递给我,「昨天我姊的确不该乱讲话,我替我姊跟你道歉,用这个就当作赔罪可以吗?」 我本来想一把接过来然后打开,但一提起洪嘉穗我就不想这么乾脆。我微微扬起下巴,即便心里很想快点看到里面装了什么,可是我还是假装不以为然地说:「那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他叹了一口气,看似沉重,但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彷彿带着浅浅笑意。他用着近似叹息的音量轻声说:「这样让我压力好大。」 说完,他打开保温盒,我一凑近,香甜的浓浓巧克力味随即扑鼻而来,一闻到巧克力的香气我精神全都来了,整个保鲜盒装满了巧克力布朗尼。 我惊喜睁大双眼,「布朗尼!」 「你喜欢布朗尼?」他把保鲜盒又向我递过来一些。 「嗯,只要跟巧克力有关的我都喜欢。」我开心接过,向他确认:「我真的可以吃吗?」 他微微歪着头,问:「这个赔罪礼物还可以接受吗?」 一听到赔罪这两个字,我不禁愣了一下。完了,一看到布朗尼就太兴奋,完全忘了这盒布朗尼是因为洪嘉穗才有的。 我回过神,立刻板起脸,不想这么轻易妥协,「那我要先试试看味道才行。」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我真的好想说愿意、我愿意!然后快点扫光这些布朗尼,不断从保鲜盒飘出来的甜味实在太香了。我到底为什么要为了该死的面子跟自己的肚子过意不去? 「你比我想像中的还不好骗。」他笑得有些无奈。 「本来就是!要是让你知道我这么好打发,以后你姊不就可以拼命乱讲话。」 「是是是。」他拿起放在盒子边缘的不銹钢叉子,叉了离他最近的角落那一块,然后把布朗尼递到我的嘴边,「试吃看看吧。」 巧克力的香气离我更近了,越发浓郁的甜味让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我伸手接过叉子,有些犹豫地看着布朗尼。虽然说这个大小我一口吞下绝对没问题,但碍于面子问题,我还是谨慎一点好了。 我张开嘴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当湿润的蛋糕体进入嘴里,浓郁的巧克力味道瞬间在口中爆发开来,不同于他之前做的磅蛋糕只有单纯的甜味,布朗尼带点微微苦味的甜味少了甜腻,再加上蛋糕体里面还有一些带有脆度的核桃碎片,让布朗尼变得更有层次而且更好入口,我立刻又咬了第二口,强烈的幸福感把我填得满满的,幸福得让我忍不住皱起脸。 甜点果然是能让这世界充满幸福的存在,特别是巧克力。 「看你这表情应该是可以接受吧?」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我愣了一下,暂时将幸福感压抑到心底,收起过于夸张的幸福表情,「还、还可以啦。」 话虽如此,但为了洪嘉穗故意把这么好吃的布朗尼压低评价让我良心不安,我实在说不了谎。我看了看手中的布朗尼,又抬头看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他坦承:「没有啦,其实是……超级好吃,好吃到我觉得好幸福。」 他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我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我连忙解释:「我不是为了要得到这整盒布朗尼才这么说的,我是打从心底真的觉得很好吃,真的超级好吃。」 「我知道,从你的表情我看得出来。」他露出笑容,「我只是没想到能亲耳听到这种评价。」 「那一定是你太少给别人试吃了,这么好吃的甜点你就不要自己藏着了。」 他笑了出声,「谢谢你。」 「是我要说谢谢才对,没想到能收到这么好的礼物,我觉得好幸福喔。」我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中的布朗尼,为了这盒布朗尼要我放弃一个小时的时薪我也愿意。 「能看到你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我也觉得很幸福。」他轻声说。 我顿时一愣,左胸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躁动感。我抬眼向他看去,他脸上带着浅浅微笑,饱含着笑意的眼神就和刚才他说话时候的语气和声音一样温柔,被他这样看着,躁动感更加强烈。 明知道他说这句话是因为自己做的布朗尼得到这样的评价而感到幸福,但乍听之下,我却还是因为他所谓的因为你觉得幸福而不小心动心。 以前的我有这么容易心动吗? 我歛下眼,避开他的视线,故作镇定地又咬了一口布朗尼,然而喉咙间在此刻突然变得乾涩,我瞬间感受不到布朗尼湿润柔软的口感。 在遇见之安学长之后,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容易动心了? 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我迅速把叉子上最后一口布朗尼吃进嘴里。 「对了,你喜欢千层蛋糕吗?我最近迷上做这个,也想试试巧克力口味的。」他突然问。 「千层蛋糕?」我惊觉到自己的口齿不清,顿时感到不好意思,我连忙吞下口中的布朗尼,朝他摇头,「我没吃过欸。」 「你没吃过?」他睁大双眼,惊讶地问。 「对啊,千层蛋糕很贵,小小一片就要一、两百块,我哪吃得下去啊?还是这种布郎尼经济又实惠。」 「喂,你这什么话?把我的布朗尼说的很廉价一样,我要是认真起来,这盒拿去外面卖也可以卖不少钱好吗?」他撇撇嘴,看来对我说的话很不满意。 「是吗?」看他这个样子我就觉得好笑,刚才因为莫名心动而紧张的感觉消失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顺手又叉了一块布朗尼,「那我还真想吃吃看你所谓的『认真做』的布朗尼。」 说完,我又咬了一口。 他看着我,表情瞬间变得认真,「那你要不要来我家?我现做给你吃。」 我猛然被嘴里的食物噎到,大咳了好几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你现在是在约我去你家吗?」 「对,我要让你看看我有多认真。」他的表情更认真了,跟平常的学长感觉不太一样。 这句话乍听之下是蛮有逻辑的,因为想证明自己有多认真所以要我现场观摩,不过这个地点……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你是想对我干么?你以为几块布朗尼就可以把我拐去你家吗?」我警戒地说,虽然说我确实对他的提议有点心动。 「想太多了你。」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我对你这种看起来就一副发育不良的未成年没兴趣,我喜欢成熟的类型。」 我白了他一眼,「谁管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啊?」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难免有点失望,原来在他的眼里我看起来太小孩子气。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穿着打扮,一件简单的白色t-shirt和黑色七分牛仔裤,虽然说这是老闆规定的穿着,但平常我的打扮和这一身差不了多少,就是休间简单,舒服就好,不过这样看起来就是很朴素平凡。我突然想起余蔓琪,虽然我不太喜欢她,但不得不说她的打扮真的很时髦也很亮眼,我是不是也该学学她?让自己看起来不要这么朴素。 就在我纠结自己的穿着时,他突然开口说:「对了,到时候顺便把你的晓飞带来。」 「晓飞?」我很意外他会提起晓飞,他应该不认识晓飞,顶多听过他的名字而已,我纳闷地问:「你找他干么?」 他的表情忽然一变,看起来就像是深闺中的怨妇,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一直见见这个把我的蛋糕嫌到一文不值的晓飞。」 我怔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现在是在记恨吗?」 那时候是他自己向我要求最真实的试吃评价,所以之前我就把晓飞吃过磅蛋糕的评价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当下没有说什么,没想到竟然一直记恨到现在。 他轻哼了一声,「我没有在记恨,只是想证明我自己。」 「是喔。」我笑了笑,「不过,我觉得晓飞应该不会来。」 「你先帮我约约看就对了。」 「好啦,我知道。」 虽然我觉得晓飞答应邀约的机率很低,但看他气成这样,我还是意思意思的帮他问晓飞。结果,让我意外的是,晓飞竟然一口就答应了。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3) 礼拜五下午四点,我和晓飞来到之安学长给我们的地址。 「这真的是学长的家吗?我们没跑错地方吧?」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豪宅,即使确认了地址好多次仍很难相信。 原本晓飞答应之安学长的邀约就已经够让我震惊了,没想到让我更震惊的是之安学长住的地方。这个地点位于台北市的精华地段,就算我对房地產行情不了解也看得出来这里的房价有多贵,而且房子还是豪宅型的独栋透天,这栋房子的价值绝对是我永远碰不到的天价。 就在我对这栋房子感叹不已的时候,铁捲门旁的小门忽然打开了,之安学长从门后探出头来,他一看见我们便说:「人都来了怎么不跟我说?」 「你家太豪华了,豪华到我以为我跑错地方。」我依旧震惊不已。儘管学长本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还是很难相信自己会有认识的人住在这么豪华的房子里,这样的人跟我应该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吧。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问:「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到了?」 「我想说时间差不多就看一下监视器,看到你们站在门外就出来开门了。」 「你家还有监视器?」我很惊讶。 他比了比上方,在小门和铁捲门的侧边上方各装了两支监视器。 我一直以为只有公司或店家之类的公共场所才需要装监视器,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是我能想像的。 「你就是晓飞吗?」之安学长看向晓飞,上下打量他,「听你对我做的磅蛋糕的讲评,我还以为会是看起来很强势的人。」 这种说话口气……说他没在记恨我才不相信。 「我听芮恩说你会烘焙,我原本还以为你看起来会是细心的人。」晓飞说。 虽然说晓飞的说话语调不冷不热,没有起伏,但怎么听起来有点话中带词的感觉?他现在是在暗示之安学长长得很粗枝大叶吗? 明明才各说一句话而已,但我怎么觉得气氛有些凝结? 「学长,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我连忙说,他们同时看向我,害我突然有点尷尬。 「嗯,快进来吧。」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收回正要迈出的右脚,「你姊有在家吗?」 要是洪嘉穗在家的话,我就不想进去了,只要想到她那天说话的样子,我就觉得烦躁。 「她上班去了,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家里的只有我们这种间到没事做的大学生而已。」 虽然很想反驳他间到没事做的人只有他,但听到洪嘉穗不在家还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他姊姊怎么了吗?」晓飞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问。 我举起右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说:「他姊是个很讨厌的人,你只要看到她就会知道了,不过我实在很不想看到她。」 「讲别人坏话的时候小声一点好吗?」学长无奈地说。 「我又不是在讲你的坏话。」我反驳。 「她是我姊欸。」 我撇撇嘴。我才管她是不是他姊姊,反正我就是讨厌她。 「跟他一样讨人厌吗?」晓飞忽然指着学长问。 啊? 晓飞冷不防的这么一问让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而是学长哇哇叫了起来,「你更夸张!不要当着当事人的面讲他的坏话好吗?」 「我说的是实话。」晓飞淡淡地回。 学长翻了一个白眼,「算了,我懒得跟你吵,别再说这个了,快点进来吧。」 学长往里面走去,我赶紧拉着晓飞跟了上去。 门后的世界让我更震惊,门后是一片宽敞的停车空间,停了一辆白色休旅车和黑色轿车,一旁还停了一台机车,即使已经停放了两辆车和一台机车,停车空间仍宽敞,甚至还有足以再放下一辆车的停车空间,完全不会给人拥挤压迫的感觉。学长打开了一扇有铸铁花装饰的高挑大门,屋内的高级装潢更是让我惊讶得杵在原地。 这些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开一扇门,就有办法让我震惊一次,而且震惊的程度还会不断增加。 大理石地板,挑高的客厅,屋内的装潢是雅致的黑白风格,我所看到的每一处都充满了设计感,不对,是充满钱的味道,这跟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高级豪宅一模一样。 「学长,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超级有钱人。」 「没有那么夸张啦,只是因为我爸妈比较注重装潢而已,比我们家有钱多的是。」 「这还不叫夸张吗?这大概是我目前为止看过最豪华的房子了。」我感叹地说。 他没说话,打开一旁的鞋柜,拿出两双室内拖鞋。这时,一阵狗吠声忽然从屋内由远而近的传来。 「啊,差点忘了牠,芮恩你会怕狗吗?」学长转头问我。 我还来不及回答,一隻柴犬从后面的房间跑了出来,牠的速度很快,一下就扑到我身上,我顿时有些站不稳,整个人往后仰,一道力量立刻从我身后稳住重心,我回头一看,和晓飞对上视线,看进他眼底的那瞬间,我安心了不少。 「咖啡过来!」学长转身抓过牠,将牠从我身上拉走,「抱歉,吓到你了吗?」 我转头看向学长,摇摇头,「我是不怕狗,只是牠突然这么热情我有点吓到。」 「放心,牠不会咬人,只是看到人就会很兴奋而已。」他边说边搓着牠嘴边肉,牠肉嘟嘟的脸整个皱在一起看起来滑稽得很可爱。 「对了,我们家还有一隻猫叫豆浆,不过牠不太会靠近不认识的人,所以不用管牠没关係。」 「还有猫喔?牠们不会打架吗?」我惊讶地问。 「放心,这隻笨狗根本就是豆浆的小弟了。」他笑着说,咖啡就像是听得懂似的发出了呜呜的抗议声。 「好可爱。」我不禁笑了起来。 「之安,你朋友来了吗?」 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名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妇人从刚刚咖啡跑出来的方向走了出来,即使她穿着休间,但还是藏不住优雅的气质。 她应该是之安学长的妈妈吧? 「阿姨你好,我是之安学长的学妹,我叫沉芮恩。」我连忙和她打声招呼,晓飞也跟着说了一声你好。 「你们好,我是之安的妈妈。」她轻轻笑了起来,说话轻声细语,「真没想到我们之安竟然会带朋友回来。」 「妈,别把我说得像是没朋友一样,我只是不想带他们那群人来我们家乱。」学长一脸无奈,松开抓着咖啡的手,咖啡吠了几声,一溜烟跑到洪妈妈的脚边。 洪妈妈看向我,笑眼微微弯起,笑瞇瞇地问:「妹妹,你好漂亮喔,是之安的女朋友吗?」 我愣了一下,连忙想摇头否认:「我──」 「不是。」 第一个字才刚说出口,身旁的晓飞就替我回答了。 她的脸上闪过惊讶,视线转而移向晓飞,笑着问:「所以,弟弟你才是吗?」 「不是!」这次,我听到晓飞和之安学长异口同声的回答。 我愣了一下,看见他们望着对方的嫌弃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没想到他们还挺有默契的。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4) 后来,洪妈妈说要带咖啡出去散步便带着牠出门了。学长带着我们来到厨房,要不是水槽里还残留一些水渍,不然我还真以为这是样品屋里才会有的厨房,和我家旧旧脏脏的厨房完全是天壤地别,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使用过的厨房维持得像新的一样? 厨房的檯面上摆了一些烘焙用的材料和器具,我看见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好奇地问:「学长,你打算做什么?」 「布朗尼。」 一听见要做的是布朗尼,我就跃跃欲试,「我可以试试看吗?」 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烘焙,也没有这个机会,难得有这个机会,就算要死缠烂打我也要让学长同意教我。 他狐疑地看向我,「你要做?你会吗?」 「你教我就好啦,我一直很想试试看。」我笑着点头,拉了拉正在看巧克力的晓飞,「晓飞,你也想试试看对吧?」 「嗯。」晓飞点头,看着学长,「吃了你的蛋糕之后我已经不太相信你的技术了。」 「你……唉,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找你一起来了。」学长抓了抓头,用力吐了一口气,一副拿我们没办法的样子,「好啦,我教你们就是了,反正布朗尼的製作方法也不会太难。」 我听了,立刻举手欢呼。没想到他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乾脆,我还以为他会为了他家厨房的安全而拒绝我,我都已经想好一哭二闹的死缠烂打sop了。 「先去洗手才能碰!」他指着洗手台。 「好!」我兴致勃勃地拉着晓飞到洗手台。 洗好手之后,学长要我们先准备好各个材料的份量,按照他的指示我们一一把各种不同原料依需要的公克数分别倒入量杯中。 当我拿起砂糖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晓飞你喜欢吃甜一点的吧?」 正在秤巧克力重量的晓飞停下动作,抬头看我,轻轻点头。 「好,那我多加一点糖。」 他的双眼一亮,用力点头。和他达到共识之后,我立刻倒入比学长交代的还要多上许多的砂糖份量。 「喂喂喂,你不要乱改我的配方。」学长马上出声阻止。 「唉唷,干么在意那么多?差一点点没差啦。」我没理他,倒入满意的份量之后才停下手。 「差一点点就会差很多好吗?而且,你这个量根本不是只有差一点……喂!你在干么?」 为了怕他阻挠我的计画,趁他还在碎碎念的时候,我赶紧把砂糖倒进装着麵粉的量杯中,让他没有更改材料的机会。 「你完全打断我的步骤了!」 「没差啦,反正最后都会混在一起。」 「怎么会没差?你不知道任何一点细节都会影响到最后──」 「唉唷学长,没关係啦!我们又不是在考试或比赛。」我嫌他囉唆,直接打断他,抬头看向一副快昏过去的他,笑着说:「放轻松一点,开心就好了嘛!」 「你……」他看起来欲言又止,一脸有苦说不出来的憋屈模样,但最后什么都没说,也不再继续阻止我,只是摇摇头,「算了,你开心就好了。」 我更是笑了起来,「没问题,我现在就已经觉得超开心的了!」 第一次接触到布朗尼的製作过程让我觉得很新鲜,没想到把布朗尼送进烤箱之前的过程会这么有趣,或许是因为这样,製作时的时间过得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快。等待布朗尼烤好的这段时间,学长从冰箱中拿出一个玻璃盘,盘子上罩着一个半圆弧形的雾面玻璃盖子,我看不清楚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当他放到餐桌上,我凑到他的身边,好奇看着玻璃盖子底下 他小心翼翼打开玻璃盖子,一个上头洒满可可粉的巧克力蛋糕随即出现在眼前,一看见如此精美的巧克力蛋糕我忍不住惊呼。 「这是我昨天做的巧克力千层。」 「你做的?」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假的?这么漂亮我还以为是买来的。」 他一脸很满意地笑了笑,问:「要不要吃吃看?」 我马上点头,「当然要!」 他转身打开橱柜,从里头拿了两组餐盘叉子,然后从流理台上的刀具收纳架中拿了一把刀子。即使学长家的厨房被我和晓飞轰炸过,但这些高级橱柜和厨具仍让我觉得他们家好像样品屋。 学长拿着刀子慢慢在千层蛋糕划下第一刀,当刀子埋入蛋糕体中时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他切了一块约莫八分之一的大小放到盘子上,然后和叉子一起递给我,「给你,顺便帮我试吃看看。」 「谢谢!」我连忙接过,用叉子切了一小块。千层皮很柔嫩,叉子轻轻一切就轻易的划开了。我迫不及待将蛋糕送入口中,吃进嘴里的瞬间我马上感受到幸福的滋味,薄透的饼皮间抹上滑顺的巧克力鲜奶油,鲜奶油有点甜,但最上层的微苦可可粉中和了这股甜味,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腻。 「超好吃!没想到千层蛋糕是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说,这比我以往吃到的海绵蛋糕不知道好吃上多少倍。 「那是因为我做的才好吃。」学长得意洋洋地说。 好东西就是要马上跟好朋友分享,我连忙切了一口的份量递给晓飞,「晓飞你吃吃看,这个真的超好吃的!」 他看了蛋糕一眼,又看了看我,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奇怪,他不是最喜欢吃蛋糕这类的甜食了吗? 「你们不用分来分去,这边还有很多。」学长说,又切了一块蛋糕,才刚装盘好要递给晓飞,但晓飞没有接过,反而是忽然凑近把我递给他的那口蛋糕吃下去,然后直盯着学长看。 学长拿着蛋糕,看着晓飞,撇撇嘴,「你现在是在挑衅我吗?」 「你太敏感了。」晓飞淡淡地说,这才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蛋糕。 他们的对话让我摸不着头绪,我纳闷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晓飞朝我摇头,看向学长,「味道很普通。」 「普通?」学长愣了一下,一脸无法接受事实的崩溃表情,「我昨天搞了那么久结果只有普通?」 我见状,连忙安慰他,「学长,我觉得真的超好吃的!而且,晓飞的普通就是好吃的意思。」 他还是一脸失望,显然没被我安慰到,他看了我一眼,「没关係,普通总比难吃好。」 「你是不是多加了什么东西?巧克力之外的。」晓飞忽然问。 「有吗?不是只有巧克力吗?」除了巧克力和奶油,我完全吃不出来其他味道。 「你有发现?」学长的表情恢復了一点明亮,他微微挑眉,「吃得出来是什么东西吗?」 晓飞皱了皱眉,又切了一口手上的蛋糕,这次他咀嚼更久,他想了一下,说:「感觉是酒之类的东西,但我吃不出是什么类的酒。」 「我放了一点兰姆酒提味。」 「提过头了吧?这个酒味很突兀,和巧克力奶油的味道很不搭。」 「哪会不搭?兰姆酒和巧克力根本绝配好吗?」 晓飞把手上的蛋糕递到学长面前,「你自己吃吃看,刚吃下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最后停留在嘴巴里的时候就变得太过突出,反而盖掉巧克力的味道。」 学长皱着眉,狐疑看了晓飞一眼,挖了一小口放进嘴里,良久,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你说的好像没错……」 「不是好像,真的就是这样没错。」晓飞纠正他。 学长白了他一眼。 这两个人突然讨论起蛋糕味道,我顿时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他们似乎还是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我默默又吃了一口蛋糕,在口中化开的幸福感觉瞬间融化了被忽视的失落。 算了,加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蛋糕好吃就好了。 我细细品嚐着嘴里的幸福滋味,看向一脸严肃的学长,他果然只有提到甜点的时候才会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说真的,到现在我还是很难把现在的他和他平时的模样联想在一起,不过这也让我不禁好奇地想,不知道他在做这些甜点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以什么样子的心情才有办法做出这些会让人吃了会感到幸福的蛋糕?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5)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声,我回头一看,一隻白猫缓缓向我们这边走来。 牠应该就是学长说的豆浆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盯着牠,向晓飞那边退了一步。 自从上次被粽子抓伤之后,对于猫我仍心有馀悸,总觉得我好像特别不受猫的青睞,我怕这次会像上次第一次见到粽子一样。 晓飞他们正专注在蛋糕的味道上,似乎没有发现豆浆的出现。豆浆好像对我没什么兴趣,看了我一眼之后就绕过我,直接走向晓飞的脚边,轻轻蹭着晓飞。 「咦?」晓飞发出一声迟疑声,低头看向豆浆,而豆浆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抬头看着他。 晓飞身上是有什么魔力吗?还是他根本就是猫?为什么明明都是第一次见面,猫都特别喜欢他? 「干么干么?是看对眼了还是看到同类了吗?」学长说。 本来正在对视的一人一猫同时转头看向之安学长,时间点分秒不差的同步率和同样的面无表情让我吓了一跳,学长似乎也是,我看见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忽然用力拍了手一下,恍然大悟地说:「难怪我从刚刚就一直觉得你的眼神很熟悉,根本就是豆浆平常在看我的眼神。」 晓飞没有说话,把手中的蛋糕放到桌上,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豆浆,豆浆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趴在地上闭着眼乖顺地让他摸着。 「这画面看了还真讨厌,平常我要摸牠都一副要牠命的样子。」学长忿忿不平地说。 「学长,你现在是在吃醋吗?」我笑着问。不过,我能理解他的感受,要是换作是我平常照顾的宠物不给我摸,而是给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摸,我一定也会不平衡。 学长轻哼了一声,「谁在吃醋啊?牠也不想想平常给牠饭吃的是谁?」 豆浆似乎听得懂他的话,牠懒懒睁开右眼,往学长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又闭上。 这瞬间,我突然能理解学长所谓的熟悉感了,这样子真的很像晓飞。 学长看起来更不满了,他咕噥几句我听不清楚的话,随后突然转身离开。 「学长,你要去哪里?」 「我去一下厕所,很快回来。」他回头看我,「蛋糕如果还要吃的话自己切,冰箱也有饮料,不要客气,要喝的话自己拿。」 我应了一声,学长离开之后感觉也把原本厨房里的声音一起带走了。看着晓飞在摸豆浆的画面,时间像是忽然慢了下来,我莫名觉得这画面特别寧静美好,连原本让我有些退避三舍的豆浆在这一刻都变得平易近人许多。 我曾听有人说过动物都是很敏感的,牠们能感受到一个人内心真正的模样,或许晓飞之所以这么受小动物的青睞都是因为感受到他内心的温柔吧? 「怎么了?」晓飞停下手边的动作,转头看我。 「没什么。」我笑着摇头,「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个画面看起来很美好,很有偶像剧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撇过头不看我,他的视线停留在豆浆身上,低声咕噥:「突然在说什么啊?」 他是在害羞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豆浆忽然站起身,轻轻喵了一声就毫无预警地离开厨房。 「啊,走掉了。」晓飞喃喃地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是我刚刚太用力了吗?」 「怎么会?我觉得豆浆看起来很享受啊。」虽然我不知道豆浆突然离开的原因,但牠刚刚被晓飞摸时的温顺表情任谁都看得出来牠没有任何不舒服。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晓飞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扬,勾起若有似无的浅浅笑容,像是松了一口气。 晓飞很少露出明显的笑容,他的笑总是像这样淡淡的,很轻很淡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怀疑他真的有在笑吗?不过,这样的笑容在我眼里总是特别温柔。 我很喜欢晓飞这样看着我,彷彿任何波澜都能因为他而安定下来。 「一定是这样。再说,你看学长气成那样就知道豆浆有多喜欢你了。」 他歛下眼,轻轻笑了笑,笑意比刚才又多了一些。 「不是有人说猫很有灵性,可以感受到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对牠好吗?我想豆浆一定是感受到你的温柔所以才会特别亲近你。」 「我哪里温柔了啊?」他抬眼看我,低声反驳。 我不同意他的说法,「怎么会没有?你对我一直都很温柔啊。」 不论是随着时间还是身处的环境,人都有可能会改变,就像哥哥来台北之后对我的态度就和从前不同了,就连我也不敢说自己从未变过。可是,打从认识开始到现在,晓飞对我从来没有改变过,现在的李晓飞就和十年前的他一样。 「那也只有对你而已。」他看着我说。 「咦?」我不禁愣了一下。每次只要晓飞不笑,他的表情看起来都会特别认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过于认真的表情,胸口忽然被什么电了一下,一瞬间有种心跳暂停了一拍的感觉,心跳频率在下一秒恢復正常,然而那种像是触电般的奇妙感受仍停留在胸口。 我最近是怎么了?是青春期在作祟吗?怎么那么容易心动? 停留在心头的酥麻感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下意识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太强,总是一下能看穿我在想什么,我不想让他察觉到我的不自在。 「你们在干么?」 这时,学长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就像是偷偷做坏事被抓到一样,我顿时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因为他的出现让我松了一口气,他肯定能分散晓飞的注意力,就算没有也没关係,至少被晓飞识破情绪的机率就降低许多了。 幸好学长回来之后没多久布朗尼也差不多烤好了,当烤箱一打开浓郁的巧克力香气就迎面扑鼻而来。 「好香喔。」我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巧克力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食物,光是闻到它的味道就感受到满满的幸福感。 「都还没开始吃,怎么就露出这么满足的表情了?」学长语带笑意。 「因为实在太香了。光是用闻的,我就觉得好满足。」我笑着说,转头看向晓飞,「对吧?晓飞。」 我总是会习惯性寻求他的认可,可是当我和他四目交会,他看起来认真的面无表情又让我想起刚才一瞬间的触电感觉,我不由自主感到惊慌,不等他回应就匆匆移开视线,然而这样移开视线又让我有种莫名的罪恶感,直到耳边传来他的低应声,我才小心翼翼地再次转头看向他。 一样的面无表情,不同的是他这次的视线是停留在刚烤好的布朗尼上。 「看起来烤得还蛮成功的。」学长把烤盘放到桌上,表情看起来很满意,「很好,现在给它一点时间散热吧。」 「咦?不能马上吃吗?」我问,这个香味让我迫不及待想试试味道。 「不行,要等它凉一些才能脱模。」 我心不甘情不愿应了一声,但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卢他,毕竟这可是会影响到之后的口感。 布朗尼烤好之后的等待时间比在烤箱里的时候还要更让人难熬,浓郁的巧克力香气让我忍不住一直吞口水,就算嘴里有好吃的千层蛋糕解馋,但再怎么好吃的巧克力奶油还是无法抵挡布朗尼的香气。