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生咖啡馆》 第一章、初见 "目前接获通报,新型传染病造成患者失去正常生理功能,患病初期将出现红色蜘蛛纹,传染原因不明,医学单位正密切调查,请民眾切勿惊慌…" 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墙面,陈鬱翻身将被子蒙上眼挡住光线,顺势按掉了闹鐘,继续陷入睡眠。 约莫三十分鐘后,陈鬱起身坐在床沿发呆。 早晨的思绪像头发一样凌乱,他烦躁的用手指拨了拨头顶,刷牙时透过镜子看见手臂上几个紫红色的斑点,他不怎么在意,转头拿了条毛巾,继续着起床的日常。洗漱之后,他打开串流平台,六人行的角色总是喋喋不休,他咬着麵包倒向沙发,微瞇着眼咀嚼,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影集,将演员们的对谈当作了背景音播放。 - 白悠在站牌等公车,早上用离子夹整理好的头发被吹的一团糟,她试图用手指分开鬈曲的发丝,却只是扯得头皮发疼,白悠分不清自己的头痛是来自什么原因,因为她总是处在脑袋一片朦胧的状态,永远都睡不饱,醒着的时候便难以控制的想着糟糕的画面,她不知道这些恼人的画面会不会成真,她只是无法停止乱想。 比如此刻,世界一切平静,而她却在想着末日的画面、想着人死后的世界。 幻想过几种世界末日的景象,不是黄沙飞舞,也不是洪水覆没,她想过的几种可能性都发生在普通的一天;一个极度平凡的下午,公车到站的噪音勾勒了整个画面,一阵风吹乱了她两颊的头发,树影在地面摆盪,显得有些张牙舞爪,后面的一户人家养了几隻鸚鵡,而它们此刻正拉着嗓子尖叫。 公车到站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白悠急忙的赶上车,落座才发现自己搭错班次,她有点紧张的查询这台公车的停靠站,直到看见几个熟悉的路口,才放心的靠上椅背。 - 陈鬱推开店门,进门拿了浇花器帮柜檯的植物浇水,再绕到厨房后方备料,他将精油放入扩香仪,白雾裊裊繚绕,他穿上围裙开始营业。 下车后白悠沿着路口间晃,几隻野猫围在电线桿附近嬉闹,她觉得当个无知的小猫似乎更令人羡慕,俯身挥手逗弄了几下,又继续慢悠悠地向前走。 「友生咖啡?不记得以前有看过这间店啊。」转角处的咖啡馆,不同于一般餐厅的暖黄灯光,墙面漆成带着復古气息的普鲁士蓝,门口的拉门以黑色水管点缀,工业风的设计与店内的白色轨道灯呼应,整间店泛着些微的寒意,白悠看见柜台内站着一位清隽的店员,面色冷然,似乎是老闆,她抿唇偷看了几秒,復而推门进入。 「欢迎光临。」 「我要一杯拿铁,请问座位区不开放吗?」 「不好意思,这里只提供外带,后面是我的休息区。」 「明明是有座位的咖啡厅,却不能内用?」白悠挑眉,身体不自觉的向前倾。 「抱歉。」陈鬱神色平静,似乎是向客人解释过许多次关于不开放的内用区,姿势却僵硬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那后面的佈告栏呢?可以写信寄到这里是吗?」 「嗯,门口有住址,如果想分享故事可以寄过来。」 白悠看着佈告栏,翻开整齐排列的明信片,背后密密麻麻的文字透过匿名的信件诉诸情感,似乎有一个又一个受伤的人在她耳边低语。 / 他们只看见外面的我。 今天没有讨厌的客人,下班前甚至遇到欣赏的教授间聊了几句,哪知道一走上楼梯情绪突然的转变,一瞬间被收紧,烦躁、空虚、无力感扑面而来,坐在书桌前,专注力下降又循环成了自我谴责,于是我躲在棉被里放着声量过大的音乐麻痺我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悦。 / 最近感受到了家人的爱,儘管仍在缝隙中感受偶尔的自我厌弃,却懂得在溺毙前浮出水面换气。 没有拍不起的浪,涌动的海域无时无刻在改变,就像是每天在前进的人们,数百次的决定都催化着变动的未来,既然难以掌握就只能顺着它前行,那应该会变好的,对吗? 