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预警》 楔子 「如果当初没有嫁给你爸爸就好了，说不定我现在会是一个插画家呢。」 我的妈妈，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这么对我说。 「人生苦短，所以你不用去附和世界，我的宝贝，不论怎么样，都会有人喜欢和疼爱的。」 我秉持妈妈的遗言，活出真我，却成为了大家眼中的怪咖。 长辈就算了，但男生们都因我的毒舌而大跌眼镜，因我的叛逆而却步，因我可爱外表下的反差避而远之。在青春洋溢的时期里，我的恋爱像被判了无期徒刑。 我很容易就为了一个愿意接近我、包容我、陪伴我，并承诺会疼爱我的对象痴迷，我会为此付出我的心，让他成为我的世界，我的光。 然而，这样的不顾一切，却令我付出惨痛的代价。 当我察觉，那只是一场恋爱陷阱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直到失去，我才发现，那个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让我日夜思念的人，以及徘徊在耳畔，那道令我难忘的声音，从来都不是出自那个曾经承诺过，愿意为我掏心掏肺的人…… 而是另一个他。 第一章 （1） 时间是个狡猾的小偷，在你不经意间，掠夺你的所有，留下千疮百孔，却要你歌颂。 ? 我在驾驶座上，看着王楚晴寄来的新作——《恋爱预警》。翻开第一页，是她亲手写的一段话。 ——你最后，一定会跟学长在一起的。 外头正下着暴雨，雨像无数细小的碎石击打在车窗，也宛如砸在我的每一寸肌肤里，王楚晴的举动，使不知所措的颤慄，于我全身蔓延开来。 自从心爱的他们相继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就算日子是难熬的、是痛苦的、是孤独的；即便我和她，曾经要好得犹如孪生子…… 长大以后，她成为了畅销作家，获得许多人的掌声与崇拜，而我，只是个普通的白领，领着一份死薪水，过着寻常人般平庸的生活。 但是—— 「顏思乐，都是因为你。」 时间不管过去多久，我仍然无法忘怀她的那番话，和她眼中闪烁的，那股对我的恨意。 然而，现在这一齣，把我和学长的故事写下来，把一切都写成圆满结局的故事安排，算什么？这并不是救赎，是残忍…… 我明明下决心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可此刻，我却仍是忍不住，全身颤抖地翻着她写的小说。外头的雨势剧烈地拍打车窗，彷彿是在呼应我如同被撕裂开一般，那痛苦狂啸的内心。 故事里出现的每个名字，都是鲜活的，是刻骨铭心般的，让人一次又一次红了眼眶，最终忍不住哭泣。 我以为我不会再哭泣，可是眼泪却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流无止尽。 王楚晴是故意的吗？她在对我进行报復？ 她果然是恨我的吧…… 所以才会选择在现在，打电话给我。 「王楚晴……你在搞什么鬼啊？」我已极力保持冷静，却仍无法发出平稳的声音。 「顏思乐……你相信吗？当渴望的念头达到极致的时候，天使就会实现你的愿望。」她的声音是悲伤的、是哽咽的、是跟我一样，发着抖的。 「你酒喝太多？」为了那把许久未听过的、亲切的声音泪如雨下，但我没有再做停留，踩下油门，继续前往与父亲约定好的餐厅。 老爸再婚了，我答应要与他的妻女见面，现已迟到了，正如我在大家的人生中，迟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大家最后都会在一起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说完，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接收不良般的杂音。 她在说什么？说得一副要去死的样子……她寄给我的这本，该不会是遗作？ 免提装置显示她尚未掛断电话，我皱着眉头，因为听不见她的回应而再三呼唤：「喂，王楚晴？喂喂喂？」 心跳的节奏澈底乱掉，眼睛被氤氳佔据而模糊得无法聚焦。 下一秒迎接我的，是刺眼的车头灯、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我下意识惊喊，快速转动方向盘，来不及骂脏话、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闪躲—— 就这么与那辆逆向行驶的货车撞上了。 第一章 （2）*加更 啪嗒—— 有什么被点燃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光，耳畔有微弱的风声，身前有一个人影。 我下意识地知道，自己又来到了那个地方。 那个高楼天台。 我眼前长相秀气的男子，正用他空洞般的双眸注视我。他浑身都湿透了，手执着打火机，发着抖，站在天台的边缘，看似随时都要向下坠。 「不要……」我竭力往前奔去，伸出我的手，试图劝说他回到安全的位置。 回来吧，求求你…… 求求你。 「不要过来！」他朝我嘶吼，声音绝望且愤怒。 「顏思乐，别人都说『浴火重生』，我虽然不知道那里的世界会是怎么样，我会不会下地狱……」 他瘦骨嶙峋，看起来好脆弱、好孤单。 「可是至少，最后一次，我想要燃烧一次。我都没有为自己燃烧过……」他用哽咽的声线不断哀求着我，寻求我的同意和支持。 我怎么能应允这样的要求？ 但此时此刻的我，又为什么说不出任何话？ 因为，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我。 所以，真正该死的人…… 我闭上眼睛吶喊—— 「真正该死的人是我！」 不出所料，如同那些数不清次数的梦，无论我多用力，终究发不出任何声音，无论我多努力，他依然听不见，最后，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点燃了打火机，任无情的火在一瞬间，将自己燃烧殆尽。 就在我眼前，他没有作出任何挣扎，在疼痛与灼热中，毫不留恋地往下倒去…… 轰隆轰隆—— 如雷贯耳的鼓掌声，让人耳呜的麦克风，那囉唆的发言，以及周遭人的窃窃私语，这些声音都在我的耳朵里逐渐放大，转为清晰，使我驀地惊醒——从那无尽循环的恶梦里。 然后，我发现自己站在烈日当空的操场，就像回到了高中时期，那一月仅有一两次的朝会，我意识朦胧，不确定自己又陷入了哪一场梦，只看得见斜前方，穿着白色上衣、蓝色运动裤的王楚晴。 这是嵌入我脑海里的，十七岁的夏天。 同级生中，只有她拥有一颗乾净利落的耳下蘑菇头，并会乖巧地以黑色发夹别起斜瀏海，即便我们升上高中之后，学校就因为过于严苛而受到学生的质疑、家长的提告，最后在不堪其扰与舆论声中，废除发禁，同时也调整了一些校规。 「你疯了？不要。」她用唇语朝我打暗号，我起初不明所以，但我很快就发现了，这是哪一场梦，在我整个人往地上栽倒的时候。 我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就像梦中他跳下去那一刻的……可怕声响。 好痛！ 「顏思乐，你还好吗？」班主任郑老师快速地上前来，朝会因为我突来的昏倒而暂停，同学们纷纷发出讶异的鼓噪声。 可是我不明白，这次的梦，为什么如此清晰？ 为什么我真的好痛，我全身的骨头都像要散架了？ 「老师！她贫血，我陪她去保健室吧！」王楚晴离开队伍，来到我身旁搀扶起我。 我被地板「伤」得不轻，皱着眉头起身，眼帘中同时映入了一组数字——009830。 王楚晴的学号？ 她的学生编号，我什么时候记得过？ 抬头环顾四周，我发现，无论是同学们的模样、编号、气味、声音，那些我曾经恨不得忘掉的，都歷歷可见。 这不是梦而已吗？为什么如此真实？ 这怎么可能……？ 「顏思乐……你相信吗？当渴望的念头达到极致的时候，天使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大家最后都会在一起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我感到一阵晕眩，脑子里浮现了王楚晴那些教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难道说，我真的回到了…… 二零一三年的德理中学？ 第一章 （3） 我讨厌上体育课，讨厌德理中学的多功能操场，那个日晒雨淋的户外场所。 阳光、运动、流汗、生气……只要做任何会让体温上升的事，我的皮肤就会长出很多又热又痒的疹丘。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什么特殊体质、患了绝症，又或者身体里有异于常人的基因，是超能力者之类的。 毕竟，少女的想像力比那深海更不可测。 直到王晓宝拿着google到的资料给我看，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胆硷型蕁麻疹。 为此我跟他吵了一架，觉得他不懂我的独特。当时，他气噗噗地反驳我：「我也以为我会当超人啊！」然后就跺着脚走掉了。 由于编了太多理由缺席体育课，班主任终于忍不住致电我老爸，询问我是否健康欠佳？ 就在事情快要东窗事发，火烧眉毛之际，我灵机一动地搬出了王晓宝告知的蕁痲疹一事，想要灭火。但老爸仍然断定我是因为太娇纵、太叛逆，在为不想上课找藉口。 一日之间被太多人认为在说谎的我气坏了，于是在隔天，一意孤行地做出更叛逆、大胆的罢课举动，直接在朝会上假装昏倒。 「思乐，你疯了吗？为了不上体育课，居然做到这种地步！」保健室阿姨不在，身为副班长兼闺蜜的王楚晴拿着棉花棒，帮我在手脚的擦伤处涂抹优碘。 她的动作轻柔且细心，几乎不会刺激我的伤口，而我身上那种起疹子，还有皮肤表层因受伤而產生的灼热与痕痒感，提醒着我，眼前的人，还有这个空间，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了？你跟学长吵架吗？」王楚晴慌张地从桌面抽出面纸。 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泪流满面。 「我摔得好疼，要抱抱……」我擅自拥上她，心里被太多复杂的情愫佈满，好像这半年来陷入深渊的自己终于看见了曙光。 「谁叫你用生命在演戏啊？意思意思一下就好了，非要摔得那么用力……」儘管没看到她的脸，我还是能想像得到她紧锁眉心的表情。 「对不起。」这一声带哭腔的道歉，包含着太多言语。 「好了好了，不哭了。」像老妈子一样，她拍着我的背，刀子嘴，豆腐心。 我不想被她认为是个爱哭鬼，于是马上吸了吸鼻子，停止哭泣，但继续像无尾熊一样，将双手掛在她的脖子上。 只是……我不明白，如果上天真的给予我回到过去的机会，为什么会选在今天？ 在我发现，学长只是在玩弄我的这天。 ? 由于我们学校太小，每次短或长下课，福利社都人满为患，像小型的热闹市集。 儘管如此，我跟王楚晴还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学长。 周柏宇，高三的学长、话剧社的社长，万千少女迷恋的校草之一。同时也是我的男朋友；在人群中，他就像一道炙热的阳光般耀眼，一眼便能被发现。 「周柏宇，真羡慕你啊，我们国伟哥天天请你吃饭耶。」 犹记得，我们本来打算在周柏宇背后，伺机吓他一跳，却无意间听到了他和其他学长们的谈话内容。 要不是为了王楚晴的鸡腿，我才不会在这里跟刚上完体育课、一群汗臭味的人挤在一起。可当初要不是她的鸡腿，我也不会发现，他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一场赌约。 「那是他打赌打输了。」周柏宇浅浅笑了笑，好看的眉眼几乎让人心跳失速。 「有听说啊，只要周柏宇把到顏思乐，李国伟就请一个学期的午饭嘛，欸不过，顏思乐这种可爱萌妹子，那么容易到手哦？」一旁的高三学长津津有味地吃起瓜来。 「不然呢？」周柏宇挑起眉毛，得意地说。 他这句轻挑骄傲的话语，过去曾令我感到万箭穿心。 不过，对于现在的我，就另当别论了。 其实，有些男生们之间的八卦，往往才是最带恶意的，他们戏謔嬉笑的神情是那样地丑陋不堪，且丝毫不留情面，讨论的内容全是对女生的贬低。 「有我们柏宇哥出马，哪个妹子把不到啊？李国伟你真是的，暗恋柏宇，想请他吃饭就直说嘛。」另一位学长开起低级玩笑。 李国伟面露不悦，这番话似乎踩到了他的尾巴，他伸手拍打那位学长的脸：「靠腰哦，老子直到不能再直好吗？只是以为顏思乐那妹子有点性子，看上去不好搞定……」 在这样拥挤的空间里，很难发现矮小的我们，学长们也不会知道，他们口中的赌约，被身为「赌注」的我，从旁听得一清二楚。 「思乐……」 在我不想再听下去，径直转身离场后，王楚晴担忧地追了上来。 「没关係啦，我早就知道了。」我朝她露出一个微笑，但我想我现在脸上的表情，应该比哭还难看，倒不是因为难过，因为太生气了。 年少时的我，虽是一匹脱韁的野马，叛逆得很，可十七岁，正值情竇初开的少女时期，除了本身对学长的倾慕之外，还有着对爱情的想像、憧憬。 只是没想到，我和学长之间所有的美好回忆，所有的所有……都在顷刻之间被击碎，变成了男生们间聊时的一桩笑话。 亲耳得知自己的真心被利用与践踏，实在太令我生气了！ 「你知道？」王楚晴惊讶。「所以这是你今天大哭的原因吗？」 十分鐘的短下课时间很快便完结，铃声响起时，她瞄了眼福利社散去的人潮，拉起我的手，想避免我会与周柏宇正面交锋。 她这个人最不爱争执，若是受了委屈，会选择默默忍受、退让的个性。细数她对我说过最狠的话，也不过一句：「都是因为你。」 「不是。」我摇了摇头，将目光焦点放在那群不可理喻的男生身上。 「我们先回去上课吧……」怕我意气用事，又把场面搞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拉着我。 我没有听劝，选择迈步向前，直面周柏宇。 他对我出现在福利社这件事感到讶异，恐怕是因为刚才那番和男同学们之间的对话，让他心里有鬼。 如果再遇见前任，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而我脑海中出现得最频繁的画面是—— 我扬起一抹甜笑，装作无事般朝他挥了挥手，「学长，你过来一下。」 接着，就在一群学生看好戏，同级学长起鬨和窃窃私语之际，在他以为我会大胆到在校园里亲吻或拥抱他，而露出欣喜表情的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下地狱吧你！」 第一章 （4） 国文老师还没进教室，陆续回到座位上的同学们，正朝我所在的位置交头接耳。 德理中学没有秘密，更何况我掌摑的对象，不仅是我的男朋友，还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周柏宇，如此劲爆的事，消息想当然会以失控的速度传播。 人生的轨跡出现了更动，而我还好好地坐在这里，没有发生任何逆天行事而引来的灾难，事情就这么简单地被改变了。 在面对这一切未知的惶恐不安、盼望与期待的复杂情绪交织下，我的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 倘若过去是能被改变的，那也就表示，我或许可以阻止一切的悲剧，对不对？我沉浸在自忖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直到走廊上有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名长相俊美的男生气喘喘地打开蒂芬尼绿色的门，快步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竖起了大拇指。 他双眼发光，脸上的汗水像露珠一样分明，他将双手撑在我的课桌上，体育制服右边绣着王晓宝三个字，左边是我过往从未放在心上的学号——059840。 「思乐冰！你太帅了吧，在朝会昏倒耶，好敢哦！很好玩的感觉，下次试试看两个人同时一起昏倒怎么样？」 我盯着那久违的笑容，双眼发烫，与过往的每个人重逢，对我而言，内心充满着不同的五味杂陈。 「你要是真的这么做，舅舅会杀了你的。」他堂姐王楚晴警告道。 「嘖，他又不是第一天想杀我……」 王晓宝还是跟以前一样，眉眼里尽是淘气。 「不过，怎么了吗？」 看来跟周柏宇的事还没传进他耳朵里，但曾经因长相被欺凌，且心思细腻的他，仍然很快就察觉到了教室的诡异氛围，再加上看见眼眶泛红的我…… 「思乐打了学长一巴掌……」王楚晴握起我的手，小声地说，似乎以为我在因为周柏宇的事而伤心。 我好想告诉他们，不是的，我眼眶红红，是因为我们终于能重新在一起了，我好开心。 「怎么可能？」王晓宝很清楚当时的我有多喜欢周柏宇，于是一脸吃惊地问：「为什么？」 「你又在玩什么新花样吗？你邀请他双人晕被拒绝了吗？哎哟，你也知道他有偶像包袱啦……」他无厘头地说着，试图缓和我的情绪。 我吸了吸鼻子，冷静地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他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赌约。」 他眼底闪过一抹慌张，接着撇开目光，没心没肺地摆手说：「没关係啊，反正我们晚上去看别的『学长』，不要理他。」 「说得轻松。」王楚晴嘟嚷了一句，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 当年十七岁时的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向王晓宝坦白在福利社听到的真相，怕他知道后会衝动行事，于是以「跟学长吵架」的理由，简单带过了整件事。 但这一次，从他的第一反应，我发现了，他似乎早就知道赌约这件事，所以才会趁老师还没进教室，就反常地说要去复习今天的小测。 眾人皆知，德理中学每学期皆有四次段考、每週两次週考、无数张测验卷。无尽的考试与测验深渊，是本校学生与师长的恶梦，同时，「要考试」、「要小测」，也是德理学生拒绝人的贯用理由，几乎是下意识就会说出口的一种推託之词。 坐在我斜对面的王楚晴摊了摊手，不给面子地拆穿：「可是今天又没有小测。」 我不怪王晓宝，从未来回到过去的我，可以说是拥有着上帝视角，把往后七年的人生都体验了，年少时所不能理解的，在后来都知道原因与动机了，简直与开外掛无异。 王晓宝之所以会乱了马脚，说出这种自打嘴巴的话，有他的苦衷。 ? 待班长陈谨检查完花园的外扫区域，王楚晴跟王晓宝回到教室里，与我这位拒绝与阳光和汗水相亲相爱的罢扫者会合。 「走吧，去看承瀚学长。」王楚晴一脸腼腆地背起书包，少女的粉红色心思爬上了耳根。 「还有均皓学长，帅毙了！不过希望不要又见到那个季梦婕，那个学姊，都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有仇，老跟我姊告状。」王晓宝吐槽。 许均皓。当他的名字被提及时，也唤醒了我心灵深处的渴望。 「是有点难啦……毕竟那位学姊跟承瀚学长看起来很要好。但是去之前，我们要先去思乐家打扮一下。」王楚晴露出不自信，眼眸里还抱有些微的期许。 这个时候的德理中学，尚未变成那七彩内墙的新校社，实验楼和才艺教室仍是铁皮屋顶，颱风一来就会被掀走，一百八十米的操场容纳着排球、网球、篮球等活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经过车棚，几位高三的学长正隔着矮墙，与邻校附中的学生进行粉笔大战，争论自己学校比对方优秀，幼稚但理直气壮地叫嚣着。 寒蝉的呜叫声声入耳，似乎唤醒细胞记忆中，有些久远的青春悸动。曾经的光景，变得犹如昨日一般鲜活、使人怀念，又不禁鼻酸，让人想要紧紧抱住痛哭一场。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阻止过去的遗憾发生，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好想见他一面…… 「发什么呆啊？思乐冰，欸你老爸有没有甚么帅气的衣服啊？他常常穿得像孔雀一样去见客户，一定有什么很屌的衣服可以借我穿吧？我今天可是要闪耀登场哦！」 王晓宝闹腾的细胞感染整个空间，他兴奋地跑出校门，像小火箭一样，惹得王楚晴大笑。 最后得瑟不到三秒就摔了个屁股朝天。 第一章 （5） 德理中学是以严格着名的一所私立中学，採国高中六年制，人才济济，升上名牌大学的机率很高，指考满分者亦多。 由于学制的关係，学生、师长情谊比其他三年制的国高中来得深厚。 假设，你的男神从国一开始入读德理，那么你就有将近六年的时间可以追求他。就算男神最后不属于你，你还是可以养眼六年，挺划算的。而男神身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那六年间的丰功伟业，也足够流传得很久了。 许均皓、何承瀚，作为高三的学长，就是德理中学里数一数二的校园传说。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受欢迎，除了学霸的实力与高顏值，还有从高中时期开始，便组建了「皓瀚」乐团的缘故。 以网络翻唱而走红后，他们主动参加许多校园歌唱比赛，凭藉迷人的嗓音和默契为学校拿下多个奖项，慢慢在学生圈、d-card、youtube中获得了一票忠实粉丝，开啟了一定的知名度。 我和王楚晴、王晓宝也因他们为之着迷。 王晓宝拿着我爸的衬衫，在我房间的全身镜前搭配，边问：「思乐冰，你跟我堂姊又要化成鬼一样去见学长们哦？」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王楚晴脸泛微红，除了少女情竇初开的害羞，还有着骨子里的自卑外，不难听出，其中也有对王晓宝话语中的默认赞同。 我当年的化妆技术使我们每回走出门，都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两位脸上像刷了白粉、猴屁股般的腮红、过度艷丽的眼影和黑乎乎的眼睫毛，还有不符合少女年龄的大红色口红，活像七月半鬼门开里面走出来的，自然是会引起路人的指指点点或不善目光。 但我坚持从哪里跌倒就想从哪里爬起来的信念，每次都跟王楚晴说：「相信我吧，这次我一定让你美得像小仙女！」 结果每回都把她弄得像真的升天一样。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这副十七岁的躯壳里，住着二十四岁的灵魂，怎么说也是个出了社会，每天都要靠化妆撑场面的白领，从起床那一刻开始就在与时间赛跑，长此下来，十五分鐘极限梳洗的技能很难不被点满，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把基本妆容画好，想当然，现在要化的精緻妆容，对我而言也根本是小菜一碟。 替王楚晴画好妆的我摇了摇头，朝王晓宝勾了勾手，一脸得意的样子。 「嗯？」他怀疑地微皱眉心，小碎步过来，很快就被我打肿了脸。 这一次，我才没有把王楚晴弄得像鬼一样呢！ 以浅粉、橘为基调加上小亮片化了一个看上去青春活力的妆容，睫毛与眼线使用能营造自然的咖啡色系，口红则用了任何场合都不会失败的豆沙色。 「哇，思乐冰，你是偷偷熬夜练习吗？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厉害，我的天啊，这真的是我堂姊吗？」他目瞪口呆地反覆打量王楚晴的妆容。 「靠太近了啦，我脸上有多少毛孔都被你看光了……」王楚晴一边把脖子往后缩，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简直画皮……比鬼故事还恐怖，你快说！你到底是谁！」王晓宝激动地指着我，觉得我才最可疑。 我甩了甩马尾，脸不红、气不喘，似是而非地说：「实不相瞒，我经过今早的昏倒，撞到头之后，就能预视未来，并精通了多项技能……」 「哦，那下回彩票号码是什么？」王晓宝马上抓住重点问。 这，我哪知道啊！ 我有些漏气地咳了一声，「……天机不可洩漏。」 王晓宝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后，不给面子地说：「呿，你一定是昨晚偷偷练习的啦。」 第一章 （6） 「皓瀚」乐团有四名成员，分别是负责弹奏贝斯和电子琴的两位主唱——许均皓、何承瀚，以及后来加入的、名字同音，擅长电吉他和架子鼓的李汉和于昊。 何承瀚看起来外表斯文，却有着一把歷经沧桑般的嗓音，选曲上经常会挑战炸裂和燃爆全场的风格，极大的反差带给乐迷们耳目一新的感受，因此深受一票女歌迷们的喜爱。 而许均皓这位阳光少年，则拥有一副充满磁性的迷人声线，与他本人偏好的抒情类歌曲完美融合，再加上与生俱来的作词与作曲才华，堪称全方位的乐界奇才；这两个人组合在一起，简直是天下无敌。 「欸欸，你们猜学长们今晚会唱什么歌？」王楚晴雀跃地问。 脑海的记忆像抽丝剥茧般，浮现出答案，我下意识道：「除了收录在原创专辑里的歌以外，他们会翻唱联合公园的〈burnitdown〉、苏打绿的〈我好想你〉。」 这么顺口地说完，我才惊觉自己在不经意间暴露了。 「真的假的？联合公园超帅的啊！」王楚晴的模样告诉我，她脑子里已经在幻想，她的男神何承瀚唱这首歌的模样，因此对我的话没空起疑。 但王晓宝不同，他虽然笑嘻嘻的，却突破盲肠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半夜潜进学长们的练习室偷歌单吗！」 「猜的啊，最近这两首不是很红吗？」幸好我反应够快。 其实我无意隐瞒，只是现在似乎不是坦白的好时机。如果我忽然说出我来自未来，他们肯定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吧？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有人格分裂、脑子被撞坏了之类的。 王晓宝转了转眼珠子，提议道：「好啊，那如果你猜错了，买《跑online》点数卡给我。」他搓了搓手，一副精明的模样。 想得美。我浅笑一声，「那你也太爽了吧，都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耶。」我帮王楚晴摘掉她的乖乖牌发夹，准备用离子夹帮她改善自然卷的困扰。 王楚晴趁空档嘲笑王晓宝落伍：「《跑online》是我国小在玩的游戏了，你怎么还在玩？」 王晓宝学花轮同学的动作，拨了拨瀏海：「那当然了，我可是在游戏里拥有金光闪耀翅膀的排行榜大神呢，第十九名耶，粉丝多着呢！」 「你的粉丝该不会都是国小生吧？」 「才不是呢，也有很多仅次于我的高手好吗？」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堂姊弟开始斗嘴，热衷于当个听眾，心里头暖呼呼的，虽然不免也感到愧疚与悲伤。 不晓得是不是情绪使然，抑或冷气太凉，我的手脚又开始发痒了。 ? 音乐会场热闹得甚。 我们之所以能参加这场只有一百名vip粉丝获准参加的专属活动，完全是凭藉着平日里，王楚晴对何承瀚的努力不懈，拉着我们一起倾力支持「皓瀚」的每一场表演，并以高度的参与率纪录，才得以坐到了最前排的座位。 除了酷炫的舞台设计与营造出浪漫、迷幻氛围的绚丽灯光，会场还设有美食区，佈置着各样美食、饮品供粉丝们享用，在等候开场期间，舞台两侧的音箱，随机播放着「皓瀚」三年间的歌曲，令人舒缓的香薰扩散在整个室内空间，充斥于鼻息之中，增添特别的感受体验。 每当许均皓的声线传入耳畔，我的心跳便如乱了的弦。 我们入席不久后，演出就准备开始了。 待「皓瀚」的演出者们站上舞台，准备着乐器的同时，全场人期待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连平时内敛的王楚晴都忍不住抓紧我的手臂，几乎尖叫着喊：「承瀚学长今天穿的皮衣好帅！」 「均皓学长也不差啊，那白衬衫，绝了。」坐在我右边的王晓宝竖起了大姆指，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从我老爸衣橱里「借」来的泼墨衬衫，摇头道：「果然不是衣服的问题，是我不够帅，唉。」 我陷入了沉默，直直地注视着在前方背上贝斯，一边调音，一边在说话的许均皓：「大家好，我们是『皓瀚』，我是主唱兼贝斯手，许均皓。」他俊帅的面容上，那双桃花眼、精緻高挺的鼻子，嘴角扬起时那阳光般绚烂的笑容，以及富有磁性的温暖嗓音，让我的胸口，忍不住地，因汹涌而至的情绪起伏而微微颤动。 「学长好帅——」王晓宝这个迷弟起身吶喊，比在场迷妹们的反应还要激烈。 此时，我的大脑陷入了空白，忽然一阵耳鸣，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得见眼前的那个人，在深情地演唱着，胸窝处的颤抖在全身蔓延开来，一股酸涩衝上鼻尖，眼眶跟着不禁泛红。 直到我回过神来时，〈我好想你〉的前奏响起了。 王晓宝和王楚晴同时吃惊地看着我，脸上带有不可思议。 如同十七岁那年一样，许均皓很快发现坐在第一排的我情绪异常，他会不时朝我皱眉，表露疑惑，然而当年的我，对他这般的关心举动不以为然。那时，我之所以会哭泣，单纯是因为发现了周柏宇的赌注，而感到伤心不已。 但现在不是了，我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伤心难过。 「我好想你。」 我多想这么对许均皓说，哪怕他会被我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而吓到心脏乍停，我也想告诉他…… 第一章 （7） 表演结束后，眾人鱼贯列队，等待与「皓瀚」的成员签名与合照。王晓宝和王楚晴每人手执两张〈纸飞机〉专辑，既兴奋又紧张地期待着。 「思乐冰，你真的太神了！这都猜得中，你快猜猜明天数学课小测的题目吧，我今天回去一定没时间复习，再考零鸭蛋我爸会杀了我。」 王晓宝简直快要把我的左手从身体上给拽下来。 「题目什么的，老师不是都给范围了吗？你公式背好就基本稳了。」王楚晴叹了一口气，默默帮忙「救」出我的手。 「学妹，等一下要不要去吃甜品？」队伍前方有名打扮得体的气质美女跟我搭话，我眨了眨眼睛，认出她是季梦婕。 高三的学姊，话剧社的副社长，王晓宝姊姊王丽芳的同班同学，家里开着连锁式麻将馆，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同时，也是王楚晴的情敌。 「不了。」我朝她微微一笑。 王楚晴没好气地说：「她不知道你有门禁吗？」 「不知道也很正常啊，我跟她又不熟。」我耸耸肩，见季梦婕正跟何承瀚亲暱合照，又看了看王楚晴那难受得像快吐了的脸，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说穿越回来的我，真的能够改变过去的发展，那么我应该也可以顺便当红娘，帮王楚晴牵个线，不是吗？ 我美滋滋地想着，先静待时机，为了让事情看起来像自然发生，我决定等会儿轮到我们签名、合照时，我就使出杀手鐧，在假装原地跌倒的同时，推王楚晴一把。 然而，想像与现实还是有着极大差距的。给果，我的力道只让她很小幅度地往前踉蹌了一步，自己则摔了个狗吃屎。 我的屁股！痛啊！ 「思乐！」幸好我的演技完全没有破绽，甚至让王楚晴关心起跌在地上的我。 不料，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还好吗？很痛吧？」许均皓蹲了下来，朝我伸出手。 他温柔的嗓音使我没能多作思考，便反射性地把手搭了上去。 幸好，我们是排在队伍最后的几位粉丝，现埸没剩下几个人看见我们这般肢体接触，否则我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毕竟疯狂的粉丝嫉妒起来，是很可怕的。 许均皓的手很大、很暖和，与我的四肢长期冰凉截然不同，我以为一定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愣住的。 可他却没有说：「你的手好冰。」而是说：「怎么又哭了？刚刚在台上就看到你不太开心，跟男朋友吵架吗？」 我感觉嘴角渗入了一丝咸味，视线跟着变得模糊，我知道，是自己又不受控地落泪了，因为我们能再度相遇。 「不是……」我摇了摇头，才不是因为那个渣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他开起小玩笑，顺势一个使力，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擦了擦眼泪，在心里吐槽自己真是个爱哭鬼。 「本来就……」本来就是因为你，我才会哭的。只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没事。」 「我跟你多拍几张照吧。」 一切都在重映，十七岁时，为了安慰我的许均皓，主动与我拍了几张自拍。 据很多年后的他跟我说，其实在学生时期，儘管他对我有好感，也只能努力克制，因为我名花有主了。 不知道他对我的好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看着他稜角分明的侧脸，眼中如星一般的光彩，一时失了神。 「听说今天你在学校晕倒？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虽然这关心的问候，在十七岁那年已经听过一次了，可是这一次，我依旧为这样的温柔动心。 「没事啊，我就是……有点贫血。」我挠了挠头皮，越说越心虚。 总不能跟他说我那是在装晕吧，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靠！思乐冰，要十点半了，你完了！走了走了！学长掰掰，下次再帮我们签吧——」 还没有从粉红泡泡中反应过来，我跟王楚晴皆被半路杀出的王晓宝活生生地拉走。 「王、晓、宝！」我不悦地朝他发怒，没看见我正跟学长气氛正好着吗！那么没有眼力见，说不定成败就在此刻了啊！ 我一边被王晓宝的蛮力给控制而跟着奔出停车场，一边回头。 许均皓和何承瀚正哭笑不得地跟我们挥手。 步出停车场，往捷运站走去的途中，我的神眼狠盯着王晓宝。 他看着我兇巴巴的模样，委屈地说：「什么啊，帮你还瞪我，你可是要搞清楚哦，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不像我堂姊，活了十七年还……」 看到王楚晴正在摩拳擦掌，他见风转舵地改口：「如同温室内的花朵，外人无法轻易攀折。」 王楚晴鄙夷他一眼，又担忧地看着我，「不过，思乐，你跟柏宇学长……」 「我会跟他提分手。」我很冷静地说。 王楚晴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不觉得，很可惜吗？」 王晓宝则帮他亲爱的社长周柏宇力挽狂澜：「当时我可是很努力用我话剧社员的身份，收集关于学长的情报耶，你要想清楚……」 我捏着他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就你那骗我周柏宇皮肤那么好，是因为每天用牛奶加蜜糖水洗脸的假情报吗？」 他摸着自己的脸，假装要哭了：「痛！我……话剧社嘛，那种保养方式剧本里很多呀，堂姊一定听过的，对吧？」 「走开啦。」惨遭王楚晴鄙夷一眼，拒之门外。 「哼。」我别开脸，那个害我仿效而皮肤过敏的假知识，让我记恨至今。 后来，王晓宝只能一路哄着我们，直到我抵达家门口。 第二章 （1） 年少的爱是轻狂的，是奋不顾身的，是即使对方什么都没有，仍愿意付出真心，且不怕受伤害的；是如此纯粹、勇敢的。 ? 为了让我能符合乖巧可爱的女儿人设，老爸设立了许多规矩。 比如不能超过十点半回家、成绩需要保持在全级前十、每科分数不得低于九十、不能早恋、不能翘课、不能打游戏、不能化妆与美甲、不能跟成绩差的人交朋友……等等。 他在珠宝公司担任主管，常常要跟老闆出差，陪伴我的时间十分有限，于是他用许多智能科技代替真人的管束和陪伴。 比如打卡机器，还有每到十点半的自动定时通话。 我驾轻就熟地从他房间的小抽屉找到打卡机的钥匙，把打卡时间更改了，家里的电话想当然耳没能接上，当line的提示音响起时，我拍下打卡的照片，传给他。 「刚刚在洗澡，没注意时间。」我录音道。 有的时候他会找邻居阿姨帮忙抽查我有没有准时到家，大部分不用出差的时候，他也会在家里，我很少能够这样子耍花招。 今天刚好走运了。 我是独生女，从小没了妈妈，他自然是会更严格和谨慎，深怕我误入歧途，无法跟在地下的妈妈交代；所以他的约束和管教，我多少都能理解。 不过理解，不表示会照办，正所谓「意见接受，态度照旧」，正值叛逆期的我，把所有不能做的，都做好、做满了。 毕竟，年少轻狂嘛，能叛逆的时候，我绝对不想当乖乖牌，因为迟早都会迈入社会，从新鲜的菜鸟变成厌世的社畜，最后被社会的压力击垮，成为老一辈口中的草莓族，那还不如趁现在放肆度日，把想做的全都做了。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早回来。」如果不是因为门禁，我才不会乖乖到点就回家呢。 line响了两声。 一则是老爸传来的「ok」，而另一则，来自周柏宇。 「思乐，我们聊聊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我想的那样。」我翻了个白眼，低喃，决定已读不回，脑子里像跑马灯一样闪过在过去我原谅他后，他对我的各种不珍惜。 「除了我还有谁会受得了你？」他当时不可一世的脸孔，让人噁心。 然而我却把我能给的一切都付出了，多么的傻。 「顺利搞定打卡机了吗？」王楚晴在「七七八八乱来吧」群组里问我。 「嗯，很顺利！早知道不用那么早赶回来啦，那我们都能跟学长多相处一会儿。」我回覆道，然后退出群组画面，把联络人从头到尾滑了一遍，并未查到许均皓的名字。 不过没关係，这只是暂时的，我相信迟早会拿到他的联络方式。 家里很寂静，连蚊子飞过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窝在沙发上，像刺蝟一样捲曲着身体，看着刚才和许均皓拍的合照，会心一笑。 把其中一张最好看的设成了主画面与锁屏桌布后，我传出一条line。 「周柏宇，我们分手吧。」 ? 我又陷入过往的回忆—— 「学长，气象预报说週六会下雨……」我埋在被窝里，跟周柏宇用电话聊天，即使老爸出差不在家，但是偷偷谈恋爱的我，语调难掩心虚。 正在打游戏的周柏宇，心不在焉且不耐烦地回覆：「那就不要见面了吧。」我听见他咒骂地说：「打野，你是打到西天去了吗！打这么烂，乾脆把游戏删了吧！」似乎玩得并不顺利。 「可是这两个月都是梅雨季，不然你放学之后见一面？方便吗？」在他升上大学以后，不……严格说起来是我跟他进一步发展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转变。 我连想要见他，都要看天气而定。 有一阵子，我非常讨厌下雨。我埋怨老天，不给我好天气，所以才无法与学长见面。 在那自卑、容易觉得不被接纳的青春时期里，对于缺失家庭温暖的我而言，周柏宇，是我唯一的心灵依靠。 无数个夜晚，我因为对他思念泛滥而哭泣，明明俩人都在北部，却搞得远距离似的。 我曾经如此无可救药过，为爱疯魔，只希望喜欢的人能够多看看我，渴望付出能够得到回应，天真的以为只要够爱一个人，对方就不会离开。 而其中最傻的，是深深相信他允诺过的：「我会一直爱你，保护你的，我会永远永远陪你，你是被爱的。」 我以为我是被爱的，我渴望被他爱着。 即便每一次，他都是因为肉体的慾望，而说好听的话哄我。 果然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二章 （2） 在数学考卷发下来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蛋了，我把所有都还给了老师。我连唯一能守住的家规都要打破，完全无法想像老爸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这次的题目很简单嘛，连我都会，我说不定可以跟思乐冰一比高下呢，这次学霸的位置应该轮到我了吧！低于八十分我跟你姓。」王晓宝坐在课桌上翘着二郎腿，对王楚晴自信满满地说。 最重要的是，这次铁定会被王晓宝笑到脸黄。 「你当我白痴吗……你本来就跟我姓好吗？」王楚晴毫不留情地朝他大腿巴下去，瞬间一个巨响。 「痛！没想到你今天很清醒，没有发什么白日梦嘛。」王晓宝朝她比了个讚。 「思乐，还好吗？还在烦学长的事？」王楚晴懒得理他，把焦点放在我身上。 「有什么好烦的啊？正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合』，喂，你们有没有看到我手机？」王晓宝四处张望，开始东翻西找，我跟周柏宇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他大概也是习以为常，觉得我跟往常一样，只是在闹脾气。 见我脸色不大好，王楚晴拍了他手臂一下警告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不要在那里瞎比喻啦。」 「又打我，那么暴力，小心承瀚学长不喜欢你！」王晓宝略带委屈，说完之后赶紧躲得远远的。「欸，思乐冰，你手机借我一下，我打给我自己。」 「你自己拿……」我很顺口地说出这句话后，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不是，等一下！」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点开了我的手机屏幕。 「思乐冰，你怎么回事？桌布怎么会是均皓学长啊！」他的震惊使分贝顺势提高了好几度，搞不好连在走廊尽头的人，都能把他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 「顏思乐……有找。」站在门口的班长陈谨以小声的语调通知。 周柏宇就站在我们班级门口，脸色十分难看。 「完了。」王晓宝像驼鸟一样用国文课本把自己的脸挡起来。 王楚晴心急如焚地瞥了我一眼后，斥责他道：「就你声音大，现在该知道的人、不该知道的人通通都知道了！」 我默默地步出教室，看到周柏宇身后藏着六条装的健达繽纷乐。 没想到他会记得我爱吃的东西。 一见到我，他便勾起唇角，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自以为是地问：「手机桌布，用来气我的吗？」 「不是，你误会了。」我直接打消了他的念头。 周柏宇家境优渥，养尊处优，身边不乏人喜爱与拥戴，长相不差、成绩又好，师长都十分看好他，在升高中时就确认会被保送进第一学府就读。 这样的他，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愿意接受，因为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向来都是唾手可得的，他根本也不懂得珍惜。 所以，他自然会不晓得，什么是心碎、何谓真心…… 「不然呢？许均皓怎么可能喜欢你？」 他不相信，那个比他帅气，受到更多女生喜爱、崇拜的男孩，会看上向我这种—— 「不过是长得还可以，个性脾气有点意思，又不是特别优秀的女生。」 这是在很久以后的某天，他亲口说的。 但是这次，我们不会再有未来了。 「你是不是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会喜欢我啊？」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出言反击，并看见他眼中的傲气逐渐转为错愕。「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没人会看得上眼的女生，所以很好欺骗是吗？就算跟你吵架、吵分手，哄一哄就好了，因为你觉得，我根本不会离开你，很好掌控，对吧？」 「你是这样想的吗？」他看上去似乎想否认，但我超乎他预期的态度，令他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反驳的论点。 我还予他一抹冷冷的笑意：「因为这就是事实啊，只要是能让你在男生之间出头的事，你都会去做，想证明自己很行、很了不起。就算要你出卖感情，你也会毫不犹豫的，不是吗？因为在你心里，只有你自己，根本不顾别人感受。你最好就跟他们鬼混一辈子，永远不要来骚扰我跟我的朋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他反射性地往教室里看了一眼，猜测地问：「是不是王晓宝跟你说了什么？」 我回过头，看见所有人，包括王晓宝和王楚晴，都在假装做作业、看书、收拾书包，实则竖起耳朵偷听我跟周柏宇的谈话。 我握起拳头，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什么也没说，很多事不用他说，我也都知道，你别再来找我了！如果不想把事情搞得更难看的话。」语毕，我头也不回地往教室里走，剩下他独自面对走廊上的议论与譁然。 我太生气了。 想到周柏宇与那帮男生们的恶作剧赌约与玩笑，恣意地践踏及伤害别人的真心，就怎么都无法冷静下来。 有钱了不起？受欢迎了不起？ 像他们这样的人，不配拥有谁的真心！ 第二章 （3） 王晓宝小碎步朝我跑来，大声称讚：「虽然这样对学长好像不太好，不过你太帅了，思乐冰！」他露出佩服的眼神，无论我做的事情多么荒谬、让人费解，他总是会站在我这边，说我做得好。 我一把将他拉过来，二话不说地给了他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我们惹不起那群人，远离还不行吗？ 「思乐，你真的不后悔吗？」王楚晴上前来，我知道她只是想要确认，我不是因为衝动而下的决定。 「我不后悔。」 这一次，谁都别想伤害你们。 ? 关于我变心喜欢许均皓，跟周柏宇提分手，还顺便打了他一巴掌的颠倒式谣言，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但我懒得理会，也认为不需要跟他人解释，即便在表面看来，我的行为与绿茶婊无异，但是真相是怎样的，我自己清楚就好。 「思乐，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均皓学长的，我怎么不知道？」午休时间，我跟王楚晴在走廊上谈心。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于是含糊地带过：「就……不知不觉中喜欢的，我也说不清楚……」 她若有所思一番后点头，没再追问。「也是，只是那些人真的太坏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欸，我宝贝打来，帮我挡一下。」王晓宝忽然将我们拉到他前面，鬼鬼祟祟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像小偷一样张望着走廊两边，提防教官或老师的出没。 「你哪个宝贝？」我打趣地故意问，王楚晴则在一旁捂着嘴狂笑。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实在是让人想把隔夜饭吐出来。 「枫枫宝宝，怎么打给丽芳宝宝啦？是不是我最近考试没上线想我了呀？……对、对！昨天新出的翅膀，超酷的！……哇，真的吗？你要买给我吗？我好开心哦！最爱你了——」 王晓宝是惯犯，在游戏中常常用姊姊王丽芳的照片骗男生们点数和装备，文字和照片也就算了，可他后来居然假扮女生的声音跟对方讲电话，说既然开了头，就要有始有终。 