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酒》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八章 花开一甲子,秋去剑便来(中) 深夜,一道负剑黑影掠过,见到宅内这番场景,一阵失神,就这么一直坐在门外,青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眼神散涣,再一细看,他已然是泪流满面。 少许时辰后,李慕玄终于有了些意识,凝起心神静听宅子内一切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宁缺已经回屋睡觉,他抬手擦拭泪痕,重新站起身,脚步轻盈踏过门槛,少年仍在刺剑,其中却多了自己的剑意。 李慕玄心中有事,感受到屋内少女睡的香甜,笑了笑,之后轻微点头示意宁初一随他出去。 二人走出城门,一路畅通无阻,一个时辰后,终于在一个稍大的山谷中停下。 不等宁初一说话,青年一语道破:“是不是感受到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动,却还没有入凤初境?” 宁初一嗯了一声。 李慕玄恢复心态,此刻难得严肃模样,二人之间仅有三步。 “接下来我将亲自给你锻体,你只管使出浑身解数打我,我只会以江湖武夫拳脚回之。不管你受了多大的伤也得给我爬起来,而且还得不断打我,若是中途受不了放弃了,那玉佩我全权收回。” 宁初一缓缓抬头,“明白。”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一脸认真拔剑出鞘,默不作声朝着李慕玄尽力一刺。 李慕玄身子稍撇,巧妙躲过。 少年面色不变心静如水,剑招已由刺变为横劈。 “砰!” 木剑已至青年腰部,却不想手疾眼快,直接奋力踢出一脚正中宁初一肚子,将少年踢的倒飞数十步,最后凌空翻滚重重落在一块半大的黑石上,令他脑海天旋地转起来,一手捂着肚子,右手仍是紧紧握着木剑。 李慕玄暗自点头,你不是剑客谁是剑客? 青年嘴上却仍是不饶人,冷冷道:“怎么?一脚就受不了了?练什么剑,闯荡什么江湖?给我起来!” 顾不上平缓喘息,宁初一猛地起身,脚后跟轻踏黑石,身形骤然弹起,二话不说,当头劈下! 这一次李慕玄没有选择闪躲,而是抬起一手作拳头状,缓慢向前一推,发出一道虎啸,身影后隐约看见道巍峨白虎法相!青年神色漠然,拳势速度由慢变快,正对剑尖! 轰!! 宁初一身形如炮弹飞出,后背打破穿过三座立石,最后躺在石板上,身子骨如同散架,拳势重压反而不减反增,令少年憋不住气,大有窒息苗头! 意识渐渐模糊,一股浮尸江底暗不见天日的闷气涌上心头,更多的还是对练剑三个月却仍接不住一拳的委屈。 青年敛了拳意。 宁初一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像是要把之前窒息缺了的全部补回来,嘴角渗出血迹,仿若奄奄一息。 就在少年仅剩最后一缕意识即将消散之际,朦胧之中,似乎有两道青芒一左一右牵引着宁初一的手臂往上拉扯,往后少年便不知晓了。 李慕玄一皱眉,说了句“没用的东西”,突然一个移步出现在少年身前,一脚踢在他的腿上,只听得“咔咔”一声脆响,尤不解气,索性手脚并用,全身气力都招呼在少年身上。 这一刻宁初一全身上下哪里还有半点人样?脸上全是肿块,血越出越多,渗出的鲜血滴在黑石块上,叮咚,叮咚。 迷糊中,只听见有道大快人心的废话传入耳畔:“体魄尚可,剑道略差人意。” 少年最后的一刻,手指触碰到黑石块,他努了努身子,想要站起来,手臂也朝着上方微微挣扎,嘴角一张一合,却是发不出任何声响。 挣扎许久后,抬起一个弧度的手臂也在这时缓缓落下。甚至连惨叫的气力都没有了,眼皮沉重睁不开,直直昏死过去。 明月高悬,满天星辰。 李慕玄席地而坐,拨出酒葫芦小口喝着,记不得喝了多少,只知道酒葫芦见底时,身侧的宁初一忽然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中尽是金色赤焰,欲要择人而噬,再看不到丝毫人性色彩,不过也仅仅持续了一息,又闭上了眼,像是虚脱一般,再度昏死过去。 李慕玄沉默不言,他就在少年身边枯坐了一夜。 ...... 宁初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六年娘亲离去的那晚,他双目无神缓慢前行,毫无目的。 满天星辰下,路边一个年轻道人倒地呼呼大睡,一座破旧院子内有个读书人正挑灯看剑,不远处的酒楼内刚好来了个一身风尘的负剑黑袍青年,正大声叫嚷着来二两桂花酒。 他眼眸终于动了,再一睁眼,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些人性色彩,适才在长空上的星辰此刻尽在他眼前,仿若稍微伸出手就能轻易摘下。 但他神色漠然,双手轻轻推开四周杂乱星辰,伸出一手,食指和拇指间空出寸余距离,空隙之间恰好是那颗最亮的星辰。 但他放下了手,蓦然仰头,望向夜幕之上那轮明月,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 —————— 风过林梢,一夜风平浪静。 这时,远处天幕泛起了一片鱼肚白,青年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仰头望去,轻声细语道:“五年后的秋末,若我再不参加罗天大醮,老头子又该伤心了。也不知道会上黄暮会掀起什么祸端。” 他看了眼身侧睡得正酣的宁初一,哪里会有半点伤势在身? 停顿许久,李慕玄失神喃喃道:“这方天地是该有一场大雪了。” wap. /111/111687/28968295.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七章 花开一甲子,秋去剑便来(上) 宁初一开始练剑。 李慕玄让少年在宅子里一直重复一个简单至极的招式,那便是刺一千次剑。 他虽然显得瘦弱,但自小起便会帮着娘亲做些农活,更是跟着老乞丐日日奔波,早就习的一身气力,宁初一不知道那些莽壮汉子气力如何,但有时一想怕是也毫不逊色。 但这几日下来,宁初一哪怕是从鸡鸣刺到日入,第一日也仅仅刺出了四百余剑,远远达不到千次;槐木剑虽轻,整日握在手中,少年还是有些吃不住,手臂也阵阵麻木。 夜半时分,宁初一只觉得脑海一片混乱,体内一切精神气皆被抽的一干二净,身子再不受脑子管辖,很是诚实地直挺挺倒下,右手却紧紧持着木剑,剑尖方向赫然是郎朗长空。 如此甚好。 李慕玄对此倒是不恼,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提了个小木凳坐在屋檐下津津有味观赏起来,时不时还在旁大声喝彩,哪里会有半点修行中人的气概?观这气势,反倒像个市井中的赌徒小混混赢了几两钱似的,如获珍宝。 又过了几日,宁初一握剑的时候手终于不再抖动,刺剑一式也得心应手,每日刺剑的时辰相比前日少了一些,甚至还能在一千次基础上在多刺上数百次。 夜风吹来,少年刺起剑来倒也有几分用剑之人的神态了。 李慕玄点点头,学剑之人该是如此,今日的剑客应该比昨日要强上些许,极力去完成,不该有丝毫懈怠,这才是剑客该有的修行心态。 最后李慕玄反倒沉默起来,少年没问,他也就装愣头青,仍是让宁初一每日刺剑,他则外出悠哉闲逛起来,见到酒幡招摇时,还会连同个读书人坐下叫一碟花生米,买几两青竹酒,饮个痛快,像是忘了这个少年。 这对师徒,一个在外饮酒,一个宅着练剑。 倒是有趣。 ...... ...... 明日复昨日,岁月一瞬而过,夏中七月十八。 骄阳在天,老一辈靠在树荫下无力的扇着蒲扇,夏蝉在树上聒噪的叫嚷,但也不愿动弹一步了;年轻人大都乘这个时候锻炼体魄,待到秋狝之时,大获丰收。而那孩童也乘此机会,跟在大人身后咿咿呀呀哼着什么,手脚一动一行,学的倒也有模有样。 宁初一却浑然不觉,身边没了李慕玄,每日该做的都没落下,可闲暇下来就这么躺着仰望长空也不是个事,故而开始琢磨起来自己为何要一直刺剑了。 李慕玄曾和他说每个人的道都不同。 道为何物?又在何方? 李慕玄那时回答:凡人的道在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读书人的道在书上,稚童的道在脸上,老一辈的道在儿女身上,行者的道在脚下。 前些日子少年就一直再回忆初见李慕玄时所展示的剑道,开始有模有样学了起来,不出意外,一剑挥出只有僵硬的剑招,毫无剑意。 宁初一思来想去,于是信手握剑轻轻往前一刺,随后身形一跃而起,仍是刺剑一式,不过在后又用力劈下,不!还不够,他又跟着身体一行一动,不在规矩之内如砍柴刀般胡乱劈砍,尤为解意! 最后少年倒下了。 凤初二字,宁初一似乎已摸到了门槛,可总觉得差些什么,仔细一想,又道不出个所以然。 宁初一瘫躺在地上,手抱着后脑勺,蓦然发现有一大片乌云从长空飘过。 嗯? 他猛地站起身,微眯起眼凝神望去,哪里是乌云? 分明是一群高境剑修在长空下踏剑而行如蝗虫过境! 执剑少年被震惊地说不出半个字,这个方向他哪里认不得?李慕玄飞剑传书的方向不正是如此? 蜀山! 片刻后,乌云散尽,宁初一怅然若失,破天荒唏嘘道:“最高城修士仰望长空之时,会不会发现全天下远不止一座高城?又或者觉得满天星辰不过蝼蚁?” 收回这些心神,他脸上久违地多了抹笑意,这几日李慕玄没有再来看他,饭菜也就是个衣着青衫的少女送来的。 这一点就连和少女相处多年的宁初一都想不通,她怎么唯独对青衫情有独钟,少年曾问过李慕玄这事,却只是笑而不言,他也只好作罢。 “哥?” 此刻少女正好提着饭菜踏门而入,见宁初一若有所思盯着她看,不由问道。 宁初一有些怅然,没有言语。 青衫少女心不在焉,目光则一直偷偷盯着地上的热腾饭菜,她知道,里面有几个灌汤包子。 宁初一见状哭笑不得,假装没看见,自顾自练起剑来。 宁缺坐起身小口小口啃咬,时不时拿目光偷瞄宁初一,一对柳眉弯弯眯成条线,笑意浅浅,突然觉得舞起剑的少年好像还挺好看的,天真无邪。 今日月色婆娑,宁初一并未挑灯。 少年练着剑。 少女看着他。 wap. /111/111687/28968294.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六章 人间无大事 宁初一行走在雨中,步履艰辛,一人一伞,脚底满是泥泞,一路不知念叨着什么,声音不大,万籁俱寂,在这雨中也没人能听得清。 偶有撑着油纸伞的过路行人,见到一个和雨融为一体的清瘦少年,无不惊愕,但也只是如此,稍瞥一眼,又将心思放在自家生事上。 宅子内,原本失神的宁缺缓缓睁眼,嘴角边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但随即有种杀人的意愿,看着那个远去的少年,吐出一口浊气,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做的事和臭石头又有什么区别?想要钱财她自有办法,哪怕学剑也不过区区两个字,连求人办事都这么怕麻烦别人,想到此,少女有些恼怒,这个性格,真是该死。 说几句恭维的话都不会,放下所谓的脸面,那些做错的事就不会出现,也不会这么糟糕。 宁缺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扬起下巴,神采奕奕。 她知道那个像傻子一样的少年,每次挣来的几文钱的全部打算,先是买几个包子或糖葫芦,捂着回家,然后最先递给她,少女吃的时候,见到少年干巴巴看着自己的那副可怜模样,她也会下意识放下手中包子,跟着笑。 “不嫌弃?” “不嫌弃。” 宁缺憋着笑意,想着那个吃个包子脸色满是羞红的少年,她一直明白,宁初一对于自己能不能吃饱,丝毫不在意。 因为用心看他时,少年会脸红啊。 …… …… 离开扶风城,师徒二人没有走官道,反而有意偏离,继续北上,一路求学,来到一座规模宏大的王朝州池,俊俏少年来时便买了一份地方的山水邸报,自然晓得这里已是青阳国境,据传当年的青阳太祖开国之时便是发迹于此,甚至江湖上有个传闻说是这太祖是个山上逃下来的修士,郁郁寡欢之下才打算立国,真假不知,但却少有百姓敢提这些,久而久之人人噤若寒蝉。 俊俏少年一路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梁先生,那位读书人六千年前当真以剑开黄河天幕?” 中年儒士点点头,没有作答。 高井突然鼓足了勇气问道:“可学生认为,那位读书人好像……是病了?” 青衫儒士哑然失笑,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有趣,学生年少无知,大概不会知道,那位书生千年前,一直被誉为,人间最得意。 ______ 二月十八,春分。 这场春雨连绵下了几日,酣畅淋漓。 浊水巷里那座破旧宅子,少年蹲下身子,此刻正轻手轻脚地在地上竖鸡蛋,实在滑溜的很,宁初一抓了又抓来回几次,仍是倒立不起,嘴里不停歇仍旧念念叨叨:“春分到,蛋儿俏。” 前日专门去闹市转了转,宁初一非是闲逛,他眼力极好,一眼就从老婆婆摊子相中这个光滑匀称的鸡蛋,他知道,这枚鸡蛋从鸡臀尖落下到出摊时间顶多两三天的时间。 到了最后,少年手臂阵阵麻木,他突然就有些羡慕高井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了,心灵手巧,能说会讲,去哪都能混得开。 他在扶风城被称为祸害,究其原因还是幼时巷子内那些年老妇人没事儿干围在一起,桃李街王家丢了只羊,传到浊水巷变成了王家死了个娘,说的有头有眼,乍一听倒还真像是有那么回事儿。故而当时宁家出了个五月初五生辰的孩子,可有得谈了。 散去这些奇怪心神,少年猛然回神,心头大石终于落下,鸡蛋迎风而立,恰似无心插柳! 宁缺看着少年那一股后劫余生的欣慰模样,倒是乖乖站在身后,等着少年开口。 宁初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沉吟片刻,按照李慕玄的话说,下个月初他便要练剑了。 想到此,少年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宁缺光洁细腻的面颊,柔声道:“我出去买汤圆了,乖。” 宁缺一时愣在原地,从那天少年说要学剑之时,宁缺便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抹希冀和坚定,一些在心头早已琢磨几遍的劝阻话也如鲠在喉,茫然失措。 宁初一顺起油纸伞,信手推开木门。 走了几步,少年感到疑惑,福如心至,忍不住转头回望,看着宁缺依旧浅浅笑着,他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连忙摆手示意回去,随后步伐轻快渐渐远去。 不多时便走到桃李街上,正值芳菲酝酿之际,偶尔会见到一些人家已经开始收拢各类种子,据说要凑齐“百样种子”,以祈丰收,也有异乡行人一路赏花至此。 雨幕下,街上吆喝仍是高声四起,唯恐费尽心思拖出来要卖的货物无人瞧上。 少年望向周围的货品,有从未见过的奇花异朵,物美价廉的如意糕,也有令人望而生畏价高的可怕的奶白葡萄。 少年看的眼馋,无奈囊中羞涩,不至于傻到用能生活好几天的钱财去买解一时眼红的小吃,他不是没想过买回家给小妹吃,可惜对于小妹而言,都是一个味。 雨滴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令得宁初一有些烦躁,犹豫片刻又撑伞离开。 抬头看了眼晦暗天色,如此天象,真不是个适宜出行的日子,适才湖边行人尤在,此刻都已行色匆匆。 撑伞少年微微颔首,向前复行数百步,就这么孑然一身,走过幽长街道。 -- 酒桌上的花生米早已凉透,两坛桂花酒也已见底,二人没有起身,脸上泛红,他们虽是修士,却并未用修为去刻意抵挡醉意,仍是喝得酩酊大醉。 这场春雨终于在二月二十五这日停了,李慕玄除了来这儿陪读书人喝酒外,偶尔夜色下想起个心比天高的小妹也会头疼。 只不过这段日子内,李慕玄每日都能看见那贫寒少年提着灌汤包子和糖葫芦,待宁缺吃饱喝足后,陪着她说些心底话。 “小缺儿,我再过几天就能跟着李大哥踏上修行大道了!嗯,我决定了,以后学了剑一定要扬善除恶......” “嗯......还有啊,就是一定是要挣很多很多干净钱,用着最快的剑去长安看看三教诸子百家......嗯,还要去妖土走一遭,再去江南看看真正的读书人是个什么样!” 李慕玄只记得那蛇妖满脸无辜望着对面说个不停的少年,哪怕什么都知道,也是装作不懂,一个劲的点头,一个劲的附和。 黑袍青年微微凝起来心神,看向少年那坚定亦清澈的干净眼眸,令他一时呆滞。 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也是有这么个想闯荡江湖的青衫少女神色坚定地看自家兄长? ______ 又过了几日,三月初一。 李慕玄如约而至,墨青长剑早已归鞘,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绣袋,其中静静躺着十多两碎银。 宁初一见状身子往后挪了挪。 李慕玄直接隔空赏了个毛栗,霸气将银两塞给他,没好气道:“练剑是个长久活,难不成你还要在这期间去山上采药?