白悠读信等着拿铁,随着磨豆机缓缓输出的机械声,嗅到了带有酸意的豆香,陈鬱拉开冰箱拿出牛奶,手腕轻转,奶泡通过杯嘴滑入咖啡,化成一朵奶白色的鬱金香,她微微失神的看着陈鬱的侧脸,轮廓深邃,像个画家专注地在深褐色的画布上作画,苍白的肤色没有削减他的风采,倒是奇异的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 「你的拿铁好了。」陈鬱抬头,正好与她的视线交叠。 「谢谢。」白悠接过他手中的咖啡,有些仓皇的转移视线。 「故事还没看完,我…我下次再来。」她匆忙推开拉门,却还记得拍下住址。 「真是奇怪的人。」陈鬱盯着她的背影,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羞窘。 第二章、往返 黄昏时分,太阳似乎不甘这么早离去,完全没入地平线之前,一些溢散的阳光固执的直射高空的捲云,团团雪白被裹上一层暖橘,白悠按下快门,西沉的阳光一缠一绕地覆上城市的角落,高架桥后方的山川蓊鬱,位于隧道口的高压电塔与染上墨色的天空本该疏远而淡漠,此刻却染上了夕阳的馀暉,一同定格在观景窗。 白悠拍下日落,薄暮时分的天空让她想到了那间咖啡馆,两者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她也想做一次太阳,或者可以说,咖啡馆的老闆像白云,她想看看他变温柔的样子,总觉得让一个冷冰冰的木头人活起来,似乎很有成就感。 - 身为一个摄影师,白悠很幸运地拥有自己的暗房,她按下捲片钮,相机窸窣的将底片捲起,她拿起捲好的底片放入冲片罐中密封,加入一点清水打溼,随后倒入显影剂,缓缓的摇晃底片罐,使药剂与显影剂融合,暗房瀰漫刺鼻的化学气味,白悠深吸一口气,她还寧愿睡在这个幽闭阴暗的小房间,思绪一瞬间飘到了家中打着赤膊的父亲,每次经过他身旁,总是泛着难闻的酒气与酸味。 接着倒入急制液,四十五秒后,她将定影剂放入冲片罐,一帧帧的景致被留下,身在数位化的世代,却仍憧憬着六、七十年代的浪漫,她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太快了,手机随手一拍,记忆被碎片化的快速纪录,產出了越来越多的照片,却好像更难在心里留下什么,点开相簿,看着几个月前的缩图,记忆却已然模糊。白悠转开冲片罐让底片过水,再倒入海波清除剂,重复步骤进行冲洗,最后倒入防止水斑產生的液体来破坏表面张力,此时,便完成的差不多了,她将底片从片轴抽出,拿起海绵覆上,轻轻拭去残馀的水珠,将底片用木夹掛在架子上晾乾。 - 秋天将至,陈鬱在上班路上闻到一阵淡淡的恶臭,他讨厌臭味,那会让他感到不安,他生长的环境有太多自以为是的孩子,总是在运动场上过度亢奋,他们才不知道自己的汗水多难闻,还总是揣着一身异味直接躺上床,他的嗅觉特别敏感,被困在同个房间简直是一场灾难。走向对面的公园,满地的枯黄、嫩绿与棕红揉杂着湿气散发出腐叶的气息,他洩恨般用力地踩上成堆的落叶,落叶抗议的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他走回店里,将门口的几封信放上吧台,而后拿出工具回到公园,用扫把将落叶分成更小的几堆,再以喷枪点燃,陈鬱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叶燃烧,倾身靠在位处上风的树干,等到几近焦黑,他向前浇灭一簇簇的火苗。 - 翻开明信片,大部分的图案都是观光景点贩售的廉价复製品,不然就是一些假意文青的手写字句,这几年收过太多的信,陈鬱收集故事的初衷早就被磨灭了,渐渐的只是将他人的隻字片语当作噱头,当作行销手段。真正留下的几封展示信,还是因为写信者崭露出了无助与悲伤,他卑劣地想要透过他人的不幸来说服自己生活还算可以,才勉强将他们放置在佈告栏。