我跟王楚晴对此感到傻眼，由其是那些男生们居然对王晓宝是个女的这件事，深信不疑。 我怎么听，都觉得他根本装得不太像女生的声音，有时候我甚至怀疑电话那头的人也是在自我欺骗，不然就是太蠢了。 不过今天出包了，我跟王楚晴只顾着笑王晓宝油腔滑调的，没有认真把风，等抬起头来时已经大难临头。 我急忙拉了拉蹲在地上那人的衣袖，「王晓宝……」 他採取驼鸟动作，面璧思过地问：「是老师或教官吗？」 「不是……」王楚晴支吾地开口。 「那就别叫我啊，我现在是丽芳！」他用气音焦躁地说。 我偷覷一眼脸色铁青的王丽芳学姊，低声通报道：「咳、那个……丽芳本人就在我们面前，她现在很生气……」 王晓宝闻言，打了一个哆嗦，慢动作地用他的小眼睛瞄往我们这个方向，接着发出哀嚎，急忙开溜。 「哇啊！」 「王晓宝！你给我站住——」 一场猫捉老鼠的大战展开了。 第二章 （4） 然而尷尬并没有结束，因为留在原处的我们，面前还站着王丽芳的闺蜜兼王楚晴的情敌——季梦婕。 「丽芳陪我来找学弟说话剧社的事。」女生的直觉向来满准的，尤其是在友不友善的感觉上。季梦婕礼貌且略带尷尬的微笑告诉我们，她知道王楚晴不喜欢她。 见王楚晴没反应，她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学妹，你还好吗？你跟柏宇，真的分手了？他今天在班上很不开心的样子。」并多管间事地继续问道：「但我记得你跟均皓好像没那么熟？是不是故意气柏宇的？」 「关你什么事。」王楚晴早就对季梦婕时常在有意无意间，表现得跟「皓瀚」两位学长很熟这件事感到不爽，于是第一时间跳出来反驳。 也只有面对季梦婕，她说话才会稍微尖锐。 「什么？」幸好王楚晴声音小，季梦婕听不清。 我立刻打圆场，「没事没事，她自言自语呢。我跟学长真的分手了，没有误会，就是思想价值观不一样，我其实一直都很欣赏均皓学长，不然『皓瀚』的演出，我也不会每场都去看了呀。」 说完这番话，王楚晴对我露出一个怀疑的眼神，像在问我：「你什么时候有那么喜欢『皓瀚』了，我怎么不知道？」 听完我的回答，季梦婕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哦，好吧……不过说到『皓瀚』，他们〈湛蓝〉的mv在选女主，后天会有面试，面试完就会开拍，你跟你朋友要不要去试试看？」说完，她刻意友善地看了王楚晴一眼，不过对方明显不买单，直接别过头去。 我礼貌地回应：「好，我们考虑看看，谢谢。」天啊，还是快走吧，我已经快撑不了场了。 走廊的尽头传来求饶声，王晓宝又跑回我们身后，把我们当成挡箭牌，向她姊姊隔着人墙求饶。 「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啦！你别再追着我了，我跑到没力气了，救命、救命——」 「臭小子，再让我抓到，我把你电脑砸了信不信？」王丽芳边说，边作势要隔着我们打他。 「我真的不敢了！」王晓宝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保证，只差没说要删掉游戏帐号了。 「好了，你就别气了。我们走吧，我还想去图书馆呢！学弟，晚点再找你说话剧社的事吧。」季梦婕恐怕和我有着一样的共识，于是主动出面当和事佬，拉走王丽芳。 王丽芳才转身，王晓宝立刻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服气却又孬种地低声改呛：「砸我电脑，老爸会砸了你的，哼！有种你就砸啊。」 王丽芳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背后说坏话，又猛地转头。 只见王晓宝戏精上身地鞠躬，恭敬地道：「姊姊大人一路好走。」 我跟王楚晴都忍不住叹气，这个王晓宝真是满欠揍的。 我勾着王楚晴的手臂，忽然兴起一个想法。 「参加吗？mv女主选拔。」 「……我选不上的，不过你长得可爱，或许有机会。」 她不自信的模样令我心疼，想到她后来因为这样的心态，在每一段感情里多半委曲求全，就好想鼓励她，让她看见自己的好。 「要是我选上了，就找你当我的小助理，这样你就可以经常看见何承瀚啦。」我以玩笑话轻松带过。 「也带上我啊，我要离家出走，我要抗议！我要让我姊求我回家，为她这个掐痕付出代价！说不定还能跑个龙套，从此一炮而红。」王晓宝天马行空地说道。 「比我还会做梦。」王楚晴吐槽。 第二章 （5） 我对着当日派发，要家长签名的数学小测试卷陷入了一阵苦恼，倒不是因为成绩会惹老爸生气，而是在二十二岁以前，我跟许均皓基本没缘分，现在若是要提前发展出感情线的话，我必须採取主动攻势。 毕竟我如果不主动的话，按照过去的发展，很有可能就会因为许均皓后续出国留学，而使我们错过，并且我一直以来心中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在学生时期就与他相恋。 不过…… 「接近许均皓的方法……」我用铅笔圈起只有十五分的考卷，忽然想起一个名字，点开网页搜寻搜寻——「皓皓皓补习」。 「私人一对一补习，高材生指导，小测、考试回家再也不会被打屁股啦！低于八十分绝对退款，价目表请洽……」 我对着这段很像诈骗集团的简介苦笑，「难怪生意不好。」 我记得，二十二岁与许均皓重逢那年，他告诉过我，在学生时期，除了组乐团外，偶尔他也会担任私人家教老师，对象大多是国小、国中生。 私立学校的学费并不便宜，还要再加上生活开销，他自幼跟着奶奶相依为命，不想老人家太辛苦，所以在乐团成名开始有收入之前，他陆续都会兼职私教，贴补学费及家用。 由于他不希望这个副业被太多人知晓，更不希望被粉丝发现，所以自从『皓瀚』走红后，他把取名及介绍都改得很不起眼，同时尽量避免接女学生的私教，怕惹不必要的麻烦。 「但我不一样啊，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学生吧……」我拨了拨瀏海低喃，不禁被自己这股不知道哪来的信心给逗笑。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我连忙抓起考卷，衝向正拿着两袋外卖，还有一个小行李箱进门的老爸。 现在的他，头发乌黑且茂密，还没中年发福。 「签名！」我忍住想要上前拥抱他的衝动，将小测考卷塞到他手里。 「呵，我才刚回来就要讨赏啊？这次又考一百分了？」他把外卖放下，接过考卷。 哼，一百分有什么特别的？一点都不稀奇。 他看完考卷上的分数后，一脸晴天霹靂地问：「这什么？」 我直接开懟：「考卷啊，上面不是写着数学小测吗？」 「居然考得出这个数字，你在跟我开玩笑？顏思乐，你是想造反了吗？」老爸青筋暴起，我知道他其实捨不得打我，但还是拉开距离以策安全。 「还不是你，每天不是出差就是加班，让我缺少父爱也就算了，还对我如此严苛，害我每天上课都如坐针毡，一上学就想拉肚子，拉到学校的马桶都堵了，根本就无法专心读书。」我默默把头埋进沙发里，胡言乱语地找藉口搪塞。 但我知道自己说到了重点，「缺少父爱」，老爸基于对我的愧疚，会稍微消气的。 毕竟他很清楚，物质上的满足是填补不了亲情的温暖的。 「你这次又想干嘛？手机不是刚换吗？」他没好气地说。 「什么啊，说得我只会勒索你一样，我是那种人吗？」我呵呵地乾笑了两声，他也跟着我呵呵笑了声，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算了，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你不要面子，我要啊，我考成这样很丢脸，又不能在学校表现出老师教我的东西，我都学不会的样子……不然我在学校还怎么活呀……」 「说重点。」老爸扶着额头叹气，喃喃自语说：「呵，你要面子……你要面子还能考得出这种成绩？这根本一看就是没在读书。」 「我要补习，一对一的那种！」我大声说出我的愿望。 他觉得我很荒谬，一副不吃我这套的模样，「我以前叫你去报那些名师补习班，你说打死都不去，现在却说要补习？你在搞什么花样？」 「那些名师跟我学校的老师又没什么区别，我看到他们就头昏眼花，什么都听不进去，不过我现在找的这位补习老师，听说是个专门让学生成绩进步神速的大神，别说九十分了，每次都能一百分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我说不定还能直接保送第一学府……」我拿出手机，把许均皓的补习班网址秀给他看。 他精明的大眼睛瞇起，很不给面子地说：「这看起来就像诈骗。」 「才不是呢，我跟你说，我们学校那两个很帅的男生，其中一个叫许均皓的，就是这间补习班出来的，你看看人家，多厉害啊，都要保送第一学府了。」我可没有骗他，许均皓真的很优秀。 「你确定？那他收费贵吗？」幸好老爸平时就很爱关注我们学校那些成绩优异的好学生们，会主动打听他们是怎么唸书的，都打算考哪里，所以一听到许均皓三个字，他的眼睛立刻一亮，应该是有印象。 「不贵、不贵，非常便宜……」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完他之后，我肚子咕嚕嚕作响，翻着他的外卖问：「不过我说老爸啊，我对牛肉过敏你不知道吗？怎么总是买牛肉饭啊？」 「你那份是羊肉饭。」他澄清，他没有因为忙碌而忽略我。 「我一吃羊肉就想吐，你怎么又给忘了？」知道我吃牛肉过敏，却不记得我吃羊肉会想吐，老爸真是好样的。 他敲了我的头一下，脸掛不住地恼羞，「考成那样，还吃什么吃！」 但后来，他还是捨不得我饿肚子，亲自下了一碗麵给我。 第二章 （6） 洗完澡后，我顶着裹上毛巾的湿头发，敲了敲老爸的房门。 「干嘛？不睡觉啊？」他在书房前推了一把他的眼镜。 「来跟你说晚安啊。」我有些别扭地说，毕竟我以前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情。 「奇奇怪怪的。」他虽皱起眉头，但唇角上扬的弧度出卖了他。「对了，那补习老师是要你联系还是我联系？」 「我联系就好啦，小事，包在我身上。快去忙你的珠宝展吧，晚安！」 帮他关上了书房的门，我敛住笑容。以前因为年少不懂事，跟老爸的关係在十七岁这年急转直下，最后甚至闹得离家出走，气到他中风进医院，后来跟他隔了好多年才破冰。 但这次不会了……我会做好的，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 回到房间，我将自己的line头像改成了知名动画电影里一个名为「霍尔」的男主角，透过补习班简介上註记的id加了许均皓的好友后，便开始偽装身分。 「你好，我想要补习，目前高二，是在家自习的学生，我是男生。」 最后四个字打完，我有点尷尬，后悔在他没问的情况下，自己先特别声明性别。 我知道自己不该骗许均皓，但我实在不晓得，现在的他对我的好感有多少，会不会拒绝我，未免有风险，只好先这么做。 我等啊等、盼啊盼，直到半夜两点，从睡梦中醒来无限次后，line的提示音终于响了。 「您好，谢谢询问，但我没补过高中。」 那又怎样，我还没补过习呢！光是为了说服老爸，就已经花了不少功夫，要是这样就结束对话了，那可不行！ 「没关係啊，试试看唄。」我飞快地打字，发送。 他很快把收费的图片传过来，并问：「收费ok？你住哪区？」 「朗月区。」我直接回。 又过了很久，我才收到他迟来的回覆：「那好吧，想补什么？」 没想到事情比我想像中进行得顺利！「耶！」我小声庆祝，戳了戳他的头像，开心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如果被老爸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追一个男生，会不会气到吐血？ 拿起桌上的全家福，抱在怀里，忽然一阵鼻酸。平日里，不管我表现得多么坚强、独立，甚至是任性，每当夜深人静，只要想起已逝的母亲，都不免伤感、想哭。 平復情绪后，我振作精神地回讯：「我想补——」 ? 「欸，思乐冰，卷子呢？」隔天，作为数学小老师的王晓宝伸手向我要小考试卷。 我把试卷藏在身后，尷尬一笑：「我自己交给老师就好啦，呵呵……」 「少来了，大家都知道你考十五分。」 「怎么知道的？大家是什么意思？」我皱眉，不解地问。 「因为，你跟柏宇学长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大家现在都会特别关注你，再加上我们班又不是直升班……不知道哪个抓耙子，把你考十五分的事发到脸书的学校公开社团……」王楚晴越讲越生气。 德理中学有四种分班模式，分别是普通班、实验班、直升班、与直升资优班；直升和资优两班的学生，通常会瞧不起其他班级的学生，因为即便是他们班的最后一名，来到普通班跟实验班，也能考全班第一，正因如此，养成了他们高傲且目中无人的态度。 除了「皓瀚」乐团的四位学长，周柏宇那伙人也都是直升资优班的，所以才会自视甚高，且嚣张跋扈，随便就把人踩在脚底下。 其他班级的人在他们眼中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而我当初跟周柏宇在一起，好比一个住豪宅的人，和一个住贫民窟的人凑成一对，在许多人眼中就是一场笑话，是我高攀了。 「但我考十五分的事，其他同学又是怎么知道的？」我仍然一头雾水，明明连跟我最要好的王氏堂姊弟我都没说。 王晓宝摇着头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又不是无时无刻在位置上，我们抽屉又没有锁，你考卷只要放在抽屉，很容易就会被偷看啊。」 我死鱼眼地看着他，果然，我还是太单纯了。 第二章 （7） 「不用管那些人。」王楚晴见我脸色不好，担忧地问：「你成绩这样一落千丈，是因为周柏宇学长吗？」 「才不是。」我眨了眨眼，故作认真地问：「如果我说，我是因为那天撞到头后，有很多事情忽然都想不起来了，你相信吗？」 「撞坏脑子的意思？那是不是要补钙啊？」王晓宝五官纠成一团地说。 「你脑子才坏了呢！补你个头啊！」我举起手，作势要打他，他拔腿就跑，我追着他下楼，一路到操场。 他猴一样，窜得贼快，我就像是被抢钱包又跑不动的人，还捏在手里的试卷都快成一团废纸了，我顾着追上王晓宝，结果一个没注意，直接撞上一堵人墙。 「噢！」 我捂着鼻子，吃痛地抬头，对上一双清澈的双眸。 「怎么不是跌倒就是撞到？」许均皓微微皱眉，双手握住我的肩，协助我站稳。 「……学长。」我心里一个喀噔，瞬间觉得肾上腺素飆升，心跳无法控制地跳动起来。 真想马上原地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为什么每次出糗都会被许均皓看见？ 「鼻子没歪吧？思乐冰。」王晓宝抱着试卷，躲在蓝球架后面小心试探。 「都是你。」我用唇语和犀利的目光瞪他，不过也怪我，都二十四岁的人了，还跟他一起耍幼稚。 「谢谢学长。」我生硬地朝许均皓笑了笑，见他背着贝斯，应该是要趁午休去练团。 他勾起嘴角，视线落在我的十五分小测卷上，我惊觉地把考卷藏回身后，欲哭无泪。 太丢脸了，如果他以为我很笨怎么办？ 「小心点。」他拍了拍我的头，与我擦肩而过时道：「今晚见。」 「今晚……？」我有听错吗？ 我没能反应过来地愣在原地。 ?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哪个步骤穿帮了？ 许均皓发现他今晚的补习对象是我了？ 我坐在位置上，百思不得其解。 「我明天没办法陪你们去报名面试啦，话剧社下礼拜要成果发表会了，赶着排练呢。」王晓宝揹起书包，叹气道。 是啊，面试和mv拍摄是明天晚上，可许均皓明明说的是「今晚见。」 再说了，就算是搞错日子，照理说，他也不会知道我要参加mv女主角的甄选啊…… 「那位学姊怎么不用排练？」王楚晴闷闷地问：「她在脸书发了帖子说会参加女主角选拔，她能去，你就不能去吗？」 「人家就一掛名的副社长，幽灵干部啊。」王晓宝说完，转而问我：「欸，思乐冰，你还不去打扫卫生喔？等一下被抓到，明天可是要罚站司令台的。」 我发现王晓宝朝我打的眼色，连忙起身，勾着王楚晴的手，「走吧、走吧。」 为了安抚王楚晴，我向她提议，「别不开心了，十二月的时候请你看《冰雪奇缘》。」我记得二零一三年的跨年夜，跟周柏宇因小事吵架的我，后来跟她结伴一起去看了这部电影。 「什么是《冰雪奇缘》？」她好奇地问。 「迪士尼的电影啊，十二月会上。」我转了转眼珠子说。 她想也不想地拒绝：「我对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没兴趣。」 「你会有兴趣的，那将会是你的最爱。」我肯定地说。 第二章 （8） 结束清扫后，我们一同缓慢地移动至捷运站，聊着少女心事，沿途没什么骑楼，多半都走在阳光下，因此到家时，我的身体被太阳照到的地方，已经出现过敏现象，起红疹和骚痒感使我整个人烦躁了起来。 「早知道就撑伞了。」我用冷水洗了洗脸，拍打着起疹的地方。想到学校那一群严格又难搞的老师，如果一直不配合清扫又找藉口翘体育课的话，说不定到时被罚站，真的会昏倒在司令台上，闹出更大的笑话。 算了，长痛不如短痛，我带上我的保健卡，到小区最近的一家西医诊所，把蕁麻疹的发病处给医生看。 和医生卢了一张不诊断证明，拿到口服药和止痒膏后，我就回家了。 虽然马上就会被拆穿，但怎么也得换一身稍微中性一点的装扮，再出去跟许均皓见面，时间有点紧迫，为了避免遇到快要下班回家的老爸，我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换装出门。 岂料，家门口竟然莫名其妙地站着几个男生。 我瞇起眼睛细看，认出他们是和周柏宇同班的高三学长。 周柏宇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身边的人则拿着手机，看似准备拍照或录影。 这下我的计划全泡汤了。 周柏宇又要搞什么？是不是李国伟又出了什么餿主意？ 他们那伙人，常常会採纳李国伟的荒唐意见，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造成别人困扰。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躲在楼梯口暗中观察，决定等待会儿回到家的老爸出手赶人。 不出十五分鐘，穿着条纹衬衫、提着公事包的老爸从电梯里出来。 「请问你们是？」他一脸戒备地问，上下打量着那群人，从他的馀光之中，我看出了他对他们的轻视。 也难怪老爸会先入为主，他们一帮人服装仪容不整，有的穿着校服却叼着一根烟、玩着打火机，看起来就是坏学生。 「叔叔您好，我们是思乐的学长。」周柏宇代表礼貌发言。 「有事啊？我们这里不能吸烟，麻烦灭了。」老爸警告他身后的学长们。 周柏宇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耐性地说：「叔叔，我有些话想跟思乐说。」 老爸压根不理会他说的话，「到底是谁放你们上来的？」 周柏宇乾脆表明身份，「叔叔，我跟思乐是男女朋友……」 老爸訕笑一声，「那是你一厢情愿吧？我女儿眼光没那么差。」 ……这句话听着解气，但不止骂到周柏宇，顺带也骂到我。 不过眼光差也是事实，毕竟，我是真的跟他交往过。 「借过。」老爸拿出钥匙，气场强大的他用两个字便让学长们不敢造次。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地转身，拿出手机拍照，撂下狠话道：「我警告你们啊，在学校不要骚扰我女儿。居然还找到家里来，谁给的胆子？再来我就报警，跟你们学校说！学号我都记着了，给我快点离开！」 与此同时，我的line发出了巨大的提示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往我的方向看，我迅速地从楼梯间偷偷溜走，搞得像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一样。 我喘着气，打开手机屏幕，发现提示音来自王晓宝在群里传来的两条语音信息。 「候场好无聊啊——学长们都不知道哪去了，还要等他们回来，我想回家吃饭，肚子好饿——」 「他们在我家呢。」我烦躁地皱眉喃喃自语。 「不过我说思乐冰，你把头像和名字改成霍尔，个人状态写高二五班顏思乐是什么玩法？」 「……」 我忽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三章 （1） 那些印在脑海里深刻的记忆，只有你一个人记得，当悲伤的洪流来袭时，世界都被颠覆了。 ? 我披着夕阳馀暉，以忐忑的心情来到跟许均皓约定的社区门口，发了一条line跟他说我抵达后，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打退堂鼓的衝动，觉得这个计划，简直烂透了，而且好丢脸。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根本无路可退。我觉得自己好愚蠢！ 「晚上好，学妹。」忽然，一个身影出现挡在了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学、学长好……」我像做错事的王晓宝上身，驼鸟一样捂着脸跟他打招呼，声如细蚊地说：「对不起，我刚才发现我忘记改个人状态了，其实我是女的……」 许均皓轻笑，逕自步入社区，并未回应我，这让我心里有种「完蛋」了的预感，但也只能跟着他走。 大楼的管理员似乎跟他很熟，热情地问：「小皓，女朋友啊？」 闻言，许均皓只是朝对方微笑，然后，在管理员一副「我都了解」的兴味眼光下，带我步入升降机中，按下了十楼。 他住在十楼啊，我在心中默默记下。 「我还以为你会乔装成男生赴约。」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插着口袋道。 我一时慌张，便全盘托出：「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家门口被人堵了。」 「被堵了？家里有人讨债？」他语调带着些许担忧地问。 我能明白许均皓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家有过不少被地下钱庄围堵的经歷。 他家族本来是经营水果生意的，原本家境也算小康，可却败在了妈妈的赌癮上，所以地下钱庄三不五时就会找上门来，讨债、威胁，门口被泼油漆、砸店等等的都是家常便饭。 无限债务的深渊，恶霸闹事的压力，最后让他爸爸想不开，在他十岁那年选择自杀……后来奶奶把他接回自己身边，并断绝与他妈妈的一切联系，四处为家，独自将他抚养长大。 我摇头，欲言又止地解释：「不是啦，是你们班的……」 「周柏宇？」他直接问。 「嗯，我们已经分手了，但他似乎还不死心……」 电梯门打开了，他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回以我一个微笑，「先进来吧。」 「第一次来学长这个家，以前都没有去过呢。」我用好奇的目光往屋子里张望，见他愣住了，赶紧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当然没去过啦，哈哈。」 他疑惑地微微皱眉后又笑了，没有追问，帮我把鞋放入鞋柜，给了我一双蓝色的室内拖鞋：「尺寸可能会太大了。」 「没关係。」我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穿着他给的大号拖鞋，有点举步艰难地跟在他身后。 许均皓的家虽然是三房两厅，但目测总坪数并不大，除了他跟奶奶的卧室，还有一间小乐器房。 「你怎么知道我有在做家教？」他忽然问。 「因为……我神通广大啊。」我心虚地回答，又紧张地保证：「但是，我绝对没有私下调查你哦！」 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大概觉得我这个学妹很奇怪吧？ 「想喝什么？」 「都可以。」我咧嘴笑了笑，他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走进厨房。 反正以前，无论我想喝什么，你都只会向我推你最爱的蜂蜜百香果。 当那杯如我所料的冰冻蜂蜜百香茶被放到我面前时，我反问：「那学长，你又为什么会答应教我这个学生？」不是因为怕麻烦而不收女学生吗？那既然知道我是女的，为什么还会答应？ 「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他云淡风轻地说，随之向我介绍：「这是我们自己家种的百香果……」 心中的疑惑，使我无法思考其他，我急迫地打断他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出去？」 许均皓饶有兴味地一笑，用带有磁性的嗓音说：「因为我神通广大啊。」 好吧，我知道错了…… 第三章 （2） 许均皓坐在我面前，专心地为我讲解题目，他十分尽责，还准备了一整叠他高中考试时复习的笔记，让我带回家。 我乐滋滋地翩着他的笔记，他儿时练过字，所以字写得很清峻工整，这样的笔记，我可以痴痴地翻好几个晚上。 其实我根本没办法专心上课，悸动感使我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我单手托着腮，目光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小剧场。 不过，虽然现在是高中时期，但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从二十四岁的年纪穿越回来的，比许均皓年长了七岁，怎么能表现得如此花痴呢？唉。 「我的脸都要被你看穿了。」他手持着笔，在随堂出的小测题上打了个叉，默默地说。 「怎么可能……」我收敛视线，感觉脸颊发热。 「刚刚教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很简单吗？」他把满江红的卷子推回我面前。 「一学就会，一用就废啊。」我不假思索地说。 「但我听说你以前成绩还不错，分数其实可以进直升班，只是因为你两个朋友都在普通班，所以你才留在那里，学校也有很多你的优良成绩记录。」他的神情带有怀疑。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以前学的还给老师啊……十五分这种丢脸的成绩，就算是故意的，我也考不出来。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我那天在朝会晕倒后……其实失去了所有与学习有关的记忆，唉，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你也知道我是独生女，我爸望女成凤……」我又开始搬出那一套说词，煞有其事地说。 「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是真的不记得。」毕竟年代久远啊……真的忘光了。 「好吧，」他有些发窘地笑了笑，「那拯救你学业的大任只能交到我身上了。」似乎像接到了什么艰难的任务一般。 何止？我连终身的幸福都可以交到你身上。我在心中说。 「不过学长，真的对不起，我本来还骗你……」我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再次道歉。 他纠正，「是隐瞒。」他学我的语气，并扬起一抹阳光般的笑容。 看来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追究我，也没有生我的气，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包容我，由其在我被那群高三学长唱衰，成为校园绿茶婊之后…… 但姑且，就当作他对我有好感？ 这样想想也不错。 「是，老师说得对！」 ? 十七岁那一年，发生了一件让我费解的事。 而这件事，拉近了我跟许均皓的距离，并让一向表现得自视甚高的周柏宇，开始意识到了危机，对我展开了猛烈的挽回。 我被选中担任「皓瀚」mv〈湛蓝〉的女主角。 这个mv，是我与许均皓唯一的一次同框，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回忆。 而今天，我有机会能再度经歷一次，内心充满难以言喻的激昂情绪，除了紧张外，更多的，是兴奋与期待。 我们填完表格，简单地在经纪人和导演面前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后，便在拍摄人员的带领下，前往置物柜处，放置随身物品。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会当选。」我在王楚晴的耳畔细声说道，志在必得地扬起眉毛。 「又是你那神奇的预知能力吗？」王楚晴忍不住笑问，似乎并未当真。 我以眼神暗示：「你懂的。」 「不过，剧本里写女主角跟均皓学长有吻戏耶，借位吗？」她打量了周围一圈，压低声量问。 我朝她手上那每人一份的剧本，写着吻戏二字的地方瞄了一眼，「只是亲额头啦，他们女粉丝那么多，真亲不怕出事吗？」 说完，我的目光也在四周巡梭起来，果不其然看到等候区内美女如云，其中包含高三的学姊——季梦婕，她跟王丽芳站在一起。 我推了推王楚晴的手肘，指了指，「你堂姊耶。」 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刚好也对上王丽芳的视线，于是我们大方地一同向她挥手问好，但当季梦婕也一起朝我们微笑打招呼时，王楚晴立刻不甚自在地别过头去。 我憋着笑，转移她的注意力，「这里好热哟，我全身都有点刺刺痒痒。」心里不禁感叹，女人嫉妒起来，果然很可怕。 第三章 （3） 出乎意料的是，事情，并没有按原来的经歷发展。 「怎么可能？」两个小时后，我不敢相信地瞪着导演在网页上公佈的女主角名字。 王楚晴握住我的手，安慰地问：「思乐，你还好吧？」 「不可能啊……」我回望她，感到心慌与不解。 「你会不会是想错了……」 「不可能。」我眼眶发酸，望向台上的许均皓，他同样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欲向前，却被导演给拦下。 戴着眼镜的导演手握麦克风安排着现场：「好了，请各位就位，等一下呢，你们就站在台下本色出演女粉丝，然后均皓走下来的时候，你们退开，在旁边表现出惊讶的表情。而均皓你呢，上去拥抱女主角后，就亲一下她的额头。」 季梦婕被安排在女主角需要站定的位置，她风光满面地立于观眾席间，专注地凝视着许均皓，我皱起眉头，困惑于她的表情，她的脸上，明明就写着少女的心动，为什么……可是她……喜欢的不是何承瀚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地出口问：「季梦婕不是喜欢何承瀚吗？」 过去与许均皓一起拍摄mv的那段经歷瞬间成了泡影，本来应该是女主角的我，现在沦为了女粉丝群眾之一。 「应该是承瀚学长喜欢她吧……」王楚晴丧气地说。我顺着她的目光，见何承瀚正一脸不是滋味地看着正在排戏的季梦婕和许均皓。 我的记忆中，明明是我当选，明明是我担任女主角的角色，当年，许均皓走向的人是我，他亲吻和拥抱的人也是我，不是季梦婕…… 为什么，事情会超乎意料地发展？ 「不该是这样子的……」我脑中一片混乱，顿时觉得无法呼吸。 不行，我需要出去，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要是等会儿昏倒就更糟了…… 「思乐！」 我迅速迈出步伐，不顾王楚晴在我身后的叫唤，直接地往场外奔去。 ? 劈哩啪啦—— 夏天的午后雷阵雨总是让人措不及防，身上只有一张悠游卡的我，在前往捷运站的途中被淋成了落汤鸡，我浑身湿答答地搭上捷运，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哭丧着脸的我，吓到不少路人，有的人甚至避而远之，刻意绕路走。 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我缓缓地在门口蹲了下来，环抱着自己，将头埋进双膝，眼泪终于因为委屈而忍不住潸然落下。 家里的钥匙，连同我的手机一起，被锁在拍摄现场的置物柜内。 而老爸，每逢週六都会有应酬，不到十点是不会回家的。 记得十七岁那一年，因为拍摄，我直到半夜三点才返家，超过了太久的门禁时间，彻底惹怒了为我紧张担忧的老爸，他惩罚地把我关在门口一晚，但我知道，他其实一直都透过门上的针孔在看着，确认我的安全。 直到隔天早上七点，他才开门，把我的书包丢了出来，强迫我去上课。 生理期好巧不巧在当晚来了，我没有做好准备，在连衣服都没能换的情况下，就被勒令去上课，为此我直接跟他翻脸，虽然他后来得知这个情况后，有放软态度，但我仍是气不过，逃学了好几天，并借住在王楚晴家里。 后来，在身心灵双重打击的不佳状态下，由于急着寻求一份慰藉，我匆促地答应与周柏宇復合。从那之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在一次电话对质中，我因恼羞，将谈恋爱的事情说溜了嘴，老爸得知后，雷霆震怒，父女关係从此降至冰点，我们都是倔脾气，谁也不肯低头，所以心结越筑越高，直到我十八岁离开家，等再与老爸坦诚相对地和好，已经是我二十二岁的时候了…… 「连有家归不得这件事都是一样的，但为什么女主角却不是我了？」我想不通，有谁能给我一个解释吗？电视剧里不都是那样演吗？不是会有什么阴间使者、守护灵之类的？或是有什么书可以参考吗…… ——等等，书？ 我脑子忽然灵光一闪，想起王楚晴寄给我的那本《恋爱预警》，事发突然，我当时并没有翻得很认真，但是我隐约间好像看过这一幕…… 原本的记忆和从回到十七岁后经歷事情，在我脑海中不断快速地流转，令我感到一阵耳呜，接着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痛觉明明很真实，就表示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但是这穿越和我的记忆有所出入，我仔细反覆地回想《恋爱预警》的内容片段，驀地浑身一震，突发奇想地出声低喃：「难道……我不是回到十七岁，而是穿书了？」 可是，穿书的人，不是都能知道所有剧情和故事走向吗？但我根本没有从头到尾把那本《恋爱预警》看完啊，而且现在那本书也不知去向了…… 我越想越气，哭着发起牢骚，「王楚晴，你写这不合理啊，季梦婕不是应该喜欢何承瀚的吗？」 我在闃静无声的走廊里，陷入了无助的迷雾中。为什么这一切与记忆中的不同了？而我又该怎么做，才可以让未来发生的事，照着我的希望去改变？我不知道。 现在我只知道，无论是穿书，还是回到过去，我都搞砸了…… 第三章 （4）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上没有手机，也无法得知时间。 精神状态，已然接近崩溃的边缘。 所以，当老爸回家，看见狼狈不堪的我，并露出傻眼的表情质问时：「顏思乐？你怎么淋成这样！没带钥匙吗？」 我只知道，我需要人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你化这什么鬼……不是不让你化妆吗？」 「我搞砸了……」 我二话不说就扑进了老爸的怀里，将他的昂贵衬衫当成面纸。 「……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老爸。」他不曾见脾气倔强的我哭得如此过，语气里透着慌张，「浑身湿答答的，我们先进去再说好不好？不然等一下会感冒……」 我继续哭我的。 他无奈地哄道：「不要啊？那你先跟老爸说，说完我们再进去？」 我含糊不清地开口：「事情没有照本来的发展，呜呜……明明就是那样的，为什么会变了……」 他听完后一头雾水，叹了口气：「现在女生是不是流行什么占卜啊之类的啊？我老闆女儿也跟你一样大，也是有这种类似的想法。」 他轻拍着我的背，用理性的方式试着安抚：「我说这人嘛，做出的每个选择，都会让结果发生变化啊，如果有一个抉择不一样了，后面的事情自然都会被改变，不是吗？」 闻言，我像忽然被闪电击中，脑中一片清亮—— 「所以我们不要太信那些什么占卜啊，塔罗啊，老爸我活了几十年了……」 他开啟唐僧模式喋喋不休，而我从他的公事包拿出了钥匙，离开他的怀抱。 「干嘛？想去厕所？」他一脸懵圈，对我乍变的反应搞得更无头绪。 「我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走进家门，直接回房。 「喂，顏思乐，我还没说完……」老爸在后方追着我，见我毫不留面子地关上门，他扬声道：「你快点先洗澡，不然会生病，我帮你开热水器好不好？……听见了没？」 我从书桌抽屉拿出纸笔，快速在空白处写下几个字，一边口头回应老爸：「知道了，你帮我开，我马上，我先换个衣服。」 「哦，那你先换，饿不饿？吃过饭了吗？」他继续关心。 我停下笔，忽然想到，印象中，我就是在今天，跟老爸决裂的。 我低头看着白纸上的几个字——抉择改变未来。 迅速将湿衣服换下并把头发擦乾后，我进厨房，看见正穿上围裙，打算帮我准备吃食的老爸，眼泪掉了下来。 「哎……怎么又哭了？」他走上前，不知所措地捧着我的脸，从一旁的面纸盒抽出卫生纸，边帮我擦泪，边细心地叮嚀：「来，拧拧鼻涕，眼睛不要用手揉啊，那些化妆品都有化学成分，进到眼睛里不好。」 「老爸。」我用嘶哑的声线喊了他一声。 他可能以为我要说出什么听话又懂事的感人肺腑之言，眼眶竟跟着有些通红，结果我说：「我不相信你学生时期没有把过妹、成绩没有落过漆、没有迟到晚归过，而且只跟好学生玩！」我直接把这些年埋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口。 老爸瞪大双眼，面露吐血地指着我：「你是专门说话气人的第一名是吧！」见我仍然哭得稀里哗啦，他又心软地不忍心继续责备我。 「既然你自己都做不到，为什么要求别人？」 「原因你心里不明白吗？」 我跟他展开了一轮辩论，那些不合理的家规，一定要解除，否则我跟老爸迟早还是会决裂。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学坏，也不会被骗，我会保护好自己，真的，我都二十……十七岁了，都要成年了。」 「你在合法有投票权之前，我都还能管你，我跟你说。」 「你要管可以，但那我也有条件。」 「你一个小孩谈什么条件？」 「当然要谈了，等价交换啊。」他以为我又要买什么东西了，却没想到我是说：「你要多陪陪我，不能总是出差、加班。」 他为把我想得太刁鑽而感到汗顏，咳了一声后说：「我尽量……」 「那考好成绩我也尽量就好？」 「……真是气死我了。」他露出一副跟我简直无法沟通的表情，转身打开冰箱问：「你还吃不吃东西？」 「吃！蕃茄汤米粉，还要加鸡蛋！」 看上去是在吵架，实际上却是我们沟通的方式，如此一来他才会真正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因为他相信我的气话里有真心话。 我记得，在原本的人生轨跡里，在决裂后，我们和好的那一天，他跟我说过，倘若我当初没有拒绝沟通，选择与他冷战的话，其实无论是以吵架的方式，或是不理性的互骂方式，他终究会让步的，因为，我是他的宝贝。 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太爱面子了。 我知道老爸后来会娶别人，会有新的家庭，我也不忍心看他一辈子孤家寡人，但我想要改变的，是那因年少衝动，而未能延续的父女缘份，并且珍惜现在这段时光，在他还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爸爸时。 ? 吃饱饭、洗完澡后，我的月经也如期到来，我看着镜子里因生理期不适，因而脸色略显苍白的自己，怀疑地喃喃：「王楚晴连我生理期也写进去吗？这到底是不是穿书？」 就算我有那本《恋爱预警》，也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啊，除非真的照着王楚晴写的走…… 但我真的能改变结局吗？ 我鑽进被窝里，一整天的身心疲劳使我整个人精神不济，只能模模糊糊地思考……我跟王楚晴的手机一起被锁在置物柜里，我其实应该用家里的电话打给她，请她带给我，还有我的包包及随身物品…… 可是，王楚晴的手机号是多少来着？ 我的手机号码呢？ ……不记得了。 不知道后来拍摄怎么样了，我那样一走了之，王楚晴会不会生气啊…… 无法再思考，我就此被周公拉去下棋了。 第三章 （5）*加更 隔天一早，我被门铃声吵醒。 「顏思乐——」在我披头散发，抱着闷痛的肚子，坐在床上发起床气的时候，老爸的呼唤声传来。 「你去开个门啦，一定又是你的什么包裹。快点，我在上厕所。」闻言，我慢吞吞地半瞇着眼，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开家门。 「思乐，早安。」王楚晴脸上掛着微笑，跟我挥手打招呼。 等一下—— 我脑子快速地转动起来，如果我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穿书的话，最快的方式，不就是不作出任何的回应，看人物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吗？ 有的电视剧不是那样演的吗？主角需要做出行动，剧情才会往前推进。 打定主意后，我面无表情地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静止不动。 「楚晴来了？顏思乐，你在干嘛？为什么不请人家进来坐？你睡傻了？」 老爸，你干嘛打断我的计画！ 「思乐，你怎么了？」王楚晴问。 算了…… 生理痛而电量不足的我瘫进沙发上，开始怀疑人生。 「你们先聊，楚晴还没吃早餐吧？我多买了一点，你们一起吃吧，我还有个会要开，下午就回来，再带你们去喝下午茶？」老爸把蛋饼、油条和豆浆装入粉红色的盘子里，又放了一些钱在桌上后，就套上西装外套，拿着公事包准备出门。 「不一起吃吗？」我在沙发上无力地问。 老爸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早就吃了，像你啊？睡到日上三竿，昨天谁叫我多陪陪她的？」但话语间，难掩好心情。 「我不舒服啊。」我委屈地反驳。 「那就好好躺着，下午带你去吃你爱的松饼。」他摸摸我的头，难得知道女孩子是要用哄的。 「掰掰。」、「叔叔再见。」 目送老爸出门后，王楚晴说：「思乐，你的包包。」她把一隻黑色的方形小包还给我。 我向她道谢，带着抱歉的心握起她的手：「昨天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她摇头，「没关係，我明白，我也觉得遗憾又难过……没想到季梦婕会被选上。」 「在我离开后发生什么事了？」我问。该不会，又发生什么变动了吧？ 王楚晴安静了片刻，才将后面我不知道的事跟我说。 「许均皓学长改变了mv剧本，说他很在意女粉丝们的感受，不愿意和女主角有过分肢体上的接触，所以把拥抱和亲额头的桥段都删了，因为他很坚持，所以最后导演也同意了，但是季梦婕很不开心，甚至还哭了。」 听到这里，我那悬住的心，终于如释重负。 他没有跟别的女孩子亲吻和拥抱，并且是他主动要求的。 太好了。 「不过，承瀚学长看到季梦婕哭，为此跟均皓学长起了一些争执，虽然两个人后来为了拍摄进度，可能也不好在女粉丝们面前闹僵吧，所以有缓和下来，但好像双方都產生了疙瘩的感觉……」 季梦婕有什么好哭的？ 第三章 （6） 「可是，季梦婕不是喜欢何承瀚吗？她怎么忽然对许均皓……」印象中，许均皓和何承瀚的关係很好，儘管最后乐团解散，他们还是经常保持联系，偶尔还会一起到酒吧里驻唱……怎么可能？ 王楚晴为喜欢的人感到不值，难过地说：「我觉得一直以来，季梦婕都只是把承瀚学长当备胎，认真的人只有承瀚学长而已……」 「你别伤心……」我绕到她身侧，抱着她轻声安慰。 但王楚晴越说越难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明知道努力不一定会换来结果，就算努力变成漂亮的女生，成为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还是不会看见我……就像我写的小说一样，就算我天天熬夜、不停地写，别人也不见得愿意给我机会……明明只要放弃就好了，可是学会放弃真的好难……」 王楚晴是个内向、自卑、做什么都不出色、不被接纳，甚至可以用透明、平凡来形容的人，但她对喜欢的人及事物都很执着，一旦认定，就会百分百地用尽全力。 无奈事与愿违，一直喜欢的学长单恋着别人，认真写出的的故事迟迟没有被看见，虽然她努力想要做到普世喜欢的模样，最后却总是遍体鳞伤；甚至在后来，在好不容易握住希望，重新站起来后，又再度受到沉重的一击，面对心爱的人死去…… 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如此的不公平与残酷呢？ 「我都会陪着你的，都会好起来的……你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看不起自己，不用为了迎合别人而改变，做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我很想告诉她，「你以后会成为大作家的。」 但我害怕万一提早透露了，如果我不小心改变了什么，未来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了？ 昨天的事情，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我因为许均皓mv拍摄的女主角改变而受到不小打击，虽然我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穿书游戏，不是真的…… 但那也只是在退缩与逃避罢了。 怎么解释都不通的。 我甚至不确定，即便在这边做出改变，哪天等我回到现实的二十四岁，会不会发现这一切，又只是一场梦？ 「对了，还有一件事，昨天你走了之后，均皓学长一直在现场打电话……直到我们离开前，他都还在打，后来我发现你的包包一直在震动……」情绪平復之后，王楚晴驀地从我怀里抬起头说。「不过很奇怪呀，均皓学长怎么会有你的电话？」 「这……说来话长。」我苦笑了一下，决定暂时保密，「以后再告诉你。你先吃早餐，这家的蛋饼很好吃的。」 她点点头，似乎也饿了，拿起叉子开始进食。 我从包包中取出手机，电量只剩15%，主页面显示有三十多通未接来电、几则line，都来自许均皓。 心里像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我点开line，读取他发来的信息。 「怎么走了？」 「我争取过，可是其他团员说你最近在学校风波比较大，怕对我们乐团带来负面影响。」 「这个mv对我很重要。」 「我希望，你也能参与其中……」 「顏思乐，你有平安到家吗？」 我的视线因为他传来的关心与在乎而逐渐模糊。 第三章 （7）*加更 「你知道吗？我会回来，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你，但我的思虑不周，把原本属于我们的回忆毁了，那支mv，有我们很重要的回忆，那是你第一次吻我，拥抱我……我好后悔。而且我居然因此知道一些我以前没发现的事，像是原来季梦婕不是王楚晴的情敌，而是我的情敌……」 「……你在说什么？」手机忽然发出了回应。 我震惊地下意识地骂了一声：「我靠！」 手机随即被我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屏幕瞬间破碎。 完蛋了！ 