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收的徒弟剑没练好,还活活饿死。” 宁初一犹豫了下。 青年深呼吸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火爆脾气,这傻徒弟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儿呆板。 少年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让他火冒三丈,“师父,你要说实话,这钱是不是你偷来的?” 李慕玄一个重重毛栗下去,直把少年敲打的嗷嗷叫,气笑道:“放你娘的屁,会不会说话?那姓白的抠死个人,这还是我软硬兼磨,才答应借我这么点儿。” 少年点点头,犹豫片刻,道:“在我练剑时,师父能不能照顾一下小妹。” “为什么?” 李慕玄面露困惑,看向少年,见他咬着嘴唇,一直不肯开口,脑中忽然浮现一丝异样的情绪,于是试探道:“你喜欢她?” 宁初一愣了好久,才摇摇头算是回应这不算好笑的玩笑,斩钉截铁,语气坚定回道:“绝对没有。” 青年怔怔然站在那儿,盯着宁初一,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好似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令他的心跳也变得格外沉重。 很久之后,随着他一声悠长叹息,像是瞬间老了数十岁:“这点你放心,你是我关门弟子,在你把剑练好之前,那小妖精就交给我,喜欢吃糖葫芦是吧,行!我买。” 好在那个倔如黄牛的少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李慕玄脸色这才有了些笑意,只不过看向宁初一的眼神中,多了些奇怪意味。 少年有些瘆得慌。 “宁小子?” “嗯?” 青年眼神望着宁初一,神色有些落寞,难得正经起来:“臭小子你要记住,人生道路上,擦肩之人可靠脚力追赶上,可错过之事任你回首也不可追。” 宁初一捡起槐木剑将其负在身后,面对李慕玄这番破天荒的安慰话和即将来临的学剑之路,唯以坚毅目光回之。 李慕玄看在眼里,有些欣慰,接着踱步走出宅子,站在青石台阶上,微微颔首仰望长空的日月晴朗。 他抬起一手,朗声笑道:“三月初一,宜练剑。” wap. /111/111687/28968293.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五章 心念长安 二月十六。 这几日,李慕玄照常在“茶醉书香”喝酒,对面坐着的仍是那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李慕玄脑中却是在想着那日离开宅子后,他和少年说的最后一番话。 “少年郎,这世间除了眼前的苟且,在城外的浩大江湖,有人登楼观山川,有人持剑专抚世间不平事,有年少情痴儿独守枯城只为等不归人,有侠骨柔情,更有血雨腥风……” 李慕玄望向窗外的春雨,突然觉得蜀山掌门若是个讲理的纯粹剑修,那这番世道不会像白礼所说的......人间无趣? 至于他要去浪迹江湖而将身上责任尽数抛弃给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什么的,他可不会承认。 李慕玄回过神来,端起酒杯直接闷了一大口,顿觉神清气爽,摇摇晃晃落下一句:“白兄莫要见怪,小弟自罚一杯。” 看他这般面不红、心不跳的神色,哪里有半点不好意思? 白礼神色平淡,显然是对这么个吊儿郎当的蜀山掌门习以为常。 白礼接了一茬,笑道:“接下来就看这位大名鼎鼎的道门掌教究竟是执棋者还是棋局中人了。” 青年有些尴尬。 读书人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我还没死,宁小子还能出事不成?” 李慕玄闻此言笑得比花还灿烂,夹起花生米,和着桂花酒下肚,好不快活。 一阵春风拂过,远处梧桐树又有一片苍绿树叶飘落远去,浮过扶风城,最终不知去向。 ...... ...... 李慕玄离去的第八日,屋内的药鼎下依旧有团烈火燃烧不断,少年早就将幽绿玉佩小心收好,此刻却盯着火候出神,心不在焉,就一直蹲坐在火前。 在他不远处,有把静静躺地的槐木剑,这是李慕玄那日离去后不知从哪儿讨来的,说是隔段时间再来教他练剑。 少年脑中不知为何就想起李慕玄身后那把墨青色长剑了,也说不上惦记,只是有些羡慕。 宁初一缓过神来,屋外淅淅沥沥,恰似银针倾泻,杀尽世间残叶。 他有些怅然若失,小心琢磨火候,起身随手顺了个小木凳,推开木门在屋檐下独坐,看那树影摇曳,落水似珠帘,恍若同舟在侧。 他昨日在隔壁院子发现一张高井的离别书,其中写了他要随一位青衫教书先生去江南求学远游,后面写的是高井拜托了城北那铸铁师傅,让他收宁初一为学徒。确实是个长久生计,可昨日少年在宅子内枯坐了一夜,至今也没能等来高井的亲自告别。 最后少年茫然看向雨幕,蓦然发现自己这些年确是活的不透彻,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怎样的人生。 微风拂过,清茶一盏? 宁初一回想起自己这十多载,其实挺差劲的,爹娘离他而去,老乞丐走了,就连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也留不住。 好像所有人都是他一生中短暂的过客,谁都留不住,也从来没有赢过一次,一次也没有。 宁缺小心翼翼看了眼少年的面容,“哥。” 少年应了一声,如迟暮老人般,只是转过头,并未起身。 霍然,二人双目相对,少女身子一滞。 一双瞳孔中,有一抹死灰绿色久久不散,其中又携带着一轮金色赤焰与之相生相克。 实中有虚,阴中有阳。 宁初一的眸子内再看不见丝毫人性色彩,就这么平静盯着少女,令她不知所措,浑身瘫软如泥,一对清明眼眸,此刻却显得空洞亦麻木。 发丝被风吹过,拂过她的脸颊,宁缺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外面风寒,回了。” “不。”宁初一破天荒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心头又仔细想了想,落下一句去去就回后,撑着油纸伞独自在细雨中渐行渐远。 ———— 院子内,白礼身前多了几本圣贤书物,说是这样,其实也不过是几张泛黄纸页,其中记载了关于江南的山水风情,名不经传。 白天,有一个儒雅随和的儒教读书人,带着学生来拜访这里,之后二人坐下谈话,学生在旁侧听。 一路从江南而来的青衫儒士问了一个极伤大雅的问题,“白先生,若是野狗执意要笑家狗,而狗的主人拿了些剩菜剩饭喂野狗,那野狗就一定要放下心态,对主仆二人感天谢地?” 书生白礼当时回答:“时也命也天也,天道不可为。” 这个回答显然答非所问,就连俊俏少年只需稍微琢磨一番,都能听得出其中自嘲意味。 在江南声名显赫的青衫儒士自然也能明白,唯有叹息一声,命也,非常人所能解。故而他也没在这个咄咄逼人的问题上多问,向之讨教了几个道儒两家的争议,又厚着脸皮问了些东荒的山水风情和一个老前辈的去向。 临走时,梁姓儒士有些好奇,轻声问道:“白先生什么时候回长安?” 因为他实在不理解这位意气风发的读书人,为何千年前突然之间性情大变,竟自甘堕落,从上三境接连跌境至第六境,还从白兆山远游至此,甘愿自困。 白礼淡淡道:“心念长安,自有微风引路。” 儒士点点头,作了一揖,有感而发,“与君共勉。” 从始至终,两位读书人没有讨教一个关于修为的问题,那条真龙气运花落谁家,二人也毫不在乎,最后师徒二人朝着这位洒脱却自困的读书人行了一礼,告辞远游,朝着东荒那所读书人一心向往的圣贤书院,求学而去。 wap. /111/111687/28968292.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四章 诸天气荡荡 春风拂过李慕玄的面容,斗笠下的他笑容灿烂,望向那个名叫宁初一的少年,伸出食指,先指了指桂花酒,又指向少年,笑道:“好。” 宁缺撇撇嘴,不屑一顾,这些挨千刀的剑修有一个就该死一个,最好全死了才好。 当然,这些话她没说出来,心头暗道等李慕玄离开后,单独给少年说,让他不要学剑。 宁初一挠了挠头,他终归还未踏入修炼之路,脑海中闪过那位剑法通天的读书人,随口问道:“那位白先生是上三境大剑仙?” 对于这个问题,李慕玄先是点头,然后一阵摇头,“哪怕白礼修为再高,也只能算儒教的剑客。” 至于原因,李慕玄没说,少年也没问。 “天字一号房七桌,蒸凉面三份,客官来嘞!” 一声吆喝落下,小二推开房门,李慕玄应了一声,在小二放下面时,偷偷将几两碎银塞到他手里。 就在此时,春风乍起,房门尚未关闭,宁初一转头望去。 只见说书人折扇一合,整理了下长衫,而后对着台下人满为患的听客微微笑道:“诸位久等,且听我言。” 醒木一摔。 啪! 台下酒客瞬间收起谈笑风生,无良小赖不再碎碎念叨,落魄书生也凝起心神。 说书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神色激昂,“上回书说到蜀山斩妖除魔心负苍生,我再来说说这人世间公认的第一剑仙!啧啧,这可了不得了啊,约莫在六千年前,天地最中央长安出了个响当当的人物,年幼便好剑,十五那年背负青莲,一人一剑仰天大笑出门!何处有不平事便以剑平之。那时内有世间王朝仙家门派争乱不休,南有妖蛮侵扰,正当人族内忧外患之际,那位腰间随时悬酒的白衫读书人一剑破开黄河天幕,惊的妖土大能落荒逃窜,更是压的天上仙人……百年不敢抬头!” 春风得意马蹄疾。 说书人不带休憩,且说话时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每到关键点嗓音便会提高,将台下众人心思尽收眼底。 众人顿时掌声不断,喝彩连连。 见台下意气高昂,说书人顺手折扇开合,朗声道:“诸位看官莫急,关于这山上神仙啊,还有个野史都不曾记载的故事,且听我细细道来。天下人皆知世人厌恶的地方便是那喜好养蛊的西域南疆。可就是这么个地方,万年前还真就出了个十境蛊仙,他穷极一生都在追求永生,说来有趣,这样本该享受万千食禄的蛊仙不仅被人世间排斥,还不受南疆人待见。六千年前之争后,蜀山当任掌门和位志同道合的高人为了永生一事专门去了趟南疆,耗费十二年光阴,毫无所获,只得郁郁而终......” 大抵是到了时辰,他瞥了眼天幕,一连说了两个故事,不再开口,摆摆手示意今日就到此,不过在要拂袖离去时,忽笑道:“那山上神仙虽然离我们太过遥远,却是实实在在活在人世间,说不定......就在你我身边!” 他最后的这番话,台下众人一笑置之,这仙缘哪里是这么好求的? 二楼靠边的雅座有位穿着锦衣、腰悬玉佩的公子哥摇着折扇,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自顾自朗声笑道:“我倒是对这十境蛊仙有不同见解,诸位道友且听我细细道来……” “后世人说这蛊仙是杀人如麻的魔头,可在座的各位有谁亲自见证过?在下听过另一个版本的蛊仙生平,说是这蛊仙年少时历经千难万险后,在位生死之交的故友拼死护卫下艰难成就尊者,之后更是背负故友的夙愿,创立人世间大爱仙盟,对天下五域凡民一视同仁,这不就是世间伟人励志仙绩的感人故事么?又何来魔头一说?” 听客惊的哑口无声。 说书人笑而不言,将脱去的蓝衫长袍递给一直在身旁候着的小厮,之后转身离开。 “先生,我有一问。” 还没走远的说书人笑了笑,应声转头,皆在意料之中,顺了个凳子坐下,一脸“不解”,“小友所为何事?” 这一刻,宁缺敏锐发现那平凡的说书人,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 宁初一腼腆一笑,小心谨慎望了四周,倒是无人注意这退场的说书人和十二岁的孩子,他心底一松,鼓足了勇气询问道:“依照先生所言,西域南疆既然有十境蛊仙,为何还不受自家蛊修待见?” 说书先生站起身,神色淡然,飘飘然落下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少年愣在原地,想了许久,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同根生,还要嫉妒他人,不应该奉为大英雄么。 这个常年生长在东方的贫寒少年,当听到说书人所描绘的大千世界,他就想仗剑亲自去中土看看那万千盛世的长安城、江南的水墨光景、西方的异域风情、北莽的万里冰川…… 待宁初一回过神来,那位说书人早已离去,酒桌上的饭菜也已凉透。 少年对此浑然不觉,使劲握住宁缺的手,眼神干净,神采奕奕。 ...... ...... 浊水巷的破旧宅子内。 青年轻轻拂袖,掌心青光一闪,显出一块刻着“蜀山”二字的幽绿玉佩,放在宁初一手中,站直身,甩了甩袖子,沉声道:“入我蜀山,其一,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其二,为无为,事无事;最重要的即是遵守本心,顺从本意。” 少年神色凝重。 “你师祖曾授我以六律正五音。”李慕玄笑了笑,又道:“今日我传你箴言:天即道,道即心,心即理也。” 宁初一一时错愕。 以他的领悟能力,似乎还不能领悟这些。 “用心去理解即可。” 宁初一木讷接过,怔怔出神,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嘴里一直重复念叨遵守本心、顺从本意...... 这位腰悬一酒背负长剑的青年咧嘴笑道:“我突然想看看这座天下若是多一个讲道理的纯粹剑修,那该是个什么世道?” 少年知道,李慕玄收他为徒并非一时兴起,人总要图点什么。 至于蜀山该怎么走也没说,他也识趣没问。 李慕玄信步走出屋子,接着执笔匆匆写下八个字。 刚走出房间的清贫少年,心有灵犀仰头望去。 这一刻,宁初一心底大生惊骇,如鲠在喉。 只见李慕玄右手捏奇怪法诀,长剑骤然出鞘,挂着书信,浮于长空之上,由近至远,如一抹青鸿飞掠,由东向西,与他背道而驰! 宁初一还未缓过神,那位年轻掌门转身凝视少年的那双清澈眸子,轻声细语喊了声:“宁小子。” 少年下意识点头。 李慕玄面色平静,没由来想起少时在蜀山剑阁中看到一本古籍,上面只有短小简单的一句诗词。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所念至此,转过头望着北方,右手立于胸前,微微弯腰,半闭着眼,最后沉声道:“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若此刻有三教修士在此,怕是惊的掉下巴,这句本是振兴道门的箴言真由从凋零的剑修一脉说出? 还是当今剑道掌门一字一句道出!? 这日二月初八。 一轮皓月悄然爬上林梢,宁初一渐觉春风拂袖底。 少年蓦然回首,望了眼身后默不作声的宁缺。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学着李慕玄的动作,闭上眼跟着他心头默念道:“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wap. /111/111687/28968291.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三章 那些过往和剑仙 宁初一回来时又去隔壁院子轻轻喊了声高井,未有反应。 少年挠挠头,倒是没有在意,这位邻居说不定又去哪里当帮工了。 到了最后,多出的红薯不出意外,全部进了宁缺肚子中。 少年好奇地盯着小姑娘一个劲的吃,腮帮鼓起。 一夜风平浪静。 睡梦中,丫头不知在嘟囔着些什么,声音渐小,宁初一猛然睁眼,心中微颤,悄然起身走出,面无表情带上门,不做声响。 天色大亮,贫寒少年掐好时间,提着一个盛水的竹筒回来,不过到门前时还是有些拘谨地停留了会儿,听到屋内再无鼾声时,才跨过门槛走近。 宁缺只觉得全身酸痛,昨日她看似只是随便动些拳脚功夫,却大废真气,嘴里干渴异常,直接从宁初一手中抢过竹筒一饮而尽,顿觉人身小天地处有一股热流涌动,失去的真气也如江中河流取之不尽,浩瀚无穷。 ------ 扶风城北,有座酒楼,外外面高高悬挂的招子有十分醒目“茶醉书香”四字,而下行写有“酒”,据传是因网罗蜀地小吃出名。 酒楼中弥漫五香。同桌客人互相敬酒吆喝,谈笑风生。 肩上搭着潮湿毛巾的小二端着菜盘吆喝着,掌柜手里算盘打的噼啪作响,酒楼上亦是客流满员,打尖儿的,洗碗的,后院劈柴的,都忙得满头大汗。 “小二!” “来嘞!” 一位闲暇下来的店小二,年纪约莫在十五六,酒楼里人来人往令他忙忙碌碌,却也没有怨言,反倒是心底乐开了花,其中大有讲究。 不足为外人道也。 酒楼二楼,一众酒客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都在望着那张榆木桌前那位才说完一场仙神传说的蓝衫说书人,等待着下一场。 今天有个江湖人士打扮的年轻人带着对寒酸兄妹,来到这座家喻户晓的酒楼。 走近一看,贫寒少年怯生生环望四周,柜台用上好檀木所雕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处处透露着女儿家所独有的细腻温婉。 