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高悬》 第七章 发现 在这片梦境当中逛了一整圈后,修格已然可以确定,那第三种类别,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匪夷所思的,来自各种生物身上的部件。 血液、肢体、牙齿、又或者是眼球与耳朵等等等等……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它们提不出来的。 其中一些条件的恶心程度甚至远远超出了它们本身的危险性,在令人作呕的同时,甚至还带着几分黑色幽默。 看起来就像是在故意恶心人一样。 修格非常怀疑,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够忍受沼泽巫婆身上散发的恶臭,并强忍着恶心,从它们的身上收集出一整筐“新鲜的毛发”。 因为据他所知,沼泽巫婆这种恶心且猥琐的怪物,身上仅有几个地方长着毛发而已。 想要达成这种条件,需要的恐怕不止是强大的实力,更需要足够坚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行。 “呕。” 修格做了一个无声的干呕动作,以表示对这种恶趣味条件的鄙夷,随后他便沿着走廊继续前行。 “事实上,这三种类型的条件都可以用具体的物质来指代,而获取它们的方法也并没有任何的限制……假如我想要获取一枚湖泊级法师的身份徽章,既可以按部就班地通过法委会的考核,并一步步成为湖泊级法师,也可以利用其他的方法从其他的法师那里‘获取’它。” “然而,正如我第一次支付二十枚银币所换取来的那个魔法一样,在我真正地付出代价之前,我并不会知道自己换来的究竟是什么……我只能评估风险,但却无法估测这风险所能够对应的收益和价值。” 修格叹了口气,心中暗骂起来:“我们以前做抽卡好歹还会做保底与伪随机,这里倒好,直接风险自负了。” 他的目光扫过了旁边的一排工位,不出意料的,又是一大堆无法轻易达成的目标。 渐渐的,修格已经来到了自己熟悉的办公区域的边缘。 事实上,修格过去上班的公司包下了一整栋楼作为办公区,像他这样的项目组,一般只是占据一层楼的一部分区域,在同一层楼的其它工位上,则散布着同属于一个工作室或是一个中心的其它游戏项目,因为工作繁忙以及懒的缘故,修格很少会往别人的地盘上跑,这就导致他虽然工作多年,但实际上却根本不了解除了自己工作室之外的其他地方。 随着他远离那片熟悉的工作区,黑色的迷雾与阴影也开始变得沉重、浓郁起来,在一些修格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角落当中,甚至出现了一片片彻底的黑暗,无论修格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其中的事物。 这些黑暗在隐隐之中形成了一道压抑且可怕的围墙,修格无法得知这片黑暗当中究竟存在着什么,也不敢随意触碰。 “假设这里确实是基于我的认知与记忆形成的,那么窗外的世界就不应该是一片漆黑……” 修格又一次在拦路的黑暗前停下了脚步,他对于这片未知的领域充满了好奇,但却不敢轻易冒险,他环顾四周,终于从一张办公桌上找到了一个没有被标明“价格”,能够随意拿取的马克杯。 他将杯子拾起,在距离那片黑暗还有数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他弯下腰,将马克杯放在地上用力向前一推。 在一阵摩擦声后,马克杯消失在了那片黑暗里。 修格看得非常清楚,那杯子就像是被一张巨大的嘴巴吞噬了一样,在它完全没入黑暗的那一刻,所有的声响彻底消失,他甚至没有办法判断,是这片黑暗隔绝了声音,还是这马克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又或者…… 它与那黑暗融为了一体? 修格没有用自己身体去赌博的想法,于是他果断地远离了这片黑暗,转而来到了靠近自己办公区域的电梯厅旁。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并没有出现能够隔绝道路的压抑色彩,相反,在那几架能够令通往其他楼层,并且让他离开这座大楼的电梯前,竟然也漂浮着那种代表了“条件”的文字。 修格好奇地凑上前去,然而这一次,那些由奇异线条构成的晦涩文字却并没有在他的脑海当中“翻译”过来,而是化作了一阵极其猛烈的冲击,以疼痛的形式作用在了他的思维当中。 这种剧烈的痛楚使得修格的身体一阵震颤,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身体也自然地蹲伏了下来。 他无法理解这些漂浮在电梯门前的文字。 脑内的钝痛开始缓缓消解,修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看见的很可能是比那些黑暗更加可怕,也更加难以捉摸的存在。 于是他顾不得继续休息,果断地离开了电梯厅,再也不敢朝那些文字看上哪怕一眼。 从疼痛当中舒缓过来的修格很快便恢复了清醒,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得以再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个与他的过去相贴合,但又明显不太一样的奇异世界。 修格走回了自己的工位,疲惫地坐在了那张熟悉的椅子上。 现在,只有这个临近窗户的不起眼角落,才能给他带来些许的安全感了。 “果然啊,所谓轻松好用又贴心的‘金手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 修格看着那在昏暗光线当中若隐若现的电梯厅,又看着四周因为自己的视线而不断显现出来的“兑换”条件,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现在可以确定了,这里对我而言根本算不上安全……无论是今晚的遭遇,还是之前支付二十枚银币之后获得魔法的过程,其中都充斥着痛苦与风险。” 他从一旁抽出了一张白纸,又找出了一支笔,开始小心地勾画起来。 很快,一张有些粗糙的平面图结构图便在修格的笔下显现了出来。 “目前而言,我在这个世界里的活动范围被黑色的迷雾圈死在了这个范围内,以我过去的工作室为主,往两侧延伸则是包含了数间以前常用的会议室、游戏版本与测试们所在的位置,以及隔壁两个工作室组的一部分……” “从总体的面积而言,这里的空间算不上大,不过所有能够离开这里的通道,电梯、走廊以及楼梯,都已经被完全封锁了,就当前的情况来看,无论如何我也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修格在结构图上将那些与迷雾相接的区域描粗,又在刚刚给自己带来了严重精神损伤的电梯间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知道,自己对于这个梦境世界的又一轮探索,恐怕算是到此为止了。 这一次,他也仍旧没能在这里找到那个自己刚刚死去时,所看见的古怪人影,就似乎对方只是为了在自己的面前漏一次脸,并将自己推进那扇通往梵恩的大门一般。 “倒也不算没有收获。” 修格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看到过的那些条件,很快,他就在这张纸上将自己觉得没有那么苛刻的那些记录了下来。 “五十枚通用金币……如果用一些特殊的方法,或许能够凑齐。” “沃特尔王国正统女性贵族饰品一套,同理,如果我愿意用一下特殊方法,应该也能够获得。” “再然后是一些价格相对低廉,且在寻常的商店当中能够买到的材料,在不要求材料品质的情况下,应该能够凑出来不少,但能否用来作为兑换条件,还需验证。” 片刻之后,修格便又一次地来到了那个有着两扇诡异大门的角落当中,其中的一扇仍旧紧闭,上面也始终悬浮着“黑日之冕”这个一看就极度离谱的条件。 而另外一扇,描绘着被拆解、拼凑与重组的巨轮的大门,则被修格轻松推开。 就如同之前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纵身跃入了这扇门之后的深渊当中。 …… 距离塞伦城变故的发生还剩七天。 在倒计时的追赶与逼迫当中,修格匆匆起床,就像是一名真正的上班族那样,他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自己的个人清洁问题,踏着魔法钟表发出的沙哑报时声,带着稿子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此时刚过早上八点,许多商店已经开门,店员们正积极地做着营业前的准备工作,一些面容青涩的男孩女孩,已经从报社那里取来了最新的报纸,开始当街呼喊和售卖。 “作家先生,要来一份报纸吗?”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认出了修格,于是她蹦跳着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将一份散发着浓重油墨味儿的报纸举了起来,她是如此的积极和主动,以至于几乎将报纸塞进修格的嘴巴里。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原本是不怎么关注时事与新闻的,买报纸这一行为,也是在修格来到这里之后才开始的。 小女孩很有商业头脑,她认为修格买了第一次就一定会买第二次,因此每次看到他路过,就一定会把他喊住。 修格笑着接过了报纸,随手弹出了一枚硬币,女孩开心地伸手接住,随后便将自己的这位稳定顾客抛到了脑后,急匆匆地转向了另一边,开始寻找自己的新目标。 “和平报社”是塞伦城当中有且仅有的一家报社,它不仅仅是一家报社,同时也承担着杂志社与出版社的职责与工作。 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和平报社创办的报纸、杂志乃至一些乱七八糟的文字商品都带着非常浓郁的“塞伦风格”,也就是离不开和平二字,仿佛只要叫这个名字,塞伦城就能永远避开战火一般。 今日的“和平日报”的头版上印着一幅巨大的魔法照片。 这种由法委会的法师记者们利用特殊设备与魔法直接拍摄完成的照片能够保留下拍摄时的动态,而在照片里,修格看见了长串的铁轨,以及一辆张牙舞爪,吞吐着蒸汽,浑身上下刻满了魔法纹路,镶嵌着各种奇特武器与高规格魔法晶石的钢铁巨兽。 照片上方的标题非常显眼:“沃特尔王国的最新突破!魔法与蒸汽的全面结合!” 而在照片的下方,则又写着两行不太起眼的小字。 “据沃特尔王国前任军事大臣在公开场合透露,近两年沃特尔王国的军事经费正在朝着一个‘新的领域’大规模倾斜。且部分知情人士透露,该项决策已经赢得了法委会的关注与支持……” 修格一边走,一边继续翻阅着报纸。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接下来的走势的缘故,他在这份报纸的字里行间读出了浓重的战争气息,无论是占据了头版的魔法战争列车的出现,还是那些容易被人们视为谈资与笑料的局部冲突和矛盾,又或者是被挤到了报纸边角处的,有关于某些结晶矿场暴动的“小道消息”…… 在修格的眼中,这些文字与图片就像是水流一样,尽数汇聚到了一个名为“不稳定”的巨大水潭当中,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个特殊的水潭便能够养育出超出人们预料的可怕怪兽。 修格的阅读速度是非常快的,因此没多久,他就翻到了专门用来报道塞伦城当地新闻的那两页。 塞伦城不大,因此能够报道的新闻也少得可怜,在过去,这里总是会被各种花边新闻以及稀奇古怪的劣质广告所占领,只有偶尔会发布两条来自高层的公告。 不出修格的预料,在这两页里,根本没有提及昨晚发生的巨响以及震动。 于是修格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在洒落下来的阳光当中,他眯起了眼,目光飘向了右手侧的街道——他正走在昨天晚上被封锁的那条道路上,现在这里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就连空气当中也没有任何会引人注意的气味。 