我心惊胆跳地捡起地上的手机，诧异地惊觉我在他头像周围画圈圈时，不小心按到了语音通话，我自以为是在跟空气说，却完全没发现，这些话，已经传进入了他的耳中。 「学长……那个，你从哪里开始听的啊？我我我、我不小心按到了语音通话。」天啊，我怎么会犯这种蠢事？该怎么解释才好？ 「……你说，你回来？」 从那边开始听，不就等于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吗？ 「那个……」我焦虑地想着该找什么藉口把这件事简单带过：「我、我在帮王晓宝练习话剧社的东西……」 「剧本里有你朋友王楚晴和季梦婕？还有mv里的亲吻和拥抱？」他很快点出破绽。 「对啊，当然了，王楚晴她……是王晓宝的堂姐，所以也算是半个话剧社的人吧，那季梦婕就更不用说了，她是副社长嘛，用她们来创作剧本，也是很……正常的啊，你们又是学校里的红人，对不对？呵呵……」这种谎话，连我都不信，还想骗谁？ 「所以，你昨天为什么走了？不接电话，已读不回我？」 他生气了吗？但昨天的事情，连我都还在消化当中啊！ 「我以为我是女主角……当然啦，你们不选我，我也能理解。」 「我没有不选你。」他认真地说。 我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别人不选我。」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你又为什么想选我？」 许均皓沉默了几秒，声音难为情地说：「就是觉得，如果要亲吻和拥抱的话，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瞬间脸红心跳，这么直球的回答……让人怎么接得住？ 「学长好会撩啊。」我的脸快烧起来了。 他咳嗽了两声，反问：「那为什么，电话不接，已读不回我？」 他怎么还在想这些？真是个执着的人。 「我昨天，包包没带走，所以手机不在身上。抱歉，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我都没回覆，本来我是想回的，但因为……我月经来，人不舒服……」后面越说越小声。 「那你快点休息！」十八岁的少年听到这里，立刻慌了。想不到他还是很纯情的……刚刚不是还撩我吗？ 直接说月经来难道太直接了，还是我应该说「大姨妈」来吗？ 我笑出声，「好，但是学长，我还是想跟你说声抱歉……我知道那是对你很重要的mv，而我好像，辜负了你的心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还你亲吻和拥抱的，我其实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不算什么的。 「都过了，你就别再道歉了。」他的语调变得轻快，似乎心情不错。「我们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我掛掉通话，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说得对，过去的事，也许是该放下，不要记掛，才能真正走出来。 可是，对于他，我就是会……多一份执着…… 我的鲁莽，使我们的十七岁，变得与以往迥然不同，也许明天，就会出现更多和我记忆里不一样的遭遇，以及更多过去我未曾留心过的事情，会慢慢被揭开，再次将我杀个措手不及…… 那或许，也是我重回十七岁的原因，所以……我势必要釐清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及始末…… 第四章 （1） 昨天是一条长线，是无法勾勒的圆，我迷失在名为青春的旋转木马里面，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实现，所想填补的缺，直到……你出现。 ? 我需要把所有记得的关键线索逐一记录下来，包括我回到这里当天的详细过程，所以我开始着手写日记，为了将记忆中发生过的事与现在进行对比。 「思乐，没想到你也会有好学的一天。」王楚晴的目光专注在她的笔电上，手指不停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为小说比赛而奋力地创作，没发现我正在偷看夹在数学课本里，许均皓给我的笔记。 从前的我，根本不用特别认真读书，只要上课有认真听讲，就可以取得不错的成绩，笔记和复习，完全与我搭不上边。 「我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一天，所以我再不好好努力，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我一语双关。看了眼手錶，我闔上笔记，「不过，该走了，王晓宝差不多要出场了。」午休时话剧社有成果发表会，我想去支持王晓宝。 「真的要去？你不怕见到那群学长吗？而且，可能又会有不好听的话传出来，晓宝不是也叫我们不要去吗？」王楚晴停止打字，一脸忧心忡忡，怕我又成为大家的焦点。 我淡然一笑，觉得她真的很为朋友着想。「有的时候，就算你躲了，事情还是会衝着你来，不管我去或不去，那些人都会说三道四的，我根本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躲？连支持朋友的权利都不能有吗？」 她沉思半晌，脸上的犹豫与嘴形告诉我，她还是想要说：「可是……」，但是最后她决定暂时从她根深蒂固的思维里抽身，收起笔电，微笑道：「那我们一起去吧。」 ? 德理中学实在太小了，小到没有一个礼堂可以让社团进行成果发表。平日里，社团要进行成发，只有两个选择——操场司令台前的临时小舞台或多媒体教室。 小小的一间教室，挤得人满为患。 话剧社虽由作为校花、校草之一的周柏宇和季梦婕携手带领，每次成发也都会保持神秘，不对外公开剧本，不过表演的社员演技不佳，剧本里的梗太千篇一律式的老派、无聊，学长姊们又太混，没能帮学校拿到什么殊荣，不算是学校受欢迎的社团，甚至没有指导老师。 所以每次成果发表会都冷冷清清的，只有少部分周柏宇和季梦婕的迷粉丝会来支持。 今天这么多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跟王楚晴晚到，早就没有座位，只能挤身在人群当中，踮着脚尖，从眾多人头缝隙中看到舞台。 「早知道就去搬张椅子来。」我们无奈地看着人潮，觉得失策。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水泄不通的空间，才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可以避免成为目光所致的焦点。 「这次的表演很精彩吗？」王楚晴疑惑。 「照理应该不会有人提前知道剧本不是吗？」我同样不解。 「在很久很久以前，德理中学有一个校园传说，只要月圆之夜，有人到学校的车棚，就会有一个正妹拿着情书向路过的学长表白，如果对方接受了，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在阴森的背景音乐声伴随下，表演开始了，听到是鬼故事，胆小的王楚晴拉着我的手，拥挤的空间和被营造得诡异的氛围，使她手心沁满了汗。 我轻轻拍她的手背，正想要安抚她时，一阵喧哗响起，现场陷入了莫名的兴奋与鼓噪，我拚命踮起脚来，在心里埋怨回到过去怎么没让我多长几公分，感觉小腿肌痠到不行。 我好想要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灵机一动伸出手，拨打了视讯电话给在身旁的王楚晴，然后把手机举高，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同步现场。 「台上是晓宝，她穿着女装！」吵杂的环境里，她几乎是用喊的。 「又？周柏宇跟我交往的时候不就答应我不再让晓宝反串，会给他正经的角色吗？他怎么又说话不算话啊！」我气急败坏地说。 「而且晓宝的角色是正妹，他裙子短得几乎要看到内裤了！」我再度踮起脚尖时，王楚晴生气且颤抖的声音传来。 「真的有人妖秀啊，死娘炮，噁心死了，表白的人还是李国伟，铁铁的直男欸，我第一次觉得话剧社的表演那么精彩。」 「干，我都要吐了，一看就是死基佬，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脚又白又没脚毛，死娘娘腔。」 我们身前的学长高声发表着对王晓宝的人身攻击。原来，这一场成果发表，不过是学长姊们用来欺凌人的。我像是被丢进油锅里一样，全身因怒气而焚烧了起来。 「说什么啊你们！」我用力推了前面的学长一下，对方恼怒地转身看我。 「干你娘咧！推三小啊！」他们兇神恶煞地瞪着我，王楚晴怕事地连忙拉住我，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学长，她不小心的。」 「不小心？你没看到她一脸想要呛我的样子？」学长怒吼。 「我们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我皱起眉头看王楚晴，她快要被吓哭了。 「你他妈就是要跟我道歉啦！」 在学长咄咄逼人的同时，周围未停过的起哄声再次高涨。 「哇——」 「学长，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台上，王晓宝哽咽的声线透过麦克风传入耳里。 「呃，可是你是男是女啊？你可以掀开裙子让我检查一下吗？」李国伟的台词让现场的人更加激动。 真的是欺人太甚！ 第四章 （2） 我卡在人群之中，动弹不得，内心对这场话剧的内容，与王晓宝承受的羞辱，感到愤怒不已。 在校园里遭受到霸凌的，往往是求助无援，弱势的那一群。 我明明知道的，但为何却什么也做不了？ 缺氧的空间以及重重的耳呜声，令我感到一阵晕眩。 为什么？为什么是王晓宝陷入这样的事件里，是因为我当初的选择错误吗？我没有带眼识人，跟周柏宇这样的人交往了，所以我们就要这样被玩弄于股掌间吗？即使作出反击，结局依旧无法改变吗？ 「闭嘴啦，再吵我揍你！」面前的学长被旁边高三的学长警告，直升班和普通班的差距让他自觉地退缩住嘴。 「靠，男的欸，骗我说有什么正妹。」 经王楚晴的手机画面转述，舞台上的话剧持续着，李国伟说这句话的同时，王晓宝身穿的裙子被掀了起来。 我如同被雷劈中一般。 而王晓宝在眾人瞬间掀起的嘲笑、嬉笑声浪中，中断了演出，奔下台想离开教室，虽然他们让开了一条路，但戏謔的笑声却不绝于耳。 他的戏份结束后，凑热闹的观眾们认为没有看点了，纷纷散场，王楚晴已经第一时间跟着王晓宝衝出教室门外，我却选择留在原处。 直到人潮散尽，我看向站在小舞台旁边的周柏宇。 他一脸吃惊地凝视着我，愣了一下后才举步朝我走来。 「思乐，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安排，他们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发誓，我真的……」他举起手再三保证，但是我打断了他。 「他们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我把眼睛瞪圆，觉得全身的血液沸腾。 「喂！学妹，怎么说话的啊？」旁边看戏的始作俑者李国伟不满地说。 「那你要不要想想看你刚刚又是怎么说话的？你们话戏社无能到要用王晓宝来当噱头吗？」我回呛的话瞬间使李国伟发飆，他扔下手中的剧本，气冲冲地朝我走来。 「我们出去说……」周柏宇眼见不妙，拉起我的手往教室外去。 我却听见身后持续传来李国伟的叫嚣声：「要怪就怪你自己！谁叫你要搞事！乖乖地跟周柏宇在一起不就没事了吗？你凭什么——」 「放开我！」我一路怒吼，气得想反驳回去，却挣脱不开周柏宇的箝制。 待拉开了距离，他才放开我的手，在教室门外朝我低喊：「你冷静一点！」 但我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你要我怎么冷静？你是社长，你什么都不知道，有可能吗？人家说要给你惊喜，你就什么都不管吗？因为我跟你分手，他们要你去我家送花、拍片，把我当娱乐，被我爸骂走了不爽，所以就要这样对晓宝吗？他做错了什么啊？他身为我朋友是罪吗！」 他皱紧眉头，想要向我解释：「不是……不是这样子的，我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会让他们这样的，这两天他们真的用了很多方法禁止我参与，明明成发的计划书里就不是这样安排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答应过你的……」 那又怎么样？就算这一次你能够置身事外，那么半年以前呢？ 「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是你叫李国伟亲王晓宝的，不是吗？」我直直凝视着他，觉得眼眶越来越湿润，心像是被揪住一般。 「王晓宝跟你说的？」他的眼瞳明显一震，不可置信地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我的质问：「你利用了王晓宝，扰乱了他的情感，要他常常在我面前说你好话，好让我对你有更多的好感，更容易上勾，你就可以在兄弟前很有面子，我没说错吧？」 他焦急地澄清：「我承认我一开始是用了不对的方式，可是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在听到他这样的话后，我整个人气到快无法呼吸：「可是我讨厌你！你有想过晓宝以后要怎么做人吗？你没有看到网络上的人骂人有多难听吗？他从小就被霸凌，这你是知道的！」我实在忍无可忍，「你要他跟李国伟表白，你有想过这会造成他的心理阴影吗？你有想过他的感情观会从此被影响吗？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不堂堂正正追我？无论是社长、男朋友、学长，你有尽到任何一样本分吗？」 「那你呢！」面对我一连串的指控，原本还好声好气的周柏宇忍不住爆发，朝我吼了一声。 第四章 （3）*加更 吼完，他慢慢地深呼吸，最后露出一脸受伤地看着我，「把所有的问题推在我身上……那你呢？身为朋友，这两天你有好好关心王晓宝吗？还是你只顾着去看你的许均皓啊！」 我听着他的这番话，一时无法回应，因为我的确，忽略了王晓宝，我往教室里看，季梦婕正逃避我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透露我去参加「浩瀚」mv拍摄的事，借此煽风点火。 「没话说了？思乐，我很努力，我一直想在朋友和你中间取得平衡，可是你……你把我推开了，我承认我在跟你交往前我做错了，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他神情疲倦地问。 周柏宇眼中的自己，也许并不是那么的罪大恶极。 他或许是真心的，或许过去那些不可一世，只是他为了成就骄傲的自己，而装出来的假象。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跟朋友的赌约，还有对王晓宝的恶作剧，真真切切地影响了我们未来的人生。 我看着周柏宇，想起他曾有过的好，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苦涩与痛苦，或许我没有真的了解过他，或许我从前爱的只是那些爱情美好虚幻的假象，需要的只是一个人的宠爱，来填补爸爸长年不在身边，缺失家庭温暖的寂寞…… 我闔上了双眸，反省的同时，思绪顿时飘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另一个他葬身火海的那一天…… 我哽咽地开口：「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分手，事实上，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你在一起。我已经，很努力在远离你了，可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纠缠着我？我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摆脱你？只要有你的地方，他们就会受伤害，所以你能不能别再打扰我了？算我求你……」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不起，但我不能再做错选择了…… ? 王晓宝早退了，王楚晴因为难过与自责，声称不舒服去了保健室，后面的课都没上。 班级的line群组里还流传着王晓宝在话剧社表演时的片段，同学们的目光转而改向身为王晓宝好友的我，他们默默地观察着我的反应，像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再次大肆宣扬。 把影片传给了班主任，「麻烦请处理。」将这一段文字发送出后，我面无表情地上着课。。 我知道再不理智也无法解决问题，就算之前面对周柏宇和那些高三学长时，我曾经说话不经大脑……但其实，最正确的解决方法，是报告老师，如果校方不受理，我们再联同家长进行报案，或者做其他打算。 我虽然人在上课，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直到鐘声响起，国文老师下课，我动身前往保健室。 在门口都能听到王楚晴的哭声。 她用被子盖着自己的头，枕边都是面纸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失恋了。 我小心翼翼地拉开被单，她整张脸都在被窝里憋红了，两隻眼睛哭得红通通，一见到我来，更难过，口齿不清地呜咽起来：「都是我不好……我都不知道他们这样欺负晓宝，我只顾着写小说、只顾着去参加mv拍摄，晓宝一定很难过……」 「他看到你这样会更难过的，而且你也没有错啊，谁都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摸着她的头，明明刚才最不冷静的人是我，现在居然在开导她。「如果说你有错，我也有啊……我也只顾着学长们的mv拍摄……我知道这个小说比赛对你很重要，你一定要加油写完，好不好？晓宝也不想你因为他放弃这个机会。」 她当初就是透过这个比赛被出版社挖掘签约的，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 我忍不住叹气，觉得人生好难，为什么自从回到十七岁，每一天都在面临挑战，儘管我再努力，事情依然无法往圆满的方向发展？ 「我本来就很晚才发现这个比赛，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可能上天也在劝我放弃吧……」她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下，看得人心疼。 我用面纸轻轻印着她的泪痕，问说：「我们放学，去看晓宝吗？还是要先问问丽芳学姊，看他情况怎么样？」 「好。」她吸了吸鼻子点头，「我要打起精神，不然晓宝看到我哭成鬼一样，一定会笑话我的。」 王晓宝可能是太了解我们了，不久后，他传来一条line——「不用来找我哦，让我一个人打打游戏就好，难得能早退呢，怎能浪费大好时光！我有枫枫宝宝，放心啦！」 虽然知道他是在逞强，但是他都这样说了，就表示真的想自己静一静吧。 放学前，班主任郑老师和教官、高三一班的主任，还有王丽芳学姊一起到我们班，说要王楚晴留下来，会再连同社工一起，商讨处理方案，并警告同学不得把影片外流，否则就会严惩，毕竟学校不想以霸凌的标题上头条。 因此，我只好跟王楚晴分开，按照原定计划去许均皓家补习。 第四章 （4） 「学妹，你在来的路上吗？你过来小区后面，有一个小花圃。」前往许均皓家时，他拨打了一通电话给我。 我按他所说，步行至他社区后方的小花团，见他蹲在边缘，对着栏杆憨笑着，他专心志致地把目光放在眼前，并未注意到有人靠近，直到我出现在他身旁，才发现他在餵一隻小黑猫。 「好可爱！」身为猫控的我瞬间被小猫软萌的模样给融化了，发出高几度的声音。 他朝我扬起和煦的笑，「可爱吧？很乖的，要不要摸？」 小黑猫好小一隻，我猜想大概只有两个月的样子，握住那小巧的身驱，牠软软的，正安稳地舔着小碗里的牛奶，一点都不怕生。 「你怎么发现牠的？」我问。 「昨天练团回家，听到猫叫声，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牠妈妈，所以就给牠弄了一个纸箱，先餵着，不知道牠妈妈会不会来找牠，如果过几天都没来找的话，那我就带回家养。」他的眼睛发亮，像是发现宝藏般说道。 印象中学长好像对黑猫情有独钟，二十二岁跟他交往时，偶尔也会去猫咖啡厅。 我当时问过他：「会想养猫吗？」 他坚定十足地说：「我们以后会有一隻黑猫的。」 如今他真的拥有一隻黑猫了，这也不在本来会发生的事件簿中，我所认识的学长，根本没有养过宠物。那么一切还是有改变的机会的，是吗？ 我看着眼前的小傢伙，居然开始有些吃起一隻猫的醋，牠凭着可爱，很快就掳获了许均皓的心，真好。 「怎么一脸气呼呼的，你不是很喜欢猫吗？我以为你看到小猫咪会开心点……」许均皓锁眉，摸了摸猫咪，又看向我，「还在为话剧社的事生气吗？」 我一脸狐疑：「学长，你今天，不是有比赛不在学校吗？」 他笑了笑，「我不在学校，就不能知道学校的事吗？」 我点了点头，半晌后叹气：「也是……我只是觉得，晓宝好无辜，那些学长，他们前几天到我家门口闹，被我爸骂了一顿。我猜今天，他们就是在报復我，而且你知道吗？晓宝的表白的对象……」说到这里，我的目光停在他专心倾听的脸庞，犹豫了起来。 「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係。」他所展现的体贴与温柔都让我更愿意卸下心房。 我站起身，闷声抱怨：「我真的觉得快憋死了，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只有我自己知道，在看到所有事情都乱了套以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做什么决定，都只会让事情更糟……」 然后，我神眼停留在一心只有食物的小黑猫身上，打从心里羡慕小动物的单纯生活。 许均皓跟着站起来，挠了挠脸颊，有点不知所措：「有时候你说的话，让我觉得你像是来自未来……」这样的念头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地勾唇，「我不会强迫你，但是如果你无法跟别人倾诉，可以跟我说，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这样能不能帮你分担一点？」 想起来，我真的在他面前说过很多奇奇怪怪的话，但他居然没有觉得我是个疯子？也是满奇妙的…… 「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我打从心里相信他，但是我想诉说的事，不仅仅是来自十七岁的顏思乐的烦恼，他有接受的心理准备吗？ 「学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吗？」我试探地开口：「那如果我说，其实我真的知道未来……」 他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太阳明明西下了，但是他整个人在我眼中，却看起来格外耀眼。 第四章 （5） 由于我们动静太大的缘故，被小区保安发现了许均皓正在餵养流浪猫，说这样其实很危险，小猫野外生存力不强，附近又有野狗，恐怕会被叼走，而且幼猫一旦沾染人类的气味，母猫就不太会继续照顾了。所以建议我们如果想养，就赶快带回家。 最后，许均皓抱起小黑猫说：「反正我本来就想带牠回家了，那牠就交给我吧。」我好想魂穿那隻小黑猫。 我一同回到许均皓的家后，他去房间拿后天要小考的英文笔记，而我盯着正在纸箱里跟乒乓球玩的小黑猫，悄悄问牠：「小黑猫，你是不是来帮助我的呀？」 我天马行空地想着。听说黑猫有灵异体质，电视剧里偶尔也都会演一些阴间使者什么的角色会幻化成动物，而牠出现的时机点又这么刚好，该不会…… 「喵呜——」牠张大嘴巴，朝我用力喊了一声。 「哈哈，叫妈咪？」我满心期待地伸手摸牠，牠则用黑乎乎的小手拍打我，以为我要跟牠玩。 许均皓不知何时从房间出来的，听见我「强猫所难」地要求，忍俊不住地失笑道：「如果牠真的会叫你『妈咪』，不就吓死人了？」 我们认真地复习了一阵子功课后，许均皓把自己出的英文模拟考题推到我面前，「做做看吧。」 「你还会做这个呀？」我迅速地看一眼题目，觉得他真厉害。 在我做题的期间，他不知为何，忽然又提起刚才我们在小花圃时谈起的话题：「你说……周柏宇曾经叫李国伟亲王晓宝，而王晓宝是喜欢……李国伟的？」 我愣了一下，轻轻点了个头，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王晓宝会帮忙周柏宇追求我的原因，因为李国伟跟周柏宇，是很要好的朋友。 听我说完，许均皓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你觉得学校会处理这次的事件吗？」 他托起下巴，微微瞇眼，「嗯……就算处理，也不过是口头警告、记一支小过，或是找家长来。」学校这些惯性处理流程，其实达不到惩戒与改善效果，对受到霸凌的学生，并无实质的帮助，我们都心知肚明。 不过，许均皓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了。 听说今天的乐团比赛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胜出两场者可以进入下个月的校园歌唱决赛，共有二十多间学校参与，每间学校最多派出两个乐团、单人歌手不限，想必光是候场，就等了很久，等待通常是最磨人的，想必他一定是累了。 回到家却无法休息，要照顾猫、帮我补习，还有听我发牢骚……我真是太不体贴了！ 见我忽然不说话，他以为我还在担心王晓宝，「你别太担心了，王晓宝身边有你和他堂姊、亲姊姊在身边，会没事的，至少他不是一个人面对。」 「那你的身边，有人陪你吗？」我知道他从小大到，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小小年纪就经歷与父亲的生离死别，妈妈欠了一身赌债，奶奶带着他跑路，什么样的大风浪他没见过？但儘管一个人再怎么坚强，面对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他的内心一定相当孤单、寂寞。 许均皓揉了揉眉心。「或许，没有吧……」 我纠正他，「错了。」你还有我啊…… 他停下动作，疲惫的目光稍退，反倒露出一丝渴望与期待。 这样的表情令我招架不住，再被他这样看下去，我可能会衝动地上前抱住他，但这实在太进度超前了，我得忍忍。 我转了转眼珠，笑道：「你当然不是一个人啊，因为现在，」我抱起小黑猫，「你有小猫了。」 「是啊……」许均皓看起来好像有点失望，趴在桌上，伸出修长的手指摸着小黑猫的肉球，目光却停留在我身上。 不能抱他的话，总能用说的吧？ 「那……还有我？」说完，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补充：「嗯……还有『皓瀚』的大家啊……」 许均皓未出声，默默地听我越扯越多人。 但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学长，你跟承瀚学长还好吧？」 闻言，他微叹一口气，坐直身子，把小黑猫牠放回纸箱：「他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不过我也觉得挺为难的，难道，看见我和他喜欢的女生亲吻和拥抱，他会开心吗？呵，应该怎么都会生我的气吧……」顿了顿，他脸上出现可疑的羞赧，接着道：「如果早听我的，选你当女主角的话，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为什么是……皆大欢喜？」 许均皓挠了挠鼻尖，「季梦婕前几天帮我问你会不会参加选拔，她说感觉你会来，所以我有跟团里的人说想让你当女主角，那首歌毕竟是我的创作，要拍摄mv的话，关于女主角的选角，我多少还是有决定权的，他们当时明明也答应了，后来却因为听到你跟周柏宇的消息，临时改变主意，我其实满不开心的。」 这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我感到意外，我从来没想到，原来是他叫季梦婕来询问我会不会参加mv选拔，更想不到他竟然还会私下做那些事。 但季梦婕为什么愿意帮忙？她不是……喜欢许均皓吗？ 难道，她有把握能赢我，所以她不怕做人情给许均皓？ 原来当年，我会当选mv女主，背后的原因，是这样的……他竟默默地为我做了那么多…… 我感动地问：「学长为什么坚持想要我当女主角？」 他毫不避讳地直言：「当然是因为想要製造靠近你的机会，但是后来发现，我们不用通过mv，因为你找我补习了。」 没有半点犹豫，就像二十二岁那一年，知道我与周柏宇分手后，他在回国当天，拖着行李箱跑到我公司楼下，直接地表明心意一样。 说完，他转移话题地催促我把英文题目做完：「快写吧，写完回家吃饭，听王丽芳说王晓宝曾经告诉过她，你不按时吃饭会胃疼。」话语间，透露出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还会私下打听有关于我的事情。 原来，许均皓从这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以前，我为什么总是看不见，真傻…… 见我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不晓得我心情的他猜测：「爸爸不在家是不是？听说你爸经常出差？我奶奶再过不久就会回来，可以一起吃，多点人吃饭比较热闹。」 这一声爸爸叫得真亲切。 我害羞地低头，「下次吧，我……下次再见奶奶。」 「好，一定。」 第四章 （6） 王晓宝隔天没来学校，我看着那空荡荡的座位，心里难过，打算待会儿下课的时候，跟王楚晴一起去找王丽芳问问王晓宝的情况。 校方虽然要求，各班的班主任禁止学生流传话剧社在发表会上录製的影片，否则以大过处分，但相关出演同学的处分仍尚未裁决。 「你们是要准备学测和指考的人，有时间在这里八卦、说间话，怎么不把心力放在学习上？你们看看你们的成绩，那分数能看吗？」班主任郑老师在讲台上训话，我却心不在焉地只希望时间能过快一点。 午休时，我和王楚晴前往食堂与王丽芳会合，她朝我们摇了摇头，脸上的气色也不太好。 「晓宝昨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吃饭，学校有打给我爸请他今天下午过来。」向我们说明完王晓宝的状况，王丽芳接着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想到话剧社那群人那么过份欸！我弟长得秀气有错吗？」 「你不是跟季梦婕很要好吗？她应该不会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吧？」王楚晴食不下嚥地放下餐具，望向坐在不远处与话剧社学长一同吃饭的季梦婕。 「我跟她翻脸了，她跟我承认除了周柏宇以外，其他人都在同一个群组里策划怎么让晓宝难堪，她虽然没在群里附和，但也算是帮兇。还辩解说他们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不知道是哪个白痴把剧本洩漏出去，才引来那么多人。」王丽芳忿忿不平地握拳，捶了桌面一下。 我想也是，那天王丽芳学姊和季梦婕一起找王晓宝时，季梦婕就说过了，她是为了话剧社的事情要找晓宝讨论，想当然，话剧社学长们的计划，她不可能全然不知。 总觉得这件事情，肯定跟季梦婕脱不了关係，还有……在不久的将来，皓瀚乐团面临解散的事，直觉告诉我，这些事情应该都与她有关。 我会查清楚的，为了自己，以及我想守护的人。 「那学姊知道后续吗？校方有什么动作？」我问。 王丽芳冷笑一声，「你觉得能有什么动作？不就一人一支小过、一千字的悔过书、三十小时的在校服务，还有强行为话剧社加了一个指导老师，每次话剧社出的剧本和成发都要经过审核。但是这些，就能填补我弟的心灵伤害了吗？」 王楚晴长叹了一口气，「我想，以舅舅的个性，应该会想息事寧人吧？晓宝好可怜，以前就因为长相被欺负过……」 我其实感到很疑惑，在现实中的十七岁，王晓宝照理来说是不会经歷这些的，他因为自己的性向……已经很烦了，如今又出现这一齣，无疑是在火上加油，而且还是被自己的心上人当场羞辱，不知道会对他后续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影响。 结果，他还是因为我，受到了伤害。 想到这里，我就感到万分自责，要是我当初没有喜欢周柏宇的话，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绞着手指，愧疚地低下头，「抱歉，都是因为我，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王丽芳蹙眉，不认同地道：「不是这样的，晓宝又不是因为你才加入话剧社的，那群人也不是因为你才变坏的啊，就算我们不惹他们，他们也会到处欺负别人，这不是你的问题，错的也不是我们。」 我回视着王丽芳坚定的眼神，心情复杂不已。 那天李国伟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如果我没有跟周柏宇分手的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 我和王楚晴在讨论要不要去探望王晓宝时，他忽然传了一条line给我。 「思乐，你能来我家一趟吗？我有话想跟你说……不过只能你来，不能叫我堂姐，叫她好好写稿子。」 看过讯息后，王楚晴委屈地说：「亏我那么担心他，他居然不让我去喔？」 我拍了拍她的肩，「他只是不想影响你。而且截稿日将近，我也很担心你的进度会来不及。」 「好吧……」她点了下头，馀光被校门口并肩而行的一双身影给吸引，我顺着她停留的方向望去，只见何承瀚和季梦婕正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 我扳过她的身子，「别看了，季梦婕跟着话剧社的人欺负晓宝，何承瀚恐怕是眼睛瞎了，才会喜欢她。」 「即便她不是善良的人，也当他是工具人，但他还是对她一心一意，或许这就是爱情最让人无奈之处吧……」她惆悵地说。 我展开笑容，想讨她开心地说：「你有我对你一心一意，一直陪伴你啊。」我是真心的。 她似乎被我感动到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微笑，「我只希望，季梦婕不要伤害你，不要跟你抢许均皓学长，那群人，也可以不要再影响我们了……」 「会的。」我保证。 第四章 （7） 「思乐，快进来，借你玩一场我心爱的《跑online》，快点，我已经帮你挑好场景了！」我刚进王晓宝家门，他就拉着我进房间，将我按坐在他的电脑椅前面，强行要我秀一下玩游戏的实力。 「啊？可是我没玩过欸……」我一头雾水地看着游戏画面，手忙脚乱地问：「我要按什么啊？这怎么操作？」 见我不排斥，王晓宝兴奋地在一旁指导着，看起来蛮有精神的，一点都不像王丽芳口中说的很沮丧。 我依照他的指示操控游戏人物，辛苦地过关斩将，却始终不明白好玩的点在哪里，「这游戏也太费工了吧！根本是在自虐。」难怪王晓宝要假扮女的，求男生买点数给他。 「好玩在即便困难，在经歷重重的关卡后，仍然会抵达终点。」他轻声说，忽然苦笑，眉眼低垂，「思乐冰，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也是这样子的，会见到彩虹，只要我够努力、够真心……」 「晓宝……」我想要安慰他，一时间却不知从何开口。 我知道他一直都有心事，不曾对别人说，通通藏在心底，儘管表面上，他很努力在扮演别人眼中无忧无虑的王晓宝，但丑角，往往都很孤独，不是吗？ 「你看，我有那么多人喜欢。」他退出游戏房间，打开了信息栏，向我展示他在游戏里的爱慕者们，传给他的上百条信息。 我顺着他的话说，「我们晓宝很可爱的，大家喜欢你都来不及呢。」 「我以为他们喜欢我，但其实他们喜欢的不是真正的我，是这个头像，是我姊王丽芳。」他倒进床里，嘴角的笑意苦涩。 他的表情，让我的心，莫名地慌乱了起来。 「虽然头像是你姊，但是跟他们相处的是你啊……」不管我怎么安慰，他似乎都听不进去，陷在自己的情绪漩涡里。 「我以为，我每天像个小丑一样逗大家，大家就会喜欢我的。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也一定会有人讨厌……反正像我这样的长相，本来就会引起很多风波，但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啊……」他说这番话时，语调平和，但眼泪沿着他的眼眶不停往两旁滑落，他盯着天花板，眼里看不见希望，让人心痛。「让我真正难受的，是到最后……就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讨厌自己。」 「晓宝，不是的！」 「你先让我说完。」 我紧咬下唇，抓住制服裙摆。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真的会怕…… 「那天，我在周柏宇学长家，跟学长们一起玩，李国伟学长忽然亲了我一下，我脑袋瞬间就乱了，心跳不已，既害羞，又感到悸动……我终于确定原来自己，是喜欢男生的。」他向我说出内心的秘密，儘管这个秘密，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曝光。 我不知道，现在的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有多难过伤心，如果可以，我想和他一起承担……只要他愿意。 「是我太傻了。又不是第一次被欺负羞辱了，到底还在期待什么？我爸、我姊、我堂姊，她们如果知道的话，真的会站在我这边吗？老师们、我的家人们，会接受我吗？就算他们接受了，他们也无法时刻保护我，不受到学校的人欺负……」他坐起身，盘着腿，笑容在他脸上，比哭丧着脸还要绝望。「没关係，反正我要死了，只是……有点不甘心，我都还没有谈过恋爱呢……」 我感到胸口有什么不断在往下坠，让我感到呼吸困难，「……什么叫，你要死了？」 「这就是我叫你的来的原因。」他轻轻闭上双眼说：「我今天大便出现红紫色、看起来像血的顏色……我上网查了一下，那可能是血便，我可能罹患了大肠癌或是什么的绝症要死了，但我不敢跟我两个姊姊和我爸说……」 「只有今天吗？」 「对。」 就在即将情绪崩溃的那一刻，听到那一番话，加上他的描述，我的理智忽然回笼，「喂……你是不是今天吃了红火龙果？」 「靠，你怎么知道！」他从床上跳起来。 「……」 不是现在……还好，不是现在。 「王晓宝，你书到底都读到哪里去了！」 他嬉皮笑脸地追问我是不是被吓到了，他演技好不好之类的话，还继续欠打地跟我开玩笑。 但我知道，王晓宝说的那么多话里面，其实有部分是真心的。 穿越回到这里后，有许多事情都改变了，在现实轨跡中，王晓宝最后自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除了我知道的真相以外，是否还有着什么隐情？ 是什么给了他最后一击？让连云霄飞车都不敢坐、看到鸡在自己眼前被杀就不敢吃、怕姊姊、怕老师和教官，怕黑又怕鬼，还很怕痛，胆小怕死的王晓宝，最后，却选择以自焚的方式，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五章 （1） 他有一个秘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诉说的。因为他知道，一旦有人发现了，他深埋的那份情感，他将失去，一切所拥有的—— ? 隔天，王晓宝继续请假没上学。 「那就麻烦你帮我看错字啦。」走廊上，王楚晴把厚厚的一叠a4纸交到我手上，双手合十。 「不麻烦啊，可以成为第一个看到王大作家稿子的读者，是我的荣幸。」我拍了拍她的肩，「你专心把故事收尾，校阅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 「不过，王晓宝没吃过红火龙果吗？真是服了。」她摇了摇头。 王晓宝跟我说的事情，我只选择了轻松的部分跟王楚晴说，其馀的，我决定继续帮晓宝保密。 儘管，在原本世界里，我的保密让后来事发才得知的王楚晴十分痛苦，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觉得，若她能早点知道这件事，或许就能阻止王晓宝继续对李国伟飞蛾扑火，而她也就可以早点帮他找到一个更好的对象，让他免于那些伤害，和那样的结局…… 我耸了耸肩，「他可能是故意演给我看的。」戏弄我也好，演戏也罢，我只要他能开心、能活着就好…… 上课鐘敲响后，站在教室门口苦等许久的我们，连午饭要吃什么都想好了，负责管理教室钥匙的班长陈谨才出现，说他早上错过了一辆公车，所以迟到了。 虽然已经立秋，但北部丝毫没有降温的跡象，一点都没有入秋的感觉，我被热得感觉快融化了，在心里盘算，等一下门一开，我就立刻先去开冷气。 岂料，先进门的陈谨忽然发出杀鸡般的尖叫声。 我与王楚晴同时皱眉，跟着进教室查看。 眼前的景像太过震撼，让我们的脑袋全部瞬间一片空白。 王晓宝的座位一片狼藉，所有教科书都散落在他那张被推翻的课桌旁，桌面除了被人贴上一片染红的卫生棉，还以黑色麦克笔写了——「去死吧！死娘炮！」。 王楚晴被吓得不轻，儘管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王晓宝被这样欺凌。家人，是她的底线，一直都把王晓宝当成亲弟弟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晓宝被羞辱、欺负，终于忍无可忍：「到底是谁干的！」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声调像是一把刀般尖锐。 地上有一本漫画，明显被用打火机烧了好几页，那是王晓宝天天放在抽屉里的，珍藏的《刀剑神域》第十一集。 火烧的痕跡，让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几幕恐怖的画面，耳畔彷彿响起了大火焚烧的声音，与巨大的撞击声，王晓宝在高楼天台流着眼泪绝望哀求我的身影驀地浮现，让我一时喘不过气?? 我从二十四岁回到这里，怀抱着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与愧疚，想着这次，我一定要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可是万一，我还是没办法改变，那该怎么办？ 王晓宝从天台坠落的画面，好像在我眼前放送——我捂住嘴，差点尖叫出声。 「叫老师来吧。」我极力保持镇定地说道，然后拿起手机，把现场拍摄下来存证。 身为班长的陈瑾负责教室钥匙，做这样的事情太明显，而且他一直是置身事外的人，所以不可能是他。 我看了看那未被关紧的气窗，怀疑人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可惜学校没有装设监视器，要找到作恶的人有难度。 可是我心里有一个人选，我猜也只有他，会这么做。 陈谨不敢置信地说：「是不是那群学长？他们是不是疯了？都被惩处了，而且记过会影响大学推甄申请，怎么还敢这么嚣张啊？」 「他们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王楚晴震怒，「简直无法无天！」 我的心像被划了一刀，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 我跟王楚晴、陈谨在教员室向班主任报告状况。这里的空调开得很冷，班主任穿着皮鞋在面前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像敲击在我的胸口，全身也忍不住地发起抖来。我瞥了一眼将双手插在裤口袋，吊儿郎当走进来的李国伟，因过于气愤而激动地握紧拳头。 郑主任对陈谨说：「班长，你先回去。」 陈谨点了下头，便先行离开了。 李国伟睨了我一眼，「瞪我干嘛？心疼你那个娘炮朋友啊？」 「李同学，注意言辞。」郑主任警告他。 李国伟双手一摊，痞痞地笑了笑。 郑主任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李同学，昨天放学之后你在哪里？」 听到质问，李国伟冷笑了一声，「全校都知道，话剧社的人昨天被罚写一千字的悔过书和爱校服务啊。」 「王同学他们今天进教室，发现这种情况，」郑主任用手机把我拍摄的现场照片秀给他看。「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他理直气壮地回：「这我哪知道啊？你们班的事是关我什么事？」 「我听说，你跟王晓宝同学之间有些纠葛，这真的完全不关你的事吗？昨天有同学可以为你的行踪作证吗？」郑主任追问。 李国伟瞪了我和楚晴一眼，完全没在怕的样子：「整个话剧社都可以帮我做证啊，至于我跟王晓宝同学嘛……」他刻意放缓了语气，把脸转向我，扬起一抹阴笑。「顏思乐同学，应该最清楚吧？我跟晓宝很好的，我们私下还会约出去玩，经常一起拍照、拍影片，我怎么可能伤害他呢？」他的话语间充满挑衅和威胁，在「拍照、拍影片」几个字上，还特别顿句并加重了语气。 难道他在暗喻，他手上有王晓宝的把柄吗？ 第五章 （2） 问了半天都没有结果，让郑主任感到烦躁，但也只能让我们都先回去上课，并交代：「这件事情不准传出去，我不希望从学生们口中听到相关的传言，听到了没？」 但这种事情，早就被始作俑者传遍在德理的脸书社团上了，郑主任的警告，根本没用。而且，李国伟是话剧社的元老级社员，周柏宇的好兄弟，听说他爸有黑道背景，又与某位市议员相熟，后台很硬，谁敢动他？ 可恶！这样四处作恶的人，为什么都不会有报应？ 我真的好不甘心！ 李国伟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话也不应，就一脸嚣张地哼起小调、迈开步伐朝门口走去，迎面撞上正要进办公室的许均皓。 李国伟呛道：「走路不长眼啊？」 但许均皓没理他，捧着国文课本，来到隔壁张老师的座位。 「怎么是你帮忙收作业？小老师呢？」张老师好奇地问。 「何承瀚说他肚子不舒服，我刚好也有几个小考题目想请教老师，所以帮他送来。」许均皓说话时，眼光悄悄地投向我，隐约透露出担忧。 「嗯？哪里不懂？你不是每次都考满分吗？」张老师惊讶地接过许均皓手上的试卷。 许均皓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担心我才来的？ 果然，不久后，他趁空用唇语问我：「还好吗？」 我朝他摇了摇头，愤怒的情绪，因为他暖心的行为而稍微平復。 可半晌，陷入一阵沉默后的郑主任，揉了揉太阳穴，说出一番再度燃起我怒火的话—— 「我知道你们跟王晓宝同学关係很好，学校这几天也在尽量协商，想降低对王同学因同学嬉闹而造成的心理伤害，如果有需要，我们也会安排社工对他、甚至是你们进行辅导。