其上边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毛笔竹窗上所挂着的是紫色薄纱,墙壁上刻了些不知什么字,岁窗亦被徐徐吹过的风儿而飘动。 二楼已经人满为患,男女老少皆有。 李慕玄没有多想,拉着宁初一直接落座二楼,叫了些酒菜后,闲来无事,最后视线停留在挨着少年坐的宁缺身上,神色阴晴不定。 “宁小子,若是你身后的妖土修士再杀一个人,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少年微抿起嘴,沉默不语。 李慕玄皱了皱眉,沉声道:“好自为之。” 宁缺满脸茫然,弱不禁风,最后玉手还怯生生扯了少年一下,像是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一样,尤为可怜。 青年面色微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头。 宁初一想了想,犹豫道:“我知道大晋很小,爹娘走后我便很想去游历一番这方天下。可如今一想,人这东西吧,还真是奇妙,有了牵挂也就收起了浪迹天涯的心思。哪怕你们修士能活百年千年、甚至是上万年,我心底也不会生出一点儿羡慕。” 李慕玄唉声叹气,有些头疼,“你真要为了个妖土小娃娃而浪费大好前程?” 少年低头不语。 沉默许久。 黑袍青年神色异常凝重,决定直捣黄龙,将手搭在宁初一的手腕上,片刻后,少年的手臂有一股青色凸起的东西游至人身小天地处,随之四处游荡。 足足一炷香的时辰后,李慕玄终于松了口气,像是确定了一件事情,于是笑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修士为什么就能不顾善恶就杀人么?那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如今这个世道只要你的拳头够硬,就算你说的是狗屁话在低境修士眼中都是真理!” 宁初一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李慕玄毫不在意,装作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低声啧啧道:“那南疆蛊修还没走远,你猜猜等我走后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宁缺面色忽然有些难看。 宁初一犹豫了一下,好奇问道:“或许要游山玩水?” 李慕玄微微一愣,然后捧腹大笑不已:“你小子是真他娘的傻啊。” 少年一头雾水。 青年哈哈大笑,“我好歹也是高境剑修,哪里看不出你只有半年时间能活?说到底,现在的你在他人眼中不过是小孩、蝼蚁!若是你的拳头比别人大,你又会怎么样?” 宁初一不知所措,下意识握住少女的手。 李慕玄深邃眼眸中,有道青芒一闪而逝,“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学剑?” 少年沉默许久。 不待少年反应过来,李慕玄脸上又笑的像花一样灿烂,全然不像个行侠仗义的侠客,看这气势,倒更像是个江湖骗子在对懵懂小孩谆谆善诱,“你不是想出去游历吗?游历二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你没实力,自保都是问题。” 少年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是摇头,问道:“修行境界是什么?” 李慕玄听到这话,心情又因为先前的心事好上了些,阴阳怪气道:“哟?” 宁初一想要说些解释话,青年又自顾自说下去,“修士十境,又分下三境和中四境和上三境。” “第一境是凤初境,疾病不生,身轻体健,又称练气境,拳脚功夫比江湖武夫好上些。若一个天赋平平的人苦修一世,修到凤初境至巅不成问题,不过在人世间中只能算是芸芸众生,掀不起大风大浪,注定活的不透彻。” “第二境琴心境,此境才算得上真正踏入修行大道,色返童颜,返老还童,年纪可至数百年,即为筑基。” 宁初一听的云里雾里。 李慕玄也不作答,接着又道:“下三境的最后一境,名为腾云境,字面意思,能飞行天地间,腾云驾雾,寿命可达千年,人身小天地内结金丹,可炼化一个与自身血脉相连的本名物,你护着的那妖土小娃娃就是第三境。” 少年愣了愣,他前些年倒是听这酒楼那说书人讲书,说是在另一方天地,有修炼成精的妖族修士,占山为据,其中不乏有天纵奇才,更是有一位堪比儒教祖师的妖族大能,据传杀伐尤在龙虎山当代天师之上。 “修士第四境名为晖阳,也不知是不是取自日出东升之意,体内金丹幻化为自身元婴,踏入这个境界,在人世间才算存亡自在、任我逍遥,在三流宗门内做个太上长老也绰绰有余了。” “晖阳境之上递增分别是乾元、无相、生死、大乘、天一、飞升,至于其中的感悟今日便不说与你了,我说的再多还不如你亲自走走。哦对了,下三境修行一途可得一步一脚印的走踏实了,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这些话对于尚今还是凡人的宁初一还是太过遥远,他咽了咽唾沫,算是压惊。 李慕玄看在眼里,自己这么算来也是个师者了,心头不由生出一股骄傲感,若是老头子瞧见这一幕,怕是笑得合不拢嘴吧。 过了许久,没等来青年后话,宁初一好奇问道:“那李大哥现在是不是上三境剑修了?” 李慕玄回过神,轻轻摇头。 少年又问:“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李慕玄皱了皱眉头,好高骛远对于他这个年纪可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那一身破烂衣裳,昨日他说的道理这傻子是没听进去么?书上所言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真就是对的?此人怎这般无趣? 宁初一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来,试探道:“李大哥是腾云境剑修?” 青年咧了咧嘴,直接敲了个毛栗,没好气道:“我可是蜀山剑门一脉数千年来最天才的四个剑修之一,不到一甲子就跻身生死境,不说世间无敌手,但至少在三教这万年无仙的局面下,只要上三境圣人不出,天下我哪里又去不得?” 宁缺扯了扯嘴角,修行界有个亘古不变的常识,那便是对于高出自身三两个境界的修士是看不透的,可她从父亲寝宫里“拿”了个能探除了上三境大能外的任何修士修为的珠子,那这挨千刀的剑修的修为在她眼中便形同虚设了,不仅仅是初入生死境这么简单,观他丹田里那份浩瀚无穷的剑气,至少也是生死境至巅,甚至隐隐有破境之势。 李慕玄见少年久久没有说话,抬起一手,勾起中指,猛然又敲了一个大毛栗,没有动用任何修为,就这样使劲敲打他的脑袋,没有停歇,像是要把这颗榆木脑袋敲开窍才可罢休,最后他神色飞扬:“小子,你要知道,同境内剑修的杀伐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修士十境,三教修士走到第九境便能称为圣人,但我剑修不同,需走到最后一境飞升境,才能称为大剑仙!” “那位镇守边境玉门关的老剑仙若是全力出一剑,妖土又有谁能以力挡之?就连当今儒教祖师都要暂避锋芒的剑道,那是何等风采?” 说到这儿的李慕玄冷笑一声,“你若不信,问问那妖土女娃娃,是不是被剑修杀怕了,逃过来的?” 宁缺面色有些难看,忽然一阵阵热乎暖流从手心传来,她会心一笑。 李慕玄视而不见。 “哦对了,我先前提及的另外三个剑仙,你既然要学剑,就一定要记住他们的名字,要不然少不得被三教取笑。” 李慕玄高昂起头,语气激昂,“第一位剑修叫姜清风,是数万年来,甚至可以说是自自人皇开世以来第一个大剑仙!” 这到这儿的李慕玄忽然打住,蜀山剑门弟子皆知他对那个不爱学剑反要学道法的亲生妹妹头疼,但也仅仅只是如此。天下剑修一脉能凋零到只剩座蜀山独挑大旗,其中少不得三教功劳,可哪怕真有一日蜀山道门一脉铁了心要和剑门一脉反目成仇,其中定然不会有名叫李慕尘的道种。 但相对小妹的头疼,对于另一个有望成为大剑仙的蜀山道门弟子,就只剩下无奈了,修道亦修剑,除了胆大通天,李慕玄再想不出其他用词,故而也不想对这人说太多言语,“第三个天才剑修叫黄暮,是这六千年来人世间中第一位上三境剑仙。另一个叫轩辕敬月,是近一甲子来算得上是最惊才绝艳的女子剑仙,可惜死的太早,没能在妖土大放光彩,斩杀大妖。” 对于最后那个名字,李慕玄明显就没有兴趣。 李慕尘一个人噼里啪啦说了大堆,可最后少年除了将姜清风和黄暮两个人名字记住后,对于修士十境这一全新概念似乎还是捉摸不透。 沉默了会儿,宁初一疑惑问道:“那我学了剑之后,还要去蜀山么?” “必须要去,放眼整个人世间,也独有一座蜀山剑门能上得了台面,你想想啊,当年七位大剑仙,便全是从蜀山出来的。” 李慕玄站起身,望着那还未明确要学剑的少年,似乎是被勾起了陈年往事,眸子中有缅怀之色,自顾自唏嘘道:“在这人间,天地气运偏向道儒释三教,剑本就难学,三教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当真是天要绝我剑修命脉啊。早夭的轩辕敬月便不提她,当下蜀山还有我和黄暮也算气运尤存,但整座人世间却要靠姜老爷子支撑起剑修无仙的颜面,可若是有一日他身死道消了呢?会不会世间后世人全是三教修士?” 其实在说话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剑修一脉本就凋零,若是再长他人志气,哪个后世人还想学剑? 好在那个心底大抵算不上平静的宁初一,最后轻点了下头。 算是学剑承诺。 当真峰回路转,无心插柳。 宁缺望向身前的少年,微风拂过,她的心境也随之摇曳。 眼眸中多了些奇怪意味。 wap. /111/111687/28968290.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一章 清贫 大晋王朝太和五年,二月仲春。 暮色里,在大晋国境内的一处僻静山林中,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正背着装满草药的箩筐,朝着扶风城方向,一路踩着稀碎星火,步伐均匀,缓步前行。 少许时辰后,进了城门,路已过大半,背筐少年便抬起右手轻轻擦拭了额头的凝珠细汗,遥望四周,最后借着余留的脚劲,迅速将箩筐安安稳稳放在一个和他半大的青石台阶上,少年也一屁股瘫坐在青石板上,气喘吁吁。 待有了些意识后,他的身体逐渐安定下来,原先急促杂乱的呼吸,开始下意识放缓,仰起头望向四周袅袅升起的人家炊烟,和每家每户亮起的灯火。 他怔怔出神,喃喃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少年一身破烂衣物,姓宁,名初一,爹娘“早逝”。 自打记事起,便是跟着个牙齿发黄的老乞丐四处漂泊,一老一小拿着碗盆挨家挨户乞讨,或向红白喜事人家索乞赏封,或卖艺行乞,却独独没抢取硬夺、无赖行乞,被人憎恶被野狗追不过是家常便饭,靠着心善之人施舍才勉强过活,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十二个春去秋来,十二个花开花谢,自爹娘走后,日日浑浑噩噩。 春秋一梦中没有等来娘亲一声初儿,梦醒时分却等来老乞丐自嘲一句:果然命贱啊,老子命不久矣。 那行乞一生换来一身病疾的老乞丐,少年记得异常清楚,姓武,在前些年那冬天腊月的黎明到来前,被人发现瘫躺在王府大门外,死了。 只留下个和少年没有血缘关系的丫头,二人相依为命。 其实少年一直知道,那位面色苍白的小妹,是妖。 宁初一没由来想起年少时那场饥荒,隔壁那位王婶,那天吃了一辈子都不舍得吃的鸡蛋,仅仅是为了压住毒药的苦味。 老乞丐死后,宁初一可没有他的厚脸皮,以至于当了一段时间的孤魂野鬼,后来兄妹相依为命,为讨生计,早早地去了药铺里做了药农,给的银两不多,吃饱不是大事。 他采药时格外采了些止血、清热泻火解毒、祛风湿强的草药。 其实少年也不明白这些药对小妹有没有用,但他实在害怕,便从怀中摸出一张药方,其上记着的是老乞丐醉酒时对他提过的几道耳熟能详包治百病的药材,兴许是怕漏了什么,又借着月光,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个遍,这才满意的揣入怀中。 数息后,少年站起身来,背上箩筐,最后仰头看了眼长空那一丁点星火。 宁初一步伐渐渐变快,眼中也多了抹明亮,春风徐来,脚踩着的青石板沙沙作响。 …… 扶风城内,一个名为浊水巷的僻静地方,行人罕见,有一个清贫少年正提着药草包和三个灌汤包子匆匆朝着一个破宅子跑去,神色平静。 进入屋内,宁初一轻轻关上门,里面有一坚硬板床,堆放着平整的茅草,上面躺着一个身形瘦弱,衣着粗布衣物的少女。 少年看了眼熟睡的丫头,蓦然一笑。 这所破旧宅子是娘亲唯一留下的东西,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简陋药鼎外,什么也没有,他叹出一口气,只得在离床稍远的地方架起药鼎,从屋外拿了些干柴放在底下。 宁初一蹲在茅屋外,小心盯着火候,时刻注意风向,生怕身后一切被一把火烧了,药方上边儿写着一切的注意事项,哪怕他自诩记忆惊人,也还是时不时翻出那张药方,生怕做错什么。 熬药到底不是个容易活,除了要一人时刻盯着外,那股难闻的中药味终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更要注意急火和文火,其中道理不可谓不大,但宁初一竟乐在其中。 少年就这般盯着火候失神,整整一个多时辰,一股令人闻之翻江覆海的中药味扑鼻而来,他不慌不忙地拿起一个陶瓷碗,把熬好的中药小心地倒进碗里,然后捧起药碗,在鼻子前闻了闻,忍住胃中的翻江倒海,脸上有了些笑意。 端着汤药来到小妹前,喂药时不自觉放缓动作,少顷,待碗里一滴都不剩时,他才瘫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气,起身又拿了些干茅草盖在小姑娘身上。 少女懵懵懂懂,摇晃着爬起身子,揉着眼睛,轻轻叫了一声,“哥,我等你很久了,你还没来。” 清贫少年身体明显一滞,默默低头,望向自己单薄的衣物,再看向这个粗布衣物的小妹,心生怜惜。 回过神来,宁初一挠了挠脑门,问了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小缺儿你饿了没?” “不饿。” 宁缺平静道,脸上却多了一抹欢喜神色,奈何肚子早已饥肠辘辘,空空如也,十分不争气咕了一声。 清贫少年愣了片刻,脑中有些混乱,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不饿”和“欢喜”二者间的关系,骤然如梦初醒,笑着说了声好,便从怀中摸出几个包子毫不犹豫递出。 宁缺乖巧点了点头。 宁初一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柔声道:“你记得待在家里别动,除了我外,谁说的话都别听,明天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葫芦。” 宁缺眼睛弯成月牙,笑的没心没肺。 贫寒少年眼眶有些湿润,抿起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信手推开房门,蓦然望去,只见远处那片迎春花开的异常茂盛,孑然而立。 屋内药鼎下的急火跳动翻滚,火星躁动。 少年缓过神来,听着屋内鼾声,怔怔出神,闭上双眼,小声呢喃道:“花开花落年年……” wap. /111/111687/28968278.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二章 解签 翌日,天色大亮之时,贫寒少年猛地睁开眼,后背一身冷汗,看了看周遭,这才安下心来,轻轻带上门离去。 还没走出浊水巷,便听到一声刺耳的讥笑声,宁初一没有抬头,古井无波,径直而去。 “哎!你等等,我有话给你说!” 一个从隔壁院子出来的俊俏少年有些气急败坏。 俊俏少年名为高井,看其穿着是个穷苦人家孩子,爹娘早逝,年纪和宁初一相仿,其名想来也是长辈煞费苦心求来,希望自家孩子长大一片大好前程,富甲一方,未来不可限量,再不济也是娶妻生子,平平安安过一生。 眼前这个俊俏少年是宁初一在扶风城算得上是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高井眼珠子一转,也不顾宁初一能不能听见,大声道:“喂!你买吃的时候,记得多买一份!” 清瘦少年丝毫不带犹豫回了声,“嗯。” 高井无可奈何,摸了摸下巴,装作猛然想起什么,急忙说道:“今日城里来了些山上神仙说要收徒弟,据说会飞天腾云驾雾、斩妖除魔,厉害着呢!宁初一你就陪我去看看嘛,说不定咱哥俩还是天纵奇才,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一个朋友,若你也不陪我的话,那这到手的仙缘我不要也罢。” 