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高中校园】》 死要面子 “可可,你来,我歇一会儿。”余汐伊擦了把汗,将手里的羽毛球拍递给林可。 “你不行啊今天。”林可接过拍子,看一眼手表,“才十分钟。” “来姨妈了,有点虚。”汐伊抄起一旁的杯子,拧开盖子准备喝。 “当心!”身后有人惊呼。 余汐伊来不及反应,篮球重重砸在手臂上,杯子咣当坠落,水洒了一地,裤脚管也湿了。 “没事吧汐伊!”林可忙拽过她,掏出餐巾纸给她擦手。 篮球砸过来力道不轻,白皙的小臂上一片红,还沾了点灰,汐伊轻揉一下,摇摇头:“没事。”她弯腰扶起杯子,掀起眼皮,篮球悠悠滚到前方两米左右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男生跑过来,一脑门子汗,但不是急的。体育馆因为这场闹剧陷入短暂安静,他声音高,回荡上空,语气中的散漫无限放大。 “是你啊。”林可不屑,讽刺:“故意的吧,人家拒绝你的表白就刻意报复。” 周围人窃窃私语,他是个出名的混混,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对余汐伊产生了兴趣,表白频频遭拒,还穷追不舍。 周一中午的广播中,他大胆向汐伊表白,自以为这种方式足够浪漫轰动,可以感动女孩,俘获芳心。 “高二(1)班的余汐伊,老子看上你了,做我女朋友吧,我就在广播室,你不来我就不走了!” 余汐伊当时在食堂吃饭,听言蹙眉,最爱的茄汁咕咾肉都不想吃了,当即起身。 “诶——”林可拉住她,“你真去啊,他为难你怎么办?” 汐伊拿起盘子,“这是学校,他能拿我怎么样?”说完,不管投过来的数道目光,转身走了。 “你等等!”林可夹走最后一口肉,“我和你一起去!” “需要帮忙吗?”高高的身影挡住去路,太熟悉了,不看也知道,是凌潮。 汐伊绕过他,“不用。” 看着女孩瘦薄的背影,一晃一晃的马尾,凌潮低笑,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同行有人问:“凌潮,真的不用跟过去看看吗?” 他拆开筷子的塑料包装,垂眸看着饭菜,“她说不用就不用。” “哦。” 过了一会儿—— “诶凌潮你干嘛去?” “饭太干了,买水。”轻描淡写,食堂吵闹,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 “买水……刚让你买你不买……”男生扫一眼旁边空空的桌子,嘀咕:“买水还端个盘子,死要面子。” 奖励 余汐伊来到广播室,让林可在外面等她。 推开门,男生一脸痞气,双脚搭在桌上,摆弄手机,见到汐伊立马起身。 “你来了。” 他的身上有一股浓浓酸味,估计校服好久没洗了,出于礼貌,汐伊没有在表情上露出丝毫厌恶的情绪,走到他面前,道:“对不起,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我不喜欢你,请你止损。” 广播室的麦克风没有关,汐伊说话声不大,但还是被话筒尽数收音。 与料想中的大相径庭,面子丢了,此事一出,他会沦为全校人的笑柄,男生当即变脸,拽住汐伊不让她走,“说谎。” “放手。”语气坚定,毫不畏惧。 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我说你在说谎。” 两人对视良久,汐伊轻轻笑几声,男生愣住了,旋即恶狠狠问:“笑什么?” 汐伊不答,伸出另一只手:“把麦克风给我。” 她语气轻快,男生虽不知她要干什么,还是按她说的做。 接过麦克风,汐伊嘴角扬起浅浅笑意,但双眸冷清,不像是要做什么好事。 果然—— “我余汐伊最讨厌的事就是撒谎,我再度重申,我不喜欢你,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听——” 男生没等他说完,一把扯过麦克风,重重摔在地上,刺耳的翁鸣在校园内炸开,于此同时,汐伊被推到橱柜上,后背吃痛,她蹙眉。 “余汐伊你他妈——” 扬起的拳头就要打下去,汐伊趁其不备,直踹对方裆部。 男生的脸孔当即扭曲,捂着下身蹲下,面色涨红,嘴里还噼里啪啦说着粗鄙之语。 “干什么干什么?昏头了都!”广播室的老师走进来,白色T恤上沾了一点酱油,下巴上还有一粒米饭,显然刚在吃饭,听到学生闹事急吼吼过来,也没顾及形象。 “怎么又是你?”他看着地上狼狈的男生,对余汐伊道:“你回去吧。” 余汐伊点点头。 刚出门,就遇见某个靠在墙壁上,看了一出戏的人。 凌潮双臂环胸,单腿弯曲,脚后跟抵着墙,“这就是你说的不用帮忙?” “林可呢?”余汐伊没看他,自顾自下楼。 男生跟在她后面,“我让她先回去了,她中午不是还要去办公室么。” 下了楼,凌潮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倒着走,“下次能不能别逞强?” “没逞强。”余汐伊呼出口气,中午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挡,“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迟早要说清楚,如果我当乌龟,他还会来烦我,到时候不知道会用什么办法。” “为什么不找我?” “不用。” “余汐伊。” 男生站定,高大的阴影照着女孩,挡去大片阳光,他眉骨高,眼窝微凹,类似西方人,显得眼睛格外深邃。 凌潮每次用这种平淡的眼神看着她时,都表明他心情不好,最早余汐伊不懂,总是惹到他还不自知。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小学,她趁凌潮午睡时,给他画了个熊猫眼,还加了几撇胡子,凌潮睡醒后见所有人在笑他,疑惑。 “凌潮,你的脸……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有人提醒,转头,旁边窗户上映着他的花脸。 余汐伊趴在课桌上,肩膀一抖一抖,他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淡定前往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脸都被搓红了,眼睛估计因为进水也是红的,但记号笔难洗,脸上还残留着印子,下午又有体育课,又有课间操,凌潮本来就因为长相出众,关注度高,他这样子肯定要被嘲笑。 余汐伊见他如此,也心虚,转身道歉:“对不起。” 当时凌潮轻轻嗯一声,行为举止也没什么不同,该闹闹,该笑笑,余汐伊以为他真的如此大度。 然而周四早上,她所有写完的作业全都不见,周三是作业最多的,她急疯了,但也没办法,只好边哭边重写。 最后这件事,以凌潮追着汐伊道歉一周,外加罚抄十遍语文试卷上的一篇记叙文收尾。 那天晚上,女孩敲开男孩家的门,递上几张纸:“我帮你抄了两遍。” “不生气了?” “嗯。”余汐伊顿一下,补充:“我也有错。” “嗯。”凌潮将她轻轻拦在怀里,诚恳道:“对不起,我过了。” 自那以后,余汐伊明白了,凌潮这个人特别能藏,生气难过都不会让你看出,朝夕相处之下,她摸出一些门道,多了几个心眼。 此刻,凌潮叫她的名字,挡在她面前,是在等她的答案。 ——说的不对,不让走。 余汐伊抿了抿唇,拿他没办法,只得道:“知道了,下次注意。” 男生没动,气息强硬。 说的不对。 余汐伊鼻腔出气,“下次有事叫你。” “我发誓,不然长痘。” 头顶传来凌潮低低的笑音。 汐伊知道,没事了。 她绕开,往前走,面前递上一份面包,一瓶牛奶,她侧过头,风吹乱她的发丝,凌潮也在看她,漆黑的眼瞳中碎着点点光芒,“奖励——踢得好。” 别扭死了,凌潮。 余汐伊咬着下唇但没忍住笑意,接过食物,得意地扬起下巴,迈开步子。 想看什么 林可气恼:“你就是故意的!” 男生挑眉,“冤枉啊,纯属误伤。” “误伤?”她指着男生身后,“你的队员都在那里,这里也没有球框,我刚都看到了,队友传球给你,你身边没人防,明明可以投篮进球,非要往这里扔,不是故意是什么?” 越说情绪越激动,余汐伊捡完球走过来,“算了可可,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说完把球递给男生,对方倒是意外她的反应,伸手接过,余汐伊手一松,篮球原地弹几下,“抱歉啊,手疼没力气。” “没事。”男生弯腰捡球,球被踢远了,他侧头掀起眼皮。 余汐伊低头,眼神淡淡,“抱歉啊,不是故意的。” 周围一片寂静,不知道谁的水杯倒了,“咚”的一声在馆内徘徊。 夏蝉在枝头闹。 “诶?怎么回事啊?”老师从办公室走出来,“怎么都不活动?” 众人松口气。 “没事老师。”谁说了一声。 大家不约而同隐瞒真相,该打乒乓打乒乓,该打羽毛球打羽毛球,就是篮球那一块区域气氛低沉,时不时有人瞟过来一眼。 男生最终没多做什么,捡起球走了。 余汐伊蹲下,拿纸巾吸走水,看着空空如也的水杯,心里燥,不想喝温的。 “我去趟小卖部。” “要我陪你吗?” “不用。” 余汐伊买了瓶冰可乐,拧开喝了几口。 爽。 她沿着校园内的林荫小道走,操场上他们班男生刚练完长跑,没影了,估计都去体育馆了。 她收回目光,往前走,又马上停住。 几米远处,凌潮弯腰,脑袋冲在洗手池的龙头下,洗头。洗完,直起身,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阳光下,他脖子上流淌的水珠盈盈亮。 余汐伊在考虑要不要走过去打个招呼,视线里,一个女生走了进来,脚步犹豫,脸有点红,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 有好戏。 她找了棵树躲着,偷笑,没成想凌潮脑袋往这边动了一下,但也就一下,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 以防万一,汐伊立马做贼心虚般,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过了一会儿,她慢悠悠转过头,发现洗手池边没人了。 “哪儿去了……” 她还不甘心地张望着,特别是小树丛,看得特别仔细。 ——找不到。 体育馆内传来喧闹声,还有运动鞋摩擦地板的嘎吱声,她撇撇嘴,觉得自己呆在这没劲,打算走。 刚转身,早就守在后头的凌潮,把她圈住,抵在树上。 “想看什么?” 错了错了 “想看什么?” 凌潮头上垂着毛巾,在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额前的碎刘海还是湿的,挂着水珠,靠近时,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凉意。 汐伊理亏,鼓着腮帮子,否认:“没什么。” “没什么?”凌潮轻轻笑着,头凑近她的脖子,呼吸喷洒在女孩耳廓,嗓音沉而沙:“余汐伊,你不是最讨厌撒谎吗?” “我——” “嘘……没事……”他的手摸上女孩的腰侧,撩起校服下摆,往里探,“我来告诉你,你想看什么。” 头上的毛巾擦过女孩的脸庞,男生指尖沾了冷水,微凉,汐伊触电般垫脚躲。 “错了错了。”她慌张,手推着凌潮的肩膀。 凌潮哼笑,掐了一把她的腰,才松开,“给我的?”他自然地拿过冰可乐,拧开喝。 汐伊脸红,脑子有点蒙,反应过来,阻止:“诶——” 晚了。 可乐已被咕咚咕咚消灭一半,凌潮仰着脖子,斜眼看她,“嗯?” 汐伊扬扬手,“没什么没什么。” 喝都喝了,我还能说什么? 凌潮打算离开,余汐伊抓住他的衣摆。 “嗯?” “你们男生这方面都这么直接?” 她在书上看到,男性的大脑有很大一块区域都和性有关,所以只要和女生在一起,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汐伊和凌潮一起长大,小时候澡都一起洗过,不介意他刚才拿自己开玩笑,如果换做别的女生,估计直接扇巴掌了。 凌潮没回答,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小臂上,一指,“怎么红了?” 余汐伊闻言收回手,藏在背后,“没什么,被蚊子咬了,痒,抓的。” 他扫一眼对方挽起的裤管,薄薄的布料下,女孩一截小腿又细又白,他状似不在意地哦一声,道:“体育馆去?” “嗯。” 余汐伊走在他后面,树丛里时不时有小飞虫在她腿边晃悠,她使劲跺一跺脚,试图驱赶。 “怎么了?”凌潮回头看她。 “没。”汐伊弯腰放下裤管,灰色布料皱皱巴巴,还有一大滩洇湿的痕迹。 凌潮没多说什么,耐心等着,头顶烈阳高照,树荫也抵抗不了暑气的野蛮。 今天真热啊。 他仰头喝可乐,待汐伊起身,继续往前走。 “今天我妈让你来吃晚饭。”汐伊大跨一步来到凌潮身边,撞一下他的肩膀,弯腰脸凑到他面前,问:“来吗?” 女孩白皙的脸蛋上有树叶斑驳的影子,边缘处有一圈虚虚的光晕,凌潮撇他一眼,淡淡应:“嗯。”然后加快脚步,小跑过去,长腿一迈,直接上了三级台阶。 帮我个忙 林可见他来了,走过去打招呼,余光扫到汐伊在后面没上来,正蹲下卷裤管,于是立马凑到凌潮耳边,说着什么。 凌潮侧头,听到某句,掀起眼皮,目光扫视着,在一个身影上顿住,“嗯,知道了。” “聊什么呢?”汐伊勾住林可的脖子。 “数学题,上课有点没听懂。” “上体育课就好好玩,聊什么学习。”汐伊打趣。 “对啊,聊什么学习!” 林可:“周学长!” 周辰往从后卡住凌潮的脖子,一脸嫌弃:“头发怎么湿的?” 凌潮掰开他的爪子,扯下毛巾随便擦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周辰往今年高三,这节课本该在教室里自习。 “憋死了,再不出来透透气,我要疯了。”他目光一转,眼睛弯成月牙,“汐伊。” “嗯。”她顿一下,“学长。” 语气不怎么自然,凌潮手里动作停住,女孩看着玻璃门外的风景,耳廓有点红,刚才还没有的,她手拽着校服下摆,是紧张的表现。 “辰往。” 