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可以脱模了,放凉的布朗尼一放到餐盘上我立刻伸手拿了一块。 「喂喂,不用叉子吗?」学长没好气地笑着说。 「没差啦,这样吃比较好吃。」我手上抓了一块布朗尼,顺手拿了另一块递给晓飞,「晓飞,快试试看,这是我们一起做的。」 「嗯。」他接过布朗尼,先是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轻轻咬了一口,他慢慢咀嚼着,然后我亲眼目睹了打从认识到现在我从来没见过的幸福表情,他嘴角明显上扬,看着布朗尼的双眼好亮,好像在闪闪发光一样,我从来没看过晓飞笑得这么幸福。 「晓飞,很好吃喔?」我问,更期待布朗尼的味道了。 他点点头,然后又咬了一口,我也跟着咬了一口。这瞬间,我完全能理解晓飞会喜欢的原因,我几乎嚐不到巧克力本身的些微苦味,衬着巧克力香气的是满满的甜味,这完全就是蚂蚁人晓飞的口味。 布朗尼吃起来口感湿润,巧克力味也很浓郁,整体来说真的很好吃,没想到在被我和晓飞胡搞瞎搞的製作下还能做得这么成功。只不过,这个甜度对我而言是有那么一点点偏甜,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晓飞吃的这么心满意足,我突然觉得这点稍微超标的甜味不算什么了,是因为平时总是盐系的晓飞忽然变甜的关係吗? 看着晓飞,我又咬了一口,停留在嘴里的布朗尼忽然不甜了,还是现在的晓飞比较甜……等等,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用力甩了甩头,不敢再直盯着晓飞看,难得散发幸福氛围的晓飞实在太可怕了。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6) 「真的有这么好吃喔?你们该不会真的调配出什么创新食谱了吧?」学长马上拿了一块,当他咬了一口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皱在一起,「妈呀,未免也太甜了吧?这个吃了会得糖尿病吧,我早就叫你们不要乱加那么多糖了,巧克力该有的味道都不见了。」 「哪会?这个很好吃啊。」我替布朗尼反驳,虽然我也觉得是稍微甜了一些,但只要想到这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这点甜度根本不算什么,要我吃几块都没问题,毕竟谁会嫌自己的小孩差的。 「那根本是因为是你们两个搞出来的。」学长斜眼看我,看来是真的很不满意,他双手一摊,「我不吃了,你们自己负责把这些解决掉。」 「当然没问题。」我信心满满地说。 「我也不打算让你吃太多。」晓飞默默补了一句,我看向他,他刚说完话又咬了一口,布朗尼真的很神奇,当布朗尼进入他的嘴哩,他就会瞬间从冷脸晓飞变成幸福晓飞。 看着这样的他,我忍不住莞尔。我不禁想到哥哥,不知道他吃到这些布朗尼会不会也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 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询问:「晓飞,我想拿一点去给哥哥吃。」 「嗯。」他点头应声,吞下嘴里的食物,「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那我现在打给他问他在哪?」我立刻找出手机,不知道哥哥下班了没有? 「这个时间他应该下班了。」学长看了墙上的时鐘一眼,「如果他在家的话,我可以载你过去,我知道他住哪里。」 「你为什么知道我哥住哪?你很变态欸。」 「什么变态?我会知道还不都是因为我姊一天到晚往他家跑,我想不知道都很难好吗?」他翻了一个白眼。 一听到洪嘉穗,本来雀跃的心情就沉淀了一些。只要想到我来台北一段时间了,别说去哥哥住的地方了,我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但是洪嘉穗却已经把那里当成她第二个家了,心里难免感到落寞。这种感觉称不上是嫉妒,但就是会有些失望,妹妹和女朋友果然还是有所差别吗? 不过算了,别想那么多,重要的是我想分享这些布朗尼给哥哥,希望他吃了之后也能像晓飞一样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 我重新整理好心情,打电话给哥哥,可是连打了两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是还在上班吗?」我纳闷地看着跳回通讯录的手机萤幕。 「我帮你问我姊吧,看她有没有跟他在一起。」学长边说边拿起一旁的手机,和我不同的是,他拨出去的电话不到几秒鐘的时间就接通了,「喂?姊,你下班了吗?你现在在哪里?要回来吃晚餐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和洪嘉穗的对话我有些紧张,是不是害怕听见哥哥是因为跟洪嘉穗在一起而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学长看了我一眼,「是喔,所以你现在在沉齐恩的家吗?他在干么?」 一听见他们现在正在一起,心瞬间凉了一半。 「真是的,你跟他说有时间坐在那边等吃饭看手机也稍微注意一下来电电话好不好?他都不知道妹妹找不到他的人会紧张吗?」 我愣了一下。心里的落寞感觉更强烈了,哥哥刚才果然是故意不接我的电话,自从我来台北之后,这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 忽然间,手臂被轻轻拍了两下,我转头,晓飞递了一块布朗尼给我,他轻声说:「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这瞬间,喉咙忽然感觉到一阵酸涩,我吞了口口水,想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吞下肚,但这感觉仍然缠绕在上头。我点点头,接过布朗尼咬了一口,心情果真会影响食慾,此刻我突然觉得布朗尼没那么甜了。 后来,学长透过洪嘉穗替我约好了晚点在哥哥家里碰面,还说可以载我过去。 「抱歉啊,机车只能载一个人。」学长拎着机车钥匙,对晓飞笑着说:「所以,我没办法带你一起去了。」 「你们家不是有车吗?」晓飞反问。 「可是,我今天想骑机车。」学长脸上的笑容更大,还多了一些得意。 我怎么觉得他是故意在逗晓飞。 晓飞依旧面无表情,反问:「你不会开车吗?」 「谁说我不会开车?我十八岁就考到驾照了,而且笔试路考都是满分通过!」学长立刻反驳。 我不太懂为什么被质疑不会开车能激动成这样?是因为觉得被瞧不起,男人的自尊心受损吗? 「有驾照不算什么吧,多少人有驾照不敢上路的。」相较于学长的激动,晓飞的语气显得更加淡然。 「谁说我不敢上路的?我开给你看,你等我,我去换钥匙。」学长烙下一句狠话就转身去换钥匙。 看着学长忿忿离去的背影,我不禁感叹,「晓飞你真的很聪明。」 没想到用激将法对付学长这么有效。 「不是我聪明,是他太笨。」晓飞淡淡地说,然后又塞了一口布朗尼。 我今天才发现晓飞其实真的很可爱,每咬一口布朗尼,他的嘴角都会微微上扬,双眼也会微微瞇起,就像带着笑一样。 「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沾到东西?」他问,当他吞下布朗尼的时候,表情又会变回平时的模样。 「没有。」我笑着摇头。我本来想告诉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吃到甜食而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但我又担心要是我说了,他会因为害羞而刻意掩饰,以后要是看不到这样的表情就太可惜了。 我突然发现当我看到他幸福的模样,心情也会跟着很好。 「学长,拜託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第一次上路。」看着紧抓着方向盘,眼睛就像是被什么钉住似的直视前方的学长,我紧张地问。 「我、我怎么可能是第一次上路?」学长僵硬地笑了笑,说话难得结巴,「我、我只是第一次开这么远的路程而已。」 「什么?」我惊讶大喊:「那你最远是开到哪里?」 「载我妈去附近的超市买菜。」他说,双眼仍死盯着前方,双手完全没有放松的跡象。 拜託,他们家附近的超市离他家才几个红绿灯而已,几乎是用走就可以到的距离。 我回头看向坐在后座的晓飞,他的表情凝重。 我忽然意识到原来笨的不是学长,而是没搞清楚状况的我们才对。我刚刚应该直接问学长地址,然后和晓飞一起搭捷运过去就好。 前往哥哥住所的这一路上,学长还不太熟练的开车技术加上满街到处跑的三宝让我胆战心惊,不过幸好我们总算还是平安抵达哥哥住的公寓。 当他车一停好,我几乎是用逃的离开车子,晓飞也是,而且他的脸色很难看。 「晓飞你还好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我第一次在市区坐车坐到晕车的。」 「我懂。」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喂,你们很没礼貌欸,我好心载你们来还说这种话。」下了车的学长不满抗议,此时声音宏亮,跟刚刚开车时一副紧张到快昏过去的模样截然不同。 「学长,为了台北市民的安全着想,你以后还是骑机车就好。」我由衷建议。 「什么话啊?是你们逼我开车的欸。」 被他这么一回,我只能乖乖闭上嘴,不敢继续反驳。 算了,自己理亏在先就不要跟他吵了,再说今天也是托学长的福我才有机会来哥哥住的地方,不然我恐怕到毕业都不会知道哥哥住哪里,我不是没问过他,但他总是会敷衍带过,好像很怕被我知道他住哪里似的。只不过,让我比较意外的是,哥哥住的地方其实离我的学校没有算太远,公寓外观看起来也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高级许多,算是位于蛮热闹的地区。 学长走到公寓门口,按了其中一个对讲机按钮,没多久洪嘉穗的声音就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喂?哪位?」 「喂?姊,是我啦,之安,我已经到楼下了,帮我开门。」 说完,大门立刻啪的一声打开了,学长推开大门,直直往电梯走去,我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7) 这栋公寓内部还蛮新的,感觉应该是近几年盖好的建物,公共空间的装潢新颖,还有电梯,和我住的那栋旧公寓完全是天壤地别。 「学长,你有来过喔?」我看他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问。 「嗯,之前有帮我姊搬一些生活用品过来。」他走进电梯,按下三楼的楼层键。 「咦?你姊怎么那么厚脸皮?自己在台北都有家了还硬要去佔我哥的空间。」我很嫌弃她的行为。 他白了我一眼,「拜託,是你哥自己主动开口要她搬过去,要不是我妈不同意他们那么早同居,你哥绝对会把我姊的所有东西都搬来这里。」 我撇撇嘴,不想回应他的说词。 不过,我是能理解男女朋友想住在一起的想法。或许就是因为不想被我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哥哥才不打算告诉我他住在哪里。 三楼很快就到了,我们跟着学长走到走廊最后一间房间前停下。他敲了敲门,对着里面大喊:「姊,我是之安。」 房门后传来渐渐变大的细碎跑步声,房门接着打开了,洪嘉穗从门后探出头来,笑着说:「你们来得比我想的还要快。」 说完,她的目光移到我这边,和她对上视线的同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莫名紧张。她直盯着我看了一秒鐘,忽然笑眼一弯,「嗨,芮恩,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叫之安来问我齐恩在哪里,是因为齐恩没接你电话吗?」 她忽然再次出现的笑容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僵硬扯了扯嘴角,硬挤了一点声音,「嗯……」 奇怪,明明就是来找哥哥的,但我怎么有种进到陌生人家里的尷尬感觉? 「齐恩,芮恩他们来了。」她回头大喊,我听见哥哥说等一下的声音,她接着又转过头,没有离开门边,也没有把房间门完全打开,似乎没有要让我们进去的意思,她看向晓飞,问:「咦?这位是?」 「喔,他是芮恩的朋友。」学长替晓飞介绍,「欸姊,你是不打算让我们进去吗?我难得来,你还让我站在门口罚站。」 「不好意思啦,家里有点乱,所以不太方便。」她笑着说,仍然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视线有意无意的瞥向我。 或许是因为我对她的偏见,我总觉得她这个举动很刻意,不是针对我们三个,而是针对我。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们拿个东西给沉齐恩就要走了。」学长耸肩,「话说,他是在孵蛋吗?动作怎么这么慢?」 学长的话才刚说完,房门突然又被打开一些,哥哥出现在洪嘉穗的身后,「不好意思,刚刚在和公司的人通电话。」 「喔是喔。」学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听起来有些不以为然。 哥哥看向我,微微扬起嘴角,「芮恩,抱歉,我刚刚在处理公司的事没办法接你的电话。」 虽然他脸上带着浅浅笑容,但他的说话语气听在耳里却毫无温度。 「没关係啦。」我连忙摇头,然后把事先分装在保鲜盒的布朗尼从纸袋拿出来递给他,「哥,这是我跟晓飞一起做的布朗尼,是学长教我们做的,这些给你吃。」 哥哥歛下眼看向我的双手,他没有动作,反而是洪嘉穗凑过来,「我很喜欢吃布朗尼欸,谢谢你啦芮恩。」 眼看她伸手就要拿,我立刻把保鲜盒护在怀里,警戒地说:「这是要给哥哥吃的。」 「你干么这样?」她一脸委屈巴巴地看向哥哥,「齐恩你看,我就跟你说芮恩不喜欢我吧。」 哥哥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看向我,眼底充满了责怪和不谅解,「芮恩,嘉穗只是因为想捧场,你不需要对她这么有敌意。」 带着浓浓责怪意外的语气让我觉得很委屈。不是我对她有敌意,我只是想让哥哥当第一个试吃的人而已,我想看见哥哥像晓飞一样因为吃了我做的布朗尼而露出幸福的表情。 「我只是……」我想解释,可是哥哥看我的眼神却让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怎么才一段时间没见,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和我小时候都完全不一样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而是冷漠,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我说姊啊,你真的很白目欸,她都说要给她哥吃了,你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啊?」学长开口说。 我突然很庆幸学长跟着我们一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身为洪嘉穗弟弟的他讲这种话才不会把气氛弄得更尷尬。 他接着看向哥哥,微微扬起下巴,「你不要吗?不要的话我们就带走了。」 听到他的口气带着威胁语气,其实我心里很急,很想直接把布朗尼直接塞到哥哥手里,我很怕听到哥哥说不要,但在洪嘉穗面前我又不想表现出得失心很重的样子,我只能焦急在心底。 哥哥看了我一眼,伸手接过我手中的保鲜盒,「我有说我不要吗?」 当双手失去重量,悬在一半的心上跟着放松,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哥,你要不要现在吃吃看?」 「我刚吃饱,我晚点在吃。」哥哥莞尔,语气和缓许多,望着我的目光也不像刚才那样冷漠,他轻声说:「芮恩,谢谢你。」 「不会,希望你会喜欢。」松口气之后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目光果然只是我想太多了,哥哥还是以前那个哥哥。 「芮恩,抱歉,我手上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没办法陪你聊天了。」 「没关係啦,反正我只是拿布朗尼来给你而已,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 「嗯,改天见。」哥哥点点头,随后就转身走进房间里,我还来不及说再见,洪嘉穗冷不防地关上他们的房门。 碰的一声回盪在走廊,太过突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感到错愕,我完全没想到会这样结束今天的对话,就算再怎么忙也不该是这样吧。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沉齐恩。」 我迟迟反应不过来,直到学长的咕噥声传进耳里,一听到他说哥哥的坏话我就马上回神,直接回他:「我也不喜欢你姊姊。」 哥哥因为工作忙就算了,但洪嘉穗真的是我怎么看都不顺眼,我总觉得她在处处针对我,拜託我是妹妹,不是一般女生,又不会跟她抢哥哥。 「你……」学长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八成又要说她只是讲话比较白目,没有恶意这类没有意义的缓颊。 「我也不喜欢你。」 正当我想先发制人的时候,晓飞突然冒出这句,我们瞬间把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发现他的视线是停留在学长身上。所以,他刚才所说的你应该就是指之安学长吧? 「拜託,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干么突然刷存在感啊?」学长翻了一个大白眼,转身往我们来的方向走去,「算了算了,现在吵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我们回去吧。」 也是,反正我们就是互看彼此的哥哥姊姊不顺眼,就算继续争论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我跟上他的脚步,搭电梯下楼。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8) 之安学长说他没事,可以载我们回家,但有了刚才去程的惊悚经验,我和晓飞死都不愿意再搭他的车,就算要走多少路或是去人挤人的捷运都没关係,我可不想为了节省时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学长对于我们的激烈拒绝很不满意,他一脸不开心的扔下一句不搭就算了之后便开车回家了。 希望路上的行人都可以平安。目送学长离开时,我由衷这么想。 学长离开之后,我忽然想起刚才晓飞在楼上时冷不防冒出的那句话,当下只顾着跟学长争论,现在想起来不免感到纳闷,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晓飞说他不喜欢一个人,而且今天明明他们才第一次见面,相处的时候感觉也没什么摩擦,我实在想不透晓飞不喜欢学长的原因。我忍不住好奇问:「晓飞,你为什么不喜欢学长啊?他虽然讲话有点白目,但他人其实很好。」 「就是因为他对你太好,我才不喜欢。」 「啊?什么意思?」 他看了我一眼,随后歛下眼,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发现他正在盯着我的指甲看,之安学长之前帮我涂的指甲油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我后来也没补,指甲看起来有些斑驳。 「我不喜欢他帮你涂指甲油,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我不喜欢。」他闷闷地说,语气听起来有点像小孩子在生闷气的咕噥声。 「我也知道这种方式治标不治本,但毕竟是学长的好意,所以就想说试试看也没有损失。」我张开十指,看着没有一片完整的指甲忍不住无奈失笑,「不过,事实证明这种用外在控制的方式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这种坏毛病要完全根治还是要靠我自己本身才行,如果我不要那么容易感到焦虑害怕,或是在不安的时候能稍微有所意识,或许就有机会改善这个坏习惯了吧。 「我还是要靠自己才行。」我放下手,看向晓飞,他恰巧抬眼看我,我对他微微一笑,「不过还好有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像就特别不容易紧张。」 「真的吗?」 「真的啊,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会特别安心,尤其是迷路的时候,你根本就是我的指南针。」 我觉得自己常在迷路,不论是实质上的在路上迷路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内心迷路,但感觉只要有晓飞在身边,我很快就能找到方向,这么说起来真的就像是指南针的存在。 他轻轻一笑,「指南针比指甲油好用多了吧。」 「是啊。」我点头,「不过,你可别跟学长讲,他也是好意提供我方法。」 他撇撇嘴,又恢復平时的冷脸表情,「我才懒得跟他说话。」 我笑了笑,「我们去搭捷运吧,你知道怎么走吗?」 「查一下地图就知道了。不过,你要不要试着自己看地图?」 「我都有万用指南针了,干么还要这么麻烦?」我笑着说。 他一脸无奈摇头,「不好好学看地图的话,你迟早会在外头流浪。」 「没差啦,反正你很快就会找到我了。」 他停顿一下,轻轻点头,「我一定会的。」 「所以,只要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笑了笑,「那我们去捷运站吧,该怎么走?」 「我看一下。」他边说边拿出手机。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天哪,这是什么鬼东西?」 咦?这不是洪嘉穗的声音吗? 我纳闷回头看去,看见她和哥哥正从公寓里走了出来,她的手上抱着我装布朗尼的保鲜盒,右手则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布朗尼。 什么?她真的在吃了?我错愕睁大双眼。 他们似乎没有看见我们。接着,只见她狠狠皱起脸,彷彿吃到这世上最难吃的食物一样。 她一脸嫌弃,「这未免也太甜了吧?有够难吃的,根本就是砂糖和油吧?这么难吃的东西她竟然也敢拿来给你吃,这吃了对身体很不好欸。」 虽然我做的布朗尼比不上外头在卖的店家,味道如何我大概也知道顶多就是普通,对常吃布朗尼的人或许是到了不好吃的程度。可是,听到自己辛苦做的甜点被嫌成这样还是会很难过,尤其是被自己讨厌的人,除了难过之外更让人生气。 然而,因为哥哥在她身边,我只能不断压抑自己,不然我真的好想衝过去抢回我的布朗尼,然后呛她:「我又不是要给你吃的!」 「觉得难吃就别吃了,等吃完饭回来我在拿去丢掉。」 咦? 我不禁愣住,满腔的怒火和难受彷彿瞬间凝结了一样,我突然感受不到这两种情绪,只有满满的错愕。 我有听错吗?刚刚那句话是哥哥说的吗? 声音是哥哥的,刚才开口说话的也是哥哥没错。 明明答案显而易见,但我却迟迟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忽然间,哥哥转头看向我这边,和他四目交会的时候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芮恩?」听见他叫我的名字,我才顿时回过神,同时也看见错愕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復原本的平静表情,接着他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忽然发不出声音,抑或者是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觉得难吃就别吃了,等吃完饭回来我在拿去丢掉。」 哥哥刚才说的那句话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我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兴冲冲带着布朗尼来给哥哥,只希望能看见他吃了之后露出像晓飞一样的幸福表情,然而实际上却和我想的完全不同。没有看见哥哥收下布朗尼的惊喜神情,也没看见他吃下布朗尼时的幸福表情,只看见他说晚点要丢掉的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我真的觉得自己超像一个自得其乐的白痴一样,好丢脸。 喉咙间涌上一股酸涩,就连鼻头也能感觉到这份酸楚,我紧抿起唇,努力忍住这种感觉,我二话不说走向他们,直接从洪嘉穗手中用力抢走布朗尼。 「喂,你干么啊?」洪嘉穗睁大双眼,一脸错愕。 被她这样一问,声音瞬间全都找回来了,看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就满肚子火,忍不住大声回:「什么我干么?我才想问你在干么,没经过同意就乱吃我的东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这么大声干么?你讲话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对人礼貌的前提是对方也要有礼貌才行!我又没有说要给你吃,你自己厚脸皮吃起来还敢嫌难吃,我都没嫌你不要脸了。」我不甘示弱回呛。 「你说谁不要脸啊?是齐恩自己说要给我吃的好不好?」 一说到哥哥要给她的,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我已经把布朗尼送给哥哥了,如果是他要给洪嘉穗的也是他的权力。 洪嘉穗轻笑一声,「你才最不要脸好不好?难道你都看不出来齐恩根本不想理你吗?一天到晚没事打电话来烦他,他不接你电话就是不想理你了,你竟然还透过之安找到这里来,我都替你觉得丢脸了。」 所以,哥哥是真的不想理我才不接我电话吗?他刚才说在忙都只是藉口吗? 我愣愣转头看向哥哥,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就像是默认洪嘉穗说的话一样。 这瞬间,整张脸发烫了起来,心跳声变得好大声,吵得我感到无所适从,那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又回来了,好想就这样从这里消失。 她不屑一笑,「笑死人,你还真以妹妹自居啊,齐恩根本没有──」 忽然间,晓飞拉过我,站到我的前方,打断她正要说的话,「你是沉齐恩的发言人吗?」 「咦?什么?」洪嘉穗愣住。 看着晓飞的背影,心跳声似乎没那么吵了。 「他们兄妹都没说话,你一个外人说这么多干么?」晓飞淡淡地说,拉着我右手腕的手忽然加重力道,当温热的温度传达至皮肤,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顿时感到一阵温热,刚刚被洪嘉穗说成那样我都不想哭了,但晓飞的力量却让我有点想哭。 「什么外人?」洪嘉穗气急败坏地说:「如果我是外人,你自己不也一样吗?你跟沉芮恩什么关係?」 晓飞没有回答她,而是问:「芮恩是你妹妹吧,你就这样放任别人欺负你妹妹也默不作声吗?」 我看不见他的视线停留在前方的哪一个人身上,听到他这么问才知道他问话的对象是哥哥。 哥哥微微偏过头,隔着晓飞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嘉穗不是别人,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吗?儘管他说话的语调淡然,但语气却很坚定,虽然他们的关係是这样没错,可是哥哥这句话我听了觉得很难过,他都已经说的这么白了,继续待在这里也只是让自己丢脸而已,我已经完全没有想待在这里的念头了。 我拉了拉晓飞的衣角,「晓飞,我们走吧。」 第五章 - 中途停靠站(9) 晓飞转头看我,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之前,我瞥了哥哥一眼,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甚至连挽留我的意愿都没有。 在女朋友和妹妹之间果然还是选择女朋友,不对,是在女朋友和同父异母的妹妹之间,这样想之后就会觉得他的选择合理多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自从我来台北之后,哥哥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漠,甚至开始表现出厌恶的程度。 等不及思绪釐清出一个答案,我迈开步伐向前走去。我不知道捷运站往这个方向走对不对,但我仍直直往前走,晓飞没有纠正我,只是跟在我的右后侧,直到走过两个街角,他突然喊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忍不住瞄向他身后的街道,一览无遗的长街上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 沉芮恩,你该不会还在期待哥哥会追上来吧? 我不禁无奈失笑。好吧,确实是有点,我真的还在期待小时后还很疼我、对我好的哥哥会来找我,然后告诉我刚才他的态度都只是在跟我开玩笑而已。 「我肚子有点饿了,回家之前想先吃一点布朗尼。」 晓飞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他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我有些诧异。 「在这里?」我问。 他看了看四周,伸手指向某一处,「我们去那里吧,顺便买点喝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间便利商店,那间便利商店户外有座位区可以坐。 他在便利商店买了两瓶我们常喝的奶茶,看着加了大量砂糖奶油的布朗尼和全糖冰奶茶,光是用看的都觉得糖份超标,我忍不住笑着说:「能这样吃的大概只有我们两个吧?」 「是那些不懂吃的人没福气。」 我笑了笑,打开奶茶利乐包的封口,喝了一口,沁凉香甜的奶茶流过喉咙间,带走了一些乾涩,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心情影响,我突然觉得奶茶好像没有像平常喝起来那么好喝。趁着奶茶的味道还停留在口中,我从保鲜盒拿了一块布朗尼咬了一口,布朗尼已经跟着我们到处奔波了一段时间,在学长家的时候嚐到的微热湿润口感已经消失,蛋糕体感觉变得有点硬,再加上刚才喝了一口奶茶,冲淡了不少甜味,没有一开始吃到的那么甜腻。 我慢慢咀嚼着嘴里的布朗尼,巧克力的香气伴随着奶茶留下的甜味在嘴里扩散,咬着咬着,脑海中冷不防又想起洪嘉穗刚才的批评。 「天哪,这是什么鬼东西?」 「未免也太甜了吧?有够难吃的,根本就是砂糖和油吧?这么难吃的东西她竟然也敢拿来给你吃,这吃了对身体很不好欸。」 那些刺耳又令我难堪的言论回盪在脑海中,咀嚼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嘴里的甜味似乎渐渐消失了。然后,我又想起了哥哥的那句话。 「觉得难吃就别吃了,等吃完饭回来我在拿去丢掉。」 只要一想到那句话,鼻头不禁一酸,喉咙间随即变得乾涩,嘴里的甜味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涩的滋味。 好奇怪,明明就是砂糖的综合体,为什么最后会变得这种味道?我硬是吞下布朗尼,苦涩彷彿跟着它一起流进体内,跑到了胸口的位置。现在我只觉得胸口又闷又难受,我忍不住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好难吃。」 说了话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多了哽咽,连带受到情绪影响,我就忍不住想起刚才哥哥所有的行为,我越想越委屈,也越想越难过。从一开始故意不接电话,到之后想快点打发我离开的敷衍模样,甚至还有开口说要丢掉布朗尼的不以为然,到了最后选择站在洪嘉穗那边的淡漠反应,不管是哪一个哥哥都不是我熟悉的样子。 没有见面的这些年来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对我的态度会和小时候差那么多?可是,之前我请他帮我找租屋处的时候,他在电话中的态度和小时候没有太大的差异,为什么见面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是我在车站见面那天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吗?我不断回想那天发生的每一个场景,还是理不出任何头绪。 