老师是觉得……这阵子发生的事嘛，既然陆续学校都有在处理了，该做的惩处也都做了，相关传闻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你们一直这样校方也很难做的，继续闹大，只会为王同学带来二次伤害，不如就大事化小吧？」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就这样算了？」她愿意找李国伟来追问时，我还以为她会帮我们的……「所以，我们这些平凡的学生，就活该被资优生、家庭背景优渥的学生霸凌、欺负吗？」 「顏同学，这件事满严重的，但找不到实质证据，我们也不能随意惩处无辜的同学啊……」她左右为难的口吻，将我心里仅有的希望火苗浇熄。 我知道，除了李国伟的家庭背景不能轻易得罪外，学校也想要保全这么多年来良好的校风，想保全那些未来会申请推甄，或保送进名牌大学、为校争光的资优班学长…… 可是谁来保护王晓宝？ 郑主任怕事的心理被我揭穿，窘迫地说：「老师会让高三的班主任搜书包，看看搜不搜得到打火机，我们只能做到这里了……」 我打断她，怒不可竭地道：「昨天烧的漫画，打火机早就不在身上了，就算找到，学校有多少人在偷偷抽菸你们不知道吗？找出来的人，也只是代罪羔羊而已！而且，就算找到打火机又怎么样？记小过和大过又怎样？只要记过或爱校服务就可以抵销的惩处！根本没用！他们不会改的！你们这样的处理方法，不就是在姑息未来会对社会造成不良风气影响的罪犯行为吗？」 郑主任气红了脸，用力拍桌，「够了！」整间教员室能听得见她这声咆哮，引起其他师长们的关注。 但我已经豁出去了，我现在虽然是高中生外表，但我其实已经二十四岁了，我也不在乎我要在这个世界里待多久，未来会变得怎么样，我只知道，如果我这次穿越回来，还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悲剧，救不了王晓宝的话，这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学校保护不了王晓宝！你也不行！因为你们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晓宝！」 王楚晴在我对郑主任剁剁逼人的言语中，哭了出来，她一定也很悲伤吧，她一定也很愤怒为什么我们的力量这么渺小吧，我能明白她的心情，因为在真实世界的我，儘管活到了二十四岁，但又何尝不是从懦弱的十七岁熬过去的！ 我吼完，便奔出办公室，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滑落，我哭得越兇，跑得越快，然而身后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却在楼梯转角处追上了我，那人拉住我的手，难过地喊我的名字。「顏思乐……」 熟悉的声音，让我确认了他的身份。我痛哭失声，「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许均皓把我塞进他的怀抱里。「我知道……我会陪着你的……」 听到他的话，我哭得更剧烈，紧紧地揪住他的衬衫。 第五章 （3） 直到楼梯间传来其他脚步声，我才赶紧松手，尷尬地跟他说了声抱歉，「我弄湿了你的校服……」幸好鼻涕没有流下来，不然真的没脸见人了。 「没关係，小事而已。」他瞄了一眼湿成半透明状的胸前衣襟，温柔地问：「哭出来有好一点了吗？」 我轻应，避开他的视线，怕自己又哭出来。 「我希望王晓宝没有看到脸书社团里的公开贴文，因为他们也有把课桌椅及漫画毁坏的照片放上去。」他皱紧眉心，有点严肃地说。 我馀光发现转角处有一颗很可疑的头，一直悄悄地探出来，还隐约地听见一些拧鼻涕声，便试探性地唤：「晴晴？」 王楚晴双眼红肿地走出来，挥着手澄清，「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只是我也要走这条楼梯，又不好意思打断你们。」 我上前拥抱她，对于再度拋下她感到抱歉。 「谢谢学长特意来关心我，我今天可能不能去找你上课了……」安抚王楚晴的同时，我转身对许均皓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把他帮我补习这件事脱口而出了…… 王楚晴分别看了我和许均皓一眼，「你们……？」 许均皓不但没有生气，还扬起了一抹靦腆的笑，清了清喉咙说：「没事，学妹不是外人。」 见我懊恼地咬唇，他接着代替我向王楚晴解释：「我在帮思乐补习，但碍于我的身份，所以希望她能保密。」 王楚晴点头，保证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许均皓离开后，回教室上课的途中，王楚晴挽着我手，故意板起脸说：「给我从实招来哦！你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预知能力啊，我知道他有在帮人私人补习……」我只好一路上跟她简单说明。 ? 在教职员室大闹了那场后，上郑主任的数学课让我很不自在，想起她说的那席话，我就对于她的教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根本无法吸收。 好不容易如坐针毡地上完她的课，期间看着黑板假装专心的同时，想的不是数学公式，而是这个社会的现实与残忍。 出了社会后，我能明白作为一个普通的教职员，在面对校方上级时，肯定会有为难及难以抗衡之处，而现实世界里，想要坚守所谓的正义，往往需要面临许多挫折和妥协，最后剩下的，只有受尽委屈，不甘心的自己。 午休时，王楚晴捏皱喝完的铝箔包饮料，说：「她不帮我们，我也能理解。毕竟，谁敢得罪李国伟家？若是因为这样，学校这种对升学班和普通班学生优劣比较的风气，还有霸凌的传闻，万一被新闻记者报上社会版面、影响校誉的话，她也无法负责。」 「但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对待？我们也有付学费的好吗？」 她安抚我，要我消消气，「好了好了，我们放学去把漫画买回来，然后再去咖啡厅看一下稿子，接着你再去补习，好不好？」 我正想回话，但她忽然用手肘推了推我，示意我有人来了—— 周柏宇一脸愧疚地朝我们走来。 第五章 （4） 「他来干嘛？」王楚晴戒备地问。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他确认。」 我叫周柏宇跟我去高中部的后花园谈谈。中午的太阳毒辣，中庭花园没有半座凉亭，但学生几乎不会到这里来；我不想再引起骚动及关注，所以即便阳光晒得我蕁麻疹发作，我还是选择了这个地方。 不过，自从回到十七岁，我总觉得周柏宇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尤其是在我打了他那一巴掌要求分手后，以他骄傲的性格，应该会找我报復，或是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但这几次的他却好像……不断地在我面前让步。 「晓宝课桌的事情，你也知情吧？还是，这次你又要装作不知道，辩解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我很抱歉晓宝经歷那样的事情，我跟他私下的关係其实不错，你也知道的。而且，我已经有劝过李国伟，叫他别再搞事，但是他不听。」周柏宇看起来十分诚恳地开口：「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跟我说。我听说，晓宝有一本很喜欢的漫画书，被烧了，是哪一本？我可以……」 我懒得听他长篇大论的解释与懺悔，直接打断他，「李国伟手上是不是有晓宝的一些照片或影片，见不得光的那种？」 我盯着周柏宇的脸，烈日当头，他的额际有汗珠在凝结，明明很热，脸色却显得有些发白，他眼色复杂、支吾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向我坦白：「思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果然，李国伟在教员室里放话，其中的含意，我没猜错。 周柏宇在我的逼视之下，心虚地说：「有时候李国伟会私下约他出去，做一些……不好的事，虽然都是趁我不在的时候，但后来的影片和照片……其实，都会发在我们的line群组里。」 觉得整个人热到快要爆炸的同时，我继续质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多久了？」 他的喉结滚动，须臾，神色歉疚地回答：「李国伟亲他那一次之后不久，一直到上半个月吧……那时候是暑假，你跟她堂姊都不在北部……」 我淡淡地纠正：「是你叫李国伟亲晓宝的。」 他无法反驳，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我知道，虽然表面上他们是好朋友，但真要说起来，李国伟其实就是个恶霸，而周柏宇有时候更像是受到使唤的小弟。会受制于李国伟，是因为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他家，都想要依附为李国伟撑腰的庞大家族权势。 所以，在真实世界里，后来我们会分手，是因为他被李国伟牵制，近墨者黑，久而久之变得越变越坏，上大学后，更是变本加厉，隔三差五就一起去夜店、酒店鬼混，带小姐出场开房间，群聚吸食毒品……过着对自己极度不负责的颓废、靡烂人生，荒废学业，对未来更是毫无规划，成天陷入纸醉金迷中，终于让我忍无可忍。 「所以你一边跟我交往，一边看着我最好的朋友被欺辱侵犯？你知道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吗？你们知道这会对一个人造成多大的影响及身心伤害吗？你们是在毁掉晓宝的人生！」 他打断我，想为自己辩解：「我有想帮忙！是晓宝说他不想报警，还求我不要说出去。」 王晓宝叫你不要说出去…… 我发笑，觉得可笑至极，「就算是晓宝叫你不要报警的，那你有想过原因吗？为什么他叫你不要说出去？你有想过他真正想保护的，是谁吗？」 周柏宇的脸色因愧疚而涨红。「思乐，我很抱歉……如果我可以补偿甚么我都会做的，如果我愿意改，我也愿意跟李国伟绝交，你可不可以……」 我退后，躲开他向我伸出的手，决绝地说：「不可能。」 他的瞳孔一颤，看起来十分受伤。 我拍着胸口，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识人不清，哽咽地说：「王晓宝像是我的家人，你如果真的爱我，就会保护他，但是你没有！当初是你起头，李国伟才会开始把歪脑筋动到晓宝身上，是你先把晓宝推进火坑的！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你？甚至挽回我？周柏宇，你们这是在杀人你知道吗？你跟李国伟，会害死晓宝的！」 他沮丧地望着我，「思乐，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无力改变，但我真的想过要补偿。」 「已经太迟了。」我绝情地说。 闻言，他眼中里最后的一丝期待彷佛也熄灭了，整个人愣在原地，陷入了沉默。 但我不能原谅他，不能心软，因为如果我回头了，那晓宝的人生呢？ 过了半晌，周柏宇问：「是因为……你喜欢上他了吗？许均皓。」 我敛下眼瞼，想了一下后承认，「我是喜欢许均皓，但是他并不是我跟你分手的原因，我们会分开，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的，是因为你一错再错，是因为我没办法接受一个伤害我好朋友的帮兇。」 周柏宇是我的初恋，是我曾经想託付终身的人，却也是伤我最深，并让我最好的朋友深受其害的人。 而今天，在知道王晓宝和李国伟之间不可告人的事后，而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还是因为他起头的那个捉弄，这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二度伤害？ 「我们回不去了。」转过身后，我从口袋掏出手机，停止录音。 我握紧手机，没有回头看留在原地的周柏宇。不知道是因为皮肤在暴晒下，引发了过敏反应，所以难受得想大哭一场，还是因为终于发现过去那未知的真相，感到悲伤和愤怒…… 回教室的途中，我不禁想，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他们的人生里，是不是就好了。 第五章 （5）*加更 放学时，李国伟在校门口叫住我跟王楚晴。 他如往常般戏謔地对我说尽难听的话。 「你最好别再追究下去，否则，我会让王晓宝更难堪。」 我狠狠地瞪着他，「你在威胁我？」觉得胸腔有一股怒火烧得旺盛。 「小心出不了这个校门。」他伸手想拍我的脸颊，被我打开。「没有人能保护你们。当然，那个出卖我的人，也别想好过。」他不可一世地说。 在他放话的同时，对面马路已经出现一群兇神恶煞的混混。这是李国伟惯用的伎俩，只要是不臣服他的、不听话的，通通无法好过。 「思乐，不好意思要你等我！」身后传来一声高喊，回过头，只见许均皓和何承瀚二人徐徐朝我们走来。 「你找她有事？」许均皓以一米八以上的身高优势碾压只有一米七三左右的李国伟，在气势上，一下便分出了高下。 「她现在是你马子啊？」但是李国伟才没那么容易服输，他訕笑地说：「捡我兄弟穿过的破衣服，穿起来还习惯吗？」 他的话语让人感到无比噁心且怒火沸腾，就连王楚晴也气不过地想要衝上前理论，被我拦了下来。 如果我也有那种抬拳道黑带之类的技能，早就一拳挥过去了??可惜我没有，为避免惹发出更大的麻烦，只能忍气吞声，无法正面回击。 虽然许均皓有在练拳击，但是他一个人，根本不是李国伟那一帮人的对手，再加上我和晴晴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何承瀚，我们仨无疑都会成为他的拖油瓶。 「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我看见许均皓暗暗地握紧拳头，语气虽平稳，但脖颈和手臂皆隐约浮起青筋，似在忍住愤怒的情绪，他转过身，用柔和的语气对我说：「走吧。」呼吸却难掩急促。 他跟何承瀚默契地让我和王楚晴走在他们中间，而校警巡逻的身影适巧出现，情况于那群混混不利，于是他们打退堂鼓，驰车而去。 直到摆脱那群恶霸，确认他们没有派人跟随，情绪紧绷的王楚晴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大口气。 「谢谢学长！」我跟王楚晴异口同声地说。 虽然许均皓不可能像电影、电视剧一样英雄救美，但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还好校警出现巡逻，让他们收敛，否则就完了，吓死我了。」王楚晴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然后紧张地小声问我：「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很狼狈？」 「你看起来很好。」她还有心思担心在男神何承瀚面前的形象，想来应该是真的放松了。 「你们没事就好。」接获我感激的眼神，许均皓说：「看来，我在插手之前，叫何承瀚偷偷传讯息给同学，请对方找校警来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 许均皓朝我眨了眨眼，「嗯，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会发生什么，所以……我让他请同学跟校警说，『好像』有人打算在校门口附近闹事。」 我被他的机灵给逗笑，心情舒缓了些。 许均皓问：「去哪里？我们送你们去吧。」 「我跟晴晴想一起去咖啡厅看稿子。」我说。 他似乎担心我们两个在外面会有危险，皱眉道：「怎么不回家看？」 「我没带钥匙。晴晴家有亲戚在，也不太方便……」 何承瀚一路沉默，像跟木头一样在旁听我们交谈，但王楚晴倒是藉机看男神看得很开心，牵着我的手忽紧忽放，内心肯定澎湃着。 「不然去我家？我怕那群人会跟着，只有你们两个女生不安全，他们暂时没对你们做什么，恐怕也无法报警。」许均皓理性地分析着。 此时，始终不发一语的何承瀚终于开口附议：「对啊，我们顺便练团，他家乐器房有装隔音墙，不会吵到你们。」 「好，谢谢学长。」我扯住王楚晴的手，暗示她收敛一下脸上的雀跃，太明显了啦！ 许均皓似乎对于我们都接受了他的提议感到安心，浅笑说：「不过，要先陪我去宠物店买猫罐头，可以吗？」 看着他帅气的脸，我用力点头，「当然没问题！」 何承瀚忽然说：「你当然要陪他去，毕竟你可是小猫的『妈咪』呀。」言语间暗指我和许均皓有曖昧，眼神更是在我与许均皓两人之间来回巡梭。 「你怎么知道……」 「许均皓可是我兄弟。」何承瀚与许均皓勾肩搭背地道。 好呀，你们两个……好兄弟之间没有秘密是吧？ 何承瀚居然来这招，那我也会！ 「四个人站同一排挡路就不太好了，我跟学长走前面，晴晴你走后面哦。」我灵机一动，把王楚晴推到何承瀚身边。「晴晴就交给你保护了唷，学、长。」 我们一行人前往附近的宠物店，买了几种店员推荐的热销猫罐头，还有给小黑猫的玩具。 正当我和许均皓乐在其中时，王楚晴在我身后笑着吐出一句：「好狗粮。」 我不明所以，「我们要买的是猫粮，不是狗粮啊。」 「你们买的，就是『狗粮』没错。」何承瀚很认真地补充。 我这才理解了他们二人的意思，回敬何承瀚地揶揄道：「承瀚学长和晴晴之间的默契，我才真的是望尘莫及呢！」 何承瀚闔上嘴，挠了挠鼻尖。 「你们一起养的猫，你不出钱吗？」结帐时，王楚晴问。 好啊……她莫不是想帮何承瀚出气，在挖坑给我跳？ 可恶，我们家晴晴学坏了！ 「我其实……」我一时语塞。 没想到许均皓也跟着起哄，「那个……我回头把明细传给你。」 学长……你这是在佔我便宜啊，我什么时候跟你「一起养」毛小孩了？ 第五章 （6） 我们进到许均皓家中，放下东西后，王楚晴想起放学时发生的事，推测道：「话说回来，那个李国伟也太母汤了吧，罚个爱校服务就找人来威胁我们，该不会天天都要接我们放学？他说有人出卖他……除了我跟你，应该就是陈谨了吧？」 我没有让她知道，李国伟之所以会紧咬着我们不放，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他违法拍下王晓宝的照片和影片的事被我发现了，而他口中那个「出卖他的人」，指的其实是周柏宇…… 我沉默不语地看向许均皓。 他收到我的求救讯号，为我解围道：「别担心，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送你们上学、放学。」他拿着两杯蜂蜜百香果，放在茶几上给我们，同时朝何承瀚看去。「承瀚，你呢？」 「我是可以……反正我也住在这一区，很近。」何承瀚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举手之劳吧。」 许均皓接着便将话题带开了，没让王楚晴有机会再多去回忆，思考李国伟说的话。 但我知道，这只拖得了一时，她迟早会起疑的…… 然后，就在许均皓着手整理买回来的东西时，王楚晴忽然拉住我—— 她该不会是又想继续追问吧？ 「……怎么了？」我将小黑猫捞进怀里，假装跟猫玩，掩饰情绪。 但王楚晴只是懊恼地说：「我们忘记去漫画店了！」 「漫画店？」许均皓不解地问。 原来她是说这个。 我松了口气，解释说：「他们烧了一本晓宝珍藏的漫画，我们想在他回学校上课前买回来……」 「哪本漫画？」何承瀚说的同时，熟门熟路地走到客厅的书架前，用手拨了拨许均皓的旋转书架。 王楚晴抢答道：「《刀剑神域》第十一集。」 何承瀚朝她点点头，很快就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本漫画，拿在手上挥了挥。「这里有啊，跟新的一样，先给他吧，许均皓你再去买一本就好啦。」 许均皓大方同意，「对，先拿去给晓宝吧。」太好了，我立刻朝他双手合十，表达感谢之意，他则回予我一抹和煦的笑。「小意思，不用客气。」 他总是这么温暖，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王楚晴同样向他道谢之馀，好奇地问：「想不到学长也喜欢看漫画？」 仔细一看，那书架上的漫画的确为数不少，几乎佔了整个书架上所有书籍的三分之二。 我用手肘顶了她一下，「哈哈，又不是只有宅男才会看漫画。男神就不能是动漫迷吗？」 王楚晴摇了摇头，露出抗拒的神情。「我还真不懂动漫迷的心情。」 「你应该看看的，对写小说在构思剧情上，应该或多或少会有帮助。」 许均皓闻言，感兴趣地问我：「你也喜欢看漫画？有推荐的吗？」 「当然了。」我不假思索地分享：「要说我心中的神作嘛，绝对是《鬼灭之刃》，对了，那还是你介绍给我呢……」 说到一半，我忽然打住，《鬼灭之刃》的中文版漫画好像在二零一八年才会发行，而许均皓根本不会知道他在未来推荐我看那套漫画的事，我这么说，不就暴露了吗？ 何承瀚微微皱眉，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许均皓：「是新出的漫画吗？好像没听说过。」 我乾笑几声，赶紧转移话题：「喔对了，你们不是要练团吗？快去吧！我们也要抓紧时间来看稿了，等一下晴晴还要去补习呢。」 许均皓好像对我说奇怪的话已经习惯了，笑了笑后，顺着我的话道：「好。承瀚，我们走吧。」 何承瀚似乎也懒得细想我话中不合理之处，未再追问地跟他一起进了乐器房。 楚晴认真地在改稿，而我跟小黑猫玩了一会儿，见牠在我的腿上睡着了，还不时会动动嘴巴，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觉得实在是太可爱了。 帮小黑猫乔了一个比较不受打扰的位置后，我见楚晴很认真地投入在创作当中，看上去似乎灵感充沛，敲打键盘的声音几乎没有停止过，于是我也开始专心地替她看起稿子来。 由于太过沉浸在她写的故事当中，我几乎都没怎么说话，使写到一个段落后，来关心我看稿状况的她有点紧张，频频问：「怎么样？很多错字吗？还是句子很不通顺？故事逻辑有问题？人物和设定有bug？」 我浅笑摇头，搂搂她的肩膀，「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晴晴写得真好，所以太投入了。」 她没什么自信地垂下眼帘，「哪有，我还只是个小透明呢……」 我坚定地看向她，为她加油打气地说：「十年磨一剑。是宝石就一定会发光的，你要相信自己。」 第五章 （7） 我细细地阅读着楚晴写的小说稿，想起十七岁那一年，第一次看她参加小说比赛的作品时，还会觉得，当中人物角色的情感设定和刻划得有些不够充足。 因为她写作的灵感多半源于生活，而当时在她身边的我们，看上去都是幸福的，并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挫折和痛苦，感情中酸甜苦涩与无奈，在她生活的体验当中，并没有太深刻，所以即便参考了我和周柏宇交往时期的恋爱经歷，却无法完全理解和投入真实的情绪。 但经过这一个多星期发生的种种事情，她似乎从中有了许多体悟，因此，在作品呈现上，也变得相对细腻、真切，在剧情的安排上，也变得更加精彩充实、环环相扣。看见她在写作上有如此突飞猛进的提升，我有信心她这一次比赛，一定能取得很好的成绩。 两小时后，我把稿子看得差不多了，王楚晴也需要前往补习班上课了，于是我们敲敲乐器房的门，打算跟学长们说再见。 但许均皓说：「还有一点时间，让承瀚送楚晴去补习吧。思乐留下，我刚好可以帮她补习。」说这番话时，我看见他偷偷地朝王楚晴眨了眨眼睛，看来是故意帮她製造跟何承瀚单独相处的机会的。 何承瀚并不排斥，见他点头答应后，王楚晴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好！那就麻烦学长了。」 不过何承瀚这个木头，倒是没发现她开心的原因，还木訥地问：「不客气，电脑要我帮你拿吗？应该挺重的。」 何承瀚听说是满直男的一个人，想不到也有贴心的一面。王楚晴开心地致谢，「谢谢学长！那思乐、均皓学长掰掰。」 我举起刚睡醒，跑来找我的小黑猫的毛毛小手，露出肉球地朝她轻轻摇了摇，「加油！」 送走了他们后，许均皓关上乐器房的门，从房间内拿了几本习题本，再和我一起回到客厅。 但上课时，他似乎不是很专心，到后来，他乾脆推开练习卷，直接问：「李国伟在学校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他的注视中低下头，他见我不太想说，便动身要整理桌上的水杯。 「我洗吧。」我放走小黑猫，接过他正打算收拾的杯子，然后起身走进厨房，将它们放置在水糟，打开水龙头清洗，感觉到他跟了进来，我终于卸下心防地开口：「周柏宇跟我坦白，李国伟拍了晓宝的照片和影片，但是晓宝好像想要保他，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 「什么意思？」许均皓自然地接过我洗好的杯子，以乾净的抹布擦乾。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怀疑晓宝喜欢李国伟吗？」 「嗯，我记得。」 我深呼吸，力持冷静地提出分析：「可是李国伟这样欺侮晓宝，怎么可能是真的喜欢晓宝……我其实不懂为什么晓宝会愿意接受那些，他又不是……遇不到更好的。」 他淡淡地说：「喜欢，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我虽然感觉到他的意有所指，但在讨论严肃事情的这个当下，也没办法有其他想法。 许均皓俯下身，一隻手撑在在流理台，托着下巴，神色凝重地问我：「晓宝有亲口向你承认过，他喜欢李国伟吗？」 我嚥了口口水，不得不说，他现在的姿势，有点靠得太近了，这样我很难专心跟他说话…… 「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但……他也没有否认过。」 我之所以会这样推断，是因为，在未来，每次晓宝难过，都是因为李国伟，他最常私下见面的人，也是李国伟，尤其是在后来，他应该有发现李国伟只是在玩弄他，把他当性侵对象，可他仍然不听劝地，不肯与李国伟断绝来往。 如果晓宝不喜欢李国伟的话，怎会如此？ 明知道李国伟对他做的那些事，根本是人渣才会有的行为，还想保护他，不愿意报警。 「那如果……是他没有说实话呢？」许均皓小心翼翼地猜测。 手机传来一声line的提示音，我们讨论的主人公，忽然发来一段话。 这句看起来毫无线索可言，甚至只是一番想要息事寧人的话，却让我如被雷击中一般，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因为，我发现了…… 「我好像猜到，他想要保护的人是谁了。」我看向许均皓，忽然觉得鼻尖一阵酸涩。 第六章 （1） 我该如何拔除，被植入心间的酸楚与孤独？在无法入眠的夜里，如果因为好奇，打开了那名为《潘朵拉》的故事书，我的世界，会就此毁灭，还是得到救赎？ ? 一夜无眠，我带着连遮暇膏都无法拯救的黑眼圈走出家门，许均皓则依照约定，在我家附近的巷口接我，并一起搭公车上学。 我思索着王晓宝的事，无暇顾及太多，沿途都很安静，幸好他很体贴，并不介意我把他晾在一旁，搭上公车后，他就自己找事情来做，拿出乐谱翻阅。 「不知道晴晴和何承瀚怎么样了？」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我抽离思绪，看向窗外，另一辆同样载着学生的公车轻问出声。 这几天，为了避免李国伟会有后续的骚扰或进一步的威胁，许均皓和何承瀚讨论好，一人护送一个，许均皓负责接送我，而何承瀚则负责王楚晴。 「搞不好再过些天，他们会渐入佳境。」许均皓放下乐谱，扬起一抹好看的笑。 我点点头，希望如此。 「你有打算甚么时候考驾照吗？」我问。 他认真地想了想：「嗯……应该会等开始工作以后吧？目前还不太需要。你呢？」 我沉吟了会儿，「不然，我考就好，你就不用考啦，我载你，我相信我开车的技术会满好的。」我向他提议。 他乐得答应：「好啊。」 我扬起愉快的笑，朝他伸出小指：「那打勾勾！」 「好。」他勾住我的小指，「那你的副驾驶座，记得留给我。」 「当然。」 ? 为了避免关注，我跟许均皓都会分开进入学校，而且都是趁时间还很早，几乎还没几个同学到校的时候。 王晓宝今天会回来上课，我刚好可以提前把《刀剑神域》的漫画放进他抽屉。 但并不顺利。 管教室钥匙的班长陈谨比我晚到太久，我等得不耐烦，正想翻气窗进教室，扒开窗户时，发现里面居然已经有人了。 「思乐？」 那人喊了我一声，害得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王晓宝。 我踩着气窗的铁框跳进教室，问他：「你不是通常都最后一刻才赶到的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晓宝笑言：「太久没上课了，有点兴奋啊！」 我们有默契地对那些事情避而不谈，我朝他竖起大姆指，就像以前，他支持我的那样。「你真棒！」 「我堂姊写稿的进度怎么样？」 王晓宝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眼睛里却少了以往的光彩，我看得出来，他是在逞强，但没拆穿。 「嗯，在收尾了，应该赶得上投稿。」我到他旁边找各种话题与他间聊，顺便趁他不注意时，把《刀剑神域》塞进他的抽屉里。 「那，你跟周柏宇学长呢？」 我脑海里浮现出他昨晚发给我的line—— 「学长说，你跟他又吵了一架，他心情很低落……虽然没有提原因，但我想或多或少都跟那场话剧有关？」 「思乐，虽然你和学长分手了，但我还是抱持着私心，希望你们可以当朋友。」 从前，我一直以为，王晓宝之所以会和李国伟纠缠，忍受那些羞辱侵犯，是因为他喜欢李国伟，但在我收到他昨晚的line后，仔细回想着我跟周柏宇在一起的那些年间，王晓宝的状况，才发现，原来我搞错了…… 沉默半晌，我纠结地问：「晓宝，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 他愣了一下，笑问：「你说，李国伟？」 我摇头，「你知道我不是在说李国伟。」 他看着我，虽然想要隐藏，但眼里闪过的慌张，还是被我发现了。 「思乐，我——」 与此同时，从气窗探头进来的陈谨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喂，你们翻窗进去的吗？」 第六章 （2） 不久后，同学们陆陆续续进入教室，让我跟王晓宝的谈话被迫中止。 除了晓宝对我的回避，有的同学一见到他，便露出尷尬和心虚的表情，并且躲避他的目光，不与他打照面，这让教室瀰漫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对霸凌袖手旁观，其实和帮兇没什么区别，因为怕把自己也受到鱼池之殃，所以不敢挺身而出，我想他们心中或多或少对晓宝感到愧疚，所以才会更对他避而远之。 王楚晴在同学们一阵喧哗骚动声中走进教室，因为何承瀚把她送到了班级门口。 她脸很红，低着头走到我跟王晓宝的身边，细声道了句：「早安。」 王晓宝振作起精神，笑嘻嘻地问：「怎么回事？承瀚学长为什么会送你上课啊？」 「是均皓学长安排的。」王楚晴害羞地瞥我一眼，她知道，如果讲太多，会暴露那天我们被李国伟威胁，还有课桌椅被毁坏的事情，所以并未多说。 「均皓学长安排的？」王晓宝瞪圆双眼，「为什么？」发现楚晴在向我使眼色，他改而问我：「思乐，你跟均皓学长又是怎么回事啊？」 他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依旧一副开朗的模样，但我知道，他要多努力，才能戴上这张坚强的面具。 直到这一刻，我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十七岁，更不晓得，到底是怎么穿越的，但这对我来说都渐渐变得不再重要了，因为既然有这样的机会让我们重新来过，我就希望能做出对的决定，希望能改变我们的命运…… 可为什么，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好像不论怎么努力，我们三个，都无法避免地在渐行渐远。 这些大大小小发生的事，如同堆沙成塔一样，在不知不觉中，为我们彼此筑起了，一堵随时会使之分崩离析的墙。 我在王晓宝的逼视下，压低音量道：「均皓学长他……其实有在帮我补习。」 是因为这样我们的慾望吗？ 是因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自私与执着的一面，我们看似全心投入，同时也在极力隐藏着那些无法诉说的话与秘密，所以，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无法真正改变…… 周围同学们议论的声音，被我的思绪阻隔在外，我深陷在懊恼、自责当中抽不了身，直到一句高分贝的通报，将我拉回—— 「不好了！李国伟学长和周柏宇学长居然打起来了！」一位同学气喘吁吁地从走廊探头进教室，告知大家这个惊人的消息。 「思乐，你不去看一眼吗！」王晓宝拉着我的手喊。 我在他的催促下，跟着同学们挤出教室，往事发的高三教室方向跑去，而一群看热闹的同学早就把李国伟和周柏宇包围，细碎的讨论与惊惶声浪越来越大。 「借过！」我挤身向前，直到清楚看见李国伟和周柏宇在我眼前扭打成一团。 「你现在他妈的是在装什么老大！干！」 「你答应过我不动她的！」 「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婊子出卖我，操！」李国伟往周柏宇脸上不断挥拳，出手狠绝，嘴上不停咒骂着，「现在是在装什么好人？这件事你没有份吗？」 平日关係好的兄弟，突然针锋相对打起来，对其他同学来说，根本一头雾水，只有我知道，他们是因为我…… 又是因为我！ 再这样下去，晓宝会知道的……我们极力隐瞒的事情。 周柏宇儘管全身掛彩，但仍然不断地对李国伟发出咆哮，丝毫没有半点让步与退缩的意思。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身旁的王晓宝握紧拳头，他眼里的氤氳和神情间的愤怒、悲伤交织，扭曲了他秀气白皙的脸庞，见此，我的一颗心像被砸碎的沙漏，顿时，情绪游走在崩溃边缘。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们到底闹够了没有！」我捂住耳朵，紧闭双眼，用几近尖叫的声音大喊。 接着，随之而来的，是教官的震怒，「你们居然敢在学校里打架！谁给你们的胆子！」教官的怒斥让吵杂瞬间安静下来。 我睁开眼，怔怔地撞进晓宝悲伤的目光中，然后，他苦涩地以唇语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都给我回去上课！」教官一声令下，所有还在走廊上徘徊的同学们立刻作鸟兽散，王晓宝也默默地转身离开。 我想抓住他，却迟了一步。 就像在记忆中的一样，迟了一步…… 第六章 （3） 听说，李国伟和周柏宇被教官训斥完后，被命令分别至司令台罚站，后续还会有记过及相关惩处等着他们。 但如野火燎原般的怒火，早已将他们的理智彻底燃烧殆尽，教官才刚处置完不久，他们再度扭打了起来。 原本想绊倒周柏宇的李国伟，错估了对方的速度和重量，就在周柏宇往前扑倒，下巴着地的同时，李国伟自己的腿，也被周柏宇拖累，膝盖硬生生地撞击地面，导致轻微碎裂。 两败俱伤的他们，被送上救护车，周柏宇的下巴被缝五针，而李国伟的膝盖，则是打上了石膏，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復原。 虽然李国伟受伤，但以他的个性，再加上与周柏宇分裂互殴的事情，在许均皓和何承瀚评估过后，为了防止李国伟背地里找人威胁恐吓我和楚晴，还是决定，继续接送我们上下学。 事情发展至此，王晓宝也知道，何承瀚为什么会把王楚晴送上学的原因了；陆续地，包括他的课桌椅被恶搞、漫画被烧毁，还有我已经知晓他跟李国伟之间那些照片、影片的事，都隐瞒不住了…… 实在有太多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这让我在许均皓家补习时，根本无法专心，情绪也很低落。 坐在一旁的许均皓放下改试卷的笔，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我们都还没帮小黑猫取名字呢。」 我摸了摸小黑猫的头，牠一双黄色圆滚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让我心中一软。「学长有甚么想法吗？」 「想个可爱的？」他挑眉提议。 「那就叫『咕嚕』吧，总是发出咕嚕、咕嚕声，喜欢人摸的『咕嚕』。」我挠了挠牠的脖子，牠的咕嚕声响得更大了。 「这个名字挺可爱的，牠好像也喜欢。」 定好小猫的名字后，我们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怕他担心，淡淡地笑了笑。 他终于忍不住问：「李国伟和周柏宇打架的事，有影响到你跟晓宝吗？」 他们打架的事情早就在学校传遍了，我不意外他会知道。 我向他简单说明了他们打架的原因，还有他们互骂的内容，叹了口气说：「晓宝好像在躲我。」 从回到教室上课之后，他就不太跟我有眼神接触，无论是下课、午休或放学，他都很快就离开了教室，问他去哪里了，他也只是装没事地说：「去福利社！」、「肚子痛！」、「要回家上线玩游戏！」，但是很明显，那都只是想躲我的藉口。 「他可能是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别太担心了，过几天，他会想开的。」 我浅浅地勾唇，「对啊，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吧。」儘管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很担心。 许均皓垂下眼，不确定地问：「那……看他被打，你会心疼吗？」 「嗯？」看出他的踌躇，我猜他是在说周柏宇。 「你在吃醋吗？」我问。 「我有什么资格吃醋……」说完，许均皓咳了一声，耳根泛红。 我趁机试探地问：「学长，你……喜欢我吗？」 他别过眼，「你说呢？」 我既开心，又觉得困惑：「可是我常常会想，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你喜欢我什么呢？」 闻言，他面向我，「没想到，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我皱眉反驳：「倒也不是，就是搞不懂，在这些事情发生以前，我并没有跟你有过太多的交集，但总感觉，你已经注意我很久了，对吗？」 这样的疑惑在我心里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在真实时空里，我后来虽然知道，许均皓在学生时期便对我有好感，回国后，一知道我恢復单身，也马上对我展开追求。但为什么？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恋恋不忘，使他心甘情愿地一直默默守候？ 许均皓坐直身子，眼中微光闪烁，像是对着一个认识了许久的朋友，用怀念的口吻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但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比你跟周柏宇，甚至学弟、学妹都要来得早。」 他的脸上带有期盼，似乎期待我能因为他这一番话回想起来。 我也很希望我能想起些什么，但很可惜，我是真的没有印象。 「抱歉，可能让你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记得，我曾经遇到过像你这么优秀的男生。」如果以前真的遇过他，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许均皓伸出手掌，温柔地摸摸我的头：「那让我来告诉你吧。」 第六章 （4） 许均皓说，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他十岁那年，在一间医院里遇见的，当时我才九岁。 那天他独自到医院探望病重的外公，途中有一个老婆婆向他问路，说不知道怎么去b栋大楼，于是，他便热心地帮助了她。 不过，他其实也是初次到那间医院，只知道要跟着路牌走，偏偏a栋b栋的路径标示又不明，因此送完老婆婆到达目的地后，他就迷路了。 「哥哥，你怎么一直在这附近兜圈圈？」那是当时在墙角吃着棒棒糖的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抱歉地问：「学长……你当时是个小胖子吗？是不是和现在差太多了，所以我对你才没有印象？」但我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和现在没什么差别啊，从小帅到大。 他解释，「不是，是因为我当时戴着面具。」说完后，他起身走进乐器房。 「我还有留着。」将面具拿出来后，他问：「不知道你看到这个，能不能想起来。小时候我其实蛮胆小的，经常不敢自己出门，奶奶为了训练我，于是想到，让我带着面具，假扮儿时的偶像超人奥特曼，她说，这样的话，我就会变得跟英雄一样，无所不能。现在想想，觉得还蛮丢脸的，虽然当初自己也知道那只是骗我的，但还是那么做了。很好笑吧？」 「才不会。」 许均皓将面具交到我手中，那是一个奥特曼经典的儿童造型面具。 我反覆地看了看，忽然像是上锁的记忆终于被打开，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零星的画面。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我们相视一笑，像是终于感受到重逢的喜悦一般，胸口被暖意包围。 后来，我们在我回家必经的，树荫茂密的城市公园里边散步边聊天，继续回忆着儿时往事。 他接着分享：「你那时明明年纪比我小，却很帅气，拍胸脯说要带我找路，途中，我因为家里的事不开心，你还安慰我，请我吃糖。」 我捂嘴笑了笑，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当时他在我眼中，是个戴着面具的怪人。「我记得当时你都要哭鼻子了，我不但骂你说男孩子哭不帅，还跟你说，我妈妈快要不在了，我都没有哭呢。」 「那个时候觉得你很勇敢，虽然也满兇的。」他笑道。 我同意，「我记得当时你还有问我名字，但是我却没有反问你叫甚么，路带到了，人也教育了一番，就拍拍屁股走了，确实是挺兇的。」 「我觉得这样很好。」他说。 「好吗？」 「很可爱。」被突然称讚的我，觉得有些难为情：「所以，学长是因为小时候被我迷倒了，才开始默默关注我的吗？」 他毫不避讳地大方承认：「对啊。」 「但学长是怎么认得出我的？」 他想了想，正要回答，却在视线转移之间露出一抹错愕，「学弟？」 我顺着方向望去，看见王晓宝站在我家的社区门口，他似乎等了很久，满头大汗的。 「晓宝，你怎么在这里？」我快步上前问他。 他看着许均皓，不太自在地说：「我打了很多通电话给你，但你都没接。」 我一怔，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果然看到很多来自晓宝的未接来电，「抱歉、抱歉，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跑来了？」 他把我拉到一旁，用身子背对着许均皓，似乎不想让他听见我们的谈话，许均皓也很体贴，发现后主动拉开距离，留给我们单独谈话的空间。 王晓宝犹豫地开口：「思乐……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柏宇学长家探望他？」。 我才发现，他手上提着一个保温壶，应该是要送给周柏宇的…… 「这是你亲自煮的汤吗？」见他点头，我轻轻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确定他来找我的原因后，不太开心：「就算等不到我，你也可以去啊。」 他不久前还一直在躲我，现在却为了周柏宇来找我。 我的确是希望他能幸福、快乐，但我不想再继续跟周柏宇纠缠下去了，不想再让周柏宇对我抱有期待，更不想看到晓宝这样继续一厢情愿。 他怯懦地说：「我想我们一起去，他看到你会比较开心。」 「可是我不想去。」我拒绝道。 「思乐……」 他想求我，希望我会像以前一样心软，但这次，我已经决定了。 「……那好吧。」他放弃地对我笑了笑，挥手道别后，才礼貌地向许均皓打声招呼，接着就带着保温壶离开了。 许均皓望着王晓宝的背影，脸色凝重地问：「晓宝还在想着帮周柏宇和你復合吗？」 「大概是吧……」 我了解晓宝，我知道，他喜欢他……喜欢得卑微，又悲哀。 他认为只要和李国伟纠缠，就能待在周柏宇身边，并获得很好的掩饰，他也以为周柏宇是能带给我幸福的人，因为我喜欢他。 我是喜欢过周柏宇没有错，但那是因为以前我并不晓得，自己那番对周柏宇的执着，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晓宝自然不会知道，现在的我，为什么想要周柏宇和李国伟断乾净，他或许还以为，只要努力让我和周柏宇復合，让事情回到从前，也就能让所有人皆大欢喜了。 但并不是这样的…… 因为，再这么继续下去，所有的人最后，都只会走向毁灭。 第六章 （5） 我握着通话中的手机倚在窗台，看着皎月高掛的夜空，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王楚晴的话。 王楚晴察觉我的异样，问：「思乐，你有在听吗？是不是还在担心晓宝？」 「抱歉，刚刚走神了。」我吁出一口气，「嗯……我觉得很好啊，承瀚学长还陪你去订装稿子和寄件，你们感情是不是增进不少？」 「对啊，而且我们现在私下也会在line聊聊天喔！」王楚晴心情欢快地跟我分享着他跟何承瀚之间的相处点滴。「你知道吗？原来学长超爱买些奇奇怪怪的贴图……」 「对了，你就别担心晓宝了，我一直也都有关心他，感觉他好像已经看开了，我想再过些时间，他就会回復元气满满的状态，要不然，我们送点数卡给他当中秋节礼物好了？」王楚晴滔滔不绝地说着，想让我放心。 「好啊。」我应声。 我并没有让她知道那天晓宝来找过我的事。 私心地希望，王楚晴可以不用忧虑烦恼任何事，只要好好享受和何承瀚拉近关係、开心的时光就好。 结束通话后，我拿起床头柜的全家幅抱在怀中，闭上酸涩的双眼，「老妈，如果是你，说不定现在早就能轻松地解决了吧？因为，你总是能很拿手地化解我跟老爸之间的争执……」 ? 由于一整晚辗转难眠的缘故，今天我很晚才起床，最后只能跟许均皓像沙丁鱼一样，挤身在充满上班族和学生的公车上。 「小心。」许均皓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保护我，让我免于人群推挤间的碰撞了。 「谢谢。」 许均皓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没事，睡眠不足而已。」我说。 「还在为晓宝的事情烦心？」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都化作我吐出的一口叹息，我问他：「学长，你过有那种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说完，我惊觉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许均皓当然有过了，他小时候面临的家庭状况，不就是最深沉的无能为力吗？ 