周辰往善于交际,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他本来在和别人聊天,闻言“啊”一声。 余汐伊也看向凌潮,对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考究,好像被看破什么,呼吸不畅,肺部似是缺一口气,让她不舒服,于是拉着林可走了。 “汐伊真的很漂亮。” 周辰往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说道。 “好看吗?”凌潮问。 “当然,你不这么觉得吗?” 凌潮拧开汽水瓶盖,没说话。 “诶?”周辰往看到谁,指了一下,问:“是不是内个人,周一找汐伊麻烦的?” 凌潮咽下可乐,嗯一声。 “汐伊还真给他面子啊。”他说着反话,“对了,你刚叫我干嘛?” 凌潮拍一下他的背,“帮我个忙。” ◎ “你刚不是说去买水吗?” 汐伊在毯子上坐下,扯扯领子,扇风,无所谓地道:“被凌潮拿了。” “好吧。”林可没多问,在她身边坐下,杯子递过去,“我帮你倒了,还是喝温的吧。” 汐伊接过说声谢谢,仰头喝一口,滋润干涩的喉咙,体育馆的天花板真高,这么看着像在仰望蓝天。 “诶?是不是要打比赛了?” “是凌潮诶!还有周学长!” “帅哥帅哥!怎么就十几分钟了?不够看啊!” “有就不错了!学长高三了,真忙,好久没看到他和凌潮一起打球了!” …… 汐伊看过去,凌潮刚好扯下毛巾丢在一旁的矮凳上,隔着人群与她对望。 他周围的男生,皮肤上基本都留下了被烈阳摧残过的痕迹,可是他…… 怎么会这么白,眼睛也又黑又亮。 视线交汇时,凌潮似乎浅浅笑一下,但不明显,可能是错觉,眼前有人走过,余汐伊再看过去时,凌潮背对着她,同周辰往说着什么。 另外一队是…… 林可:“嘿,估计是要帮你报仇了。” “报仇?”汐伊疑惑,联想到什么,下结论道:“你和他说了?” “啊。”林可理直气壮。 “你还真是……” 话没说完,哨音响起,比赛开始。 球鞋摩擦地板,发出“吱吱”刺耳之声,一如球场上焦灼的氛围,还有少年躁动的那颗心脏。 没有 凌潮从初一开始就是校篮球队的骨干,升高中后也没有断了这门爱好,于是认识了身为篮球队队长的周辰往,两人配合默契,带领校队在市级比赛中拿了高中组冠军。 后来周辰往升入高三,暑假也见不到人,但听他说也不全是为了学习方面的事,具体原因他也不愿透露,估计涉及隐私,他们哪怕作为朋友,亦是没有资格轻易窥探的。 时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今天看到他们两个再次搭档,余汐伊恍惚间觉得昨天才刚见过,那份怀念瞬时没那么浓了。 林可:“凌潮真的很帅,汐伊,你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嗯。” 以前聊天的时候,她无意中提到过,周围人都很羡慕,不知道“八卦”是怎么传到老师耳朵里的,有段时间总是盯着他们两个。 “他对你怎么样?” “还不错。” 凌潮在场下一片惊呼中高高跳起,校服牵起,露出精瘦的腹部。 “那,你有没有心动过。” 球进了。 他抓住球框,落地时,球框颤动,融入欢呼声中。 凌潮笑着与周辰往击掌,余汐伊看向后者,道: “没有。” 哨音响起,比赛再度开始。 林可轻轻笑着,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又问:“你和他那么熟,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吗?” 什么样的女生? 这把汐伊问倒了,凌潮因为出众的长相,在各年龄段的人眼中都是香饽饽,从初中开始就频繁收到情书,桌肚里巧克力就没断过。 然而情书他不会看,巧克力他不会吃。 “你不喜欢吃巧克力吗?” “嗯。” “那都给我咯?” “好。” 这导致余汐伊长了蛀牙,一天,她看完牙医,肿着腮帮子对凌潮抱怨:“我再也不吃巧克力了。” 凌潮还戳一下女孩的脸,在那双愤怒的眼睛中,笑说:“那就帮我扔了。” 最后她也没扔,能吃就吃,吃不完就送给小区里的小孩,凌潮凭一己之力,不知道甜蜜了多少人。 “或许……”余汐伊顿一下,看着林可:“是你这样的。” 林可闻言愣住,也不慌,反驳:“他就算喜欢我这样的,我也不会喜欢他。” “为什么?” “因为——”林可神神秘秘,“我有喜欢的人。” 汐伊转头,林可目视前方,但眼神没有聚焦,温柔的目光好像穿破人潮寻找着谁,而那个人不在这里,汐伊从她的笑容里读出一份似有若无的心酸。 她素来不爱八卦,没有继续追问,然而或许受到影响,视线回到球场时,始终看着他。 ——周辰往。 那份心酸她似乎也有,但又好像不酸,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懂,搞不明白。 头疼。 胸闷。 于是,不想了。 下课铃响起,比赛结束,对方落后22分,那个骚扰余汐伊的男生自始至终没有摸到球,还被耍得摔了跟头,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没有说出口。 凌潮面前围着一圈人,有女生,也有男生,他忽视递过来的一瓶一瓶水,抄起未喝完的可乐,顺手拿过毛巾擦汗。 他这边热闹,处于中心的人却看着那头的冷清。 余汐伊仰着头,和周辰往聊天,刚才的窘迫消失不见,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矿泉水,微笑递给对方。 可乐拧开,没有听到爽快的气声,估计刚才没有拧紧,一场比赛下来,二氧化碳全跑了。他头上盖着毛巾,那明晃晃的视线被阴影遮去不少。 忽然他面露惊恐,拨开人群,迈开步子冲过去,又在半途顿住。 毛巾飞落,轻飘飘如一张纸屑。 齐盛,就是那个混混,输了比赛气不顺,也知道自己被当猴耍了,把篮球砸向余汐伊,周辰往反应快,手一捞把女孩挡在身后,将飞来的篮球拍了回去。 篮球高高弹起,在空荡荡的场地上来回跳动。 咚,咚,咚…… 齐盛一时间成了焦点,而这场闹剧的另外三个主人公,却隔着一段距离遥望彼此。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周辰往突然感慨一句:“凌潮的人气真高。” 他的身后全是人,如果他是将军,人心这块一定不寡。 “是啊。”余汐伊赞同。 从小就这样。 她看过去—— 凌潮本来手还悬在半空,见女孩无恙,便安心垂落,惊异的目光荡然无存,狂风过后不是暴雨,是一派宁静,他手中的可乐瓶,大概因为受到用力挤压,隐约有点变形。 白毛巾落在地上,身后人不小心踩到,面色慌张而抱歉,那人上前几步,看口型,应该对凌潮说了句对不起。 他转身,拾起毛巾,余汐伊也不知道少年有没有说什么,表情是什么样。 她只知道,那条毛巾,凌潮不会要了。 你疯啦 放学后,凌潮去校队练习篮球,余汐伊坐在看台上等他。 她从书包里拿出《自由在高处》,手里握着彩笔,边读边批注。太阳下读书最麻烦的一点,就是日光反在纸上太亮,没一会儿眼睛就酸了。 余汐伊揉了揉,脸上忽然一凉,摸到一个铁罐。 她微眯着眼抬头,“学长。” 周辰往弯着腰,把冰雪碧在她眼前晃了晃,待她接过,才在汐伊旁边坐下,双手搭着膝盖。 “真羡慕啊。” 高一高二的男生混在一起,有的在打比赛,有的在练罚球,队友进球了,他人高竖拇指鼓励欢呼,凌潮最醒目,一个假动作,漂亮过人,小腿发力,轻轻跃起,手一送,球便进了。 他撩起衣服擦汗,腹肌尽显,转身时注意到台上挨着坐的两人,周辰往朝他挥手打招呼,他直接忽略,继续比赛。 周辰往笑了笑,“这家伙。” “他一直这样。”汐伊应和。 “这么目中无人,你怎么忍的?” 汐伊顿住,好像没忍过,仔细一想,即便是闹矛盾的时候,凌潮似乎也没这么对待过她。 周辰往看破什么,笑说:“你们感情挺好的。” “学长,高三忙吗?”汐伊试图转移话题,然而问完才发现是句废话。 “说不上来。”周辰往毫不在意,他手撑在地上,身子往后倒,“学还是那么学,就是总有种很奇怪的氛围让我喘不过气,感觉所有人都在催你,但事实上不过是自己的心理因素。” “内耗。”汐伊点破。 “对。” “挨过去就好了。”她学着长辈的一贯说辞。 周辰往接下去,无奈道:“上大学了就轻松了。” 不痛不痒,这样的安慰比棉花上掉落的丝絮还无力。 两人都笑了。 汐伊握着冰凉的罐子,手指用力,罐身微凹,她支支吾吾:“学长……高中有遗憾吗?” “嗯?” “我是说,比如喜欢的人,高三一毕业大家各奔东西,可能再也见不到,如果有喜欢的人,却放在心里不说的话……不是挺可惜的……当然!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她语无伦次,有些后悔,不该说这些的。 “汐伊。”周辰往坐直,朝她顷身,“你想问什么?” 汐伊看向他。 凌潮虽然长相精致,但气质凌厉。而周辰往则相反,他是亲和力长相,靠近你时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眼睛是内双,但不小,眼神也总是温柔的。 寒冬的火炭,酷暑的冰饮,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汐伊握紧手里的铁罐,气温高,罐子上挂满水珠,流入掌心,与汗交织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 “凌潮!”场上有人喊。 他倒在地上,手捂着脚腕。 看台上两人站起身,跑下去。 “怎么样?扭了?”周辰往扶起他。 “没有。”凌潮推开他,坐起,膝盖上擦破一大块,伤口处沾着细碎的小石,“只是脚拌了一下,有点疼而已。” “真没事?”周辰往伸手要去摸,凌潮“啧”一声不耐烦地躲开。 “去医务室看看。” 说话的是汐伊,她眉毛微蹙,脸上担忧还未散去,凌潮看她一眼,手撑地,借力起身。 “不用。”他同队员说:“我今天先回去了。” “好的!” 虽然凌潮不情愿,周辰往还是搀着他往更衣室走。 见他一跛一波,忍不住又问:“真没事?” “嗯。” 汐伊跟在后面,想到什么回头,在篮筐下看到凌潮的杯子,又小跑回去拿。 “凌潮怎么摔了?你推的?” “怎么可能!别瞎说。” “是啊,别瞎说,我看他刚才进球后就有点心不在焉。” …… 汐伊听到这些,抿抿唇,拾起杯子走了,男更衣室她不方便进去,就站在屋檐下等。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两人出来了,她依稀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但也没多想。 看了眼凌潮受伤的膝盖,道:“我家里有药,回去涂点。” “嗯。” 她看向周辰往,“学长怎么回去?” 后者不与她对视,道:“坐车,你们呢?” 凌潮:“骑车。” “你疯啦!” 语气激动吓了两个男生一跳,汐伊命令道:“脚不要了?不行,你给我坐车!” 凌潮心说又没扭到,不过看余汐伊这幅生气的表情,他心里莫名一爽,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坐公交车。 周辰往和他们不是一辆车,到车站的时候刚好车来,于是先一步离开。 车门关闭,公交驶离。 汐伊突然问:“你们刚才在更衣室里发生什么了吗?” 膝盖处的伤口痒得刺痛,凌潮面不改色,道:“没有。” “骗人。”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和你无关。” “哦。” 不愿说,那她也不问了。 可不可以用点力 御澜公馆分为别墅区与小高层区,凌潮住在别墅区,汐伊则住小高层。 然而,凌潮的父母在他小学三年级时便离异,凌潮跟了妈妈,她的母亲也是个女强人,离婚后更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时常在世界各地奔波,一年都回不了家几次。 完美主义者眼里容不下沙子,这栋别墅似乎成了不幸婚姻的缩影,凌潮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曾见证过一次又一次激烈的争吵,还有深夜,女人一个人窝在沙发上,颤抖的肩膀。 凌潮作为不幸婚姻的产物,总能勾起许多不好的回忆,或许这也是他妈妈不愿回家的理由之一。 余汐伊的妈妈知道这些,为人母总归心疼孩子,便时常邀凌潮来家里做客,起初他不怎么愿意,但汐伊总是拽着他,他也没辙。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18号楼702室就成了凌潮另一个家。 汐伊的母亲叫蒋慕,也是二婚,她的丈夫在其怀孕的时候出轨了,汐伊的母亲没有选择息事宁人,毅然离婚。 余汐伊没有经历过那些撕心裂肺的争吵,当她有记忆时,母亲已经再嫁,如今婚姻幸福,但她也会偶尔从长辈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知道此刻这个坐在她面前,笑容温婉的女人,也曾因为深爱之人的无情背叛,以泪洗面,差点患上产后抑郁。她头上的白发不知有几根是那时冒出的。 每每想及此,她都会心酸难受,恨便滋生,父亲的来电她不会接,寄过来的礼物她也不会要。 “凌潮啊,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蒋慕问。 “不知道,她从来不会和我报备。” 有时候回来也是在晚上,他如果没睡就悄悄打开门缝张望,没一会儿,女人又走了。 “那过年呢?虽然现在问有点早,但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凌潮耸耸肩,“不知道,她去年也没有回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每一个音调都似白蒙蒙的烟,抓也抓不住。 余汐伊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给他夹了个鸡腿,凌潮愣住,看女孩一眼,嘴角轻轻牵起,也没说话。 吃过晚饭,余汐伊带着凌潮回房间,拿出药箱。 “我自己来。” “别动,坐好。” 凌潮哭笑不得,坐在地毯上,支起膝盖,看她忙活。 她拿棉签沾了碘酒在伤口上点涂,力道太轻像在挠痒痒。 “余汐伊我不是豆腐做的,可不可以用点力。” 话音刚落,膝盖上的力道就突然一重,到底是伤口,破皮见血还是会痛,凌潮没吭声,眉头皱一下又松开,垂眸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余汐伊在他眼里当然是好看的,瓜子脸,柳眉,杏眼,扇形双眼皮,睫毛长而密,鼻梁挺,嘴巴小而红,身材瘦却不骨感。 至少胸部发育不错。 凌潮错开视线,听女孩问:“你今天有心事吗?” 口中的热气碰洒在伤口上,与冰凉的药水撞击,产生一种奇异的痒,少年摸了摸鼻子,道:“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今天帮你拿杯子的时候,听你队友说,你打球心不在焉。” “他们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什么?” 女孩呵呵笑几声,口中的热气呼出。 凌潮没忍住,“啧”一声。 “怎么了?弄疼了?” 你不喜欢她吗 “怎么了?弄疼了?” 女孩抬起头,白皙的小脸在他两腿之间,手还撑在裤裆前方,不怪他想入非非,实在是这个姿势过分“赏心悦目”。 像在口。 “没什么,就是你弄太久了,我坐得屁股疼。” “屁股疼?我还跪着呢,我都没说疼,再说地毯这么软,怎么会——” “行了行了。”凌潮开口阻止,从她手里接过棉签,自己随便涂两下,找了张创口贴贴上,伤口就算处理完了。 余汐伊放好药箱,见凌潮原地抬了几下脚,突然扑哧笑出声,“凌潮,你好细皮嫩肉啊。” 细皮嫩肉?他? 凌潮眼神一暗,走过去挠汐伊的痒痒肉。 “别别,哈哈,错了错了,痒,啊——” 打闹间,凌潮忽然脚踝一痛,两个人直接倒在床上。 脖子里的玉垂在女孩的胸口,随着对方的呼吸起伏,红绳配白衣,汐伊的两腮还因为刚才的闹腾有点泛红,眼睛也有些湿。 女生的夏季校服是裙裤,那白皙的腿松松地支在他的腰侧,凌潮呼吸陡然急促,刚才脚腕虽疼,但忍忍完全可以撑住,不至于摔倒,然他内心的恶劣心思却促使他这样做。 他握住女孩的大腿内侧,掌心高热,汐伊腰一颤,推他的肩膀,“凌潮?” “别怕,我只是担心,你像对付齐盛那样对付我。” 他指的是踢裆。 “我不会,你放开。” 中央空调吹出的冷风,丝丝缕缕挂过少年的脖子,令他身子一颤,因而手下的力道加重。 “嗯……”声音太娇,汐伊忙捂住自己的嘴。 凌潮压下小腹的燥热,声音微哑,问:“余汐伊,我今天发现你的一个秘密。” “什么?” “你和我说实话,你喜欢周辰往吗?” 汐伊眼神闪了闪,放下自己的手,垂在两侧,像两根无力的春藤,她把头撇向一边,不去看凌潮。 半晌,应:“嗯。” 凌潮明亮的眼睛灰了一瞬,嘴角的笑意僵住。 “这样啊。”少年松开女孩的大腿,坐起身,明明心中酸楚,却还是要面子的笑说:“看来我猜对了。” “你告诉他了?你在更衣室告诉他了?”汐伊慌乱。 “没有。”他站起身,白杨一样的身姿此刻却没那么挺拔,他走到门口,道:“要说你自己和他说。” “哐——” 他关门走了。 “凌潮要走了?”蒋慕从厨房里探出头。 “嗯,走了。”他抄起椅子上的书包,走到玄关换鞋。 “下次再来。” “嗯,阿姨再见。” 他透过门缝,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直到大门合上,里面的光景再也不见,才垂眸收回目光。 凌潮站在原地自嘲地笑了笑。 ◎ 几小时前,更衣室内—— “我还没见过你打球摔过跤。” “不是,你脚真的没事?” “辰往。”凌潮拉开柜门。 “嗯?” “你喜欢余汐伊吗?” 周辰往不答。 “问你话呢,喜欢吗?” “怎么不说话?怂了?这可不像你啊——” “喜欢。” “我喜欢汐伊。” 水龙头上的水珠滴落在水池中。 咚……咚……咚……闷响。 “这样啊,那你要早点和她说。” “凌潮。” “嗯?” “你呢?” “什么我呢?”他轻轻笑几声。 “你不喜欢她吗?” 风从窗户吹进来,不知道谁的数学草稿纸落在凌潮脚边,他弯腰顺手捡起,也没看,揉成团,慢悠悠走到垃圾桶扔掉。 蓝天上的白云厚重,像一块块抹布拼凑在一起。 他道:“不喜欢。” 我不是小妹妹 余汐伊第一次见到周辰往,是在高一军训。 说来也巧,他是她们班的志愿者导生。 初见,大概是源于学妹对学长的好奇,白T配黑色工装裤,头戴深蓝色遮阳帽,他身姿挺拔,骨架略大,与身边那些青涩稚嫩又骨瘦的男生完全不同,来时,手里拎着一大箱矿泉水,如果不是因为手臂上鼓起的肌肉,汐伊还以为他拎的是个空箱子。 由好奇引发了探究欲,这种感觉只有曾经在凌潮身上产生过。可探究欲是暂时性的,她如今已经和凌潮太熟了,这种感觉早就荡然无存,凌潮于她更像家人。 余汐伊长相乖巧可人,这成了她那些小小心机的最好伪装。 军训第三天下午,她们排站了十分钟军姿,她早就隐隐觉得小腹有下坠感,头也有些晕,当有什么东西晕开,内裤变得湿答答时,她明白生理期提前到了。 后来她也忘记,自己当时是真晕倒还是假晕倒,只是印象里,凌潮提出要带她去医务室,但作为待训学生,他没有得到允许。 所以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导生周辰往身上。 “怎么样?走得动路吗?”他问。 对于一个仅有几面之源的陌生人而言,他眼中的关切在余汐伊看来过分热情,当然可能也是出于一种责任,她没有多想,只是摇了摇头。 于是周辰往将她背起,那结实的后背给了汐伊不小的安全感。 “你好轻啊。”他下意识感慨。 “比那箱矿泉水轻吗?” 周辰往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比喻,愣了一下,笑说:“差不多吧。” 学校的摄影小组在军训时到处跑,记录美好瞬间,周辰往背她的这一幕也被拍下了,后来照片上传了学校公众号,本意是为了宣扬同学之间的关爱和互帮互助,无奈两人颜值太高,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这就是暧昧与八卦,分分钟脑补一部言情小说。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俩的名字都绑在一起,这一风头,在大家得知余汐伊和凌潮是青梅竹马时,又转变了,加之他们平常走得近,讨论热度就更高了。 余汐伊一点也不高尚,她表面无所谓,实则虚荣心疯长,偷着乐呢。 前往医务室的这一段路,余汐伊其实有点担心,待周辰往把自己放下,见他T恤上干净如初,女孩这才松口气。 医务室老师说她有点低血糖,周辰往给她冲了杯糖水。 余汐伊问:“老师,您有卫生巾吗?” 女老师和周辰往面面相觑,道:“没有。” 羞耻心可以令一个人对某件事情印象深刻,周辰往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翻开女孩书包,只为找片卫生巾。也不会忘记女孩的班级、座位和书包的样式。 “你可真是为难我了,小妹妹。”他把卫生巾手包递给女孩,无奈道。 余汐伊没接,只是反驳:“我不是小妹妹。” 大概觉得女孩仰着脖子说话会累,他蹲下反而仰视他,问:“好,不是小妹妹,那你叫什么?” 汐伊唇色略显苍白,声音轻,但咬字格外清楚:“余汐伊,多余的余,潮汐的汐,所谓伊人的伊,余汐伊。” 多余的余,捕捉到这句,周辰往心中发笑。 她的眼睛澄澈,映着他的轮廓,风从窗户吹进,白色窗帘高高飘起,如飞扬的衣摆。 “好的余汐伊。”他道。 “我叫周辰往。” 汐伊知道他的名字,辰往,辰往,周辰往,好多人都这么叫他,他应该人缘很好。 她笑了笑,道:“好的周辰往,我叫余汐伊。” 后来,凌潮加入了校篮球队,余汐伊因此和周辰往的往来更加频繁,然多数时候都是远远看着,真正聊天的时候不多。 偶尔被叫名字,汐伊还会心跳加速。 她想,自己应该是喜欢上周辰往了。 下次还敢这么玩吗? 闻风中学规定,高二第一学期,每个学生都要完成五十米游泳测试,高二(1)班被安排在这周日,余汐伊虽然不是旱鸭子,但也好久没有游泳了,难免生疏,因此周六,她让凌潮陪她去附近的室内游泳馆练习。 周六人不少,池子里像下饺子似的,凌潮换好衣服先出来,找了个靠楼梯的位子等着。看着满泳池的人,他莫名心烦,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余汐伊出来了,她穿的是吊带连体泳衣,红色波点,两条胳膊又细又长,衬得胸部越发有存在感,裙子不长,刚没过大腿根,修长的腿,白而嫩,仿佛棉花糖,一含就化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围不少人都看过去,单纯赞叹没问题,而那些黏黏腻腻的目光,让凌潮觉得不舒服。 汐伊刚出来就注意到凌潮,她走过去,下楼梯,池水让裙摆往上浮,凌潮想,除了材质不同,这和直接穿内裤有什么区别,从侧面还可以看到小而翘的软臀。 他环顾一下四周,眼神淡淡扫过去,赶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在看什么?” 凌潮没答,宣誓主权般,将女孩一缕细小到无关紧要的发丝,挽到脑后,“怎么穿这件泳衣?” “去年那件小了。” 视线下移又上浮。 “怎么就小了?” 汐伊语塞,瞪着他,脸红。 “哦。”他虚摸一下女孩的头顶,“是长高了。” 汐伊鼓起腮帮子,“不好看吗?” “不好看 。” “可我喜欢。” “那随你。” 切。 余汐伊说要和凌潮比赛,环顾四周,也只有泳池边沿稍微空一点。 她喊开始,两人一起游出。 其实不用比,结果也分外明了,赢家肯定是凌潮,为了保护小女孩脆弱的心灵,满足她的胜负欲,凌潮特地游得很慢。 可路程过半,也没有见汐伊追上他。 他停下回头看,没找到人。 理智告诉他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感情上总是相反,他心下一沉,边喊着余汐伊,汐伊,边往回走。 忽然,小腹处有水波推来,腰被人抓住。 “担心了?”余汐伊从水下钻出,还在哈哈笑。 他早该想到的,这家伙玩潜水。 女孩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睛红,像刚哭过,嘴巴也湿漉漉的,如熟透的小梅,一掐能滋出水来。 笑得可真灿烂。 凌潮话梗在喉头里,余汐伊被人无意推了一下,直往前倒,他没站稳,脚下打滑,搂住汐伊往下沉。 女孩慌了,双手扑棱,他可不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握着她的腰往水池边缘游,还故意往下再沉一点,浮上来的时候,汐伊趴在他肩上直咳嗽。 “嗯……难受,咳咳……” “怕了?” “你……咳咳,摸了我屁股……咳咳……” “没有。” 就是不承认揩油。 “下次还敢这么玩吗?” “凌潮?” “嗯?” “你的腹肌摸上去好舒服。” 她的手就在泳裤上方肆虐,带起水力,上上下下,有种别样的痒,男生的脊背僵住。 “余汐伊。” “咳……嗯?” “你是不是不把我当男的?”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推开她,游去楼梯上岸。 “去趟厕所。”路过汐伊时,他这么说道。 凌潮脱下泳帽,烦躁地抓了几下,余汐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捧了把水,当然留不住,全从指缝溜走。 凌潮回来的时候,余汐伊坐在躺椅上。 “怎么不游了?” 她摇摇头,“人好多,总往我这里靠,不舒服。” 她说得隐晦,凌潮明白言下之意,他离开快小半个小时了,有点后悔不该留她一个人在这,怕她受冷着凉,就不让汐伊继续游了,拉着她离开。 “以后别穿这件了。” “为什么?我喜欢。” “我不喜欢,丑。” “丑死了。” 然,他讨厌的不是漂亮的泳衣,而是旁人那些加诸于其上的龌龊心思。 ◎ 汐伊没听话,美丽和花裙子从来没错。 周日测试的时候,她还是穿了那件泳衣。 不仅男生,连女生都在看她。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凌潮生她气了。 一个礼拜都没理她,来家里吃饭,给他夹鸡腿大虾,他也不要。 她有点后悔啦。 蒋慕问她:“凌潮怎么了?” 汐伊摇摇头,说:“可能因为数学没及格。” “没及格?凌潮?” 凌潮还参加数学竞赛呢,怎么可能不及格? 谎话编错了。 汐伊:“人有失途,马有失蹄。” ◎ “妈,我下楼扔垃圾,厨房垃圾要我带走吗?” “好。”蒋慕怕漏了,又在外面套了个垃圾袋,“当心啊。” “诶。” 汐伊来到垃圾房,把湿垃圾扔了。 还有一袋,是她的泳衣,坏掉的泳衣。 她不知道怎么让凌潮消气,最后没辙了,就把自己的泳衣给他。 他拿了。 今天打开衣柜,她发现泳衣回来了,但是被剪碎了。 黑色的垃圾袋里,红色的泳衣像一条条碎肉,扎眼醒目,热烈刺痛。 凌潮啊,凌潮。 你是有多恨这件泳衣啊。 “扑——” 汐伊面无表情地扔掉。 周围充斥着垃圾的酸臭味,或许“恨”就是这种味道。 凌潮啊,我把泳衣扔了,别恨了,太臭了。 汐伊离开,走几步又回头。 垃圾房顶挂着白色的灯泡,幽幽的,如幽灵一般,那酸臭被风吹来,像尸体腐烂的味道。 在闷热的夏夜里发酵。 肯定很多人抢着去 大概是什么魔咒,自初中起,开学一个月之内,余汐伊必定会感冒,这次也不例外。加之游泳时候找了凉,发起了低烧,头疼鼻塞,脑子像被一个大蒸笼网住了,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乱跑。 这种情况下,碰上数学周考,简直要了她的命。 余汐伊虽然成绩不差,但并非是天赋性选手,还容易多想,很多因素都能左右她的考试心态,从而影响成绩。 她可不像凌潮,无论身心状况怎样,都能稳拿前三,数学单科成绩更是雷打不动的第一。 人们在某些方面都会有点“迷信”,比如很多学生认为学霸身上总会有什么灵气,因此无论真假,考试前总要借这个由头,握一下人家的手,或者拥抱一下。 