就像没有答案的思绪让委屈心情变得更加强烈,我忍不住又咬了一口布朗尼,想靠食物来分散注意力,可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反而越吃越苦,喉咙间也越来越乾。 「看来他们说的真的没错,这个真的好难吃。」我边说边感觉到眼眶发热了起来,我伸手抹了抹右眼,一道湿润的痕跡随即出现在手背上,原本的温热一接到皮肤的温度瞬间降温了下来。眼眶里的温热并没有因为抹去而消失,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我忍不住咬紧下唇,不想在晓飞面前情绪崩溃,接连影响到他。 「会吗?该不会是因为已经冷掉,所以没那么好吃了?」晓飞喃喃自语,伸手拿了一块布朗尼,端详一会儿才咬了一口,转头看我,若有所思地说:「果然是因为我砂糖加太多了。」 笨蛋晓飞,砂糖是我加的他忘了吗?他记性明明就很好,怎么可能会忘了这种事,而且刚才在学长家的时候他明明就吃得很开心,一到这里怎么就改口难吃了?他根本就是想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吧。 我很想这么告诉他,可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缠绕在喉咙间的乾涩和酸楚弄得我好难受,我好怕一开口就会藏不住情绪。 「虽然和外面卖的比起来没那么好吃,」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淡淡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就和他说话的声音一样轻,他轻声说:「但因为是跟一位我很喜欢的重要朋友一起做的,所以我还是觉得很好吃。」 我愣了一下,回神的同时再也控制不了情绪,胸口仍然发烫着,可是此时此刻却不再是让人难受的灼热。 明明是夸奖好吃的话,但反而让我更好哭了。 「每个人口味本来就不同,好不好吃不是他们说了算,你不需要因为他们的想法而影响自己,我是真的觉得好吃,这些布朗尼我会帮你吃完。」 我摇头,「我们一起吃,我只要和觉得好吃的人一起吃。」 我突然觉得不管是洪嘉穗和哥哥说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只要晓飞觉得好就好了。 「嗯,我会陪你吃完的。」他把奶茶递给我,「先喝一点奶茶吧,不然你待会一定会噎到。」 我点头,喝了一口奶茶,冰凉的液体缓和了喉咙间的不舒适,我咬了一口布朗尼。儘管嘴里的布朗尼因为眼泪的关係依然难吃、依然很难吞下肚,但当布朗尼经过喉咙之后,下午吃下刚出炉的布朗尼时的那种幸福感瞬间从心底油然而生。 晓飞跟着吃了一口,我最想看见的幸福表情又出现了,我看得有点出神,冷不防和他对上视线,这次他没有恢復平时的冷脸,也没有避开我的视线,而是望着我微微一笑,轻轻浅浅的笑容像是炎热的夏夜里偶尔会出现的清风。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随后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心跳频率,原本因为布朗尼的幸福感彷彿跟着逐渐强烈的频率而变得更加明显。 此时,我才发现其实吃完甜食之所以会感到幸福或许并不是完全来自甜食,而是因为陪你一起完成、一起吃的那个人。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要晓飞觉得好就好了。看着他的笑容,此刻我只有这样的想法。 第六章 - 驶进黑暗的隧道(1) 在那天之后,哥哥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络过了。虽然暂时失联也不是第一次,但在发生那件事之后失联难免会感到更加失落,不过现阶段我也没有其他心思去管他,期中考就快到了,光是要准备的考试和报告就够让我忙得焦头烂耳了。 礼拜六晚上,我简单吃完晚餐之后就开始准备下个礼拜的期中考,我默背着讲义上的文言文,不断在空白纸上复写着,透过书写的方式加强记忆。 碰! 墙壁忽然传来了一阵撞击声,我顿时吓了一大跳,紧接在后是一段模糊不清的怒吼声,虽然我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 又来了。我无奈叹了一口气,却也别无方法,只能拿出耳机戴上,用音乐来隔绝所有一切的纷争,自从上次接触过小艾的男朋友我就再也不敢去管他们的事,我也不敢跟房东说,深怕她男朋友知道之后会来找我算帐,因此对于他们不时的争吵我只能忍耐并假装没听见。不过让我比较困扰的是,最近隔壁的争吵频率好像越来越高了,三天两头就能听见她男朋友在骂人的声音,我实在不懂小艾到底为什么要继续跟这种男生在一起,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想办法逃得远远的。 然而,这世上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只是小艾,就连哥哥也是我迟迟无法理解的其中一个人。 第一天的考试在下午三点就结束了,交卷之后我便赶紧离开教室,赶着去校外搭车回家。 明天要考的科目比较多,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跟老闆请假,不过幸好今天傍晚刚好碰到老闆娘要去做產检,再加上晚上他们也有事,因此今天幸运草不会营业,我不用上班,复习考题的时间才比较充裕。儘管如此,我还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想早点回家温习明天的科目。 我匆匆赶回家,还没走到公寓大门,我就远远看见有辆警车停在公寓门前,而且大门还是敞开的,我不禁纳闷停下脚步。 奇怪?是我们那栋的住户发生什么事了吗? 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必须要回家,我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迈开步伐往公寓走去。一走到公寓内,我就隐约听见有人在争吵的声音,声音似乎是从高楼层传来,离一楼应该蛮远的,我听不太清楚说话内容,然而这仍让向来寧静的午后增添了一些不协调感,我沿着楼梯往上爬,一到二楼就看见有位不认识的住户正站在楼梯间往上看。 「楼上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到楼下有警车。」我忍不住好奇询问。 那名住户转头看我,「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对情侣在吵架,刚才还打了起来,然后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警察跟房东现在都跑来劝架了。」 他说的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事一样,可是当他提起情侣吵架时还是让我莫名的很不安。 应该不会是小艾他们吧? 「你知道是哪层楼的房客吗?」我小心翼翼地确认,深怕听见五楼这个答案。 「不知道,我现在正在看。」说完,他又仰头继续往上看。 拜託,最好这样看是能看得出来是哪个楼层的好吗? 我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这种凑热闹的心态最要不得了。就在此时,一道近似尖叫的尖锐女声划破了炎热的空气。 「你要是走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小艾!我立刻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小艾! 不安瞬间在心底扩散开来,我想都没想就赶紧往楼上跑去。我快步踩着阶梯,即使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我仍没有放慢脚步,当我跑到四楼层时,小艾的男朋友从楼上迎面向我快步走来,看见他的同时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恐惧瞬间向我袭来,要是他认出我误以为是我报警的话我就完了。幸好他连看我都不看一眼,直接走过我身边,几乎是用跑的快步下楼,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喂喂喂!你冷静一点!冷静!不要乱来啊!」房东先生惊恐的声音大声从上头传来。 才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绷紧,我赶紧继续往上爬,一到五楼我就看见房东先生、房东太太和一位警察站在楼梯边,小艾站在敞开的房门前,她披头散发,脸上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有受伤的痕跡,最让人怵目惊心的是她手上那把美工刀。 我倒抽了一口气,瞬间摒住呼吸,即使刚才还因为爬楼梯喘个不停,但我现在完全不敢轻易呼吸。 「你要我怎么冷静?他都不要我了!」小艾歇斯底里大吼,精神状况完全是处于崩溃的状态,和平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完全不同。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平常他们就算吵得再兇我也不曾看过小艾这副模样。 「你……」房东先生语气颤抖,朝她伸出手,缓缓向她靠近,「总、总之,你先不要管你男朋友,先把美工刀给我好吗?」 「我怎么能不管他?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不要管我啦!」小艾大喊,同时挥舞着手上的美工刀,房东先生连忙后退了几步。 「喂喂,你不要乱来啦!要是你怎么了我这栋房子可是会变凶宅,这样我还要租吗?」房东太太崩溃大喊。 「谁管你们房子变成怎样?反正我什么都没了!」小艾大吼,说完忽然将美工刀的刀锋对向自己。 脑袋顿时陷入一片空白,直到房东太太的尖叫声传来,尖叫声像是一把利刃划破空气,刺进耳膜,我瞬间找到了空气,开口喊住她:「小艾!」 她停下动作,怔怔然地看向我。 她现在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她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我看了于心不忍,却也无法理解,我走上前,走到她的前方,不解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为了那种男生伤害自己?他到底哪里好了?」 我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她男朋友对她的态度还有所作所为,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会因为没有他而失去活下去的念头,他平时对她那么差劲,他主动离开不应该是一种解脱吗?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她朝我大吼,我被她这一声吓到,还有她的眼神,她的眼底尽是绝望。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终于有他的孩子了,要是没有他我也不用活了。」 此时她的眼神和她那天哀求我不要报警的时候截然不同,那时候的她虽然受伤了但眼神却很认真坚定,然而此刻的她双眼已经失去了光芒。 说完,她高举起右手,握着美工刀狠狠往喉咙的位置划下去。这一刻,这个世界就像是失去色彩似的,眼里看见的全都变成黑白,公寓、小艾还有她脖子上的鲜血都瞬间没了顏色,渐渐地,所有的事物在眼中凝聚在一片刺眼的惨白,像是投影的布帘一样在这片空白上忽然出现小艾伤害自己的画面,不断重播着短短那一个片段。 一遍又一遍,不只是顏色,我开始觉得连空气都逐渐在消失。 「快抓住她!」 听见这声音的瞬间,我大口吸了一口气。当我回过神,小艾已经被警察和房东先生压制住,我只看得见她惨白的脸,我不自觉倒退了半步,脚随即触碰到了什么,我愣愣低下头,原本握在她手中的美工刀不知道在何时掉落到我的脚边,顏色又在此刻回来了,残留在美工刀上不再是白色,而是鲜艳的红色。当红色映入眼底,一阵强烈的反胃感顿时涌现上来,我忍不住摀住嘴巴,左手随后感觉到一点湿濡,像是什么液体,我低头一看,一片鲜红色的血痕沾染在手心,我睁大双眼,双腿顿时失去力气,我再也忍不住乾呕了起来。 脑海中尽是小艾伤害自己的重播片段,怎样都无法停止那个画面的反覆,脑袋和耳边都闹哄哄的,充斥着各种吵杂的声音。突然间,房东太太尖锐的嗓音像把利刃刺进耳膜,「夭寿喔,你干么说话刺激她啊?都是你说了那种话她才会想不开,这种事情给大人处理就好了,小孩子没事凑什么热闹啊?她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些套房还要租吗?」 呼吸顿时一滞,这句话彷彿成了那把划伤小艾的美工刀,直直刺进心底。 「你干么说话刺激她啊?」 「都是你说了那种话她才会想不开。」 所以……都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的关係吗?小艾会这样都是因为我害的吗? 思绪至此,原本不断在脑海中反覆的片段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停留在小艾一脸绝望看着我的瞬间。这一刻,胸口痛得让我几乎快要呼吸不到空气。 第六章 - 驶进黑暗的隧道(2) 双手颤抖个不停,我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紧抓着拿手机的手,拼命想要稳住颤抖,然而却迟迟办不到。耳边响着电话拨通之后的声音,剧烈的心跳声几乎快要覆盖过电话的声音,接通声响忽然停止,我正要开口却立刻被制式女声打断,果然还是转接语音信箱了。 习惯真的很可怕,即便你知道对方已经不想理你了,或者是无论对方冷漠的态度表现得有多明显,但当你已经习惯依赖他太久,一时片刻也无法改掉一发生事情就想找他的反射性动作。 即便哥哥迟迟不肯接我电话,我还是不放弃继续打。我现在真的好想听听他的声音,甚至想见他的人,就像小时候那样。 直到现在,我仍无法从小艾自残的画面中抽离,满脑子都是她伤害自己的画面以及房东太太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每重复一次就会加重焦虑不安以及罪恶感,这让我越来越喘不过气,胸口疼痛不已。 就在我不知道打了第几通,哥哥终于接起电话。 「哥!」就像是快溺水时突然漂流过来的浮木,我忍不住激动大喊。 「芮恩,怎么了?我现在很忙。」然而,回应我的依旧是他不冷不热的语调。 这次,我顾不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抓住他了我才不会轻易放手,我抓着手机急切地问:「哥,你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你吗?刚才我隔壁的房客自杀,她拿刀割自己的脖子,我现在──」 「人死了吗?」 咦? 情绪猛然被打断,焦急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可是这种感觉并非冷静或是平静下来,而是感觉像忽然从头顶被浇了一桶冷水,冰得令人窒息。 我吸了一口气,「没、没有。」 说真的,小艾后来变得怎么样我完全不知道,罪恶感和不安使我不敢再看她第二眼,我只听见救护车来了又走的声音,小艾走了,房东和房东太太也走了,连警察也一起走了,只有我被留下,和美工刀还有满地乾涸的鲜血一起。 「没死就好。」他不以为意地说,就像小艾只是跌倒受伤一样,「你不要多管间事,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去睡个觉,起来之后就没事了。」 我没说话,还在适应突如其来的满满窒息感。 「还有芮恩,算我拜託你,尽量不要在上班时间打给我,要是我在开会手机一直响我会很困扰,知道吗?」 我艰涩嚥下一口口水,缓缓开口:「知……知道……」 这瞬间,我突然有点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从窗外洒进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房内的採光也跟着暗掉一大半,手掌上已经乾掉的血跡变得更深沉。 通话结束了,原来哥哥并不是浮木,而是藏在暗处的漩涡,他没有把我拉上岸,反而将我捲入更深的深渊当中,即使呼吸却像是吸了大量的水进到肺中,不能顺畅呼吸的感觉弄得我快要窒息。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都是你说了那种话她才会想不开。」 「算我拜託你,尽量不要在上班时间打给我,要是我在开会手机一直响我会很困扰。」 小艾因为我讲的那些话而变得更加失控,房东太太怪罪到我身上,现在就连曾经是最亲的哥哥也不想理我了,说我造成他的困扰。 其实,我只是想帮助小艾而已,我完全不希望小艾想不开,我想让她知道她值得更好的男生,像那种每天对她大吼大叫伤害她的男生根本不值得她这样。可是,当为什么这样的想法真的付诸实行的时候却反而成为伤害人的武器? 我真的只是想要帮助小艾而已,就只是想帮助她而已,完全没有想伤害她的意思。 然而,那个片段却一直纠缠着我,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了,我忍不住紧握住手机,手掌心几乎感觉不到手机的实体感,彷彿只剩下血跡乾掉的那种乾涸感觉。 房东太太不能理解我就算了,为什么连哥哥都不愿意听我说?就算听我说个几句话也没关係。 突然间,手机震动了一下,我吓得松开手,手机摔落至地上,在昏暗的房间亮起的萤幕显得特别刺眼,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有些无法适应,我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是一则讯息通知。 「今天考试还好吗?」 晓飞!是晓飞传来的。对啊,我还有晓飞。 我赶紧捡起手机,慌乱迫切的心情让我手忙脚乱,双手颤抖不已,我一直拿不稳手机,好不容易紧紧握住手机,我却发现手指抖到无法回覆讯息,在一阵慌乱之下我按下通话键,可是当line接通之后的固有铃声响没几声,这通电话就毫无预警地被掛断了。 咦? 我缓缓放下手机,愣愣看着跳回聊天室的手机萤幕,最后的通话纪录显示着取消。 怎么连晓飞都这样? 这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拋弃了。 手机萤幕渐渐暗了下来,停留在和晓飞的对话纪录的画面也越来越不清楚,宛如沉入看不见一丝光亮的海底,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任凭窒息感将我吞噬。突然间,快要整个暗掉的萤幕亮了起来,伴随着连续的震动,晓飞的名字随即出现在手机萤幕上。 我大口吸了一口气,彷彿此刻出现在海底的不只是光亮,而是氧气。 按下接听,我将手机放到耳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声音被堵在乾涩不已的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我听见了最温暖的声音,「芮恩,不好意思,我现在人在图书馆,刚才不太方便直接讲电话。不过,我现在已经在厕所了,稍微讲一下应该没关係。」 晓飞说话感觉有刻意压低音量,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许多,也因为他的语气放轻许多,听在耳里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温柔。情绪在这一刻溃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光是听见晓飞的声音就让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晓飞,我……我……」这股情绪来得太快太急,我连话都说不好。 「你怎么了?今天考得不好吗?」 「不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却还是无法稳定颤抖的声音,声音因为眼泪变得断断续续,「我……我搞砸了……」 「搞砸?」他纳闷反问:「芮恩,你先不要急,慢慢讲没关係。」 「我……我……今天我邻居要自……自杀。」我不断深呼吸,几乎每说几个字就要深呼吸一次,字句断得不像话,而且不停用力换气吐气弄得胸口好痛,但是我还是很努力把今天的事情经过拼凑起来,因为我知道电话另一端有个人在陪我,「我真的只是……只是想帮她而已,我不想看到她因为她男朋友那么难过,可是当我这么对她说了之后,她就失控拿美工刀往自己的脖子割下去。」 说到这里,宛如恶梦的画面又出现了,我反射性闭上眼,却忘了画面是停留在脑海中,是无法因为闭上眼就看不见的。 头好痛,胸口也更痛了,我断断续续说着后来房东太太和哥哥说的话,每一次的描述和回想都像那把割伤小艾的美工刀一样不停往心底刺。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晓飞,你觉得我到底该怎么做……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要害她想不开……」 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我想表达什么,刚才一股脑又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大串,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还可能奢望他来帮我想办法,可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有个人来帮我釐清这混乱的思绪。 第六章 - 驶进黑暗的隧道(3) 「芮恩,你现在在哪里?」晓飞问。 他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不论是叫我不要多管间事也好,还是叫我去睡觉也好,他都没说,而是问我现在在哪里。不同于刚才的两个答案让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好几秒才说:「家里。」 「好。」他应了一声,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现在就过去找你,你不要掛电话,绝对不要掛,我们就这样保持通话。」 「保持通话?」 「对,保持通话,你也要继续说话。」 「我要说什么?」我问,也不懂他这么做的用意。 「说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就好。」他似乎跑起来了,他的说话速度变得有些急促。此时,耳边不只有他的声音,我还听见有人叫他安静以及他向那人道歉的声音,然后我听见下楼梯的阵阵声响。 明明都是一些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不刻意去听就不会注意的声音,但在此时此刻却成了最清晰的声响。 「芮恩,你还在吗?」他忽然问,同时传来自动门开啟的声音。 「啊?」我愣了一下,连忙回:「有、有!我在!」 「你不要管我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你一定要发出声音,让我知道你还在。」他再次叮嚀。 话虽如此,我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山上迷路他教我舒缓紧张的方法,「那……那我数数字好了。」 「好。」 我开始数数字,从一数到一百,然后又回到一。在我不知道数了几十轮的一到一百之间,我听见晓飞跑步时大口呼吸的声音、他搭上计程车喘着气和司机报地址的声音以及说完话拼命想压抑急促呼吸频率的换气声,不论是多么微小的声响,他的每一个声音都清晰地传进耳里,我不知道是他教我的方法起了作用还是因为这些声音,焦虑不安的心情彷彿找到了缓和的方向。 通话时间太长,手机发烫着,掌心因此变得灼热,但我却捨不得放开,胸口也是,整个胸腔都发烫着,炙热的温度从胸口开始蔓延,来到了喉咙间的位置,顿时烫得连说话都变得难受,我停顿了几秒鐘,继续数数字,努力坚持着和他说好要持续说话的约定,即便难受,可是我也不想失去这样的温度,这温度让我深深感受到有个愿意陪我的人是存在的。 「谢谢。」晓飞说话的声音又传来,然后我听见找零和关门的声音,关门声刚传来没多久,他接着说:「芮恩,我到你家楼下了,大门没关,我直接上去找你,你待在房间等我。」 踩着阶梯的脚步声很大声,每一个步伐之间的间隔很近,从一楼到五楼几乎没有什么间断过,他的换气声越来越大,我实在无法想像他一路跑上来会有多累,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晓飞,除了今天之外,我几乎不曾听过他用这么急促的说话声跟我说话,更别说这么大口喘气的模样了。 这样的晓飞很陌生,可是却让我感到安心不已。 耳边的脚步声持续着,渐渐地,外头也传来一些声响,门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越来越大声,我连忙起身开门,一打开门就看见他正好从楼梯间跑了过来,当他看见我,脸上闪过一阵惊讶,他没有停下脚步,朝我直直奔来,我想都没想就伸出手抱住他,整个人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他真的很瘦,但清瘦的身板在此刻却让我感到厚实温暖。 抱着他更能感受到他急促不已的喘气声,他整个身体都因为换气而激烈起伏,跑了一路他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水浸溼,把外头的热气也带了过来。我知道我该让他休息一下,但好不容易才终于摆脱暗不见天日的深渊,我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开我浮出水面看见的浮木。 他喘了一会儿,我的肩膀随后被他的双手圈住,我听见他用仍带着颤抖却拼命在压抑的语调轻声地说:「芮恩,那不是你的错。」 心脏顿时一阵紧缩,我不禁愣住,我没有想过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句,同时也才发现这是我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一直缠绕在心上的罪恶感瞬间得到了释放,我抱着他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后脑勺一下又一下的被轻拍着,心跳频率彷彿也逐渐慢了下来,跟着这个平稳的节奏跳动着。他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那是她的选择,并不是因为你才有的选择。」 我哭到不能自已,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他不再开口说话,落在后脑勺的温柔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唯有他的呼吸频率渐渐稳定下来,他安稳的气息在此时成了最温暖的安抚力量。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哭累了我才松手放开他,他胸前的衣服都被浸湿了,我对他感到抱歉,一通电话就把他折腾成这样,我向他道歉:「晓飞对不起,没事害你跑一趟,又让你累成这样。」 「你不需要道歉,我不会觉得累。」 我缓缓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他说:「只要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不论是他的眼神还是语气都好温柔,胸口顿时传来了一阵躁动,宛如心动般的躁动加上炙热不已的胸口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不禁低下头,小小声地说:「谢谢你每次都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不会只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我一直都会在。」 明明是温柔不已的话,但这样像是情话般的话真的很不像他会说的,我很不解风情地笑了出来,但心情也因此轻松了一些。我再次抬头看他:「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啊?很不像你欸。」 他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有点不好意思,「可能刚刚跑太久跑到有点缺氧,脑袋变得不太清楚了吧。」 我莞尔,由衷地说:「晓飞,真的很谢谢你。」 他微微扬起嘴角,笑容浅得像是被微风拂过的水面痕跡,他低下头拉起我的手,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双手的指甲都变得惨不忍睹,我已经分不清楚上头的血跡是小艾还是我自己的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坏毛病?这样子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好噁心。」我无奈失笑。 「慢慢来,这不需要急,毕竟是累积十几年的习惯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改掉的,你不需要藉由外在去逼自己快速改掉这个习惯。」 我知道他是在说指甲油的事情。我突然发现之安学长和晓飞看待这个习惯的想法很不一样,学长提出擦指甲油的建议是好意,但对我来说还是多少会造成一些压力,我总是会想着不要去抠它,而晓飞从来不会逼我或是用什么方法去控制我做什么,或许成效来得慢,但却不会构成任何压力,而且我隐约觉得晓飞的存在其实比指甲油还要有效,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不会感到害怕不安,指甲也不会在无意识的时候被破坏。 第六章 - 驶进黑暗的隧道(4) 「芮恩,你怎么啦?怎么在哭?」温柔的嗓音从头顶上方落了下来。 咦?哥哥? 让人怀念的熟悉感觉让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我缓缓抬起头,哥哥正弯着腰看我,脸上掛着温柔的浅笑,就连眼底都带着笑意。我不禁愣住,眼前的哥哥并不是现在的哥哥,而是高中时候的他,清爽的短发、青涩的笑脸以及宛如春日微风般和煦的说话语气,是我最怀念的模样。 「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他蹲下身,却是和我视线平行,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在作梦吗? 我完全没有头绪,可是眼前的哥哥却好像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状况,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违和感,感觉他也没有察觉到我的困惑,接着问:「是不是因为爸的关係?」 那个人的名声一直都很不好,整天游手好间,又经常周旋不同的女人之间,关于他的八卦早就在街坊邻居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父母之间的耳语难免会传入孩子的耳中,因此从小开始我便经常因为那个人的关係在学校遭到嘲笑和排挤,唯一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同学就只有晓飞。 在学校,晓飞是我的依靠;在家里,妈妈和哥哥就是我的避风港。就算最讨厌的那个人也在,但我最爱的地方还是我的家,我对妈妈和哥哥的爱足以超越对那个人的厌恶。 思绪至此,哥哥忽然朝我伸出手,双手轻轻捧着我的脸,脸颊上传来的温热让我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但他的温柔目光又让我马上沉浸其中。 和这阵子冷漠对待我的哥哥不同,这样温柔的他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在作梦,然而此刻从他掌心传来的温暖感觉又特别真实。接着,他用温柔坚定的语气告诉我:「你不用在意那些人说了什么,那些都是爸做的事,跟芮恩你完全没有关係,你只要记得你还有我和妈就够了。」 对啊,我只要记得我还有哥哥和妈妈就够了。小时候的我都是这么想,因为有爱我的妈妈和哥哥,所以那些嘲笑和排挤我都能无所谓,家庭不完美又怎样,只要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地方对我而言就是最幸福的归宿。 