高姓少年耍了个心眼,他可是将这位邻居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若是只说前面一句,那人便只会一心的祝福他,可若是加上后边那句,他十分肯定,这位和茅坑的臭石头差不了多少的邻居一定会答应。 宁初一面色微寒,身子明显顿了顿,“当真能斩妖除魔?” 高井并未在意,反而哈哈大笑,“你小子想什么?我们这些凡人只要不惹事,自然是平安一生。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你是不知道啊,有个衣着青衫的老先生随手一点便能将一株枯叶化为绿叶……” 宁初一身子一颤,为了不让高井看出异样,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紫气东来,一路走出浊水巷,高井大笑一声,连忙说闹肚子,二人也在这时分道扬镳。 贫寒少年没有多想,一路小跑出浊水巷的时候,看到有不少中年妇人在河边洗衣,而留下一众孩子在离自己不远处过家家,他猛然收回心神,接着箭步快跑起来。 离闹市还有些距离,少年绕过巷口,豁然开朗,在一条名为桃李街的尾处立马驻足,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阵阵读书声,他知道那里有座书塾,是那高深莫测的扶风城主花钱而开的,这说法在地方县志上也有详细记载,据传已有数百年历史。 老乞丐还没死的时候,便会有一老一小竖起耳朵,偷偷躲在书塾窗外,那位教书先生很是儒雅随和,从未呵斥来偷听讲课的他,宁初一在几年时间中少见教书先生发怒,却独有一次是对于那些自称“达官贵人”那个高人一等的说法嗤之以鼻。 不愧是读书人,三字经和一堆之乎者也不带任何脏字的话语脱口而出,直把那位将人分为三等的“富商”骂的怒不敢言。 在老乞丐闭眼后,少年为了照顾宁缺就再没来过书塾,那时心中所想不过是不想将自身污弄脏这座读书人的圣地。 少年心底有些惶恐不安,但还是朝着郎朗读书声走去,脚步缓慢,呼吸紧凑,终于熬不过心中道理,步伐骤然停下,面色惆怅,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远远看去,不再是那位老先生。 书塾内,一位白衫读书人正步履有序,慢条斯理的传授于台下稚子道理。 原来故人已去,青山依旧如常。 少年没了去山上的意思,而是放慢脚步站在书塾不远处,他仔细看向四周,这个位置书塾内的先生和学生都看不到,并非是他害怕,而是唯恐打乱那位先生传道授业解惑。 估摸着是宁初一想起了重病在身的小妹,有些心酸,接着挪动脚步,一路小跑而行。 --- 桃李街外,有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人,头上那顶高冠,似那盛开莲花,栩栩如生,此刻正襟危坐在一座算命摊子上,其有一个签筒,而他一手持一面幡,其上写着“神机妙算”四字,一手拈花,神色平淡如水,活脱脱一幅凡人高攀不起的得道高人模样,可每日人来人往,也就见怪不怪。 年轻道人呵呵笑道:“愿者上钩。” 心神感到有生人过来,立马正襟危坐,口中念念叨叨,“谋定无忧,贵人点头。今时还是旧时人,人事如今又一新。” 年轻道人念完后,猛然睁眼,看着那个一脸愁闷的老者,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并未多问。 老者看这副模样,心中更是苦恼,急忙追问,“张道长,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个劫数可还有得解?不管出多少银两老头子我都认了。” 道人笑容灿烂,伸出一手。 老者自然心领神会,这可是这位道人一直坚守的规矩,这八年来求卦的信男善女也就心照不宣,于是老者立马闭上眼睛,伸手往签筒里一搅。 道人哈哈大笑,“老王头,看来也是上天在眷顾你,才开年上来就是一个上上签,看来这未来一年,你注定家兴、福寿康宁、鸿喜云集。” 老者仍旧闭眼,心底却大松了口气,脸上多了一抹久违的疲倦笑容,“借道长吉言。” 年轻道人反倒沉默不语,将说出的话一字不差的执笔写下,双手递出。 这位约莫甲子之龄的富态老头神色凝重,同是双手接过那张写着箴言的黄纸,道了声谢后,便从怀中摸出十两碎银放在摊子上,脚步均匀,到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心中雀跃,双臂一前一后地摆动着,双脚越迈越快,健步如飞。 道人哑然失笑,不再去想此事,继续闭目养神,等待鱼儿。 “道长,我已断绝红尘,脱离世俗,为何我心中还是忘不了她?”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才俊对着那瘫坐在算命摊子上的年轻道人充满好奇。 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人习惯性的捋了捋胡子,突然脸色尴尬不已,哀声叹息一番,扶了下额头,继而笑问道:“小友你口口声声红尘已了,可你真的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哈哈,道人心中乐开了花,这种小年轻最是好骗,连签都不用给他,只需说几句漂亮话给他听,囊中财物还不得到我碗里来? “啊......我。” 年轻道人摆了摆手,神色十分凝重,像是在交代后事,“无妨,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青年才俊不由愕然,笑着摇了摇头,倒觉有趣,朝着碗丢了些许银两,大步离去。 当年轻道人再见不到那人踪影后,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抵是觉得有辱斯文,抬起一手于胸前,微微弯腰,沉声道:“天地无极,三清祖师爷在上,保佑小徒张盏生意往后日日能向今日这般,畅通无阻,一路高歌.......” 念完此话后,年轻道人睁开眼,看到一个贫寒少年从他身前掠过后,连忙招手示意,心底奸笑一声,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观小友面相和我道门有缘,今日解签那就少收你两文钱,你就给贫道一文钱如何?” wap. /111/111687/28968279.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三章 梧桐 宁初一愣了愣,回头仔细一看,一个服各色花素绸纱绫缎道袍,用大绒茧绸,夏用细葛,头顶高冠得年轻道人,观其面相约莫有二十六七,真实年纪不知几许。 少年自然识的此人,这年轻道人自他记事起,整日守着那个算命摊子,就像是了不得的宝贝,游手好闲,随遇而安,好在这道人对那些家境贫寒的痴儿有些照顾,算上一个准卦也分文不取,渐渐名声鹤起。 宁初一摆摆手,继续前行。 年轻道人无可奈何,猛然起身,朝着清瘦少年打了个道家稽首,提高嗓音,“贫道张盏,道号无为,自江南一路远游至此,小友走过路过可千万别错过,一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贫道在此立誓,若是抽个上上签可保你平安百年,就算气运实在不佳抽出个下下签,那我便折百年寿元,替你抵过这一劫......” 宁初一停住脚步,半信半疑,张姓道人一见有戏,连忙起身抬手拍了拍自己胸口,谆谆善诱,“我张氏算命那可是在整个大晋国内都排得上号的,你就算不信我,那你还不信那些来我这里算卦的街坊邻居?那些高大汉子可不和我讲理,和我讲拳头哩。” 少年听得云里雾里,转过身走到摊子前,看着一副吊儿郎当的道人,想了许久,认真问道:“你是不是王婶说的那种江湖骗子?” 宁初一见道人不信,连忙解释道:“你想骗我的钱,对不对?” 年轻道人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挽起长袖,想要好生教训这个口无遮掩的毛娃子,但看到那双真诚的眼眸时,还真下不去手,有些无奈,现在的小娃娃,真是不懂尊师重道。 但他不愧是老江湖,一瞬间便神色如常,缓缓道出一些没有根据的话语,“此言差矣,在贫道这儿,众生皆平等,从来没有谁给我钱多那他就一定会抽出上上签这个道理,若真是这样,贫道还做什么生意?我们这些替人算命的道人,能混的风生水起,就全凭一个词!” 说到这儿的张盏卖了个关子,眼珠子转向少年,可看到那一副“我什么都不懂,道长你再给我解释解释”的呆傻模样后,败下阵来,用手指着那面幡子,语气颇为无奈,“看到没,‘神机妙算’!” 宁初一踌躇不决,突然下定决心,“道长,你能不能给我的妹妹算一卦?” 年轻道人笑而不语,其意已明。 少年急忙道,“张道长,我知道生辰八字的。” 张盏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见空无一人后,才松了口气,“你小子别和我套近乎,铁打的规矩啊,千年来都不能破。” 宁初一叹了口气,作势要走,道人反倒是急了,立马起身,高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只管把生辰报来,天大的因果贫道一人挑之!” 宁初一心底发笑,转身返回,继续坐到地上。 好家伙。 道人微微有些无语,但还是伸出手,示意少年抽签。 片刻后,宁初一郑重其事睁开眼,面色微变。 是只下下签。 道人脸色看不出喜怒,心底却直直打颤,接过宁初一递过来的皱纸,上方写着二人的生辰,接着自顾自拈起手指,神色凝重,摸了摸下巴,发现今日没沾上假胡须后,又假装扶起额头,紧接着重重叹出一口浊气,“你妹妹若不出意外,至少可活上百年。可你面相印堂发黑,恐怕不日将有血光之灾,若再说具体一点,不出半年你便会饮恨西北,这个局对于其他道行低下的小辈来说,穷极一生都不能破解……不过嘛。” 张盏故意停顿了下。 少年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晦暗天幕,轻轻摇头,苍白的脸上倒是多了一丝毫不做作的笑意。 这就够了。 道人随意摆弄着摊子上的一张符纸,“不多不少,三文钱。” 宁初一一惊,“先前不是说好是一文钱的吗?你这人怎恁不知羞耻!休怪我砸了你这摊子!” 张盏打了个哈哈,也不恼,笑道:“大千世界,千奇百怪。生意人嘛,你买我卖,天经地义。” 少年将信将疑,对于年幼时爹娘口中那些敬畏天神的言语,在那些山上仙人看来不过是对无知迷信。 可他不同,每逢过节,还是会在家门上贴上春联和门神,求个好兆头,于是询问道:“道长你说我妹妹能活百年可是不假?” 道人想了想,重新拿起幡子,反问道:“贫道说一不二,就算你宁初一现在就死,也不会撼动你妹妹生机分毫,你信是不信?” 少年终于下定决心,面容上多了些许真诚,接着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在离铁碗还有一公分时,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长,我妹妹一事……” 张盏撇撇嘴,对这番话不置可否,略微思索一番,一手抽出两张皱黄纸张,一手便顺势握住根毛笔,写写画画,一气呵成,随后一股脑的将纸塞到少年怀中,一脸郑重道:“家中闲时即阅。” 说完这话的道人脸色惨白,像是瞬间老了大半岁数,赶忙挥挥手,示意少年莫要挡了他的发财路。 宁初一陷入短暂的沉默,转头时道了声谢,继续朝着药铺小跑而去,忽然不知想起什么,转头回望道人,“道长,我知道那个王大爷活不了多久的。” 少年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一路小跑,毫不停歇。 年轻道人微眯起眼,视线停在一个方向,放下毛笔,他突然想起一位故人,轻声细语道:“小师弟,你一直坚守的道法自然便是如此么……呵呵,有趣。” 道人轻咳一声,继续一幅高人模样,等待下一个失意人。 就在这时,一片泛黄的枯叶从身后的梧桐树飘然落下,随着一缕春风随波逐流,他看在眼里,心情极好,都没在意尚如今还是春间二月,絮絮叨叨念出一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骤然,只见那片枯叶不慌不忙地落在道人肩膀上,他面色微变,毫无厘头的吐出一口鲜血,苦笑道:“贫道本想送你场天地造化,如今看来,不知悔改的当是贫道了。” 最后他只是轻轻拭去血痕,仰头看向这方天幕,嘴里嘟囔道:“罢了罢了,今日这鬼生意是做不成了,赶紧收拾摊子打道回府才是正事。” 就在道人连滚带爬离去后,此地又悄然落下一片青翠树叶,正顺着风势,一路安稳飘向北方。 wap. /111/111687/28968280.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四章 旧事 一位温文尔雅的青衫儒士离开江南,一路云游来到这座偏僻小城,身侧站着一位手持行山杖背着黑藤色书箧的俊俏少年。 最后二人停在一座青石拱桥上。 高井一路上心底全是不解,便对着儒士作了一揖,“梁先生?” 儒士放下手中经书,想了想,伸手指向桥下急流,“心无旁骛似明镜,无风何处起涟漪。高井,作何解?” 俊俏少年茫然失措。 青衫儒士微笑道:“世人入世便惹一身尘埃,浑然不知万般皆是因果。你再年长些岁数,也就知道了。” 高井欲言又止,不过他知道身边这位貌不惊人的教书先生一定不会骗他,于是重重点了点头,许是怕儒士心生芥蒂,眼神明亮,“嗯!” 儒士神色有些憔悴,他生于江南,见证了这方天地始皇帝的霸气,长安那位诗仙的洒脱,诸多大小王朝更替。 也见证了道家、儒家、释家、法家、阴阳家、兵家、纵横家等的百家齐鸣。 修身在正其心,读书能读出什么?读书人当自有一番风骨,凝聚天地浩然正气,自哺心神,借助天时地利人和,以至王朝气运,才气灌顶。得到人世间圣人书院认可,方有本命字。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应当有所为和有所不为。 儒士舒张身子,带着学生高井走到一所道观外,不苟言笑的他在这一刻神色舒适,心情极好,对着俊俏少年娓娓道出一些书上没有的趣事,“道善修养其身,儒为有浩然正气,释则反哺修为。那高井你可知道,儒教修士为何大多为被天下人所唾弃的读书人?” 梁姓儒士说出的这番话年幼的高井自然不会明白,也就没有卖关子,笑道:“儒教修士一生只能以字为本命物,其中道理不足为外人道也。” “世间所传闻的儒教祖师有三个本命字,此言确实不假。妖土不敢入侵人世间也正因如此,万年来,只有一个自称叫做裴旻的剑客来砸山门。而释教高境修士被天下人称其为圣人。六千年前那场大战,释教三大圣人只是略微出手,令人遗憾的是,麾下佛教竟大闭山门。” 说到这儿的青衫儒士叹了口气,语气中都是惋惜和疲倦。 俊俏少年在先生开口便一直作认真听状,小心斟酌儒士说的每个字,待没了下文,高井突然鼓足勇气问道:“梁先生,难不成儒教修士穷极一生只能以字为本命物?” 儒士对于学生的打岔,心底根本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哈哈大笑,“凡事无绝对,长安那位诗仙一斗诗百篇。而张伯高前辈遵循法度,师法自然,承前人书法道果,以自身修为,令纸为天地,笔墨为风云,被后世人称其为草圣,但让人惊奇的是,张前辈不是纯粹儒教人,却以草书证己道,真乃神人也!” 俊俏少年蓦然失色。 梁姓儒士突然咦了一声,望向墙上那张告示中那大晋国主四字,有些好奇,对着少年打趣道:“书上道理你从小便朗朗上口,熟读于心,可你看这位与世无争的一国之主,将自身所有势力归还给皇室,这就一定是对的吗?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 “可以我之见,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 俊俏少年没有思考,“梁先生,我以为这世间哪有这等帝王相?书上说的都是假的。故而也没有解。” 青衫儒士为人和善,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恼怒,于是微微一笑。 高井立即不再说话,良久,还是按奈不住,行了一礼,认真思索一番,而后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万乘之主以身轻天下。先生,如何?” 高井说完此话,使劲点头,眼眸一亮,接着把心中话脱口而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善!” 于儒士而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莫过于此。若是学生脑袋不灵光,那做先生的就一定要对其冷言相加不可?这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儒士笑着摇了摇头,回忆起自己的蹉跎一生,默默叹息,没由来想起那位以词证道被世间誉为词圣的苏子,集众家之所长,化为己用,从未放弃救世济世,最终却郁郁寡欢,隐居山林。想来只有这位老先生在那心灰意冷的思绪中才能留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千古诗词。 