凌潮无疑是一座灵山。 别人抱是不敢抱的,只能握手,或者坐一下他的位子,摸一下桌子等。 余汐伊倒是敢抱,但她没有这么做过,和别人都不一样,她借灵气的方式,是问凌潮借水笔,还不能是那种新的,封蜡还没拆的,一定得用过,最好墨水用过半的。 考完试,对方没问她要,她也就不还了。 每周都会有考试,一支笔刚好够用一周,于是,凌潮的笔几乎都是被她写完的。 为了某种成就感和奇怪的收集癖好,余汐伊为此专门准备了一个盒子。 凌潮有一次发现了,问:“这些笔壳清一色黑,又不好看,要来干什么?” 余汐伊也说不出个缘由,干巴巴一句:“就是想要。” 凌潮觉得女孩这样执着的样子又可爱又好笑,扬起嘴角,说了句:“哦。” 然而成绩高低还是看自身能力,无论采用什么玄学,顶多心理上多点安慰,只是这次汐伊连看题目都觉得眼花,论证题相同的条件连着写了两行,什么心理安慰都失效啦。 砸了砸了。 考完试,汐伊哭丧着脸趴在桌子上,侧过头,宽大的玻璃窗外,乌压压围着一群人,中间那个是凌潮,他本来要进班级的,被别班人堵着,对答案讨论题目,起初只有四五个,时间一长就演变为小型的“粉丝见面会。” 她忽然有点不平衡,怎么人和人的差距那么大,人家考高分是垫个脚的事,对于她这样的简直像爬珠穆朗玛峰。 汐伊越想越气,瞪圆了眼睛看他,目光锐利,简直像把镰刀,要生生劈开男孩的脑袋,把他的脑子抢走。 “咚咚。” 桌子被人敲了两下。 汐伊不耐烦起身,面目狰狞,见到来人,马上收敛,不好意思地问:“什么事啊,林可?” 林可没答,先是询问:“怎么了?一脸吃人样。” 她不想吃人,她想吃脑子。 “还能因为什么。”她叹口气,“没考好呗。” “没考好就没考好呗,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发挥失常也情有可原。” 汐伊难看地笑笑。 “好啦考完就忘——我本来是想问你,这次生日打算怎么过?上次去了KTV,这次呢?” “唔……凌潮之前说去他家里办,他妈妈给他寄了一个投影仪,他前几天抽空把闲置的地下室改造了一下,简直是个小型影院啊,还能唱K打游戏。” 她当时见了,就想,这么热闹有趣的地方,得羡煞多少同龄人,但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反而更加孤独。 汐伊略微出神,林可突然哇一声,兴奋道:“那这次肯定很多人抢着去。” 啧啧 “为,为什么啊……” “那可是凌潮的家啊,从高一到高三,甚至是外校,多少人喜欢他啊,如果单是女生也就算了,毕竟人长得帅嘛,但很多男生也挺喜欢他的,不是有句话这么说:招异性喜欢不算什么本事,招同性喜欢才算真的有魅力,特别这个年龄段的男生一个个都那么高傲自我,就更难得了。” 再珍贵的东西,如果唾手可得,那也就不稀奇了。 余汐伊不禁看向那个被簇拥的男生,他眉头微蹙,垂眸看着面前递过来的试卷,嘴巴小幅度开合,听多了,她几乎可以想象男生低沉磁性的嗓音。 记得某次上历史课,因为是下午第一节,天气又热,老师看台下众人都昏昏欲睡,抽了一排人起来朗读ppt,轮到凌潮的时候,大家都支着下巴一脸享受。 老师打趣说:“声音确实好听,我都想坐下休息,让你替我上课了。” 底下哈哈笑成一片,瞌睡虫莫名被赶走了。 刚才汐伊恶狠狠的目光,凌潮早就感受到了,这会儿又看了他这么久,他也不好意思再装瞎,掀起眼皮看过去,没想到女孩朝他吐吐舌头。 居然还有点不屑。 他面上无波无浪,心里按照经验下结论——肯定没考好。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问面前的女生:“还有不懂的吗?”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淡淡的笑容是如此温柔,女孩一时怔愣,脸红。 旁边人等得不耐了,抢答:“懂了懂了,肯定懂了,都讲三遍了,我上次没及格都懂了。” 女孩微嗔,瞪那个男生一眼,又问凌潮:“能……咳……能不能向你要支笔?” 众人屏息,谁都知道凌潮的笔除了余汐伊,没给过别人,但如果有了例外…… “当然不行了!”和凌潮一块儿打球的男生高声回应,故意说:“汐伊会吃醋的。” 众人交换目光,都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用卷子捂嘴,偷偷笑着。 不约而同看向凌潮,后者平静地看着窗户里的人,轻轻“嗯”一声,然后拨开人群走进班级。 “嗯”是肯定哪句? 不行? 还是吃醋? 好像本质没差别。 教室里,女孩趴在课桌上,男孩走过去,敲敲桌子。 他们太过熟悉,光听脚步声都能辨认出彼此,女孩没睬他。 男孩一脸无奈,却还宠着似的,笑着继续敲课桌。 汐伊还是没睬他。 凌潮直接上手揉搓她的头发,汐伊赶紧起身,想拍他的手,却扑空。 头发炸毛了,她瞪着对方,重新扎。 凌潮耐心等她扎完,才开口问她。 一来二去,男孩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看着他,嘴唇抖动,终于没忍住笑出声,还弄出个鼻涕泡。 凌潮一边给她纸巾一边笑她,汐伊追过去,抓过他的手,就要掐。 他居然没躲,就这么默默看着女孩发泄。 汐伊掐完,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替他揉了揉,问:“疼吗?” 凌潮看着那片红透的皮肤,说:“不疼。” 目睹了全程的众人面面相觑。 呵。 啧啧。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余汐伊的妈妈经营着一家甜品店,没事就会在家做做。她今天晚上做了几个芒果千层蛋糕,让汐伊给凌潮送一个过去。 汐伊掂了掂份量,估摸着得有半斤,回房拉开书包,准备拿本数学习题册过去问问,突然看到一个粉色信封——感冒了,急性也变差,她差点忘了,今天去考场的时候一个女生给她的,是情书。 “我姐姐……唔……让我替她给凌潮,我不好意思,汐伊你帮我给吧。” “姐姐?” “嗯,高三。” 高三啊,林可说的没错,真的连学姐都喜欢他。 还剩不到一年,如果喜欢一个人却不说出口的话确实挺遗憾的。 她突然想到周辰往,最近偶尔会在走廊上见到他,但不敢上去打招呼,按理说他们应该挺熟的,只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所以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都变得小心翼翼。 你喜欢他,就自己去和他说。 那天凌潮说的话她一直记得,晚上因为惦念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上用力,原本平整的信封多了几条难看的褶皱。 哎。 出门的时候,约莫晚上八点半,夜已经深了,星子零碎地漫在空中,遥遥对望,汐伊抄近路从小花园走,没想到看到了萤火虫,她于是走回家,找了一个干净的玻璃罐,好不容易抓了两只,提到面前细细观赏,然后放进裙裤口袋,准备一会儿分享给凌潮。 站在别墅门口,摁响门铃,等了几分钟不见门开。 汐伊以为凌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作业,没听到,于是又摁了几下,垫脚喊了几声,可奇怪,凌潮房间的灯也没亮。 蚊子跑过来咬她的腿,汐伊原地跳几下,打算再按门铃的时候,门开了。 屋里一片黑,凌潮呼吸有点粗,眼睛有点红,夏夜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香,不知是不是错觉,汐伊觉得屋子里飘着一股闷闷的味道。 “你,在干嘛?”她问。 “没……咳……”嗓音沙哑,“没什么,睡着了。” “哦。” “什么事?” 汐伊从身后拿出蛋糕,“我妈让我给你。” 凌潮接过,他的掌心好烫,盒子却冰冰的,很舒服。 注意到女孩手里的练习册,他问:“进来?” 汐伊迟疑地点点头,门关上,那种闷闷的味道更浓了,从哪里传来的? 她眼珠子转着,凌潮看她一眼,抿抿唇往厨房走,汐伊跟上去。 “给你。” “什么?”他没接。 “情书。” 玻璃窗上,爬着几只白色的飞蛾,都说飞蛾扑火,然而无光的房间它也向往,白天看有点碍眼吓人,屋主人打开窗户驱赶,抹布扫过,它突然坠落,原来是尸体,它该是等了多久,把生命耗尽。 死了还黏在玻璃上,该是多么向往。 “学姐的。” 虽然早知不是她给他的,然而亲耳听到结果,本就不多的希冀变得贪婪可笑,凌潮垂眸掩饰落寞,冷冷道:“扔了吧。” 又扔了。 手垂落,汐伊将心比心有些难受,写这份信需要勇气,交出这份信更需要勇气。 扔了。 每次都这样。 但她不会扔,好好收着放在床底下,被人知道一定会笑话她,哪有收集别人情书的,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扔掉情书,像扔掉一颗心。 汐伊脑子一热,问他:“凌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漂亮的?可爱的?开朗的?不说话的?” 她把能想到的一一列举,凌潮安静地看着她,女孩一双杏眼满是疑惑、懊恼,像个操心的红娘。 “好了。”凌潮轻声阻止,拉开冰箱柜门,屋里终于有了点光,可能因为光是白的,气是冷的,显得他面色阴阴。 察觉他似乎不怎么开心,余汐伊真的不说了。 疼吗 凌潮把蛋糕放进去,关上柜门,屋里再度陷入漆黑。 他走到汐伊面前,距离很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直到女孩被他双目中,如暗礁一般的深沉情绪,逼得下意识后退一步,他才收回目光,问:“车厘子吃吗?” 那情绪不是深沉的,是危险的。 汐伊似是捕捉到一尾鱼,可鳞片太滑,她没有经验,叫它溜走了。 它跳入月色满盈的湖面,沉入漆黑的湖底,或许再也看不到了。 汐伊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凌潮问了什么,刚想答应,对方已经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 为什么不开灯啊…… 深红色的车厘子在他手里,像一块块石头,被水冲刷着。 汐伊不知该说什么,默默走出厨房,她想去地下室看看影院,那里也是漆黑一片,她没找到开关,于是拿起遥控板,想打开屏幕借一点光。 没想到,这个快关通向的是新世界的大门。 浑身的血液涌上面孔,汐伊跌坐在沙发上,太软,深陷进去。 巨大的屏幕上,赤裸的女人骑在男人身上,咬着下唇,扬起脖子,不知是享受还是痛苦,释放着最原始的欲望。 探知欲疯长。 汐伊吞咽口水,按下开关。 男人的粗喘,暧昧的呻吟漫开,摇晃的乳像摇篮。 外国片。 女人一边嗯唔,一边喊着YesYesYes…… 汐伊抱紧自己,小脸埋进膝盖。 “余汐伊!” 凌潮冲进来挡在他面前,不知按了什么,屏幕蓝了。 “噔”一声放好车厘子,转身就见锁成一团的人儿,露出的额头都是红的,如熟透的红苹果,来自伊甸园。 凌潮抓着头发,拧眉,不可置信瞪圆眼睛,还在回味发生了什么,半晌,重重吐出口气,一屁股坐在女孩边上,戳一下她,“喂。” 无奈至极。 汐伊肩膀忽然一抽一抽,吸着鼻子。 不是吧,吓哭了? 男孩一时慌神,“余汐……”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 凌潮满脸黑线。 汐伊擦掉笑出的泪花,“哈哈……你刚不开门就是在看这个?哈哈……” 怪不得那样呢。 笑。 等你笑完。 凌潮默默看着她。 汐伊笑够了,问:“你妈知道她给你寄的投影仪,你用来看,这个吗?” 凌潮反问:“怎么?你要告状?” 他翻身把女孩压在沙发上,凑近把她一张笑红的脸瞧得清清楚楚,“可你也看了。” “这算共犯。” 汐伊收了笑,被他这样压着,瞧着,周遭明明安安静静,耳畔却不断响起淫靡之音。 “你刚刚是在打飞机吗?” “……”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是啊,打扰到我了,所以为了道歉,你要不要帮我继续?” 女孩慌了神,光亮的眼睛浮上不安,腿一抽,拖鞋掉了。 “啪嗒——”、 凌潮闻声看去,女孩的脚趾不安地曲起,那么用力,不怕抽筋吗。 “算了。”他扯扯嘴角,“开个玩笑。” 凌潮松开汐伊,汐伊感觉闷热的空气散去不少,她盯着不怎么高的天花板,看着看着,错觉顿生,似乎墙板离她越来越近,会压到她,会窒息。 她坐起生,喘气,两人就这么默默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凌潮。”汐伊开口。 “嗯?” “那个女人胸上的环是什么?” “乳环。” “你喜欢这样的?” “当然不是!” “那你看……” “就是刚好翻到这部,我就看了,不是喜欢,我——”他发觉说不通,越说越离谱,于是重重靠在沙发上,一脸自暴自弃。 汐伊戳一下他的腰,手指被他抓住,捏着,“干嘛?” “疼吗?” 萤火虫 “?” “打环疼吗?” “你想打?” “不是。” 凌潮松口气。 “但我想打耳洞。” 凌潮看着她肉肉的耳垂,抿抿唇,“什么时候去?” 汐伊愣住,她只是有这个想法,见学校里好多女生都打了,她也有点心痒,“学校是不是不让?” 凌潮忽然笑了笑,“好学生。” “吃车厘子,好学生。”他拿一个给汐伊。 后者盯着他掌心,看着这圆润沾着水珠的果子,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 车厘子刚从冰箱拿出来,过了冷水还有点凉,凌潮揉搓着那一小粒,待表皮渐渐温热,塞进汐伊嘴里。 外热内冷,汁水在嘴里爆开。 “甜么?好吃么?” 他笑得坏坏的,看破女孩那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思,昏暗的地下室,唯有投影屏的蓝光亮着,男孩就像一只恶兽,一言一行都意在把小白兔拉入自己的巢穴。 “凌潮,我被你带坏了。” 目光流连于她细细的脖子,细细的手腕,还有垂在地上,漫着柔柔蓝光的脚腕,恶兽心想,这算什么,还有更坏的。 