眼前突然一黑,脸颊上的温暖不见,眼前的温柔也消失了,画面一转,随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冷眼看我的哥哥,青涩模样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了社会歷歷而多出来的干练。 刚才果然只能是出现在回忆的梦境而已。也是,现在不只是妈妈,我连哥哥都快没有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听我说话还会关心我的哥哥了,现在的他连我想说什么都不听就直接打断,只是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恼他了。 看着眼前表情冷漠的哥哥,即便知道这是梦,但我还是想试着问他到底为什么,在现实中我绝对没有勇气问,可是如果是在梦里,就算是自己骗自己也没关係,少了现实的压力,勇气就会多一些。正当我要开口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芮恩。」 这声音是晓飞,听起来感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芮恩,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又传来,伴随着一阵晃动。忽然间,眼前的哥哥消失不见,双眼所见的变成一片黑暗,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摇晃越来越剧烈,下一瞬间,身体就像是突然被抽离,宛如被吸入黑暗当中。 我猛然睁开眼,大口吸了一口气,熟悉的房间摆设映入眼底,心跳跳得很快,快到甚至让我有种像是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嚥下一口口水,喉咙稍微从乾涩解脱了一些,我又吐了一口气,心跳才渐渐有些平復的感觉。 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已经不知道在何时变深,从金黄转变成橘红,没有开灯的房间也因此变得昏暗。熟悉的摆设让从梦境回到现实的感觉特别真实,同时失落感也特别强烈。 刚才的哥哥果然是梦啊…… 不过,也是啦,毕竟哥哥怎么可能变回高中生的模样,又不是搭时光机回到过去。 「芮恩,没事吧?」晓飞的询问声从一旁传来,我转过头,他坐在床边转头看我,他屈起的双膝上放了一本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看起来像是在复习。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太久了。」我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刚清醒过来的脑袋还有点昏沉。 大概是因为从焦虑不安的情绪中抽离,晓飞来之后给我的安心感太过放松,随后便感到满满的疲惫。刚才本来只是想说小睡一下,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下就好,我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会睡太久,谁知道晓飞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令我太安心,一不小心就睡到了傍晚,要不是晓飞叫我,我可能会睡到晚上。 「看你睡那么熟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但我刚刚看你表情好像不太好,所以才叫你起来,是做恶梦了吗?」他侧过身面向我。 「我……」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坐起身,「我也不确定这算不算是恶梦。」 「你梦到什么?」 我想起梦中哥哥温柔的青涩模样,喉咙间忽然变得乾涩,「我梦到哥。」 「齐恩哥?」 「嗯,而且是以前的哥哥,不是现在的他。」我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我在打给你之前有先打电话给他。虽然我知道他最近对我很不耐烦,但我当下真的太害怕、太慌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是下意识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小艾的事。」 就算他最近我的态度有所转变,但他毕竟是我从小一直依赖的哥哥,依赖久了我也改不了这个习惯。发生紧急事情的当下,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他。 「那他怎么说?」 「他叫我不要多管间事,去睡个觉就没事了。」只要一想起他当时冰冷的说话语气,窒息感又向我袭来,我深呼吸,看向自己的指甲,「而且,还叫我以后不要在上班时间打给他。」 我当然知道不能在他上班时间打扰他,也不想当一个会给他添麻烦的任性妹妹,但当下我真的没办法想那么多,急着想要见到可以依赖的人,可是在和晓飞通电话之后我才明白其实当时只要他愿意稍微听我说一下,留一点时间给我,或者用温柔的口气告诉我没事了,也许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又或者是在事后打一通电话来关心我也没关係,可是直到现在我的手机画面始终没有出现哥哥这两个字。 在最需要的时候被心里所认定最亲的人拋弃比被全世界指责都还要来得痛苦。 「芮恩。」晓飞轻声唤我,我抬眼看他,橘红色的斜阳洒在他的脸上,光线的关係让他的皮肤没有像平时所见那样白皙,可是此刻他脸上的雀斑却好像夜晚即将要到来的繁星一样。 「我知道要你马上改掉这个习惯很难,但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把你的第一通电话给我好吗?」 我愣了一下,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你是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马上打给我,我一定会像今天一样立刻赶来你身边。」他整个人转过身,完全面向我,他的脸因为背光角度的关係而染上阴影,但不知道是因为他过于认真的表情还是脑袋昏沉造成的,此刻他的脸在我的眼中比刚才更加耀眼。 胸口传来微微躁动,我忽然有些口乾舌燥,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直视他的双眼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视线放在他的雀斑上,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对,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只要你想打随时都可以打。」 从胸口传来的鼓譟声越来越强烈,脸也渐渐发烫了起来。 说真的,晓飞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但为什么此时我却比以往都还要来得慌张。 「连你在洗澡或上厕所的时候也可以吗?」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从我的嘴里脱口而出,一说完我就想咬自己的舌头。 老天,我在说什么?我是白痴吗?说这什么蠢话? 「只要我一接到电话,我就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赶到你身边。」 明知道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乱讲话,但他说得越认真,我就越紧张,嘴巴就越不受控制,我悄悄抬眼看他,问:「就算你在烫头发也没关係?头上还有发捲而且还是刚上药水的时候。」 「我不烫头发。」他白了我一眼,语气无奈,「我说的这么认真,你还在跟我开玩笑。」 「就是因为你太认真了,害我好紧张。」一看到他的白眼,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多亏这记白眼,紧张总算褪去了一些,我已经没有那么不知所措了,只不过那些因为晓飞而有的躁动感彷彿仍停留在心上,久久没有消失,就像已经烙印在上头似的。 后来,晓飞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说真的,才刚目睹那么血淋淋的画面,我完全没有食慾,再加上现在正值期中考期间,我也不好意思让晓飞陪我太久,所以我连忙催促他回宿舍。他本来不太愿意,跟我僵持了好久才终于答应。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临走之前,他反覆确认了好几遍。 「当然没问题!」我给他一个笑容,想让他放心,「我可是沉芮恩欸,你忘了我的恢復力超快的吗?」 他盯着我一会儿,轻轻点头,「好吧,那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马上打给我知道吗?」 我再三保证没问题,他才转身离开。可是,在关上门之后,空虚感又来了,看着紧闭的房门,我顿时笑不出来了,刚才硬扯出来的笑容让我觉得脸好僵硬。 我轻吁了一口气,将房门锁上,然后掛上内锁,突然有一种像是也把自己锁起来的感觉。 怎么可能没问题?我也好想晓飞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哥哥的态度转变让我知道我不能太过依赖一个人。 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万一将来有一天晓飞突然变得和哥哥一样,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思绪至此,我忽然想起小艾对我大吼的那句话。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终于有他的孩子了,要是没有他我也不用活了。」 虽然情况并没有完全一样,但我现在似乎……稍微能理解小艾的心情了。 第六章 - 驶进黑暗的隧道(5) 期中考的第二天一连考了三科,连续一整天的考程让我特别疲惫,再加上昨晚发生小艾的事,我实在没有体力和精神去应付今天晚上的打工,虽然现在已经距离打工时间已经没剩多少了,但我还是厚着脸皮打电话去跟老闆请假。幸好老闆对于我临时请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我好好准备期中考,还叮嚀我不要为了打工荒废课业,弄到最后没办法准时毕业,还要在学校多待一年。 和老闆结束通话之后,我顺道在附近买了便利商店的麵包和豆浆回家。大概是小艾自残的画面留下的阴影,这两天只要看到热腾腾又充满香气的食物我就特别反胃,甚至连自己煮的想法都没了,只好都先吃麵包这种比较没有刺激性的食物。 我拎着晚餐沿着楼梯慢慢往五楼走,这栋公寓虽然住户多,但大部分的时间都还蛮安静的,日光灯照亮的楼梯间静悄悄的,直到我走到四楼的时候才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一男一女在对话,不过几乎都是女生的声音,而且语气感觉像是在抱怨。 一走到五楼,我就看见房东先生他们正站在小艾的房门前说话,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特别是房东太太。 「真的是有什么样子的父母就有什么样子的女儿。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说什么跟他们没关係,不来看人就算了,连房间都不打算来处理一下。」房东太太皱着眉低声骂着。 「算了,这也没办法,只能算我们倒楣了。」 「对啊,真的是有够倒楣的,所以当初我才说那种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女生不要租,整天跟那种不三不四的男生在一起,现在还差点搞出人命,我这间房子差点就被她毁了。」 「好了啦,你不要再唸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事情都发生了还是要处理啊。」房东先生拿着一串钥匙,准备要开小艾的房门。 他们进小艾的房间要做什么?难道小艾要回来了吗? 我连忙走上前,忍不住好奇地问:「房东先生,你们在做什么?」 「当然是帮别人爸妈收烂摊子啊。」房东太太口气不悦地回,明显还在气头上。 「这件事跟人家妹妹又没关係,你回得这么衝是要做什么?」房东先生用手肘轻推了她一下,转头看我:「我们只是要帮艾怡君整理房间而已,她要退租了。」 他说的艾怡君应该就是小艾吧?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小艾的全名。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她现在的状况,我问:「退租?她已经没事了吗?」 他们对看一眼,房东先生解释:「昨天送医院之后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不过目前不太方便来整理房间,她家人也是,所以只好我们帮她处理了。」 虽然他说的很委婉,但字里行间以及刚才他们的对话中仍听得出来小艾和家里的关係应该没有很好。 「什么不方便?他们根本就是摆烂,不想处理啦!什么都说不关他们的事,难不成就是我们的事吗?她又不是我女儿!」房东太太气着说:「总而言之,她的押金我绝对不会退给她!我光整理和水电就不知道赔多少了。」 「你怎么还在说这个啊?没闹出人命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房东先生无奈地说,随后打开小艾的房间。 房门打开的瞬间,我就被里头凌乱骇人的场景吓到,家具东倒西歪的散落一地,房间内乱七八糟,饮料和食物都散落一地,就连窗帘都被扯坏,椅子也被摔坏,厕所的门上破了一个大洞,昨天这里到底发生多激烈的争吵? 虽然不该这么想,但我突然很庆幸我昨天没有那么早回来了,要是我听见造成这个场景的声音不知道会有多害怕。 「老天,怎么搞成这样啊?」房东太太瞬间拔高的尖锐嗓音传来,就连刚才一直不断在安抚她的房东先生也面有难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阵阵微弱的猫叫声传来。我马上就想到粽子,循着声音我往房内走,然后在书桌底下看见牠。粽子被关在猫笼里,猫笼应该是被什么物品用力撞击过,笼子的右上方整个凹陷下去,粽子缩在角落里,盛装食物和水的盘子都已经见底了,我看了又心疼又难过,要是房东先生他们晚个几天进来,牠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妈呀,竟然还养猫!不是还好我们有来看,万一饿死在里面这间房间就真的完了。」房东太太的惊呼声紧接着传来,她尖锐的高分贝嗓音刺得我耳朵好痛,她接着问:「喂,这隻猫该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我们又没办法养,我看艾怡君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顾牠了,只能送到收容中心了吧。」 收容中心?那怎么行?万一小艾回来找不到粽子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我毫不犹豫地问:「可以让我养吗?」 这句话几乎是反射性的脱口而出,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当话说出口的同时,不只是房东先生一脸惊讶,连我也被自己吓到。 「你要养牠?」房东先生反问。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 虽然只是一念之间所產生的想法,但要是真的把粽子送到收容中心,不只是小艾会难过,粽子也太可怜了,我不想看到他们这样。 「可是,你有养过猫吗?」他问。 「我……」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养宠物我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可是我又不想就这样把粽子送到收容中心去。 「没差啦,她要养就给她养,我们也省得麻烦。」相较于房东先生的迟疑,房东太太只想着要快点把麻烦送走,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要就快点带走,顺便把那隻猫的东西一起拿走,我对猫过敏。」 「好。」我连忙点头,不想给房东先生继续质疑的时间,也不想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带走粽子和牠的用品时,我顺便跟房东先生要了小艾的手机号码。如同我所想的一样,她的手机是处于关机状态,于是我用简讯告诉她,粽子我会暂时先替她照顾,等她恢復之后再请她来带牠回家。 其实,不只是房东先生,对于我这个决定,晓飞也不是很同意。 「这样好吗?你又没有养过猫。」电话另一端的他提出了和房东一样的疑问。 「可是,如果放着不管的话,粽子很可怜欸。」我看着仍缩在笼子角落的粽子,就算我放了食物和水,牠也不愿意吃,只是警戒地看着我,「晓飞怎么办?牠都不肯喝水吃东西欸。」 「这……」他难得出现迟疑,「我也没养过猫,所以也不太清楚。」 「那该怎么办才好?」连晓飞都没有答案,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说你太衝动了。我们都没有养猫的经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牠。」 「我只是……只是想先替小艾照顾,要是她回来发现粽子被送走一定会很难过。」我看着猫笼里的粽子,牠对我的警戒丝毫没有松懈,虽然没有出现攻击或是威吓性的行为,但牠这样直直盯着我看仍让我感受到牠对我的不信任。儘管如此,我还是想暂时替小艾照顾,我还记得我和小爱第一次见面她因为粽子跑出去而惊慌失措的模样,她也说过要是粽子不见了她一定会崩溃,她现在的状况已经够糟糕了,要是粽子被送走无非是雪上加霜,我不想看到她失控第二次。 「你为什么要那么替她着想?你忘了之前还因为她受伤吗?」晓飞问。 「我……」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是真的说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一定会觉得我想太多了。其实,除了最一开始的同情心之外,还有部分原因是来自于罪恶感,儘管晓飞说小艾会拿美工刀伤害自己是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事,是她的选择,并不是因为我的关係,可是事实上她确实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才真正完全失控,这份罪恶感还是持续停留在我的心里,然而这样的想法绝不能让他知道。 「你是不是还觉得她会伤害自己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的关係?所以,你觉得你有责任要替她照顾猫。」 可是,我在晓飞面前总是藏不住想法,即使没有面对面,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于是我否认:「不是啦,我真的只是因为单纯觉得粽子很可怜而已。」 「芮恩,你可以骗你自己,但你骗不了我的。」他的语气加重了一些,口气变得强硬,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们现在争这个也没有了,猫你都带回家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怎么照顾牠。我刚刚突然想到,你那个学长不是有养猫吗?」 「学长?」我这才想到之安学长,「对喔,他有养猫,那他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做,我现在马上打电话问他。晓飞,谢啦。」 「芮恩。」 就在我准备结束通话的时候,晓飞忽然叫住我,我停下动作,继续将手机放在耳边,听见他接着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可是你绝对不要被别人的选择影响,知道吗?」 我停顿了一下,才应声:「嗯,我知道。」 「真的知道吗?」 「真的啦,你不要那么容易瞎操心。」他一认真起来,我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笑,我是在跟你说认真的。」他语带无奈。 「放心,我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晓飞一直都是很认真的人,甚至已经到了过于认真的程度。虽然我常常嫌他爱操心,但他的话彷彿带着温度,就算都是一些耳提面命的嘮叨,依旧都能让我感到温暖。 第六章 - 驶进黑暗的隧道(6) 结束和晓飞的通话之后,我拨了一通电话给之安学长,询问粽子目前的状况我究竟该怎么处理。 「有些猫换一个新环境警戒心本来就会比较强,你给牠一点时间和空间,尽量不要一直去在意牠。」学长说。 「所以,我现在就是要当作牠不存在的意思吗?」我问,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粽子那边,随后想起学长才刚说完的话,我马上又转开视线。 要我不去在意牠真的太难了。 「嗯,要让牠来慢慢适应你。」他说:「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养猫?那隻猫是哪来的?」 我把小艾的事告诉他,但并没有说到她自杀未遂的事,只说她目前在医院静养,我替她先照顾而已,可是因为没有养猫的经验,所以才打电话问他。然而,当学长知道我没有经验的时候,和晓飞同样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认为还是要交给有经验的人来照顾比较好。 「我当然知道要交给有经验的人比较好,可是牠那么可怜,我实在没办法放着牠不管。而且,房东要把牠送到收容所,万一小艾回来找不到牠怎么办?」我替自己辩解。 「你知道光靠同情心是没办法顾好一隻猫的吗?对你来说,同情心是一时的,但当你接手的瞬间,牠的一辈子就是你了。不管是养猫还是养狗都不能像这样因为一时的衝动就下决定。」他的说话语气不像一开始柔和,变得有些严肃。不只是他的说话口气,就连他说的话我都能从中感受到严厉。 「可是……」我很想在替自己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话却让我无法反驳,只能吶吶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叹了一口气,「我是很想帮你顾,但因为豆浆的排他性有点强,我家实在不太方便多照顾一隻猫。总之,我这几天帮你问问看有没有比较适合的中途可以先帮你邻居暂时照顾牠。」 虽然我不太明白中途的作用,但从他的话听起来目前也只能这么做了。 儘管一开始因为同情心而有的衝动决定,但我本来还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到,可是接连遭到三个人的否定,再加上现在粽子对我很有敌意的模样,原本的自信早就一点一滴地流失掉了。 同情心果然不足以成为力量。 「我明天下午考完试之后过去帮你看一下牠的状况好了,你明天考到几点?」学长问。 「你要来?」我惊讶地问。 「嗯,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就是了。如果你有空,我可以顺便带你去看看我认识的中途,给你看一下他们的人和环境,你应该会比较放心。」 「好啊,我明天考到四点。」 「跟我一样,那我们明天就约在文学院门口碰面。」 「好。」大概是因为学长有养猫的经验,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而,粽子却等不到学长来看牠。隔天下午四点多,当我回到家,粽子不见了,我翻遍房间各个角落就是找不到牠。 「你是不是没关猫笼?」学长忽然问我,我转头看他,他正一脸严肃地盯着笼门半开的空荡荡猫笼。 他的严肃表情让我有些退缩,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想说如果我不在家,说不定牠就会愿意出来了。」 我想得很简单,或许只要这个空间少了我,就能让粽子多一些安全感,愿意从猫笼向外踏出第一步,这样牠才有机会熟悉这个新环境。可是,我真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想法会造成牠的失踪。 「没关猫笼就算了,你怎么连窗户都没锁?你这里没有加装防护网欸。」他拉了拉被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而显得轻飘飘的窗帘,严肃的脸色没有丝毫和缓。 「我……我只是想让空气流通一点。」我小声解释自己的用意,我根本没想过要加装防护网这件事,更没料到粽子竟然会从窗户跑出去。 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就算我不在了,连我的房间都不想待。 失落的情绪才刚涌上心头,我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五楼,粽子从窗户跳出去还得了,我吓得赶紧跑到窗边,但现在检查根本毫无意义,窗户外头那些狭窄的窗台上全都空荡荡的。 粽子跑出去之后是怎么离开的?该不会摔下去了吧? 我连忙低头往下看,街道上只有零星走过的路人而已。没在马路上没看到粽子的身影,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继续紧张。我只好转头向学长求助,「学长怎么办?粽子跳出去会不会受伤?我好怕牠出事。」 他走到我身旁,看了窗外一眼,又看向我,「应该是不会,你现在要担心的是牠跑去哪了。」 「我现在马上出门找牠。」我跑出房间,不理会他在后方的呼唤,我直直往楼下跑。 可是,不管我找了多久、找了多远,就是迟迟看不见粽子的身影。 牠到底跑去哪里了?我该怎么跟小艾交代?如果当初让房东把粽子送去收容所的话就好了,至少牠现在也不会流落街头,还有专业的人可以照顾牠。 我总算明白学长昨天在电话中为什么会那么严肃看待这件事了,仅有同情心是不够的,同情心无法做好任何一件事,就算是出自于好意也要看对方的意愿,单方面的想替对方着想根本不能算是对他好,反而会造成他的困扰。就像我因为同情而执意把粽子接回家,可是我却没有顾虑到牠愿不愿意,再加上我没有照顾猫的经验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陌生人潮在眼前来来去去,但迟迟看不到最想见到的娇小身影。明明是站在炙热的艷阳底下,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来自太阳的热度,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不断在心里扩散的罪恶感像是以胸口作为起点开始蔓延至全身,此刻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就像晓飞说的一样,我的同情并不真的是完全的同情,有部份也是为了弥补心中的罪恶感而已,这样不完整的同情心最不应该。事到如今,原本缠绕在心上的罪恶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根深柢固在心底。 第六章 - 驶进黑暗的隧道(7) 在这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粽子,我开始害怕小艾打电话来跟我要粽子,每当手机响起或是有讯息通知时我都会特别紧张。如果小艾有联络我就代表她应该恢復得不错,这本该是件令人欣慰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却深切希望不要收到关于她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见了我的祈祷,在那之后小艾就和粽子一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炎热的夏天走了,凉爽的秋天也走了,时序接近年底的某一天我忽然接到了一通不认识的电话号码。看到陌生电话的当下我没想太多,直接接了起来,但当对方的声音传进耳里,我就后悔了。 「喂?是芮恩吗?」 虽然好久没听见这声音了,但我一听马上就认出来,是小艾的声音。 她的声音落在耳边的瞬间,我顿时感到口乾舌燥,连想发出声音都觉得困难。 「我是小艾。」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沙哑,感觉她仍很虚弱,「我今天可以去接粽子回来吗?」 一听到粽子这个名字,我倒抽了一口气,额头似乎开始微微渗出冷汗。 「粽子牠……」喉咙乾涩,我吞了口口水,艰涩开口:「牠……对不起,牠不见了。」 「不见?」她反问,瞬间拔高的高音频从耳膜直直刺进心底,和她刚才虚弱的语气截然不同,狠狠戳到藏在内心深处的罪恶感。这瞬间,像是吸不到氧气似的,我忽然有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你不是说要帮我照顾牠直到我回来吗?」她突然崩溃,激烈地大声质问。 我没办法替自己解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心虚闭上眼,可是当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窒息感更强烈了。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随便答应人,像你这种不遵守承诺的人最可恶了!要是粽子怎么了,牠这条命就是算在你头上!你根本就是杀人兇手!」她开始歇斯底里大吼,就像那天她拿着美工刀对我失控大吼一样。 「你跟那些人都一样,只会说一些自己做不到的承诺来骗我!像你这种人乾脆去死算了!」 身处在一片黑暗,耳边不断回盪着小艾的咒骂声。我受不了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顾不了她还在骂,我直接掛掉电话。 当她的声音从耳边消失的瞬间,我才敢大口喘气,我缓缓睁开眼,原本的黑暗渐渐染上了色彩,但心里却好像依旧是一片空白般的空虚。 「像你这种人乾脆去死算了!」 小艾的声音不再从手机中传出,可是却深刻停留在我的脑中。 她会生气崩溃完全是我预料中的事,但我却没想到她的用词会如此激烈。然而,正如她所说的一样,这件事是我不对,做不到的事却随便答应别人,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粽子不见了。这些日子我不是没想过要找粽子,可是无论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牠,牠现在在哪里过着什么样子的生活我完全不知情,也许牠被好心人收养了,又或者牠…… 「你根本就是杀人兇手!」 小艾崩溃的哭喊声于脑海中响起,我不敢继续想像下去。但是,要是粽子真的怎么了,这个责任确实要归咎于我。 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又是小艾的号码,这次我不敢接,电话响了一会儿就掛掉,但不到两秒鐘又再次响起,就这样持续了五次才终于停止。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没多久又传来了一连串的咒骂简讯,依旧是小艾的号码。粽子不见的事实让她现在正处于情绪崩溃的状态,每一个激烈的用词都让我害怕不已,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连续骚扰,即使罪恶感依旧存在,我也只能封锁她的号码。 我怎样也没想到当初一个善意的想法会演变成这么强烈的恶意和怨念。我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但三天两头就会有不明的电话和简讯传到我的手机里,我知道一定都是小艾传来的,连续好几週的骚扰让我备感负担,从一开始听到手机震动声就会紧张害怕,渐渐的,我已经开始出现幻听的状况了,不时就会觉得自己听见手机在震动的声音,我知道再继续下去精神崩溃的人就不只有小艾而已,还会多一个我。因此,我只好把现在的手机号码换掉,彻底斩断掉和小艾之间的联系。 当我告诉晓飞新的手机号码时,他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问:「芮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想换手机号码?」 