我咬住下唇，懊恼地皱眉，但许均皓却没介意，反而云淡风轻且开玩笑地说：「经常啊，我并不是时刻都是看上去那么阳光的，自然也会有阴暗的时候，搞不好被你发现的话，男神形象会幻灭呢！」 「才不会……」我驳回他的想法，但话还没说完，司机就忽然紧急踩剎车，害我整个往前踉蹌了一大步，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撞进他温暖的胸膛里。 耳边同时传来他令人害羞的话：「抱好。」 我被口水呛到猛咳，站稳后直接松开手，脸颊都快烧起来了！ 他什么时候讲话变得这么大胆了？ 似乎听见我的心声，许均皓说：「在喜欢的人面前，我会努力的，我希望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努力什么啊？」我娇嗔，却因为他的话感动不已。 ? 我以为只有我彻夜失眠，顶遮熊猫眼上学，没想到，王晓宝也没好到哪里去。 快抵达教室门口时，我发现他站在走廊上。 「早安。」我率先出声。。 王晓宝把我偷塞在抽屉的《刀剑神域》还给我，「这漫画不是我的，我的书和漫画，我都会盖上有我名字的印章。」 原来他是在等我。 我拒绝收回，并说：「这是我的心意，你就算生我的气，也不用……」 「你们不需要一直保护我的。」王晓宝打断我，「我知道你为我的事烦心，堂姊都跟我说了，但思乐，我不是你的责任。」 「我没有把你当做我的责任。」我有点焦急地回，想着他怎么会不懂我的心呢？ 半晌，他在深呼吸后开口和我坦白：「我那天去探望学长时，向他表白了。」 看他脸色不好，想必……周柏宇是拒绝了他吧？ 周柏宇就是个直男，他喜欢女生，是不会变的。 「晓宝，周柏宇他……」 未等我说完，他把漫画塞进我手里，「思乐，放学来我家聊一聊吧。」 我握紧手里的漫画，点了点头，「……好。」 曾几何时，晓宝变得越来越陌生的？他不再叫我思乐冰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黏着我、对我笑…… 我咬唇，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我们之间，还是出现了裂痕？ 第六章 （6） 王楚晴边看着篮球场上正在三对三斗牛的比赛，边说：「是哦？晓宝该不会又要逼你陪他打游戏了吧？可是……今天学长他们有活动，应该会很精彩，你不在，多可惜啊，便宜了季梦婕了，她一定又会缠着学长们，装作交情很好的样子。」 「没关係啦，我刚好也想好好地跟晓宝聊聊天，你就帮我多拍一些照片吧！」 放学后，我和王晓宝一起回家，他招呼我在客厅的沙发入座后，问我要不要喝点东西，见我摇头，才跟着坐下，劈头便道：「抱歉思乐，我明知道柏宇学长曾经是你的男朋友，还对他抱有非份之想，甚至私心希望你们能和好，只是为了——」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对错可言，你不用自责。」 「其实，我还寧愿你骂我或生我的气，但无论我做什么，你好像都会原谅、包容我，这反而让我觉得更愧疚和羞耻……」 「晓宝，你真的……」 「先听我说完。」王晓宝摇头，自白道：「其实我跟李国伟那些事，在你跟柏宇学长交往前就发生了，所以并不能怪柏宇学长没有保护好我，而这也不是你的错。事情发展成今天这样，都是我的选择……而且，思乐，你误会学长了。」 提起周柏宇，他的神情充满苦涩和少男情怀，「那个时候，大家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他不是故意设计要李国伟戏弄我，所以要他亲我的，只是玩嗨了。他也根本没想到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所以那不是他的错……事实上，有柏宇学长在的地方，我都被保护得很好，我真的……感受到被疼爱。」 听完他的话，我心情复杂，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 「那为什么……你还要持续跟李国伟出去？」我将心中困惑许久的问题道出。 既然周柏宇一直都在保护他，那他为何还要接受李国伟的邀约，受些屈辱和侵犯？ 「因为我不想让学长和李国伟决裂。」他红着眼眶，哽咽地道：「当初，李国伟很快就察觉到我的心意，因为我也跟你一样，会用跟学长的合照当锁屏。你们之所以没看到，是因为只有在假日，只有不在学校的时候，我才敢换桌布，因为我怕被你们知道，尤其是身为柏宇学长女友的你。」 他的这些心思，到底藏得多深、多委屈…… 「李国伟发现了之后，常常以他要告诉学长这个理由威胁我，但偶尔，我去的时候，也能见到学长，其实还满开心的。」他卑微地笑着，却像在哭一般悲伤，「有时候是在李国伟完事之后，我们会跟柏宇学长一起吃宵夜、吃早餐，有时候大家会一起先出去玩，他才……他才对我……」 「好了，够了……别再说了。」我摀着心痛不已的胸口，眼泪蓄满眼眶，「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你要受到这种待遇？为什么！」 「柏宇学长他们家，还要靠李国伟他们家的支援，这你也是知道的。而我，不能让我喜欢他这件事，毁了他，或是让在交往的你们知道我的心思。」 「如果，我没有跟他在一起，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这些了？」 王晓宝摇头，轻笑了一声，「不是。」 「不对，这都是我造成的。」我无法不责怪自己，「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你的心意，就不会跟他在一起，不会让你这么痛苦，不会让你……」最后自杀。 不论是第一次的十七岁，我跟周柏宇在一起那五年，还是现在，时间线虽然缩短，但发生的改变，结果都还是一样。 我跟周柏宇分手，他与李国伟决裂，接着晓宝向他表白……所有的一切，都仍然在重演，并没有因为我的改变，而停下来！ 他痛哭失声地道：「我还误导你以为我喜欢李国伟……思乐，真的对不起……」 我泣不成声，对于接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浑身颤抖。 「谁没有私心和慾望呢？」我说。 对许均皓，我又何尝不是呢？ 「思乐，柏宇学长对你是真心的。」王晓宝羡慕又悲伤地说：「他那天拒绝我了，连拒绝的时候，都很温柔……他说『晓宝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很感谢你的喜欢，但很抱歉，我喜欢的是思乐。虽然，我伤害了她，也害了你，但是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我忽地一愣，回到十七岁后，交叉比对了那么多，却发现这点不一样。 在原本的世界里，周柏宇对我的付出不屑一顾，他伤害我的感情，和李国伟混在一起，自毁前途，而王晓宝，也没有和我说过这段话…… 为什么这里不一样？为什么周柏宇完全变成了一个好人？ 王晓宝哭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脸色苍白地低喃：「一直以来，我都在扮演大家眼中的王晓宝，但是思乐你知道吗？我好不快乐……我好痛苦……我已经快忘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听到这里，我激动地站起身来，害怕后续的发展，又回到原本世界的轨跡，脑子里充满当时他站在天台的画面，紧张地抓住他，「晓宝，我拜託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好不好？不要做傻事，不要伤害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解决的，你如果想告李国伟，我爸爸也有一些人脉，可以帮你……」我像发狂一般，不断地劝他，说到最后，我已经快分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走到了故事的哪个段落。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拜託，不要再重演一次了…… 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王晓宝在我面前自杀，却无能为力了。 等我回过神，王晓宝正错愕地瞪着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动过想自杀的念头，但我找你来，是想叫你别再自责了，我也不会再要求你跟柏宇学长和好了。」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我从来没有想要我的心意得到回应，我早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就好像鲸鱼一样啊，要用生命去守护海洋……我也想守护所有我爱的人。」 「晓宝……」我在他的话语中，逐渐冷静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扬起一抹逞强的笑容，「我今天跟你说这些，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难受的，我只是单纯想跟我最好的朋友坦白。我想成为一个全新的王晓宝，有自己的顏色，有自己的个性，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勇敢的人，思乐，你能明白吗？」 我抽噎着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我只想你开开心心地活着……」 「那思乐，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对不对？我不想我跟李国伟的事情被别的人知道……至少不是现在……」他怕我不同意，说话的同时，也小心翼翼地以眼神向我确认。 的确，事情如果曝光的话，王晓宝也会受到伤害，光是舆论的压力就足以压垮他。社会中，有多少的受害者是如此的？怕报警并让恶人绳之以法的同时，亦需要承受大眾的眼光和讨论，那样的过程，对受害者而言，是非常痛苦且漫长的；所以，我明白的。 「我答应你。」 如果这样能给予他生的勇气，那么我会把这个秘密，一直锁在那个名为潘朵拉的盒子里。只要他能好好地活着，就好。 第六章 （7） 「你真的不去看『浩瀚』中秋节的特别演出吗？」隔天，王楚晴拿着王丽芳帮我们留的三张观演票，询问王晓宝。 他的目光定晴在那三张门票上，表情露出了些许动摇，但他很快就别开了眼光，坚定地说：「嗯，我暂时还不太想去人多的地方，想在家当个宅男。」 「好吧，那要陪你去交退社申请表吗？」王楚晴关心地问。 「我又不是小学生了，陪甚么陪？我自己可以的啦！」王晓宝漫不经心地回覆，把我们两个推进教室后，就独自往话剧社走去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就算晓宝已经和我说开了，但那些祕密赤裸裸地被我知道后，他跟我的相处模式，也没办法马上就回到从前般的自然。我能感觉，我们之间出现了一时无法跨越的隔阂。 虽然晓宝说，这是他一人要面对的课题，他不想再躲在我身后了，一个男孩子，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成长为大人，可他却似乎下定决心，要自己面对前方的荆棘…… 究竟是他不想再依赖我们了，还是其实他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因为和痛苦并行了太久，而独身走远了？或许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察觉到罢了。 「不知道话剧社的人，会不会为难他……」我低声说道。 「应该不至于吧？」王楚晴拍拍我的肩，「你就别太担心了，如果晓宝想自己面对，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默默陪伴而已。」 我点点头，但要我完全放下不去担心他，又谈何容易呢？ ? 放学陪学长綵排时，我因为内心的纠结，整个人魂不守舍。王楚晴虽然看在眼里，但我知道，她能理解我，所以并没有太介意我的失神。 「抱歉，可能要再等一个多小时，会不会耽误到楚晴补习？」许均皓背上贝斯，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道。 本来我们不想再麻烦两位学长接送，毕竟李国伟这几天也没什么动作。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反而是何承瀚表示坚持，「不行，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只是你们可能要再等等我们，因为綵排还没结束，我们尽快。」 「没关係，我七点才补习，时间还充裕，而且有机会可以欣赏学长们綵排，我们很开心。」王楚晴礼貌地挥手道，那雀跃都快要从月牙眼中蹦出来了。 「皓瀚」乐团的歌单可是从来不公开的，我们现在不但能看到他们彩排，还能抢先知道届时的演出歌单，简直是一饱眼福跟耳福。 「那你们找个位置坐一下。」许均皓朝我们扬起一抹笑，见我看起来有些疲倦，他问：「怎么啦？昨晚又没睡好？」 我摇头没回话，只是对他笑了笑，不想他担心。 王楚晴指名要去第一排的中央位置就坐，说那里是最佳的观赏区域，坐定后，她便享受其中地，跟着哼起学长们演奏的歌曲。 我看着台上，正热烈地讨论着现场设备、灯光，与调整曲调的学长们，忍不住有些鼻酸，在心底感叹，二零一三年的中秋表演日的当天，因为发布紧急陆上颱风警报，停班停课，所以其实这场演出，最后是被迫中止的。 虽然不知道这一次我穿越回来，会不会有所改变，但有时候不免觉得，现实很残酷。 就像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事，不论我多努力，都未必会有转机，好比当年，我多希望妈妈能够战胜病魔，能一直陪着我长大，所以很努力地当个听话的乖宝宝。 我每天都祈祷着……但妈妈终究，还是走了。 儘管内心抱存着渴望和希望，但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像是被打捞上岸，只能在垂死边缘挣扎的鱼，无论多么努力，都回不到大海里的。 可是，我仍然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若非如此，那我穿越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七章 （1） 我的脑海里，有天使与恶魔在拉锯，明明想靠近，却又抗拒，这场矛盾的对立，让我置身在沸腾的锅里……要到何时，才能迎接暴风雨后的万里无云？ ? 「哈囉！」 季梦婕提着两袋手摇饮料，站在表演礼堂的入口，满面春风地朝我们走来。 「她怎么来了？」王楚晴拉拉我的衣袖问。 我摇了摇头，表示跟她一样没有头绪。 「我买了饮料请大家喝，不知道学妹们也在，少买了两杯。」季梦婕看见我们，便面露抱歉地说。 李汉和于昊学长见有饮料喝，马上双眼发亮地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奔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提袋，连声道谢。 「你怎么会来？」许均皓和我们一样感到意外。 何承瀚瞥了许均皓一眼，主动说明：「是我让她来的，她说想看綵排。」 我本来还以为，何承瀚这阵子和楚晴关係变好，会渐渐放下季梦婕的，没想到…… 季梦婕扬起一抹刻意的笑容，故意在我面前拿起袋子里唯一一杯在杯身上画了星星记号的饮料，往许均皓的方向递，「均皓，你这杯有加仙草。」 「谢谢，我喝水就好。」许均皓没有接过她手里的饮料，道谢的同时委婉拒绝。 季梦婕没料到他会这么不给面子，表情一僵，只好尷尬地为自己找台阶下，「你们先继续綵排吧，加油！」 她和我们一同坐在第一排的观眾席，但自从她来了之后，王楚晴原本的好心情没了，而我本来就心情不佳，于是三个人全程不发一语，各怀心思地等着綵排结束。 直到礼堂外出现轰隆隆的雷响，惊觉好像要变天了，学长们便加快速度，结束綵排。 「趁现在雨小，得赶快送你们回家。」许均皓把贝斯脱下来放进乐器盒里，思忖后又说：「叫计程车好了，比较快。」 「楚晴还要去补习，我们叫两台好了，不太顺路。」何承瀚说。 「谢谢学长。」我跟王楚晴分别向他们道谢。 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冷不防的声音：「那也可以送我吗？」 季梦婕还真是阴魂不散。 王楚晴不好当着学长们的面前发作，于是按耐着情绪道：「我记得，你不是都有司机接送吗？」 「司机叔叔今天请假。」季梦婕回答。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请假？我忍不住偷翻白眼。 何承瀚见气氛明显变得有些凝重，便圆场道：「不然，梦婕你跟我和楚晴一辆车好了。」 季梦婕是想要许均皓送，不是你。我在心中默默说。 王楚晴跟何承瀚难得的上下学独处时光，平白无故多出这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电灯泡，只会是麻烦。 这样想着的同时，我跳出来说：「晴晴补习的时间快到了，学姊和她补习班的方向不一样，这样绕路的话很耽误时间，等等可能会遇到大雨，学姊还是直接自己搭计程车回家吧，会比较快。」 闻言，季梦婕不甘示弱，面露担忧地道：「但我一个人搭计程车会怕，而且我跟均皓家应该是同一个方向，不如我跟你和均皓一辆车吧，先送你回家就好，你不用怕耽误时间。」 她还真会顺藤而上！ 姑且先不管她是怎么知道许均皓住在哪的，反正，她就是打定主意要当电灯泡就对了？但想得美，我才不会让她顺心如意。 当我是省油的灯吗？ 我轻哼一声，迅速地拿出手机操作一番，接着将叫车的画面秀出来，「我叫了三辆车，司机名称和车牌号码都有纪录，很安全的，学姊大可以放心。继续在这边讨论，才真的耽误彼此时间，不如我们赶快各自散了吧。」在她瞬间垮下的脸中，我胜利地勾起嘴角，「喔对了，学姊，中、秋、节、快、乐！」 王楚晴偷偷朝我竖起大拇指，用唇语道：「你真棒。」 许均皓忍不住笑出声，但何承瀚却皱起眉头。 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女生，被我这样反将一军，他心情肯定是复杂的。 但抱歉，我可是从二十四岁的时空穿越回来的，这中间，我可不是白活的，才不会输给一个十八岁、还未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 虽然当下是很解气，可何承瀚似乎不喜欢我和季梦婕暗自较劲，所以后来也不怎么说话了。在季梦婕在走去搭计程车的路上，见她闷闷不乐，他也只是默默地当护花使者，为她撑伞，直到把她送上计程车。 王楚晴发现何承瀚因为这样而不开心，沿途一直垮着脸，我想她后面和何承瀚搭同一辆车前往补习班的路上，肯定很尷尬…… 万一，他们好不容易拉近的关係，又疏远怎么办？ 想到此，我有点后悔，刚才自己太衝动了。 第七章 （2） 窗外的绵绵细雨在极短时间内便转为风雨交加，这样恶劣的天气，让我忽然想起回到十七岁那晚的暴雨，那时雨水也是像这样，打在车窗上，劈里啪啦的，让人心里很不安。 「学长，你们那么努力准备演出，练习了这么多次，就不怕受颱风被迫取消吗？那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 「在礼堂内，应该还好？」许均皓歪头皱眉。 「但新闻可能会宣布停班停课，要是那样的话……」记忆中，颱风在半夜会转为强颱，导致整个中秋连假都会泡汤，别说是演出，连出门都会很困难。 许均皓微笑，似乎并不担心演出的事：「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我倒是希望我有。」 可是我比较想当时空旅人，那么我就可以无限循环地回到过去，将所有错误都纠正，不用害怕我的无心之举会酿出什么事故和遗憾，就也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么烦恼了。 「就算演出取消也没关係，只要我们在做每件事情时，都全力以赴，就不会遗憾了。」 我为他正面的想法动容，转头与他对视。 他一手罩上我的头顶，温柔地说：「就像我对你，也会全力以赴一样。」 「咳……你真的没有恋爱经验吗？」他有时候撩起人来，简直是高手。 「没有。」他耸肩，「可能是看见喜欢的人，就无师自通了吧。」 计程车停在我家的大楼门口，出去就是骑楼，所以不太会淋到雨，我在开门下车前，忽然想到中秋这个全家团圆的日子…… 不晓得许均皓都是怎么度过的？会不会跟我一样，因为想起妈妈而难过，在这个月圆人团圆的日子里，感到特别地寂寞？ 「学长，中秋连假，如果你无聊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 「好，你也是。」他感受得到我的心意，眨眼笑道：「我等你电话。」 我脸一热，匆匆应允：「好，我会。」 与他挥手道别后，我关上车门，在骑楼下目送计程车离去。 许均皓让我暂时忘记了烦恼，心里变得暖呼呼的。 ? 回到家后，我做好了防颱准备。 手机传来几声震动，是老爸拍来他在日本出差所买给我的一些精美的手链和耳环，并提前发了一个中秋节快乐的贴图给我。 外头呼啸着的风雨及一声响雷，吓了我一跳，我一屁股坐进沙发内，在心里惦记着许均皓到家了没有？于是发了条讯息过去。 过了不久，许均皓和老爸的讯息同时传来。 许均皓：「到了唷。」 老爸：「颱风好像转为强颱了，记得把门窗关好。」 我不悦地将手机丢向沙发，「臭老爸！中秋节还出差，留我在家！讨厌、讨厌讨厌……」 我想着以前妈妈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常常在家里等着老爸？我记得的，虽然那时我年纪很小，印象却很深刻，妈妈经常会看着窗外发呆，或在沙发上等到深夜…… 当时妈妈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经常觉得孤独？ 作为一个女人的老公，我知道爸爸是不及格的。 可妈妈却总是选择包容和体谅他，即便被检查出罹患乳癌，为了不影响老爸的工作，还是选择了隐瞒，独自进行着治疗，直到病情恶化、每况愈下，才终于瞒不住。 懂事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妈妈寧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老爸的事业。她明明有着很高的绘画天赋，不管是山水画、油画、素描，还是电绘都难不倒她，非常有才华。但却愿意跟着老爸，后来大学因为意外怀孕而休学，然后结婚、生下我，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 为了爱情，妈妈捨弃梦想，捨弃美好的前程，可即便她倾其所有，又换回了什么？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寂寞……最后，甚至因为受到疾病的折磨而离世。 可在真实世界的我，不也一样吗？ 为着可笑的执念，我曾经坚持和周柏宇在一起那么多年，甚至不惜伤害身边爱我的人和朋友，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到头来，我和妈妈是一样的。 如果她还在世的话，看见那样的我，她会怎么想呢？ 想着想着，我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在梦境中，我掉进一个甜蜜又悲伤的回忆里—— 第七章 （3） 那是我跟许均皓在一起不久的某天，我们窝在猫咖啡厅里，玩着儿时爱玩的骨牌。我将牌面排列整齐，抬头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刚想开口喊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学长，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叫你学长吧？情侣之间不是都会有什么暱称吗？」 他扬起宠溺的笑问：「那你想叫我甚么？」 我挑眉反问他：「你先说来听听，我参考参考。」 稍稍思考了一下，他说：「乐乐。」见我愣住了，他伸手拨乱我的瀏海：「怎么傻了？被点穴了？」 我摇头，眨了眨眼，「没想到学长是叠字派的，我以为会是甚么『宝贝』之类的。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叫你皓皓。」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觉得这个称呼对一个一米八的男人来说实在过于可爱。 岂料，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你叫我什么，都好。」 我甜甜地笑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凌晨五点，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机，发现有三十几通来自王楚晴的未接来电。 发生什么事了？ 我讶异地坐起身，按下回拨。 电话很快被接听，却只传来一阵哭声，我不确定地开口：「……晴晴？」 「思乐……我舅舅他突然……我们送急救也没有用……晓宝半夜进门的时候，发现舅舅已经、已经……」她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隐约想到曾经发生过的事，胸口一紧，紧张地问：「晓宝……晓宝，他还好吗？」 「不好，他很崩溃……」 我紧握着手机，脑中一片空白。 ? 在真实的世界中，那一年，王晓宝的爸爸突然在家中暴毙，被发现时，已经救不回来了。 单亲的王晓宝和王丽芳，在一夜之间家逢巨变。 王晓宝受到很大的打击，父亲的离世，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一蹶不振，想必也是因为这样，李国伟对他的侵犯和伤害，才会在他心里像毒瘤一样扩散，到最后…… 不会喊痛的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后来王丽芳虽然申请到一所好的大学，但是家庭的负担让她撑不了多久，很快，她就转入学费便宜的大学夜间部，开始了半工半读打工、贴补家用的生活。 在生活压力的促使下，两姊弟开始心生嫌隙，关係越离越远，王晓宝渐渐不再回家、脾气也变得阴阳古怪，在他自杀的前一晚，王丽芳因为长期下来的精神紧绷而情绪崩溃，对他说了一连串难听的话，甚至指责他：「你怎么不去死？」 可是，这明明是我们二十二岁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在我和周柏宇分手之后…… 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我提早跟周柏宇分手了吗？ 所以王爸爸死亡的时间线，也跟着往前移动了…… 第七章 （4） 如果真的因为我，让所有事件发生的时间轴被打乱的话，那晓宝不就…… 「起床了吗？」 早上十点，手机突然跳出了讯息。 许均皓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我突然很想哭。 在我回覆了一个「嗯。」后，他打了一通电话过来，但我没有接听。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更糟了？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如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因为我的努力而改变，我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现在就让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可以吗？ 我没接电话，许均皓开始改传讯息给我。 我默默地已读他关切的文字，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听说王丽芳的爸爸过世了……」 「你还好吗？」 「如果很难过，不要一个人承受。」 「有我在。」 墙壁上时鐘的长针、短针持续地走着，手机不停地震动，我的世界却一片寂静，只剩下不断里心里无声吶喊的自己。 我一直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这无法消弭心里那不断扩张的恐惧与徬徨。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门铃声骤然响起，投射出按门铃的人此刻有多心慌。 我缓慢地起身，往猫眼里一看，发现许均皓站在门外，连忙开门。 他浑身都湿透了，一见到我开门，便急忙地握住我的双肩，好像怕我会突然消失一样。 「学长……你怎么会……」 我只跟他说过一次我家的地址，他居然记得？还冒着大风大雨来找我。 许均皓的脸上除了雨水，还有着担忧，「你不回覆讯息，我很担心。」 「你……你先进来！」我侧身让他进屋，连忙从老爸房间的衣柜里找浴巾和一套乾净的衣服，交给在玄关的他。「快换上，不然会感冒的。」 「思乐……」他似乎想抱住我，却碍于浑身湿透，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催促道：「不用怕弄脏家里，你快去换上。」 「好。」他快步依照我手指的方向走进浴室。 在他换衣服时，我为他泡了一杯黑糖薑茶，捧着杯子等在门口，他一开门，看见我手里热腾腾的饮品，问说：「给我的？」 「当然，快喝，不要生病。」 我发现他头发还是湿的，「你头发要吹乾，吹风机在我的房间，我去拿——」 就在我转身之际，他扣住了我的手腕道：「思乐，在我面前不用逞强。」 他的话彻底地击碎了我紧绷的心房，使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挣脱他的手，还是去拿了吹风机给他，等他吹乾头发，才言不由衷地开口：「我没事。」 「说谎。」他轻易地拆穿我。 「你不懂……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许均皓眉头深锁，握住我的手，「你不说，怎么会知道我不懂……」 「就算让你知道，又能改变什么？」 「我是不能改变，但看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他不让我甩开他的手，坚持地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他僵持很久后，我自知拗不过他，才开口：「我以为，这次我穿越回来，能改变什么，还自以为是地做了那么多，结果，却让整个时间轴被打乱了，事情都开始提前发生。从一开始，我决定跟周柏宇分手，就做错了……」 「我虽然，没能完全理解你说的话……但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思绪混乱地摇着头。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尽力了，还是彻底搞砸了。 第七章 （5）*加更 一阵静默后，他轻叹了口气，「思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到你吗？」见我摇头，他说：「那年，你在医院告诉我你的名字后，我一直都没忘记，时不时就会上网搜寻你的名字，想试着找你。直到某天，终于被我找到你的部落格。呵，要是你知道，我搜了多少字词，才找到那个部落格的话，一定会笑我的……但幸好，当时你很爱写部落格，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在上面分享，也会上传很多照片。我就那样默默地当起你的读者，直到得知你转进我就读的学校，那一刻，我真的好开心，觉得……这是我们的缘分。」 我想起自己曾经问过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当时他尚未有机会把话说完。 妈妈过世后，我随着老爸的工作调遣，分别读过北部和中部的学校，高一下学期的时候，老爸公司的老闆将他升职的同时，也把他从中部调回在北部的分公司，所以我才会转进这所中学。 许均皓接着说：「可是，后来你渐渐没再更新了。等我再打听到的你消息时，发现你已经交了男朋友。我很气自己晚了一步，觉得要是自己能再积极一点，不是只当读者，而是主动留言，早点跟你联络上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错过了？」他轻抚我的脸颊，嗓音温柔，「思乐，我希望你知道，我比你想像的还要喜欢你，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陪着你的。」 「学长……」我很感动，真的。 许均皓温柔地抬起我的下巴，额头贴上我的。 这个动作好熟悉。可这一刻，我顿时想起，在真实世界里，我跟许均皓在一起的两週年纪念，那天他从南部老家返回北部，到了约定时间，却不见人影，我在家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除了收到一则奇怪的line——「我等你。」 还接到了一通来电。 「你好，请问，你是顏思乐小姐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陈警员，许先生的手机资料里，把你设成了紧急联络人。我们很遗憾通知你，两个小时前，在北上的高速公路，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 如果，我现在跟他在一起的话，这场意外是不是也会像王爸爸暴毙一样，提前发生？ 我下意识地推开许均皓。 「……对不起。」 他先是一愣，尔后摇头。「不，是我太心急了。」 我撇过头，怕自己会忍不住跟他说：「不是的，我也很喜欢你，我多希望现在就能拥抱你。」 沉默片刻，许均皓忽然问：「思乐，你说你穿越回来，那你是从未来的哪一年回来的？」 闻言，我对上他认真的双眼，我没想过，他会相信我说的话……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未来，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承受不住他灼热的目光，继而低下了头，最后依然什么也没说。 第七章 （6） 中秋连假结束的前一天，我收到了王晓宝的讯息，说他不打算读大学了。 王楚晴在走廊上和我讨论着王晓宝的事情，我则表现得回避。 「嗯……」 「『嗯』是甚么意思？」她沉下脸问：「思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心慌起来。 「我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没有。」我否认，但脸上的神情，似乎已经出卖了自己。 「你说谎。」 我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谎，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于是转身想走，却被她拉住：「顏思乐！」 通常，只有她真的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别人的全名。 「自从晓宝陆续发生事情后，你经常心不在焉，我一直都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你总是在担心晓宝，可是直觉告诉我，你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我思绪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即便知道她会生气，我仍然决定撇下她离去。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大家不再受牵连，就算要让她误会、生气，甚至远离我，但只要他们能平安……坏人就让我来当。 我宣称身体不适，向老师要求到保健室休息，一直到放学，都没再回去教室，本来打算等鐘声一响就赶快离开学校，免得会遇到王楚晴和许均皓，但是他们还是比我早了一步，在校门口堵我。 看着两个人大汗淋漓地站在那儿，我心知是躲不过了。 「承瀚学长不会再送我回家了，我麻烦均皓学长一起送我们。」王楚晴说。 「我可以自己回家。」我硬着心肠说。 「那我们都不要回家。」王楚晴直接挡住我的去路，双手抱胸。 许均皓问：「你们吵架了？」 王楚晴抢在我之前开口：「没有。」 她固执起来，真的跟我有得比…… 我只好暂时投降地松口：「走吧，但是明天以后就不用送了，也好让学长专心准备考试还有乐团。」 许均皓笑了笑，似乎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回家的路上，王楚晴问：「思乐，你哪里不舒服？今天一整天都不上课，而且传讯息给你也不回，是故意在躲我吗？」 「没有……」 见我刻意疏远的模样，她忍不住威胁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我还是有其他的方法。」 她不会知道的，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许均皓发现我偷偷在挠手臂，问我：「皮肤怎么了？今天为什么穿长袖？天气还没转凉，你不是怕热吗？」 「蕁痲疹发作。」见他欲开口关心，我打断他：「已经看过医生了，谢谢学长。」 终于，我疏离的态度，让他敛去了笑容。 我的心也跟着难受。 但是这样，对他们而言，才会是最好的保护，我不能再让他们蹚入这场浑水里了。 第八章 （1） 愚昧至极的我，对世界带着自己的有色眼镜，被勒索在无法挽回的谷底，却依然有人，愿意成为我的挡风玻璃。 ? 周柏宇请同学带话给我，说有东西想要归还，请我到学校的后花园赴约。 我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王晓宝那天向我自白时说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是，在迟到十五分鐘后，我还是前去了。 周柏宇，就站在那里等我。 「我不是有请传话的同学跟你说，我不会来的吗？」 周柏宇扬起微笑，淡淡地说：「但你还是来了。」 他整个人看起来状态不佳。 我抿了抿唇，开口道：「听说，你有东西要还给我？」 「嗯。」他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zippo打火机。 那个银色的打火机身，边角有着精緻的双线条纹，中间像一枚红色徽章，站立着一个女郎，她裙摆飘曳，手拿烟斗，点火的姿势瀟洒又神秘。 那是二零一三年的年度经典珍藏款，我攒了好几个月零用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带着遗憾与不捨，将打火机交到我的手里。「这个还给你。」 我瞥了一眼打火机，感到心情有些复杂。「除了这个，还有吗？」 周柏宇勾了勾唇角，「思乐，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爸妈想要藉由我拉拢李国伟，让他爸爸帮忙举荐，进入一个党派？」 「记得。」我扬眉，「怎么？他们为难你吗？」 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家极力在攀附李国伟家的势力，这也是后来他会学坏走偏的主要原因，因为近墨者黑。就算一开始只是为了某个目的才接近李国伟的，但久了，人难免会迷失。 「我那天跟李国伟打架的事情，他们知道后很生气，李国伟的爸爸更是。后来就算我爸妈有特地登门道歉，他们也不接受，所以现在两方关係决裂了，但我爸妈说，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闻言，我觉得他的家人简直不可理喻。 但我其实并不意外。 从前交往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家人十分势利。毕竟，当年周柏宇第一次带我去他家作客时，他们就曾当着我的面说出：「单亲家庭长大的女生，心理都会有问题。」这种话，所以我早就见识过。 他眼眶微微泛红，侧过了身，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不想让我看见他狼狈的模样。接着，他吸了一口气说：「我以前觉得，我爸妈虽然是很严厉没错，但他们是爱我的……可经过这件事情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如他们的前程重要。对他们而言，我就是一个，因为被赐予生命，所以可以任意摆弄的棋子。」 「你别这么想。」 「思乐，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和晓宝……」他声音低沉乾哑，言语间，满是歉疚，「是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没有好好珍惜你，有时候甚至把你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偶尔更会在李国伟那群人面前，刻意冷落你，对你发脾气……我真的很抱歉。」 我为周柏宇在我穿越回来之后的转变，感到无所适从。 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我只能道出一声：「都过去了。」 无论是他曾经对我在感情上的伤害，还是「我们」。 待周柏宇调整好情绪，才提起王晓宝，他关心地问：「晓宝还好吗？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就好，自己比较重要。」 听完，周柏宇下意识拉低袖子，似乎想隐藏些什么。我这才注意到，这大热天的，他却跟我一样穿着长袖。 「我只是一时低潮，过一阵子就没事了。」他说。 「真的？」 他点头笑了笑：「我就是在向我爸妈抗议罢了，没事的。」 「那就好。」希望是我多心了。 「李国伟那边，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怎么解决？」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我会让李国伟受到他应该有的惩罚。」 说完，他向我道别，并谢谢我今天愿意赴约。 我握紧了手中的火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于是我转身唤他：「周柏宇！」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看我。 「我不管你想做甚么，但都不要伤害自己。」我咬唇，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也应该为和他分手而道歉：「如果我们分手的事伤害到你，我很抱歉。」 周柏宇身体一颤，接着轻点了一下头后，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胸口一瞬间被揪紧，打火机的边角因为被我用力捉握，而刺进掌心。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原谅他了。 我才认清，其实…… 由始至终，在我心底深处，那个一直没有被原谅，并被不断责怪的人——是我自己。 第八章 （2） 因为最近每晚失眠，让我整个人更加地鬱鬱寡欢、精神愈发不济。 要是可以一觉不醒，那有多好？我负面地想着。 「思乐，早安。」 王楚晴从后方向我打招呼，接着小跑步跟上，与我併肩而行。 「早安。」我说，发现她的脸色不比我好到哪里去，猜想应该是因为帮忙晓宝他们家筹备丧礼的缘故。 「你身体还好吗？」王楚晴朝我微笑，像是在关心一个久未见面的朋友，「听均皓学长说，你最近蕁痲疹发作，人不太舒服。」 我摇头，「休息几天就好了。你呢？晓宝那边还好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都还好。」她简单地回覆。 自从我为了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刻意与她疏远后，我们之间的隔阂，与日俱增。 我们抵达教室门口时，王楚晴停下脚步，认真地问我：「我舅舅的丧礼，你会来吧？」 我点了点头，「会。」 接着，我们一前一后地进入教室，回到各自座位，然后直到放学，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在真实世界中，也发生过这样的场景，那时的我们，是因为相互隐瞒与自我封闭而疏离。 我说服自己，这没什么的，而且，这本就是我自己一手促成的。 它只是，跟那些悲剧一样，提早发生罢了…… 但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时，让我没想到的是，王楚晴会去找那个她一直戒备、视为情敌的季梦婕问话。 放学后，在前往图书馆的途中，我撞见她们在中庭脸色凝重地交谈着。 我偷偷地靠近，躲在柱子的后方，然后看见季梦婕朝王楚晴交出手机，过了不久，王楚晴对着手机屏幕露出一脸惊恐之色，整个人看似被吓得不轻。 不、不要！ 我的脚像是落地生根般停留在原地，内心却在吶喊。 在那一刻，我彻底地意识到，季梦婕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王晓宝的秘密、那些我极力想隐藏的真相，全部都曝光在王楚晴的眼前，毫无留保的…… 我眼见王楚晴开始泣不成声，而我自己，则是恐慌到无法动弹。 王楚晴不会原谅我了。我这么告诉自己。 因为，她一直在给我向她坦白的机会，但是我却不断逃避甚至把她推开……直到，事实血淋淋地，摊在了她的面前。 回到家后，王楚晴向我连发的三条讯息，也证明了，她对这件事有多生气。 ——我都知道了。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根本就不当我是朋友！ 我一条都没有回应，就像在真实世界里一样，在悲剧和遗憾发生后，面对她的质问与指责，我选择沉默，选择……逃避。 但我想，现在于我而言，已经是比较好的结局了。 至少，这一次，她没有把我约到高楼的天台，没有在王晓宝自杀的地方，对我说出那句：「都是因为你。」 第八章 （3） 我的身体因为抵挡不了连日的疲倦而免疫力下降，开始发起高烧。 