他破天荒神色有些感伤,转过头看向这方天幕,心有所感,唏嘘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于一粟。” 高井静静听着,突然抬起头,神色认真道:“梁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我们一旬后离开这里时能不能带上宁初一。” 青衫儒士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起心神,视线透过两侧房屋,最后停留在一所破旧宅子内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最后又移过视线,停留在宅子外的迎春花,哑然失笑,“我收了会如何,不收又如何,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可我想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高井立马双膝跪下,“我那朋友性子好强,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可这件事在学生心里算是个劫数,故而我会在离去后为他找一份长久的生计。梁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学生不敢有非分之想,我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不想入世修行,只想平凡活一世,一生侍奉在先生身边便足矣。” 儒士有些意外,“自家自有自家福,若是先生强行扰乱他人因果,双方都不讨好。” 接着青衫儒士面色平静,“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数千年前那场之争残留下来的那条真龙遗种也将在这方天地苏醒,伴随而来的自然有天庭落下的万千术法,这也注定这方天下不会太平,今日你见到的无非就是些山间野修,不足挂齿。令道、儒两教在意的是只有妖土。” 儒士顿了顿,面色讥讽,“连那些早已隐世隔绝的宗门都想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真龙降世,却连机缘和灾祸都分不清,真是可笑至极。” 梁姓儒士沉默了许久。 高井不会知道,他一直敬爱的青衫先生,这时正隔着一条光阴长河,看着远方青山,心生悲悯。 wap. /111/111687/28968281.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五章 卑草 闹市,宁初一独自走在人来人往之中,身影略显孤寂,一路上偶尔遇到稍稍有些家财的达官贵人,老远看见他唯恐避之不及。 自五岁后,这些眼神于他而言不过习以为常,哪怕街坊邻里对他恶毒咒骂,不为其他,就单单五月初五的生辰便足矣,故而将少年爹娘的“死”怪在他身上也是再对不过了。 就连少时那场蝗灾饥荒也归咎在宁初一身上,中年妇人咒骂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宁初一一直没有去辩驳,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将这些恶语当真,偷偷哭泣,可一天明,心中又不免多了些乐观之意,耳畔咒骂也就随之荡然无存。 幼时那位教书先生曾对他笑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当时的他年少无知,自然不解其中深意,但对此深信不疑,隐约间还是明白这位教书先生年轻时也曾胸怀大志,意气风发,然花有重开日,不得志只得归隐凡间。 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贫寒少年对着手哈了一口气,先前颓废的面容上这才多了一抹笑意,昂首前行,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 扶风城北,长生观外,街道上早已是摩肩接踵,人流如潮。 原是此处道门上贴了一张榜文,最上方是用红色笔墨所书写的告示二字,下方则为:今年秋末,大晋京城,道门小会。 最右下方有一行小字,大晋国主司马奕亲笔。 令这些达官贵人轰动的自然不是这狗皇帝举行的道门仪式,他们又不是道士,哪管这些闹心事? 据小道消息传,此次会有外界的仙家门派以及云游散修要在这个贫瘠小国寻一些衣钵相传的得意门生,若是十六岁之下有天赋异禀的幼子被其一眼相中,皆可入世修大道,证长生,做那真正的谪仙人! 这个消息是那些江湖人士在“茶醉书香”里,酒桌上与酒客谈笑风生时“不小心”被有心人听去,也就不小心一传十,十传百。 至此,有些达官贵人夜不能寐,纷纷带着家眷来此一观,人山人海,各自怀揣心思。 有个与城主私交甚好的老者不信邪,径直去城主府内一探究竟,是否真伪,城主笑而不言。 只记得那老者出来后,满面红光,诸多凡人心中也是有了底。 人流中,有一位清瘦少年也在其中,手脚并用直接用力一挤,众人本想大骂一声,但见是那个扶风城的祸害后,心底生出一丝厌恶,倒也没了谩骂心思,若这时开口了,往后在酒桌上,少不得被好友拿出此事耻笑。 宁初一仰首便看到那张榜文,他心乱如麻。 想来是那个酒楼流出的传闻缘故,这所常年清净的长生观,日日都会有外城富商来此驻足。 离的近些的街道,店肆林立,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周边小摊上本是平凡无奇的刀剑,在那察言观色的小贩口中也自然成了无坚不摧的宝刀利剑。 商铺中更有绫罗绸缎,珠宝及香火的生意,而正因如此,看相算命貌不惊人的老人家也多了些许,令那些外乡富商不敢任性。 人来人往,杂乱无章,可宁初一细细一看,其中不乏有仙风道骨的道人。 他望向那些脸上挂着笑容的达官贵人,破天荒笑了笑,这谪仙人的高帽哪有谈笑中所说那般好戴? 恍惚间,宁初一从远处看到一条流浪猫,独自躺在冷清街道上,无所适地,少年从那双懒散无助的眼瞳中,他看到了自己。 宁初一又转过头看了眼墙上告示,深呼吸一口气,居安思危,这一刻,身边众人心中一切所想所念在他心头浮现开来,有那对他避开老远的富商,也有见他如见蝼蚁的面色平淡的山上道士。 少年神色异常平静,轻轻摇了摇头,快步离去。 宁初一心中有事,故而一路上丝毫没察觉到,在他不远处,站着一个一身深蓝色素衣的年轻人和一个灰衣老者。 失神一会儿,他便被一个年轻人拦住,做了个赔笑的手势,脸色却是发苦,“小兄弟,我和爷爷从外界从商而至,听到这里有天上仙人要收徒弟,就想去看看,哪里会知道人还没见到,自个儿便迷了路。” 年轻人神识扫过宁初一满是警惕的脸色,猛然醒悟,使劲拍了下自己脑袋,解释道:“所以小兄弟啊,我是来向你问个事,长生观该走哪条道?” 宁初一一听顿时心生戒备,不过随即又心底一松,外乡人,这就对了,“你是商人,打听这个干嘛?” 年轻人微微一笑,眼珠一转,从怀中摸出个锦绣袋子放在宁初一手上,而后一副趾高气扬神态,“我虽是商人,但也是那万年无一的修道天才!除非那些死老头瞎了眼看不上我,不然今日我说什么也一定要去会会长生观中的老不死,不去老子心里唯实不痛快!” 宁初一不动声色,手疾眼快,十分娴熟的解开袋子,却是见到里边静静躺着十多两碎银,面有愠色,心生惊骇,他至今未见过这么多钱财,分文不取,没有丝毫犹豫的合上袋子交还给年轻人,伸出手指了个方向,认真道:“你看那边,出了这条小巷一直走,若是遇到一座破庙,那就往右转,走过青石拱桥,那里人多的地方就是长生观。” 说完此话,宁初一才打量起这个身材修长的问路人,只见他衣着深蓝色素衣,星剑的眉,下颚弧线干净利落,貌相十分出众。 而让宁初一疑惑的是,年轻人腰间悬着一块闪亮的铜片,其中刻写着黑色的“二”字。 宁初一收回心思。 而蓝衫年轻人接过锦绣袋子,微微有些意外,这个不知好歹的乞丐不知道这些钱能让他好吃好喝好些日子么? 他拍着宁初一的肩膀,倒觉有趣,大笑三声后,没有再说什么,嘻嘻哈哈道了声谢,身材修长的他为了照顾年幼的黑瘦少年,在递锦绣袋之后便一直保持这微微弯腰的姿势,不显造作矫揉,反而更像是兄长在教导不成器的自家兄弟般,大大方方。 蓝衫年轻人打了个哈哈,又莫名其妙对着宁初一笑道:“小兄弟,生于天地间,人固有一死,作何解?” 顿了顿,在年轻人神识下,只见宁初一此刻面如蜡色,背后一身冷汗直流,想要出口嘲笑一番,忽见黑瘦少年面色满是镇定。 他知晓这一切不过是强装罢了,但心中还是有一丝不悦,拍在宁初一肩膀上的劲道轻了一些,多了抹黑色气流,不由大笑道:“在这乱世之中我们本该在酒前结拜一番,可惜天意弄人,不得而终,如今我看你印堂发黑,此番我平生仅见,恐是旧病复发也。” 话锋一转,“你我一见如故,如今你却要走,我没有什么东西可送你,实属人生之遗憾。” 与此同时,灰衣老者瞳孔巨缩,捏在手心的玉器在这一刻彻底粉碎,有趣,但并无任何言语,一身灰衣在他身上,不像修士,反倒像是个置身事外的街坊老头子,和蔼可亲。 年轻人话音刚落下,毫不拖沓,带着一脸惋惜拂袖离去。 身后的宁初一并未因此话而失色,而是轻轻问出个幼稚至极的问题:“我先前可是有什么话说错了。” 蓝衫年轻人微微一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笑意更甚,“不出半载,你就会死,且是轻如鸿毛。” 贫寒少年也笑了笑,竟毫无厘头对着年轻人弯腰作了一揖,转身快步离开。 蓝杉年轻人看着那少年的背影,顿觉十分无趣,要不是身旁老者非要带着他,早就不知在哪里快活去了,“蓝长老,一个呆子有什么值得看的?还不如昨夜青楼里那位花魁有趣,啧啧啧......” 灰衣老者并未反驳,片刻后,有些疑惑道:“少主,看来最近大晋国修士多了些,混进妖物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有些熟悉......算了,是我多虑了。” 年轻人伸出一只手于鼻前,一脸陶醉的闻了闻,随即一脸惋惜,“上好的蛊啊,竟然浪费在傻子身上,真是可惜。” 老者神色傲然,这位年轻少主短短二十载,竟修到二境蛊修! 他,是整个寨子的未来! 若不是他们所处的西域南疆被世间正道修士所排斥,这方天下,他们蛊修又哪里去不得? 想到此,灰衣老者开口道:“少主,稍稍给他点儿教训不就得了,若是被那个教书先生瞧见,这次机缘恐是与你无缘了。” 年轻人大抵是被老者说的没趣,叹了口气,“这蛊可是我炼了整整两年的,说是我的宝也不为过了。” 老者自然知道,南疆修士一生只能炼化蛊虫为本命物,倒不是对那个乞丐心生怜悯,而是心疼蛊虫。 wap. /111/111687/28968282.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六章 不平则鸣 这对主仆对于贫寒少年的生死大抵是不会关心的。 年轻人嘴上虽说是烦躁老人今日的所作所为,却也不敢太过得罪这位护道人,只是在少年离去后,左顾右盼的动作太大,浑然没有半点修士气概,满是好奇,甚至还伸手去摸黄泥墙壁,不由问道:“蓝长老,这里当真是你说的儒教圣贤福地之一?为何在南疆书楼上,对这大晋没有过多言语批注?” 老人沉默片刻,伸出双指,答非所问:“普天之下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明善恶知晓礼节,要不然长安那位儒家读书人,怎会练起被三教打压的剑来?还持剑开黄河天幕?归根结底还不是这世间不太好,让人太过失望。” 实际上这话本若是由儒教圣人口中说出,说不得会引来万千教徒膜拜一番,只不过从老人口中讲出,特别是南疆那个地方的人说出,便别有一番滋味。 年轻人侧过身,神色古怪,“不知蓝长老怎会有这番话,三教与我南疆的世代恩怨,可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了断的。” 若真让他将老人说这话传出去以讹传讹,不说天下修士人人尽知,只要在西域南疆有丁点传闻,那老人这一辈子便如家狗跌至野狗,整个人世间再无他半点容身之地。 毕竟人前人后两幅面容的人,大抵是不讨欢喜的。 山上神仙说是远离世俗修道,到底还是免不了世俗红尘困扰,一切人情世故于修士而言,大抵还是管用的,因此年轻人话音一落,灰衣老者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只不过在片刻后又烟消云散,老人神色平静,“少主这可就折煞老朽了,咱们蛊修啊在三教眼里,便是没有来路的山间野修,说不定在那群只会无脑出剑的剑修眼中,也是下三流的,老朽身在南疆,便一辈子是南疆人,何来叛徒一说?老朽对于清风寨,别无二心,因此若是少主想要坐上寨主那个位置,待回去之后,老朽斩了蓝海便是。” 老人这话一出,无疑于表露忠孝了。 只不过年轻人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面色平静。 来大晋这世俗王朝,自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担负着清风寨往后千百年的昌盛重任,往大了甚至可以说是担负整个西域南疆的兴衰,这便和世俗王朝里“寿命于天,既寿永昌”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前者只是干看着上层画的饼而已,不能和后者相提并论。 他忽然又想起方才见面的少年来了,怎会有一眼见到便心烦的人? 青年的面色,由伊始的平静自若,一瞬间便挂上了狰狞笑容,到了最后,竟是二十年间从未有过的骇色。 —— 宁初一待走远了后,躲在一条巷子拐角回望那个一脸笑容的年轻人,心底没由来感到委屈。 对于世人的善良与恶意,少年漂泊记事起,就有一种犀利的直觉,谁对他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他还是分得清的。 这一刻,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突然有些讨厌高井口中所说的山上神仙了。 突然,他的余光,无意间发现走了很远很远的蓝衫年轻人好像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有讥讽,更有玩味,轻手一弹,一个小如蚊虫的黑点弥漫而出,直往宁初一袭来。 少年强忍着心头怒意,来不及思考,多年来面对危险的惯性令他身子稍稍一侧,宁初一背后冷汗直落,转头一看,心底更是阴沉,只见墙角被蚁虫弹中后,一瞬间便化为灰烬,脸色愈发难看。 年轻人可不是心善之人,若不是惧怕那个教书先生,早就一巴掌将这个令他一见面就心烦的少年拍死了,他的修为在这方天地受了局限,展现不出太大的威力。 可是下一刻。 幽深巷子中便有一道雄厚的声音响起。 “无知。” 宁初一蓦然望去。 在蓝衫年轻人和少年所在位置中间,走出一个腰间悬酒、相貌俊朗,头顶破草帽的黑袍青年,老者大惊失色,只因那男子身后负着一把墨青色长剑! 灰衣老者面容凝重,脚步轻移,将年轻人护在自己身后,朝着一条黝黑寂静的小巷抱拳,郑重道:“阁下,相逢即是有缘,他年若是你去了西域南疆做客,我清风寨定不会怠慢你。” 毫无回应,越是这样,他越是心慌。 终于,青年自言自语道:“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南疆臭老鼠,看来今日这事我不得不管了。” 老者如临大敌,沉声道:“这是我主仆二人私事,阁下是不是管的宽了些?” 负剑青年扫了眼老者,眸子中明显都是失望,话语中透出不带丝毫遮掩的嘲笑,“二位擅自出来,已经是坏了规矩,我倒是想看看几十年不见的西域臭老鼠能修炼出个什么出来。” “你!”年轻人气的发抖,字词间尽是杀意。 老者紧紧挡在他面前,任由青年在那说风凉话。 青年看到这一幕,毫无顾忌笑出声来,许久之后,才叹出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骤然拔剑出鞘,一剑挥出。 剑气无形,剑意无相。 老者肝胆俱寒,身后的年轻人是他们寨子唯一的希望,他的眸子焕发出一抹灰暗,抬起的一手握住一点绿光,硬着头皮将这道剑气尽数拦在自身小天地外,已作垂死挣扎,不忘回头挥袖将年轻人送出老远,大声道:“少主快走,一辈子都别来这破地方!” 可惜在一手一剑气两两相碰的一瞬间,老者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青年都没多看抱头鼠窜的蓝衫年轻人一眼,挥出一剑后便站在原地,轻笑了声,“臣为主死,你倒是称得上无愧二字。” 老者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霍然,剑气率先刺破蛊虫,老者双手一推,吐出一口鲜血,感到年轻人跑远后,笑了笑,还未等他松口气,突然死瞪双眼,只见青年身形一跃而起,持剑斩来。 最后的一刻,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使出十分气力还是连一剑都挡不住,下一刻他只是觉得脖子有些凉意,天地也转了起来。 一颗脑袋突兀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落在小巷尾处,溅起一滩泥水。 