「没什么啦,只是单纯不喜欢之前的数字,想换个不一样的感觉而已。」我含糊带过,说着连自己听了都觉得荒谬的理由。 「怎么这么突然?」 我没说话,只是乾笑着,随后赶紧撇开视线,不敢继续面对他充满困惑的表情,深怕自己会被他看穿,小艾这件事我不打算要告诉他,我不想让他担心,也很后悔当初没听他和学长的话,自不量力的执意要照顾粽子。 然而,就算换了手机号码,斩断了我和小艾之间的联系,也无法轻易消除心上的障碍,现在不只是陌生来电会让我害怕,就连在路上看见流浪猫的踪跡都会让我感到有罪恶感。 「要是粽子怎么了,牠这条命就是算在你头上!」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小艾对我说的这句话,她说这句话当下的语气、情绪以及缠绕着我的罪恶和心虚不安都已经深深刻划在我的心上。 不管过了多少年,粽子不见这件事都会是我心里这辈子跨不过去的一道门槛。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1) 转眼间,大一上学期已经来到尾声,期末考结束之后大多数的学生都已经准备回家过年,而我则属于少部分不回家过年的那一边。 期末考结束的这天晚上,我间间没事做,陪准备回彰化的晓飞去车站搭车。每年这个时间点,车站的人就会特别多,车站里感觉几乎都是准备返乡的人潮,特别热闹吵杂,只是这样的画面看在眼里对我而言感觉特别寂寥。 「你今年不打算回家过年吗?」坐在身边的晓飞问,他揹了一个后背包,腿上放着一个外出用的行李袋。 「我们家已经多久没过年了,有没有回去根本就没差。」 在妈妈离开之后,过年的气氛就从我们家消失了。对我和那个人来说,过年这个节日跟平日根本没什么两样,我们都是各做各的事。 「那你哥呢?今年一样回你妈的娘家那边吗?」 「嗯,他今年还是一样。」我说,心里有点失落。我本来以为我好不容易来到台北了,哥哥过年期间会至少在台北多待一天陪我,但他还是和往年一样要回妈妈的娘家过年。 自从哥哥去台北读书那年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家过年了,他都是去妈妈的娘家过年。记得小时候的某一年我曾经跟着他一起去过一次,但有了那次经验之后,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去那个地方,妈妈娘家对我的不友善太过明显,那个家的每个人对我都是表现出极度不欢迎的态度,不过想想也是,毕竟我和他们一点血缘关係都没有,对他们而言我就是一个外人,再加上我亲生妈妈的关係,我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仇人,他们没有直接赶我出去就要谢天谢地了。 「你一个人在台北会不会无聊?」 「不会啦,我还有幸运草那边可以去,老闆说他们只休到初二而已,初三我就可以上工了。」我笑着说。 去幸运草打工可以说是上大学以来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要是没在那里打工,我的生活肯能会逊色许多。倘若不是老闆他们过年需要休息,不然我真希望能每天上班,老闆还说他从没看过像我这么认真的工读生,我不敢告诉他我只不过是没地方去而已。 「那除夕到初二这几天你该怎么办?」他皱起眉,停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还是我留下来陪你?」 「拜託不要!」我立刻摇头拒绝,「要是你留下来的话,你妈绝对不会让我过完今年过年。」 要是被他妈妈知道他为了陪我留在台北不回家,我一定会被她杀头。 他歛下眼,没有说话。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说得太直接,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尷尬,「啊……对不起啦晓飞,我没有要说你妈坏话的意思,我只是说得实话实说……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啊?」 「我不在意这个。」他摇摇头,抬眼看我,「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在乎我妈的想法做我想做的事。」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明明说话语气和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不带任何情绪,可是我听了却觉得好难过好不捨。 打从我认识晓飞开始,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依照他妈妈的规划在走,不论是读哪一所学校、唸哪一个科系,甚至学校之外的课外活动都必须经过他妈妈的同意才行,几乎没有自己做决定的空间。有时候我都会想他之所以总是表现得这么沉稳内敛,应该都是长期逆来顺受造成的性格。 「你现在就可以啊!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偶尔叛逆一下也不错。」 「可是,她知道我所有的考程。」他顿了顿,「就像你说的,要是我这么做她一定又会误会你,我不想害你被骂,也不喜欢听到她说你的坏话,你又不是什么坏孩子。」 「唉唷,你就是老是想我会怎样才会绑手绑脚的,我跟那个人吵架都没有在想这些的,想讲什么就说什么。」 他轻轻笑了起来,「突然有点羡慕你。」 「没什么好羡慕的,因为你也可以。」我说。 他没说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而我心里的矛盾纠结多了几分。 其实,每当我这么鼓励晓飞的时候心里都会很矛盾,他所承受的那些来自父母亲和家庭的压力不是我能理解的。儘管我常常很希望他能多表达自己的想法或是尝试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在心底多少还是会担心要是他真的这么做之后必须承受的不被谅解。 我真心希望他能快乐,但更打从心底的不希望他的快乐会带来更庞大的压力。 候车时间没有太久,没多久发车时间就要到了。 他拎着行李袋站起身,「芮恩,你在台北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要吃饭。」 「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自己饿到的。」我跟着站起身,朝他挥挥手,「开学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带伴手礼。」 他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出来,一如往常的宛如微风一样轻的浅笑,他带着笑的表情有点无奈,「我是要回家,又不是去旅行。」 我笑了笑,眼看他就要离开,心中忽然感到一阵不捨,我忍不住伸手抱住他,这瞬间,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低沉的嗓音随后在耳边响起,「怎么了?」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有点捨不得你走。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没有你的城市过年。」我在他面前果然还是藏不住心里话。虽然嘴上说已经习惯不过年了,也总是说我讨厌回那个不像家的地方,但这还是我头一次没在自己的家乡过年,在没有晓飞的城市过年,在象徵团聚的节日里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独自一人还是会感到惆悵和寂寞。 耳边沉默了几秒鐘,他的声音轻轻传来,「别担心,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咦?」我愣了愣,放开手,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他没解释,只是说:「我差不多该走了,我们开学见。」 开学见吗?以前最喜欢放寒暑假了,但现在却觉得这个假期会是一段很漫长难熬的日子。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不打算说出口,只是点点头,「嗯,你回家路上小心。」 他淡淡说了一声再见,随后便转身往驶进转运站的客运走去。目送他逐渐走远的背影,心中的惆悵越来越强烈,明明只是一个寒假而已,但我怎么觉得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感觉自从来到台北之后情绪变得特别敏感了。 我无奈垂下肩,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很好笑。此时,原本正直直往前走的晓飞忽然回过头,我不禁愣了一下,他看着我轻轻一笑,然后在耳边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有事随时打给我。」我看见他用嘴型这么说着。 随着他的嘴型变动着,周遭的拥挤吵杂彷彿渐渐沉淀下来,人来人往的人潮似乎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就算没听见他的声音,但我好像依旧能听到他用沉稳低沉的嗓音在对我说话。 他放慢了周遭的时间脚步,却加快了我的心跳速度。 独自一个人会感到寂寞,可是他却总是有办法填满这份空虚,让我知道不管我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我想就能轻易找到他,就像他一直都在我身边一样。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2) 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待在套房习惯了,这次过年期间也能一如往常的度过,但每当看见街上的节庆气氛,再加上比平时更加空荡的公寓,今年过年的空虚感特别强烈,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比想像中的还要更怕寂寞,以前的我总以为自己不怕寂寞,但事实上并不是,我只是习惯一个人带来的寂寞而已。 幸好到年假前我还有幸运草麵包店可以去,只不过当时间来到除夕,幸运草开始放年假了,而我也正式进入间间没事做的阶段,整天只能窝在房间里,然后等着窗外的天空慢慢从蔚蓝变成橘红,只要一想到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好几天我就觉得痛苦。 除夕这天的傍晚五点多,我赖在床上看影片,打算晚点在去附近随便找晚餐吃,影片看到一半,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萤幕上出现之安学长的名字。 奇怪?这种时候他突然打给我做什么? 我疑惑地接起电话,「喂?」 「芮恩,听说你现在人还在台北喔?」 被他这么一问,我更觉得纳闷,「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回家过年这件事只有晓飞和哥哥知道而已。 「今天早上沉齐恩跑来找我姊,我从他那边听来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觉得失落还是感慨了,明明我才是妹妹,但我却觉得学长接触到哥哥的机会比我还要多很多。 「我听他说他要回屏东过年,但我记得你不是彰化人吗?」 「我妈的娘家在屏东,我哥他每年都是回那里过年。」 「那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回去?干么一个人待在台北啊?不无聊吗?」 「你忘了啊?我跟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欸。」我故作轻松地说着,但说到同父异母这件事让我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妈娘家的人跟我又没有血缘关係,我去的话不是很怪吗?」 「啊……」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尷尬,「抱歉,我不该提这件事。」 「有什么好抱歉的?这本来就是事实啊。」我笑着说。 即便我这么说,他似乎仍觉得尷尬,迟迟没有出声,我只好主动打破快要凝结的气氛,问:「对了学长,你找我做什么?」 「喔对对对,差点就忘了,我想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跟我去吃晚餐?」 「今天?今天是除夕欸,你不跟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吗?」我纳闷地问。除夕夜不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跟我这个外人一起吃饭干么? 「我们家没有在吃年夜饭的啦,自从我上大学之后我爸妈每年过年都会出国玩,把我们姊弟丢在台湾自生自灭。」 「那你姊呢?她不会要跟我哥一起去过年吧?」我问。如果洪嘉穗跟哥哥一起回屏东过年的话,那几乎已经可以说是要见家长的程度了吧? 「拜託,我姊又还没嫁给沉齐恩,去他家过年也太怪了吧?而且搞不好去了还要帮忙一些有的没的,虽然沉齐恩是有邀她啦,但她才没那么笨,没事找事给自己做。」 「所以,她也会跟你一起来吗?」我问。如果她要来的话,打死我都不会去赴约,谁想在大过年的看到自己讨厌的人,感觉有够触霉头。 「怎么可能?我是约你,又不是约她。」 听他这么说,我才松了一口气。反正一个人在家也没事,于是我就答应学长的邀约。 我和学长约在捷运站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门口碰面。我本来以为除夕夜大家都会待在家里围炉,外面的餐厅会没什么客人,没想到人比想像中的多,没有预约的我们到了现场还候位一段时间才入座。 「没想到还要等这么久,早知道我就早点问你先预约了。」 「没差啦,反正我也没事,顺便消磨时间也好。」我翻开菜单。在餐厅候位总比一个人待在家里间着发慌好,要是太早结束晚餐我又要回去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套房了。 点完餐之后没多久,店员很快就将锅底、肉盘和菜盘依序送上桌。我一边将蔬菜下锅一边和学长间聊着,我好奇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在除夕夜约我吃饭?难不成跟我一样都没朋友或无处可去吗? 「我之前都是跟我姊一起吃年夜饭,但早上我听到沉齐恩说你没有要回家,我就想说你没什么朋友,应该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一个人在台北肯定会很无聊,所以才会想找你一起吃个饭。」 我不禁停下放菜的动作,抬头看他,他正在翻弄着火锅料。 没朋友、没地方可以去、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这些话让我突然想起粽子,觉得好像在此刻的自己身上感受到粽子的既视感。 我歛下眼,看着漂浮在煮滚的汤头里的蔬菜和火锅料,心情忽然有点复杂,就像锅里的食材在滚水中载浮载沉。 「你觉得我很可怜吗?」我问。 「是有点啦,大过年的一个人多无聊啊。」他的声音传入耳里,就在同时,他曾经一脸严肃地对我说过的话于脑海中响起。 「你知道光靠同情心是没办法顾好一隻猫的吗?」 心脏好像瞬间被什么力量掐了一下,只有短短一秒鐘,但被掐住的感觉却还是停留在心上。我抿了抿唇,无法忽视这种莫名的感觉,接着问:「所以,你约我吃饭是出自于同情心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问出这种话,他明明就是好意怕我无聊,所以才会约我,可是我却突然觉得如果是因为觉得我一个人很可怜才约我的话,这样的同情我也不要。 一个人觉得寂寞已经够可怜了,要是还被同情的话不是更可怜了吗? 我马上又想起粽子,牠当初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我一时氾滥的同情心,所以才会拼命想要从我这边逃走。 「说同情心是有点太夸张了啦。我只是担心你大过年一个人会孤单而已,反正刚好我也没事。」他的语气轻松,字里行间还带着笑意,像是在说我太小题大作。 但或许……是有一点吧。我确实是有点太敏感了,自从粽子不见之后,我对于同情或是可怜这类词汇特别敏感,甚至有点反感,我不想因为同情才被在乎,就像当初我对粽子的心情一样。 「芮恩,你还好吗?表情好像有点怪怪的。」他忽然问。 我恍然回过神,抬头看他,他正一脸纳闷地看着我,我没由来的感到慌张,「没、没事,只是突然想到粽子而已。」 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 老天,我在说什么啊?没事干么挖洞给自己跳? 「粽子?」他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喔,你是说你邻居的那隻猫吗?怎么会突然想到牠?」 我假装没听见他的问题,低下头,用筷子拌了拌蔬菜,然后夹了一小片高丽菜放入嘴里,高丽菜还没完全煮软,仍带有些生菜的口感和味道。 他好像没有很在意我无视他的疑问,接着又问:「说到那隻猫,牠的主人后来有回来找你吗?」 我停下咀嚼,嘴里的食物瞬间失去了味道,此时我只能感受到有个发烫且带有脆度的物体在嘴巴里,我艰涩的吞下高丽菜,然后摇头。 直到现在,我完全不敢告诉任何人小艾其实有来找我要粽子这件事,一方面是怕晓飞会担心,但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想继续扩大我的罪恶感,只要我不说、不再继续想,是不是就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了?或是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 「真是有够不负责任的,就是因为有这种主人,流浪猫才会越来越多。」他愤愤不平地说。 他嘴上明明就是在骂小艾,但听在我的耳里却觉得像是在骂我。 没那个本事还坚持要照顾,结果弄到粽子不见了,这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不负责任吗? 就像我的亲生妈妈一样,生下我之后却不打算抚养我,把我丢给同样也不想照顾我的那个人,要不是有妈妈,或许我现在就和粽子一样了。不过,就算现在有个称作为家的地方,但我不认为那是个归宿,在心理层面来说我就和流浪猫没什么两样吧。 「芮恩,你的汤太滚了!」 学长出声提醒,我这才发现滚烫的火锅汤几乎快要溢到锅外,我吓得连忙将温度调低,但手指却还是不慎被溅出来的热汤泼到,我忍不住瑟缩一下,虽然洒出来的汤并不多,只有一点点而已,可是灼热的温度在冰冷的手指存在感仍特别强烈。 「没事吧?」他抽了几张面纸给我。 「没事啦,只有一点点而已。」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接过他的面纸,「谢啦。」 「没事就好。」他莞尔,「快吃吧,不要发呆了。」 「嗯。」我点点头,用面纸擦了一下手指,从火锅中捞出丝瓜,我咬了一口丝瓜,本该是鲜甜的丝瓜此刻在我的嘴里却好像失去了味道。 我知道不是丝瓜的问题,而是因为我自己。 我慢慢咀嚼着嘴里的丝瓜,突然有点后悔和学长出来吃饭。 本来是想填补寂寞,但这顿晚餐却让我感到更空虚了。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3) 「晓飞,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一看见走出转运站的晓飞,我立刻飞奔到他的身边。在满是陌生的人群中看见熟悉的人感觉真好。 「你未免也太夸张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几年没见了。」他微微皱起眉,无奈看着我。 「哪有夸张?你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吗?」我扳起手指,「我想想啊,这次寒假放了快一个月,所以是……是……是多少天啊?啊,算了我不算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嘴边却多了一点笑意,「你的数字观念怎么还是一样差啊?」 「所以,我才读中文系啊!中文系就不用算数学了。」 「你不是有在麵包店打工?每天算钱数字概念怎么都没有变好?」他立刻吐槽我。 「因为收银机会帮我算。」我理直气壮地说。 他轻轻笑了出声,不知道是不是久违的笑容,此时的他有种魔力,触发了藏在心底的躁动开关。是不是太久没见到她了,我对他的笑容已经没那么习惯了,所以才会特别容易动心。 「果然有你在的地方才像是我的生活。」他看着我说。 我这才发现不只他的嘴边,就连望着我的眼底都蕴藏着笑意。这瞬间,胸口的躁动感更加明显了,心跳频率微微加快了起来,我不禁感到心慌,连忙接过他的行李想掩饰此刻的慌张。 「这、这很重吧?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这不重,我自己来就好。」 他想把行李拉回去,温热的右手忽然触碰到我的左手。这瞬间,他的温度像是一道电流窜入,我吓了一跳,不自觉松开手,行李碰的一声掉到地上。 「啊,对不起。」我连忙向他道歉。 「没关係。」他轻声地说,捡起行李,「一个寒假没见,你的反应好像变慢了。」 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反应变慢了,而是变得太过敏感,所以才会因为他任何一点微小的动作就心慌不已,但这些话我只能藏在心里,绝对不能告诉他,只能附和着他的话顺应说下去,打哈哈笑着说:「对啊,我这个寒假太少接触到人了,反应都变慢了。」 虽然是情急之下随口编的理由,但其实我也没说错。今年寒假除了和学长除夕夜吃的那顿晚餐之外,我唯一比较有跟其他人互动的活动就只有去幸运草上班了,要不是老闆他们要休息,我真巴不得可以每天去上班,老闆还很得意他当初会看人,选了我这么勤奋的工读生。 我不是勤奋,我只是怕寂寞而已。 晓飞回台北之后没多久,第二学期随后到来。和第一学期相比,第二学期没什么太大的差异,修不完的必修课以及在班上依旧是边缘人的存在,比较有变化的是余蔓琪在寒假交到男朋友了,听说是二年级篮球队的学长,她最近似乎忙着沉溺在恋爱中,对我好像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託她谈恋爱的福,我遭受的指指点点和议论目光大幅减少了许多,看来我的大一下生活会安稳许多。反正,我本来就不追求轰轰烈烈又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活,我只要平静安稳的顺利毕业就足够了。 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可是偏偏现实和理想总是会有落差,平静的生活等不及温暖的春天离开就率先离开了。 四月初的某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之安学长的电话,电话一接起来他劈头就问知不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哥?」我愣住,很讶异他会主动问起哥哥的事,他不是不喜欢哥哥吗?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问我关于哥哥的行踪?即使感到纳闷,但我对于他的问题也没有答案,「不知道,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跟他联络了。」 自从过年结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主动跟哥哥联络,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感觉,又或者是感受太多次来自哥哥的不耐烦,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想找他。我不主动联络他,自然他也不会主动联络我,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断联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 现在想想不禁觉得感慨。当初是为了能更接近哥哥,我才拼命想尽办法要来台北唸书,可是当我们所在地点的距离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反而越来越远。和现在相比,我之前在彰化的时候和他的感情还比较好,然而我到现在仍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让他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真的假的?」之安学长停顿了一下,「芮恩,还是说……还是说你可以试着连络他看看吗?如果是你打的话,说不定他会接。」 他的话让我越听越困惑,我完全摸不着头绪,「哥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这件事说来话长啦。」他开始变得支支吾吾。 他这种反应让我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难以啟齿?难不成哥哥出了什么事吗? 「就算说来话长你也要说给我听,哥他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紧张追问。 「他……」他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简单来说,就是我姊要跟沉齐恩提分手啦!」 啊?分手? 这两个字在脑中炸开,脑袋瞬间当机了几秒鐘,我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回过神,难以理解地问:「洪嘉穗没事干么突然提分手?他们不是交往的好好的吗?」 他们感情不是很好吗?过年前哥哥不但还邀请洪嘉穗去妈妈的娘家过年,而且对付我的时候两人不都是站在同一阵线,一搭一唱的吗? 「是没错啦,但我姊过年的时候……」学长又迟疑了起来,这次似乎比刚才更加难以啟齿,支支吾吾的时间更长了,「她认识了一个男生,她……她好像喜欢上那个男生了。」 「啊?」我愣了一下,这讯息来得太过突如其来,我花了几秒鐘才消化完毕,我忍不住惊讶大喊:「所以,洪嘉穗劈腿?」 「对啦对啦,说起来真的很丢脸,我姊就是脚踏两条船被沉齐恩发现了,她现在要跟他提分手,然后跟那个男生在一起。」他显然是豁出去了,一股脑地把所有事情全盘摊出。 「她未免也太过分、太夸张了吧?我哥是哪里对她不好了。」儘管哥哥对我的态度冷漠,但我还是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 「我知道我姊很超过,但现在重点的是她完全联络不上沉齐恩,她很担心他会做傻事。」 「自己不对在先还在那边假惺惺,她未免也太噁心了吧?」对于她的行为,我很不屑。 我最受不了这种装模作样的人了,劈腿的是她、说要分手的也是她,现在还在那边假装关心受伤的人,这种行为真的是太可耻了。 「我也觉得我姊这样不好,但现阶段还是先找到沉齐恩吧,他已经将近一整天没消息了。」 「整天?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吃惊大喊。 「这种丢脸的事我要怎么跟你说啊?而且,我怕你会生气,要不是真的找不到人我也不想惊动你这边。」他无奈地说:「他完全不接电话。你是他妹妹,说不定他会接你的电话。所以,拜託你联络看看,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姊会良心不安的。」 良心不安?劈腿的人还会良心不安吗?只是想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吧? 我很想这么告诉他,可是我知道这件事跟之安学长一点关係都没有,我不该迁怒到他身上。 我深呼吸,把心中对洪嘉穗的不满强压到心底,然后说:「我马上就打给他,但我也没把握他会接我的电话。」 「那我们保持联络,如果有任何消息跟我说,我这边找到人也会通知你。」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4) 和学长结束通话之后,我马上拨了一通电话给哥哥,但和我预期的一样,电话无人接听,不管我用line打电话还是传讯息,他都没有回覆我。虽然对于这种情形我早已习以为常,自从我来台北之后他就很不爱接我的电话或是回我讯息,可是现在的情况不该是习惯的时候。 儘管我很不喜欢洪嘉穗这个人,而且是已经到了非常讨厌的程度,但从哥哥对她的态度我能明显感觉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她,甚至几乎是这辈子已经认定她了,不然他不会主动开口说要带洪嘉穗回妈妈的娘家过年。所以,洪嘉穗跟他提分手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绝对很大,我完全无法想像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心情,我真的很怕他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电话联络不上来,我也没办法耐着性子等学长那边的消息,虽然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但我还是想试着去外头找一下。于是,我换了外出的衣服,带着手机和钥匙便匆匆出门了。 虽然说要出门找哥哥,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才好,要在偌大的城市里寻找一个人根本就是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况且,他平时会去哪里或是在哪里上班我完全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我才更深刻感受到我真的很不了解他,我对他的印象一直是停留在小时候。 我无从找起,只好採取最笨的方法,直接到他住的地方等他。我想,无论在城市漂泊多久,最后一定都会回到家吧。 于是,我搭捷运来到哥哥住的地方。站在他住的公寓前,第一次来的时候留下的不好记忆再次浮现于脑海中,儘管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但我仍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发生的事可以说是我和哥哥之间產生最大嫌隙的关键点。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他当时对我的态度有多不耐烦和厌恶。 当不好的记忆不断涌入,胸口渐渐发闷了起来。我连忙甩了甩头,努力把那些不好的回忆甩出脑外。 沉芮恩,别再鑽牛角尖在那些过去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事要快点找到哥哥才对。 我看向人来人往的陌生人群,在心里暗自祈祷能尽早看见哥哥的身影。然而,时间来到晚上十点多,我依旧没有等到他回来,学长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看来是我想的方向错了,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就在我要放弃准备回家的时候,一辆计程车忽然在路边停下,车门一开,熟悉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底,可是下车的人却不是我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哥哥满脸通红,眼神涣散,走路摇摇晃晃的,一副就是喝了不少酒的酒醉模样。 他吃力关上车门,才刚向前走一步就险些撞到一旁的电线杆,我吓得连忙跑上前扶住他。 「哥,你没事吧?」我担心地问,可是他全身的酒臭味让我忍不住皱起眉,一度想要逃离他,但我还是忍了下来,深怕一放手他就会跌倒。 他低头看我,眼神迷茫,似乎是确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是谁,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的事我都已经听之安学长说了。」