修格的目光扫视着两侧的建筑,他希望能够凭借建筑的外观判断出究竟是哪里发生了意外,然而那些警员们与施法者处理事务的能力和水平完全超出了修格的预料。 就在他准备选择放弃时,那位于他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沉淀于他体内的微薄魔力就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变得活跃了不少。 凭借着那股模糊的直觉,修格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脚下那格外崭新的街道石砖。 “所以……在地下?”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wap. /95/95470/21228163.html 第六章 夜归者 虽然普特林仍旧喜欢有事没事往恩斯特老宅跑,但事实上他还是有自己的住处的,因此在一同走过两个路口后,修格便与自己的这位朋友分开了。 空气当中的刺鼻气味依旧明显,不少喝完酒走夜路的人都掩着鼻子,其中有个别还在这股味道的刺激之下开始了呕吐。 “之前传来声响的就是这个方向,嗯,就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直觉与逻辑告诉修格,任何在近期发生于塞伦城中的异象,都有可能揭示出未来事态的发展。 他提高了警惕,沿着道路旁的建筑阴影开始快速前进,然而没走多远,他便看见了路障以及摇晃的人影。 数盏巨大的魔法晶石灯被安放在了道路的两侧,明亮的灯光覆盖了路面,在它们的旁边,塞伦城中的警员们正在忙碌,而在他们的身旁,还站立着两名身穿法委会制式长袍的法师,从身形上来看,这应当是一男一女。 行走在黑暗当中的修格突兀地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似是有人将目光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种感觉极其明显,根本容不得他忽视。 在扫了一眼那两名站在道路中央的法师之后,修格便非常自觉地踏着踉跄的脚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扯了扯自己被啤酒泼湿的衣物,随后便对着那些警员们高声问道:“嘿!先生们,这里怎么了?” 法师们保持着沉默,而警员们的态度则不太友好,其中一人立即开口斥责道:“不关你的事,赶紧走!” “可这是我回家的路,先生……我住恩斯特老宅!” “噢,是你。” 警员们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们虽然都不认识修格,但是却都知道,那名住在恩斯特老宅的倒霉私生子,总是在为他们的闲暇生活增添“色彩”,因此原本有些严苛的态度一下又缓和了下来。 “恩斯特先生,请绕路吧,这边发生了一些意外。” 那名警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照明工具,那是一种被雕琢成了长筒形的金属器具,其中填装了些许蕴含了魔力的结晶矿,配合一些铭刻在金属长筒上的符号与纹路,便能够利用魔力发出光芒来。 如果可以,修格更愿意叫它“电筒”。 警员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路:“走‘斯莫尔夫人路’吧,远不了多少的!” 修格点了点头,大声地道了一声谢,随后便踏着自己有些混乱的步伐,像那些真正喝了酒的家伙们一样,消失在了警员与法师们的视线里。 他本该加快脚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赶路,然而施加在背脊上的冰冷感并未消失,于是修格便谨慎地保持了原先那种有些踉跄的步伐。 就这样,一个喝多了酒的年轻夜归者孤独地走在了这条僻静的小路上。 路边的公用取水池救了他的命。 在那股冰冷的“注视”之下,这个年轻的身影扑到了水池旁,他费力地用手捧起了冰冷的水,喝了两口之后,又勉强洗了把脸。 这让他显得更为狼狈了,当然,水中的寒意也让他终于清醒了过来,于是他继续向前走去。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消失了。 修格继续前行,背脊上却已经出了不少冷汗,而那个在他精神世界当中一直保持着缓慢转动的巨大齿轮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刚刚确确实实被盯上了。 魔力与魔力之间必然会产生感应,显然自己所经历的魔法铭刻并不完美,泄露出来的一些痕迹非常容易引起其他专业法师的注意。 幸运的是,那两名法委会的成员终究没有拦下自己进行盘问。 在梵恩,所有能够掌控魔法,却不经法委会登记的施法者,均会被法委会直接标记成“野法师”,他们的行为风格向来是极为霸道的,要么加入,要么则成为悬赏与管制的目标,从无例外。 “我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和法委会的人解释自己的魔法来源……啧,麻烦真是越来越多了。” 修格一边想着,一边却是忍不住扭头看向了左手侧的那些建筑。 这条以著名商人“斯莫尔夫人”命名的小路实际上是杂货商铺的聚集地,道路的两侧均是大大小小的商店,这些商店平时大都售卖一些日用品与杂货,因此休息、关门的时间也很早,那些经营商店的人也大都腰包殷实,因此他们并不会住在自己的商店里。 那股刺鼻气味已经非常强烈了。 修格判断,自己现在其实已经距离发出巨响的地方非常非常近了,甚至很有可能,那地点就在这些商铺的背后,距离自己恐怕也就只有几十步的距离。 他在道路旁静立了一会,竖起耳朵试图倾听,然而却根本听不见半点声响。 “奇怪……明明将街道封锁,但却并没有人在事发地点处理事情?” 修格眯了眯眼,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探查时,一墙之隔的商店当中却突然传来了一连串剧烈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某种东西在黑暗当中快速窜动、爬行并撞击到了那些空置的箱柜一样。 修格连忙后退了两步。 街道上的光线很暗,几盏嵌在墙壁上的魔法晶石灯已经非常老旧,昏黄的光线洒落下来,反而让夜色显得更加浑浊与深沉。 四周很安静,在这一刻,修格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奔时的声响。 那一墙之隔的声音停息了下来,但这种骤然到来的沉默却更加令人感到恐惧。 修格轻轻地挪了一下腿,靴子与街上的碎石发出了些许摩擦,然而伴随着他的这一动作,又有一阵剧烈的响动从那杂货商店当中传来。 这一次修格听得非常清楚。 那声源正在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随后,街道再次重归寂静。 这种感觉诡异极了,修格只觉得面前的墙壁似乎成为了一面镜子,而在镜面背后,则存在着一个模仿自己动作的影子,只要自己做出动作,它就会立即给予“回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修格快速地思考着,藏于他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齿轮再一次开始了转动,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唯一一个铭刻在他身体当中的魔法已是蓄势待发。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僵局,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修格听见商店当中传来了一连串的骚动,那隐藏在黑暗当中的事物就像是感受到了威胁的兽类一样,竟是在瞬息之间远离了墙壁,重新缩回了黑暗当中。 修格转过头,于是他看见了一个举着魔法提灯的身影。 在昏暗的光线里,柔顺典雅的法委会长袍贴身而下,将身体的线条衬得异常清晰。 “女士……我,我听见这里面好像有声音,或许是有窃贼?” 修格的肤色本就苍白,刚刚洗脸留下的水珠也仍在他的脸上挂着,原本准备释放魔法的右手顺势指向了那发出声响的店铺,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积极举报异常情况的优秀市民。 那身影走了过来,渐渐举高的魔法提灯照出了一张精致但却异常冷冽的面孔。 在这一刻,修格又一次地感受到了那股如同针扎一般的寒意,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着自己一般。 “嗯,是你?” 淡漠的目光扫过了修格苍白的面孔,或许是因为面前青年此时显得有些狼狈,又或许是因为修格的衣物上散发着酒气,女法师并未继续上前,而是在数步开外站定,她将魔法提灯挂在了腰间,随后握住了一本封面上有着繁复图案的法术书。 用结晶矿雕刻而成的精致徽章从那书本上垂落下来,修格匆匆一瞥,只看见那徽章上似乎描绘着一面泛着层层涟漪的湖泊。 显然,站在修格面前的,是一位年轻,且非常出色的“湖泊级”施法者。 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出色。 “我听那些人聊起过你,呵,恩斯特先生,是么?” 话语之间,女法师那淡漠的目光当中带上了几分审视,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修格,从他的头发,到衣物,再到他随身携带的那些文稿,没有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随后,她便转向了一旁的商店:“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请回去休息吧恩斯特先生,或许明天会有我的同僚上门拜访向您询问一些事情,不必紧张,寻常流程而已。” “好……好的,我明白了,那么也请你多小心,女士。” 修格微微垂下头:“这里面的声响很奇怪,听起来不像是商店主人养在店里的狗……” “嗯。” 对于修格的善意提醒,女法师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她轻轻地晃了一下头,示意修格赶紧离去,随后便走到了那堵墙壁前,微微抬起了手中的法术书。 尽管修格很想看一下,能够被视为法委会中坚力量的湖泊级法师施法时的模样,但理智还是让他在此刻选择了退避,于是他快速转身,迈着有些错乱的脚步离开了这条略显狭窄的“斯莫尔夫人”商店街。 那股施加在他背脊上的冰冷感持续了很久,直到修格已经看见了那栋熟悉的老宅,这种异样的感觉才缓缓消失。 就如同白天那样,修格在进入老宅之后,将庭院与房门和窗户尽数锁死,除却同样拥有钥匙的普特林,并不会有其他人能够进来。 卧室的大门仍旧躺在走廊上,修格废了很大的力气,将它拖到了杂物间,短时间之内,他只能使用帘子来取代房门了。 在更换衣物与床单的过程中,在回家路上看见、听见的一切不断地在修格的脑内浮现,他并不想当一个阴谋论者,然而靶子已经被固定在那里,这并不会因为他的个人意愿而发生半分改变。 “城内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能够让那些懒惰的警员们在深夜行动,甚至还出现了两名湖泊级以上的施法者,这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在打理好了一切后,修格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到了床上,之前用来装那二十枚银币的小木箱就放在一旁,它已经变得空荡荡了,这种切实的变化时刻在提醒着修格,他正处于一个能够以无形力量影响物质的奇妙世界当中。 “或许我应该在梦境的世界里多逛逛,我对其中的秘密仍旧一无所知,或许我还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些更加廉价的‘兑换’条件,现如今,任何一点新的发现与提升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抱着这样的想法,修格很快变清空了自己的思绪,他关闭了卧室的魔法灯,让自己又一次地陷入了黑暗的怀抱当中。 …… 布满了过往痕迹的办公室又一次出现在了修格的面前。 他坐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工位”上,目光扫过了那个自己使用二十枚银币打开的抽屉,在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他便站了起来,沿着那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长廊“巡视”起来。 伴随着他的靠近,那些封锁着各种设备、家具以及容器的黑色文字不断显现又不断消逝,于是一个又一个苛刻且奇葩的条件展示在了修格的面前。 他一边端详着这些条件,一边开始在自己的脑内将它们分类。 “看起来,这里的条件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种是较为基础的物质类型,这些条件里包含了较为具体的货币或收藏品要求,譬如具体数量的金币,成套的饰品,或是一定数量的某种宝石。这其中的价值波动非常夸张,从数十枚金币到上百颗顶级结晶矿不等,不过事实上,这已经是最好达成的目标类型了。” “第二种则更加偏向于成就与身份,虽然这里的条件大多也是以具体的事物提出的,但都是类似于某某爵位的证明,或是能够代表特定社会地位的标志物,譬如法师等级的证明徽章以及由王国直接下发给贵族们的,用于证明身份的藏品。” “而第三种……” 修格在一台“饮水机”前停了下来,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因为那封锁着饮水机的黑色迷雾构成了一个有些奇葩的条件。 “腐垢飞龙的体液?这东西放饮水机里……你认真的?” wap. /95/95470/21228162.html 第五章 刺鼻 修格最终还是兑现了自己“提前给舒伯特看稿子”的承诺。 各行各业的人都容易产生一些自己的怪癖。 以修格自己为例,他喜欢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写稿也好,思考也罢,总之他很讨厌在自己埋头干活的时候有人站在自己的身旁检视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样的习惯早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每一次语文考试的时候,他最厌烦的便是有老师站在自己的身后看自己写东西,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就会立即手指僵硬,大脑空白,坐立不安,恨不得当场就把那双窥探自己的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同时,他也很讨厌让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审视自己的作品。 尤其是当他明知道自己的作品当中存在一些拿不准的内容的时候。 所以当修格看着样貌猥琐的酒馆老板舒伯特与满脸兴奋的普特林一边端着啤酒杯,一边瞪着发红的眼珠子阅读自己的文稿时,他便不可避免地开始烦躁了。 如果不是担心他们一时兴起拿自己的稿子去做些什么不可名状的怪事,修格早就选择离开了。 好一阵子,这两个家伙终于意犹未尽地分开了,在酒馆的灯光下,两个面红耳赤的大男人挤在一起很容易让人产生糟糕的联想。 “真……真……真棒啊。” 舒伯特的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了,他颤巍巍地将那一沓稿纸交还给了修格:“不过说实话,刺激的部分似乎变少了一些,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光是那些能够想象的部分,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足够了!” 普特林在旁边充当着复读机的工作,作为一个年轻人,他现在的脸色比老舒伯特还要红上两分,简直像是要滴血了一样。 “你写的好像要比以前更好了……啊,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可能就像那些什么点评人说的一样,‘风格有所改变,但文字更加诱人’。” 修格笑了笑,算是接受了两人的夸奖与恭维,两人的评价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看起来自己并不会在文字与作品方面露出什么破绽,而且自己原身之前的写作质量也并非不可超越。 酒馆里的客人稍微少一些了,在这个时间点来这里的大多都是认真喝酒的顾客,这些疲惫且上了年纪的客人并不会像那些小年轻一样对漂亮的女孩动手动脚,因此忙碌了一整天的莎莉也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机会,坐到了修格三人的旁边。 她将一个盘子放在了修格的面前。 菜式很简单,但是处理得很好,两片稍微烘烤过的面包,一块淋了酱汁的煎牛肉,旁边则是叠放着一些清水煮出来的蔬菜。 非常常见的组合。 牛肉与面包的烹饪方法来自沃特尔王国,而那些散发着清香的蔬菜则源自德兰王国,属于二者的文化痕迹早已在塞伦城当中融为了一体,搭配在一处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修格很有礼貌地对着有些疲惫的女孩点了点头:“谢谢。” “嗯哼。” 莎莉有些俏皮地翘了翘嘴角,随后便取来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点啤酒。 是真的一丁点,应该只够两口的量,然而即便如此,舒伯特还是投来了不满的目光:“多了多了!你可不能喝这么多……唉。” 话音未落,杯子已经被莎莉举了起来,在将这些带着些许酸味的冰啤酒喝干净后,她便非常畅快地放下了杯子。 “您说晚了,叔叔,我们家里以酿啤酒为生,我作为家里的长女怎么能够不喝酒呢?” “你还太小了!” “那您还让我去当侍女?” 非常经典的一套争吵流程,修格与普特林并不想理会两人之间的辩论,于是一人低头进食,一人大口喝酒。 此时的气氛足以令任何一个人感到舒适,然而美味多汁的牛肉与吃进修格的口中,却又因为他那满脑子的事情而显得有些寡淡。 他正在竭尽自己所能,回忆、拼凑着有关梵恩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注定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 “《黑日时代》的主线故事发生在两百年之后,倘若让我面对两百年后的世界,或许我很快就能找到真正的突破点,但如今我所知道的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框架,其中存在太多太多无法进行臆测的细节,而现在,我只能通过已知的信息和逻辑进行推断。” 他叉起了一块蔬菜,这是一种绿色的植物根茎,味道和口感与西蓝花颇为相似,但上面有序排布的三角形花纹却表明,这其实是一种有别于寻常认知的,生长于充斥着魔法元素的世界里的植物。 修格将蔬菜在酱汁当中轻轻滚动了一下,随后便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曾经写下的大纲与设定在他的脑内快速地滚动着:“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塞伦城的灾难被视为‘黑日纪元’的真正起源,即塞伦城的覆灭为席卷整个梵恩的四十年战争埋下了隐患,最终那场可怕的战争也正是因沃特尔与德兰两大王国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最终引爆。” “这场“四十年战争”最终导致了这个世界当中神明信仰的崩坏,并最终验证了那条著名的预言。” 修格咽下了口中的蔬菜,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普特林,你还记得那个预言是怎么说的吗?” “预言?你说什么?” “就是有关‘黑色太阳’的预言。” 普特林有些奇怪地看了过来,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神智依然清醒,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修格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这个预言是什么,事实上,在梵恩当中的所有国度与文明当中都流传着这个古老的故事。 “黑色太阳”预言的起源早已无法考据,它的流传极为广泛,自地势崎岖的罗维高原,到德兰王国以东平坦且布满河流的女神平原,再到大洋彼岸那在商人们口中遍布宝藏的东方诸国,均存在着这一预言的各种变体。 然而在那无数种流传的版本当中,这个预言本身的内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差异。 “终有一天,神祇将陷入疯狂,骑士将遭恶兽吞噬,破碎的王座之上欢笑连连。” “永恒的黑色太阳将成为战争的使者,失去奇迹与神恩的信徒们相互厮杀,失去子嗣与冠冕的贵胄血流成河。” 借着些许醉意,普特林终究还是将那个奇怪且充满不详意味的预言复述了出来。 他盯着那在酒水当中摇来晃去的冰块,念出了这段预言的最后两句话。 “人们不再仰望天空,因为那里仅剩黑色的太阳。” “人们常常仰望天空,因为那里还有黑色的太阳。” 修格静静地听完了普特林对这个预言的复述,说实话,他觉得普特林很有当吟游诗人的天赋,尤其是他在喝过酒之后,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且充满感情,此时的他便会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与白日里那个一言不和便要与人大打出手的热血青年截然不同。 “你们怎么聊这么古怪的东西?我一直以为只有那些神神叨叨的黑日结社的成员们才会整天说这些呢。” 莎莉皱起眉来,她对于自己的这两位朋友所谈乱的东西有些不满:“我们听见没关系,可别被法委会的人听见啦,小心他们把你们抓去问话!” 修格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牛肉,他当然没有办法告诉莎莉与普特林,这段预言当中的一切将在不久之后彻底应验,而那个该死的始作俑者就坐在他们的面前。 对于莎莉口中所提到的“黑日结社”,修格还算了解。 只不过他所知道的“黑日结社”同样活跃于那个百年之后的梵恩,在设定里,这是一群崇拜、追求着“永恒黑色天体”的人们。 在法委会的口中,黑日结社也常会被称为“黑日教派”,然而古怪的结社成员们却往往不愿意以教派和信徒这些词汇自居。 他们活跃于整个梵恩,致力于扩大结社的影响力,并将一套基于“永恒黑色天体”产生的魔法理论以及处世理念推行到梵恩各地。 因此,黑日结社便与法委会成为了直接的对手和敌人。 在《黑日时代》这个游戏的主线剧情里,玩家们便需要在法委会与结社二者之间去做出抉择,这将决定玩家双方的阵营归属…… “此时的黑日结社规模应该非常有限,结社当中的成员,也大多只是盲目地相信着那个预言。” 修古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面包叉了起来,他认真地思考着:“那么,黑日结社与接下来塞伦城的变故会有什么关联么?