老爸在差期间得知我生病后，帮我向学校请了几天病假，要我乖乖地在家休息。 浑浑噩噩的我，在半梦半醒中度过了那几天，直到王爸爸丧礼那日，我才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出门。 一离开社区，便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许均皓穿着藏青色的衬衫与牛仔裤站在街角的骑楼下。 「学长？」我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向我挥手，神情自然地开口：「你手机关机，不知道你几点会下来，但是楚晴说你会去丧礼，所以……」 「你等很久了吗？」 「那不重要。」他拍拍我的肩，说想与我一起前往殯仪馆。 我们搭上公车后，许均皓关心道：「思乐，你身体怎么样？」 我避重就轻地回答：「还可以，就是总是想睡觉，没什么力气。」 「是因为情绪影响吗？」他说：「我网上查了一些资料，说好像心情不好，也会生病。」 「可能是吧，不过学长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面对许均皓担忧的目光，我选择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的风景，假装对他的关心视而不见。 「你这样，任谁都放心不下的。」他的叹气声很大，语调有些忧伤。 我没说话，闭起眼休息。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既然下定决心要远离，就不能心软。现在我的每一步，都不能再出差错了，否则，他们会受到牵连的…… 只要他们能够平安，我便别无所求了。 许均皓沮丧地说：「虽然你不接受我，但我以为，你至少……能让我在你身边。」 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我也只能说声：「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我微怔，回想起以前，我也对王楚晴说过一样的话。 「楚晴跟我说，她以前是个很爱道歉的人，但是你总是会理直气壮地跟她说『你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道歉？』，不是吗？」 可我真的没错吗？ 在真实的世界里，他们所经歷的那些不幸，难道不是我的错吗？ 「学长，你不会懂的。」 公车到站了，我与他先后下车。 许均皓欲说些什么，却被忽然在路旁停下的高级轿车中，正摇下车窗打招呼的人给打断：「均皓！」 见到我也在，她闪过一抹犀利的目光，扬起一抹不由衷的笑道：「这么巧，学妹也在啊？」 王丽芳为什么会让季梦婕出席她爸的丧礼？她们不是因为王晓宝受辱而绝交了吗？ 难道她们之间交换了什么条件吗？ 她趁我在思忖，下车提议：「我们一起走吧。」 许均皓不置可否，而我没空理她。 她脸皮很厚地邀约：「均皓，你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找人吃晚饭…… 我翻了个白眼，加快脚步。 许均皓迈着大长腿跟在我身边，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她，「我约了思乐。」 见他如此冷淡，季梦婕不死心地跟上来问：「那我也可以一起吗？」 「不方便。」就算是再好脾气，面对这样的死缠烂打，许均皓也显得不太高兴了。 他伸手轻托住我的后背，跟我一起再次加快了脚程，把季梦婕一个人甩在后方。 待拉开距离后，我小声问他：「我们之后，要去哪里吗？」 他故作严肃地皱眉，「你己经连续一个星期放补习老师鸽子了，顏思乐。」 我别开目光，低声咕噥：「都这种时候了，还补什么习。」 第八章 （4） 王爸爸的丧礼採道教仪式，一进入殯仪馆，无尽的压迫感袭来，每间灵堂传来的阵阵哭泣声，将悲伤的氛围衬托得更加绝望。 我们乘坐电梯上三楼，门一开，远远便看见高三的学长姊们、王楚晴，还有几名师长，坐在灵堂外，帮忙折着往生莲与金元宝。门外设了一张弔唁登记的长桌，王丽芳的男友和几个比较好的朋友就坐在那里，负责登记与接待。 王楚晴见到我们来，哀伤的表情中难掩些许欣慰，像是庆幸，至少我还有来向她舅舅道别，一旁的周柏宇折着金元宝，见我和许均皓併肩站在一起，朝我扬起了一抹心酸的微笑。 「学姊，请节哀。」放下奠仪，我朝出来迎宾，穿着扣布衫裙的王丽芳说。 她神色疲倦哀戚地向我行礼致谢，把吉仪交给我后，便领着我们一同步入灵堂弔唁。 王晓宝跪在灵堂最前方右侧，见到我们来，亦起身行礼。 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变得好憔悴，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双眼哭到红肿，秀气的下顎甚至出现些许鬍渣。 被请来的师父正在旁念诵经文，我看着王爸爸的遗照，心碎地连行了三次鞠躬，王晓宝和王丽芳领着几位家属朝我们答礼，两姊弟站在亲友间的身影，显得特别单薄、孤寂…… 我们全程沉默寡言，结束后便在外头坐了一会儿，本来想多陪陪王晓宝的，可是当他随着王丽芳出来拜脚尾饭，并把铝箔包装的饮品交到我手里，对我说：「招待不周，你们随意。」时，铺天盖地而来的情绪，令我眼眶泛红，几乎喘不过气来，再也待不住了。 如果不是我衝动地提早和周柏宇分手，王爸爸不会这么早过世的…… 「学长，抱歉、我不是很舒服，想先走了。」我向许均皓说。 「我送你回家，我们坐计程车吧？」 他想扶我，却被我躲开，「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只是跟你说一声……」 但他很坚持，语气中带着让人不可拒绝的强势，「我送你。」 我拗不过他的固执，最后一同上了他叫的计程车，身体突然袭来的不适感，让我皱着眉头，抵靠在车窗上。 「如果想休息一下，可以靠着我。」许均皓温声开口。 见我没答腔，他索性又说：「这样脖子会不舒服。」话落，他朝我伸手，在触及我脖颈时，惊讶地开口：「思乐，你在发烧……要不要去看医生？」 我摇头，「不想看医生了。」反覆地发烧，使人昏睡与噩梦无限的药物，还有无论如何休息都重得如铁的身躯，已经让我放弃治疗。 「那我等一下去药局帮你买退烧药好不好？」 不想要他再为我费神了，于是我再度摇头拒绝。 但许均皓固执起来，也是没得商量的。 把我送进家后，他急匆匆地折回电梯，「你在家里等我一下，我去买药，很快回来。等等帮我开门。」 关上门后，我走进厨房。 第八章 （5） 虽然在发烧，但头脑仍异常地清醒，我打开冰箱，拿出几罐冰啤酒，开始一罐接着一罐地喝，就像那时，失去王晓宝和许均皓的那段日子一样，工作结束返家后，便借酒浇愁地把自己灌醉。 神智朦胧间，我讽刺地笑了。 这一刻，我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像电视古装剧里的虚构角色一样，因为鬱结过度而领了便当…… 门铃响起，我想到是许均皓买完药回来了，摇了摇晕眩的脑袋，起身前去开门。 他高举手中的提袋，「我还买了一些粥，吃药前得先吃东西——」然后发现，我喝酒了。 我回头往屋里走，他跟在我身后道：「生病还喝酒？而且，你还未成年……」 我转过身指着他，忍不住发笑纠正他：「我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呢！」 「二十四岁？」许均皓握住我的手指，把我往他怀里一带，安置进沙发，然后从塑胶袋内拿出一盒退热贴，撕开包装后，贴在我的额头上，冰凉的薄荷感让我感到舒缓了一些。 「我是二十四岁没错啊，我穿越回来十七岁的，不行吗？怎么了？你嫌我老了吗？」我克制不住自己地语无伦次道。 许均皓在我的身侧坐下，问：「那……你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经他这么一问，我忽然觉得好委屈，「还不是因为……那天王楚晴打电话给我，说什么只要渴望的念头达到极致，天使就会答应我的愿望，我太想要……太想跟你们在一起，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转过去面向他，眼泪开始不受控地往下掉。 「那就在一起啊……」他眼中尽是心疼，双手捧着我的脸，用指腹为我拭去泪水。「思乐，别哭。」 我因为他的这些温柔安慰，哭得更加厉害，「可是只要我在你们身边，你们就会很不幸……」 对于喝醉失去理性的我，他没辙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说的不幸，是我们本就该要经歷的事情？」 什么叫做本就该经歷的事情？ 为什么我这么爱的你们，要经歷这样的劫难？ 那上天也对我太不公平了吧？为什么只有我活着？ 「那你们在我眼前死掉怎么办？我再一次承受失去你们的痛苦怎么办？」我不想再痛一次了，不是说要实现我的愿望吗？所以我才会穿越回来的，不是吗？ 「思乐……」 「所以，我只能离你们远远的，只要离你们远远的就好……只要我不再努力改变，只要我放弃就会好了……只要我一个人躲起来……只要没有我……你们就不会……」 「我们怎么会忍心丢下你？」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心情跟你是一样的？你知道吗？你这样子疏远我们，让我们有多受伤……不是把所有人都推开，事情就会好起来，单靠你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跟命运对抗吗？」 我错愕地瞪着他。是啊……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怎么能与这世界抗衡呢？ 就像我当初刚穿越回来的时候，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结果呢？我果然太自以为是了…… 我痛苦地闔上了双眼，下一秒便被他拥进怀中，他拍抚着我的脊背，忽然哽咽地道：「思乐，不要离开我。除了奶奶，你就是我唯一牵掛的人了，你不要像他们一样离开我好不好？不要推开我……」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和心情，让我想起那日，站在高楼天台，劝王晓宝不要往下跳时的自己。 明明我比谁都清楚，那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不断下坠的绝望…… 如今，却也让他们用同样的方式，看着我陷入深渊。 我又一次伤害了他们。 「就当是我自私，好不好？思乐……乐乐。」他把我拥得更紧了一些，喊出一个让我几乎忘了呼吸的暱称。 那两年间跟他在一起的酸、甜、苦、涩，彷彿一一浮现在眼前，还有他曾经在伯父墓前，对我说的那番话—— 「我当时年纪还小，每天跟着我爸躲避追债的人，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意志消沉，到最后，每天都只会窝在角落里喝酒，整个人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但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却无能为力……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多想成为他的支持，我多想对他说不要放弃，你还有我，请想想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皓皓……」我泣不成声地抓紧他的衣衫，失丧的灵魂，像是重新被救赎了一样。 然后，我发现自己的肩上一阵湿濡，他说：「就算会死，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第八章 （6） 许均皓帮我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守着我。 「你先睡一下，等你醒来，我再去把剩下的粥热给你吃。如果你想喝水，就跟我说，多喝点水，才能退烧和解酒。」 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感到心安，但还是忍不住地跟他说：「学长，你好囉嗦哦。」 「关心你还嫌弃我囉唆啊？」他没好气地笑了笑。 「但喜欢呀……」 他在我床边的地毯坐了下来，下巴抵着我的床沿，带着些倦意开口道：「那你就乖乖的，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后面的事情，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他最近在忙着筹备校园歌唱比赛的复赛，又要准备会考、照顾小猫，还要烦恼我的事，肯定累坏了吧…… 没有回应他的话，我的肚子有些打鼓，因为药物和身体的影响，我敌不过倦意，闔上了眼皮，在睡着前，无厘头地说了一句：「我想吃水饺……」 紧接着陷入了梦乡。 在梦中，我看见了一扇巨大且厚重的铁门，似有无形的吸引力，诱使我将它推开，然而无论我多用力，仍然打不开。 我大口喘着气，不知为何心里非常着急，时不时回头望向身后，那一片漆黑且湿濡，满是泥土与腐臭味的山洞。 接着，我感觉双脚踩中一滩积水，泥水映照出我恐慌的脸庞，以及佈满恐惧的双眼，未等我反应过来，那小小的水洼里，忽然出现无数的蛆虫、使我一阵反胃作呕。 我紧张地拍打着门，怕会来不及…… 嘶嘶作响的声音传入耳里，墙壁开始出现被撞击的巨响，整个山洞跟着晃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快速朝我的方向袭来。 我不停地回头，手脚并用，扬声吶喊：「不行……我要快点、我要快点逃出去！」 背后的一阵压迫感，让我感觉到那头野兽己然来到身后，我缓缓回头，只见那一双鲜红色的眼睛，以及长长的舌头、流着唾液的獠牙，在我眼前扩大——来不及了！ 「啊啊啊——」我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尖叫着弹起来，窗外的天色已然暗去，整个房间如同那可怖的山洞一般黑漆漆的，我的脑仁一阵疼痛，酒精的后劲果然不容小覷。 许均皓穿着我家美少女战士制服款式的围裙，拿着锅铲，神色紧张地打开房门。「怎么了？」 我惴惴不安的心，因为他的装扮而瞬间消失殆尽，忍不住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只差没有拿起手机把他这副模样给拍下来。 他难为情地抿了抿唇，忖度问：「做噩梦了？」 「嗯，不过没关係的，我一生病就会做噩梦。」 「你刚刚说想吃水饺，你睡着的时候，我确认过你已经退烧，所以动手做了一些，肚子还饿不饿？」他扬起一个微笑，我则点头如捣蒜。 除了吃剩的粥以外，还有他做的汤饺、和煎得香脆的白菜猪肉饺。 「你怎么知道我都想吃？」不得不说，我实在是个贪心的人，不管是让人疗癒的汤饺，还是很邪恶的煎饺，我通通都想来一份。 许均皓不但出得了厅堂、还入得了厨房，也太犯规了吧？ 根本就是万千少女们心中的完美情人！ 我何德何能，能被他牵掛多年，甚至这般宠爱着…… 许均皓宠溺地朝我一笑，「听说，你是个吃货。」 我难为情地别过了头，猜想一定又是王晓宝这个傢伙传出去的，把我平时贪吃，还有大食量这些事，都告诉王丽芳了。 正当我拿起筷子准备开动，享用满桌的吃食时，许均皓若有所思地问：「思乐，你的心意，有改变吗？」 我正要咬煎饺的嘴巴停了下来。 就算知道了他的心意，知道他有与我一起面对的勇气，我仍然不想把他拖下水。 现在的我，只打算贪婪地，与他开心地过完今天。 即便只是这一天、这一刻。 许均皓见我沉默不语，继续说：「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以来，我看着奶奶慢慢老去，心中总是担忧着，不晓得她什么时候也会离开我，待她老人家走后……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他把汤饺推到我面前，扬起一抹五味杂陈的笑。「直到遇见你。」 他犯规。他这是在用哀兵政策。 我低下头，默默地喝起热汤，选择不予他回应。 「所以无论过程有多煎熬，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跟我一样，也失去了挚爱的妈妈，但她不曾灰心丧志，甚至对我露出微笑、并伸出了手。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有勇气，我希望对你而言，我也可以是这样的存在。所以现在，让我陪你，好不好？」 「我陪你」，这三个字，需要多大的决心？ 特别是在他或多或少知道，未来可能会面临什么的时候。 我用筷子戳着煎饺皮，心中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就此放手一搏…… 「没关係，我给你时间考虑……」 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家门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我心中响铃大作，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二话不说就拉着许均皓衝进我房间。 第八章 （7）*加更 老爸不是去出差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把一脸不知所措的许均皓推进我房间的厕所，「你……你先在躲在厕所里，被我老爸发现我带男孩子回家的话，我会原地去世的！等等我再找个机会让你溜出去。」 虽然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以大人们的脑补能力，看到我跟一个男生在家里，不管跟他解释什么，他都不会接受的，况且，我也不想败坏许均皓在老爸心中的形象。 「咳、咳——」我清了清喉咙，意图平稳呼吸，保持淡定地步出房门。 老爸放下公事包与行李，一脸怀疑地在餐桌前坐下，看着我问：「今天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但脸上仍保持平静地应声：「嗯？」 「你什么时候学会下厨的？还是叫了外卖？」老爸拿起筷子，刚想享用桌上的饺子，又皱眉问：「怎么两副碗筷？你知道我要回来吗？」 他果然很精明…… 「对、对呀！」我嬉皮笑脸地掩饰心虚，「女生的第六感，都很准嘛！」 他半信半疑地盯着了我一会儿，又看了看明显两双都被使用过的筷子，正当我以为要被他发现的时候，他忽然五官纠成一团，喊了一声：「肚子痛！」然后起身前往厕所。 待他关上门，我迅速拉着许均皓从我房内出来，赶快带着他前往玄关，所幸老爸生活习惯不好，喜欢把鞋子乱放，没有发现鞋柜里那双陌生的男运动鞋。 「快走。」我把鞋子交给许均皓，示意他等走出门外再穿，用极小的动作打开家门和铁闸，小声地对他说：「再联络。」 直到他离开我家，心中那块大石才得以卸下，我拍了拍胸口、压压惊。 我瘫在沙发上，本想松懈，但又想起要赶快把许均皓用过的筷子擦一擦，避免最后还是被发现，所以又回到餐桌。 然后，我像没事人一样在坐在椅子上吃饺子，等上完厕所的老爸出来。 老爸进厨房拿酱料时问：「要不要辣椒酱？」 「好啊。」我大声回覆。 耳边传来他那满是酱料的架子被翻动的声音，然后是塑料袋的声音，再接着，整间屋子忽然都安静了—— 「顏思乐！」他怒喊我的名字。 我转身看向他气到通红的脸，还有那手中被压扁的啤酒罐，心里哐噹了一下……完蛋了！ ? 被老爸训斥完，而晚餐也在许均皓的「款待」之下饱腹后，我回到房间，坐在床上思考着许均皓对我说的话时，手机忽然发出一阵震动声。 王晓宝把我拉进一个名为「plana」的群组里，里面的成员分别有王楚晴、许均皓和周柏宇。 我困惑地看着这些成员，不明所以。 王晓宝：明天放学后在许均皓学长家会合，不见不散。 这一句通知后，除我以外，所有人都回覆了「收到」二字。 不晓得他们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直觉告诉我，他们一定是要搞事情。 而我，只是被通知的一员。 第八章 （8） 「妹妹，很久没来了欸。」 一进入许均皓所住的大厦，管理员笑眯眯地向我打招呼。 默默按下电梯后，我回以他礼貌的微笑。 许均皓帮我开门，看上去心情不错。「思乐，快进来。」 我换上他为我备好的粉红色室内拖鞋，入内后，只见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只有跑过来迎接我的可爱小黑猫咕嚕，让我心情比较平復一些。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说。 王晓宝劈头便说：「顏思乐，你给我从实招来。」 闻言，我疑惑地将目光转向许均皓，他是把我穿越回来的事跟他们说了吗？ 王楚晴察觉我的视线，主动开口：「学长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猜的。而且，你的言行从那天在操场晕倒后，就变得很奇怪……反正，不管你是穿越还是能预知未来，我们觉得有些事情，身为当事人的我们，有权利知道。」 周柏宇接在她的话后面说：「我们已经想到对付李国伟的办法了，但是需要你帮忙。」 目前这个组合，再加上周柏宇，怎么想都很奇怪好吗？ 我在心里叹气。 王晓宝像是在一夕之间长大了，语气坚定地开口：「思乐，自从我爸走后，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一些事情，不是逃避或一直害怕，就有用的。重点是……我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想要那些人受到责罚，靠我的力量改变自己的人生，然后，抬头挺胸地，活下去。」 闻言，我思量了一会儿后，缓缓地吐出闷在胸口的气，从随身包内，翻出一本日记本。 我昨天反覆地将许均皓的话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犹豫挣扎了很久，觉得事到如今…… 正如他们所说，这并不是属于我顏思乐一个人的人生，他们也有知情和改变的权利，我不该自以为是地，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而想要改变他们的人生…… 「这是我这阵子一直在写的日记，你们可以看看。」我将那本记录着过去和未来会发生的事、时间线索，和交叉比对结果都整理出来的日记放到桌面。 然后，他们开始传阅，读了很久，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可以用起伏跌宕来形容。 他们拿着白纸，写下研究重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那是一双有点冰凉的大手，却让我感到特别安心，我抬眼看了看许均皓，他正朝我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并用唇语对我说：「别怕。」 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感到无限抚慰，像是那寒冬里的雪终于融化了，万物都更新一般。 「思乐。」王晓宝唤我，朝我浅浅地笑了笑，像是豁然开朗。 「什么？」 「你在日记里写，因为你想要改变过去，所以才会回来这里。然后，又写到你觉得自己搞砸了，觉得这一切都不会有转机，觉得自己很可笑。」他陈述我日记里记载的东西时，我因为感到过于赤裸而羞愧。 「可是我想说……」他眼眶泛红，看起来想哭，嘴角却是上扬的。「你已经改变了，因为我已经不会想死了，而且我也……不再为爱迷失，不会再忍受李国伟的威胁，而学长，也没有跟李国伟学坏，反而还决裂了。这一切都在变好当中，你没发现吗？」 我的嘴角渗入咸味，温热的眼泪自下巴滑落，王晓宝的这一番话，撼动了我的心房，像缺水的鱼重回海里得以呼吸一样。 大口地喘了一口气后，我感觉心中有一股无法描述的力量，正在鼓舞着我…… 第九章 （1） 感到无从救赎的时候，是少年独有的星星之火，那微小却足以燎原的能量，重新点燃，黑暗中绝望的心房。是他们让我晓得，乌云当空的时候，要看银色的夹里，要相信，会有光。 ? 「现在报警、打官司，能起的作用不大，我们家没有能力请私人律师。而且，依照李国伟的后台，就算有判刑，这类的案子，最严重也就三到五年，靠关说的话，搞不好轻则才几个月，所以，我们想了另一个方法……」 王晓宝的话，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打转。 我在饭桌上咬着筷子，琢磨着怎么按照计划，向老爸开口。 「有话要说？」身为一个吃盐比我吃米还多、在职场上打滚多年的老狐狸，他瞄了我一眼，直入正题。 果然是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我深吸一口气道：「老爸，你不是有认识一些记者朋友吗？我……我们想爆料，但是想要以匿名的方式，可以吗？」 他神色凝重地放下碗筷，「先不管可不可行，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我觉得太阳穴发紧。 「我管你有多长，不说就休想我帮忙。」他严肃且霸道的口吻，摆明不讲清楚没得谈。 在他的坚持下，我也只好从实招来……除了我来自未来的事。 听完，老爸喝了一口热茶，语重心长地问：「为什么不报警？」 我摇头，「李国伟家自己就是官，而且，说真的，现在法律的约束力，有时候真的不够。」如果要再另外解释，几年后发生了什么社会事件，使我不相信法律，我想说一整晚都不够。「但是媒体舆论，可以达到很大、且迅速的制裁效果。」 虽然老爸这一代人不太懂网路舆论的力量，但他身旁有那么多记者朋友，应该至少了解媒体效应，能多少达到喝止的效用。 「会不会惹麻烦上身？你说那个周柏宇有李国伟的犯罪影片，如果被发现是他流传的，他会不会有危险？到时候连累到你怎么办？」老爸提出对于这个计划的担忧。 我明白家长的心，其实只要不伤害到自家小孩，面对别家孩子的遭遇，都是尽量不想蹚浑水的。 但我希望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袖手旁观。「除了家人，好朋友也是人的一生中很重要，互相扶持的人，不是吗？」我举例：「之前你高中同学被骗签了担保人，你不也是每个月都帮他还钱？那时候，你手头也不宽松，因为跟老妈未婚先孕，跟家里关係也不好，可是你还是心甘情愿帮那个朋友……现在，女儿我也有这样的，想要为之付出的朋友。」 我眼睛发酸，「我知道你会担心，况且，李国伟家有黑道背景，你当然不想我管这件事，想避免我惹祸上身，再说了……我也没有办法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百分百安全，以你大人的想法，可能也会觉得我们这群小孩是在找事之类的……」 听到这里，他倒抽一口凉气。 我紧握他的手，「可是爸爸，我又不是要去送死，我是在行使正义欸。」我做了一个「代表月亮消灭你」的手势，「你如果担心的话，可以每天来接我们下课啊。」 他无语地看着我，「你明知道爸爸工作忙，很难每天去接你放学。」他像敲核桃一样敲了敲我的额头：「你这根本不是在请求我，而是已经决定了好吧？」 我讨好地笑了笑，「不是不是，我需要你的支援啊，而且万一出事，还要你帮我们扛呢……」见他挑眉，我赶紧改口：「哎呀，你就帮帮我们这一次嘛！」 老爸一脸我没救的样子，嘴上叨念，却还是开始翻起了名片夹。 把知名记者的名片交入我手上之前，他皱起眉头问，「那周柏宇要怎么办？」 我摆摆手，揶揄：「你连自家的孩子都管不住了，还管别人家的。」在他的一眼瞪视后，我解释：「不用担心啦，他想跟他舅舅去澳洲，到时候，就不在台湾了。」 第九章 （2） 我把到名片拍下，传到群组里，随后，我们用line展开通话。 「档案分别发过去大家邮箱了，我和学弟负责打马赛克，思乐和许均皓负责剪辑，最后再给楚晴检查。」 周柏宇快速分配了工作给我们，鑑于李国伟有把犯罪、欺凌行为拍摄、上传到群组的怪癖，而周柏宇有将所有照片、影片都下载到手机备份的习惯，他很轻易便掌握了犯罪证据。 现在想来，他们过去会成为好兄弟，又或者在「未来」一起颓靡于花花世界，不是没有原因的，就从这件事上看来，他们要嘛就是互相cover、否则就是相剋。 忽然觉得，周柏宇变好，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功劳？不然，现在事情怎么会有这样突破性的发展？ 由于，考虑到李国伟在校园无数次横行霸道，涉案人数眾多，大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学生，没有人会想看到自己被欺侮的影片公开，因此，在採取下一步动作之前，我们需要做一些前置作业，确保能在保护被害者的同时，利用媒体和社交网络，把李国伟的恶行公诸于世。 「其实，我也很犹豫是不是要这样做，但我不希望在我之后，未来还有第二个受害者出现。所以，就算很艰难，我也希望我们能并肩作战，想办法改变。」 在许均皓家商讨的时候，王晓宝曾经这样说道。 「思乐，你知道未来，李国伟他的结局是什么吗？」周柏宇问。 「李国伟他……」我在脑海中寻找有关李国伟的记忆。 跟周柏宇分手以后，李国伟怎么了？ 印象中，我好像看过一篇新闻报导，「李国伟后来好像因为吸毒、贩毒等等的事件上报，因为后续牵扯出许多罪行，所以最后被收押禁见，但详情结果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好像也是被匿名举报的……」 我看向王晓宝，想起他的遭遇和自杀，感到一阵鼻酸，「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没有心思再去管李国伟那种人，所以可能也会漏掉线索。」 王晓宝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要我别在自责。「没关係，那不是你的错。」 「那好，既然他迟早会被判刑，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当那个举报的人？」周柏宇提出一个想法。 所以，现在我们才会在这里，通宵处理有关于李国伟的犯罪证据。 彻夜未眠的我们，终于在早晨五点半，把影片剪辑完成，并且以匿名的方式，把相关资料通过邮箱发给那位记者。 「你觉得，学校会不会揪出我们，然后予以惩戒啊？如果他们发现我们擅自把在校生这些不堪的行为交给媒体，应该会很生气吧？」早上搭车时，我将我心中的疑虑提出。 毕竟，校方在处理王晓宝被欺凌的事件上，多半秉持息事寧人的态度，为的就是保全学校的名声。 「当初不是你在办公室，大声地跟班主任辩论，说他们那是在包庇罪犯、促长社会不良风气的吗？」许均皓摸了摸我的头，「虽然李国伟是升上大学后，才开始吸毒、贩毒、嫖妓，可是现在，他的所做所为，一样不可原谅。」 王楚晴抓着公车把手指尖泛白，看起来很用力。她愤愤不平地说：「他平常在天台和后楼梯，还有车棚对那些学生拳打脚踢的事，几乎只要认识他的同学，都有听闻，学校会不知道吗？不过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罢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百分百的正义，我们保护自己，难道有错？」 我有些讶异，曾几何时，就连王楚晴也变了。 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胆小怕事，需要我保护的女生，而是开始懂得挺身而出，勇敢对抗世界不公的人了。 究竟学校的声望，会不会因此改变？我不知道。 毕竟，就连那位记者会不会接受我们的匿名报料、会不会刊登这则新闻，也是无法百分之百确定的事。 但我能确定的是，有一个人，真的彻彻底底地要从学校离开了。 「老师，我借思乐几分鐘，跟她道别。」 在我理直气壮以蕁痲疹的医生证明，逃避体育课，并坐在阴凉处发呆的时候，周柏宇背着一颗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手里抱着一个社会人离职时一定会出现的文件箱，跟他熟稔的体育老师打招呼。 「好。你小子，出国之后不要放弃打篮球知不知道？」老师用手臂勾着他的脖颈，看了眼我位在的方向，小声在周柏宇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拍拍他的肩，「去吧，好好聊。」 我侧头问正一步三回望的周柏宇，「怎么了吗？体育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没，他说还是觉得我们很登对。」他耸耸肩。 我无奈一笑，忽然有些感伤：「事情还没落幕，你那么快就走了。」 他沉默半晌，扬起微笑。 「那祝你一路顺风，起落平安。」 周柏宇哭笑不得地道：「喂，不用说得好像以后都见不到，我还是会更新instagram啊，就怕你退追踪我。」 「我为什么要退追你？」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算冰释前嫌了不是吗？ 「我觉得……」他看着手中那装着一堆杂物的箱子，愧疚道：「我『未来』对你做的事，实在太坏了，也伤害你很深。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总是气冲冲的，一副想要杀了我的样子……思乐，我很抱歉，从你下决定跟我分开，我才渐渐发现自己的错误，我不应该把你视为理所当然，还认为你不会……喜欢上别人。」 我纠正他：「你不用抱歉，因为那些应该都不会发生了。反倒是我回到这里后，三番五次在言语上让你难受，我们现在也算一笔勾销，你就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好，一笔勾销。」他释然地笑了笑。 我点头，指了指在大热天穿着外套的他说：「你过去之后，要好好过生活，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他挑起单边眉毛，看向自己手腕上那早已结痴的伤口：「那当然，我可是要让你后悔没有选择我。」 那最好了，一定要成为一个，会让我后悔的好男人才行哦……周柏宇。 「……掰掰，周柏宇。」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他名字了吧？ 「掰掰。」他朝我挥挥手，手中那沉重的箱子差点倾泻，我略带惊吓地笑了笑，目送他依依不捨的步伐。 他的脚步很慢，但是转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在烈日当空的多功能操场，他独自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悲伤，我想起他家里的处境。 想到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有着失职的父母，不知心的朋友，就连我，也都移情别恋了，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踏上未来漫长的旅途，不免有些感慨与难过。 「你一定要幸福。还有，谢谢你曾经……那么爱我。」 当晚，我收到他传来的line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一次，我也要谢谢你。 第九章 （3） 在周柏宇离开后，事情并没有我们想得顺利，记者尚无回信，而李国伟依然安然无恙地每天上学。 不过，也是有好消息的，虽然有一半是我早已预料之中的事。 「晴晴，你看到了吗？二等奖！二等奖欸！」午夜十二点，徵文比赛的结果一出炉，我就拨打了电话给王楚晴。 「真的吗？我都不敢点进去……真的是我吗？」王楚晴的声音颤抖，深怕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 「当然是真的，你梦想成真了，恭喜你！」虽然得奖的是她，但是我也跟着与有荣焉地感动起来。 这一路看她在梦想的道路上跌跌撞撞，无数个日夜，不眠不休地写作，放假也极少出门玩耍，心心念念的，就是有朝一日，这个梦想能结出果实。 现在终于成真了！ 想到本来，王楚晴在比赛中是落选的，虽然后来有幸被出版社签约，却也熬了好些年，才出版第一本书。 从这件事看来，是不是能够证明，一切都会有好的转机？ 岂料，王楚晴那湿濡的声线中，竟也夹杂着对我客套的疏离，「谢谢你，思乐，一直鼓励我、陪伴我……」 我看着窗櫺上的倒影，那个面带苦涩的自己，轻声道：「不客气。」 只要一切会好起来，你的未来，就算没有我，也没关係的…… 没关係。 我抹掉眼泪，与她道了一声晚安。 ?? 结果，老爸担心到偶尔会排开工作，来接我们放学，怕的就是李国伟会做什么伤害我们的事。 说来奇怪，李国伟最近像是换了一个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嚣张，反倒看上去显得十分憔悴，像是经歷了什么巨变。 「难道是柏宇学长转学，他太难过？」王楚晴思忖半晌后说。 我们纷纷摇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时，老爸则是对着后照镜说：「他一看就狼心狗肺，怎么可能难过？」 王晓宝笑了一声后，看向车窗外的天空，眉宇间略带忧伤。 其实，晓宝才是最不捨得周柏宇的人。毕竟从前他那样对李国伟低声下气、忍气吞声，甚至遭受侵犯，都是因为周柏宇。 现在王爸爸不在了，周柏宇也不在了。虽然我们那时同仇敌愾地集结起来想扳倒李国伟，但实际的关係却不復从前，让人感到唏嘘。 思及此，我垂下头，绞着手指，心里有些烦闷。 「咳。」老爸忽然戏分十足地咳嗽一声，使我不禁抬眼，只见他瞥着镜子里坐在后座的许均皓。 许均皓流连在我身上的目光，似乎让老爸察觉到什么异样。 「我今天没什么事，陪你补习好了。」老爸加重语气，摆出了家长的威严。 我揶揄他：「真的？我怕你会无聊，等一下屁股都没坐热又说要回去加班，不如省省脚力。」他这种除工作以外没有一点耐性的人，是无法坐下来与我们相处多久的。 「我作为一个消费者，要看看我的钱花得值不值得，老师称不称职。」他快速反驳我，还说得有模有样，以掩饰他藉消费者之名，行父亲查女儿恋爱进度之实。 「那先把晴晴载到补习社吧。」我说。 王楚晴笑而不语，随后，车内又是一阵窒息般静默。 儘管每个人都想要试探和尝试打破，可是每一次，都只是以礼貌、小心翼翼地回应对方，深怕说错了什么伤害对方的话后，这仅存的薄弱友谊，就会被粉碎殆尽。 「谢谢叔叔，那明天见。」王楚晴下了车，朝老爸微微点头，并与我们挥手。 「晓宝不下车啊？」老爸疑惑地问还坐在位置上的王晓宝，他家离楚晴的补习班不远，平常堂姊弟都会一起下车的。 「他今天跟我们一起补习。」我解释。 王爸爸不在后，王晓宝和王丽芳获得了社会补助金，在加上亲朋戚友经济上的援助，才能勉强度日，可是长此下去，也不是法子。不想欠太多人情的王丽芳选择在课馀时间打工，自食其力，半工半读的日子过得颇辛苦。 王晓宝坐直身子，朝许均皓露出感激的眼神，一脸认真地道：「对啊叔叔，我想好好补补学业，看能不能考个好大学，学长人很好的，知道我家里的事，都没收我的钱。」 原本想放弃学业的他，忽然改变想法说想读书，考上好大学，我知道他是想出社会后找份好工作，赚钱养家。 他平常虽然老爱跟王丽芳对着干，但其实心里还是很疼爱姊姊的，不捨她辛苦。 我们都很欣慰。许均皓也坚持不收钱，说怎么样都想为晓宝尽这份心力。 果然，人，难免都会在遭逢巨变后，一夜之间长大。 第九章 （4） 「没想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看上去挺整洁的。」一进到许均皓家，老爸就像教官一样双手置于身后，巡梭起来。小黑猫咕嚕过来用脸蹭我们的时候，他说。「还有一隻小猫呢。」 接着，老爸发现我脚上那双合脚的粉红拖鞋，瞇起眼，「你还有专属的拖鞋啊？」 语毕，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是自家似的，摆起架势说：「你们学，当我不存在就可以了。」 我忍不住小声吐槽：「这么大个人，是要怎么当你不存在啊？」 许均皓偷笑了一声。 有老爸监督的补习让人压力山大，特别是作为老师的许均皓，他不了解我爸爸，每次他解答完题目，老爸都会装作一肚子墨水地说：「这题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解法。」弄得他有些手忙脚乱。 但老爸很快就露出了马脚，就在王晓宝这个连数学基础都不太懂，反覆询问许均皓，仍然一头雾水，最后都不好意思再问同一条问题时，他向我那看上去聪明绝顶的老爸——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叔叔，这题怎么解？」我保证，他绝对不知道我老爸是在装模作样，因为他的眼神流露出单纯又迷惘，求知若渴的模样。 「这个是什么玩意儿？」老爸看着那迷一般的数字，不小心发自内心地说。 「您也不会吗？」王晓宝怀疑人生，「这题那么难吗？可是他写着lv2耶，那后面不就更难？」 「会，怎么不会，我这不是看不清楚吗？」老爸力挽狂澜，死都不肯承认自己跟我一样，离学生年代太久远，早就把所有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他拿起教科书研究了好一阵子都没看出个所以然，不出半晌手机响了起来，他趁势急忙说：「我要回去加班了！」 见他急匆匆起身，王晓宝也跟着站起身来，「叔叔我送你下楼。」然后一起走向门口。 我无奈地扶额，深知刚才响的根本就是他的手机闹鐘，才不是电话，他是为了顏面逃离现场……我只是不忍拆穿。 整个空间剩下我和许均皓。 「很紧张？」我见他如释重负般放松身体，打趣地凑近他问。 「你说呢？」他哭笑不得地说。 我欲开口用理性的方式安抚他：「丑妇……」刚说出两个字就意识到哪里不对，马上转了转眼珠子，起身：「我要去上厕所。」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我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打开水龙头，将冷水泼到自己的脸上，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看着镜子里正不知不觉在皱着眉的自己，晓得接下来我们的关係一定会更进一步的重点。 我们会恋爱。 可是，然后呢？恋爱了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的心跳得飞快，不安感将噗通噗通的恋爱感完全覆盖，整个空间的空气骤然被抽空一般。 我深吸了一大口气才才拧开门把，佯装无事般走出去，然后看到许均皓神色紧绷地看着手机。 我悄悄靠近他，在他身后倚下身来。 是季梦婕传来的，关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升学资讯。 「你要去美国了啊？」我在他身后开口。 太过专心致志，没察觉我在身后的他稍微一惊，然后点了点头：「之前有在计划，我舅舅移民到那边也好些年了，一直都有在邀约，最近奶奶想要退休，过去跟他一起生活。」 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跡一般，我恍然大悟：「所以才会找我拍〈湛蓝〉的mv，当作告别，对不对？」那件从前让人费解的事，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只是问出口后，又觉得心里酸涩万分。 「我改变主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露出失落的模样，他坐直身子，正经八百地对我说，像是在许诺。「我会在你身边的。」 「没关係，你不用为了我放弃梦想。」我浅浅地笑了笑。 「不，我一个想留在北部做音乐的人，去美国干嘛？我本来就不想去，奶奶也没有勉强我，只是，本来觉得在这里没有可牵掛的人了……」他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因为我有男朋友，而且你跟何承瀚也约定好，上了大学就各自发展，所以觉得应该要死心，离开北部？」我帮他补充。 他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可是季梦婕为什么会传给你这些？」我坐回去他的对面，小心翼翼试探：「你们……很熟吗？」 他摇了摇头，「不算熟，只是从小到大都一个学校，她想去美国，顺道也把资料发给我。」 「哦，那你们算是青梅竹马了吧。」整个高中都追着周柏宇跑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我掰起手指，心里有些不悦。 他高兴地问：「知道要吃醋了？」 「我像那种小器的人吗？」我扬起下巴。 「嗯……不好说。」他分外得意地笑了笑。 「你明知道她喜欢你，还叫她来问我参不参加〈湛蓝〉的mv女主选拔。」我嘟嚷。 「我叫她帮我问我喜欢的女孩子会不会参加，不就是明摆着拒绝她了吗？」他挑起眉毛，看上去有些腹黑。 ……真绝情。 「但是她还是对你穷追不捨啊，你心里不会有任何一点动容吗？」 我还是很介意季梦婕能跟他相处多年，甚至知道他喜欢仙草，手摇的甜度，喜欢哪家路边摊。 「那你呢？」他将身子俯向前，与我对视。 我不容他回避，强调：「是我先问你的。」 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即刻朝我拋出：「到你回答了。」 「不告诉你。」我耍赖，垂下了眸子。 「还在害怕？」以他对我的了解，很轻易能猜到我的疑虑。 我们会维持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因为我那仍然挥之不去的阴影。 「乐乐。」见我沉默，他唤我。 「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在那天来临之前，我不希望我们错过，或者留下遗憾。」 我瞪大了双眼，心跳的节奏紊乱起来，不止是因为他唤着对我独有的暱称，还有这一番，一模一样的话。 这明明是在未来时，在他要我确认心意时说的话。 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呢？ 「学长，你知道吗？在『未来』，你跟我表白的时候，说了跟刚刚一模一样的话。」我注视着他，心里的不安像是涟漪泛开来，为什么呢？他的行为举止，还有一些话，都与我经歷过的未来似乎有着相同的连接？ 「是吗？」他有些意外，却没有跟我一样陷入在疑云中，而是问我：「那你有因为这句话答应我吗？」 我点头，觉得脑子运转不过来。 「那你现在怎么不答应？」他弄乱我的头发，稍稍抗议，在我怔愣之际，他笑着说：「如果有机会到未来，我一定要要捧一束花，去找二十二岁的顏思乐，然后跟她说这一番话。」 在那本关于未来和现在的线索日记里，我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他跟我相处的点滴，他怎么会连跟我表白的过程都知道得鉅细靡遗？又或者是说，为什么他现在的想法，会在未来成真呢？ 