我向他说明来意,「哥,你为什么要为了洪嘉穗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喝那么多很伤身体欸,做错事的人是她又不是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看到他为了洪嘉穗而伤身体,我真的很难过。 「值得吗?」他喃喃唸着,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咦?」我愣住。 他的眼神渐渐暗沉下来,我还来不及捕捉其中的情绪,他忽然用力推开我,我一个重心不稳撞上了一旁的电线杆,疼痛自背部开始蔓延,我忍不住吃痛地闷哼一声,一阵更强烈的疼痛随即在下巴位置扩散开来。我回过神,发现望着我的目光不再只是迷茫,而是带着憎恨,他用力掐着我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我说:「自从你来台北之后,我就没一件好事。你跟你妈一样果然只会给人带来不幸。」 我倒抽了一口气,吓得连动都不敢动。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究竟是他因为喝醉了才变成这样还是这本来就是他真正的模样? 「嘉穗老是在跟我抱怨你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看,还担心要是她嫁给我你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她。你知道我为了跟嘉穗在一起忍她骄纵的个性忍了多久吗?只要跟她在一起,以她家的资源我不知道可以少奋斗多少年。」 就像是酒后吐真言一样,他一股脑地说了一长串,这些都是我从来没听他说过的心里话,原来他跟洪嘉穗在一起并非只是单纯因为喜欢。 「可是,自从你出现之后,她就老是在跟我抱怨你,我很怕我长久以来的努力会被你毁掉。结果不出我所料,我跟嘉穗还是出问题了。」 我能理解他因为大受打击而迁怒他人,但把所有责任都怪罪到我身上未免也太过份了吧?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曾经是那么温柔的哥哥变得这么不可理喻,我确实从没给洪嘉穗好脸色看过,但前提也是她不尊重我在先,而且每次我和她起衝突时,他不也和她一起针对我吗? 他的指控让我越想越觉得委屈,可是面对眼前的哥哥我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此时的他给人的压迫感太过强烈,无论是充满怨念的眼神还是不满的指责都像是在一点一滴抽光我能吸取的氧气,我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我艰涩地张开嘴,吶吶地说:「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我唯一能替自己辩驳的话,可是听在他的耳里这四个字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你不知道?对,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就跟你那个破坏我家幸福的妈妈一样可恶。每次我只要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想起你妈那贪心又可恶的样子,你跟你妈长得真的是一模一样,我看了就噁心。」他边说边加重力道,下巴传来的痛觉更加强烈,可是我不敢挣扎,就连呼吸都不敢太明显,他向我靠近了一些,浓浓的酒气喷洒在我脸上,彷彿受到酒精催化的影响,我开始感到晕眩。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你第一天来台北的那副德性,你那浓妆艳抹的样子根本就是你妈的翻版,一副就是要勾引男人的模样。」 我愣住,猛然回想起来台北第一天的场景。直到此时,我才总算理解他当初看见我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以及对待我和晓飞之间的温度差了。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5) 我不只一次听那个人说我长得跟我的亲生妈妈很像,哥哥肯定也见过她。原来那时候他会露出那种怪异表情不是因为太久没见面而產生的疏远感,而是我的模样让他有了熟悉感,可是这份熟悉感给他带来的却是不好的回忆。 他忽然松开抓住我的手,我顿时失去重心,脚步一个踉蹌,但神经并没有因此放松,我依然绷紧神经看着眼前的人。说真的,现在的他不只让我感到陌生,还有更多的恐惧,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或是说出什么话。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之前为什么会对我那么温柔,我长得像我的亲生妈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照理说他应该要一直很讨厌我不是吗?那么之前他的温柔又是哪里来的? 我艰涩地吞了口口水,即使害怕,也想釐清心中的疑问,「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你以为我想吗?」他冷哼一声,「还不都是因为妈。」 妈?我愣了愣。 「从小她总是告诉我你是无辜的,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绝对不可以把你牵扯进来,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就算你是她最讨厌的那个女人的女儿,她还是一样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也叫我一定要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 他明明是用充满怨恨的语气在说着,但当他说起妈妈时,眼神还是柔和了一些。而我也是,儘管现在内心充满恐惧,可是当说到妈妈的时候,脑海中随即浮现妈妈温柔的模样,就算只是存在于记忆中,但依旧像是一道暖流淌入心底,微微冲淡了些许不安。 即便我清楚知道妈妈并不是我的亲生妈妈,但我从小只认定她一个人,真正生我的人是谁根本无所谓,对我而言她就跟我的亲生妈妈没有丝毫差别。可是,对哥哥来说却不是如此,你妈妈和我妈妈,从刚才到现在他都用人称把我们的关係划分的很清楚,我一直认定的妈妈不再是我妈妈,而是他一直憎恨的那个女人。 「我当然也知道你是无辜的,毕竟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以我也跟妈一样一直都把你当作自己真正的家人。可是,直到那一天……」 他忽然止住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天? 「你知道妈为什么会出车祸吗?」他接着问,眼神又沉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酒精的影响,他看起来更让人有压迫感,我是打从心底对现在的他感到恐惧,光是对上视线而已,我就浑身发寒,连动也不敢动,只能僵硬摇头,他看着我,忽然冷笑一声,轻轻一笑充满不屑,「还不都是因为你妈,我妈都是被你妈害死的。」 「咦?」我怔住。 他收起不屑的表情,板起脸,「你妈把你这个拖油瓶丢在我们家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结果竟然还有脸回来。那天突然跑来我们家要赡养费,还威胁我妈说要是不给她钱她就要赖在我们家不走,害我妈伤心难过跑出门,结果就遇到那场车祸,她才会被那个酒驾的撞死。你说你们要怎么赔我?」 这瞬间,脑袋好像当机了一样,忽然变成一片空白。明明就是看着他,可是此时在我眼中好像只剩下脑海中的那片空白,直到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才恍然回过神。 「我从来没看过像你妈那么不要脸的小三。我真的不懂一个二十几岁的女生好手好脚的,不好好工作,跟一个有老婆有小孩的中年男人在一起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态?就是有你们这种成天只想靠男人不想靠自己努力的女人,社会风气才会败坏成这样。」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几乎是对我用吼的,彷彿是要把所有对我亲生妈妈的不满和憎恨全都宣洩到我身上。不知道是因为妈妈出车祸的原因来得太过突然,我还没办法完全承受真相,还是因为莫名其妙的被他说得这么难听到我无法接受,原本处于震惊状态的情绪忽然变得波涛汹涌,像是大浪来袭一波又一波的拍打着我的心,情绪的激烈翻腾让我难以控制,我忍不住打断他,提高音量对他大声说:「我哪有只想靠男人不想靠自己努力?」 他愣住,而我也被自己吓到。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样对他说话,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我敬重的那个哥哥了。 我喜欢的是那个温柔而且会处处替人着想的哥哥,不是现在这个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而喝醉发酒疯的无理男人。我不懂为什么记忆中的哥哥会变成这样?究竟是因为他出社会之后因为社会的歷练变了,还是这才是真正的他?之前对我的好其实都如他所说的之前的他只是因为受到妈妈的影响觉得我无辜才有的。 如果真的只是同情我或是可怜我才对我好,那我寧可不要。因为同情而有的温柔并不会长久,同情迟早会被消磨殆尽,就像现在的他一样,但是习惯被温柔对待的我却早已深陷在他的温柔当中,与其拥有之后硬是被抽离,那寧愿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眼眶发烫,喉咙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变得炙热无比,想发出一个音我都觉得困难,但此时满腹的委屈还是停不下我想说的心情。我看着他,反问:「那你呢?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刚刚不也说想靠洪嘉穗她们家的资源──」 我没说错任何事情,这是他刚才自己承认的,他刚刚还在怪罪是因为我的关係让他长久以来的努力都毁了。我说的明明都是实话,可是话还没说完,左脸颊上忽然出现一阵灼热的疼痛,左耳顿时嗡嗡作响,我顿时止住了话,看着他停在半空中的右手。 「你给我闭嘴!」他气急败坏地大吼,「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 他的声音让耳鸣更清楚了,我愣愣摸上左脸颊,掌心里传来的热度和疼痛使我迟迟无法回过神。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6) 「你就是沉齐恩的妹妹吗?」 一听见这声询问,我立刻抬起头,一名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陌生女子站在我的面前。 我点头,问:「请问是王太太吗?」 「对,我就是昨晚跟你连络的王太太,谢谢你今天肯来。」她点头,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幸好他还有个愿意帮忙处理的妹妹在台北,不然这件事情发生得真的太突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听到她这么说,心脏突然就像是被一根针,不对,是像一把刀狠狠刺了进去似的,一阵令人窒息的刺痛瞬间从心头上开始蔓延开来,让原本就闷痛的胸口感到更加不舒服,几乎快要让我无法呼吸。 是啊,这件事真的发生得太过突然,要不是那个人嫌麻烦不愿意上台北处理,哥哥在屏东的家人又因为距离太远不方便马上赶过来,不然我也不想独自面对这种事情。 「那我先带你去他的房间。」她说。 我点头,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发出声音,「好。」 她转身用感应扣打开了公寓大门,我跟上她的脚步。进屋之前,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没有丝毫阳光,黑压压的一片,空气闷热,瀰漫着阵阵湿气,感觉就快要下雨似的。 这天气和我这几天的心情不同,我的内心早已下起倾盆大雨。 我跟着王太太搭电梯上楼,走到哥哥的房间前,她没有敲门就直接用钥匙把门打开,哥哥的住所随即映入眼底。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不过是我第一次完整看见他的房间,但我却没有丝毫喜悦兴奋之情,而是感到浓浓的感伤。 「那他的东西就麻烦你整理了,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在电话联络。」王太太说。 「好,我会尽快整理好。」我说,说出这句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没关係,慢慢来就好,毕竟发生这种事情……」她顿了顿,轻轻拍了拍我的右手臂,「请节哀。」 我用力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好看一些,但不用想也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她没再多说什么,把房间钥匙交给我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我关上房门,当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感觉又更空虚了,那股一直缠绕在心头上的感伤变得更加强烈。我环顾四周,看着这陌生家中的摆设,这里曾经是我一直很想来甚至是想住下来的地方,但如今却成了我最不想来的地方,而且还是因为这种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理由。 在那天之后,我总会想我和哥哥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相信对他而言,我的身世从来不是一个秘密,他肯定早就知道,只是选择不说而已。只不过,为什么以前的他却能对我那么温柔,但自从我来到台北之后就没办法了,从一开始的敷衍渐渐变成冷漠,到后来的恶劣,甚至还控制不了情绪动手打我,他会动手真的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来台北的第一天特地早起的打扮让他想起他最痛恨的那个人吗?所以他才会再也无法忍受和那个女人长得相似的我,进而导致后续对我的态度转变。 也许这件事是他态度变化的转折点,但我不觉得这是导致这些变化的所有原因,只是这个疑问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和我起争执的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哥哥,我从来没想过我和他最后一次面对面接触竟然会是在那样难堪的情况下结束。在那记巴掌之后,哥哥转身愤然离去,对于给我的那一掌没有丝毫犹豫或是震惊,就像是理所当然似的,而当下我的情绪太过震惊复杂,使得我没有追上去,又或者是说没有胆追上去,因此后来他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后续我也没有跟他联络,直到几天之后我才从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得知哥哥那天晚上因为酒驾出车祸。他和对向来车撞上,他的车子前方几乎全毁,而他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听说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宣告不治了。 他和妈妈当年一样都是遇上酒驾造成的车祸离开,但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那方。因为妈妈的意外,他常跟我说过酒驾的人最可恶了,总说酒驾这种行为根本就是蓄意杀人,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害得无辜的人受伤,甚至还会造成家庭破碎,但讽刺的是到了最后的最后,他竟成了他口中最可恶的那种人。而且,麻烦的是即使他已经离开了,对受害者造成的伤害依旧存在,对方家属一样要向我们这边索取赔偿,身为父亲的那个人自然成了被索赔的第一顺位,他还为此咒骂哥哥,把他骂得很难听,甚至连他的丧礼都不愿意处理,直说会触霉头,说交给妈妈娘家那边办就好了。 每次只要想起那个人说起哥哥的那些话,即便被说的人不是自己,但依旧心如刀割,甚至还会庆幸哥哥已经不在了,要是他听到这些话心该会有多痛。 窗外忽然雷声作响,我吓了一跳,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倾盆大雨,细长的雨水佈满了整片玻璃窗。 现在不是沉浸在悲伤当中的时候了,还是先把哥哥留下的物品整理好,然后尽快把房间交还给房东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整理好情绪,开始动手收拾他的物品。 哥哥承租的套房是一房一厅的格局,房间空间算大,从门口进来还有一个小型的流理台可以做小型的简易厨房。他应该平常就有打扫的习惯,整理起来并不太费力,只要把他的个人物品收进纸箱里,之后看是要寄回家里还是等妈妈娘家那边的人来收就行了。 房内很安静,更显窗外雨声的滂沱,越是整理我不禁感到越是悲伤,想当初我想进来的时候哥哥千方百计找尽各种理由就是不愿意让我来,结果我这次顺利进来了,却是在帮他整理遗物的时候。 思绪至此,鼻头忽然一酸,眼眶都发烫了起来,我伸手抹了抹眼睛,眼里的温热触碰到手背时成了冰凉的湿濡。我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得尽快整理好才行。 等客厅里的物品大致收拾完毕之后,我起身移动床边,打算先把床单和枕头套拆掉,我忘了事先检查床上有没有其他东西,床单被我这么一掀,床铺上的零钱和充电线全都被我甩下床,滚进床底下,零钱清脆的滚动声在安静的房内显得特别清晰。我叹了一口气,蹲下身要捡零钱,没想到意外发现了床底下有好几个纸箱。 咦?这些都是什么? 我好奇地把它们拖出来看,纸箱里装着一本又一本的笔记本,整齐堆叠着。笔记本的封面都有标记着期间,每一本的日期和相隔的长短都不同,有的三个月,有的将近半年左右。 这是日记吗? 我忍不住好奇,随便拿一本笔记打开第一页,端正的手写字随即进入视线当中,上面记录着时间和当天发生的种种,果然是哥哥的日记没错。我稍微翻了几本,有几本日记的内页已经有些泛黄,最旧的日期几乎是追溯到将近十年前,看来他从来台北之后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了。 好奇心不断作祟,我又翻了几页,当哥哥大学生活的纪录映入眼底时,我顿时停下动作。 话说,这样好吗?日记是很私密的东西,这样随意翻开他的日记让我萌生一些罪恶感,可是我又不禁想如果能透过这些日记,我是不是就能更了解哥哥一些?是不是就能理解他这些日子以来对我态度变化的原因了? 思绪至此,心跳声忽然变大声一些,我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嚥下一口口水,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第一本日记,日期是从十年前开始的,推算起来那时候的他应该是准备升上大学的那一年,光是从笔记本的封面上就能看出些许岁月的痕跡。 日记本不算厚,但捧在手心中却让我有种沉甸甸的感觉,是因为乘载太多回忆,还是装满太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深呼吸,打开第一页。哥哥的手写字映入眼底,和他现在成熟端正的字跡相比,那时候的字跡还流露着青涩。仅是看着笔跡而已,高中生模样的哥哥随即出现在脑海中,我顿时感到一阵鼻酸,不管是那时候的哥哥还是现在的他都只剩下回忆了。 我吸了吸鼻子,闭上眼深呼吸,稍微调整好情绪,再次睁开眼,重新把思绪放到他的日记上…… 99年8月9日(一) 我考上t大会计系了! 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去台北!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家!摆脱那个人还有那个女人的女儿了。 那个女人的女儿?是在说我吗?看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我不禁愣了一下,不过他想摆脱的那个家里除了他之外,只剩下我和那个人而已,那个人不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如果用最简单的删去法来看,他所说的那个女人的女儿就是我了。 即使早就有答案了,但当答案更加清晰时,胸口顿时隐隐作痛了起来,我想起和哥哥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对我谩骂的那些话语。 那个女人的女儿。 我看了日期和内容,他的第一篇日记看起来是指考放榜的时候。原来打从十年前开始,也许更早以前,在哥哥的心里,他都是这样称呼我,连妹妹都称不上,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对他而言,我不是沉芮恩,也不是妹妹,只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用悲伤或难过好像都不足以描述此刻的复杂情绪。 我忽然觉得以前那个温柔的哥哥变得好模糊、好不真实,好像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来到台北之后的他其实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7) 接下来的日记都是在记录他的大学生活,我才发现真正的他并没有如同平时表现出来那样温柔,他对生活其实充满了不满和抱怨,他所有真实的心情全都写在日记里,偶尔还会夹杂着对我的抱怨,这些埋怨通常都是出现在我从家里打电话给他的日子,他不是在我来台北之后才嫌我烦,而是一直都嫌我烦,在他的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强烈的不耐烦,尤其是在被称作那个女人的女儿的情况下更能直接感受到他的不满。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年来他活得有多压抑,他有太多的情绪都只藏在心里,假装用温柔的模样来对待这个让他充满不满的世界。 虽然说日记不会骗人,但哥哥曾经给我的温柔太过美好,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我不禁想,所以之前对我温柔的那个哥哥都只是他装出来的吗?在那些虚假的温柔当中难道都没有藏着一丝真心吗?就算对这样的生活充斥着那么多不满,对我也是如此吗? 101年1月20日(五) 那个女人的女儿又打来了。光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想到她那个噁心的妈妈,真让人反胃。我为什么非得要照顾害死妈的女人的女儿? 要不是妈交代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到大学毕业,我真的很不想再跟她有所接触。如果不是她妈妈,妈也不会出车祸,妈也不会走。 如果妈当初没有收留她就好了,如果她没有留在我们家她妈就不会再次找上门,妈也不会那么伤心难过。 她们母女根本就是杀人兇手! 胸口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一阵刺痛,眼前忽然变得模糊。 杀人兇手吗? 我眨了眨眼,眨掉眼前的雾气。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小艾也曾为了粽子对我这么说过。但是,比起之前她在电话中对我大吼时所感受到的惊慌失措,这次的指控让我感到心痛,而且仅是文字而已就让我沉重不已。 在他的心里他一直都认为妈妈是我和我的亲生妈妈害死的,因为妈妈当年收留我这个没人要的拖油瓶,所以才让我的亲生妈妈有了伤害她的机会和理由。 假如他一直都是这么认定,那每当我提起妈妈的时候,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当这个疑问出现在心里,我忽然想起和房东签约那天我们因为房租和押金该由谁支付的时候,我曾提过妈妈有帮我存一些钱的时候,就毫无预警被他硬生生打断了话。 「不用啦,妈之前有帮我存一些钱,暂时──」 「我都说了没关係。」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话那么不耐烦。 或许那时候的他并不想听见我说起妈妈还有那些和妈妈的钱有关的事情吧?是不是我无心的一句话勾起了他心里最怨恨的事情。 来自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我突然有点后悔翻开日记了,可是要不是因为这本日记,我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 我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后来的日子里他就比较少提到我了。当他的生活开始慢慢减少抱怨是在认识洪嘉穗之后,他是在大四那年认识当年大一的洪嘉穗,然后在他快毕业的时候开始交往。 一开始看得出来他们相处得很好,也很甜蜜,但后来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因为在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屡屡受挫,情绪变得很不稳定,他不单单会抱怨事务所的工作,不时也会抱怨起洪嘉穗的公主病和骄纵的脾气。 104年7月20号(一) 幸好有嘉穗的爸爸帮忙,我才能顺利进事务所。比起能力,这个社会果然更看背景和关係。 没办法,为了讨生活只能继续忍耐了。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我不知道能少奋斗多少年。 我以为我能透过日记更了解哥哥一些,但看到现在我才发现日记里的他和我记忆中的他几乎是完全不同人,我反而对他更陌生了,彷彿我不是在看哥哥的日记,而是单纯只是「沉齐恩」这个人的日记。 从以前到现在,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写在日记里的心情截然不同,他表面上温和且平易近人,但内心却充满了愤恨不平和现实。 我并不是更了解他,而是重新认识他。 108年9月16日(一) 怎么办?那个女人的女儿打电话跟我说要考台北的大学! 拜託不要!我真的不想再看见她了! 真希望她能考到南部、东部的大学,甚至外岛都好,拜託不要跟我待在同一个城市,我好不容易才逃离他们,我真的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 看到这篇日记,我顿时愣住。 原来他这么不希望我考上台北的学校。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老是打电话、传讯息给他告诉他我有多认真在准备考试,就是为了想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没想到当时藏在他温柔对我说加油的背后竟有这么强烈的不愿意,甚至还希望我能去外岛,离他越远越好。现在回想起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一头热的拚了命,但对方根本不屑一顾。 我一直都只是想要有个像家一样的归宿而已。对我来说,有妈妈和哥哥在的家对我而言才是一个家,可是在他们相继离开之后,这个家的空缺越来越大,即便有个居住的定所,但没有妈妈和哥哥的地方从不让我觉得这是我的归宿,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在流浪一样。所以,我才会想着要去台北找哥哥,因为唯有跟他一起生活才能让我感受到一个家庭的完整。 我原本以为考上台北的学校,然后和哥哥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是流浪的终点,然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这只是起点而已。 思绪至此,我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忽然有种找不到方向的茫然迷失感。即使来到台北之后哥哥的变化我一直都感受得到,他对我的不耐烦、日渐冷漠,甚至越来越明显的厌恶我都能察觉,但那些一点一滴累积下来的感受绝对比不上一口气面对真相的衝击。他并不是因为我来台北的第一天看见我长得像亲生妈妈的厌恶而有所改变,而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来到这个城市,从头到尾都很讨厌我。 109年8月10日(一) 好烦!真的好烦! 果然还是躲不掉,该来的还是要来了……现在只能祈祷她可以抽到宿舍了。 109年8月26日(三) 惨了,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竟然没抽到宿舍,要是不帮她找到住的地方她一定会跑来跟我住。我绝对不要!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我不想再回到从前和她绑在一起的生活。 109年8月27日(四) 算了,就当作完成妈妈最后的愿望,暂时继续当个「好哥哥」照顾一下这个烦死人的妹妹吧,反正随便帮她找间离学校近的便宜套房打发她就好,只要说是我认真找的,以她对我的信任,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房子一定都会接受吧。到时候先帮她垫个押金和一些租金,她就一定会感动到不行,暂时不会来吵我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我住哪里,不然她一定会吵着要搬来跟我住,或是一天到晚跑来找我,我可不想看到她那张脸。 虽然哥哥不断说着讨厌我、不想看到我,但我发现他真的很了解我,我会有什么样子的反应他几乎都能预测得到。 不过,讨厌和喜欢就是这么神奇吧?很多时候我们会因为太过喜欢一个人而看不清楚这个人的真实模样,因为我们总想着他最美好的样子,反倒是因为讨厌一个人我们会去放大他无数个小动作,看清楚他的每个细节反应,进而更了解这个人的完整模样。 我喜欢哥哥,所以在我的心里他永远都是温柔善良的一个人,我忽略了太多他的负面情绪,总是无法真正看清他。相反的,哥哥因为讨厌我,所以在他的心里我永远都是长得像他仇人的烦人妹妹,他为了逃离我想了很多应对方法,反而因此更了解我每个可能会有的反应。 说真的,看到最喜欢的哥哥这么了解我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了。 109年9月7日(一) 我真的快吐了,她怎么可以长得跟那个女人那么像?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还以为那个噁心的女人出现了,差点没有一巴掌下去。而且,只要看到她用那张噁心的脸说到要用妈辛苦存下来的钱,我就火大,我寧可这个月拮据一点也不要让她随便花妈的钱。 不过,庆幸的是她还蛮好打发的,果然只要说是我辛苦找的套房她一定什么都好。希望帮她处理好套房的事情之后,她能暂时不要再吵我了。 妈,我已经有听你的话帮忙照顾她了,但我有我的生活,我真的很不想再被她打扰了。 这篇日记写的是我来到台北的第一天。那天他给我的敷衍果然不是我的错觉,他打从一开始就是打算随便把我找间套房,然后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虽然后来能从他的态度感受到这些种种,但当初我把台北生活想得太过美好,那时候我特别期待跟他一起生活,因此现在看到这篇日记的衝击感还是没有减少,胸口甚至还会隐隐作痛。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很讨厌我,只是假装不讨厌我而已,如果不是妈妈有交代他要照顾我、如果不是他对妈妈的孝心,我大概在他离开彰化之后就再也联络不上他了吧。 109年10月13日(二) 我真的快受不了沉芮恩了,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好好跟嘉穗相处? 