该死……我当时真该写详细一些的!” “或许今晚,我该再回一趟自己的梦境当中,希望在那里我能够找到更多可以廉价‘兑换’的东西,仅凭当前这个不稳定的诡异魔法,我根本没有应对太多的突发事件,而且除了武力之外,我还需要更多的情报与信息……” 盘子空了,于是修格抬起了头。 老舒伯特去和几个狐朋狗友攀谈了,修格从他们那兴奋得有些扭曲的神情以及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进行判断,这几个老流氓讨论极有可能是自己刚刚写完的稿子。 而在这张桌子上,莎莉正和普特林争论着什么,从两人的反应来看,大概是普特林又提出了自己那些有些危险的想法。 “要我说,就算真的哪天这个预言应验了,恐怕那样的世界也不会比现在坏到哪里去!” 普特林拍着桌子,他的脸越发的红了:“想想看啊!塞伦城在整个梵恩都是人们关注的对象,沃特尔人与德兰人在这里一同生存……事实上大家早就应该不分彼此,然而呢?这么长的时间,两个王国之间的冲突就从来没有减少过,然而每一次冲突与流血,我们这些早就融为一体的塞伦城人就要产生新的隔阂!” “恶心!我觉得每年这个时候的庆典都既虚伪又恶心……沃特尔是如此的强势,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向城中的德兰人施压,偏偏每到这个时候,那些该死的继任者与贵族老爷们还要假惺惺地坐在一起,告诉我们一切正常,然后等到新的一年再把过去的东西重复一次!” “够了,普特林。” 修格抬起手按住了普特林的肩膀:“你有怨气我能理解,但你别忘了,我和莎莉就是沃特尔人。从血统上算,我甚至还是恩斯特家族的成员。” “……” 普特林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他无力地叹了口气,随后放下了还有些许啤酒的酒杯。 就在酒杯与桌子碰撞的那一瞬间,一阵剧烈的震颤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远处传来,普特林手中的杯子猛地一抖,擦着桌子的边缘便跌落下来。 修格本能地伸出手,于是在莎莉的惊呼声中,他稳稳地抓住了那啤酒杯的把手,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厄运,然而其中残存的酒液却泼洒在了修格的衣服上,这让并没有饮酒的他也沾上了不少酒气。 “谢谢!” 莎莉笑着接过了啤酒杯,她的眼睛在笑容当中眯成了两道漂亮的线:“看来你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虚弱嘛,至少动作很灵敏。” “运气好罢了。” 修格虽然同样为自己刚刚展露出来的瞬间反应感到惊讶,但他还是谦虚地点了点头,随后他便站起身来,拍了拍面色发红的普特林:“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刚刚城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些。” “谢谢你,莎莉小姐。” “你完全可以把‘小姐’这个词去掉!” 在莎莉的不满之中,修格与普特林先后走出了啤酒馆,于是普特林立即伸手搭了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听到没有,人家早就希望你能够改改称呼了,听我的,大胆点,说不定我们以后来这里喝酒能打折呢!” 然而修格却并没有理会他。 因为在空气当中,他闻到了一股有些古怪的味道,那并非车辆燃烧次级结晶矿后所散发的气味,它闻起来更加浓烈,也更加刺鼻。 就仿佛……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 wap. /95/95470/21228161.html 第四章 前路漫漫 成功地毁坏了自己卧室房门的修格并没能来得及去处理混乱的现场,因为他成功释放出的这一魔法在瞬息之间便抽干了他体内那寥寥无几的魔力,并且成功地击垮了他的精神。 再加上之前被强行铭刻魔法时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修格竟然就这样直接仰面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就此昏睡了过去。 说来好笑,这竟然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睡得最为深沉的一次。 没有对于未来的恐惧,没有对于过去人生的不甘,也没有自己曾经写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文字…… 只有一个梦。 一个有些复杂,又有些简单的梦。 修格在梦中看见了一艘无比巨大的船,它正航行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广阔海洋当中,滔天的海浪不断拍来,各式各样奇异的生物不断从水中跃出,朝着大船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梦见自己拿着一个罗盘站在大船的甲板之上,然而这艘船实在是有些老了,海浪也有些过于颠簸了,他根本没有办法看清那罗盘究竟指向何方,只感觉这艘看似庞大的老船正在巨浪当中不断挣扎。 梦境是荒诞的。 因为在下一刻,修格发现自己的目光又飘飞到了大船的上方,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更加巨大,那艘船在自己的面前简直就像放在浴盆里的木质模型,想到自己刚刚在船上的糟糕体验,他就像个婴孩那样懵懵懂懂地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大船,想要替它更换一些新的零件…… “嘎吱!” 老旧地板发出的哀嚎声将修格从模糊的梦境当中唤醒,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黑暗包裹了起来,从窗帘外照射进来的也不再是午后的阳光,而是外面街道上魔法路灯所制造出来的淡淡辉光。 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却是看见在通往卧室的那条走廊上照来了提灯的光芒。 修格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快速爬了起来,顺手抓起了放在床头的一个空荡荡的花瓶:“谁在那里!” “嘿,是我,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快,伴随着地板的嘎吱声响,那团昏黄的光芒挪了过来,而那提着提灯的人影也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形与面目:“希尔符在上,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 修格认出来了这声音的主人,于是他便松了口气,一下子又重新躺会了潮湿的床上。 这名访客叫作普特林·古兰,从血统上来说属于德兰王国,据说他的祖辈曾经见证过塞伦城的兴衰,也见证过那两大王国的谈判,甚至曾经一度有过显赫的地位,然而如今的古兰家族却早已凋零,普特林作为这个落魄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塞伦城中的一名年轻窃贼。 在修格这具身体的主人被驱逐到塞伦城之前,普特林便一直偷偷居住在恩斯特家族的老宅里,也正是因此,两名同样落魄的年轻人结下了奇妙且深厚的友谊。 即便修格“入住”这幅身躯不过三天,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幅身体原主人对于普特林的信任,而他在过去两天里对于塞伦城状况的认知,也大多来自于这位特殊的好友。 “感谢希尔符的庇护,我还以为你死了……所有的门窗都被锁死了,这里还一团糟。” 修格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你的盗贼之神可不会庇护我。” “好,那我便替你感谢爱欲之神与笔墨之神,感谢他们的仁慈,没有带走你这个天才,行了么?” “……” 修格现在没力气拌嘴和吵架,他艰难地挪动了两下,终于是从床上滑了下来,也就在这个时候,普特林点亮了屋内陈旧的魔法灯。 一张青涩的面孔出现在了有些昏沉的灯光里,总体而言还算英俊,只不过一道位于右脸上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左眼因为和人打架的缘故还在发青,嘴唇上还有着没有刮干净的胡茬。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塞伦城年轻人。 无论从外貌出发,还是就气质上判断都是如此。 普特林熄灭了手里的提灯,随后将修格扶到了床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他看了看那失去了门扉的门框,又看了看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床,疑惑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晚上的时候去酒馆喝酒,莎莉说,你从中午离开酒馆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说着,他又看了两眼拉上的窗帘以及关死的窗户:“大门也是锁死的,我看过,没有人从外面进来的痕迹,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听见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修格原本已经有些迟滞的思维立即变得清醒了过来。 他坐在椅子上用力地喘了两口气,目光扫过了那块倒在走廊上,且已经有些变形的厚实门板。 多年以来在工作中锻炼出来的胡编乱造经验让修格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构思出了一套说辞,于是他撇了撇嘴,挤出了一个有些难堪的微笑:“没什么,就是因为稿子的事情和报社的人吵了一架……原本打算回来之后睡一觉,结果越想越恼火,最后也只好拿门撒气了。” 说罢,他耸了耸肩:“你也知道的,这房子很老了,我也没有想到这破门这样经不起踹。” “报社?还是因为之前冒用你笔名的事情?” “不是,但差不太多,而且他们似乎想要继续打压我的稿费。” 修格一边信口胡诌,一边颤巍巍地来到了书桌旁,他端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大大地喝了一口。 夜间的塞伦城会变得很冷,因此这杯水也多少带上了几分寒意,感受着那股冰凉掠过自己的喉头并顺着食道一路抵达自己的腹部,修格的身体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而此时,普特林则如同所有容易热血上头的青年人们一样,开始替修格朝着空气宣泄自己的不满与怒火:“这帮巨耳地精带大的东西怎么就能活得这么舒服?依我看他们就活该被拖去法委会的结晶矿场里埋掉,过个几十上百年再被矿工们挖出来填进炉子里去!” “他们难道就不知道你的作品到底有多么重要吗?就连河沼巫婆们都知道要养着绑来的渔夫,这帮混账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普特林的骂人能力很出众,用语更是非常多变,充斥着街头巷尾的独有的美感。 只不过修格对于他将自己与那些被河沼巫婆们抓走当“工具”使用的渔夫相比很有些不满。 正打算开口劝解一下普特林,一股浓浓的饥饿感突然升了起来,于是刚到修格嘴边的话立即就变了样,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说这些了,不管怎样还是明天早上交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得太久,准备去吃点东西。” “过了吃饭时间,不过那些酒馆都开着。” 