第九章 （5） 现在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能让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我疑神疑鬼的。 在我尚未釐清许均皓与未来的连结时，他跟何承瀚的关係，就在大家面前，澈底崩裂。 「你早就知道她要去美国，不会报繁星，却从来都没跟我提过，如果不是学妹跟周柏宇分手，你跟梦婕这个时候就在为出国做私下的准备了吧？」 我们如常来到学校的练团室门口，等许均皓跟我们一起放学，却在门外听到这段愤怒的质问。 我与王晓宝和王楚晴面面相覷，仨人都神色凝重，不发一语。 王楚晴的呼吸急促，面色凝重。我知道，听见喜欢的人为了另一个女生跟好兄弟反目成仇，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你有把我当朋友吗？如果我今天没有问梦婕繁星的事，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就算我们乐团要解散了，你也不可以这么自私吧！」 平日里很少把生气表现出来的人，此刻正把长久以来埋藏的情感都宣洩无虞，关于这些年间，他对许均皓的嫉妒、爱而不得，那些执念，一点一点让他的理智断线。 「『皓瀚』要解散了？」王晓宝不敢相信地问。 对很多人而言，皓瀚乐团代表的，是他们在校的青春岁月，「解散」这两个字，不知会让多少人感到失落，那些疯狂、迷恋，每一首朗朗上口的歌，都即将成为过去式。 我点点头，说：「本来上大学他们就说好各自做音乐，一起在不同的音乐领域里闯出一片天，没有打算像现在这样一拍两散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提早解散了。」 但我心中的疑团，也跟着解开了，果然如我所料，「皓瀚」会解散，跟她脱不了干係。 王楚晴深深一叹：「因为季梦婕吧……」 何承瀚依然失去控制般指责着许均皓对他的不坦承，没有帮他和季梦婕牵桥搭线，根本是有私心。 而一直沉默的许均皓，终于在他停下兽一样的咆哮后，冷静开口—— 「季梦婕要不要留学，是她的事，而我没有帮你，是因为喜欢她的人是你，那本来就应该是你自己去争取的，不要把什么都甩给我。」 语毕，他的脚步声逼近，我们像做了贼一样慌张逃离，一阵混乱之下，三个人反而撞成一团。 许均皓打开门，怔愣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我们，复杂的眼神停留在王楚晴身上。 何承瀚依旧穷追不捨地想要争论，他追出门，破口大骂：「你就是只顾着跟那学妹……」在见到我们之后，就把话活生生吞了回去。 空气冻结。 大家你眼看我眼了好一会儿后，王楚晴打破了低气压，转身离去。「我先走了。」 我看到她转身前偷偷擦眼泪。前阵子，她和何承瀚频频在line上聊天，他给予她很多创作的鼓励，让她开始抱持希望，但那些曖昧的美好，都在此刻破碎。 她又怎么会不晓得呢？ 自己喜欢的男生心里装着一个无法被替代的人。她只是在等奇蹟，就好像她在写作上的努力和付出，迎来了后续一样。 可是爱情不是付出就可以，并不是把自己掏空，又或者变成对方想要的模样，就可以被爱的，这也是我从周柏宇身上吸取到的惨烈教训。 「你不可以一边享受晴晴对你的好，另一边又想要得到季梦婕的爱，你应该明白吧？」我的眼眶发酸，直盯着何承瀚，他惭愧地低头，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如鯁在喉，最后只是别开了脸。 对这个年纪的我们来说，「抱歉」、「对不起」这样的字眼，被自己的自尊心施加了牢固的符咒，使人难以啟齿。 意会到他的意思，我开口：「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我本来就没有立场来管，只是见挚友被伤害得澈底，被当作理所当然的备胎，我就心里难受，忍不住要说些什么。 「思乐、学长，我今天不补习了，我去陪我堂姊。」王晓宝焦急地向走廊奔去，朝我们双手合十。 「走吧。」见许均皓仍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我拉了拉他的手腕。 他看了身后的何承瀚一眼，脸色凝重地迈开步伐。 之后他沿路一言不发，心情明显不佳。 何承瀚是他逐梦路上的搭档，他们从国小开始就玩在一起，感情深厚，现下因为一个女生，而瓦解粉碎。 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不然今天不要补习，我们去看电影？或者喝下午茶？还是……你想回家跟咕嚕玩？」我扬起微笑，想要缓和他的情绪。 在人来人往吵杂的大街上，他需要俯下身来听我说话，我浅浅勾起嘴角，重复一遍：「我们可以回家吃下午茶、看电影，还有跟咕嚕玩。」 他点点头，「好。」 「那我们买手摇和甜点回家好不好？前面好像有一家港式小店，有鸡蛋仔，我吃过还不错。」 「好，我们买回家。」 他看着我，像是一隻迷途羔羊找回了羊圈一样，眸子里闪着光芒。 第九章 （6） 「听说你喜欢看重口味的，要不要看《阴尸路》？」回到许均皓家，放下买的食物后，他问我。 我不悦地嘟囔：「什么嘛，丽芳学姊怎么把我的所有爱好都告诉你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他笑了笑，「我并没有觉得，这些爱好或习惯有什么不妥。」 「学长，女生也是有偶像包袱的好吗？会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尽量维持完美的形象。」我把一颗鸡蛋仔塞住嘴巴里，皱眉。 「之前不是叫我皓皓，怎么又叫学长了？」他哭笑不得地问。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自从他说出跟「未来」一样的话时，我每次面对他，总是会把过去、现在、未来搞混，很多他不同时期的面貌和影子皆徘徊在脑间。 「皓皓，我……」我下意识喊他，伸出手来想要触摸他的脸，这个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的人。 叮咚、叮咚—— 然后，一串急促的门铃声打断了我们的曖昧氛围，使我们疑惑地前往门前。 「是季梦婕。」他看了看猫眼，神情有些紧绷，看上去有着压力。 想也知道，季梦婕一定是来追问他为什么不出国留学，而许均皓，他一直以来都跟她维持着和平关係，某程度上，也是看在何承瀚的面子上，才不撕破脸或闹得很僵。 「她应该会想要好好跟你聊聊吧，我要不要回避一下？」我故作大方地扬起微笑。 要说心里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自从知道季梦婕喜欢他后，加上他亲口对我说他们从小就认识了，我就难忍在意。开始大到她在校园里每个举止行为，小到她多变的发型和衣饰，面对一个像这样皮肤、身材都好，又长得漂亮、聪明的人，我的自卑心就像藤蔓一样生长，不断作祟。 「有些事我可能需要跟她讲清楚，你先在我房间待着，好不好？」他握住我的肩，温柔地说。 我点点头，默默地进他睡房，关上房门，在里面来回踱步。 「我就知道你在家。」季梦婕的声音传来。 我忍不住靠近房门，将耳朵贴上去偷听他们对话。 「你怎么会来？」许均皓问。 「我昨天传line给你为什么不回？为什么刚刚何承瀚跟我说你们吵架？说你要报繁星？不是要跟你奶奶和舅舅一起去美国生活吗？我以为我们依然会是大学同学。」季梦婕的声音听起来颤抖而激动。 「我们不是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同学了？」 「是啊，可是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我的未来和出路，我自有打算。」 「你就一定要对我那么冷漠吗？那么久了，你都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心意吗？」 季梦婕的情绪有些失控。 「我知道你现在跟王晓宝和王楚晴那对堂姊弟很要好，你跟王丽芳关係也不错是不是？你可能会觉得王晓宝的事我有份参与和袖手旁观，所以你这阵子都不太跟我说话对不对？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要怎么回到从前，我要怎么做你才会重新看看我……」 也许她再也无法沉着冷静了，没有办法掛着那千金的包袱，那太重的包袱，让她不断忍让、大方，却受到重创。 「你不要想太多，大家都是朋友。」 「我想太多？是你想太少吧？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啊，你想装傻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也不要假装你看不出来。」 「什么？」听完许均皓完全没有情绪起伏的一席话，她的理智似乎断线。 「我们以前都好好的，你和奶奶以前明明跟我关係很好，为什么顏思乐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你再也不会邀请我到你家玩，不会教我做功课也不会跟我玩线上游戏，不会再跟我分享你的生活日常……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她当时是有男朋友的人欸！她那么婊！跟周柏宇分手就马上跟你搞曖昧，你觉得她对你是真心的吗！」 最后的一句，她几近歇斯底里，但声线很快又转为无力的沙哑：「你为什么什么都包容她……就是因为她学校才发生那么多事啊……所有的都跟脱不了干係，她才是参与者是带头的人，为什么我只是当个旁观者，你却对我好冷漠？」 在我看来，长久以来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让她快要崩溃了。 第九章 （7） 「以前你们家常常没有人，奶奶觉得你可怜，才会叫我跟大家也带你玩，你说的那些事，从头到尾有哪一样，是我单独和你一起做的？不都是跟大家、朋友一起吗？」他的过分冷静，终于让季梦婕哭出声。 过度的情感代入和解读，是少女的大忌，一不小心，就会遍体鳞伤。 「思乐是我珍惜的人，是我想保护的人，所以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她的不是。没错，当时有男朋友的是她，但是是我依然执意要喜欢她、想接近她，所以要说有错的话，是我的错，你明白吗？」 许均皓对我的维护，让我胸口一阵闷痛。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想懂！」她歇斯底里地尖叫道。 「感情从不论先来后到。梦婕，你以后一定会遇到珍惜你、值得你付出的人。」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喜欢的是她？为什么！」 季梦婕撕心裂肺地放声哭泣，彷彿世界末日一般。 她其实……也跟我们一样吧？ 从小就孤独一人，缺失了家人的关爱和陪伴。所以，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想尽办法地得到，偏偏唯独许均皓，是她无法靠着任何手段及方式拥有的。 因为爱，从来都不会是单向箭头。 或许在很小的时候，许均皓也跟我一样，曾经在她心中留下深植人心的温暖，所以她不停地追逐着他的步伐，想要与之并肩、与之相守，只是多年的等候，终究换来了冷漠的疏离。 少年有了喜欢的人，自然而然会跟异性保持距离，所以，他们回不去了…… 我在房门前坐下，不小心踢到旁边的篮球，力道过大，球喷出去，撞上一柜门板，发出了一道响亮的撞击声。 糟糕！ 季梦婕的哭泣声戛然而止，敏感的她马上就察觉有人，并猜测道：「她是不是在这里？食物都是两份的，她在对不对？」 许均皓承认道，「是。」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恼怒地摔门，「你们太过份了——」门前走廊上，传出她愤怒的喊声。 我们好像永远都找不到一个平衡点，十七、十八岁这样的一个界线，仍然会轻易地就把局面搞得一发不可收拾，谁也不会给谁台阶，似乎只有把心中所有爱恨情仇都宣扬开来，才能获得释放一样。 然而，过度的一切只会让人两败俱伤。 即便我没有回到这里与周柏宇分手，跟许均皓提前展开关係，皓瀚乐团还是会因为彼此的心结而提早解散，只是，未必会闹到这种让三方都翻脸的地步。 对此局面，我需要付上一部分的责任。 我打开房门，走向坐在沙发上，看上去神情低落的他，「皓皓……」 今天他一定很累了，下午才和何承瀚大吵一架，刚才又要面对季梦婕的歇斯底里…… 在我反应之前，许均皓已经先站起身来，将我一把拉向自己，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让我抱一下。」 我感受着他的体温、心跳，还有那虚弱的声嗓。 想起他说过，从小到大，他多半的时间，都是一个人面对。 如果可以，我多想成为他的光和盐，在那些孤寂的夜晚，拥抱他的寂寞。 我想，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即便下一刻，我们都将灭亡。 第十章 （1） 你看这十七岁的游乐园，不是色彩斑斕的世界，有着翅膀被折的痛觉，被磨平的刃尖，葬身火海的预演……但在成为大人那天，请你记得天真的笑靨，记得曾挥洒的汗水，那些狂热的喜欢，抑或讨厌，每一个画面，通通刻在骨髓，然后勇往直前，带着想要与谁相伴永远的信念—— ? 除了许均皓，除了皓瀚乐团，我也很担忧王楚晴，担心她受到喜欢的乐团解散，和喜欢的人可能只把她当成替代品，在双重打击之下，会独自难过。 就像第一次的十七岁，皓瀚乐团提早解散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礼拜。 「老爸，我今天可不可以去晴晴家跟她一起睡呀？她很不开心……」虽然老爸在出差，我还是乖乖向他报备了，而他，难得同意我去王楚晴家留宿。 「我没有带家里的钥匙，你可以收留我吗？」我向王楚晴发了一则line，然后到她家门口按门铃。 「叔叔又出差了？」她带着哭红的双眼来开门。 「你爸妈又在你奶奶那边睡？」我反问。 她从鞋柜中拿出一双室内拖鞋给我换上，「嗯，奶奶最近开始失智，他们不放心老人家一个人在家。」 她的奶奶上了年纪，开始出现老人痴呆的现象，父母亲不放心，经常会到奶奶家过夜陪伴，所以现在大多只有她一个人在。 我们一起叫了外送，默默地各自低头吃饭。 电视开了一整晚，综艺节目很热闹的样子，我们两人却各怀心事。 直到我们背对背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听着床头闹鐘滴滴答答的响声，我抱着一颗慌乱的心，开口问她——「哭了很久吗？」 她抓着棉被，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故作没事般说：「嗯，感觉自己一直追逐的光，忽然灭了。」 但我依稀听见她难受的鼻音。 我以为话题又会就此终止，没想到她却慢慢地向我卸下心防。 「那阵子我跟你关係跌到冰点，他还每天跟我讲电话……每天打给我、叫我起床，我以为我有机会……但备胎，终究只是备胎……」 我听着她的抽泣声，觉得整个心都是空的，眼眶不住地发烫。 「他是我的青春，我喜欢他六年，从他还没有建『皓瀚』就喜欢他了，可是现在不管是乐团也好、他也好，所有都结束了。现在想来，我好像……从来都不在别人的选择里……」 我知道她在意有所指，最后那句话，是也在控诉我当时，选择对她闭口不言，隐瞒秘密。 「儘管这样，我还是很想去看他的演出，我是不是傻……」 她哭得厉害，我急忙转过身，伸出犹豫的手，拍拍她的背，她整个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因哭泣而不停地发抖。 「不是，怎么会是呢？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这声询问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应：「好。」 我对她感到愧疚。明明是因为不想影响她，才没有把知道的事情告知，明明不希望她跟我一起承受那些伤痛，可是却阴差阳错，反而让她一个人，默默经歷了太多。 我吸了吸鼻子，提醒她说：「头不鑽出来等一下窒息哦。」 她却缩得更进去，「我害怕，我最近在写鬼故事……我怕有人在天花板看我……」 她这么一个胆小的人，居然在写鬼故事？ 「那留一个小洞呼吸好不好？」 她则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衣角。 「好……」 我曾经想像，到她家过夜的话，一定会是很欢乐的，我们可以唱一晚上的ktv，也可以追好多集的恋爱剧，可以租很多少女漫画、大聊心事，可是，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是想像中的那样。 我们的青春，不是想像中的那样，不是洋洋洒洒、恣意挥霍的，而是一点都不热血，没什么希翼与盼望，只有无法释怀的伤痛。 不管是爱情、友情、亲情的阴霾，到最后，都变成了一把解不开、过于沉重的枷锁。 在她传来匀长的呼吸后，我悄悄拉开被子，让她可以有更多呼吸的空间，她在被窝中被憋红的脸，还有那满脸的泪痕，让我感到心酸。 ? 离别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就像十岁那一天晴空万里，家家户户都在迎新团聚，我的妈妈，却没有了呼吸，我的世界听不见任何欢庆，只有让人心碎的机器长鸣，宣告着，一切都画下了句点。 嗡—— 皓瀚乐团四个人在校际歌唱比赛的舞台上调音时，麦克风同样传来了刺耳的呜声。 四个人同时瞥向那支，彷佛在说「开局不利」的麦克风。 「怎么了？」王晓宝皱着眉头问。 「比赛前就说好了，要提早解散，这是最后一次表演。」我的身体微微倾向左侧，小声与他说明，我今早从许均皓口中得到的消息。 王楚晴紧紧地抓着裙摆，整个人不安地抖动着，一旁的班长陈谨问她为什么焦虑，她谎称：「这里冷气太冷了。」 环视高朋满座、密闭且老旧的大礼堂内，冷媒不足的空调，其实让所有人都热得拼命用宣传单在搧风。闻言，陈谨一脸惶恐地看着她，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卡到。 第一次的十七岁，我并没有来观看这场最后的演出，正确来说，从跟许均皓拍完那支mv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交集，当时的我，自然也不会知道……这就是最后了；所有人，也都是在表演后，才得知皓瀚乐团解散的消息。 「大家好，我们是『皓瀚』。」 这一声说了上千遍的开场白，把这三年来团员间的默契显露无遗，有人因此抗奋，激动地尖叫，所有粉丝们都为之疯狂。 然而第一个电子琴的音节，就出了错。 何承瀚的脸色铁青，对着麦克风说：「不好意思各位，再来一次。」 却接二连三，有人出错。 从未有的演出事故，为貌合神离的皓、瀚二人拉开了首次的落败结果。 所有人都为之讶然，纷纷交头接耳地臆测着其中的内幕。 我们仨，则是感到心情无比地沉重。 第十章 （2） 王楚晴本来想亲自把我们合资的满天星送给皓瀚乐团的学长们，但是来到他们在外面租的练团室前，却打起退堂鼓。 「我还是不进去了，去了也只是尷尬而已，反正想说的祝福，也在信里了。」她扬起嘴角，想要保持冷静，可是眼睛里的慌乱还是出卖了她。 王晓宝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没事，你不要勉强。」 「嗯，那我先走了，你们再帮我转交吧，谢谢……」王楚晴转身走没两步，又回首：「思乐，今天换我到你家住，好吗？」 我微微一愣后点头：「当然好啊。」我求之不得，也很开心她主动提出要与我拉近距离。 「换你们要聊少女心事了哦。」王晓宝揶揄地挑了挑眉。 「你也可以来啊。」我朝他发出邀请，他以幽默，实则略带悲伤地神色回应我：「我要是不回家，我姊姊一个人，会寂寞的。」 「也是。」 心知他们两姊弟还处于，每天回到家却少了最重要的人，那个痛苦的阶段，我没有多言，深吸了一口气，敲敲练团室的门后，拧开门把而入，里头只有李汉和于昊学长在收拾着场地。 「两位学长好，其他学长呢？」我疑惑一问。 「哦，好像在后楼梯间聊事情吧。」李汉瞄了我一眼，继续低头打包。 「花是送给我们的哦？」于昊则满心欢喜地朝我们走来，抱走了我怀中的花。 「对啊，要不要帮你们收拾？」王晓宝瞥了我一眼，问他们。 李汉满头大汗地看着那散落一地的纸箱，双手合十道：「谢谢，快来帮我们吧学弟。」 王晓宝应了声好，朝我说：「去吧，把信送到，有什么事就打给我。」 大概是猜出我有话想跟何承瀚说，晓宝识相地把空间留给我，我看着慢慢转变成大人模样的他，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我觉得我有脸说你，没脸说自己，说你满脑子只有学妹的时候，我也是满脑子只有梦婕。」 我来到楼梯间，他们所在的位置附近，透过回音，听见了何承瀚的声音。 「喜欢一个人的心并没有错。」许均皓徐徐地说。 看来，他们的关係和心情经过昨天，有所缓和，能冷静地交谈和谈心。 我想，这大概也是因为，今天就是最后了。再来，皓瀚乐团将不復存在，而男生们往往，会更偏向理性，想要好聚好散，即便心里还是有什么疙瘩。 「我不应该把一切加诸在你身上，也不应该让这件事影响我们的乐团的表演，今天真的是黑歷史……」 「没关係啦，过去就算了。」 何承瀚似乎对他的言行，及演出有失水准感到自责。 「这番话也要送给你，希望你也不要再因为叔叔的事，自我责怪。」然后，何承瀚轻笑出声：「喂，再见就是对手了。」 「加油。」许均皓淡淡地回覆，不难感觉出他的惆悵与遗憾。 就在我想着，该从哪个切入点打断他们时，我被下楼的何承瀚发现了。 我尷尬地眼神闪烁，打招呼道：「学长好……」 他将视线落在我身后，似乎在找谁。 我把手中的信交给他，「晴晴没来，但是这封信是给你的。」 他眼底的失落一闪而逝，「谢谢。」 我知道，其实，楚晴确实有走进他的心里，他不像是会想找备胎的类型。 但那天的争执被楚晴听见，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而他在得知楚晴有多难过后，或多或少都为自己的不珍惜感到愧疚、不知所措，所以才会和楚晴断了联系。 「学长，祝你前程似锦，在音乐领域上，能有更好的成就。也祝福你未来，能再找到一个像晴晴一样，愿意包容你、珍惜你，为你守候的人，加油！」我举起手来为他打气，露出元气满满的样子，但最后那句，的确是故意的。 作为朋友，我自然是不希望王楚晴跟他在一起的，即使此时此刻他有后悔也好，又或者会有是否要好好珍惜她的想法，这些都不是我的目的，我想要做的，是让他记得，她的好，也让他知道，自己该要为怎样的人，付出真心。 「……好。」他无奈地看着我，握着信离开，把独处空间留给我和许均皓。 「他已经很难过了，干嘛还要刺激他？」许均皓问。 「没有啊，我是真心祝福他欸，毕竟像晴晴这样优秀又深情的好女生，世界上可是没有几个的。」我澄清，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气他，但我可是没有说半个伤害别人的字眼，很得体的好吗？ 「有。」许均皓勾起嘴角，「你啊。」 知道他又在借机撩我，我没好气地笑着：「走吧。」 「我怎么没有信？」他突如其来地问。 ……那又不是我写的信。 「离别信你也要哦？」 「不要，但是要别的信。」 我们併肩在楼道里走着，没有即刻回练团室，把其他人都留在那儿收拾，我们独自出来二人世界不太好，可在离别以前，许均皓更想要好好地，把一切都记牢，不论是在脑海里，还是用相片的形式，他把这三年间，四个人在这栋楼曾到过的地方，曾打闹的地方，包括升降机，都留影。 离别是一个怎样的课题？是沉痛的，带着遗憾和祝福，还是带着误会和悔恨？不论是什么样的年纪，面对这两个字，都无法马上释然，不管是翻脸、分道扬鑣、短暂的分离，抑或生离死别。 我想，那些曾一起打拚，一起做过的梦，欢笑与争吵，日夜不休地创作，一起佈置的每个角落，还有创造的每个音符，都会在脑海里鑴刻，化成养分，支撑着，皓瀚乐团每个人往后的岁月。 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十章 （3） 傍晚，王楚晴倚在我家的阳台吹风，一脸鬱闷，「我最近总是在想，为什么那些坏人都那么幸运呢？像晓宝的事也没有下文，李国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再闹事了，但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努力的事情，好像白费功夫一样，一点好的方向都看不到。」 「你是不是也觉得，对何承瀚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所以好伤心？」 她摇了摇头，「听你说他好像有一点觉得对不起我之后，我也有释然了一些，不过不止是他啦，还有别的事。」 就在我疑惑地想问还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问我：「有酒吗？」 从冰箱里拿出几罐老爸补货的冰啤酒，不确定该不该给她喝。 看她拉开啤酒的铁环，我怕她会不胜酒力地后悔想阻止，她却看穿我的脸色，为我打了一记预防针：「没事的，我在家也常常偷喝，我父母又不在。」 我苦笑，原来我的晴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成为了一个小大人了。「没想到我们小小年纪居然要借酒消愁。」 她伸出手来，纠正我：「只有我是小小年纪，你现在不是比我大很多吗？」 我颇为无奈，「好的不学，反倒把我顶嘴的技能学了个遍。」 她浅浅一笑，用指沿摸着啤酒罐上的水珠，分享道：「我最近在写鬼故事，因为出版社说，这是流行风潮，像我那种言情式的爱情故事，已经有些过时了……其实，写着我不想写的东西，只为求出版机会，还挺傻的……但你知道吗？同一届的得奖者，也是写言小，却不用改风格，只因为她在网络上的人气很高……」 我皱起眉头，不悦地问：「所以这是你最近做噩梦的原因？他们要你命题写作？把你当作是没有情感的打稿机器？」 「『打稿机器』？」她朝我竖起大姆指，「这个形容好贴切。」 我叹气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另一个言情写手，名次排在你之后很多，照理来说，你声望比她高不是吗？而且，你写鬼故事，就能出版了吗？这又不是你的风格，第一本出版的作品，对作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不是吗？」 王楚晴的眼神无神，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都没睡好，她饮下一大口啤酒后，说：「未必能出版，他们的意思是在网络上连载，看看成效。」 我心疼地看着她，劝道：「晴晴……这世界，也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出版社，就跟打工一样，这间不适合，其实可以换一间的。」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红着眼眶看着我，用她那因为过度熬夜而疲乏的双眼，还有伤感痛惜的声线说：「思乐，我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你的日记，里面写到我后来会成为一个很有名气的作家，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成真，但是那的确是支撑我继续下去的动力，即便你很多事都瞒着我，但是你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我想要珍惜、陪伴的人。」 我听着她这一番真挚的话，感动得差点落泪 在我隐瞒那么多事后，她依然在心中为我留着一席之地，就像我回到这里的第一天，说：「我好疼，要抱抱。」时，她也义无反顾地拥抱了我。 彷彿是在告诉我，这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我张开双手拥抱她，哽咽地开口：「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也没关係，因为我们还在一起。」她吸了吸鼻子回应我，轻柔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用惊天动地的道歉，不用轰轰烈烈的争吵，只要一个拥抱，就把那道疏离的城墙打破，把温暖和力量重新倾注成了，「我们」。 第十章 （4） 以要专心考大学，专注自身为由，也为演出事故致歉，希望在未来回归音乐的本质，祝福每一位团员有美好的发展——皓瀚乐团的解散声明于凌晨三点时发布在脸书粉专上。 由于他们的粉丝族群大多是学生，大部分人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己经是早晨的五、六点，也就是准备上课的时间。 今天到校时，感觉校园里沉甸甸的，许多学生们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老师在上课期间，发现许多同学的脸上都愁云惨澹，便忍不住斥责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考大学！乐团解散就解散，难过什么？」 儘管知道该清醒，专心在学业上，也深知解散是不争的事实，无法逆转，但「皓瀚」毕竟是陪伴大家走过学生时期的岁月，一个无法取代的青春象徵。 所以，难过之情，在所难免。 「不只是他们，其实『皓瀚』也是我的心灵寄託。」在许均皓家时，他对着那播着新闻的电视，悠悠地说。 今天的家教时间只有我跟他，但是连日来，他不止要筹备考试，陪奶奶一起去办各种繁琐的移民手续，还要帮我和王晓宝补习，已经快心力交瘁。 现在又再加上乐团解散，歌迷们纷纷私讯或在公告下留言，那些不捨之情，更是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比起一起做音乐，在组团的这三年，我更重视每个人，每次好像有什么低潮，只要推开练团室的门，只要大家一起弹下第一个音节，就有动力。可是现在，虽然知道支持我的人还是很多，但就是，心里空空的……」 他用右手掩住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疲惫的双眸。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跟他分享我曾经面对的离别：「你知道吗，在我的记忆中，晓宝……去世的时候，我也曾经觉得世界好安静，明明世界上的人很多，为什么我身边，却没有人陪伴，彷彿空气都要被抽乾了一样难受。」 「那后来怎么办？」他轻声询问。 「虽然我活得行尸走肉，但世界依旧照常运转，没有为我的崩溃而停下来，直到……你出现在我公司楼下等我，我还清楚记得，那是在晓宝走后的半年。」想起那段颓靡的人生，每天下班就窝在家里喝酒，夜晚被梦魘缠绕的日子，我的心依旧像被拉扯般疼痛。 「所以，在我出现之后，你就好了吗？」 我摇头，「当然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 我看着他，勾起嘴角：「但我当时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跟你一起变好，即便还是会一直做噩梦、责怪自己，无法入眠，可因为有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愿意努力重新站起来。」 未料我会吐出这一番告白，他的瞳孔明显一震。 「我知道乐团解散，成员各分东西，让你很难过，就像晓宝和楚晴，对我而言也是那样的存在。但是你想想，他们又不是不继续做音乐了，大家也依旧会努力朝着梦想前进，虽然是在不同的地方，但只要梦想不变，『皓瀚』就会一直存留在你们心中的。」我伸出手来指了指他的心窝处，「在这里，你们永远都在一起。」 「那你现在，也是一样的想法吗？愿意跟我一起努力，一起面对未来，儘管充满未知的变化。」他先是握住我的手指，然后将我冰凉的手置于掌心。 我终究，是会败给他的固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把握，每分每秒，能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呢？ 「你当时要我跟你在一起，至少都有鲜花呢……」 「那有鲜花的话你是不是——」他扬起开心的笑，但话还没说完，却先被新闻爆出的关键字给打断了。 「台北市议员李方生被爆贪污一案在被调查中，指他与凤宗四合会交往甚秘，本台记者获得独家线报，该消息称凤宗四合会的帮主儿子其实是李方生的私生子——」 我们看着这则报导，一同皱起了眉头。 第十章 （5） 针对这篇新闻，我们几个人，开了line语音通话，展开了一番讨论。 「这简直就是八点档啊，那个议员跟凤宗帮主是老友，帮他养私生子耶，什么时候的新闻我们都没留意。」王楚晴的傻眼完全从语气中体现出来了。 许均皓说：「这几天，我们都只顾着乐团解散的事，没留意新闻。不过这个新闻里报导的记者，不就是我们传影片的人吗？」 我跟着分析，「所以他不是不回我们，而是在等时机吗？说不定过几天我们剪的影片和提供的照片也会出现在新闻上。」 王楚晴一听，焦急地问：「闹得这么大，万一记者包围学校，校方不会展开调查吗？」 「调查又怎样？当初怕事，任由李国伟欺凌大家还想要息事寧人，现在就要承担后果啊！」我说。 「我觉得我们要先下手为强。」一直沉默的王晓宝冷静地开口。 「什么意思？」许均皓问。 「再过一阵子李国伟的十八岁生日就要到了，如果影片真的曝光……我想告他。」王晓宝提出这个想法，然而，话一说出口就让整个语音聊天室瞬间鸦雀无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事情真的如我们所料般发展…… 「晓宝，你要考虑清楚，上法庭，李国伟请的律师可能在庭上说出很难听的话，也会有很多人在网路上讨论这个案件，你要承受很多。」 他坚定地道：「这就是我的目的啊，不那么做的话，大家很快就会忘记了，会有更多人跟我一样活在地狱里，虽然不可能救到所有的人，可但凡有点人性，有点良知，就该知道要悔改，虽然我觉得李国伟是没有啦……但我那也算是对社会有所贡献嘛……」 大家很难出声支持他。 虽然本来就是抱着凭藉媒体的力量，把事情闹大，让李国伟背负舆论压力的的目的去进行，可是要让最好的朋友，赤裸裸地被大眾拿出来讨论，被推上风口浪尖，其实并不在我们的计划里。 我们想要用最安全的方式保护所有受害者，包括晓宝，所以才会连夜为那些照片、视频进行剪辑、声音处理和打码。 「就算世界还是没有什么公义，他也可能不会被判很重的刑罚，但是我相信我爸爸说过的，恶有恶报，我只是在做对的事。」晓宝还是很坚持，再三保证他会没事，要我们放心。 我听着他的保证，在内心祈祷着，他真的会挺过去，然后浴火重生，变得更加坚强、勇敢。 ? 时序已经入秋了，微凉的风吹拂着走在返校路上的我们，十分凉快畅意，但我的心里，总记掛着一个未被证实的猜忌，而感到闷闷不乐。 「怎么了？在等新闻？」许均皓揉了揉我的发顶。 我摇了摇头，看向他，「我是在等周柏宇的讯息。」 他微顿，抿起嘴「哦」了一声。 「因为报导里说，是一位周姓少年爆的料，会那么掌握李国伟资讯的人，也只有周柏宇了。」我朝他解释，提出我的猜测：「前阵子李国伟应该就已经收到他爸贪污被抓到的消息了，所以才会在学校里慌慌张张的，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作恶，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昨天爆料的新闻，也已经提早传到他耳朵里了。」 许均皓点点头，「感觉新闻都会压着一段时间才报出来，李国伟一定有管道提前知道。」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周柏宇瞒着我们，向媒体提供的资料。」我攥紧背包肩带，欲言又止，脑子里转着周柏宇曾经对我说的那句——「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他会受到他应该有的惩罚。」 「你怕李国伟会找人对付他？」许均皓点出我的担忧。 「对。」见他沉下眼色，赶紧补充：「我只是因为他帮了我们，不想他出事，基于这层原因才会特别关心，你不要误会我对他还有别的心思。」 许均皓算是接受了我的说法，点头道：「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他的，不管是在你曾经的未来，亦或者现在，他都让你如此牵掛着。」 「记恨所以才一直没忘，也算吗？」 许均皓被我逗笑，放开了心胸。「算了，最重要的是，你最后是跟我在一起。」 我看着他得意的测脸，果然是爱吃醋的类型…… 「何承瀚！我答应你！」 正当我们快要抵达校门口时，耳边忽然传来了这么一句喊声。 第十章 （6） 季梦婕快速从我们身后跑过，上前挽住了何承瀚的手。 何承瀚一脸愕然地看着她，这是继她在许均皓家后，我们难得巧遇。 只是没想到，再次见到，会撞见这么令人张口咋舌的一幕—— 季梦婕踮起脚尖，在何承瀚的脸颊印上一吻。 不止何承瀚本人，我跟许均皓也感到十分吃惊。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会变心得这么快，但下一刻就从她朝我们这边望过来的眼神中发现，她是别有用心的。 她是想对许均皓实行报復，想让他担心好兄弟会被玩弄感情，又或者，是想藉此再度引起他的注意。 「她是不是以为，跟你最好的兄弟在一起，你就会生气、后悔、担心之类的？」我抬头看了许均皓一眼。 「……可能？」 「何承瀚真可怜，又要继续当工具人了。」我摇头叹气，对这样无限循环的爱情纠葛感到无奈。 「放心，他又不傻，他现在应该清醒了。」许均皓倒是对何承瀚很有信心，「而且，气男生的方法，前提要是在那个男生对那个女生有意思。我又不喜欢她，她这样是要做给谁看？」 我不忍一笑，觉得他有时说起话来，还真坏。 我们看着季梦婕和何承瀚不久后，被教官勒令不准在校园里举止过于亲密，而被强行分开，不免感慨：「她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成魔了。」 「你不也为爱疯魔？」许均皓挪揄我。 我骄傲地瞇起眼，哼声，「但我走的是正途，不是吗？循规蹈矩地，让你手到擒来。」 「谁对谁手到擒来还不知道呢。」他不甘示弱地笑道。 「那只要是你的话，我愿意束手就擒啊。」 许均皓被我突然地撩了一把，呛到咳嗽。 「现在开心了吧？」我用手肘轻轻撞他，一脸得意。「别再吃周柏宇的醋了。」 「咳，快走吧，要打鐘了。」他扯开话题说，神情间却尽是满面春风。 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我踩着地上的枫叶，恳切地许下心愿。能不能，就这么一次……让我们留在这份幸福里？ ? 「没事啦，反正当时中秋过后不久，他就改口跟我说，『我喜欢的人不希望我们走得太近，所以我不能再送你回家了。』，现在也挺好的，他喜欢的人，主动牵起他的手，答应跟他在一起。」王楚晴和我在无人的女厕所洗手时，神态平和地说。 「但季梦婕明显就不是真心的。」我叹了一口气，瞬间觉得何承瀚很倒楣。 「就算是，那也与我无关了。」她扬起一抹笑，来到烘乾机前，将双手放在风口，转移话题：「果然暖风就是疗癒，教室的冷气太凉了，我手脚都好冰哦，都十一月了耶，还开着呢，夸张。」 我把手也一併放在风口，试探地问：「你真的打算放下了？」 她点了点头，虽不见得是完全释怀，但似乎也看开了许多。「我总不能一直困在这段单恋当中吧？」 「嗯……你说得对。你以后一定会遇到比他更帅、更成熟、更有魅力——」 王楚晴到后来实在是听不下去，乾脆打断我，「好了，打住，我知道了啦！」 我们在上课铃声中走出厕所，却见走廊转角处有一个人正疾步而来。 「顏思乐、王楚晴，你们两个跟我走。」 她远远地便喝住我们。随后，走廊上充斥着高跟鞋响喀喀喀的剌耳声响，而那张盛怒的脸庞透露出算帐的意味。 第十章 （7） 郑主任把我们带到学校的电脑资讯室，拿出一只随身碟，用教室的电脑打开其中一个档案，并开始播放。 是我们剪辑的那段影片，怎么会在她手上？我诧异。 「今天学校收到的，媒体说有人用这个影片爆料，问是不是属实。」她紧皱眉头，双手抱胸，质问道：「这是你们做的吧？」 是又怎样？ 我正想开口懟她，没想到王楚晴却先发制人：「你有证据吗？」 「什么？」郑主任瞪向王楚晴，不敢相信她居然也学会顶嘴了。 「就算是又怎样？你有证据这是我们做的吗？」王楚晴嘲讽地回视：「而且，你凭什么质问我们？是你先不管学生死活，企图把事情掩盖，现在收到爆料影片，又想找学生出来顶罪吗？说这影片是假的吗？」她条理分明的一字一句，皆鏗鏘有力。 我忍住想吹口哨的衝动。 「你这是什么态度？」郑主任被激得浑身发抖。 王楚晴接着说：「如果我态度好，你就愿意救深陷水火之中，被霸凌的学生们的话，我可以鞠躬卑膝的。」 「不过我想，在收到这样的影片后，你不是第一时间去查来龙去脉，反而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就质问我们。这表示，你不值得我们尊敬。」我补充。 她倒抽一口气，因面子掛不住而震怒地说：「我现在只是问你你们，是不是你们发出去的影片！不要跟我扯别的！」 「是不是很重要吗？」我提高音量，继续周旋：「反正影片的施暴行为，是在校外，你们大可以像以前一样，一副置身事外就好啦。」 郑主任抚额，冷静下来后笑了笑，威胁道：「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身为一个学生，不好好上课，成天在这边做些毁坏校誉的事，我可以处分你们的，知道吗？」 我无所畏惧地继续顶嘴，「那身为一个老师，发生校园暴力你有通报吗？你有好好安抚学生吗？你有处罚那些施暴的人吗？你在站在学生的角度想过吗？心都被摧毁了，人都不想做了，还读什么书啊？你们姑息养奸，还要影片里那么多人陪葬，这样对吗？你有良心吗？」 郑主任发现我们硬着来没用，于是开始想动之以情：「你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吗？身为一个老师，我不止是要为学生考虑，还要为整个学校……」 「我们不想知道你的心路歷程。」我无情地说。 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担任的角色，与背后的责任，但如果今天学校的声誉，必须要用很多学生支离破碎的心灵去维护，那该有多么地不堪与噁心？ 那些受到长期霸凌，身心被折磨的同学，以后还能相信谁呢？ 我们在校的每一天，如果只是为了，接受填鸭式的教育、凌辱的洗礼、老师的旁观、同学的嘲笑与冷眼，以及家长们对成绩的指责，那上学还有什么意义？ 就是因为有太多像她这样袖手旁观的老师，所以最后，王晓宝也才会选择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我，不希望再看到这世界上，有更多像王晓宝那样的被害者出现。 「你要以什么名义处分我们？顶撞师长？但我们说的句句属实，影片也是真的，所以，你根本站不住脚。我劝你还是好好地做好你份内的事吧，老师。」王楚晴说完，便拉着我，向郑主任行了个礼，然后我们一起走出教室。 「晴晴你长大了，简直是学会了我的真传。」我把玩她最近留长的马尾，回想她刚刚帅气十足，把郑主任懟得声都不敢出的模样，觉得好棒，这样以后我就放心了。 她可以好好地保护自己了。 但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时，眼泪已经哗啦啦地流下。 「你怎么了？」我错愕地道。 「其实我刚刚好害怕，我怕我会退缩，会任她在那边骂，我怕我说得不够有力，会让她有机会反驳，我怕我保护不了我们。」她抽抽噎噎地说。 「不会啊，你做得很棒。」我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面纸给她。 她抽出面纸覆盖着眼睛，最后闷声开口：「因为我想要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我的心脏因为这句话悸动起来，附和道：「我也一样。」 今天我们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未来我们能够一直一直在一起，好好地活着。 在这一刻，过去我那些想要独自抗敌的心，想要孤独坠入深渊的想法，以及那些迷茫，都得到了救赎。 第十一章 （1） 腥红的利刃刺入心间，世界就此灯灭，不要怕，我会书写，与你的诗篇，种一盆粉红色的山茶花，录一首〈玫瑰少年〉，以最热烈的爱迎接，所有恶源。白日将至，梦魘都要破灭。 ? ：是你把李国伟的秘密爆料给媒体的吗？ ：新闻里的周姓少年是在说你吧？ ：你遭到霸凌了吗？ 郑主任没能再找我们麻烦，因为同一天，王晓宝在王丽芳学姊、王楚晴爸妈的陪同之下，前往警局对李国伟提出了告诉。 许均皓告诉我，李国伟被班主任叫出教室时，对方虽未提及所谓何事，但李国伟却反应极大，像是知道自己会被关押，奋力撞开桌椅，企图逃跑。 为了配合警方调查，校警早就在走廊转角处埋伏，确认他想畏罪潜逃，便以更强硬的方式，将他扣押。 这是我们送给李国伟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一个可以负上完全罪责，转大人的成年礼。 虽然新闻媒体从来没有指名道姓，但消息早就传遍在校园，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个帮会的私生子，指的是李国伟。 于是一夜之间，不论是帮会或议员，都被社会的舆论压力给制压，李议员还因为同时陷入贪污案件中，而遭到了罢免。现在没有人能保护李国伟了，他不但没了后台，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一连串的刑责和官司。 虽然校园流言四起，但校方仍然为了避免更多牵扯，导致影响校誉，而严格禁止所有人讨论李国伟的案件。 ——「某私立中学爆霸凌侵犯影片，施暴者竟是李市议员私生子。」 学生不讨论，不代表社会不会放大检视学校的教育方针，与对于校园中出现暴力不良行为时，採取了怎样的约束和牵制。为了平息风波，校方积极地针对校园霸凌进行严加管束，并开办了许多讲座，同时对外发表检讨和声明，设立专门通报和处理的社工团队，其中甚至还包含许多性教育的课程。 ：有plana，自然有planb。 ：我说过了，他会获得应有的惩罚。 ：他手没那么长，伸不到澳洲来，你放心。 在李国伟被提告的消息透过媒体报导后，我终于收到周柏宇回覆的讯息。 「我有时候也会在想，要不要算了，毕竟这样做真的会毁了李国伟的未来，而且事情已经不是最近发生的了，也有一段时间了。」 然而在等候庭审的漫长时间里，王晓宝陷入了自我怀疑。 「思乐，明明说要提告的是我，满腔斗志的是我，现在犹豫不决的，也是我，我真窝囊，让人讨厌，对吧？」 某天王丽芳去打工的夜晚，晓宝邀请我来到他家谈心。 他窝在床角，焦虑地抠着指甲，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为了平復心绪，不被官司和校园言论影响，他没有积极復学，而是选择申请在家自习，然而心理状态貌似每况愈下。 