之前光是要应付嘉穗的脾气我就快疯了,她还一直来乱,现在嘉穗因为她更常跟我抱怨,我真的快被烦死了,要不是看在她家里关係背景的份上我真的很不想理她。 109年10月30日(五) 她怎么可以这么厚脸皮?我都故意不告诉她我住哪里了,她竟然还透过洪之安跑来我家,真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跟她妈一样不要脸,还带那种难吃的东西来,要不是有其他人在,我真的很想直接当场甩到地上。 就算不用吃也知道一定超难吃的,噁心的女人生出来的噁心小孩做的东西一定也很噁心。 109年11月14日(一) 又来了又来了,她到底为什么可以有那么多事情可以找我? 我真的希望沉芮恩这个可以彻底消失就好了,就跟她的邻居一样。 邻居? 脑袋瞬间当机,看到这篇日记时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应,虽然他没有写得很清楚,但我知道他是在说我的邻居小艾闹自杀那件事。我真的觉得他好可怕,原来他的心里藏着这么可怕的念头,他不只是希望我不要烦他,甚至希望我可以彻底消失,像小艾闹自杀一样。 这一刻,胸口不再只是隐隐作痛而已,而是像有人捏住我的心脏,整个心纠结在一起,我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然而,更令我心痛不是这句,而是后来希望我可以彻底消失这句话又被他用笔划掉,然后改成:「真希望沉芮恩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要存在就好了。如果没有她,我的家庭就不会破碎,妈妈也不会因此出车祸离开。」 这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日记里。我看了他好几年的日记,我才终于有了一个存在,可是却是他希望能够消失的存在。 这个想法不是他因为一时烦燥而写下的,而是打从心底这么想,这篇日记是这本日记的最后一篇,下一页就是日记本的封底,薄薄的纸上没有註记日期,只写着一句话:「如果没有沉芮恩这个人的话,我的生活不知道会幸福多少。」 外头的大雨不知道在何时停了,可是眼泪却停不下来,而我的心里也是,内心的大雨依旧滂沱。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8) 夜晚来临,街上纷纷亮起了照亮夜晚的灯光,然而在我的眼中这些光亮不足以让夜晚更加明亮,对于眼泪尚未完全乾涩的双眼而言,这些灯光只会突显夜晚的朦胧。街道上四处残留着大雨刚离开的痕跡,就连空气也是,皮肤都能感受到潮湿的湿黏气息,我吸了吸鼻子,因为哭过的关係,别说是雨水留下的味道了,连吸进去的空气都显得稀薄。 我忘了我是怎么离开房间的,当我回过神,我已经走在路上,手里拿着他写着关于我的日记本,我读的最后一本日记。 哥哥的日记还有好多本没看,可是看完这本日记之后,在那之后的日记我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再继续看下去,我不知道我还能够承受多少关于他的未知面貌。 因为那些日记,我认识了他的另一个模样,但我并没有觉得我更了解他,反而觉得他更加陌生,陌生到可怕的程度,我都不知道这十几年来在他看似温柔的外表底下藏着这么多负面的想法。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在他每一句温暖的鼓励或温柔的着想背后其实都是想着希望我能消失不见,甚至是不存在的念头,究竟该说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我太不懂得察言观色? 「如果没有沉芮恩这个人的话,我的生活不知道会幸福多少。」 这句话像是烙印般深刻得刻划在心上,我完全不敢想像他当初写下这句话的心情是什么,又或者当下的表情如何。 从小到大,我因为妈妈和哥哥的关係,即使亲生父母是那副德性,但我也不会觉得我的家庭不温暖,甚至感到很幸福。所以,我总是想着如果哥哥能同样因为我而幸福就好了,但我能为他做的不多,因此如果有好吃的或是能让我感到幸福的事物我都想分享给他,然而这些对他而言却都无济于事,他最希望得到的幸福就是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对他来说,打从一开始就是象徵不幸存在的我,怎么可能为他带来幸福? 思绪至此,胸口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知道是不是鼻塞导致的缺氧,此时的疼痛宛如椎心刺骨,我大口吸气,吸入的空气都灼热不已,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更加严重,我痛得忍不住抱紧揣在胸前的日记本,想靠外力压制住这股越发剧烈的刺痛,可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真希望沉芮恩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要存在就好了。如果没有她,我的家庭就不会破碎,妈妈也不会因此出车祸离开。」 最后那篇日记写的每一句话一直不停在脑中打转,不单单只是以文字的形式而已,就算不曾亲耳听哥哥说过,但我彷彿能听见他用冰冷的声音这么说,甚至还能想像他说出这句话时的冷漠表情。当我越是想像,心上的刺痛就像是回应我似的不停剧增,我顿时站不稳,蹲下身蜷缩在地上,眼前随即陷入一片黑暗,我按着胸口,试着去想像哥哥曾经对我好、对我温柔的种种,想减缓心上的疼痛让自己好过一些。可是,想这些有什么用?他的温柔不都是虚假的吗?藏在那些温柔底下的真实心情刚才不都才亲眼证实过了吗? 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我真的希望沉芮恩这个可以彻底消失就好了,就跟她的邻居一样。」 又开始下起雨了。 冰冷的雨滴打在发烫的身上感觉更加明显,似乎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这场雨让周遭的人纷纷跑起来,我能听见走过身边脚步声变得更大声、更急促,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却只有我独自一人停下脚步。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妈妈和哥哥不在家的这些年,我就像是在流浪一样一直想寻找宛如家的归宿,所以我总是把哥哥当成流浪的终点。如今,我好不容易终于来到我以为的终点,但却发现这根本只是起点,等了这么多年都是徒劳,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走了,反正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会找到心里真正的归宿。 现在就像哥哥所希望的一样,我真的好想彻底消失。 我住的那栋公寓加上顶楼的平台严格说起来有六层楼,我一直觉得六楼不算是高楼层,但当我沿着围墙往下看时才发现离地面的距离比我原本想的还要远,路上的车子和行人都变得好渺小。然而,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自己比眼中所见的还要更加渺小,关于哥哥我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明明我才是他的妹妹,但我所了解的部分却比任何人还要少很多,我想至少洪嘉穗知道的会比我还要多很多。 「齐恩跟我说过你长得很像你妈妈,他好像也是比较像他妈妈。」 「我又没有说错话,这是齐恩自己跟我说的啊。」 「你果然跟齐恩说的一样很──」 洪嘉穗是哥哥的女朋友,哥哥向她抱怨是很正常的事,她肯定也知道哥哥很讨厌我,所以态度才会一直对我那么差,甚至不时用妹妹这个身分嘲讽我。 还有之安学长也是。 「有些话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了。」 以洪嘉穗的个性,哥哥讨厌我的这件事她一定会大肆宣传,我觉得之安学长知道这件事的机率很高,再加上他好几次都打断洪嘉穗想说的话。现在再次回想,我更加肯定这个猜测了。 现在想想,我真觉得我就像个白痴一样,每人都知道真相,只有我把自己困在美好的幻想中,还为了虚假的假象拼命跟其他人维护我心目中那个温柔的好哥哥。 看到这样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哥哥和洪嘉穗不用说,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很白痴,那么学长呢?他也是这么想我的吗? 思绪至此,我拿出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满的潮湿气息。 反正我已经承受太多的真相,再多一件也无所谓了,而且都到最后一刻了,我想心里的疑问弄清楚。 电话拨出去没多久学长很快就接起,不等我开口,他劈头就问:「芮恩,你还好吗?」 我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突然,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沉齐恩的事我有听我姊说了,我本来想打给你,但……」他顿了顿,听起来有些迟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你才好,抱歉。」 原来是在说哥哥的事。 我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也被自己的冷静吓到,没想到再次提起这件事,我竟然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没有心痛,就连一点点想哭的念头都没有。是因为受到日记的衝击太大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学长的顾虑我能理解。如果换作是我从别人听说这种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当事人才好。所以,我一点怪他的想法都没有,但让我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我打电话给他不是为了听他道歉。 「不用说抱歉,我没事。」我尽量用轻松的语调来带过,可是声音似乎藏不住哭过的痕跡,连我自己都觉得沙哑。 「真的吗?可是,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刚刚是不是在哭?」他问。 对于他的问题,我选择无视,现在我只想尽快解开心里的问题,「学长,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抿了抿唇,明明是一直想问的问题,但要真正问出口时还是让我迟疑一下,我轻吁一口气,开口问:「你曾经听我哥说过讨厌我的事吗?」 「咦?」学长发出迟疑声,似乎很诧异我会这么问。 当下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他的反应感觉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我以为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下一秒他却给出相反的答案。 他叹了一口气,「都这种时候了我也不想骗你。老实跟你说,这就是我讨厌沉齐恩的原因。」 咦? 这次换我愣住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表面上对你好,但私底下尽说你的不是。」 尽说我的不是? 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跟学长为了哥哥争论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是这么说哥哥的。 「你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也很讨厌他,他根本就是一个心机重的双面人。」 他现在说的话和当时的评价已经连结上了,再加上那些日记所写的内容,不管是哥哥对待我的态度还是跟洪嘉穗在一起的心态问题,每一句话都应证了学长当初所说的评价。要是我再不相信他的话,我就真的是白痴了。 我无奈一笑,顿时觉得苦涩,「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白痴?」 不相信就算了,当初还差点为了哥哥和学长闹翻。要不是学长主动来找我,我想我们的朋友关係就会在那个时候终止了。 「白痴是不会,毕竟他是你哥哥,就像我姊再怎么白目她都是我姊一样。」学长停顿了一秒鐘,接着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却被他一直蒙在鼓里还替他说话,每次看到你这样我就没办法不管你。」 可怜?没办法不管你? 这时,心顿时下沉,难以言喻的苦涩像泡泡一样不断从心底冒出来。 「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才对我好的吗?」我问。心底的苦涩滋味像是发酵一样变得更加浓烈,开始渐渐蔓延至身体各处。 「这该怎么说?就是觉得会想帮你,尤其知道你是他妹妹之后,我更没办法不管你。」 他说的都是好意,但这些善意的话听在我的耳里却让我觉得刺耳,我讨厌被同情,也不想被觉得可怜。 打从一开始,他对我好都是因为觉得我可怜,就像在路上看到流浪猫一样,无家可归、没人可以依靠,于是向我伸出手,就和当初我独自面对余蔓琪那些人一样,他一定觉得我无依无靠,所以才出手帮我。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这种出自于同情心的善良能持续多久?就像我当初对粽子一样。时间久了,同情心迟早会消失殆尽,到最后还是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是一样要去流浪。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吞了口口水,让喉咙不再那么乾涩,「我知道了。学长,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我很开心可以认识你。」 不管怎么说,学长对我好也是事实,我还是很感谢他。 「你突然说这个干么?说得你好像要离开一样。」 离开吗?或许吧。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跟他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便逕自结束这通电话。 大概是我结束得太过突然、太过莫名其妙,他后来又打电话过来,但我都没接,只是放到一旁任凭它响着。 手机铃声回盪在耳边,我低下头,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彻底消失? 没办法吧,会觉得消失的只有我自己,就算跳下去尸体还会是留在原地,不能算是真正消失。 不过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反正,在那之后的事我也管不着了。 第七章 - 失控的车速(9)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吸进的氧气不再灼热,胸口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痛了。我双手撑在围墙边,用力将身体往上一抬,我坐到围墙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双脚腾空的关係,突然有种风变大的错觉。 在呼啸过耳边的风声中,我听到那些来自过往的吵杂声音。 「你跟那些人都一样,只会说一些自己做不到的承诺来骗我!像你这种人乾脆去死算了!」 「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她坚持要收养你,我真的很想把你直接送到孤儿院算了。我啊,根本不想要你这个女儿。」 「真希望沉芮恩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要存在就好了。」 风声越来越小,来自记忆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得几乎快要覆盖过一切知觉。 现在回想起来,不希望我存在的人还挺多的,包括我的亲生父母还有我最信赖的哥哥,甚至连认识没多久的邻居都希望我能去死。我想,唯一希望我能存在的大概只有妈妈了,可是如今妈妈不在了,就连对我好的学长也只是同情我,继续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像粽子一样。 我缓缓吐出那口气,我以为想起那些片段时会再次感到心痛,但这一刻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乾脆就这样结束这一切,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我。 我闭上眼,当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迎面吹来的风感觉更大了,这次换记忆中的声音渐渐被覆盖。忽然间,手机铃声传来,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心头不禁一震,我猛然睁开眼,耳边瞬间恢復吵杂,不再只有风声,还夹杂着来自马路的声音,我顿时有种回到现实的不切实际感。 手机持续响着,我以为又是学长打来的,本来不想理会它,但心里却有点掛碍,我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手机。 李晓飞三个字大大的显示在手机萤幕上。 晓飞? 我愣了一下。 我怎么就这样遗漏了他?我竟然就这样忘了这位一直都对我好的人。 愧疚感瞬间涌上心头,原本空荡的心好像突然有什么填补进去似的,连带着刚才的决心都开始有些动摇。我忍不住咬紧下唇,微微刺痛唤回思绪,我犹豫了一下,伸手越过围墙拿起响个不停的手机。 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我按下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芮恩,你现在在家吗?」晓飞问。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 「我……」我张望四周,看着空荡荡的顶楼,这应该算是在家吧?只是不在房间而已,我心虚应声:「我在。」 「没事就好。」 我愣了愣,他的话和明显松口气的语气让我感到纳闷,「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下午开始眼皮一直在跳,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迷信,但我就是很不安,然后就一直想到……沉芮恩!你在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他的音量瞬间提高,我吓得松开手,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到了外墙的边角,掉到五楼的遮雨棚上,仅是一层楼的高度而已,手机就变得支离破碎。 看着惨不忍睹的手机,我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要是我从六层楼高度的地方跳下去,是不是会变得比手机还要更惨? 「不要捡!」晓飞的声音从好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不大,但却是声嘶力竭的吼着。 循着声音我低下头,不禁愣住,晓飞正站在公寓门口仰头看着我。 他怎么会来?他不会真的单纯因为眼皮在跳所以专程跑来找我吧? 他双手圈在嘴边,朝我大吼:「沉芮恩,你给我待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马上上去!」 相距六层楼的距离,传来的声音其实已经不大了,但却很清晰,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沙哑,我不知道他是用多大的力气在吼。打从认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大声说话,我完全被他的气势震慑住,身体连动都动不了。 「沉芮恩!」 身后忽然传来晓飞的声音,瞬间拉回思绪,我不知道恍神了多久,当我回过头,他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顶楼门口,他整张脸都是红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我走近,用着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凶狠语气威胁,「你要是敢跳下去的话,你信不信我就跟着你跳下去?」 我一听,吓得立刻转过身,朝他大喊:「你疯了吗?你要是跳下去的话你家人会有多伤心?」 「那你自己有想过这点吗?」 我微微一愣,随即想起那些所谓的家人。一生下我就不要我的亲生妈妈、从来不会关心我的亲生爸爸、对我很好但却已经去世的妈妈以及表面上对我好但其实很讨厌我的哥哥,对我好的家人已经不在了,留下来的家人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家人,我不像晓飞还有完整的家庭。 一想到这点,眼眶忍不住发热,我瞬间控制不了情绪,音量不自觉提高,「我又没差,反正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 「谁说没有人在乎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怔住。 「你要跳下去之前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想过你要是怎么了,我会有多伤心多难过吗?」 满满的歉疚瞬间填满整个胸口,看着满脸通红留了一堆汗的晓飞让我很愧疚,他带着哽咽的大声质问更是让我于心不忍。 就像他说的,我确实没有想过他,没有替这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想过,可是他却还是在我想结束的前一刻让我想起他。 如果不是那通宛如及时雨的电话,我现在大概就像我的手机一样了。 此时,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朝我伸出手,我愣愣看着那隻手,很想伸手抓住但满满的歉疚却让我踌躇不前。我想抓住他,可是我觉得我没资格抓住他温暖的手,他的好不值得我拥有。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他说完,忽然收回手,然后把双手撑在围墙上,作势要爬上围墙,我顿时有些傻住,他将身体撑起的那一瞬间突然一个踉蹌。 「晓飞!」 我吓得立刻向前拉住他。明明不稳的是他,可是当我拉住他的时候立刻被他反握住右手。 他抬眼看我,抓住我的左手,双手手腕上都能感觉到他的力量,我从来没想过他清瘦的身板会这么有力气。 「我不会放手的。」他的语气和手腕上的力量一样坚定。 说完,他用力往后一拉,我整个人翻过围墙,从外墙翻了进去,然而却因为重心不稳,我整个人向前往他身上扑去,我们两个随即跌落到地上。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感受到身体下的温暖,耳边传来他吃痛的闷哼声,我知道是我压到他了,连忙想从他身上离开,才正要起身,他的双手从我的身后圈住我,又把我拉回他的身上。我靠在他的胸膛前,这一刻,他的呼吸起伏和温度都变得清晰。 他大口喘着气,「看……看来我们感情还没有好到……好到可以一起去死……」 失而復得的踏实感让眼眶瞬间发烫了起来,情绪因为这句话而溃堤,我再也忍不住趴在他的胸口哭了起来。 去死或是想死这种话我们总是说得很容易,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其他人,我们总能轻易脱口而出,但要真正做到下定决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很多时候其实都只是一念之间的衝动而已。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自己不是真的想寻死,不然那时候我也不会转头看来电者是谁了,我没办法做到完全放下一切,因为有牵掛,所以当时我才会忍不住回头,只是哥哥带给我的背叛感衝击太大,所有的负面情绪和不好的回忆一瞬间排山倒海向我袭来,我无法一口气在短时间内承受那么多,才会因此衝动的想不开。 在晓飞的身边,我突然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也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庆幸过,庆幸自己没有一时衝动而结束自己的生命,更庆幸的是还好晓飞在最后一刻找到了我,就像他说的一样,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一定能找到我。 我不知道自己趴在他身上哭了多久,他没有催我,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维持同样的姿势任凭我哭,唯一不同的是持续能感受到他在我后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温柔安抚。直到哭累了,我才依依不捨的从他身上爬起,他慢慢坐起身,脸已经不再那么通红,呼吸频率也恢復正常,和我四目交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轻轻抹掉我脸上的眼泪。 这么温柔的他只让我感到抱歉,我吸了吸鼻子,向他道歉,「晓飞,对不起……」 他停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擦拭的动作,「跟我说对不起干么?你应该要跟自己道歉吧。」 我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本来还有些迟疑,很犹豫要不要把哥哥的事情告诉他,但当看见他望着我的坚定眼神时,我便不再犹豫了,把所有的一切都跟他说,包括那天和哥哥吵架的事、哥哥车祸过世的事以及日记的内容,对于晓飞我毫无保留。 初春的夜晚微凉,但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却像是滚烫的沸水一样让情绪炙热不已。 我说了好多好久,他始终静静听着,等到我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切时,他朝我伸出手轻轻抱住我,我愣了一下,随后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的温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此时的踏实让沸腾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可以陪你。」耳边传来他的询问声。 对于如此温柔的他,我不想继续隐瞒,老实坦承:「对不起,我忘了你。」 「没关係,只要你还记得你自己就好。」他说。 这绝对是我听过最温柔的嗓音。我想,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另一个会对我这么好的人了。 然而,当这样的想法產生,隐约的不安感跟着涌上心头,我突然很怕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同情我才对我这么好。 明明已经感到踏实了,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只是同情我才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因为同情你,也从来不觉得你可怜。」 我松开手,看着他,「真的吗?」 他朝我微微一笑,「如果你很可怜的话,那我怎么会因为你而幸福?」 幸福? 我愣住。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觉得很幸福,我很开心可以认识你。」他微笑看着我。 我听了太多希望我可以不存在之类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和我在一起觉得很幸福。因为同情而有的善意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但若是因为幸福并不会。 「芮恩,因为有你,我真的很幸福。」 我也是。 因为晓飞,我找到了幸福,也因为他,我找到了我自己。 第八章 - 流浪的终点(1) 「晓飞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抱歉地看着坐在病床上的晓飞,他的右肩还佩戴着肩部固定器。 「我没事,只是麻醉还没退,现在还不太能动而已。」晓飞说,表情平和,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完全看不出来才刚动完手术没多久。 晓飞因为从围墙上那用力一摔,再加上又要承受我的重量造成他肩关节严重脱臼,背部还有许多挫伤。我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忍住那么剧烈的疼痛,当下和他说话时我完全看不出他的异样,而且还有办法安抚我,结果被我拖了多久,导致他没有及时去医院治疗,时间一拖长让受伤的地方更严重,弄得必须要开刀处理才行,之后还必须要持续復健,避免留下后遗症。 「可是你……」我越想越愧疚,如果当时我能再敏锐一点就好了。 「不用担心,我的伤只要好好休息,然后定时復健就能恢復正常,但要是你真的因为一时衝动跳下去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没有什么事比你的生命安全更重要了。」 儘管他这么说让我很感动、很窝心,可是却依然无法减少我的愧疚感。他还这么年轻,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他之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别露出那种表情,这样搞得我好像伤得很严重一样,害我觉得更痛了。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我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做出会让我担心的事了。」 我看着他一会儿,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那就好。」他莞尔,轻叹:「我可没办法保证每次的直觉都那么敏锐。」 直觉?我想起那天他有提到眼皮在跳的事,不禁好奇问:「所以,你那天真的是因为单纯眼皮一直跳才来找我。」 「嗯,现在想想也很不可思议,那天我眼皮真的狂跳,跳到我很不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一直想到你,所以想说没事去看看你也好。谁知道齐恩哥出了那么大的事。」他抓了抓头发,表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看来偶尔稍微迷信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关于和哥哥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前我都没有跟晓飞提过,我知道他很忙,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让我的家务事去影响他,而且我本来也有自信觉得自己可以独自面对这一切,但后来我才明白我把自己想的太强大了,我根本没有承受这一切的抗压能力和足够的心理素质。 如果没有晓飞及时出现,我现在恐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晓飞,真的很谢谢你。」 「谢什么?谢谢我迷信吗?」他反问,语气带了一点笑意。 「我在跟你说认真的,你还跟我开玩笑。」我无奈地说,突然意识一点不对劲,这一点都不像是他平时会说的话,我立刻反问:「不对,你是李晓飞吗?