他撑着头,略感无趣的继续翻阅,直到一张烧了片头的照片勾起了他的兴趣,拍摄者似乎极为用心地将夕阳捕捉,现在的时节几近白露,落日的天气本该转凉,阳光却承袭着暖意,与不规则的火痕交织,烧毁了后方延伸的高速公路,也烧毁了天空与山稜。 橘黄色的烧片头将画面截断,另一半的照片泛着刺眼的白,陈鬱提起了一丝兴趣,他残忍地想着这幅作品里的世界,赶路的行人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或许是向着家的方向,又或许是在期待着与谁的遇见,可惜了,他们最终只能在临死之前感受焚身的火光,接着便会相交在前方坍塌的空白,谁都无法倖免。 陈鬱对拍摄者產生了一丝好奇,他转过照片,不自觉的对后面的故事有些期待。 / 嗨~你们家的拿铁很好喝,下次再来。百忧 看着过于简短的文字,陈鬱哑然失笑,他没料想到这样的照片背后,只是几句浮于表面的招呼,于是他拿出了一张便条纸,写上了他对作品的想像,有些恶劣的想着拍摄者如果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消极的註记詆毁,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 然而陈鬱甚至没有发现拍摄者已经偷偷地拿走了便条纸。 白悠今天也来到了友生咖啡,这次她点了一杯摩卡,便逕自走向后方的展示架,在看见了摺起来的便条后,悄悄的将它塞进口袋。 打烊之后,陈鬱才发觉便条纸的消失,他有些遗憾的翻看明信片,返家途中,看见手臂上的网状斑纹,「得多买一些长袖遮住了。」大概知道自己患上了近期报导的病徵,「那算什么,反正也活得够久了。」陈鬱低低的叹了口气,便不再理会。 第三章、百忧 自从第一封的便条消失,百忧便陆续寄出了几封其他的作品,有时她在信里叨叨絮絮的书写自己的生活,彷彿陈鬱与她只是多年不见的老友,有时她沉默,只註记了自己的笔名。这样一来一往的互动持续了几个月,陈鬱也越发地习惯,在看见她的来信之后,总会自动地提笔写下自己的回覆,他甚至试着将她沉默的信件填补,总是为自己的生活感到无趣的人,久违的產生了一点热爱。 / 「你害怕末日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生命终究要化为虚无,在一个平凡的时间点,伴着风声『颼──』的一声将世界捲起,这种不经意的消逝,人们似乎也不用感到恐惧。」 事实上,陈鬱早就发现了百忧就是之前那个奇怪的女生,他站在吧台看她偷偷藏起便条纸的样子,只能撇过头忍住笑意,好几次想要戳穿,却想着笔友的关係或许她感到更舒适,如此,便由着她吧。 他的日常依旧,却因她而有了期待,不想断开与她的连结,陈鬱强迫自己对生活多一点关注,也回想了一些过去的故事,眼中泛起对尘世的留恋,可是当他看向自己,身上早已爬满了红纹。 - 十分鐘前,白悠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对方操着一口粗话,大呼小叫地叫她匯钱,又传来母亲在房门外与父亲对峙的大吼,白悠无意识的捻着桌上的碎纸,僵硬的指尖麻木的敲着手机的背盖。 她想逃离,却又无处可逃。 在一片狼藉中,仅剩她从友生带回的便条纸是完整的。 「其实我们都是囚犯。」 「被困在日復一日的生活,总是因过去所做的错误决定而后悔,偶而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就卑微的感到满足。」 白悠捏紧他的这段话,嘴唇抿得泛白,好几次都被他的字句拯救。 她想着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在无望的未来中残喘。 那个总是一脸淡漠的男人,他的故事呢?为什么总是了无生趣,字句间满含着对生活的疏离,却又清醒地像是看透了一切。 她眼眶微酸,在没有光的房里呜咽,她突然很想很想,很想走到他面前倾诉委屈,她也过得不好啊,不想躲在佈告栏后看着他了,她想在他怀里孤独。 第四章、进化 / 「这时代太糟了,清醒的生活只会让自己再次受伤。」 「那你说啊,我要怎么办才好?」 