凌潮拿过垃圾桶,接住汐伊嘴里的小核,道:“你刚就不应该下来。”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习题册翻看。 汐伊坐在地毯上,抱膝,“我本来只是想看看生日场地,谁知你……”她打量着凌潮,这个人被大家奉为高岭之花,出淤泥而不染,谁能想到会被她撞破,在干羞羞的事。 记得初中的时候,课间,她无意间听到男生讨论小电影,说着一长串名字,表情兴奋又恶劣。 凌潮从老师办公室回来,抱着一摞作业本放在讲台上。 “你会看片吗?” 凌潮翻书的手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问:“什么?” 汐伊没有勇气和脸皮再问一次,只是看着他,凌潮目光扫视周围,抿着唇,表情严肃,像扫黄大队的,末了,冷冷撇一眼余汐伊,简简单单一个字:“不。” 不。 不。 “噗嗤——” 汐伊没忍住,捂着嘴笑了。 凌潮掀起眼皮,本就深深的眼窝,阴影更浓几分,看她一眼,“啪——”将册子轻拍在茶几上,一指:“做这道,和周测最后一题思路差不多。” “哦——”她拉长尾音,还没缓过劲,握着笔半天不动,就写了一个解字。 “时间是这样浪费的?”凌潮批评。 汐伊耸耸肩,开始认真看题做题,这会儿思路莫名清晰,她边写边说:“凌潮,这次生日我想,请周辰往。” 周辰往,她私下里一直这么叫,只在人面前才为了保持距离,掩饰般,叫他学长。 她看着纸张,头发在刚才的打闹中稍显凌乱,几缕发丝垂落,轻飘飘如烟,脸白发黑,相得益彰。 “你的生日你决定。”他把一碗车厘子推到余汐伊面前。 余汐伊飞快看一眼,没动,“你帮我说。” “自己去。” “我不好意思。” “不要,你自己去说。” 余汐伊看着他,嘴巴张了张,负气地撇撇嘴。 自己说就自己说。 腿一伸,才意识到,裤兜里还装了东西。 “对了这个。”她摸出罐子,“看,萤火虫。” 洗净的糖罐,玻璃壁略厚,黄色的光自一点向周边发散,犹如复古的琉璃灯,在神秘的森林里指路。 凌潮的视线落在罐底,那颤颤巍巍的孱弱生命上,睫如鸦羽垂落,盖着光,默不作声。 两只萤火虫儿,一只奄奄一息。 汐伊肩膀塌下,高迭的积木小楼,被抽走一块,劈劈啪啪轰然而落,“怎么会这样……” “放了吧。”凌潮拿过玻璃罐子,开门走入通向外面小花园的阶梯。 汐伊看他身影消失,也跟上去,站在楼梯口隔着围栏窥探。 凌潮打开盖子,萤火虫在瓶里绕了几圈,飞入夜色,那只残喘的生命,也终于颤动身体,熄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 他站在鹅软石小路上,唯一的路灯闪了几下,估计灯丝烧毁了,骤然无光。白色校服都暗淡许多,完美过渡,与黑沉沉的世界融在一起。 他放走一只,留了一只,他也驻足原地,那一点小黄渐渐飞远,一丝一毫都窥探不得。 周围灌木不绿,花儿不红,只缕缕淡香昭示着生命的留存,只因夜色太浓,才不得已暗淡原本的绚烂,待天际破晓,又该容光焕发。 他转过身,就见那古朴的楼梯处,女孩白皙的脸,黑亮的眼,她握着围栏的手如白色的小蛇,盘踞缠绕,想往深里钻。 凌潮握着瓶子,走过去,对上视线,他先一步错开,看着幽幽似山洞的地下室,道: “回去做题。” 阴天 南方九月下旬,还处于炎热的夏季。 今天难得是阴天,不见太阳,然而空气还是闷闷湿湿的,网得人黏黏糊糊,一呼一吸间有雨混杂着泥土青草的气息。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踩着铃声进来,教室里已然安静,学生盯着她怀里的一摞卷子,神色紧张。 “发卷子之前先说一件事情。” 能拖就拖,晚一秒知道都好。 大家松一口气。 余汐伊握紧的拳头也松开,脊背微弯,她瞟一眼右后方的凌潮,后者握着笔刷刷写着作业,镇定自若,如沼泽地里凭空出现的清泉,格格不入。 她转过头,老师刚好从她那收回目光,余汐伊心虚地觉得那眼神中夹杂着什么,似在叹息。 她抿着唇,内心焦灼。 “估计大家也听说了,26号是咱们学校70周年校庆,到时候校门开放,外面人都可以进来参观。学校的意思是让高一高二每个班都出一个小摊,游戏美食什么都可以,也可以做点小饰品,另外音乐厅也会举办汇演,希望大家积极参加,为了不浪费上课时间,我现在就说个大概,具体我和文艺委员再细聊,林可,你中午来我这里一趟,顺便把报名表格也拿一下。” 林可:“好的。” “接下来发试卷。”老师找了三个学生,每人分了一点,趁他们发试卷的功夫,她站在讲台上,简单说这次周测的情况。 “本次考试整体都是进步的,没有不及格,不过个别同学退步明显,我在试卷左上角都敲章了,看了一下课表,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最好来一下,不要拖到下周,就这样,等试卷发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开讲。” 余汐伊拿到试卷,最后一点侥幸心理被抽走,整个人顿时枯萎。 ——90分,150只拿了90。 ——这次没有不及格。 ——那她就是垫底啊。 ——上次她考了136,个别同学退步明显不就是指她吗? 老师顾及她面子,可知晓事实的她更加难过。 怎么会这么差…… 她把修正带盖在分数上,遮掉醒目的红,掩耳盗铃。 周测没有用答题纸,勾是勾,叉是叉,老师一边讲题,余汐伊一边自我审视。 填空有两题答案写反——离谱,不知道眼睛怎么长的。 让求值域求了定义域。 填空压轴题……怎么会是这个答案? 余汐伊翻出草稿纸——草稿太乱了,她填了错误答案上去。 确切说是她当时脑子不清醒,想着一个答案,填得是另一个答案。 她揉揉头发,翻到后面,满江红。 答题要么计算失误,要么条件没看清楚,答案该舍掉没舍掉,开闭区间没整明白等等,该错的不该错的,她几乎挨了个遍。 能拿的分数没拿到,是最可惜,最痛心的,一边安慰自己没事会做的,下次一定可以对,一边又后怕,万一下次再犯呢? 错误没产生的时候不会杞人忧天,一旦开了头,就会耿耿于怀,留下阴影,影响下一次考试——恶性循环。 至少于她是这样的。 笔盖拔出,合上,拔出,合上——余汐伊借此发泄自己的焦虑,难过,压力。 凌潮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女孩小心翼翼从桌肚里摸出纸巾,弯腰,假意捡东西或在桌肚里找书,趁机擦掉眼泪,只是一滴淘气掉落,灰色的地板上,深了一小块,如太阳花。 她的自尊心,被他看到了。 窗户上爬满白雾,画着奇怪的图案,擦掉的地方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不好看,灰蒙蒙的。 今天没有太阳。 能不能抱我一下 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一般是不拖课的,下课铃一响,班里学生撒丫子跑开,去食堂排队抢饭。 余汐伊慢悠悠跟在后头,还是被林可拉着才跑起来。 凌潮本来害怕她落单,见状放心些,他让同伴先走了,这下落单的倒成了他。 到了食堂二楼,同伴示意他过去插队,凌潮摇摇头,认为这样不好,他扫视周围,见余汐伊正在买饭,目光便多停留一会儿,今天的菜单有咕咾肉,然而汐伊没要,清汤寡水的,凌潮抿唇,蹙眉。 没考好还不得吃点好的,安慰一下自己? 不懂她什么脑回路,只知道折磨自己。 要耗死谁? 他忽然觉得队伍有点长,担心轮到自己就没菜了。 注意力全在阿姨面前的菜盘上,运气不错,轮到他还剩不少。 端着盘子转身,笑容僵在脸上。 周辰往坐在余汐伊对面,他吃的是面,应该是从三楼下来,看到女孩一脸哭丧就过来了。 余汐伊的餐盘里多了一块大排,二楼没有,是周辰往给的。 她眼睛弯成月牙,不见丝毫负面情绪。 挺好。 凌潮看着餐盘里满满的咕咾肉,收回神,同伴老远吆喝一声,他瞟一眼汐伊,后者没注意他,正捂着嘴笑。 “这么多咕咾肉!”同伴感慨。 “我揩油一点?” “随你。”语气淡淡。 座位是背对着的。 挺好。 ◎ 高三与高二的教学楼是由走廊相连的,数学办公室恰好就在交界处。 体育课,余汐伊从办公室出来,女孩子脸皮薄,老师不会说什么,但架不住自己七想八想。老师态度越好,她反而越愧疚,还会莫名其妙委屈。 汐伊叹口气。 上课时间,教学楼安安静静,隐约可以听到操场上的喧闹声。她本想放好卷子就回去上课,模模糊糊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循声而去,在走廊上看到了周辰往。 他背靠着防护栏,垂直头,在接电话。 阴天,白色校服,由景,他竟显得低沉。 “嗯。” “我知道了。” “不用。” 只言片语,也猜不到电话那头是谁,不知不觉间,她被好奇心引导至他的身边。 周辰往挂完电话,看到旁边的女孩,也没有多意外,把手机放回兜里,“汐伊啊。” “学,学长。” 他走过去,垂眸低笑:“有事么?” “没。”她不愿与对方多对视,攒紧卷子。 遇到他,却没话题聊。 紧张。 周辰往见她无措,目光落在卷子上,明白过来,“中午就为了这个不开心吗?” “嗯?”她顺着对方视线看到皱皱巴巴的试卷,匆忙展平,“嗯。” “能给我看看吗?” 汐伊犹豫一下,慢悠悠递过去。 奇怪。 被他看着自己的试卷,居然没有一丝羞怯,反而很坦然,特别他目光认真,好像真在帮她仔细分析。 内心一暖。 “这不是你的水平吧?”他抬眼,含笑。 “你知道我的学习成绩?” “当然。” “可我高二啊,你……高三。” 他似乎听到什么笑话,“都在一个学校,想知道不难吧。” “也是……” 才不是。 高三成绩好的学生肯定不少,但她只知道周辰往,还不好直接问,凌潮平时也不聊成绩,只能通过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了解一二,或者偷偷跑去高三看排行榜。 想到这她窃喜,低下头掩盖嘴角的笑意。 “犯了很多低级错误啊。身体不舒服吗?还是?” “感冒了,有点低烧。” “现在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没事,下次可以考好的,我有时也会这样哈哈……” “诶?我以为你们这种学霸是不会受身体因素影响的。” “你说的是凌潮吧,他就是个怪胎,我们多数都是普通人,发挥失常在所难免。” 余汐伊看着面前递过来的试卷,他宽大的手掌,结实的臂膀,眉眼之间的温柔,那些简短的话语是安慰人一贯的说辞,但因为从他嘴里说出,故产生了奇特的效果,暖心治愈。 因为自尊,而不愿留下的眼泪,此刻有些收不住,她的眼眶渐渐红了,因为感冒引起了鼻塞,因为鼻塞使脑子懵懵的,因为脑子懵懵的,所以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 心也开始贪婪。 她没接过试卷,而是仰起头问他:“学长,可以抱一下我吗?” 阴天,空气闷,站在走廊上,也不无风,鼻尖青草气味幽幽,无声安抚躁动的心。 能抱我一下吗? 学长拥抱学妹。 男生拥抱女生。 你看得出我喜欢你吗? 能不能毫无芥蒂地拥抱我? 她希望他能读懂她含蓄表露的情感,又不希望他知道。 汐伊没有给予太多希冀。 所以当周辰往怔愣一瞬,淡淡一笑,坦然说“好”时,她反倒呆在原地,还是对方走上几步,轻轻把她揽在怀里。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柠檬味,想到海,想到浪潮,想到沙滩上散落的贝壳。 睫毛颤动,眼睛一眨,泪水滴落在白色校服上。 周辰往看不见这滴泪,但也注意到刚才女孩眼睛红了,教学楼里老师在讲题,操场上学生在喧闹,而他们在拥抱。 一个是出于喜欢,一个也是出于喜欢。 但都不明说。 默许将暧昧归结为安慰。 他轻拍着她的背,试卷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个女孩好小啊,当初军训背她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也可能是因为他脊背宽阔吧。 “喂,汐伊,别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你这么一说,我更想哭了。” “那怎么办?现在收回也来不及了。” 他笑了笑,胸腔震颤,汐伊的额头就抵在那,因而也跟着颤动,她觉得脸有些烫。 “谢谢。”她低声道。 周辰往没回应。 危险 周五早放学,凌潮要去参加竞赛班,余汐伊便呆在教室里等他。 由于考试成绩不佳,她选择先做一张数学卷子,给自己定时。倒数第二题做完,她看了眼时间——不到一个半小时。 她松口气,卷子难度适中,为了防止犯低级错误,她写得较慢,目前为止没有卡壳的地方,以这种方式给自己喂了一颗定心丸。 ——至少实力是在的。 喉咙干涩,想喝水,然杯子里空空,于是她起身前往茶水间。 这个点,高一高二的学生几乎走光了,校门口原本拥堵的车流也恢复畅通,茶水间阴暗潮湿,保洁阿姨拖完最后一遍地也打算下班了。 余汐伊倒好水,来到走廊上吹风,旁边就是数学办公室,再往前就是连接高三与高二的长廊,几小时前,周辰往在那里抱了她。 闭上眼想象,他的触感与气味仍在。 高三应该还在上课,她迈动步子,不知不觉间来到高三(5)班的前门。 为了采光良好,教室的窗户宽大,几乎覆盖整面墙,她躲在角落里,半拉的窗帘遮蔽她的身影。 视线窥入,教室里的学生齐刷刷看着讲台的方向,扫视一圈,不见周辰往的踪影。 她微微疑惑,大着胆子往前走几步,头从窗帘后冒出来,往讲台上看——猜对了,他在讲题。 忽然,也不知周辰往说了什么,台下众人笑了起来。 一笑,紧绷的氛围消散了,汐伊好奇地浏览着他们的面孔,妄图找出一丝线索,身子前倾,茶杯不小心磕到了窗玻璃,离得近的人先发现了她,紧接着整个班都往这里看,从周辰往的角度应该是看不见她的。 但余汐伊注意到,有人一脸八卦,目视讲台的方向,手却指着她。 暴露了。 她慌了,匆忙跑开,高三,长廊,高二,风原本是静止的,因为人在蹦跑,它也开始呼啸。 