黑袍青年落地后,只是默默擦起剑来,脚步轻快朝着他适才刚割下的脑袋跑去,蹲下身子,眸子中尽是贪婪,像是在欣赏一件旷世之作。 宁初一噤若寒蝉,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瘫坐在地上,绝望把眼闭上,待没了动静,他又凝起心神,果然害怕这种东西是人生来便有的。 对于那个用剑的男子,他心底没由来冒出二字。 剑修!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抬头,那个恶魔神不知鬼不觉间提着一颗脑袋脸上挂着笑容看着他! 饶是宁初一听多了山上神仙作恶多端的故事,在这一刻也心神摇曳,抱着头忍住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青年望着宁初一,神情不变,眸子中却有些诧异,随手将手中提物丢出,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笑问道:“你,怕我?” 贫寒少年深吸一口气,强行撑地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约莫是觉得这般弱了些气势,又不服输的正对身前杀人恶魔的双眼。 青年起了兴致,童心未泯,咧了咧嘴,也毫不示弱,针尖对麦芒。 片刻后,宁初一低下了头,隐在背后的手死死握着,思索许久又重重放下,若此人真是嗜杀成性的神仙的话,自己做什么也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跟随老乞丐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自家性命必须得掌握在自己手中,轻叹一口气,面色一瞬间如同迟暮老人等待花谢,“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刚说出此话,宁初一便后悔不已,他曾年少无知,在一本记录山野杂史的野书上看过关于山上神仙的传闻,大多都已忘得一干二净,其中却有几个词记得异常清晰,奸诈狡猾,心狠手辣、无恶不作。 野史据传是一位落魄至极的读书人对当今世道心生怨念,怀揣恶意所撰写,往后岁月有史官琢磨此书时,却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多年来也就无人再去追究。 少年有些后悔。 见青年沉默不言,少年反倒是平静下来,又不知说些什么。 两两相望。 黑袍青年来了兴趣,反问道:“你选择个死法如何?” 顿了一顿,青年连忙摆手,一副自来熟模样,弯下身子,搂着少年肩膀,说着不知是哪儿的方言:“你不要误会哈,按照江湖规矩,你看到我杀人了,还看到我模样,那我自然是要灭你嘞口,晓得不?” 见宁初一一直呆呆看着他,负剑青年挠了挠头,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继续忽悠道:“若是你不守江湖规矩,那你可是要被挖眼的。” 顿了顿,又脸色发苦,“更是会被我们江湖人士藐视并且共同抵制,若犯众怒,共同击之唉。” 宁初一从青年开口时嘴角一直大大张开,久久没有闭合。 黑袍青年也不在乎这位特别好骗的少年回答与否,大抵是杀了老者后,心情不错,连忙挺直身子,轻咳一声,将剑重新插入剑鞘,随后伸出一手,轻拍腰间,那块玉佩随之翻转过来,露出用小篆书写的苍绿字迹二字。 蜀山。 少年如坠冰窖,十步之内,落针可闻。 负剑青年一手在前,一手负后,大大咧咧道:“自我介绍一下,老子叫李慕玄,是一个江湖剑客。” 宁初一愣神片刻,但还是能听明白其中意思,大松口气,试探道:“是我想的那般吗?” 青年嘿嘿怪笑一声,面色怡然自得,感叹道:“不是那般还能是哪般?” 宁初一无言以对。 wap. /111/111687/28968283.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七章 笑靥 少年微微低头,感受到怀中两张箴言还在,脸色有些发白,深吸一口气,下意识道:“我叫宁初一,是……” 他有些尴尬,不过当想起宅子内的小姑娘后,眸子一亮,嗓音十分洪亮,“我将来一定是个能不靠外物挣钱的人,而且挣的一定是天底下最干净的钱!” 宁初一把“钱”字咬的异常清楚。 李慕玄有些诧异,却并未深思,对于少年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随口问道:“哦?老子出道几十载,江湖上的事多多少少也明白些,却从未听说过谁这么计较钱,难不成你一辈子都打算窝在这个贫瘠之地?” 宁初一摇摇头,“我们凡人自然不能比你们修士,最多只能活出个古稀,对我来说,平凡一生便足够了。” 李慕玄等了半天,一直没等来下文,顿觉无趣,讥笑道:“我还真是闲的蛋疼,竟然听你说了这么多废话,若是让那姓白的晓得了,不得笑话死老子。” 少年面色平静,对于这个负剑青年而言,想必刚才救他不过是顺手而为,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也知道自己斤量,于是下定决心,重重点点头,作了个十分生疏的抱拳礼数,语气尽是坚定不移,“感谢李大哥救命之恩,我知道自己没什么东西可送你的,可若是他年大哥有难,不说上刀山这毫无根据的事,但我定会以命相抵。” 李慕玄本还想嘲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却是发现那双清澈眸子毫无做作,竟微微失神片刻。 真真假假如何,假假真真又如何。 青年摆摆手,懒得听这些小孩子才会说的话,没了再逗弄少年的心思,直捣黄龙,“既然你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那知不知道最近扶风城可有什么异常?” 少年面色微变,这点自然逃不过李慕玄的神识,接着又道:“就比如……你发现城中是不是多了些很奇怪的人。” 宁初一盯着这个一脸懒散的青年,思索了许久,才不卑不亢道:“李大哥你算不算?” 青年哑然失笑,不由得带着意外的眼光看去,意有所指反问道:“就比如,多了一个妖土修士?” 贫寒少年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沉默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答非所问,话语间多是颤抖,“我听说蜀山自创教以来便一直扛着斩妖除魔的大义行事,可就是不知道门下弟子,是见妖不问因果只为性情而去屠杀,还是要问清楚是非善恶再快意出剑?” 李慕玄闻言,目光闪动,“小子,讲道理这些事还是留给那些自视清高的读书人,老子可听不得这些。只要我握住了剑,我便是道理。” 两个年龄不大的人目光交汇,少年怔然站在原地,呼吸间,气氛凝固开来。 这个背负长剑的青年不惊不乱,拔出剑注视良久,爱不释手,似笑非笑道出四字,“祸从口出。” 宁初一脸色霍然一变,他从青年的话语中感到一股彻骨寒意。 骤不及防间,少年浑身一阵颤抖,顿时脸色刷白,体内一阵剧痛传来,宛若剔骨,如同数以万计的金针刺激自己的经脉。那股天大的剑压锁定着他,心头没由来生出惊恐之意,但仍是倔强地抬起头盯着青年,毫不畏惧。 世间凡人皆知修士无情无义,大多数却是道听途说而来,没有依据可言,这一刻的清瘦少年心底唯有苦笑。 良久之后,那股强势威压如昙花一现般散去,宁初一内心宛若翻江倒海,适才他真的感到自己半只脚伸进地府。 从始至终不见任何起剑动作的青年脸色极为怪异,“小子,别太自以为是,你当真以为世间善便是善,恶便是纯粹的恶?这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宁初一如遭雷击。 青年叹息一声,对这种小孩子心思早就见多了,可还是有些好奇,“那妖土修士和你什么关系?” 少年站稳身子,抬头仰望那个喜怒无常的剑修,仍是寒声道:“她叫宁缺,还有,她不是你说的什么妖土修士。” 李慕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接着青年又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去你家坐坐?只要那妖…宁什么心性不错的话,那我就不会杀她。” 少年如防盗贼。 青年轻手一点,隔空弹了宁初一一个毛栗,没好气说道:“你出去外边儿打听我李慕玄的名声,那可是鼎鼎大名,妇孺皆知。多少大人物要见我一面都要等上好几个月,你小子竟敢嫌弃我?” 话音刚落下,一场倾盆大雨在这个花朝时节骤然而至。 落雨声滴滴答答,微凉风随之飘摇。 少年伸出双手合在一起,做了一个捧水动作,只是一息时间,掌心窝的雨水便顺着手指缝隙处流了出来。再望向李慕玄,只见他笑容依旧,像是对这场出其不意的大雨无动于衷,任由春雨敲打在脸庞上。 少年小声说出了一个要求。 李慕玄沉默少许,“成交。” ---- 大雨滂沱。 一个少年,身上单薄衣物已然全湿,发丝凌乱不堪,撑着的破旧油纸伞靠向左边,而左手却稳稳拿着好几串糖葫芦和一个热腾腾的红薯,没让其沾上丁点儿雨水。 终于,他看到了那所破旧宅子。 再往前跑几步,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远远望着他。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莫过于此。 走到浊水巷的少年身子明显一怔,心中生出一个可怕想法,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 “呐。” 因为太烫,宁缺只能小口小口地咬。 最后的最后,小姑娘有些意犹未尽,便伸出舌头舔舔嘴边残留的余香,腮上两个小酒窝深陷进去。 她,笑靥如花。 wap. /111/111687/28968284.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八章 压胜 “茶醉书香”内,有一位靠窗而坐腰间悬挂酒葫芦的负剑书生,他看着对面那个抱着一坛美酒却骂骂咧咧的黑袍青年,轻笑一声,“如何?” 李慕玄将酒放下,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你也就只晓得欺负我咯。” 读书人灿烂一笑,“你要是不服,那我们再打一场?我只出一剑。” 李慕玄闻言吓得不轻,头皮一阵发麻,打了个哈哈,连忙四处搜寻,终于在店小二帮助下寻来两个精致羹斗,随即落座,手上也不停歇,立马将酒倒进去,递了一个过去,反客为主道:“白兄生分了呀,来来来,今日不醉不休!” 能让他这傲然心性做出这等姿态的,便只有蜀山剑门那位老祖宗,蜀山之外的人世间,堪堪也不过两个而已,如此说来,那眼前这位读书人的身份便值得猜测一番了。 读书人沉默不语。 李慕玄反倒来了兴致,连忙将视线转移到书生身后,面露奇怪,“青莲剑呢?” 读书人收回心神,面无表情,“丢了。” 李慕玄猛拍自己大腿,神色激动,大有一副拼命之意,“你这人良心在哪儿?放着好好的仙剑不用,还非要废那劳什子事找什么破剑?他娘的,你不用还不如给我玩玩儿,说不定蜀山剑门一脉就会在我带领下力压三教,成为人世间最上乘宗门,嘿嘿,那时候,一想到一群徒子鳖孙跪在我画像前神色虔诚喊些‘老祖宗武功盖世’、‘老祖宗天下第一’,哼,也不枉我李慕玄来过!” 读书人白礼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平静道:“剑就在妖土,你随时可以去拿。” 李慕玄只能一阵干笑,无言以对,那鬼地方,想来整个人世间,也只有这位读书人才能来去自如,想他这等去了只会杀妖的…… 只怕肉包子打狗。 看着白礼又喝下一口后,他也同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珠一转,语气归于平常,小声试探问道:“白兄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小弟又怎会自讨没趣?可据我所知平常凡剑可入不得白兄的眼啊,那想来这剑也不是泛泛之辈,白兄可否给小弟讲讲其中奥妙?放心,我李慕玄可不是会乱嚼舌根之人,此事我定不会说出去。” 白礼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将身后长剑放在桌面,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敲。 青年不再嬉皮笑脸,面色凝重只为这一刹那,只见天色骤然一明一暗之际,剑鞘上方,露出狂草“龙泉”二字。 其左边另有一行若隐若现小字:乃知白不特以诗鸣也。 青年脸肉抽搐了下,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天赋神通是什么哦?” 白礼有些无奈,“龙泉堪堪只是我的佩剑。” 李慕玄抱起酒坛猛灌一大口,胸口一阵火辣,僵笑道:“白兄不愧是读书人,真乃神人也。” 白礼不置可否,淡淡道:“这次下山,还是瞒着李前辈?” 李慕玄心头咯噔了下,啧了下嘴,破天荒没有顶嘴。 白礼眯起眼,低头沉吟一番,若不是答应了一位故人,他才不会去管这些烦心事。 读书人有些头疼,便颔首望向窗外,这场春雨来的猛急,连绵不绝下了一个多时辰,观这天象,保不定还有多久才会停下。 于是这位白衫读书人凝起心神,发现方圆百里内,多了两个自视清高的井底之蛙,叹了口气,正色道:“闲来无事,不妨你猜猜那妖土小修士会不会杀那孩子。” “砰!!” 一坛桂花酒径直被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伙计摆在桌上。 李慕玄大义摆摆手示意伙计速速离开,娴熟给自己倒上一杯。 白衫读书人小心翼翼从腰间取出酒葫芦,将其灌满,会心一笑。 良久,李慕玄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吐出一字,“会。” 读书人想了想,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同命相怜的二人本该毫无交集,如今却要在这个多事之秋相遇,我想这也是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道门掌教的杰作吧。” 说的是二人,并非一人一妖,却令李慕玄头疼起来,“慕尘那死丫头也下山了?” 读书人神色漠然,平淡道:“怎么,李家出了个不想学剑却偏好道门的修士,便一定是耻辱?你作为她的兄长,难不成还想要将其捉拿找剑修一脉讨要好处?莫不是要让全天下看尽李家笑话你才收心?白某原以为你李慕玄只是吊儿郎当,想不到还是个‘大义灭亲’的义士……你说握住了剑便是道理,那行,若你还不离去,休怪白某无情!” 李慕玄对自家这小妹是真的头疼,又毫无办法。 他们李氏一族,天生便是剑修,在剑道上的追求若追本溯源的话至少不下万年,族谱上也出过一手之数的剑仙,算是天下剑修一脉中存活至今为数不多的传承世家,到了慕字辈这一代,想来是天命所归,除去些学艺不精的修士,李慕玄兄妹二人在剑道天赋上便是独树一帜,绝无仅有。 故此身为剑道世家的李氏族人因对剑道之外的事务不感兴趣,这样才对。 李慕玄如此,李慕尘却不去学剑,反而成了蜀山道门一脉的道种,是个例外。 李慕玄只得猛饮一口烈酒,郁闷不已:“慕尘这丫头若是还在蜀山道门那我自然做不得主,可如今偷偷跑了出来,那就让道门那边自个去琢磨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礼笑而不语,只是砸吧砸吧喝酒,似乎是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其实是对道儒释三教大有益处,却注定是无人在乎的小事而已。 蜀山说是山,其实并非如此,乃是道教创教祖师太上老君于人世间一剑劈开的小天地,自成一体,自开教以来,除了是道家传承之地,亦是剑修云集之地,换而言之是齐聚了整个人世间的初代道家圣人和剑修传承世家,按三教和剑修不合这理来说,除去妖土的虎视眈眈,前后二者修士若狭路相逢,之间必然是有一场大道之争。 故而如今的蜀山确是分为道门和剑门两脉,因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明面上两脉自然要互不相干,可暗地里就不知道会有什么腌臜事了。 数万年前,蜀山剑修一脉人口不少的时候,算下来可是出了整整七位大剑仙,当时纵合三教所有圣人,也不过堪堪六个,为何三教近些年哪怕要背着遗臭万年的名声也要打压剑修,无他,除去剑修同境杀伐第一这点,便是近两百年蜀山突然冒出头的女子剑仙轩辕敬月,仿若天生为剑而生,实在太过惊艳,每出一剑都足以斩落万千星辰,动用仙剑轩辕甚至能跨越两境强行杀敌!三教修士若是对上,必然是退避三舍!那是何等风采? 是非成败转头空,轩辕敬月生不逢时,还未出剑斩妖便没了剑心,若不是因祖上是黄帝,轩辕二字怕早已是名存实亡。 李慕玄发现气氛变得微妙,连忙转移话题,“天地良心啊,那姓张的和我没半毛钱关系,良心说到底还是被狗给吃了……话说回来,白兄也觉得那妖土小女娃儿会杀那小子?” 白礼别好酒葫芦,停在半空的微微一颤,一个劲地摇头。 —— 浊水巷内的破旧宅子。 那位身份极为不凡的妖土少女听完宁初一的叙述,缓缓站起身来,平静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妖土的人,所以这六年你是一直在做样子给我看?” 二人相向对视,屋外春雨不知何时,停了。 而仅剩的那一串糖葫芦,也从宁缺紧握的手腕之中骤然滑落。 少年不停的摇头。 宁缺没有继续逼问,悠悠站起身来,神色尽是古怪,“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不是很厌恶妖怪么?” 宁初一呆若木鸡,他嘴角轻轻张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立马闭上。 见少年久久不语,宁缺微微蹙眉,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举起一只手作刀状,面若寒霜,自顾自道:“也对,人妖自古便是对立。你自己要做烂好人救我,那我也就不欠你什么,可惜我是妖啊,见到人类自然是要赶尽杀绝。” 就算是刚入道的修士极重伤势在身,要杀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凡间少年,不过轻轻抬一抬手便足矣,更何况少女还是腾云境修士。 宁初一踱步到屋门外鬼鬼祟崇望了一圈,寻不到黑袍青年踪影后,做到心中有数,又小心翼翼关上门,走回原位,轻声道:“你现在伤势还没好,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前,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我知道你和那个李慕玄都是很厉害的山上神仙,但在我眼里,并没有谁对谁错我就一定要靠向他这个道理……” 少年顿了顿,苍白的面容上有了些笑意,“话虽如此,可这天底下就没有作为兄长而不疼爱自家妹妹这个理。” 宁缺的眼瞳一阵收缩,脑海中一片空白,少年的这番话令她茫然失措,嘴唇喃喃自语着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会下不去手,才这般演戏……” 宁缺双目空洞,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闭上双眼,面如死灰。 少年神色怅然,“不,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对这个了无生趣的世界抱有任何活下去的欲望。” “那之后呢。”宁缺木讷回应。 宁初一颤声道:“或许你的存在对凡人是个麻烦,但对我来说,自爹娘走后,你便是我的一切。” 宁缺忽然仰起头望向那张怎么看都不觉得腻烦的面容,目光幽幽,“趁着那剑修杀我前,你还来得及后悔。” 很久之后,宁缺只听见一道发自心底的肺腑言语。 “不曾悔过。” 这位不知道多大年纪的妖土少女只感到心底最深处一阵颤栗,痴痴望着这道孤苦伶仃的身影,低声喃喃唤了二字。 少年听的清清楚楚。 她是在说笨蛋。 wap. /111/111687/28968285.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九章 小巷 街道上早已没了小贩身影,本因热热闹闹此时却冷清空旷,李慕玄不由心生幽怨,“老子打不过你还跑不过说。” 青年收回视线,勾了勾嘴角,脸上有些笑意,继续朝着那缕稀薄妖气走去。 其身后的墨青长剑作微微颤鸣声,像是对自家主人接下的的决定十分不满意,又亦或是适才青年和那个读书人畅快喝酒时,对于自己一直被龙泉压抑却丝毫不敢出声的行为而感到……愧疚? 李慕玄见四下无人,又不动声色转过头望向酒楼一处靠窗位置,他奶奶的,那个读书人当真就这么好酒? 他不免小声嘀咕道:“李老头一直说我不要百年一定是剑道魁首,可姓白的一整天都不干些正事,尽给我找麻烦,修为居然比老头子还高,娘嘞,找哪个说理去?” …… 浊水巷口,有一个年轻道人大雨时一直站在别人家屋檐下,有些不过意,便给这处人家免费算了一卦。 待雨停了后,道人行了个道家稽首,飘然离去,望向空无一人的街道,了无生趣。 道人有些心不在焉,今日一个下下签,一个上上签,思来想去今日便不做生意了,刚生出这个想法,他背后冷汗直落,鬼使神差又带着一身行头走到梧桐树下,老僧入定,等待鱼儿上钩。 张盏眉间瞥见个容光焕发的黑袍青年,暗笑一声,又是一个好骗的主,连忙打招呼道:“这位道友,我观你面相与我道门有不解之缘,那今日贫道做个东,给你打个折解签算卦,不灵不给钱,阴阳五行十卦九灵嘞。” 李慕玄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指了指身后的剑,示意这位年轻道人莫要讲话。 道人尤不死心,站起身提高嗓音,“不灵不给钱!” 青年起了兴致,回头扫了道人一眼,面色大喜,问道:“怎么个解签算卦法?” 年轻道人被这道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的心底直打颤,但生意却不能不做,于是乘胜追击,已然道貌岸然模样,“贫道张盏,见过小施主,观你面相为善、耳高于眉、天庭饱满,一看就是享福之人,前程不可限量。今日施主只要在贫道这里求上一签,不说万寿无疆,但贫道可保你儿孙满堂,大富大贵……” “你个哈儿找打!” 张盏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唉声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不懂尊老爱幼,老了可怎么办哟。” 青年骤然起剑,“尊老爱幼?你信不信老子现在花些银两叫几个好手把你家zu坟都给刨咯!” 道人明显被吓得不轻,一脸委屈巴巴模样,“年轻人哪里来这么大火气,贫道远游至此,算命已有十二载载光阴,上知数万年天文,下知五百年地理,通晓各地风水山情。我不是说过不灵不要钱么,你还这般凶我,你不要脸。” “嗯?” 莲花冠道人连忙起身逃窜,陪伴他八年的算命摊子说丢就丢,逃之夭夭。 李慕玄哈哈大笑,“算个卦都没大没小的,你家zu坟在哪?指个方向老子这就教你龟孙儿啷个尊老爱幼。” —————— 宁缺精致面容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眸子里弥漫柔情,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一个出现在众多人类修士威压前仍是不愿低头,那个倔强的清瘦少年。 那一年冬天,重伤在身的她疑惑地看着那个背筐少年顶着寒冬,大雪纷飞中找来一根树枝,哆哆嗦嗦写下“宁缺”二字。 一晃半载,这段平凡生活,她从不敢奢望。曾在妖土时偶尔做梦,也从未有过。 她回过神来,数丈外,一个面相俊朗的青年携着一缕毫不收敛的纯粹剑意,朝这座破旧宅子信步游庭走来,宁缺突然冷笑了起来,一个本该凋零的剑修想要靠杀我来重振旗鼓? 做梦! wap. /111/111687/28968286.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章 虚惊一场 晌午过后。 一直都不曾缓过神来的宁初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春雨都已经停了,推开宅子木门,雨后清新气扑朔而来,其中貌似还夹杂着一股……压抑肃杀气? 少年没有时间去多闻多想,反而大口喘着粗气,心头沉重,视线中一个持剑的青年信步走来,身影由远至近。 宁初一的面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没由来想起那本野史上一个脍炙人口的说法,讲述的便是那些天下修士在修炼到瓶颈时便会下山历练红尘,其中过路不免遇到山野平民,于修士而言,不过是蝼蚁罢了,哪里会有半点怜悯之心?杀了也就杀了,说是视人命为草芥也不为过。 “哥。” 宁缺的声音有些更咽,眼里再度湿润起来。 少年破天荒沉默起来,大抵正如野史所写,今日那个剑修杀了小妹或许会不解气,然后又顺手将他一并杀了? 抛下宁缺独自逃离?少年从初见她时便从未生出这等想法。唯一遗憾的便是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没有任何准备,措不及防。 宁初一没有转头回望丫头,他真的很怕在丫头眼中看到一些东西。 阵阵微风拂过,少年屹立不倒,长空的光亮天色未能在宁初一体内留下一丝暖流,蓦然回首时,原来他都忘了自己在那些寒冬腊月是怎样苟活至今。 他再抬起头,回想起七岁那年痴痴凝望那一抹皎洁月色时,却怎么也看不到嫦娥的仙影,恍然惊醒,他本是一个毫无作为的庸人,又怎会观到天上仙人身姿? …… “臭小子发什么呆?”青年人还未到,一声怪叫远远传来,将失神的二人拉了回来。 宁缺面若寒霜,“你知道我若是死在人世间,后果是有多严重么?” 李慕玄对此置若罔闻,语气倒是归于平静,收起了剑,“臭小子几个时辰不见,脑瓜子就傻了啊?” 少年死死盯着离他不过三步的青年,沉默许久,面色依旧难看,“难不成修道之人当真可以不问原因就能随便杀人?” 李慕玄不动声色,眨了眨眼,随意道:“若是我今日非要杀她,又如何?” 虽是随意至极的言语,可那份说能杀便好像真能杀的语气却做不了假,就算你宁缺在妖土有顶破天的身份,来到人世间谁会在意?哪怕死在这里难不成妖土大能会冒着与人世间再战的心思为你这小妖而兴师动众再败一场? 宁缺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心情复杂望了木门外的少年一眼。 宁初一手臂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往左挪了一步,正靠木门,其意已明。 青年讥笑一声,都没去看屋内那个坐在床边神色阴沉的宁缺一眼,摆摆手,没好气道:“我蜀山奉行斩妖除魔不假,可也没说过遇妖便斩,更何况还是个初入腾云境的小妖?若是那个姓白的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倒是你这小子,年纪不大,算盘倒是打的噼里啪啦的,无趣,好生无趣......” 少年愣了足足有半晌时辰,总算听明白李慕玄今日是不会动手了,大松了口气。 李慕玄翻了个白眼,莫不是他人的生死在这个少年心中比自家性命还重要?他摇摇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很久之后,青年敛了一身杀意,伸出一手,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宁初一愣了一下,神色舒适,“请。” …… 屋内,李慕玄目不斜视,毫不在意盘坐在地上,看着少年在那儿鼓弄着药鼎,皱眉道:“你都混到这种地步了,还有心思担心别人死活?格老子的,真想把你心掏出来看看你心里面想的是些什么,茅坑里的石头都没你臭!你现在又知不知道你只有半年时间可活?” 宁初一身体一颤,点了点头,神色坦然,“我知道,巷口那个算命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李慕玄愣了愣,白了宁初一一眼,撇撇嘴,嗓音都提高了一个度,“你知道个屁啊!” 少年没有反驳,毫不在意,既然这剑修没了杀意,也就笑道:“我也知道,李大哥你说的也是真的。” 青年一时间沉默了许久,没有作答,他独自一人东行至此,见过很多修道之人,却都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那些人如同指尖的烟火,忽明忽暗,在最后只能沦为一抹灰烬。 而这个平凡至极的少年则大为不同,在他心中,宁初一的大道或许就像那个白衣书生所说的大道如青天,万万不该再此泯灭。 回过神来,李慕玄骤然起身,像是一道鬼魅,从宁缺身后出现,一记手刀轻巧地击中她的后颈。 “呃嗯……” 宁缺轻吟一声,直接晕阙着软软倒下。 看着少年阴沉的目光,李慕玄突然对宁初一有些失望,“我不会杀她,但绝不会让妖土修士听些不该听的东西。一炷香过后,她自然会醒过来。” 清贫少年见他用这副语气说话,不像骗子,也就松了口气,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试探问道:“蜀山便在蜀地?” 青年愣了愣,“你啷个晓得?” 宁初一揉了揉太阳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位剑修还没发现他的方言实在太出戏了么? 李慕玄当即竖起耳朵,认真凝听。 少年没办法,伸出一根手指,嗓音低沉,“李大哥你的口音太重了。” 李慕玄愣在原地,想了许久,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思索片刻,点点头,深以为然,认真道:“往后我一定会注意这些细节,此话先过。” 少年如释重负。 青年翻了个白眼,“奶奶的,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没朋友了。” 宁初一的视线从少女上移开,摇摇头小声回道:“为什么?” 李慕玄破天荒败下阵来,他可是一直看着少年的啊,对这一副天真无邪的呆傻模样,他还真的生不出丁点儿气愤之意,认真想了想,好像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答案都有对错,沉默少许后,平静道:“我家老头子曾告诉我,一个少年郎就该是心向远方自明朗,肩膀上应该全是草长莺飞与蓬勃朝气。” 他顿了顿,嗓音略有嘶哑,“可你这臭小子不管我怎么去看,每次得出的答案都是你比一个老头子还暮气十足。” 但紧接着,李慕玄又急忙拦下要接话的宁初一,轻声道:“我没有说你这样不好,恰恰相反,你这样,嗯,我认为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宁初一收回视线,一头雾水,但还是能听出这次的青年没有腹诽他,于是第一次在除了爹娘、老乞丐和小妹之外,对着一个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的青年,笑了起来,“我年幼时幻想做一名行侠仗义的剑客,街坊邻居说我太天真,又嘲笑说等我长大就懂了,可那时候爹娘总是带着一副笑容,对我说孩子有梦想那就去追啊。我如今也醒悟过来,这世间所有一切的黑暗与那些伟岸光正的正道形象,不过是为了功名罢了。” 李慕玄等了半天,没等来后话,破天荒打趣道:“然后你就没了当剑客的念头了?” 这一刻,宁初一挺肩而立,站的比任何时候还直,可顿时又泄下气来,望向青年背后那把墨青长剑,低声呢喃道:“哪家少年郎不羡慕那青衫仗剑走江湖?可我也知道,这天下除了爹娘,就再没有他人会无条件理所当然的对你好。” 这位口直心快的青年闷闷不乐,竟沉默起来,习惯性摸了摸腰间,发现养剑葫被白礼留下后,有些尴尬,不过随即他又问道:“宁小子,爹娘走后过得很苦吧?” 宁初一摇摇头,微微失神,“早就习惯了。” 李慕玄挠挠头,安慰人这玩意儿他还真不擅长,心头突然想起那个儒雅随和的读书人后,心头不禁暗骂奸商贼娃子,以后媳妇生娃儿肯定没屁眼。 这时他也注意到宁初一那个眼神,来了兴趣,高挑眉头,顺势拔出剑,神采飞扬,“臭小子想学剑?” 这个黑袍青年心肠到底是不坏的,可这一会儿安慰,一会儿又神采飞扬,令少年不知如何作答,深吸了口气,乐呵呵道:“我曾问过老乞丐,他说我不是修道的料子,他还说我这一辈子就是个小杂种,哪天横死了都没人知道的。对于剑什么的,我早就收心了。” 青年放回手,向前迈出一步,霸气十足:“我可不管你心中想的什么,明天我就去找那个姓白的,让他收你为徒。嗯!就这么说定了!” 宁初一本想直接拒绝,听到此话,有些好奇,他可是看到这位骄傲的青年在说姓白的时候眼神可是充满敬佩,破天荒心虚道:“这个.....白先生的剑道很厉害吗?那你能不能打过他?” 青年咧嘴一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走出茅屋,朝着酒楼方向行了一个读书人之间的礼数,语气却是犹豫不决,“那姓白的若说是人品,那自然是差我十万八千里;可在剑道上,他总归是要比我高……” 李慕玄忽然抬起一手,拇指食指间空出寸余距离,大气豪迈道:“大概比我高这么点。” 少年到底不是个修行中人,不解问道:“这么点是多少?” “唔……大概是他要杀我必须出两剑?” 李慕玄越说越心虚,不过转瞬间面色又神采奕奕,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肃然道:“别的不敢说,不出十年,老子一定是天下最厉害最厉害的大剑仙!” 宁初一瞪大双眼,“这么厉害?” 他微微低头,看到少年那满是崇拜羡慕却没丝毫做作的目光,饶是他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禁老脸一红,轻咳一下,“当然,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wap. /111/111687/28968287.