「你不要好起来,我陪你沉沦。」 有一段时间,陈鬱迷失在没有终点的旅途,时刻与日期是虚妄。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租屋处附近的巷口,那阵子瘦下几公斤,却又好像变得沉重了,感觉自己身处在无边际的毒气室,每次呼吸都能感到疼痛,氧气扭曲成了毒雾,他想离开这一片混沌,可是只能蜷缩在没有窗户的房间,环抱着双臂也难以驱散的冷冽昭告着他的绝望,他也想被拯救,可是身边的人似乎都被雾气给蒙蔽,只道他的生活如常,于是他封起了友生,断绝了与人的来往。 怪物在这时出现,擅长危言耸听的媒体像一群鬣狗,争相报导着进化的新人类,缺乏试读能力的群眾在此刻变得自傲,一字一句的高喊着社会进步的标语,却忽略了世界早已不再安定,处处是惶惶人心。 医学单位发现怪物会寄生在人类的肝脏,吸乾部分器官的养分之后撕开皮肤破茧而出,再幻化为与宿主外观无异的生命体,据说新生的怪物缺乏情绪及感知能力,除去空荡的脏器,它们甚至继承了宿主的记忆,即便是最亲近的同住人,都未必能第一时间发现宿主遭到感染。 - 陈鬱也试过求助,但是失败以后,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撑下去。 那是陈鬱第一次知道自己受伤了。 他清醒的认知到自己与自己隔着一段距离。 他知道现在应该要感到愤怒,这种情况正常人应该感到悲伤,可是他就是无法流泪,他向諮商师说明了自己的状况。 「这是一种解离。」 「是说我有多重人格吗?」 「不是,这只是一种自我的情绪保护机制。」 他为自己裹上了层层禁錮,将自己圈在无人可入的安全区,却也在无形中封死了逃生出口,哪怕是一点被拯救的机会,都得不到了。 变成怪物前的晚上,陈鬱看着镜子里泛着青色的黯沉,呼吸越发急促,他突然想起了她,想起每个礼拜为了看他拉花而点了各种拿铁的她,想起她总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悄悄的藏起便条纸的她。他看见她外在活泼的一面,却也透过她的作品与文字看见了她与他一样对世界感到无趣,却又害怕疼痛而不敢结束的破碎。 他第一次感到内疚,成为怪物以后是不是自己所剩无几的情绪都将不再浮现?育幼院的孩子总是比同龄人多了点世故,难以融入集体的孤独感与自我厌弃却强烈的控制着他,他好不容易想要多了解一个人,可是他连这样的愿望都不配被实现。 - 「抱歉,还来不及跟你说声再见。」陈鬱痛苦的抚着脖子,身体因疼痛而跪坐在地毯上,脸上却带着一丝了然的任命,「是啊,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有期待吧…」他喃喃道。鲜红的蜘蛛纹迅速蔓延至整个身躯,没过一会,他便发出一声闷哼倒下,而他的体内也迅速发生变化,先是内脏膨胀爆裂,接着七孔开始流血,一阵急促地的抽搐后,陈鬱缓缓起身,像是睡了很久的人,满脸呆滞地转动脖子,机械化的走到镜子前擦掉血跡。 刚清醒的陈鬱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好像是原来的那个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只是呆愣的看着书桌上的纸条不发一语。 「你不要好起来,我陪你沉沦。」 第五章、退化 当白悠再次来到友生咖啡,她看见陈鬱背对着她站在吧台,他正弯着腰整理玻璃柜中的甜点,额前散落着几缕没梳好的碎发,她压下莫名的不安,拉紧外套走向前。 「嗨~我是百忧,一直寄明信片给你的百忧。」白悠脸颊微红。 「嗯,我知道。」 「你知道了…?」白悠眨了眨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以后不要再寄过来了。」陈鬱语调扁平的回应。 听见陈鬱的话,白悠倏地看向他的手臂,自顾自地走进了吧台掀起陈鬱的袖口,在看见之前隐约的红纹消失之后,她声音颤抖,紧抓着他。 「你成了新人类。」