他可以现在与李国伟进行和解、撤告，如果他愿意的话，毕竟一切都尚未成定局。 「我知道你很纠结，也会怕自己是一时意气用事，总觉得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如果他现在收手、洗心革面的话，就算了之类的，对不对？」我试图理解他的想法。 但我还是认为，不该是善良的人，受到良心的谴责。况且，这也早就不仅仅是关乎王晓宝一个人的事，也关乎那些，在他报案后，鼓起勇气，选择在网络发声，匿名发表自己同样曾遭受严重校园迫害的人。 他们，也想知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是不是还尚存着一点点，人性的关怀和希冀。 「但是晓宝，打从他决定做那些坏事开始，他就该知道，要为自己的人生、未来负责。你想想，如果今天所有的罪犯都因为被原谅，因为受害者一时仁慈，而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那这个世界，又会变成怎么样呢？有多少人会真的因为别人不咎责，而改过自新？」 他愣了一愣，苦笑道：「你说这番话，倒是很像一个大人。」 「我本来就是大人了啊，我后天就十八岁了呢。」我挑了挑眉。 他打趣说：「那如果现在跟你说生日快乐的话，我不就是第一个了？」 「哪有这样的？今天又还不是我生日。」我笑道，默默在他身边，陪他打着游戏。 然后，我们就这样各自都没有说话，静静的，一关一关地打着怪。 我边陪他打游戏，边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振作精神，继续勇敢坚强，思考了许久，最后，脑海中还是只有一个人选。 ：周柏宇，你最后帮我一个忙吧。 把讯息发出去后，我坐在床沿望着睡着的王晓宝，见他重重的黑眼圈、没有血色的脸，和那几乎瘦到凹陷的双颊，心疼不捨。 我希望有一天，他能真的睡得香甜，而不是因为身体无法支撑了，才不得已，被疲惫支配。 第十一章 （2） 午休结束前，我跟许均皓在食堂门口约定：「那晚上直接在我家楼下等？我跟晴晴去接晓宝，你拿完蛋糕，会合学姊一起过来吧。」 他们说我十八岁生日，必须要大家聚在一起庆祝。 老爸出差回程的飞机在隔天的中午才会到达，于是我顺势，以没有人与我一起度过十八岁生日后的第一天为由，说服他让许均皓、王晓宝、王楚晴和王丽芳到我家过夜。 「好，那晚上见。」许均皓点了点头，我们便各自回教学楼上课。 上课期间，我又想到什么，于是发了一则line问他：「蛋糕不会又是水果的吧！」 他回我一个问号：「又？我后来买了很多水果口味的吗？」 我无奈地回：「对呀，你对水果蛋糕情有独钟，每次大大小小的蛋糕都买水果口味的，可是当时，为了给你面子，我都没反应过。」 「放心，我问过楚晴你的口味。」过了半晌，他回道。 抱着满怀期待的心情，我跟王楚晴出发前往王晓宝家，准备接他一起到我家庆生，这也是这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愿意踏出家门。 「你觉得会是什么蛋糕？」我在途中兴致勃勃地问王楚晴。 「我跟他说巧克力口味的呀。」她说。 我高兴地开口：「巧克力蛋糕也有分很多种的呀，黑森林啦、布朗尼、熔岩巧克力、欧培拉，听说现在还有薄荷巧克力的呢！」 「你看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吃货属性完全显露了。」王楚晴没好气地笑了笑，开始吐槽我对巧克力的迷恋程度。 「顏思乐。」 就在我们步到王晓宝家楼下时，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我们一同转身，却见到穿着白t-shirt、破洞牛仔裤，满脸鬍渣的李国伟，他盯着我们，不知是在此候了多久，抑或是，一直都跟在我们后面？ 在瞬间，身体便一股恶寒。 我充满戒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下意识地将王楚晴拉到身后，并带着她稍稍往后退。 他看起来带着杀气与敌意，不知道想做什么。 「我们可是申请了暴力禁制令的，你不要过来哦，信不信我们报警！」王楚晴虽全身发抖地躲在我身后，但仍然伸出握着防狼喷雾的手警告他。 「你是来找晓宝的？」我力持冷静地问。 「我找的不是王晓宝。」李国伟目光冷峻地看着我，「是你。」 他上前一步，道：「这所有的所有，」他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每个音节都充满着愤恨的情绪—— 「都是因为你！」 语落，他径直从我们面前离开。 「神经病啊？」王楚晴被吓得不轻，说话的音调高低不平。「他只是为了过来威胁你吗？」 我心有馀悸地捂着胸口，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千万不能让晓宝知道他来过，不然他会担心。」我交代道。 王楚晴担忧地说：「他是不是打算做什么？」她牵着我的同时，我感觉到她手心的凉意。 那一句记忆中，楚晴曾经对我说的话，如今却从李国伟的口中吐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国伟说得没错，确实都是因为我。」我细细在心里分析，他恨我是很正常的。 毕竟一开始，是因为我跟周柏宇分手，还坚持要挖出李国伟与王晓宝之间的秘密，以及后续的一切改变，如果不是因为我，都不会发生…… 所以，如他所说，我才是源头。 「思乐，你别胡思乱想，不要把那种人的话放在心里。」王楚晴怕我又陷入自责里，出声安慰。 「我没事，我们走吧。」我勉强地朝她挤出一个微笑，牵着她走进王晓宝家的公寓大楼。 第十一章 （3） 我们没有跟王晓宝提及遇到李国伟的事，因为他现在已经为了打官司的种种很烦恼了，还经常做噩梦，我们不想增添他的压力。 所以，与其说今天是帮我庆祝生日，其实是我为了帮他舒缓心情，才想办得热闹一点。毕竟再过不久，就是庭审的日子了。 接到王晓宝，返回我家后，他刚坐进沙发，便问：「那后来郑主任怎么样了？还在学校？」 我为他送上一杯水，一时没有听清他的问题。 「你讨厌郑主任吗？」楚晴问。 他在我疑惑地抬眼后，苦苦笑道：「就跟那些看着我被拍影片的人一样，那些袖手旁观的人，也是加害者。」 除了施暴者以外，那些明明知道自己被欺凌，却不曾开口阻止的看客，在他眼中都是共犯，对他造成的创伤并不比施暴者少。 我和王楚晴相视一眼，并朝她点头，示意她可以直说。 于是她开口：「她离职了，听说是被学校要求的。发生了这些事，学校总要找一个羔羊来顶罪，说来也是可笑，她明明就自以为在帮学校，但最后出事了，第一个被牺牲的却是她。」 「那她以后会很难找工作吗？」王晓宝问。 「可能会吧，因为新闻有报，有人在d-card和脸书起底了，别说去别的学校了，可能正常找工作，对方都会犹豫吧。」我说。 王晓宝似乎又心软了，我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那是她自己该承担的后果，你别自责。」 他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学长跟我姊好慢啊，我们的火锅也好慢啊。」他摸着肚子，装出很饿的模样。 我知道，他是不想我们担心，我也能理解，他无法那么快就释怀。 但我所求的并不多，只希望他在经歷风雨后，能重新找回生活的轨道，学着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勇敢地活下去。 ?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快要十二点了耶。」我们吃完晚餐，一同看了两部《纳尼亚传奇》，就在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所有人都将我和许均皓推进了我的房间。 大家闹哄哄地关上房门后，许均皓扬起一抹好看的笑：「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虽然心里有猜到他要做什么，但我仍是调皮地开口：「我的生日还没到。」 「我想当第一个送礼物给你、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哦，那你不是第一个耶，晓宝前天就说了。」 「啊？」他吃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门的方向，故意大喊：「晓宝，怎么可以这样啊！」 门外明显有窃笑声传来，我知道王氏堂姊弟仨人，都隔着房门在偷听我们的动静。 我笑笑地朝他伸手：「所以礼物呢？」 他指了指我的后方：「在你身后。」 我转身一看，才发现地上有一个黑色的花盆，应该是提早被安排放置的，我挑起眉毛，走过去蹲下打量它：「盆栽？」 他点了点头，跟我一起蹲下来，为我介绍：「粉红色的山茶花，虽然现在还只有花苞。」 我看着那绿色的花苞，里头包着未开的粉红花朵，哭笑不得：「皓皓送的礼物，好特别啊……」 他一脸费解：「是某人跟我说，她要鲜花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说我在你二十二岁的时候，送你九百九十九朵的玫瑰，那个我暂时买不起。」他很诚实地说，「但这盆不一样，它可以一直生长，也需要很多时间和心血来灌溉。」他前半句还说得有些不自信，但后半句，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瞳，却打动了我。 我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儘管心里还有些微不安的情绪在拉扯，我依然开着玩笑：「但是你送给我了，灌溉的人是我啊。」 「我不介意天天来帮你浇花。」他很认真地握住我的手，并说：「粉红色山茶花的花语是『让我们克服困难，勇往直前』。」 是啊，在面对我的懦弱、不敢前进上，他总是没有退缩。 因为他要牵着我的手，勇往直前。 「你有听见，我刚才说花语时的深意吗？」他接着问。 没等我回答，他更靠近了一些，用只有我一个人听见的音量说：「我们。」他的声音很小，却慎重且坚定：「未来，我们一起灌溉。」 「乐乐，我喜欢你，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我更加坚定，好喜欢你。」他望向我，期待着我的反应。 「所以呢？」我哽咽地问，眼睛不受控地眨着。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转正？」他扬起和煦的笑，同样跟着红了眼，语调充满期待。 好。未来，我们一起面对。 我朝他张开双手，撒娇道：「我脚好麻，你抱抱我。」双脚是真的因为久蹲发麻了。 他也跟我一样，于是他拉我起来时，两个人跌跌撞撞地，破坏了浪漫的气氛，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是我知道我们心中都满溢着喜悦。 我们紧紧地拥抱彼此。 「你当时说得没错，明明我是那么果断的人，却想不通最简单的道理，但是不管未来如何，我都想把握现在，跟你在一起。」 这一次，我不再是因为二十二岁，想起年少时的悸动，不再是因为失去了挚爱的晓宝、结束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才决定答应一直守候我的他；而是我真正地，和自己进行了和解，无论是过去抑或未来，无论那些已经发生的种种不幸和遗憾，我都该迈出去，热情地拥抱这个，深深爱着我多年的少年。 就在我们沉浸在这确立关係的怀抱时，门碰地被打开了，王晓宝带着微笑对我们说：「十二点了，思乐冰。」如同我回到这里，初见许均皓的那一天，他把我拉走一样，只是这一次的打断，不再是因为要带我离开，而是为了—— 「生日快乐！」王楚晴和王丽芳捧着黑森林蛋糕祝贺我。 「你们怎么抢我台词？」许均皓无奈地笑着。 而我，也跟着笑了。 大家一起唱着生日歌，每个人鼻尖都红红的，双眼盈满氤氳，因为这首简单的祝贺歌曲中，夹杂着我们一路一起走过来的心酸痛楚，还有对未来的希冀。 为了我们，可以度过明日，可以真正快乐的，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在心里，许下这个心愿。 希望真的，当渴望的念头达到极致，天使就会来实现我们的愿望。 第十一章 （4） 庆祝结束后，我和王楚晴、王丽芳一起横躺在客房的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中虽然保有快乐的馀韵，但想到李国伟的事件即将开审，仍是万分惆悵。 「你们觉得，晓宝会胜诉吗？听说那些私人律师，说话都会很伤人，很擅长在受害者的伤口上撒盐，为了打羸官司不择手段，晓宝他……会不会受不住？」王丽芳的声音低沉嘶哑，一整晚在弟弟面前逞强的外壳，在这万籟俱寂的深夜，终于瓦解。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王楚晴的鼻音有点重，应该是隐忍着想落泪的缘故。 王丽芳作为姊姊，也一同被传召为证人，她所想像的恶劣言行，恐怕连她自己也将会面临，却未曾提及半分。 在自己和晓宝面前，她总是以弟弟优先。 不知过了多久，连日来为王晓宝操心的她们，在疲惫不堪中昏昏睡去，我则悄悄地起身，为她们盖好棉被后，躡手躡脚地来到房外走廊，与许均皓会合。 他轻声细语地说：「走吧。」我们二人像是做贼一样，偷偷出了门。 「围巾围着，别着凉。」在电梯前，他把帮我备好的围巾套在我的脖颈，一圈一圈把我包起来，然后将我的手牵起，塞进他的大衣口袋。 犹记得，就是在这里，我们第一次牵手。 「忽然觉得当时没有拍到mv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我把脸埋进围巾，封闭的电梯让我浑身因温暖而热了起来。 「道别的mv，不适用于我们。」他浅浅笑说。 我跟着会心一笑，在电梯门到达大厅时，忽然有感而发地道：「我们这样半夜出来，很像在拐带少女。」 「刚成年的少女就被我拐带了呢。」他默默认同，配合我说，眉眼含着宠溺的笑。 我也是挺羞耻的，明明是二十四岁穿越回来的，还装幼齿。 我们逆着十二月的冷风，在几乎没有人烟的街道，相偎而行。「你说，晓宝收到会喜欢吗？他会不会，因为这样，而变得更加勇敢？」 「会的。」他肯定道，「大家都会好起来。」 我看着小区周围佈着圣诞装饰的树，那些闪闪发亮的灯串，让心里漾起了一股憧憬。 我也相信，会好的。 ? 王晓宝庭审的那日早上，我终于收到了那封远洋来的信，乘坐计程车来到晓宝家门口，我和许均皓紧张地按下了门铃，看见穿着白色衬衫的他前来应门。 见到我们时，他还有些错愕。 「怎么跑来了？」他以为我们是在担心他的安全问题，于是说：「下午会有警员来接送我，你们不用担心。」 我摇头：「我们想要送一份礼物给你。」 将信和一支随身硬碟交予他后，我们原本就想离开，让他自己打开这份心意，结果他却在我们转身后提出邀请：「进来坐一下。」 没有等我们回应，他便留着门，往屋里走去。 我们依言而入，他神色泰然地坐在沙发，打开笔记本电脑。「我姊去买早餐了，要不要叫她多买两份？」 「我们等一下约了奶奶一起吃饭。」许均皓婉拒他，牵着我的手，一同坐在王晓宝的旁边。 「交往不到一个礼拜就要见家长了喔？」王晓宝瞥了我们一眼，揶揄道。 我解释：「因为奶奶明天要飞美国了。」不过我「奶奶、奶奶」叫得那么亲热，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那按照进度，下次奶奶回国，是不是都要抱孙子了？」王晓宝挑起眉，望向许均皓。 他将目光投放在我身上，一脸意味深长，比了个手势说：「好，我们加油！」 我害羞到简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我要打开了啊。」王晓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随身碟置入电脑。 档案资料显示那是一首歌曲——〈玫瑰少年〉coverby皓瀚乐团.feat顏思乐。 他一脸讶异地看着我们，方才绷紧的情绪一下就破防了，几近要哭出来，「我有生之年不仅能再听到『皓瀚』的歌，还是一首送给我的礼物？所以这是你生日那天，半夜跟学长溜出去的理由吗？」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们偷偷出去了？」我有些意外，但又想到他近日夜晚一定都是浅眠的状态。 「没能睡得着。」他耸肩，说：「学长当时跟我同一间房，他出去了我很容易发现。」 「不只有『皓瀚』的人哦，我也有参与，不过我不是专业唱歌的，希望没有毁了这个作品。」说着，我指了指交给他的那封信：「你快打开看看。」 王晓宝带着疑惑与好奇，小心翼翼撕开那封信，是我请周柏宇写的鼓励信，里面，还有一张他手写的歌词。 「我想除了我们，他是最能鼓舞你的人。」我看着双眼通红的王晓宝，他看着那封信上头的笔跡时，脸上泛起五味杂陈的情绪，有缅怀、眷恋……而更多更多的，是坚定。 「我要戴耳机听。」他吸了吸鼻子，戴上耳机，按下了歌曲的播放键。 然后，听着听着，开始泪流满面。 哪种美丽会唤来妒忌你并没有罪有罪是这世界 生而为人无罪你不需要抱歉 onedayiwillbeyoubabyboy,andyougon'beme 喧哗如果不停让我陪你安静 iwishicouldhugyou,tillyou'rereallyreallybeingfree 哪朵玫瑰没有荆棘最好的报復是美丽最美的盛开是反击 别让谁去改变了你你是你或是你都行 会有人全心的爱你 ——蔡依林、五月天〈玫瑰少年〉 我觉得，在开庭之前，晓宝需要大哭一场。 因为我们天天都陪着他，他为了不想我们担心，所以无处宣洩种种的负面情绪。 这一首歌，完完全全表达了他的心路歷程，触及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抱抱。」我带着疼惜的心，小心翼翼地将他拥进怀里。 他泣不成声，哭到我肩膀那部分的衣料完全湿透，「谢谢你，思乐……谢谢你和学长们，真的……我其实，还是没有办法那么坚强……」 他终于，吐露出真实的想法，然后全身放松，紧紧地靠着我。 在我放开王晓宝以后，许均皓也拥抱了他一下，说：「你永远不用害怕倒下来，也不用害怕表露真正的自己，我们都在。」 王晓宝用力点头，抹乾了眼泪，目光逐渐清澈起来。 第十一章 （5） 我跟许均皓在这个「时空」第一次一起度过的圣诞节，答应了彼此进行交换礼物，在平安夜当晚，我们去街角的花店拿取我们早前预订的一棵小圣诞树，并在商店里买了一些繽纷的灯串和可爱的吊饰玩偶，打算在他家一起为圣诞树进行装饰。 我弯身在圣诞树前，为它掛上最后一个雪人吊饰，凑近时，感觉松香扑鼻，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楼下小区传来报佳音的欢唱声，我忍不住问他：「北部的圣诞节，跟美国比，感觉怎么样？」 许均皓闻言后，抬头朝我笑了笑：「不错啊，也满热闹的。」 之前每年的圣诞节，许均皓都会跟奶奶一起到美国，找他舅舅一家人团聚和过节，但今年他选择留在北部，跟我在一起。 见他专心致志地在圣诞树前蹲身处理着灯串，我抱着对条状物异常兴奋的黑猫咕嚕，乖乖地在一旁沙发坐下。 半晌，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一脸得意地挑了挑眉，快速去关上了屋子里的灯后，他返回，将灯串的开关控制器交到我手里，「我们一起打开看看。」握着我的手一起，按下了灯串的开关。 啪嗒一声，漆黑的空间瞬间变得光亮，绚烂的色彩充满着这个小小的家，营造出唯美浪漫的氛围。 「好美哦！」我不禁讚叹，怀里的黑猫也跟着「喵——」了一声，似乎在表似牠也赞同。 许均皓认同地点头，目光却停留在我身上，笑说：「对啊，好美。」 我害羞一笑，「又在开我玩笑。」 边擼着黑猫，我问：「今年没有跟家人在一起过节，你会觉得孤单吗？」 他摇了摇头，摸了摸我的头：「我有你啊，怎么会孤单？」 我开心地摇了摇双脚，然后跟他说：「虽然老爸一如往常，没能跟我一起过节，不过今天我倒是满开心的。」我看向他期待的目光，在他以为我要说什么深情的话时，我调皮地道：「因为我又可以收礼物了，好爽哦。」 闻言，他笑了一声，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对呀，你等我一下。」然后起身来去房间里拿出他要跟我交换的礼物，在给我之前神秘地说：「你先闭上眼睛。」 我依言照做，接着感觉他温柔地拨开我的头发后，在我脖颈上掛上了什么。待他掛好，我睁开了眼睛，低下头一看，发现是一条银色的项鍊，是一个锁，它是可以打开的款式，里面嵌了我跟许均皓在这里的第一张合照，也就是那张我一开始用来当手机桌布的照片。 「好好看哦。」我满心欢喜地看着他，抚摸着项鍊表面刻的一组数字道：「而且上面刻的是你的生日耶。」 「我的那条，是你的生日。」他笑容不减地说，接着将另一条款式一样，但鍊条比较粗、且刻着我生日的项鍊交给我，要我为他戴上。 许均皓，真的好浪漫。 两条项鍊的长度都刚好落在心脏附近，这样用心的安排让我好感动。 「你自己刻的吗？」我摸着上头并不算平滑工整的刻痕，猜测道。 他微微点头，一边对抗着想跳起来拍打项鍊的黑猫，一边问我：「喜欢吗？」 我坚定地说：「嗯，很喜欢！」说完就把黑猫交到他手上，去拿我的礼物过来，「我的刚好也是手作，不过是可爱风格的。」 他还未打开礼物的盒子，但脸上的笑容已经如沐春风似的。 待他打开后，看到我製作的，有贝斯、黑猫咕嚕、还有我和他的造型蛋糕蜡烛时，双眼发着光，咧开了嘴角：「好精緻！弄了很久吗？辛不辛苦？」开心之馀，也不忘贴体我。 在二零一三年，这种造型式的蜡烛还未成为流行，不过身为白领的我，在领着死薪水的同时，以为生活增添乐趣为初衷，在未来学习了这一门手艺，甚至后来顺利开了一个网店，生意还不错。 「是有点花时间，但不会到很辛苦，蛮好玩的。你闻闻看，有甜甜的草莓味哦。」我瞇起眼睛，在他将蜡烛凑近鼻子时，我表露自己的私心：「现在这个地方只有你一个人住了，为免你感到孤单，我先留下一点我的足印。」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好，「我会把它放在床头。」并看了黑猫一眼说：「我当初不让牠进房间这个决定，看起来是对的。」 我瞥着怀中一脸不知发生何事，发出「嗯？」声音的黑猫，觉得被可爱到了。 「乐乐。」许均皓忽然有些严肃地看着我，眼眶微红：「我以前每次过节……都会有股莫名的悲伤和失落感，但是现在，我觉得心里很满足，这里像被填满了。」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 我也跟着红了眼，笑道：「我也是。」把沙发角落的一个有声猫玩具扔到稍远的地方，吸引黑猫去追逐后，我埋进了他的怀里，「以后的每个节日，都不会再感到孤单了。」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将我拥得更紧了些，声线略带沙哑地道：「因为你有我，对不对？」 我拍了拍他的背，「你也有我啊，皓皓。」 他满足地笑了笑，将鼻子贴近我，轻轻地在我唇上落下一吻，我也主动给予他回应，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唇，而当我们完全沉浸在这个吻中…… 咕嚕—— 我的肚子居然不争气地在这个时刻响了起来。 「噗！」 我们双双笑出了声。 第十一章 （6） 这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法院的判决下来了。李国伟因强制性交、侮辱及剥夺他人行动自由等罪被判处四年刑期，其他共同参与者，则判处两个月至四个月刑期。 不过，说是四年，根据法规条例，犯人可在刑期过半时申请假释，也就是说，若李国伟在狱中表现良好，最快两年，他就可以出狱了。 他身为议员的父亲，与四合会相关人等，最后也难逃刑罚，拔掉了李议员的政治生涯，李国伟也算真正意义上，落得一败涂地。 很多人都说，李国伟的责罚太轻，因为他在太多人心中，留下了无法被抹去的伤害，而王晓宝虽然是受侵犯最严重的那位，却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那些因为种种因素沉默，没能发声，忍着伤痛过活的人，后来也不见得都会好起来，所以，若要判李国伟被关上十几年，也不为过。 「我还是会梦见李国伟，梦见很多人站在旁边，袖手旁观。」 凤凰花开的季节，王晓宝坐在礼堂，浅浅地朝身旁的我开口。 事情，已经过了半年了，可是那些伤痛与心碎呢？结痂了吗？又或者，只是在时间的长河里，变成了许多受害者，心中一道无法抹灭的可怕疤痕？ 其他受害者们，是不是也跟晓宝一样，被梦魘缠身，就像当初，我失去王晓宝和许均皓之后，没有一天睡得安稳；即便想鼓起勇气面对这个世界，也仍然懦弱无力，甚至开始讨厌起自己？ 「梦境里的事不会成真。」我看着舞台上正在领奖的许均皓，缓缓出声。 其实这句话，也是在对我自己说的，我所担忧的一切，那些梦中的爪牙，不会成真的。 「时间虽然根本不能治疗什么伤口，但是我很感谢，我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比很多人都还要幸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长们要陆续离开学校了，而明年，就轮到我们站到台上，告别这所乘载着我们国、高中，青春时光的校园，所以他特别有感而发。 我扬起眉梢，一点都不懂得谦虚地笑道：「有我这个朋友，的确是比中彩票还幸运。」 王晓宝朝我「呵呵」地假笑了一下，然后称讚：「你家学长真的好帅。」 儘管已名花有主，在台上领奖时，许均皓仍然造成观眾席间不小的骚动。 「那当然了，作为未来家属，我感到非常骄傲。」我挺起胸膛说。 台上那人，还是跟以往一样，很快就找到了坐在观眾席的我，在与我对上视线时，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 有一个人，她没有坐在我们旁边。 身为学生代表之一，王楚晴好巧不巧地被安排，为何承瀚送上优良学生花束，我拿起了手机，赶紧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虽然她强调了很多次，现在只想一心一意专注在写作上，对何承瀚已经没有任何的想法，可命运，却在那之后，总是有意无意把他们凑在一起。 「你在台上跟何承瀚说什么？我有看到你们交头接耳。」面对我的逼问和刚才拍下的合照，王楚晴皱起眉头。 她把手机还给我，一脸不在乎的模样。「祝他毕业快乐啊，不然呢？」 经过这些时日的洗练，她的稜角变得分明，很多情绪开始会直白地写在脸上，她说，因为她不再想当个怕事，保护不了身边人的乖乖牌。 不过我知道，在她心里，还是保有那份柔软与对人的体贴。 「那他呢？」我问，同时将目光放在周围正在跟师长、同学拍照留念的何承瀚和季梦婕身上，此时的他们，正交谈着，不晓得在聊些什么。 自从季梦婕打算用何承瀚来气我家那位之后，直到现在，她都跟何承瀚保持着曖昧不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係。 「他说，他只是想要陪季梦婕到她出国前，陪她走最后一哩路，然后今天会好好告别，也想跟我说声对不起，没有好好珍惜我。」她说这番话时，脸上还真的看不出有任何波澜。 「你真的已经放下啦？」我有些讶异，她单恋何承瀚那么久，曾经还为了他哭得要死不活的，现在说放下就放下，那之前是在纠结啥？ 「哎，说完全放下了也是在骗人啊，但未来，我相信我们彼此都会遇到更好的人，所以这份回忆，我会好好埋在心里，让它留在过去。」她释然地笑道。 我们边聊边吃瓜的时候，看到何承瀚忽然从季梦婕面前离开，独留她一个人在原地，难掩难堪与落寞。 也许，青春里，总有什么，是注定无疾而终的。 许均皓好不容易从找他拍照的人群中脱身，勾住了我的脖子，开心地问：「我们今天是不是吃披萨？」 我抓紧他的手臂，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洗衣粉香味，整个人满足地晃着。 王晓宝一脸促狭地拿着一个袋子向我们走来，淘气地眨了眨眼，「学长们都要毕业了，我们居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做过。」 我定眼一看，发现那是一袋粉笔。 他兴奋地小跑步，催促着：「走吧！」 我们几个人摇了摇头，但又觉得他能这样开心起来，真好，随之跟着他来到车棚。 「好，一、二、三！扔！」在许均皓的发号施令下，我们跳起来，用力朝隔壁附中的操场扔粉笔。 有其他学长姊见了，很快也一起加入了粉笔大战。 儘管后来有教官吹哨和警告，仍然无法制止大家的嬉闹玩乐。 「我们已经没办法被记过了，教官！」某个高三的学长喊出这番话时，所有人发出一阵怀念的哀嚎，带着感伤的同时也将粉笔扔得更奋力。 属于青春的叛逆，总有一刻，会画下句号，可是那双经过学生时期洗练过的羽翼，一定会越加丰满、有力。 第十一章 （7） 两年过后，王楚晴前后出版了五本小说，真的成为了各大书店排行榜的常驻之一，而当初她不想挑战的灵异题材，也因着她的努力和创作天赋，开啟了她不同的创作领域，广受好评，意外为她累积出一票不同的读者群。 再后来，她成功地结合了爱情和灵异、悬疑的元素来为创作锦上添花，在小说市场里，开闢出一番新天地。 她偶尔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跟我感慨，她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担心自己无法实现我所说的未来，不过幸好，努力和真心最终带她前往了目的地。 「我这次的书写完一定要第一时间寄给你，你收到一定会很惊喜。」我们坐在婚宴的主桌，她得意地对我说。 「干嘛？你用我跟学长的恋爱写故事的话，我可是要收钱的哦！」我有些不悦，看着身旁的许均皓，他知道我发现了他前阵子鬼鬼祟祟和楚晴通电话的原因，乐呵呵地笑着，被我瞪了一眼。 「晓宝用你们的故事去拍恋爱的故事主题，你怎么没收钱？」怎料下一秒王楚晴就提到了我的痛处。 我不满地皱眉：「就是因为没想到他点阅率会这么高，早知道当初我就收钱了，现在显得我这个当事人很亏本！」 王晓宝凭藉他与生俱来的搞笑和无厘头功力，尝试在youtube设立个人频道，因强烈讨喜的个人风格，受到了大眾的接受和好评，现在名气可不输他的堂姊，完全靠个人魅力发财致富了。 「不过，倒是没料到你堂姊会带球跑。」我们还在争论时，远方大门打开了，庄严浪漫的乐曲响起，穿着黑色笔挺西装的王晓宝，跟穿着白色婚纱的王丽芳缓缓地步了出来。 我看着站在前方等待迎接的新郎，他一脸期盼和喜悦，在现场的氛围带动下，跟着红了眼眶。特别是由王晓宝，亲自把姊姊的手交到新郎的手里时。 好吧，我决定先暂时不跟王晓宝计较那个恋爱主题影片了，免得破坏气氛，等婚礼结束了，我再好好跟他谈谈价钱。 「新婚快乐！」王丽芳和他的准老公来我们这桌敬酒时，我们一同举杯为他们祝贺。 王丽芳脸上扬溢着幸福的笑容，瞄了一眼台上的特别嘉宾——难得合体，正在准备表演的皓、瀚二人。「什么时候到你跟均皓啊？刚开始进度明明很快的，都马上见家长了，加把劲好吗？未来跟我当个亲家。」 没想到她会对大学未毕业的我们发起催婚，我一脸羞红地瞥向台上正准备表演的许均皓。 见我面有赧色，他不明所以地笑着，以唇语问：「怎么了宝贝？」 却被各位同学发现，在「宝贝」两个字上起哄，每个人都拉长尾音扬高下巴，现场忽然充斥起各种喊宝贝的声音。 真是要疯了。 我只好把矛头指向王楚晴，「学姊，我觉得你还是先管好你堂妹吧，没有一个男朋友超过三个月的。」 王楚晴一脸讶然，摊了摊手，倒也不介意地接球：「谁叫他们都好黏？我一个写稿至上的人，两个星期见一天还不够吗？」 王晓宝咳嗽了一声，瞄向舞台补充：「我看你是还没放下某人吧？」 被提及的当事人刚好正看向我们，眼神落在王楚晴身上时，带着一抹柔情。 其实，自从高中毕业后，他们两个就一直处于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只是这次不一样，变成是何承瀚一直都在主动追求。不过，王楚晴早前被他伤得不轻的缘故，活生生地上演起了悲伤逆流成河、「追妻火葬场」。 「是谁没放下谁啊，搞清楚好吗？」王楚晴强调，高傲地别过了脸，但嘴角还是出卖地流露出一抹笑。 这些年，她没有留在原地，虽然遇到不错的男生，也会尝试交往，但始终都没有找到能支持她创作，并且心灵契合的对象。 反倒是何承瀚，默默支持她的创作，每次她出版，他都会在十二点开放预购时就抢购至少二十本，还卖力地在三姑六婆、朋友、同事之间，到处帮她打书宣传。 「什么时候把人家的宣传费结了？」我坏笑地问。 她恐怕我再说下去，就会被问到什么时候要接受何承瀚之类的尷尬问题，索性走去找其他同学们玩耍了。 我看着他们不禁一笑，现在的他们，都有了各自的梦想和天地，时间未磨去他们的稜角，在他们极力地追求自己的理想时，很庆幸在千锤百炼中，能到达想去的远方。 是过往的支离破碎，成就了今天的光亮。 ? 回到许均皓家，洗完澡后，我躺在他的大腿，看他玩游戏时，懒洋洋地开口：「你们在台上准备表演的时候，王丽芳不是来敬酒吗？结果她问什么时候轮到喝我们的喜酒，说我们进度好慢，好好笑哦？」 他一边打着游戏里头的怪，笑说：「对呀，连你爸爸下个月都要订婚了。」 我觉得他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他不算啦，他都一把年纪了耶。」 老爸在去年遇到了比他小五岁的女人，是他肠胃炎入院时照顾他的护理师，长得很可爱，性格也很活泼，跟大家都相处得不错。最重要的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关係，女方甚至比他还忙，让他们长期像处于异地恋的状态，这下老爸终于嚐到等待的煎熬滋味，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在未来，我早已和这位未来的新妈妈见过面了，所以再次同桌吃饭时，观感很微妙。 「所以，你什么时候要对我负责？」许均皓忽然放下游戏手把，将我拉起来。 我坐直身子，觉得好笑：「我负责？你话说反了吧？」 「我随时都准备好了啊。」电视里的主角失去操纵人员，正在被怪兽肆意攻击，而他倒好，完全不管人家死活，把头埋进了我的肩头，一副委屈小媳妇的样子。 「我们才大学……」我理性地分析起来。 他不给予我说话机会，一把将我拉向他，抱起来，呈女上男下的姿势，用撩拨人心弦的耳语说：「所以说，小姊姊把我吃抹乾净了，就不想负责了吗？想逃了？」 说起来，他的确……把第一次交给了我，就在他毕业的那个晚上。 「我哪有要逃？」 话虽如此，但当他温热的大手顺着我的腰往下探去时，我下意识地闪躲。 「那你乖乖的就范吧。」 我哪里比得过他的力气，还有那放肆咬着我耳根的攻势，被触及到敏感带，我全身如有电流般穌麻，整个人发软。 「我明天早八……」这番无力的抗衡之言未说完，他更用力将我与他的上半身贴紧，抬起我的下巴，吸吮我的嘴唇，炙热且急促无比的气息让人无法招架。 「我明天也要去实习。」意思是，这样很公平。 说罢，就将我抱起，往睡房的方向走去。 「喜欢吗？」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的表情，一件件解开我的衣物，在每一寸肌肤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吻。 「不想跟你说话……」我浑身躁热地别开了脸，强忍即将衝破喉咙的低吟。 「我会对你负责的，乐乐。」他对上我的眸子，郑重地说。 「话说反了吧。」我故意逗他，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两个人忽然噗一声笑出来。 夜深浓，而我们，共赴美好的旖旎。 第十一章 （8） 粉红色山茶花盛开的三月，也是许均皓奶奶回国的时间，刚刚考到驾照的我，向许均皓拍着胸脯说，我要秀一秀车技，去机场接奶奶。 为了这一趟，我可是从昨天就上车把导航都研究了遍，还发了instagram通知大家明天晚上七点车神——我，要前往机场，欢迎大家来结伴同行，却收到了好多「我会乖乖留守家中。」、「为一路上的人默哀。」等等的吐槽信息。 说真话的绝对是好朋友啊，这些人，也太不够意思了！ 「小心点开啊，注意安全。」临出门时，老爸也千叮万嘱我，还把他车里有什么注意事项、道路上各种虎口，跟要好好爱惜他借给我的车等等的废话都说了一遍。 我隐忍着笑意听完，只见他最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傲娇。 别人都说车子的地位在男人心里等同老婆，只是「老婆」最终还是败给了他的前世情人，哈哈。 「我到啦，你帮我去管理处拿包裹了吗？」我边打电话边来到地下停车场，远远地看见了扛着一个包裹的许均皓，挥了挥手上的车钥匙。 「来，美人，请上本王的车。」我开着玩笑，为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很认真地为他挡着头。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坐上车后，本来想要扣上安全带，却被我快速制止：「我来扣我来扣，一二三木头人，你别动！」 我一屁股坐上驾驶座，关上了车门，横过身拉下他的安全带扣好，再学平常电视剧里演的，深情地在他嘴上印下一吻。 「今天那么可爱。」他眼如秋水，瞇起眼睛笑道。 「什么今天，好好说话哦美人，还有，本王要用帅气来形容，什么可爱，你才可爱呢，你全家都可爱。」我戏虐地说。 「我全家不就包括你吗？」他不紧不慢地懟回来。 「又还没嫁……」我觉得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但不能被他发现我非常甘愿，毕竟男人嘛，很容易骄傲的。 我胸有成竹地挑了挑眉，握好方向盘问他：「准备好了吗？」 他一脸乖巧，朝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嗯，我的生命就交到你手里了。」但握着车门扶手的手，却看起来捏得很紧。 我深深吸气，然后手在方向盘上做了假动作，最后决定先缓解一下我突然紧张想打退堂鼓的心理：「那个……我们还是先拆包裹吧！」 「这包裹是什么？」他一脸好奇地问，从我过往的购物习惯顺藤摸瓜说：「该不会又是什么化妆品的礼盒？」 我轻笑摇头，虽然他很了解我，不过晴晴跟我不一样，不是所有女生都热衷于抢化妆品的：「是晴晴出版社寄来的，她直接把公关书寄给我了，说想让我第一个收到，你帮我开吧，我爸说他这边打开有小美工刀来着。」 他听话地帮我拆开了包裹，开心地把书给我，「封面好少女心。」 我则愣在原地，一脸震惊。 「怎么了？」他忧虑地问。 我接过那本名为《恋爱预警》的书，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回到这里的那天晚上，也是收到了这本书。」 不过翻开书的第一页，却没有当初王楚晴写下的那句话。 他微微一怔，很快便笑逐顏开。「那很好，表示我们，真的来到了未来。」 看着他的脸，我满心欢喜，鼓起勇气，踩下油门，一驶出停车场便见绵绵不断的细雨，在这个春雨的晚上前往机场，莫名有种凄美的浪漫，新手在晚间上路，我想同学中除我以外，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当停车场的闸桿打开，我心里那雀跃和害怕交织的心，怦怦乱跳。 只是我没有想到，刚驶出去，便有车从转角逆行而来，「搞什么？进停车场在旁边啊。」许均皓不解地吐槽，说怎么会有开货车的人比我还菜。 那一个瞬间，我整个人几乎发软，因为这一幕，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我瞪着那一样的蓝色的货车、一样刺眼的车头灯，还有驾驶座上…… 啊……我好像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辆车在挡住我们路的时候，忽然加速。 我才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不要——」我惊喊。 不可以，不可以。 来不及跳车了，但是至少，在它撞上来以前，我要竭尽全力保护好他。 我快速转动方向盘，避免让副驾驶撞上货车头。 「乐乐不要——」 砰—— 然后，一阵耳呜。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接着，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在失去意识以前，只剩下那个深印在脑中的牵掛。 许均皓…… 沉浸在幸福的我似乎忘记了，那个进入牢狱的人，很有可能会在挣脱桎梏的时刻，带着那份极至的仇恨，那句曾经他说：「都是因为你。」的预警，朝我迎面扑来；而我亦忘记了，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我可以改变王晓宝结束自己生命的意愿，我能够与许均皓谱写新的恋曲，但是我没有能阻止王爸爸的意外离开。 是我忘记了，我也可能会有，属于我的，不可控的意外…… 尾声 消毒水的气味。 点滴与输氧机器正在运行的声音。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感觉到的，是全身如被车辗过一般的疼痛。 「乐乐，起来了好吗？」 是许均皓的声音…… 我看向雪白的天花板，又看了看周遭，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偌大的病房里。 想起那道声音，我驀地起身，拔下身上的辅助器、点滴与氧气罩，然后顺着那声音的来源，追到医院的长廊。 好奇怪。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呢？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四周，皱起了眉头，这个地方冷气凉得沁入心脾，让人不自觉发抖。 「你再不起来，就要剃头发了，医生说要开脑袋，会变丑哦。」 王晓宝为什么要哽咽呢？人呢？ 我走了好久，怎么没有见到他们？只能听见声音？ 为什么这条走廊没有尽头？为什么越走，眼前的色彩就越来越灰暗？ 「顏思乐你出院想吃什么？老爸都给你买好不好？我再也不说许均皓的坏话了，也不跟他吃醋了，你快起来，别再睡懒觉。」 老爸，我一直在走路，我没有睡觉，但是这边是不是有什么地震？为什么这间医院的深处像个废墟场一样？ 「学长说，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去到了未来，和二十二岁的顏思乐恋爱了，我不知道我这么做会不会有点蠢，但是如果……如果可行呢？你是不是就可以回来？」 什么事情有点蠢呢？我按下了电梯，但是这里不知道从多久前开始，就没有电源的样子，周围都佈满了灰尘，黑漆漆的，好吓人。 「学长都醒了好久好久，你怎么那么慢？你再不起来，就不能陪我一起去拍杂志了，思乐冰。」 你要拍杂志了？好厉害，我肯定要去的，但你们不能来接我吗？为什么一直用广播跟我说话？ 「思乐，你猜我今天能打通吗？已经是空号好几天了，真奇怪，明明是同一个号码，你的手机信号明明是满格的。」 怎么那么古怪？那是不是可以排除没交电话费的可能性？ 「乐乐，我一直都会在这里等你。」 嗞嗞—— 忽然有一道让我头疼欲裂的杂音，我难受地抱着头蹲了下来，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开始哭泣。 同时，我听见楚晴也在哭的声音，她说：「顏思乐……你相信吗？当渴望的念头达到极致的时候，天使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她急促地呼吸着，拼命想把句子说得完整。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大家最后都会在一起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她为什么要对着满是干扰音、没有回应的电话说这番话呢？ 不对，当时我有给予她回应，她都没听见吗？ 就像我现在说了那么多，他们都听不见一样。 那通电话的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脑海里闪过刺眼的车头灯，难听的疾驶的车辆声，尖锐地与地板磨擦着…… 「李国伟后来，自杀了。」王晓宝的声音，无力中带着遗憾。「他的遗书里说，他当时就是为了要让你死，才会开车去撞去你，但是当他成功了以后，却觉得失去了人生意义，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是不是很可笑？思乐冰。」 李国伟？ 我想起来了。 为什么我会回到这里。 我想起来了！ 许均皓曾经传的那封简讯：「我等你。」 我想起那些年间，他一些怪异的举动，他不可捉摸的言行，想起他拖着行李箱来找我告白，送上那束九百九十九朵的玫瑰，想起我第一次叫他皓皓时，他如同见到故人的眼神，想起他说我们会有一隻小黑猫，牠叫咕嚕，对不对？ 我驀然惊觉，他当时对我的那番深情，从何而来…… 「顏思乐，你该醒了，对不对？我拜託你醒过来，好不好？」 「好——」我非常用力地在这个空间宣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无助地把头埋进膝盖里，不断抽泣。 「求求袮，我想醒过来！求求袮……」我哀求着，天使也好神也好，能不能让我回到他们身边？ 接着，一股光亮忽然出现，消毒药水的味道衝入了我的鼻息。 点滴与输氧机器运行的声音。 这次，我再度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憔悴不堪的许均皓，正失魂落魄地看着我，然后，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我醒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始手忙脚乱地起了身，按下病房内的紧急按钮。 「乐乐……」他失去控制般哭泣起来，像是失而復得了什么珍宝。 皓皓，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 没有办法发出任何的声音，我的身体彷彿不是我自己的，没有知觉，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 「别怕、别怕，没事了，会好的。」他好像知道我想表达什么，哭着握着我的手。 会好的，我也相信。 「因为，你等到我了，谢谢你，没有放弃。」 等我恢復语言能力的那一天，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我要跟你说：我都知道了哦，你所有的小秘密，还有你在「未来」那些话的玄机。原来我的冒险旅程从来都不是单向箭头，原来在我失去你以前，你就先体会了一次，失去我的心情。 原来天使先听的，是你的愿望。 还有还有，我还记起来，王楚晴在书里写的一句话，我特别喜欢—— 过去不能抹灭，未来没有预警，当你从恶梦里醒来的时候，会有个人在等你，请你务必，这样相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