跑至茶水间,她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呼吸,喉咙里冒出血腥味,往后看一眼。 ——没人。 松一口气。 心尖又漫出点点难过。 希望他来。 问:“汐伊,你是找我吗?” 又不希望他来。 因为她确实是来找他的。 然而承认之后,她又变哑巴了。 她尚且没有勇气剖白内心的悸动。 所以还不希望他来。 余汐伊直起身,脑供血似有不足,眼前突然一黑,有点晕,她缓了缓,突然一只蛮狠的手暴力地捂住她的口鼻,使劲把她往后拖…… 莫慌。 打得可真重 “凌潮,晚上有空吗?连麦讨论几道题。” “没空。”想了想,补充:“再说,有空也会很晚。” “好,那你到时候直接微信call我就好。” “嗯。” 那人拍了一下凌潮的肩,“走了。” 凌潮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没有余汐伊的消息。 也是,以前也不发的,不过今天上课太阳穴老跳。 估计想多了。 他走上楼梯,老远看到周辰往站在高二(1)班门口,靠着护栏,脊背微弯,肩膀下陷。 抿着唇,握紧卷子,快步走过去。 视线渐渐完整。 ——余汐伊头抵着他的胸口,双手攒着对方的衣襟,肩膀一抖一抖,她的小腿有红痕,白色校服沾了污水,头发也是乱的。 周辰往,垂直双臂,无措又愧疚。 凌潮脚步顿住,脑子飞快旋转,想到什么,血气上涌,目光狠戾,冲过去,健步如飞。 周辰往:“汐伊,你……” 话未说完,脸上挨了重重一拳。 试卷飘落,皱皱巴巴布满乱七八糟的脚印。 周辰往没有反应过来,摔倒在地,这拳力道不轻,嘴角立刻漫出血迹。他支起身,用舌头舔了舔。 凌潮扑上来,揪住他的领口,扬起拳头就要打,汐伊上前一把握住。 “错了,凌潮。”她的声音在颤抖,“错了,是齐盛。” 刚才齐盛把余汐伊拖进卫生间,周辰往走过来时,看见茶水间前方掉落的水杯,内心诧异不安,走了几步,听到卫生间的方向传来喊叫声,立即跑过去,把门撞开。 当时,齐盛把汐伊压在地上,扯着她的衣服,嘴里骂着:“骚货!老子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他妈还给脸不要脸!嗯?让我在兄弟面前丢脸,我——” 巴掌没落下,衣领被人狠拽,齐盛整个人翻倒,周辰往骑上去给他一顿暴揍,前者抱着身体抵抗,顾虑到汐伊还在,周辰往没有继续打下去,狠狠踢他一下。 怒吼:“滚!” 他拉起余汐伊,她的领口开着,大片锁骨外露,可以看到胸衣的边,他移开视线,扶着女孩离开。 一路沉默,余汐伊像一个木偶,眼神空洞,到教室门口时,她却突然靠近他开始抽泣。 周辰往不知想到什么,一时无言,此刻任何安慰话语都无力,也就只能任凭女孩依靠着自己,发泄。 凌潮来时,看到的恰好就是这一幕。 他胸膛起伏,呼吸逐渐平息,眼中的愤怒收敛,起身,面对余汐伊,抹掉对方眼角的泪。 她的领子扣好了,不过最上面一颗扣子崩掉了,好在脖子上没有抓痕,凌潮垂眸,轻抚她的背,“去拿书包吧,我们回家。” “嗯。” 周辰往靠墙而坐,脸色不好,凌潮伸手想把他拉起,后者直接无视,手撑地自己站起。 “我……” 闻声,周辰往掀起眼皮。 被他这样看着,凌潮抿唇,不说话了。 他是知道的,刚才那一拳除了乌龙事件引发的愤怒,还有多日累积下来的醋意。 说什么不喜欢?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把目光移开。 如一场比赛。 余汐伊从班级里走出来,拉了拉凌潮的衣角,把书包递过去,“你的我也拿了。” 凌潮接过,道:“把你的书包给我。” 汐伊摇摇头,好笑:“我肩膀又没断。”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粉白的运动鞋沾染了厕所的污水,鼻尖似乎还残存着清洁剂与酸臭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我没那么弱的。” 她轻声低语,似在同自己说话。 “学长,今天谢谢你了。”她鞠了一躬。 周辰往面对她仍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回去好好休息。 ——别多想。 …… 想了许多都觉得不合适,无力,不痛不痒,只会撕开伤痕,带来连绵刺痛。 最终他不过摇摇头,说:“没事。” 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差点听不见。 凌潮缄默,带着女孩离开,走出几步,周辰往叫住他。 汐伊转头看他,凌潮没有。 周辰往盯着少年的背影,摸了一下嘴角,道:“你打得可真重。” 阴天,没有太阳。 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淡淡三道,微风一吹就能散。 余汐伊看着凌潮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深邃的眼,本就深沉,此刻内含的情绪更叫人琢磨不透。 他轻握住女孩纤细的手腕,一言不发,迈开沉重的步子,走了。 不出意外,两人是骑车上下学的,今天汐伊不想那么快骑车回去,她想散散心。 凌潮拿下她的书包,挂在把手上,余汐伊这次没拦。 他们推车并肩而行。 在路口等红灯时,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站在一边,笑嘻嘻地和他的妈妈聊天。 余汐伊的目光落在小朋友手中的儿童画上,是油画棒画的,画面绚丽大胆。 她问凌潮:“你还记得那个教素描的老头吗?” 天空突然响起一阵雷鸣,然雨还未至。 凌潮脊背僵硬,握着把手的手,掌心泛白。 酷刑 时间可以淡化一切,然而有些事情,会因为人年岁的增长变得更为深刻。因为长大了,懂得多了,见得多了,才会明白小时候不以为然的事情,本质有多么恶劣。 每每想起,都会招致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强烈的钝痛。 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从幼儿园起,周围的同龄人就开始报各种班,邻居家一个小妹妹才五岁,已经被送进去学英语了。 这能学到什么? 蒋慕一边这样腹诽,一边看着刚上小学的余汐伊,觉得应该也让她去学一门技能。 想着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画画,于是就给她报了一个素描班。 并没有去机构上,而是去老师家里。 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不仅教素描,还教书法,据说他一幅字画能卖好多钱。 那实力自然就不必担心,加之学生多数都是汐伊的同龄人,有共同话题,还能交个朋友。 起初汐伊上得很开心,没有任何压力。老师也经常夸她观察力、塑形力强,小孩子嘛,都喜欢被夸奖,是故,她越上越起劲。 然而几次课后,她察觉事情有些不对。 老师给她示范的时候,总让汐伊站在他两腿之间,圈着她。 还会摸她背,摸她屁股,以及裸露的小腿。 那是暑假,她穿着漂亮的吊带纱裙,盘着辫子,像个小公主,路上人见了都忍不住夸耀几句。 天热,不穿袜裤。 两节小腿如白嫩的藕,当老师粗糙的手触及时,那种沙质的剐蹭敢怎能不明显? 汗毛竖起。 她生理厌恶,本能反抗。 “老师,别这样。” 她说得轻,周围小孩喜欢讲话,没人注意这边,她如被孤立一般。 “老师是喜欢你才这样的。” 汐伊抿抿唇,想往旁边挪。 老头环着她的腰,不让她动。 “诶别动,你站旁边视角又不一样了,就站这。” 汐伊只能立在原地,但尽可能往前一点,拉开距离,老师察觉到她的抵触,手也老实一些,不摸了,但要么环着她的腰,要么搭着她的肩。 酷刑。 好不容易示范完了,“就这样,自己画吧,注意光影交界处。” 汐伊一口气终于呼出,她处于空调风口,但仍沁出一脑门子汗。 老头虽然年过半百,但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穿着也很正气。 她环顾四周,别的小孩都嘻嘻哈哈,画画不认真,没心没肺的天真样。 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但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老头心理不干净。 他也摸别的小孩。 有一回她旁边坐的是一个姐姐,十来岁,学书法。 老头给她示范的时候,握着她的手,整个人完全趴在她的背上,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几乎脸贴脸。 一定要这样教吗? 你要手把手演示,不能保持一点距离吗? “姐姐?” “嗯?” “你不觉得不舒服吗?” “什么?” 她眼神中没有一点不悦,汐伊知道她想的和自己不一样,自己难道是另类? 余汐伊摇摇头,瞥眼老头,牵起嘴角,轻声道:“空调风对着吹,头有点疼。” 她在姐姐左手边,空调板在对方右手,“那我帮你调一调。” “嗯。” “谢谢。” 她视线转至面前的画上,今天学画圆,先是正方形,再是切线,她画了好多切线,画面毛毛糙糙,橡皮一遍遍擦,灰不溜秋,就是画不出漂亮的圆。 好丑啊。 ——你的塑形能力不错。 这叫什么塑形能力? “我和你说哦,我爸爸答应给我买乐高了!” “哇!你不是之前已经买过了吗?” “新品啊!” “好羡慕啊!” “你的三角锥好奇怪啊,不正!像比萨斜塔,是歪的!” “老师说挺好的!” “是吗?” “啊!当然!管好你自己。” “切!” …… 周围好欢快,她觉得自己被隔绝在外,一个人,宽大的房子,充斥油墨的臭味,墙壁往她靠拢,一点光也没有,空气渐渐被抽离。 她在下陷。 是我想多了? 可我,要窒息了…… 这么相信我? 下课了,圆被她涂黑,笔触乱飞,像刷碗用的钢丝球,不仅扎手,还刺痛内心。 她没有说老师再见,逃也似得离开。 蒋慕来接她,想看她的画。 汐伊不给。 蜷成直筒,不给。 以前巴不得把纸凑到妈妈面前,叫她看,要她夸。 今天她知道画得不好看。 所以,不给看。 “算了算了。”蒋慕也没强求。 “怎么了?有心事?这么不开心?” “没有。” “汐伊长大了,有小秘密了。” 我才不想有这样的秘密。 回到家,她把画放在床底下。 她不敢和妈妈说,她是大人,处理事情很严肃,会不会不顾及她的感受,直接找上门大闹一场? 万一是误会,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她跑去凌潮家里,开门的是保姆,说他去附近的小学打球了。 她于是跑去找他。 他去打球,她就坐在看台上等。 太阳又毒又辣,眼闪花了,脸烤红了。 “诶凌潮,不打了?” “不打了。” 他擦一把汗,抄起矿泉水,没喝,而是拧开,全都浇在脸上。 “怎么了?” 他走到汐伊面前,替她挡住太阳。 汐伊犹犹豫豫,嘴巴开了又闭。 他弯腰,与他平视,笑问:“发生什么了嗯?余汐伊,和我说说。” 这个时候的凌潮面孔还较圆润,不似长大后棱角分明,亲和力足。脸小,眼就显得更大,睫毛上挂着水珠,如泡在冰冰的泉水里,也像刚从泳池游上岸,令人心中一片清凉。 余汐伊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凌潮起初还满面笑意,听到后面,笑容逐渐收敛,转为阴沉。 他直起身,嘴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干裂的土块,似乎一拍就能碎。 汐伊没想到,凌潮直接报警了。 那天她照旧在上课,看到警察来,脑子嗡鸣,凌潮跟在后面,手背身后,藏着什么。 该说这个老头幸运吗? 除了余汐伊外,没有学生觉得不对劲。 没有证据,警方不好办事,口头警告几句,说会定期访问。 “好的好的,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要走的时候,凌潮突然上前,把藏好的石块砸向老头的脑袋。 后者倒在地上,一脑门子血。 凌潮还要踢打,被身后的大人拽住。 这课自然上不成了。 “你不能打他呀,这是不对的。” “那他摸你就对了?” “可你打他,他流血了。” “可他摸你,你受伤了。” “我——” “那他要怎么样我才能打他?光摸还不够?” 汐伊脸红,捂住他的嘴,“你说什么呀?” 一双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汐伊从中发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微蹙的眉毛。 她把手松开,凌潮舔舔嘴唇,问:“为什么不先和阿姨说?” “啊?”她别扭地看向一边,“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敢,啊呀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感觉我的想法和他们大人是不一样的。” 有壁垒。 “那我和你就一样?” “嗯。” 凌潮放松坐着,凑到她面前,看着汐伊的眼,“这么相信我?” “嗯。” “哦——”他拉长音,“那以后有事就找我。” “那你不准打人。” “这我可不能保证。” “诶?” 他伸出小拇指,“谁摸你我打谁,谁欺负你我打谁,拉钩,余汐伊,我们说好了。” 童言无忌,但此言最是大胆真挚。 再大一点或许就不敢许这种承诺了。 许了,也是虚的,是哄人的,要付出代价的,是做不到的。 余汐伊伸出小指。 拉勾。 拇指相摁。 盖章。 别人汐伊不清楚,但素描课,她是不会再去上了。 思绪拉回。 漫长而酸涩的回忆,实际不过是红灯与绿灯之间那短暂的几秒。 ——你还记得那个教素描的老头吗? 记得啊,傻姑娘。 凌潮看着女孩,女孩看着小孩。 汐伊的发绳松松垮垮,就要掉落,他索性伸手扯掉。 “嗯?” 余汐伊转头时。凌潮正把发绳往自己手腕上绕,深咖色,有蝴蝶结,桡骨凸起,他的小臂隐隐可见青筋,发绳紧,绕在腕上倒像一种束缚。 “绿灯了,汐伊,走吧。” “嗯。” 