那个比谁都还认真的李晓飞什么时候会跟我开玩笑了?」 他轻轻一笑,「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咦?」 「会这样回我的你才是我认识的沉芮恩,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点都不适合你。」他看着我,不管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很温柔。 呼吸顿时一滞,心跳像是跟着漏了一拍,胸口随即传来了躁动。 难不成肩膀受伤还是开刀动手术会让人改变个性吗?他什么时候开始会讲这种特别让人心动的话了?还是该说是我太容易因为他而动心? 我歛下眼,暂时避开他的视线,心跳频率没有因此缓和,胸口依旧炙热不已。 我想……心跳之所以会加快的原因应该是后者吧。 其实,对于晓飞,除了感谢和依赖之外,我还有太多的感情无法对他诉说,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发现我不只是依赖他而已,还很喜欢他,不是单纯对朋友的喜欢,而是会心动的喜欢。当我察觉到这份喜欢时,我并没有太惊讶,反而觉得很自然,也很理所当然,彷彿这份心情已经在心底存在了好久,只是过去都因为习惯性依赖让我忽略了喜欢的心情。 我总是因为晓飞而感到幸福,因此同样的,我更希望他也能因为我而感到幸福,可是现在的我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为他带来幸福,我只会害他受伤,这样的我要怎么把这份喜欢的心情向他坦承? 「李晓飞!」 忽然间,病房的门口传来了一道近似尖叫的女生声音,一听到这声音,我不禁愣住。 不会吧?这个声音不是……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晓飞的妈妈。她满脸怒气,正气急败坏地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还没走到床边,她的高分贝嗓音又传了过来,「你去干什么大事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听见她充满责怪的质问,我顿时感到心虚。 「妈,这里是医院,有其他人在休息,小声一点好不好?」晓飞一脸无奈。 说真的,有时候我都会很纳闷情绪总是容易激动的晓飞妈妈到底怎么有办法教出像晓飞这么冷静又内敛的小孩。 「你还有胆敢叫我小声,来台北之后翅膀就硬了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是大人是不是?」她走到床边,也不管他有伤在身,她忽然就往他的右肩连拍了几下,晓飞立刻皱起眉,我正想出声阻止她,但她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继续质问:「你受伤住院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现在是怎样?当我这个妈妈不存在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晓飞问。 「要不是敏雯打来说你要申请住院保险这件事,你还要隐瞒我多久?要不是我今天马上赶来台北,你什么时候才要跟我说?这么严重的事怎么可以不跟我讨论,自己擅自做决定,你以为你十八岁就是大人了是不是?」她像把机关枪一样劈哩啪啦的骂个不停。 我就是特别害怕她这点,只要一啟动开关,骂人的话就会停不下来。 「老天,而且怎么还是右手?你有没有问医生,以后能不能写字啊?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你以后要怎么考试、要怎么工作啊?」 我听了有点生气。 怎么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在关心将来考试工作的事?这种事会有比晓飞的身体健康来得重要吗? 我很想这么问,可是害他受伤的人是我,我根本没有资格这么问。 只不过,晓飞像是早就习惯似的,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这些话,自顾自地低叹:「我明明就拜託敏雯阿姨不要说的。」 「你还敢拜託她不要说?你二十岁之前我都还是你的法定代理人,你的事我本来就有权知道!」她继续提高音量,「你真的是越来越大胆了!一定是台北之后没有我管就学坏了。」 我很想告诉她,晓飞这么自律的小孩要学坏的机率比我中乐透还低。 就像是听到我心底的咕噥声,她忽然转头看向我,双眼顿时睁大,好像到现在才察觉到我的存在一样,我愣了一下,顿时感到心虚,扯了扯嘴角,跟她打声招呼,「阿姨好……」 「沉芮恩又是你!」她指着我,咄咄逼人:「我就知道我们晓飞跟你在一起绝对没好事,他会受伤是不是跟你有关係?」 她现在情绪正激动,我知道要是点头承认她一定会更生气,而且我绝对会被骂得更惨,可是我无法说谎,只能老实点头,低头向她道歉:「阿姨,对不起,晓飞都是因为要救我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一道灼热的疼痛在太阳穴的位置迅速蔓延开来,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我愣愣抬起头,看见她半举在空中的右手,瞬间和头上的疼痛有了连结,我这才意会到那隻手刚才是落在哪里。 「又是你又是你!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把晓飞害成这样?他要是有什么后遗症,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他跟你这种家庭乱七八糟又没前途的小孩不一样!」 心脏顿时一阵紧缩,眼眶随即发热了起来,我低下头,看向不知在何时被我抠得七零八落的指甲,这个习惯我果然还是改不掉。我咬紧下唇,拼命忍住不想让眼泪流出来,然而视线中的斑驳指甲却不受控制的渐渐变得模糊。 被晓飞妈妈打不会让我想哭,可是一听到她所说的责任两个字却让我控制不了想哭的衝动。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拿什么去负起晓飞未来的责任?我能好好活下来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晓飞所受的伤却是一辈子。 第八章 - 流浪的终点(2) 她骂个不停,我完全不敢回嘴。 「我花了多少心力栽培他,结果好好的右手就被你毁了,他将来可是要──」 「妈!」 晓飞忽然打断她的话,瞬间消失的怒骂声让整个房间的空气像是凝结了一样。 「你为什么老是要这样说芮恩?她到底哪里不好了?」 我愣愣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他竟然正试图下床,我连忙想阻止,可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他吃力下床,然后来到我的前面。 这已经是第几次他护在我的前方了? 「她哪里不好?我才想问她到底有哪点好了?你看她爸爸那是什么德行?乱七八糟,我光看她的家庭就知道她将来一定没前途,然后成绩又──」 「可是,芮恩在我眼里就是比谁都要好!」晓飞又一次打断她那些刺人的话语。 我比谁都要好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这么说。 我惊讶看着他,他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这些话。 「你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她,只因为她爸的关係对她有偏见,觉得她不好、觉得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是,你知道吗?每次我被你逼到我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都是因为有芮恩在,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觉得可以活得像自己,如果没有她陪在我身边,说不定想从顶楼跳下去的人就不是她,而是我了!」他越说越激动,「妈,我从小到大什么都听你的,拜託你偶尔也让我自己做决定好不好?」 我不曾听过他这么大声对他妈妈讲话,也没听他这么直接说出内心话。他对于她的安排向来都是逆来顺受,而我到现在才知道他并不是已经习惯这些模式,而是一直都在忍耐着。 就像哥哥一样。 这世上有太多我们不能决定或是身不由已的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必须要忍受着那些让心理不平衡的事情,这些负担一点一滴在心里累积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就好像支撑着内心有条橡皮筋随着压力和负面情绪增加而越来越紧,总有一天会因为弹性疲乏而断掉。如今,我和哥哥的已经断了,而晓飞还在被拉扯着,什么时候会断我不知道,但我只希望他不要再继续承受这些了。此时,我好想伸手抱住他,可是身体却动也动不了。 大概同样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激动的晓飞,他妈妈整个人傻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恢復到往常的严厉表情,然后看向我,「我就知道晓飞跟你在一起没好事,什么不学,跟妈妈大小声、吵着要自由倒是学了不少嘛。沉芮恩,还真是谢谢你啊,我们家晓飞因为你长大了好多。」 她语带讽刺,我听了很刺耳,但我没打算要回她。 她看向晓飞,双手环胸,语气依旧带着刺,「好啊,那你说你要做什么决定?是要离家出走?还是要跟我断绝母子关係?」 对我就算了,为什么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只因为他不再听从你的安排了吗?如果我是晓飞,听到这样的说话口气一定会很伤心。 「我已经做了,这是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什么?」她的表情变得错愕。 不只是她,我也是,他究竟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不让他后悔的决定?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是这个。」他用力拍了拍受伤的右肩,拍着自己的力道彷彿没有受伤一样,「我今天会受伤都是我的选择,是我自己要救芮恩的。所以,这件事跟芮恩一点关係都没有,你不要再把责任都怪到她身上,我做的事我自己负责。」 我更是愣住,当我回过神,眼眶已经充满温热。 怎么会是他?明明就是我害的……明明就是我的责任…… 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泪水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烈,我忍不住闭上眼,两道温热的水痕随即自眼眶流出,滑过脸颊。 「你……」 我没看见他妈妈的表情,但听声音像是气到说不出话来,她停顿了一下,音量猛然提高,音频也跟着拔高,她大声吼着:「好啊,都给你负责!你长大了嘛!以后你所有的事你也自己负责!最好都不要来拜託我,我再也不管你了!」 说完,我听见高跟鞋和地面急促的碰撞声,由近而远的在耳边渐渐变小。 「芮恩,还好吗?」 脚步声的声音还没完全消失,晓飞低沉的嗓音随即传来,一阵温柔的包覆轻轻覆盖在挨打的太阳穴位置,疼痛留下的灼热还没有全部褪去,他的掌心温度显得有些冰凉,我忍不住一颤,缓缓睁开眼,他担忧的表情映入眼底,仍有些模糊。 「对不起,还会痛吗?」 我摇头,他的脸逐渐变得清晰。我很想开口告诉他没事,但他的一句对不起却让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但害他受伤,又害他跟他妈妈吵架,现在还是他跟我道歉。我不只无法承担这些责任,就连他的过份温柔我都承受不了。 「都肿起来了。」他端详着太阳穴的位置,轻叹一口气,「你干么说是你害的?你就说是送我来医院的不就好了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了?」 「本来就是我害的不是吗?」我艰涩地说:「晓飞,对不起,我害你受伤又害你跟你妈妈吵架。」 「谁说是你害的?我刚刚不是说了是我自己的选择吗?」他依旧是那句话。 「可是你妈她不是说以后不再管你了吗?」 「这样最好,我很早就希望她这么做了。」 「我当然知道,但我是怕说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和你妈妈之间的关係?我很怕……会害你失去什么。」 如果他妈妈能不要干涉他那么多,让他有一点喘息的空间或是自己的选择权利是再好不过的事,但我担心的是她一向是自我意识很强的人,要是向来乖巧听话的晓飞突然这样反抗她,会不会让她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进而影响到晓飞的生活? 「别想这么多了,顺其自然吧。」他显得很轻松,「再说,我并没有觉得我因为你会失去什么或是要放弃任何事情,反而因为选择了你而得到更多。」 我皱起眉,无法理解,「你得到什么?受伤还是害你跟你妈吵架?」 「我不是换来平安无事的你了吗?」他看着我,嘴角边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蕴藏的尽是温柔,就和他低沉的嗓音一样。 这瞬间,我彷彿忘了如何呼吸。当我再次感受氧气时,整个胸口都在发烫,好像有什么在里头燃烧一样,让心跳频率跟着沸腾了起来,但这样过于灼热的温度和急促不已的心跳却不会让我感到难受或是不舒服。 如果这不是心动的话,那还会是什么? 我想,我再也遇不到一个会像晓飞这样真心温柔对待我的人了。 第八章 - 流浪的终点(3) 在医生检查表示没问题之后,我和晓飞便一起离开医院。等公车到来的这段时间,我看见他不断在用手机,可能因为使用不是惯用手的左手,再加上麻醉之后的疼痛,他打字打得很吃力。 「要不要帮忙?」我担心地问。我一直很想帮他分担一些,但除了帮忙拿东西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没关係,我只是在联络保险的事情,我慢慢用就行了。」 「是动手术的保险吗?」 「嗯,我有保医疗险,应该可以申请。」他仍盯着手机,「只是未满二十比较麻烦就是还要监护人签名才行,我想直接请敏雯阿姨去跟我妈说比较快,也省得麻烦。」 我不禁想起他妈最后说的那些话,开始担心,「你妈她会不会故意不签?」 要是她真的不签,这笔保险金就没办法申请,那费用不就是要晓飞自己负担? 「放心,她不会跟钱过意不去的,顶多臭脸给我看而已。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找我爸处理就好了。」 我发现无论我在担心什么,他都显得很轻松,不知道是他不想让我担心而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没在担心? 「我发现我们的角色好像突然对调了。」 「啊?」突然没头没尾的这一句话让我反应不过来,我纳闷地问:「什么意思?」 他放下手机,语带笑意,「以前都是我在担心东担心西的,你都叫我不要想太多,现在你怎么反而变得这么容易烦恼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像他说的一样,以前的我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单纯,大多都是我在劝晓飞不要操心,可是在这半年多来经歷了哥哥和小艾的事情之后,我真的变得很容易感到不安,情绪也变得比较敏感,心理上的变化连我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 「你不用再继续纠结在害我受伤或是害我跟我妈吵架之类的这些事上,都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因为我想要跟你一直在一起。」 我愣愣看着他。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快乐。」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就像是春天里的微风一样温暖宜人,「你知道吗?我高中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每天晚上去补习班的时候。」 「为什么?补习不累吗?」 「补习当然很累,压力也很大。」 我更纳闷了,「这样怎么会快乐?」 「因为我知道你都会在外面等我一起回家。」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不过,那时候我看到这样的你都会觉得你好像流浪猫一样一直在外面晃来晃去。」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么觉得。如果我是流浪猫的话,那时候的你就是被整天关在家里的家猫了。」 「是啊,所以被关久了偶尔也会想去流浪一下,是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去透透气。」他说。 我愣了一下,不禁无奈一笑。 他真的很会讲话,也一直在顾虑我的情绪,不管我说了什么或是在担心什么,他都会想尽办法让我放下不安或是鼓励安慰我。 「那你呢?流浪久了都不会想稍微休息一下吗?」他问。 突然被他这么问,我顿时有些怔住,但他的话却像是敲进心底似的,胸口彷彿有什么被触动了一样。 我看着他,犹豫了几秒鐘,点点头,「当然会想啊。」 不单单是想休息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希望能有个归宿,不是实质上的一个家,只是希望能在心灵上有个可以依靠的地方。我之所以会想来台北就是因为我一直认定哥哥是我的归宿、是我流浪的终点,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只好继续流浪下去。后来,我才发现对我而言,现在的晓飞就是这样一个的存在,但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归宿。我很想直接问他,可是我怕只要我开口,无论他是否真的愿意他都会答应我的要求,我不想造成他的负担。 「既然这样的话,那要不要跟我一起?」 「咦?」我又愣住了,「一……一起?」 他……他现在是在说什么呀? 「我想要陪着你。」他点头,望着我的目光坚定认真,「无论你是想休息,还是想继续流浪也好,我都想要陪在你身边。」 此时,我才稍微回神,心跳微微加速了起来,我吞了口口水,紧张地问:「你……你现在是在跟我告白吗?」 这次,换他愣住了。看见他呆住的模样,空气顿时凝结,我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沉芮恩你这个白痴在说什么啊?说不定他只是想鼓励你而已,干么这样自作多情?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要化解这片沉默的尷尬时,他忽然应了一声,「嗯。」 轻轻一声就足以让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芮恩,我喜欢你。」他轻声说:「从以前就一直都很喜欢你了。」 这一刻,周遭的所有声音彷彿都沉淀下来,我听不见外头的喧嚣吵杂,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的声音。 「跟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快乐、很幸福,所以我希望我也能带给你幸福。」 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撩拨着心跳频率,充满躁动的胸口迅速发烫了起来,这份温度让全身都变得炙热不已。 这是我要说的话才对吧。 「我也是。」一定是因为身体太烫了,我连说话都觉得声音是热的,我轻轻握住他的手,略为冰凉的温度窜进掌心当中,我吸了一口气,说:「你本身就是一个让我感到幸福的存在了。」 他转过被我握住的手,他的温度不再只是侷限于掌心,而是包覆着我的整隻手,他的温度渐渐温暖了起来,我忍不住紧握住他的手,不想再让手中的温暖离开。 漫漫长路,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其实对于未来我还是没有目标,我不知道我之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所以这样的我应该还是会继续流浪下去,但我却不再感到迷茫,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去了哪里,或是累了想要停下脚步休息,晓飞他都会陪在我身边。 第八章 - 流浪的终点(4) 【完】 挑高玻璃窗外的阳光和煦明亮,耳边不时传来行李箱滚轮在地上拖动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旅行团招呼旅客的吆喝声,人来人往的机场到处都是准备出境的旅客,即使是平日中午也十分热闹,各个柜台几乎都大排长龙。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机场,对眼前的每一处都感到新奇,我好奇四处张望,即便要出国的人不是自己,但我似乎也能感受到要出国玩的雀跃心情,此时莫名兴奋。 「真伤心,没想到竟然只有你愿意来送机,连我那个整天间到发慌的老妈都不愿意来送他儿子。」 之安学长带着无奈的抱怨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刚掛完行李的他背着后背包,手里甩着护照向我走来。 「不是只有我,还有晓飞啊。」我提醒他。 他耸肩,「他就算了吧。那个表情一看就知道是被你拖来的,脸臭得跟什么一样。」 我不禁想起晓飞刚才说要去买饮料前的表情,活像学长欠了他好几百万似的,一脸不甘愿。不过,今天要来送机不是我强迫他来的,是他自己主动说要陪我的,只是我不知道当他看到学长之后脸会变那么臭。 「不过,你妈妈不想来应该是怕会捨不得吧?」 「她才不是那种人呢。她出国玩的时候只会捨不得她的咖啡和豆浆,我在我们家的地位比宠物还不如。」他笑着说。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所有的事情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之后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四季又轮替了一遍,时序再次回到温暖的春季,如今我已经大二了,而学长去年毕业之后准备了近半年的时间终于申请上日本的製菓学校,今天是他要去日本留学的出发日。 我以为哥哥离开之后,生活会有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但实际上和之前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大转变,我依旧过着上学和打工的规律生活,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哥哥而有的悲伤和难受少了许多。儘管现在想起哥哥那晚说过的话以及日记的内容,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疙瘩,不过至少已经不会像当时难受得让人想死的程度,虽然不知道时间还要多久,但我想我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完全走出来。 思绪至此,之安学长忽然拉起我的手,我顿时回过神,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后轻轻地笑了,「你的指甲好像没那么不完整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低下头看向指甲,不禁感到有些讶异,他不说我还没发现我的指甲状态确实没那么糟了,虽然尖端的指缘仍有些斑驳,但和过去被我弄得残破不堪的模样相比,现在真的已经好很多了。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不只是悲伤程度的减少,我的焦虑和不安似乎都在不知不觉当中慢慢消失。 「果然谈恋爱能让一个人改变很大呢。」他语带笑意。 「咦?」我愣愣抬头看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太过错愕,他也愣了一下,纳闷地问:「你跟李晓飞不是在交往了吗?」 「我们喔?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在谈恋爱。」我抓了抓头发,乾笑道:「其实,我们两个都没有开口说要交往什么的,不过就这样一直在一起了。」 我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开始谈恋爱的标准和定义是什么。在那天之后,我们只说要和对方在一起,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要正式开始交往之类的话,至于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好吧,截至目前为止仅止于牵手和偶尔我会主动去抱他而已,但这些事情好像早在很久以前我就会做了,所以和晓飞在一起都会让我觉得我们不是从那天才开始,而是打从很早以前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 虽然不是轰轰烈烈,但这样细水长流的稳定感情更让我心安。或许在外人眼中我们这样不能真正称得上是爱情,不过对我而言这样的喜欢再美好不过了。 「当然算恋爱了,这种自然而然的恋爱最好了。」他笑着说,随后大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没机会了,我本来还打算问你愿不愿意等我学成归国呢。」 他的语气让我听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不过我确实曾经因为学长对我的好而心动过,但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这样的动心感觉有些曖昧不清。因此对我来说,比起仅是一瞬间的怦然心动,我更珍惜对晓飞这种长期慢慢一点一滴累积下来的喜欢,温暖且深刻,每当触碰到心底时总会让我感到安心踏实。 「学长,我和晓飞都会一起等你凯旋归国的。」我笑着说。 「算了吧,他巴不得我不要回来咧。」他翻了一个白眼,很快又笑了,朝我张开手,「我进海关之前可以给我一个离别的拥抱吗?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嗯。」我笑着朝他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我随即能感受到圈住我肩膀的那双手收紧了一些,我说:「学长,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一直没有好好向你道谢。」 现在对于学长,比起心动,我抱持更多的是感谢,真的很谢谢他在我刚开学的时候对陌生的我伸出援手,不懂事的我还动不动为了哥哥对他乱发脾气。 「那又没什么,有什么好谢的?」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如果你那些同学还敢欺负你的话再跟我说,我可以帮你视讯修理她。」 「她们不会再欺负我了,因为我已经不在意了。」 很多事情都是心态问题,只要念头一转,自己学着去放下释怀,不要一直纠结或是给予反应,不是当事人的她们自然就渐渐无法兴风作浪。我想,之前大概都是因为我会有反应,余蔓琪她们才会一直有办法找我麻烦,但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去在意那些对我而言并不重要的人了,我只需要在意我想珍惜的人就足够了。 「那我就放心了。」他松开手,拉开和我之间的距离,改成轻拉着我的手臂,微笑望着我,「话说,等我回国开工作室之后要不要考虑背叛你老闆,跳槽来我这里工作。」 「嗯……」我假装犹豫了一下,「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这你大可放心,我这个人最真心真意了。」 「我说的是薪水啦!」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道别的氛围。 「你是抱够了没有?差不多该进去了吧。」 这时,晓飞淡淡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晓飞拿着两瓶奶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你以后有的时间,多给我几分鐘是会怎样吗?」学长说。 「给你一秒鐘我都嫌多。」晓飞走到我身边,把其中一瓶奶茶递给我,看向学长,「我知道你待会要过安检,所以就没买你的了。」 「我看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买我的吧。」 「知道就好。」 「真是的……」学长无奈一笑,低头看了手錶一眼,「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进去了。」 我朝他挥挥手,「学长,路上小心,你去日本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喔。」 「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的。」他竖起大拇指,露出明亮的笑容,「李晓飞,你要好好照顾芮恩,知道吗?」 晓飞难得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朝他甩甩手,「知道知道,你快点进去,不要拖拖拉拉的,万一赶不上飞机就麻烦了。」 「嘴上说怕我赶不上飞机,但你根本是希望我快滚吧。」 「知道就好。」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拌嘴,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样的气氛确实冲淡不少离别的不捨气氛。直到看见学长走进安检的入口时,心中才涌起一点点的不捨,不过比起不捨,我更替他感到开心,很开心能看见他能更靠近自己的梦想。 「我们回台北吧。」晓飞说,左手随即被一阵温暖包覆住。 我低头一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我立刻高举起手至与视线平行的高度,惊呼:「天哪,今天是要下红雨了吗?李晓飞竟然会在公共场所主动牵我的手?这是第一次吧。」 或许是因为个性的关係,我和晓飞向来都是我属于比较主动的那一方,他很少主动来牵我的手或是抱我,更别说是在这种公共场所了。 「我再不牵紧一点,你就要被别人抱走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放心,我已经跟定你了,你已经甩不开我了。」我笑着说。 像他这么温柔的人,我怎么捨得轻易放手? 他没说话,嘴角边泛起浅浅笑意,随后拉着我往机场捷运的方向走。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机场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捨不得,我看向出境的安检大门,忍不住感慨:「不知道我将来有没有机会从那道大门出去一次?」 我从来没有出国过,希望我将来有这个机会。 他转头看我,「一定会有的,而且我相信绝对不只一次。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一听到他这么说,我就对未来充满希望。我扬起笑,「那我要好好认真努力打工存钱了。」 他莞尔,无论是目光还是笑容都无比温柔,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无论我想去哪里都不会再迷茫,也不再感到害怕不安,就像他所说的不管我去了哪里,他都会找到我并且陪着我。 「回家吧。」他轻声说。 「嗯。」我用力点头,更紧握住手中的温暖。 无论流浪的终点在哪里都没关係,因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幸福的起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