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一章 野史 李慕玄凝神望向屋外那片迎春花,一个惊人的想法猛然从心头冒出,俊朗面容也在这一刻多了一抹笑意,“书上有一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宁小子你怎么看?” 宁初一蹲下身子,双手下意识的捏住自己的衣角,随后又掌心朝外放在土泥地上,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黑袍青年笑容依旧,约莫过了数十息时间,见宁初一仍然一动不动,摸不清在想什么,于是轻轻道:“起来说话。” 宁初一愣了好一会才勉强回过心神,也没有仰头,故而没有察觉到青年的视线及神色。 他站起身后,欲言又止,这一句他听书塾先生讲过,自然明白,心底犹豫了一下,一番天人交战后,神色认真道:“李大哥,虽然你是修道之人,但还是莫要拿我开玩笑了。” 李慕玄半响没有说出话来,许久后,才抱着肚子大笑起来,毫不在意礼仪,最后的最后,几乎都要笑出眼泪,便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这位神色异常认真的清贫少年,动作轻柔,悄然无声。 随后眨了眨眼,道:“就这些?” 青年身前的宁初一下意识揉了揉脑门,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嗯。” 青年看着那个木讷少年,没有再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么个少年怎么就比儒教读书人还读书人?不由哭笑不得,“你当真不明白我说的意思?” 宁初一有些奇怪,但还是嗯了一声。 青年看在眼里,轻轻笑而不言语。 宁初一走了几步,背靠墙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能向你问几个问题么?” 顿了顿,见李慕玄神色如常,又接着道:“对李大哥来说自然不是大事,若是涉及隐私,那就不回答。” 青年深深看了他一眼,“哦。” “你说人活一辈子,不过活出个古稀,究竟图个什么?山上修士修炼一世,真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永生么?”宁初一突然冒出的这番话,在问眼前人,也在问自己。 李慕玄并未因身处破旧宅子而有烦躁情绪,听闻此言,却皱了皱眉头,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却因年纪轻轻而略显滑稽。 他想要说出那句世人皆知的敷衍话语,看了眼那个呆傻少年,他突然觉得不该用天下道理去压制宁初一自己的道理,沉声道:“宁小子,你若是以后能踏上修行大道,千万要记住,太聪明的人注定不会好过一生。” 背靠墙壁的宁初一笑了笑,似乎并未当真。 李慕玄大抵也是觉得用这番话打压他实在不对,脸色微寒,深深吸了口气,“你就当我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莫要深思。” 宁初一一直注意着青年的神色变幻,打了个哈哈,连忙搓着手,有些忐忑,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其中却夹杂着几分复杂的神色问道:“扶风城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还是都像你一样,整天口中喊着行侠仗义,不问因果就出剑斩妖或除魔?” 黑袍青年沉默了许久,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姓白的要与他赌这个毫无意义的局,他回想起那人的红颜知己,不正是一位早夭的妖土女子? 他修道二十载一步青鸿,那年心高气盛,做出了一个令整个蜀山都差点陪葬的决定,独自背着承影去往白兆山,问剑隐居其中,那位满脸颓废的书生! 当时的读书人早已失去了剑心,修为大不如前,却仍是随手挥出一剑便破了他的一切杀伐,对着垂头丧气的他只是落下一句,“剑术尚可,剑意略差人意。” 只是一剑便有那等豪迈气势,若是意气风发那又是何等风景?当时的他实在想破了头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剑道通天的白礼竟如此落魄。 李慕玄何许人也? 修道天才,万中无一! 少时握住那把三尺青锋时他便知道,剑道之上,独有一人直行。 能够接住白礼一剑,光靠静心修炼是远远不够,对剑的迷恋,以及道心更是不可动摇。 他又怎会不清楚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 于是他忍住好奇,在读书人身边待了一晚,发现原来读书人的身边除了一书一酒一剑外,还有夜幕上那轮皎洁明月。 …… 宁初一怯生生的话语打断了李慕玄的万千思绪,“若是不方便的话,那就不回答了,不碍事的。” “哈……哈哈……哈哈哈!姓白的这一辈子若是还像这般颓废自愿困在其中,那此生都不可能走出来!但你不同!扶风城不过是人世间的沧海一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宁小子,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多出去走走!” 李慕玄声音在笑,银链泪水却沿着眼眶一点点滑落,说不清是喜是悲,让的少年一瞬间都认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面色仓促不安。 李慕玄也没解释,凝起心神望着那个破烂药鼎,或许自己年老力衰时就算用力握住了剑,也仅仅只能握住剑? 他突然有些害怕了,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少走数百年弯路岂不更好……? 抛开这些天马行空的情绪,李慕玄想了想,有感而发,“之前我剑斩的那个老者,真以为护住的二境蛊修是个天才?在整个人世间,岂不荒天下之大唐,让天下人所耻笑?你以为我天性凶残?非但如此,我自认我不是那儒家圣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也不会是那十恶不赦的恶人,嗜杀成性。若今日是我败了,你认为我现在还能安安稳稳的和一个小鬼头说话?” 宁初一重重点头,“哦,怪不得那本野书上也是这么写的。” 青年眸中精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在世的故人,不动声色道:“现在话都说明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将书拿出来,我看可有什么地方是写书那人一时迷糊写错了,我好查漏补缺。” 清贫少年望向熟睡的宁缺,略作犹豫,还是端起药鼎,蹲下身开始用双手一点一点的刨土,数息后,右手中指指尖碰到一面泛黄书籍时,心生雀跃,连忙加快速度从书本的两侧继续刨。 不了多时,他站起身双手拿起那本略有黄土盖在其上的书籍,推开木门走出,吹出长气将灰尘吹散,小心翼翼用手轻轻抚平,那皱黄书本在他手中像是了不得的珠宝。 李慕玄也随之走出,微眯起眼。 皱黄古书封面正中央是用狂草书写的四字,平生小记。 青年微微低头,书籍的右下角有以小篆书写隐约可见的名字。 李卿白。 青年身体僵硬,凝神回望屋内熟睡的宁缺,再望向少年。 最后仰头看了眼长空那抹斜阳,喃喃道:“缘来,原来......” wap. /111/111687/28968288.html 第一卷 青萍末 第十二章 好像她都喜欢 暮色将至。 待李慕玄去酒楼喝酒后,少年想了想,脚步轻盈,缓缓进屋。 宁缺早已醒来,面色惨白,失神盯着进屋的宁初一,双目空洞,最后还是摇晃着爬起身子,欲言又止。 清瘦少年鼻子一酸,勉强笑了笑,扶起宁缺,然后伸出大拇指,为丫头擦拭了嘴角的血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泪哗地就滚出眼眶。 宁缺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到少年那张面容,很是享受少年为她做的一切,道理都讲不通的。 许久,少年蓦然惊醒,坐在丫头对面,哆哆嗦嗦从怀中摸出两张泛黄皱纸,他徐徐展平其中一张,上有一行小字:君子可内敛而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 宁初一收回心思,眨眨眼,嘴角有些笑意。 小姑娘也突然醒神,心不在焉,只觉得有些失落。 她突然发现这一刻的少年神色竟有些……疲倦? 稍稍昏暗的天色下,贫寒少年就这般傻呵呵笑了起来。 宁初一也没作解释,接着又小心翼翼将另一张皱纸也慢慢张开,看的云里雾里,仔细琢磨着这些勉强能认清的字词,连在一起却如同天书的文字,深陷其中,低声喃喃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宁丫头所在的妖土并未人世间三教驻足,自然不解其意。 不过记得年幼时,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衫读书人,在妖土开了个在人世间应该是叫“书塾”的地方?来此后,日常除了教书,偶尔来了兴致,还会摆摊说些千奇百怪的人世间亦或妖土的山野趣事。当时她很是好奇,从周围人口中打听到这位读书人好酒,索性连同几个同窗伙伴买了一坛叫不出名的浊酒,打算小小贿赂一下,多打听些他们从小熟知的另一座天下,到底是像大人口中所说的凶残恶极,又亦或单纯哄骗小孩? 那位读书人的确好酒,但酒量很糟,一杯就倒。那天月色下,读书人详细解释了道、儒、释三教和道家儒家释家的不同解。 宁缺倒是听的一头雾水,没了兴趣,打量了下周围,便偷偷从伙伴群中悄然离开,站在书塾正门外,看着最上方的牌匾,有着一行大字,字体飘逸,是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 她接着往下看,只见那张横幅上也是有一行字,字体却尽是古怪,“仁、义、礼、智、信。” 收回这些奇怪心神,宁缺咳嗽一声,想要开口说话,却是等来少年一句:“你先歇着别动,我去给你买糖葫芦。” 再一回神,只能听见一声轻悠的关门声。 …… 少年出门后先是朝着隔壁院子大大喊了好几声高井,不见其声,面色微变。 就在这时,桃李街上有一个大显富态的中年妇人气冲冲打开门,快步走到浊水巷口外,却没走进,面色尽是嫌弃,见是那个祸害后,更是怒火中烧,双手立马插在腰间,暴躁如雷,对着宁初一破口大骂个不停,“他娘的狗杂种,眼瞎了啊?看你那张磕碜样,大晚上的喊命呢?老娘住在这儿真他吗倒了十八辈子大霉!” 宁初一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泼妇计较,年龄大了真就什么都说得出口,毫无遮拦。 他蓦然回首,对着伫立在木门外的宁缺轻轻摇头,任凭泼妇骂得跳起来,把所有的污言秽语都骂尽了,才在中年妇人歇气时大步离去。 但想来妇人这时若是喝上口水,又将是一场单方面的“战争”。 待视线中再无那个清瘦少年后,宁缺突然笑了,声音不紧不慢,“以后若是再像这般,不管我哥说什么也保不住你。” 泼妇本想就此离去,听闻此话后,又休憩小会儿,就把主意打在这丫头片子上,眼中一亮,但又一闪而逝,她对于宁初一有什么亲戚还真没注意过,这么个美人胚子怎么就会是那害人精的妹妹? 只不过随即一想,这黄毛丫头一无背景,二来无钱财,等再长些岁数给自家儿子骗来当小妾也好,便没了敌意,语气不由带着些许柔情,“小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尊老爱幼可是人世间的传统美德,说不定以后你还要叫我声母亲呢。” 见天真无邪的宁缺没反应,这位“温柔”的妇人索性撕破脸皮,谆谆善诱中不乏带着威胁,“你跟着那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器的祸害有什么用?正好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差个暖床丫头,臭丫头识相点,要不是看你有些姿色,老娘还会和你说这么多话?若是你想逃走的话,那害人精命薄,哼哼,说不定哪一天山上贼子看他不爽一刀就给砍了。” 宁缺望向性情大变的泼妇,冷笑道:“不想下辈子当废人,立马给我滚。” 泼妇愣了愣神,瞅了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啧啧道:“没出息的小贱人,不愧是害人精的妹妹,老娘给你一条活路还不要?哼,这一辈子就好好待在这破屋子混吃等死吧!” 宁缺凝起心神,周围一切如初,看来那李慕玄倒是个守信之人,说走就走,毫不拖沓。 于是小姑娘又仰头望向天幕,见那最后一抹余晖正随着岁月更替缓缓落下,一时失神,“你知道宁初一为什么不和你计较么?” 中年妇人像是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也不打算走了,冷冷道:“那祸害爹娘走的走,倒是早熟,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惹不起,还不如好好躲在老鼠洞里苟活一生。” 小姑娘神色异常平静,摇摇头,“不,你在他眼中,比之蝼蚁差不了多少。” 骂街妇人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阴沉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将刚才的话再老娘说一遍。” 宁缺向前走出一步,抬起一手,做了个很古怪的手势,似笑非笑,“哦?” “哼!” “啪!” 还未等妇人反应过来,宁缺几个步子已经来到她的身前,身形跃起,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她一直保养完好的脸上! “啊!!” 妇人一声惨叫,稳不住身子,直直倒在地上,晕头晕脑,待回过神来,抬头便看到那个挨千刀的宁缺正居高临下望着她,索性也不起身,唉声哭嚎,“遭天打雷劈的小贱人,贱胚!……上天不公啊,生个荡妇模样,还一身贱脾气,老天爷怎么不劈下雷打死这贱胚……” 宁缺毫不在意这些污言秽语,只是担心起少年回来后会不会凶她?哪怕一次也没有过。 少女的面容忽然狰狞起来,露出张“青蛇”面目。 妇人不由自主抬起头,眼珠子骤然瞪的死大,她看到了一生都不敢再回忆的梦魇面容! 妇人的脸色,骤然由伊始的不屑置之,到现如今的惊恐,也不过堪堪持续了一息,之后便是近乎疯癫的大呼大叫,语无伦次,毫无半点趾高气昂的贵妇模样。 这也管不得妇人,任谁平凡了一生,忽然就见了这话本小说中的妖物,心性不见得会静如止水。 宁缺只是嘀咕了句“聒噪”,面色又恢复如初,神情有些嘲弄,抬起一脚重重踢在妇人腰部,而后又是一副风轻云淡。 妇人看了眼丫头那人畜无害神情,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不知是从哪儿生出来的气力,连滚带爬一路像失魂了般,最后磕着一颗稍高的青石,连翻滚好几个跟头,妇人不敢停下,手脚并用,如同蚯蚓般于地上疯狂蠕动! 宁缺一步走到妇人身前,苍白面容上挂着浅浅笑意,作势蹲下,“大婶你没事儿吧?街坊邻居助人为乐嘛,我扶你起来?” 妇人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就感到左臂传来钻心剧痛,嘴巴咿咿呀呀,就是发不出声。 宁缺起了兴致,伸手将妇人左手一拧,关节发出“咯噔”声响,右手又是一扯,直接脱臼。 接着又是两脚利索地连续踢在妇人腿上。 末了,宁缺抬手轻轻拍向胸口,像是受委屈般,阵阵后怕,“还好我机灵,提前给你点了哑穴。” 之后好像故意要捉弄她,将妇人没能惨叫出来的“啊”叫了好几声,然后哈哈大笑。 妇人气的浑身发抖。 观其口型,不知是在说求饶的话,又亦或仍在说些骂人秽语?终于,妇人脑中一片空白,再也忍受不住煎熬,直直昏死过去。 丫头撇撇嘴,顿时没了兴趣。 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那片迎春花,蓦然一笑,步伐轻快向前直行,半蹲身子,摘了那些卖相极差的“衬托”。 小姑娘频频点头,待摘完后,双手捧起全部,脚尖轻轻一点,宁缺身子微微后仰,身若轻影,飞掠而去,随后娇小身影停在一户大富人家上空,将手中“衬托”尽数丢下,又大大咧咧原路返回,一气呵成。 推开木门,小姑娘懒散半躺在硬木床上,一手托腮,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情不自禁,笑颜渐开。 随后又一阵失神,宁缺开始憧憬起哥哥待会儿会买个什么味道的糖葫芦来。 山楂?海棠?豆沙?麻山药味? 少女咧了咧嘴,好像她都喜欢。 wap. /111/111687/2896828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