抬头,阴霾沉沉,乌云逼压,电线交织,切割天空,麻雀站于其上,却不动不叫,像标本,死了一般。 “要下雨了,汐伊,我们骑回去吧。” “好。” 为了谁 “把你考卷给我看看。” “哦。”余汐伊打算今天在凌潮家写作业。 她把试卷拿出,铺展在他面前,自己坐在一边写语文摘抄。一边写,一边心虚地瞟一眼他的神情。 眼神平淡,嘴巴抿着——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她咬着笔心想,十分钟过去,摘抄就写了两行,六十来个字。 “啪——”搁笔声不响,但她心里一惊,巴巴看着他。 “你考试的时候睡着了吗?做成这样。” “我——” “要是不会也就算了,就当积累题型,查漏补缺,可你这个……” 他微笑着,然不及眼底,台灯的黄光只照亮半边脸,另一片,因为鼻梁高,影子深而宽,笔敲两下桌子,“余汐伊,你在考什么?” “我——” “别和我说是粗心。” “我当时感冒脑子不清醒,所以……”她打量着凌潮,希望看到他神态松懈。 然而丝毫没有。 凌潮默了默,接着说:“余汐伊,高考的时候你也可能会生病,甚至因为紧张还可能会拉肚子,到时候你也交这样一张卷子上去?” “高考是高考,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声音高了一些,“我们现在哪一次考试不是模拟高考?就算考题,知识点不一样,但态度、状态应该是一致的。” “你不能有侥幸心理。” “我没存有侥幸心理,今天周辰往也说状态不佳,考不好也在所难免,又不是谁都和你一样!”说到最后她也激动了。 凌潮却只注意到一个名字,“周辰往?” 又是他。 “今天在食堂他和你说了?” 汐伊摇摇头,“不是在食堂。” 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算了,不重要。 “所以你也想让我像他一样安慰你?” 汐伊愣住,“不是,我没有。” 凌潮不听,“可这件事情上,我不会安慰你,余汐伊,你要想着这如果是你的高考成绩你该怎么办!” “我——”她眼睛一下红了,噌得站起,“你别吓我!” “我可没吓你,你自己想想,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我现在不和你说,跟你嘻嘻哈哈,你就重视不了,到时候哭 是你自己。” “你别说了。” “不说?呵,不说你就不会长记性!” “我——你今天怎么了?吃枪药了?” 是啊,他要气死了。 “是啊,我是吃枪药了,你想寻安慰吗?那就去找周辰往啊,电话你有,他家里住哪你不也知道?像今天放学那样,让他抱着你,然后对他说,我,余汐伊喜欢你!” 一口气说完,他也怔愣了,刚才的话完全是发泄,出于本能,控制不住。 此刻,覆水难收。 他察觉,最近自己的情绪似乎脱离他的掌控,不属于他了。 余汐伊的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吸口气,哽咽着反驳: “说起周辰往,你应该和他道歉,今天你冲动了!你不该打他。” 说到这份上,凌潮也做不到退让,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我这都是为了谁?” 最近的昼夜温差逐渐拉大,外面此刻飘着小雨,白天体感舒适的空调风,晚上就显得有点凉。 ——我这都是为了谁? ——为了谁的成绩着急? ——为了谁冲动打人? 你说。 他等着。 “我不需要你这样。” 汐伊一股脑将作业、笔盒塞进书包,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开。 哒哒哒……下楼声。 踢踏踢踏……拖鞋声。 几分钟后,楼下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咚——” 他猛敲桌子。 起身,“刷啦”一下拉开窗帘,雨不大,但玻璃上仍旧斑斑驳驳,这么看去,世界似乎被那一点一点晶盈的雨珠,切割,色彩都混在一起,模模糊糊。 夜晚的窗户像面剔透的镜子,凌潮能看见自己,独身而立,以及背后点着光的,一个人的房间。 他看着女孩在细雨迷蒙中奔跑,头发是散着的,因为发绳还在他手腕上。 少年咬牙,手扬起却没打在玻璃上,而是抚摸。 似乎打着玻璃,就是打着世界,而打着世界,就是打着身处其中的余汐伊。 他深吸口气,嘀咕:“干嘛不撑伞?” 就知道折磨自己。 要耗死谁? 看女孩远去,他垂下眼睫,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成熟男人。 背景音乐有点吵闹。 “不是说今晚没时间?” “现在有了。” “好,那你过来吧。” “嗯。” 没吵 雨并不大,余汐伊不过头发有点湿。 蒋慕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关门声,连忙赶出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是你叔叔出差提前结束了,我还想着他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她瞟一眼时钟,问:“诶汐伊?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刷几张卷子,起码到十点吗?” 蒋慕打量她,猜测:“吵架了?” 您读心专家呀。 余汐伊憋一口气,否认:“没有,就是困了。” 都和凌潮吵成那样了,她还怎么呆下去? 她真的觉得凌潮的反应有点过激了,以前考不好凌潮也会说她,但不会像今天这样——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还谈及高考,说那么严肃干什么? 特别是在她提及周辰往的时候,简直像吃了火箭炮。说什么去他家,让他抱着她,寻求安慰,简直什么跟什么啊? 况且这还是在他臆想的情况下,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白天真那样做了,他还不得原地爆炸? 怎么了这是? “哦。”蒋慕闻言,挑挑眉,一看就不相信,“明天早上我烙大饼,你和凌潮说一声让他留着肚子。” 余汐伊默了默。 他们这还闹别扭呢,自己怎么好意思一早上就敲人房门送早饭啊。 搞得像她做错什么一样? 有吗? 她错了吗? “听见没?”蒋慕见她不说话,还一脸不情愿,催促道。 汐伊知道不答应不行,无奈:“知道了,知道了。” 她准备回房,就听蒋慕在厨房里念叨:“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能有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夫妻还床头打架床尾和,没有隔夜仇呢,除非——”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除非是像我和你爸那种的。” “妈!”她高声,“您这是什么比喻?” 蒋慕不以为然,揉着面团,云淡风轻:“我就这么一说,你懂我意思就好。” “别吵架。” “没吵。” 她还嘴硬。 蒋慕不说话了。 余汐伊见她谈及那段失败的婚姻,一派坦然,显然已经放下,倒是她耿耿于怀,她抿唇看着厨房里的身影,妈妈脊背微弯,身材也较之年轻时的丰满,变得干瘪。 柴米油盐酱醋茶,太多烟火气息加之于其身。 曾经蒋慕也是引得无数男人向往,却求之不得的人物,果真容颜易老,当了母亲的女人更是如此。 好像是种魔咒一般,而且是专属于女人的魔咒。 余汐伊非常崇拜十年前的蒋慕,那时她刚上小学,一次放学是蒋慕来接,老远就看见她站在第一排,黑发大波浪,肤白胜雪,十月,天已入秋,银杏黄了,五点钟的气温微凉,人群中甚至有人穿了棉袄,但蒋慕只着浅黄色的线衣薄衫,内搭白色吊带,深蓝的牛仔裤衬得一双美腿越发修长。 她好骄傲,迫不及待奔过去,用行动告诉周围人,这个大美人,是我妈妈!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粗糙一个人。 这无关心态,无关婚姻与家庭,皱纹该长总会长,看不见的地方也会长,比如心里,时光总是无情的。 世间的幸运儿能有几个? 至少蒋慕不是。 余汐伊太爱蒋慕,所以看着美人摧折,她无限心酸。 特别这朵玫瑰的枯萎,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有了她。 或许时光想眷恋她,但是妈妈主动放弃了美丽,而并非美丽放弃了她。 厨房的水声,淹没女儿的叹息与抽泣。 他不会喜欢我吧 余汐伊回到房间放好东西,先洗了个澡。 今天一天,她感觉发生了许多事情,热水放松僵硬的肌肉,和紧绷的神经。她走出浴室,头发半干,坐在课桌前。 掏出考卷。 雨下大了。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紧闭的窗户也挡不住。 外面太黑,屋内太亮,透过窗玻璃几乎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只能依稀辨认出茂密的树影,以及不远处别墅区的轮廓,和她房内的陈设融在一起。 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坐在雨夜里。 灯光点点,代替繁星。 她大概知道凌潮家的别墅是第几栋,因为有时无聊她会数,第一次这样干的时候,为了确保正确性,还特地跑出去再数一遍。 数到八的时候,她刚好站在凌潮家门口。 但这种傻呵呵的事情,汐伊自然不会告诉他。 不过从卧室里的窗户,她不能够看到别墅里的人。 有时她会想,要是凌潮就住在自己对面就好了。 哎。 不知吵了一架,这家伙现在在做什么? 她垂眸看着惨不忍睹的分数,这会儿竟不觉得刺眼难受了。 其实,冷静下来细想,他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余汐伊只是不满他的态度,好凶,好冲,和以前真的判若两人。 忽然,她意识到,最近凌潮的情绪越来越外露,曾经的他,多数情况下喜怒都不形于色,要不是余汐伊吃过鳖,她甚至都怀疑这厮是不是读了《心经》。 多年相处下来,她发现凌潮其实挺敏感的,顾虑的也挺多,只是害怕那些想法会伤害到他人,才选择以毫不在意的态度藏匿心思。 刚才他说得那么直接,是心里话吗?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说实话,余汐伊甚至找不出他们争吵的理由。 根本没必要啊。 凌潮干嘛那么生气呀? 她考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因为齐盛的行为让他心情不好? 水笔绕着头发,发丝被卷入笔扣,如芜杂的思绪。 难道是因为周辰往? “嘶——” 一激动,手上用力,笔盖上缠绕着几丝断发。 猜测伴随头皮的刺痛,在灯光盈盈的房内乍现! 梳妆镜映出她吃惊的神色。 莫非凌潮喜欢我? 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一猜测。 凌潮不可能喜欢她。 余汐伊找不出理由,只是打心里认为这种事情不可能。 她打开微信给凌潮发了一条消息:「明天我妈早上烙大饼,她让你留着肚子。」 发完,她拿出作业开始写,一刻钟内,不知看了多少眼手机——看,要是真的喜欢她,吵架了,她主动示好,对方应该秒回啊。 余汐伊单方面这样想着。 过了约莫半个钟头,手机突然响了,她承认在那一刻,她是有些高兴的,看到来电显示人是林可而非凌潮时,那份落空也是真的。 但更多的,还是松一口气吧。 “喂,可可,什么事啊?”她接通电话。 “校庆的事情,我打算让你和凌潮表演。” “啊?为什么?” “这还有为什么?咱们班的门面担当啊!你唱歌那么好听,这种场合当然要亮一嗓子了。” “我唱歌是没问题,但要凌潮来干嘛?” 男女对唱?也太土了。 “小提琴啊!你唱歌他拉琴,哇塞想想就很亮眼!” 汐伊抿抿唇,以往她是不介意别人把他们凑一块儿的,如今心里出现一个疙瘩,就不一样了。 “你自己干嘛不上?” 说起门面担当,林可长得也不差啊,还因为从小练习芭蕾舞,气质极佳,也有不少男生暗恋呢。 “别提了,我脚扭伤了,跳不了。” 怪不得,最近林可身上总是飘着一股膏药味。 “那你体育课还测50米!” “哈哈,因为不想往后延嘛,到时候一个人跑,尬死了。不过我下次是不会勉强了,本来都快好了,这下肿得更严重了。” “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好啦,那你可怜可怜我,答应下来呗。” 余汐伊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心软,叹口气:“好吧。” “嘻嘻你最好啦!” “得了得了,歌曲定了吗?” “嗯,《贝加尔湖畔》。” 她会。 “行,那我明天和凌潮说。” “嗯好。” 双方一时没有说话,但默契地,谁都没有挂断。 过了一会儿—— “内个,汐伊……” “嗯?” 刚才林可的声音一直有些颤抖,余汐伊觉得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和她说。 “你有空吗?” “有。” 她走到床边躺下,“可可,有事说,我当你树洞。” 电话那头的人吸了吸鼻子。 看来是难过的事情。 “我小叔从国外回来了,我们有四年没见了。” 嗯? “久别重逢是好事呀,你哭什么?” “我……他要订婚了……” “挺好呀,成家立业——”余汐伊突然顿住,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可可,你不会是……” 那边抽泣声陡然明显起来。 “你说有喜欢的人……是你小叔?” 林可没有回话,但汐伊能感受到她捂着嘴,拼命压抑哭声。 可怎么忍得住。 “汐伊,我喜欢我的小叔,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呜呜呜……” “我不想喜欢他啊!