她肯定的正视着他。 「你不害怕吗?」 「不怕,你就只是陈鬱。」她认识的陈鬱虽然总是没什么表情,却总能从他眼神中看见温柔,即使现在的他眼底不见星光,他还是那个默默与她通信的陈鬱。 「不要拒绝我,让我陪你好吗?」白悠语带哀求,轻轻地拉起他的手。 陈鬱本想甩开她,可他想起了清醒之后映入眼帘的纸条,内心深处涌起了一丝卑劣的渴望,他无法开口拒绝。 - 理智上白悠明白世界正在发生变化,但难以接受的是她曾看着陈鬱被染上一点温暖,可是此刻的他在凋零,彷彿将一切推回了与他初见的陌生,甚至更糟了,悲伤、恐惧与焦虑爬上枝干,尾端的叶片乾枯,风吹过时,一切都落地成泥,寂静的化成一滩腐叶,她害怕自己无法拯救他,但她还是想向他奔赴,是陈鬱让她知道她不孤单,她也想做一次太阳,照耀一朵漂泊的浮云。 之后的几天,白悠每天都带着相机到友生咖啡,他们都清楚一旦成了新人类,便等同一具活死人,陈鬱也想抓紧看见白悠时回盪在空洞身躯中稍纵即逝的暖流,而在她离开之后,难以自持的恶意却穿梭在他脑中,他压抑着对她的佔有慾,总是假装平静的与她相约隔日再见。 白悠开始记录陈鬱,她曾经非常排斥人像拍摄,景物的拍摄能抚平她心中的焦躁,而模特与镜头对望的眼神只令她感到无措,她总是深陷在回忆的囹圄,父母争执时的神情,让她不自觉的对人类的面部表情感到厌恶。可是陈鬱是不同的,她想了解他暗藏的情绪,如果她无法将他拉出泥淖,也无法成为点亮他的星,那至少让她捕捉陈鬱的悲伤与阴暗,于负片显影后,她想让他看看他也有坦然与美好的一面。 - 「你不会真的以为新人类是在迈向进化吧?」 「可是…政府不是说…」 「那是骗人的。」陈鬱烦躁的打断了白悠的话。 「真的很搞笑,反覆受伤的人们,失去痊癒的能力被迫成为怪物,趋近死亡的生命跡象与空荡的内在,他们说这是一种进化?」 失去情感与判断能力,怎么会是一种社会进步。 看见白悠因为他的话而感到焦虑,陈鬱揽过白悠,在她背后安慰似的拍了几下,白悠眼尾泛红,咬唇忍住泪意,肩膀却因呜咽而微微的耸起,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他却彷彿没有看见他的窘迫,只是抬起她的脸捏了下脸颊,而后轻柔的在额间落下一吻。 第六章、解脱 白悠回到家,父亲烂醉的倒在沙发上毫无意识,母亲站在他身后,「你现在是想怎样?」她盯着母亲举起的水果刀,「你不该回来,你也知道你爸是个麻烦。」母亲的瞳孔似乎失去了焦距,她涣散的跌坐在地上,缓缓地叹了口气。 「再晚一点,我就会杀了你爸再离开。」「不想再互相折磨,我早就该杀了他。」母亲的声音哽咽,眼神痛苦的放下了刀子,无意识地扯着头发。 白悠木然地呈述,「不要因为这种人犯下杀人罪。」她绷紧背脊,忍住胃部翻腾的噁心感,强迫自己保持着略微僵硬的姿势。 她想起了自己和陈鬱聊过拍底片的原因。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为什么喜欢拍底片。」 「是因为冲洗的过程很有趣吗?」 「其实最初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我找到了一本小时候的相册,照片里的我笑的很开心,那时候我爸不酗酒,只是黑白的照片,我都能看见我们是正常的、完整的家。」 「我想我是被全家福的幸福感衝击到了,毕竟那时候太小了,我几乎想不起来我有过这样的家庭。」 白悠拿走母亲身边的刀,勉强镇定的与母亲週旋,终于将她的情绪安抚,尔后,她离开家,拦了台计程车,直接去了外澳海边。下车后她仍感到反胃,在游客服务处的厕所吐的一蹋糊涂,她想吐光所有对家的期待,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过于天真,几十年了,还隐约盼望有一天会有机会再拍一张全家福,现在她只觉得可笑,感觉嘴里的馀臭是父亲的诅咒与嘲讽,她用手指压住舌头根部,又吐出了满腹的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