普特林脸上的怒火一瞬间便消失了,他凑上来在修格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去莎莉那边喝点?准确来说,我喝,你吃!” “行。” 修格点了点头,于是他便快速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收起了桌面上的文稿,随着普特林一块出了门。 …… 夜间的塞伦城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 街道上非常的热闹,许许多多已经悬挂起来的节日装饰物已经在夜色里闪烁起了斑斓的光辉,那些售卖装饰品的商人与工匠们非常聪明,他们将那些蕴藏着稀少魔力的晶矿废料磨成了细细的碎粉,然后便添进了金属活玻璃制作的装饰物中,因此只要到了夜间,这些饰品便能在魔力的影响下发出光来,虽然无法长久,但其低廉的造价与售价,却足以为底层居民的生活添上几分颜色。 因为塞伦城盛产酸啤酒的缘故,居民们大多都有夜晚出来喝两杯的习惯,如果是平时,人们还能在这里看到许许多多结伴从附近矿场过来喝酒的矿工们,只不过因为节日临近,此时的塞伦城已经不允许随意进出,因此出现在街道上的大多是口袋里揣着两个钱的本地人,又或者是专程来这里过节的旅客。 认识普特林的人很多很多,因此他总会在走路的时候和这样那样的人打招呼。 有的时候修格真的很好奇,这个家伙究竟是如何与这座小城里的人们打成一片的。 而且还是两种意义上的打成一片。 修格如往常一样沉默地走在一旁,这一点,无论是以前,还是在他接手了这具身体之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因此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名佩戴着“雨滴”法师徽章的中年人从修格面前走过,在目送他进入了一家隐蔽的酒馆后,修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他的思维也随即开始转动:“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认了,我确实已经完成了魔法的铭刻……而我之前对于那个梦境世界的猜测也并没有错,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与筹码,便能够从中支取相应的力量,虽然得到力量的过程很可能会充满痛苦,但其带来的裨益却是实打实的。” 空气当中飘来了一阵有些刺鼻的气味,气味的源头是一辆载满了许多沉重木箱的车辆,它停在一家店铺的门口,好几个人正在忙着卸货。 在如今的梵恩,已经到处都能够看见这种利用次级结晶矿作为燃料的载具了,在那些充斥着贵族的王国里,类似的事物更是非常常见,只不过不同于眼前这种用来运输货物的载具,贵族老爷们总会对自己的座驾有许多新的要求。 一般而言,在塞伦城已经正式封闭的当下,运货的车辆已经没有办法正常进入城内了,因此这辆样貌粗糙笨重的货车要么就是在做城内的运输,再要么就是有什么门路能够通过封锁的城门。 于是修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呼!” 普特林很喜欢闻这种车辆排放出来的废气,他一点也不在乎次级结晶矿燃烧殆尽之后所留下的刺鼻气息,甚至还有些享受,他见修格停下了脚步,便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找灵感。” “噢?找灵感?” 普特林来了兴趣:“这么说来你下一次打算写点新东西了?能透露一下么?总不会是在那种车上吧,这样的创意我以前可还真没听说过!” “……” 修格当然知道普特林在说些什么东西,他摇了摇头:“不太现实,你也知道的,如果是这样子的车辆,内部一定又窄又小,一点美感也没有。” “那就换个场景,我之前见过一个沃特尔老爷的车子,又大又宽敞,所有的金属棱角还用绒包起来,啧啧。” “我可不想惹麻烦上身。” “好吧,为安全考虑,不过我真觉得这个创意很棒,说不定有很多人愿意看。” 一股夜风吹来,修格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驱散了他脑内的杂乱想法,也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己所即将面对的困境当中。 修格第一次在空气当中闻到了魔力的味道,正如那些施法者们所说的那样,这是一种极其抽象且难以描述的模糊感觉,修格只觉得随着自己的呼吸与行走,那一直沉寂于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巨大圆盘似乎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率开始了旋转。 原本在修格透支了体内的魔力之后,那个位于圆盘最内侧的六边形凹槽图案已经变得黯淡无比,而此刻,修格注意到,随着那股微弱魔力的注入,象征着诡异触须魔法的图案竟然再一次显露出了铜绿色的荧光。 “按照常理而言,完成了魔法铭刻仪式的我已经足以成为‘溪流级’的施法者,但我对魔法与魔力的了解实在是过于浅薄,体内的魔力甚至根本没有办法支持那个魔法的释放,不仅如此,我对它的具体杀伤力有效用也缺少总体的认知……因此目前为止,所谓的魔法对我而言只是一把没有办法精准控制的刀。” 在思考当中,修格与普特林在酒馆前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那些来来往往的顾客,修格长长地舒了口气。 “前路漫漫啊……” wap. /95/95470/21228160.html 第三章 触手与铭刻 在一个疑似梦境的世界当中,被一根亲手释放出来的巨大触手死死捆住…… 这样的剧情,修格倒不是没有想过。 只不过它不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这根由诡异浓雾凝聚而成的巨大触须有着极其冰冷且滑腻的触感,它让修格联想到了那些湿了水的橡胶,而当那些触须上的光影流动时,他便感到有一股股寒意穿透了自己衣物、爬向了自己的全身。 触须仍在不断地收紧,很快,修格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周旋的空间。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蛛丝死死裹住的虫子,无论怎样努力,都只能勉强地扭动身体。 “那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作为一个涉猎甚广且脑内装满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资讯的人,修格在一瞬间便联想出了自己的多种不同结局,而在他的想象当中,自己仅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性存活下来,三成的可能性是以极其血腥的姿态暴毙当场,而剩下的六成,则能被划入“禁忌”的范畴当中。 就在他已经近乎绝望时,这触须有了新的动作。 它的末端在修格的面前缓缓抬起,而在这个时候,修格才发现,这根触须的末端竟然包裹着一层如同坚固的角质,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黑色尖刀。 在这一刻,修格停止了思考。 因为他发现,那把黑色的尖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没等修格做出最后的挣扎,那触须便已经狠狠地刺了下来,一瞬之间,修格便看见那道黑色的阴影穿透了自己的胸膛,而那股原本停留在皮肤表面的冰冷感也随着这把黑色尖刀的刺入淌遍了他的全身。 紧随冰冷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疼痛感。 这是修格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所从未经历过的,在极度的痛苦当中,他的嘴巴大大地张开,但却没有办法发出半点声响,他现在只感觉有无数只手正在从不同的方向撕扯着自己的皮肤、血肉,而那股不断流动的冰冷之感则化作了一根根恶毒的丝线,它们正缠绕在他的骨头与内脏之上,似乎想要将它们一并从身体当中扯出。 痛苦还在不断地加剧。 而那盘绕在身体之上的寒冷则如同真正的水体,修格在极度的疼痛当中渐渐窒息,终于,修格感觉黑暗在自己的眼前连成了一片,而自己的思想与意识则如同汪洋大海之中的泡沫一般,就此崩毁消失。 …… 空荡荡的恩斯特老宅当中传出了一声凄厉且响亮的惨叫,那声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以至于躲在老宅阴影当中休憩的几只乌鸦被吓得够呛,它们在惊惧之中振翅而起,带着聒噪的抗议飞往空中,然而在绕着恩斯特老宅盘旋了一圈后,它们见屋内又没了动静,于是便又重新落下,踩着老宅旁一株老树的树枝用嘶哑的声音交流讨论起来。 剧烈的疼痛将修格带回了这个清醒的世界。 在不知不觉当中,躺在床上的瘦削青年已然被疼痛折磨得汗流浃背,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弓了起来,宛如一只跳出水面即将缺氧而死的大虾。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远比死亡本身更加深刻。 修格在床上不断地翻滚着,随着思维越发的清醒,那些残留在他皮肤与血肉当中的痛感也就越发清晰,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变得极为漫长,每一次身体的挪动,每一次急促的呼吸,甚至每一次思考,都在为修格带来更加可怕的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些之前被惊飞的乌鸦们重新回到老宅旁开始休息的时候,修格身体上的疼痛感终于消失得差不多了。 剩余的便是残留在脑内的阵阵刺痛。 修格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当中似乎多出了一块正在不断旋转的齿轮,坚固、锋利的轮齿在旋转当中不断地切割着自己的脑子,似是要将什么东西永久地铭刻于其中。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了这座微妙的小城之上,其中的一缕穿过了恩斯特老宅陈旧窗帘的缝隙,洒落在了同样陈旧的家具之上,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光线随着魔法时钟里的指针一起缓缓转动,并最终扫过了床上那具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身躯。 “呼啊!” 修格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随着脑内刺痛的缓解,他终于找回了清醒的自己,刚刚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真实且可怕的噩梦,尤其是后半段,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脑袋里正在发生的改变——那恐怕并非错觉,而是某种他目前还无法了解也无法去解释的诡异变化。 修格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现在,不仅是衣物,就连床单与被褥也已经完全被他的汗水所湿透了,躺在这里非常的难受,然而他却根本不想动弹分毫。 在惊慌与恐惧渐渐远离之后,留给修格的却是狂喜。 “魔法铭刻……” 他口中低声念叨着这个原本距离自己极其遥远的词汇,苍白且虚弱的脸上已是不可遏制地出现了笑容。 就在刚刚,直到那种刺痛感变得微弱之后,修格才真正地意识到了自己究竟从那痛楚当中得到了什么。 …… 在这个名为“梵恩”的庞大世界里,魔法师拥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作为在梵恩漫长历史当中,唯一还能够真正再现“神迹”的群体,魔法师们在所有的王国当中均享有着优渥的社会地位与待遇。 根据位于极北之地的梅林勒和法委会所提供的标准,所有拥有施法天赋,能够以身体容纳魔力并将其施展出来的人,只要经过法委会的认证,即可成为一名正式的法师。 因此,梵恩的魔法师们并不一定是贵族或学者出身,在得到梅林勒和法委会的挖掘与认证之前,他们可能会是普通的文员、粗鲁的佣兵、生活在拥挤楼房里的妓女,亦或者是需要深入矿井的矿工和忙于收割粮食的农夫。 一旦得到魔法师的身份,他们便将得到进入当地学院学习并进行正式评定的资格。 在传说当中,管理梵恩魔力的智慧女神梅尔同时也掌控着梵恩中的一切河流、湖泊与海洋。 法委会中的学者们认为,魔力的运动与水是相似的。 它们微小且无孔不入,隐藏在世间万物之中,受到施法者们的吸引而汇聚,又因为各种魔法的施展以及施法者们的死亡而重归自然,并以此形成庞大的魔力之海。 而当这庞大海洋里的魔力过于充盈,零散的魔力又将为施法者们所取用,因此世间魔力总是生生不息。 基于这一观点,他们赋予了施法者们对应的称呼。 刚入门的初学者们被称为“雨滴”,意为只能在体内积蓄少量魔力,如同用手接捧天空中落下的雨水。 然后便是“溪流”,指代那些体内存有更多魔力,经历过“魔法铭刻”仪式,能够记录各种常见魔法并使用它们的施法者,至此,施法者们才算真正地踏入了魔法殿堂。 再往后,就是法委会当中的中坚力量了。 这些法师们被称为“河谷”与“湖泊”,前者被法委会大量地外派到梵恩各地,参与到各种事务与教学当中,后者则更像是学者,他们往往会作为各个王国的重要学术顾问出现,拥有“湖泊”称号的魔法师们也被法委会允许以个人名义创造法术。 而最高的头衔则是“深海”。 这一词汇的意思非常简单,即指某名法师所拥有的魔力与学识宛若真正的海洋一般深不可测,这些被允许拥有法师塔的精英们极为稀少,想要拥有这一称号,不仅需要在实力方面足够强大,更是需要为已有的法术理论做出足够多的贡献。 从“雨滴”到“深海”,这便是常人视野当中的法师等级了。 然而事实上,对于那些更加务实的底层民众而言,在“雨滴”之下仍旧存在着一个特殊的身份。 那便是法师学徒。 无法真正地累积魔力,只能凭借含有魔力的物件以及强行记下的技巧施展简单的戏法,无法进行系统性的学习,也不被允许参与“魔法铭刻”仪式,绝大多数时间只能以仆人的身份处理各种各样的杂活…… 修格的前身,也就是那位真正的恩斯特家族私生子,就曾经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在魔法学院里当了整整两年的魔法学徒。 这具身体所拥有的天赋是极其有限的。 施法者们总是高傲的,因此他们认为,即便是服务于自己的仆从和学徒,也必须足够聪慧。 因此在发现,修格的前身连学徒们允许学习的那两种简单戏法都没有办法很好的掌握之后,便非常果断地将他踢出了学院。 也正是在那之后,这位恩斯特家族的私生子才非常开创性地发掘出了自己在艳俗文学方面的写作天赋。 对修格的前身而言,“魔法铭刻”是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名词,他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当中得知,这是能够让魔法的学习者们真正成为魔法师的重要仪式。 而对修格而言,这却是一段他顺手写下的,并不怎么重要的设定文案。 “绝大多数魔法的理论与规律对于施法者们而言都是无比复杂的,因此施法者们在许多时候只是魔力的容器,想要真正地实现魔法这一奇迹,便需要利用‘魔法铭刻’这一特殊的仪式,将施展魔法时的要求、步骤以及相应的原理铭刻进施法者的记忆当中。” “而每一个施法者所能够接受的魔法数量亦是有限的,每一次铭刻和记忆对于施法者们而言也均是巨大的挑战,因此对于绝大多数的魔法师来说,日常的施法往往会通过作为消耗品的魔法书进行。” 修格在脑内回忆着自己曾经在键盘上敲下的这些文字,随后他便艰难地坐起了身,眼睛微闭,开始小心地摸索、探寻自己精神世界当中所发生的奇妙变化。 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混沌黑暗当中,修格渐渐地“看见了”自己所期待的东西。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金属圆盘。 宏大,精致,拥有着复杂的机械结构,在其上密布着大量的图案与花纹。 圆盘自内而外地被其特殊的金属结构切分成了五层,在构成每一个圆环的线条之上,则又均匀地分布着一个又一个的六边形凹槽。 在最内层的圆环上,共有三个六边形凹槽,往外一层,则翻倍到了六个,再往外则增长到十二个……最外层的圆环边缘,则存在着近百个凹槽。 而在这最内层的小圆环上,其中的一个六边形凹槽已然被特殊的色彩所填充。 铜绿色的荧光正在其中闪烁,而黑色的纹路则在其中勾勒出了几根蜿蜒扭曲的柔软触须,修格仔细端详,发现它们的形象与之前为自己带来巨大痛苦的触手似乎如出一辙。 而随着修格精神的集中,那凹槽当中的触手纹路似乎也“活”了过来,它们在荧光当中以特定的频率轻轻扭动着,似是在回应修格的意念。 在这一刻,修格感觉自己已经逐渐理解了眼前的一切。 “作为基于游戏创造出来的世界观,出现一些非常游戏化的设定,倒也合理。” 于是他睁开了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凭借着那已经铭刻在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本能抬起了右手,嘴巴微微张开,一个陌生且晦涩的古怪音节顺着本能脱口而出。 奇异的变化立即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修格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寒流从自己的脑袋里一扫而过,就像是冰冷的流水一样,它顺着自己的手臂一路流淌,最终汇聚到了手掌之上,一阵阵胀痛感浮现出来,修格只觉得自己的手掌与手指当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于是他立即改变了自己的手掌方向,将其对准了通往走廊的卧室大门。 下一瞬,修格手掌当中的胀痛达到了极致,于是,伴随着一声难以形容的古怪声响,在泛绿的荧光当中,数道粗壮且扭曲的触手以修格无法理解的方法从他的手掌当中喷出,巨大的冲击力直接作用在了卧室的房门上,于是只一瞬间,那扇镶嵌着些许铁艺的沉重木门脱离了门框,顺着那力量重重地倾倒在了走廊之上。 wap. /95/95470/21228159.html 第二章 “廉价” 在正午的阳光下,位于塞伦城中轴线上的巨大钟楼又一次准时地发出了自己响亮的声音。 总共三声钟鸣。 第一下献给永恒的太阳之神,感谢祂见证了塞伦城的和平。 第二下献给温柔的三月女神,感谢祂守护了塞伦城的安定。 第三下献给两百九十九年前沃特尔王国与德兰王国在此签订的停战条约,没有它,便不会有如今的塞伦城。 这便是塞伦城。 一座自诞生之初,便注定与战争、矛盾和冲突结缘的中立城市。 然而,在如今的塞伦城中,却已经难以看见属于战争的痕迹,在繁荣的街道与建筑之间,到处都是以和平作为主题的雕塑与装饰。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纪念那来之不易的和平,也是为了纪念两个强大王国之间的珍贵友谊——尽管在过去的两百九十九年间,这两个庞然大物已经发生过数次摩擦与冲突,但幸运的是,二者最终都能够在意见上达成一致。 正如那句古老的谚语所说的那样,“沃特尔与德兰相互问好,则世间将再无风浪。” 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特殊的历史地位赋予了这座小城别样的风貌,中轴线以西的地方归属沃特尔王国,这里的建筑如同刀锋一般冷峻,大多拥有锋利冷峭的线条以及高耸的尖顶,街道上的装饰也多以灰黑为主。 中轴线以东的城区则属于德兰王国,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丰富色彩,蓝色、绿色以及鲜艳的红和黄装饰着几乎所有的房屋,从远处看去,人们甚至会以为自己来到了德兰王国举世闻名的花海景观。 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们会将这样的情景视为世间奇观,那些久居于此的人们则早已习惯于同时享受来自两个不同国度的风俗与文化,只有那些疑心病很重的人,才会将东xc区视作两只庞然巨兽互相试探的利爪…… 修格就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现在,他看待塞伦城中的一切事物,都本能地带上了最大限度的恶意。 街道上,已经可以看见开始装饰房屋与悬挂节日旗帜的人了,在那些五彩缤纷的旗帜上,无一例外地都描绘着两只紧紧相握的手,这是用于庆祝“塞伦停战协议纪念日”的旗帜。 “停战节”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节日。 为了纪念来之不易的和平,每年“停战庆典”开始的前十天,塞伦城都将进入严格的封锁状态,不允许随意进出——直到节日当天,也就是八天之后,沃特尔王国与德兰王国的继承人将同时到达塞伦城,双方将于塞伦城的大钟楼之下进行会面与友好交谈,并再一次重申双方的和平意愿,随后便会宣布庆典正式开始。 据说,这一套繁琐的流程,是为了模仿当年停战时的真实情景。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还写过这种东西?” 修格有些无奈地将目光从那些忙碌且喜悦的居民们身上收了回来,开始重新审视酒馆之内的人与物。 “既然现在塞伦城已经被封锁,我没有办法轻易离开,那么我就必须想出别的办法来。” 修格的视线落在那些进进出出的顾客以及周旋于客人之间的女酒侍莎莉身上,思绪亦随之转动。 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他已经尽可能地在收集塞伦城中的信息与情报了,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对于八天之后城中即将发生的变故,修格仍旧一无所知,对于未来的恐惧就像是一片深沉的黑色阴霾,重重地压在修格的心头,令他难以呼吸。 修格盯着桌面上的杯子,杯中的茶水轻轻地摇晃着,光影在其中闪动,令人目眩神驰。 在这种状态下,酒馆里纷乱的声响似乎也变得遥远了些许。 为了解决当下的困境,修格已经不止一次“返回”那个在自己死后看见的奇特世界了,虽然他再也没有看见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古怪身影,但那些被悬挂着各种“价格”与“条件”的物件却仍然停在原地。 在将整个办公区逛了一遍之后,修格发现,在那个世界当中的绝大多数条件,都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够承担和支付的,唯一算得上“廉价”的,却是自己工位上的一个储物柜。 他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在倒数第二层的抽屉前面,那种由黑色雾气构成的文字写出了“二十枚银币”的字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廉价的条件。 对于那些拥有一定家底的商人或是富裕的家庭而言,这只能算是一笔小钱,但对于那些每日每夜都在为了生计而忙碌的人们而言,二十枚银币已经足以成为巨大的负担了。 为了能够凑齐这二十枚银币,修格把自己安身的老宅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最终他只凑出了十枚银币外加一堆零碎的钱币,而这也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要静下心来续写自己这具身体留下来的稿件的原因。 “明天就是交稿的日子,总共三十枚银币的稿酬……” 修格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但如果我明天才用这些银币去‘打开’那些柜子,就意味着我又要浪费掉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这样想着,修格忍不住抬起了头,目光飘向了不远处正在餐桌与餐桌之间如同蝴蝶一般旋转的灵巧身影。 修格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刚到这个世界没三天,就要跟人借钱了。” …… “二十枚银币呀?” 年轻靓丽的女酒侍在听清修格的话之后,目光一下就变得谨慎了起来。 无奈之下,修格只得解释道:“放心,莎莉小姐,这笔钱我明天就能还给你……是有急用,而且你应该知道,我并没有赌钱和逛‘水花街’的习惯……” 莎莉皱了皱鼻子:“啐,谁关注这些!” 修格耐心地看着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神态与眼神显得坦诚。 终于,女孩在对视当中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那可是我几乎所有的积蓄了……”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去了后厨旁的杂货间,很快便取来了一个上着锁的小木箱子。 “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 莎莉利索地将木箱子塞到了修格的手中,从手中传递而来的重量,令修格一时无言。 女孩认真地端详了一下眼前青年脸上的神情,随后便满意地笑了起来,就仿佛她用自己的这一大笔积蓄换来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明天要记得还我,恩斯特先生,我可是知道你住处的!” 在抛下这句话后,莎莉便抛下了修格,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她只不过才离开一会儿,酒馆当中就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吵闹了。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修格便不打算继续在这嘈杂的啤酒馆中停留了,于是他用外衣裹住了那沉甸甸的小木箱,带着自己尚待精修的文稿离开了酒馆。 至于答应给舒伯特的“偷跑版本”,他准备晚上再说。 花了约莫半个钟头,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是一栋足有三层的小楼,据说是恩斯特家族近百年前在塞伦城购置的,具体原因不明,修格唯一知道的是它确实在这里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民间甚至出现了“恩斯特老宅里的幽灵”这样毫无新意的传说。 然而每次回到老宅里,修格就觉得那个传说也有一定道理,每当他走在那些陈旧的摆设与墙壁中间时,他便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幽灵。 老宅虽然破旧,但面积却不小,回到这里后,修格花了不少时间才将所有的窗户、房门尽数关闭锁死,在那之后,他便来到了位于二楼的卧室里,随后便搂着那沉重的小木箱直愣愣地躺在了床上。 很快,淡淡的困意袭来,于是修格便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在他进入睡眠的刹那,虚无的梦境也随之降临,一股无形的奇异力量以诡异的方式作用在了他的身躯之上,将他的精神剥离,并引向了另一个世界。 很快,一股冰冷感将修格的意识重新唤醒,他猛地睁开眼,于是那些熟悉的办公桌与各式设备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而在这一片压抑的黑暗里,他仍旧没有看见其他人。 沉甸甸的木盒就在他的面前,于是修格伸出手将木盒打开,取出了那名勤劳的少女积攒下来的二十枚银币,捧着它们在桌子前蹲下身来。 储物柜的倒数第二层抽屉,修格记得很清楚,自己以前一直用它来存放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譬如已经没用的单据、被更换掉的工卡、不用的手机以及那些来不及去兑换的月饼与粽子券。 在将手伸出的那一瞬间,修格莫名想笑。 自己将改变命运和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自己根本不会想要打开的抽屉上,这让他多少感觉有些讽刺。 随着修格的手掌与那行文字之间的距离缩短,那些躺在他手掌当中的银币开始隐隐发出震动与嗡鸣,最终,当他的手掌伸到那些漂浮的黑色文字之前时,变化就此发生。 只见那些银币在剧烈的颤抖当中化作了细碎的粉尘,紧接着那些由黑色雾气构成的古怪文字立即发生了改变,原本的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悬浮在空中的黑色触须,它们急促地摆动着,争先恐后地朝着飘散在空中的银币粉末探来,就像是海洋当中忙着过滤海水的海葵触须一般,在那一团粉末当中来回摆动。 修格这具身体的前身曾经在沃特尔王国的魔法学院里当过两年的学徒,虽然在那段时间里,他就和其他学徒一样,每天都忙着处理各种体力活与杂务,但却也见过了许许多多奇异的情景,那些留存于脑海当中的记忆为修格提供了些许底气,也让他在亲眼目睹这些古怪的变化时没有显得过于失措。 作为一名在学院当中浪费了两年时间,却只配学习两个基础“戏法”的魔法师学徒,修格此时非常期待眼前的变化。 “但愿我这二十枚银币能够换来一些有用的东西……否则我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修格认真地端详着这些不断摆动的黑色触须,就仿佛在观察自己饲养的宠物,只见在它们的活跃之下,那些由银币爆裂而成的银白粉末很快便消失不见了,紧接着,这些“吃饱喝足”的黑色触须也重新聚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团球形的浓雾。 随后,这团浓雾便渐渐消散了。 修格试探性地朝那抽屉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再碰到那种无形的墙壁,手指成功地触碰到了抽屉的把手。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眼熟。 自己玩手游时抽卡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这样一想,他倒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可惜了,现在没有办法放歌,否则这种重要的时刻,多少得放点喜庆的歌曲,然后再去洗个脸洗个手……” 修格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收敛了思绪,伸手抓住了的抽屉的把手,将它朝外猛力一拉。 然后修格就后悔了。 在抽屉打开的一刹那,他便看见一团巨大的黑色雾气从那抽屉当中喷发而出,此时的他半跪在地,身体前倾,想要闪躲根本来不及,于是便被那浓郁的黑色气体当场淹没于其中。 下一个瞬间,这些黑色的雾气骤然收缩,在修格惊骇的目光当中构成了一根凝实的巨大触须,在这跟触须上,无数的阴影不断晃动,宛若一个个附着于触须上的巨大吸盘。 在极度的惊骇当中,修格连忙抽身后退,然而还没等他退出两步,那根触须便猛地伸了过来,它就像是那些软体生物们用来捕食的腕足一样,以极其迅猛的姿态将修格的双腿以及腰部牢牢缠住,巨大的力量使得修格的双腿无法动弹,而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和动作,这跟巨大的触须便进一步收紧,随后便将修格举向了空中。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 修格张开嘴,无声地咆哮了起来。 wap. /95/95470/21228158.html 第一章 地狱笑话 林修格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迷茫,有些忧伤,同时又感到有些好笑。 在死亡之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他的心路历程已经转了不知几圈。 他看着过去的同事们聚集在自己的身体旁边,不断地尝试着各种各样的急救方法,然而只有林修格自己清楚,无论他们做怎样的努力,都无法改变眼前这个悲伤的事实。 自己已经死透了。 灵魂都出窍了。 林修格有些怅然地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墙面,在那里贴着一张海报。 那是一幅风格独特,制作精良的奇幻海报——在有些残破的尖顶建筑群之上,一轮巨大的黑色太阳高高悬挂,而在这幅海报的下方,还写着一行大字。 “距离《黑日时代》上线,还有1天!”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海报,林修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地狱笑话看得太多了,才导致最后死得也像个地狱笑话。 作为《黑日时代》游戏剧情及世界观的主要负责人,他就这样猝死在了游戏项目上线的当天清晨,死亡来得过于迅猛,以至于他甚至都没能深刻地理解死亡这一概念。 他惆怅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端详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看着过去那属于自己的熟悉身体被赶来的医务人员和同事们带去电梯间…… 林修格本能地想要追上去,然而一股乏力与困倦感却缠住了他,令他再也没有办法从自己身下的这张办公椅上站起来。 “就这样结束了?” 他在无奈当中自言自语,随后便顺应着那股困倦感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灵魂层面上的睡眠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在冥冥之中,似乎有响动传来,那声音自远而近,自微弱到响亮,最终彻底打碎了林修格来之不易的安眠,他愤怒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混蛋竟然忍心破坏一个死鬼的睡眠质量。 眼前仍旧是个熟悉的办公场景,他仍旧坐在自己最熟悉的工位之上,然而原本应该无比明亮的工作室现在却变得无比阴暗和压抑,四周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沉重的黑暗当中,使人无法窥探。 他看不见任何一个人。 于是林修格扭头看向了窗外,让他感到惊诧的是,窗户之外的世界亦是一片漆黑,那种黑暗是如此的均匀,就像是有人用黑色的幕布将所有的窗户都蒙上了一样。 正疑惑间,之前那将他吵醒的声响再一次传了过来,林修格迟疑起身,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在极远处的黑暗当中,似乎有微弱的光芒正在微微闪烁,听起来,那似乎是某款格斗游戏发出的声音,他甚至能够辨认出其中某个角色释放技能与连招时的音效。 “搞什么啊……” 林修格眯着眼往那光亮传来的方向看了两眼,但随即,他的目光便被一旁的电脑屏幕吸引了。 不知为何,在这台电脑屏幕的上面,竟然漂浮着一些奇特且陌生的文字,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墨水一样,在那屏幕的前方上下漂浮,而当林修格将视线集中于其上的时候,它们所对应的意义便极其自然地出现在了林修格的脑海里。 “山地巨魔的獠牙两根。” 在理解了这行文字的瞬间,林修格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之后,他立即将视线转向了旁边,于是,在那些电脑屏幕、办公储物柜乃至桌面上的平板电脑上,他看见了更多漂浮着的黑色字样。 “通用金币五百枚。” “沼泽巫婆的背脊苔藓三瓶。” “任意法师学徒的眼球一颗。” “成年地龙的左耳。” “沃特尔王国正统女性贵族饰品一套。” 各种各样奇怪的词汇和语句充斥了林修格的脑海。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这些漂浮的文字以及被它们拦在背后的事物,然而手掌却像是碰到了一层透明的墙壁一样始终无法如愿。 “通用金币、地龙、沼泽巫婆、沃特尔王国……这都是我们自己游戏世界观里的名词。” 林修格一边思索着,一边小心地来到了黑暗的走廊上,作为一名有着丰富经验,且被各种各样乱七八糟文化荼毒过的剧情策划,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大胆的猜测和想法,然而他并不敢就此肯定,只能朝着那唯一发出光亮与声响的地方探索过去。 这条走廊并不长,在贴着墙的地方,放置着提供给项目攻坚团队的零食架与饮料柜,旁边还有着好几台售货机,只不过现在,这些东西上面同样也漂浮着那种诡异的文字,这使得林修格无法一探究竟。 走廊的尽头,是休息角。 那里又被称为“摸鱼角”,在工作不太忙的时候,林修格偶尔会和要好的同事在那里吹水摸鱼,又或者玩一下那些能够炫技的街机游戏。 他可以肯定,那里就是发出光亮的地方。 很快,林修格便来到了休息角的旁边,他首先看见了那发着光的屏幕,正如他之前判断的那样,这台游戏主机正在运行那款经典格斗游戏的最新续作,而在屏幕的对面,一个纤细的人影正舒服地倚靠在一张懒人沙发上。 林修格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甚至无法分辨对方的性别,他只能看见,对方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面孔则被一团黑沉沉的雾气所笼罩着,此时正聚精会神地操作着手中的游戏手柄。 “k!!!o!!!” 熟悉的游戏音效从屏幕的方向传了过来,巨大且醒目的字体在屏幕上蹦了出来,在那荧幕的光线当中,林修格走上前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发出半点声音。 “嘘。” 那名奇怪的陌生人竖起了一根手指,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便伸手指向了一旁的墙壁。 林修格顺着看去,却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扇巨大的门。 两扇门扉均为金属质地,在左侧的门扉上,刻画着一艘巨大的船,然而在这艘船的四周,还有着无数只手,看起来,这些手正在试图更换、拆卸船只上的零件。 在右侧的门扉则相对简单,它的上面并没有任何图案,却漂浮着一行文字。 “黑日之冕。” 与之前一样,这扇门被一层无形的墙壁隔绝着,林修格无法触碰。 于是他只能来到左侧的门前,并试着将手放在它的把手之上。 门打开了,然而在门后,却是一片纯净的黑暗。 也就在这时,一声难辨男女的轻笑从后方传来,林修格正要回头去看,却感到一股力量猛地作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他再也无法控制平衡,就这样在惊惶与恐惧当中跌入了前方的深渊。 …… “在灯光织成的柔和色彩里,那道美妙的曲线又一次映照在了窗帘之上,青年停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他可以发誓,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从未向寒风之神祷告过,但这一刻,他迫切地向那位没有确切形象的神明祈祷,渴盼祂能降临于此,并像自己一样朝那扇窗户投出视线,并代替自己揭开那窗帘,好看清那窗帘之后的绝景。” “他掏出酒来,往嘴巴里狠狠地灌了一口,于是一股热烘烘的感觉顺着他的咽喉向下流淌,点燃了他眼睛里的火焰,也就在这时,被他无数次呼唤的那位寒风之神似乎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于是一阵微风吹来,轻轻地卷开了那窗帘的一角……” 修格·恩斯特正趴伏在啤酒馆角落的桌子上奋笔疾书,然而来自身旁的视线,却让他非常不自在地停下了笔。 “写啊!你继续写啊!”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催促起来,那是这间啤酒馆的老板,他显然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伸手在修格的肩膀上“啪啪”地拍了两下,见眼前的年轻人仍然没有继续动笔的想法,他便转变了思路,说道:“行吧,我去给你拿杯酸啤酒来,老配方?” “嗯,老样子,多加糖浆和冰块。” 老板踏着急促的步伐走开了,于是被挡住的阳光重新落了下来,洒在了修格·恩斯特的身上。 修格转过头,于是他又一次看见了那张映在玻璃里的面容。 这是一个眼窝深陷,肤色白皙的黑发青年,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营养不良的缘故,青年的面容偏瘦,给人一种熬夜严重缺少睡眠的感觉。 黑发与白肤是沃特尔王国中恩斯特家族的最为有名的标志,然而作为家族当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私生子,被一脚踢到这座边境小城里的修格·恩斯特只能依靠写些“没名堂”的东西来换取稿费。 这就是林修格当前的状态。 当然,如果只是作为一个落魄的年轻人,孤独待在边境小城里写些艳俗文学,他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这甚至非常贴合他的本职工作,然而事实上,他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麻烦。 经过连续两天的反复确认,修格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确确实实来到了《黑日时代》这一游戏的世界观里,然而作为游戏剧情及世界观的主要负责人,他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目前所处的时代,正处于主线剧情开始之前的百年之前。 而他自己,似乎成为了一名在背景设定当中反复出场的角色。 在修格自己做出的剧情大纲里,“恩斯特男爵”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他将作为一个线索人物,引导玩家完成最初的主线故事。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地位非凡的“天命之子”。 然而事实上,恩斯特男爵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修格记得很清楚,在最终上线版本的设定里,这名恩斯特家族私生子的一生与幸福和安稳彻底失去了关联,他的人生与死亡、灾难以及背叛相伴,在历经痛苦与折磨之后,这位出身恩斯特家族的可怜私生子终于不可避免地成长为了一个活跃在沃特尔王国周边的残忍变态,并最终在一次大规模的联合讨伐中当场身亡,恩斯特男爵的脑袋甚至还被融进了雕像当中,永远地竖立在旷野里。 “咚!” 一杯加了冰与额外糖浆的酸啤酒重重地放在了修格的面前,金黄色的酒液托着冰块摇来晃去,成功地打断了修格的思绪。 酒馆老板舒伯特那张猥琐的老脸从旁边谈了过来,一开口便让修格感到烦躁:“你还欠着账呢!” “我知道,明天交稿后,我会还清账单……” “好,总共两个银币,我都记着呢。” 舒伯特对这个年轻人倒是非常放心,过去的一年里他都是这个样子,有稿费就能好好生活两天,一旦断了资金,又会开始到处赊账,虽然狼狈,但是该给的钱却是从来没少半个。 舒伯特瞥了一眼修格面前的纸张,见上面又多出了几行字,连忙便想凑过来看,作为一个老光棍,他实在是爱死了修格写出的东西,巴不得能够一口气弄上几本新的,好抱回房间里看个够。 修格对这些“异世界人”的品味与喜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舒伯特先生,被别人盯着的时候我写不出东西来……明天我就交稿了,您最迟后天早上就能看见完整的,不必急这么一会。” “你毛病真他妈多!” 老男人用力地跺了两下脚,然而那些不断出现在纸张上的文字却又是这样诱人,于是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说道:“嘿,小子,你今天能够写完吗?” “当然。” “那你写完了,就先给我看看……一会儿就好,账单上我把你的零头抹掉,今天这杯也算我请你的,怎么样?” 一笔算不上交易的交易就这样谈成了。 舒伯特喜滋滋的身影消失在了后厨的门口,于是整个啤酒馆又重新地陷入了平静之中。 此时正是早晨,除了修格这样的“特殊人士”之外,基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进来喝酒,于是空旷的啤酒馆里,便只能听见修格那支二手的魔法墨水笔与纸张摩擦时所发出的细微声响了。 阳光一点一点偏移,当修格面前的几张稿纸都写满了字时,时间也已经临近正午,啤酒馆中渐渐开始有其他顾客走了进来,而那位有着一头亚麻色长发,面容艳丽的年轻酒侍也出现在了酒馆当中。 她直奔修格而来。 “呀,今天又在赶稿呢?” 女酒侍对待修格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收走了修格的空酒杯,又端了一杯加了薄荷草的热茶过来:“叔叔告诉我了,说他可以在你这里看到最新的稿子……万一他看完之后到处吹嘘,这对你可不太好。” “多谢关心,莎莉小姐。” 修格非常有礼貌地朝着这位漂亮的女酒侍点了点头:“事实上,只要舒伯特先生不去和报社的人吹嘘,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两人正要继续说话,舒伯特那讨人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酒馆里的人开始变多了,莎莉必须去招待别的客人。 送走了年轻的女酒侍,修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一旁墙面上的魔法日历与时钟。 尽管酒馆当中的日历与钟表都非常老旧,但支持它们的魔法与机关仍旧完好,因此它们给出的时间也非常准确清晰。 卡忒尔历2699年,金酒月,二十一日,距离正午还有一刻钟。 再有八天,塞伦城就将迎来每年一度的“停战节”,每年塞伦城都会用这个节日来庆祝“沃特尔王国”与“德兰王国”之间的长久和平,也正是因此,最近一段时间,城中的人们脸上总会浮现出喜悦与欢乐的神情。 然而一想到这点,修格的面色却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接下来塞伦城中会发生的事情。 他可以肯定,自己所在的这座奇特且美丽的小城将成为一块真正的死地,届时高耸的城墙之内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活人,包括报社的老板,包括这间酒馆里的所有客人,自然也包括猥琐的舒伯特以及年轻漂亮的女酒侍莎莉。 这并非修格的妄想,而是他亲手在键盘上敲出来的设定。 然而现在,这成了他需要去挑战的命运。 wap. /95/95470/2122815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