可我忍不住……呜呜呜……” 汐伊说着没事没事,别哭别哭,许是知道每个字都无力至极,她说得极轻,林可哭声大,她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似乎只是嘴巴一张一合重复着机械动作,那些劝慰的话也化作哭声的一部分。 渐渐渐渐,她也受到情绪感染,视线模糊,咬着手指,压下无限泛上来的酸楚。 林可哭了好久。 “别哭了,可可……” 当最后一个音落定,林可挂断了电话。 手机黑屏,覆于心口,汐伊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别哭了。” 她对着高高的天花板说。 别挂电话 都说“暗恋”是一颗酸糖果,可也许当你剥开糖纸,放入口中时,它是甜的,因为此时你抱有希冀,觉得可得一人心,ta对你微笑,说句话,都可以愉悦你一天的心情。但吃到后面糖果变酸了,因为你发现这条路不好走,彼时,你萌生想回头的念头,于是迫不及待把糖果咬碎。 ——好苦,夹心是苦的。 ——难回头。 甜的外表,酸的过程,苦的内核。 多年后,回味起来,也许你已经不喜欢ta了,觉得自己傻,但当时的苦味是不会忘的。 林可喜欢上了她的小叔,怎么会这样? 这样的情爱有违伦理,但却真实存在着。 余汐伊感觉自己一分为二,一半希望林可及时止损,这朵花儿含苞待放,正美好,没必要自断根茎;一半希望林可勇敢点,向那个男人道明自己的心意,别留遗憾,或许有转机呢? 而且天平似乎更倾向后者。 再过几年,他们大概没法不顾一切地表达爱意了。 那自己呢? 她渴望的感情没有林可那般禁忌,遥不可及,也要继续躲躲藏藏吗? 惊雷轰鸣,聒噪了世界,大雨滂沱,敲击了人心,将顾虑的高墙一点一点瓦解。 余汐伊坐起身,点开手机通讯录,找到周辰往的电话,拇指悬在通话键上半晌,最终按下。 当她开始后悔时,电话已经通了。 “喂。”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隔着电话显得低沉沙哑,耳畔是连绵的雨声,不知是自己这边的,还是他那边的。 “汐伊?”周辰往不确定地问。 “嗯,是,我在。” “我还以为你不小心按到了。” “没有,没有不小心。” 慌慌张张的。 周辰往内心发笑,“有事吗?” “有,我……” 余汐伊手指抓皱床单,嘴巴开了又合,终是摇头无声叹息,道:“我来替凌潮向你道歉。” 还是没那个勇气。 “哦,那你应该让他自己来。”语气突然严肃。 “啊?”她一惊。 “我开玩笑的。”周辰往低低笑几声,振得汐伊内心酥麻,抱住膝盖。 开玩笑啊,她牵起嘴角,松口气,还好是开玩笑,她还和凌潮闹别扭呢。 “伤口疼吗?” “不疼。” “不疼吗?当时你都流血了,凌潮确实应该和你道歉,不过他那么要面子,估计是不可能了。” “哈哈……嘶——” 他笑起来,牵动伤口,“好吧,说实话确实有点疼,哎,他是有多恨我,才会打那么重。” 周辰往若有所思,听汐伊道:“他不是恨你,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冲动,着急了。” “你还帮他说话啊?”周辰往打趣。 “啊?有吗?”汐伊一愣,旋即否认:“没有。” 谁要帮他说话。 “有吗?没有。” 周辰往重复一遍,汐伊吸吸腮帮子,没忍住笑出声。 这一笑,就把这话题结束了。 “学长,在干什么?” “唔……”周辰往垂眸看着笔记本,“本来是在练习英语听力的。” 按照以往,汐伊一定会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那你继续练习吧,再见,作别。可此刻,她不想那么快结束,“学长要不外放吧,我也想听。” 周辰往一时没说话,汐伊莫名紧张,不退缩地解释:“我也迟早要高三,就当提前练习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高二与高三,甚至整个高中年级的听力练习,都几乎没什么差别。 她也是在试探。 “行吗?” 课桌上,沙漏摆件静止着,白色的细沙淹没贝壳,海星,长长的海螺,冒出一个粉色的角。 她等待着。 当听到周辰往说好时,心儿跳跃,沉寂的地平线,太阳终于攀升,汐伊强忍住欢呼的冲动,躺倒,床儿似乎从没这么软绵绵,叫她深陷。 只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按动鼠标的声音。 “开始咯。”他轻声道。 “嗯。” 好听的美音响起。 是VOA啊。 周辰往在练习精听吗? 凌潮平时也会练,但他听的更多的是BBC NEWS。 嗯?怎么又想到他了? 切。 余汐伊凝神仔细听着。 笔摩擦纸面,唰唰,唰唰。 纸张被翻动,擦擦,擦擦。 雨打着树叶,噼噼,啪啪。 还有周辰往和她的呼吸声。 混杂在一起,像助眠的白噪音。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新海诚的电影之中,画面治愈温馨,电车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站台,下车后,每走一步,都可能是在靠近爱情。 或者那个ta就站在她的对面,处于平行世界,和她看着同样的风景,听着同样的歌,想着同样的事。 头皮仿佛被人按摩,眼皮渐渐发沉。 “汐伊?” 模模糊糊间,她似乎听到周辰往在叫她,可她没有力气回应。 “睡着了啊。” 没有啊,我没有睡着,多想和他这么说。 ——别挂电话。 睡着了也揪心,直到电话那头,响起的不是枯燥的VOA,而是轻音乐,她呼吸变沉,安心陷入深眠。 冰牛奶 汐伊做了一个梦——周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宽阔无边,她如盲了般,手臂胡乱飞舞,有人吗?有人吗?一轻一响,喊出恐惧。 往前走,每一步都落在实处,却不见脚下的地板。两条绳刷刷垂下,抬头,就见那幽蓝的光从头顶一洞照下。 两条绳子,一个模样,又粗又结实,手一握,上头一拉,她就能上去。 都能救她。 ——关键她要哪个。 反正最后吃亏的都不是她,是放绳的人,也不知那两人是谁。这么好心。 明明白白一个简单的选择,余汐伊却莫名犹豫半天,她握住其中一条往下拽一拽,像拉动旧时的吊灯开关,蓝光驱散了黑暗,蓝光就不是蓝的了,变成刺目的白。 白的尽头,是她屋内的天花板,一盏圆圆的灯,似发好的面团,梦醒了,魂一会儿才飘回来。 明明是几分钟的经历,她竟花了一晚上的时间。 余汐伊伸个懒腰,拉扯自己,翻过身,察觉手机压在肩头,便点亮黑屏,就见顶端一条绿色闪烁——电话竟然没有挂断! 以为错过了末班车,没成想司机半路停下上了个厕所,正巧让她赶上,从失落到惊喜,那份心中突现的胀满,大概就是此刻她的感觉。 “周辰往?”没留神忘记称学长,直接叫他名,现在收回也来不及。 那边一时没声。 汐伊深吸口气,又道:“学长?” 窸窸窣窣一阵,“嗯?” 周辰往似乎才醒,她听到笔落地的啪嗒声,“学长?” “嗯。” “你昨晚怎么没挂电话啊?” “可能是太困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也就没顾上。”说着似乎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哦,原来是这样。 “汐伊。” “嗯?”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名字了?” 她没答。 “以后都这么叫吧,一直学长学长的,我听了也不舒服。” “为什么不舒服?” “显得陌生。” “我们不陌生吗?” “我们陌生吗?” 一口气堵在胸口。 “汐伊!起来啦!把大饼给凌潮送过去!”蒋慕敲她门。 她伸着脖子,喊:“知道了。” 又对着电话说:“学长,不,周辰往,以后晚上我都跑你这练听力。”语毕,也不管这个提议多么逾距,多么占用对方时间,直接挂断电话,不听他说好,或不好。 她翻身下床,跑衣柜前找了件杏红的薄衬衫,配一条浅蓝色的阔腿裤,衬衫底下两粒纽扣松开,垂下的衣料打个结,裤子又是低腰,一截细腰,盈盈一握,整一身令人想到冰柜里的橘子汽水,还咕咚咕咚冒着透明的气泡。 又跑卫生间刷牙洗脸,盘个丸子头,蒋慕见她出来,眼前也是一亮,“哟,打扮这么好看,就为给人送大饼?” 这都说的什么? “想打扮一下也需要原因吗?我自己看不行?” 单纯心情好而已。 “我就随便一说。”大饼套着保鲜袋递过去,热腾腾雾气模糊了塑料膜,又递一份给余汐伊,“哝,这你的。” 汐伊看着白白的雾,热得汗都快下来了,去凌潮家一定要讨杯冰牛奶。 出门,下电梯,昨夜的雨残留在空气里,湿漉漉,一呼一吸间,倒也清爽。 白蝴蝶这一群那一群,阳光下,翅膀都显得透明,在绿出生命的灌木丛上飞舞,还未入秋,小区里的枫树倒已经迫不及待有染红的迹象。 拾一片落叶,放在阳光下,光不能透过来,中间便闪着一大圈,像纸灯笼,边走边细细观摩,一条条或浅或深的茎会流动一般,汐伊把它揣兜里,打算作书签用。 红黄的叶子自蓝色裤兜冒出一点,斑驳树影晃晃悠悠,色调极美。 她走至凌潮家门口,突然犹豫起来,自己不生气了,不知道他怎样? 敲了几下门不见开,似曾相识的一幕,汐伊不免想起之前的小电影,又敲几下,好几下,凌潮来开门时,就见她咬着下唇,憋笑憋得直脸红。 白皙的脸,发如墨黑,几绺碎发随意飘飘,橘调衬衫,蓝调裤子,白鞋,背后是油绿的树,金黄的阳光。 女孩光鲜亮丽,男孩才刚起床,睡眼惺忪,光着脚,穿的还是她送的卡通睡衣,水蓝色,住着大别墅,睡衣却洗得快发白,正中央印着维尼熊。 “你怎么穿这件?”汐伊问。 好久没见他穿了,当初送他时,对方还一脸嫌弃,似乎皇冠会掉。 凌潮看她拎着大饼,没回答她的疑惑,只后退几步,道:“进来。” 凌潮走去厨房,地板上印出白白的脚印,一会儿又掀开面皮般,慢慢消失。汐伊坐在地毯上,把大饼放在茶几上,摸出手机。 刚才只顾抓住周辰往,这会儿才发现凌潮一点多发给她消息。 ——明天我妈早上烙大饼,她让你留着肚子。 ——嗯。 “你昨天晚上出去了吗?” 汐伊手放在膝盖上,抬头问凌潮。 “没有。” 哒哒,放下两杯牛奶。 “那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他坐下沙发,剥开保鲜袋,拿过垃圾桶放底下兜着,咬一口大饼,“被你气得睡不着。” 她往他靠过去,坐在小腿边,胳膊肘戳一戳,被他“啧”一声躲开,“那现在还生气吗?” 凌潮淡淡撇笑得贱兮兮的她一眼,不说话,玻璃杯挪过去,“喝你的牛奶。”大饼放到她嘴边,“吃你的早饭。” 余汐伊接过两样,没喝也没吃,伸出手指去挠他腰侧的痒痒肉。 “嘶——闹什么?”他捏住她的手指,不重,被她轻轻挣开。 知道他哪里痒,余汐伊手指隔空曲了曲,挠着空气,他却觉得几枚指头摸上他的皮肤,这种最难受,便下意识揉着腰纾解。 “你不气我就不闹了。” 还敢讲条件。 “余汐伊。” “啊?” 他握着杯子,拇指在杯口有一下没一下滑擦,“你可真会治我。” 不知道怎么接话,不懂他话里几分意思,但也知道他不气了,余汐伊喝口牛奶,“哇,好冰!” 说着冰,面上却一脸爽快。 凌潮浅浅笑着,一样喝一口,“你也就在我这里能喝冰牛奶。” 蒋慕管她严,怕她拉肚子胃疼,牛奶必须是温的才允许她喝。 “我妈怕我吃苦,你不怕?”汐伊问他。 “哼,你这脾性不吃点痛,不知道错。”抽一张纸巾递过去,手指在唇上比划,“白胡子,擦擦。” 汐伊摇摇头,“不用不用。”粉舌舔过,卷走一圈白,她又喝上一口,便再覆上一层白。 凌潮趁她不注意,抹走新生的白胡子,惊得汐伊直瞪他,“你!” 她在这边羞,他坦然以对,一点不觉得这举动多少有点亲昵,纸巾在指尖擦,然而仅仅是装模作样,用来欺骗女孩的眼睛,牛奶渍被抹开,油油腻腻黏在皮肤上,似镀一层膜。 “我怎么了?”他问。 被堵得没话,余汐伊索性翻篇,道:“没什么,你好得很,贴心得很。” 牛奶放桌上,她接着说:“昨天林可打电话来,让你和我在校庆那天表演,我拉琴,你唱歌——不对不对!反一反,是我唱歌!” 刚才的事情还是影响到她了,简单一句话也说错。 凌潮点点头,答应下来,“什么歌?” “《贝加尔湖畔》。” 听言,他忽然笑起来,“用不用叫上周辰往?” 你不去吗? “用不用叫上周辰往?” 凌潮语调轻松,似谈天气,眉眼舒展,呈放松状态,拇指粘起地板上的碎屑,指腹摩擦,揉进垃圾桶,接着歪过脑袋,看着因意外而沉默的她,“问你呢。” 余汐伊心想,喜欢一个人是没法大度的,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就不会问这句话,“你在给我制造机会?”她试探着问。 “嗯。”他低下头,咬着饼,碎屑劈劈啪啪掉进垃圾桶,似抖落的墙灰。 汐伊又想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他必定会回答:因为你喜欢周辰往啊,还得配上理所当然的语调,平淡无波的表情。 “可,你拉小提琴,我唱歌,叫他来也没什么用吧。” “看来你不知道啊。” “我要知道什么?” 凌潮勾勾嘴角,“周辰往会吹萨克斯。” “你的意思是要他也给我伴奏——我们三个人同台表演啊?” “你要想我不参与也可以,我也不想当——” “诶!”她拽住凌潮的胳膊,“我可没这么说!” 摸过冰牛奶的手带着凉,一点一点铺开蔓延,像当年军训,烈日下,头上的冰宝贴。凌潮等着她自己放开,手臂残留浅浅爪痕。 余汐伊抱住膝盖,看他喉结滚动,仰头喝牛奶,默默道:“那,我问一下林可。” 她发消息过去,才过一两分钟就等得不耐,要直接打电话,刚输入号码,林可恰巧发来回复,简简单单一个字——行。 “林可答应了。” 凌潮低低嗯一声,见她看着手机,直到屏幕暗下也没任何反应,便问:“又要我帮你和周辰往说?” 余汐伊睫毛颤动,缓缓摇头,“不用,我自己说。”语毕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只换来凌潮浅笑调侃:“早这样多好。” 手指悬在拨号健上方,她又不确定地问:“周辰往有空吗?” “有。” “他,会答应吗?” “嗯。” 为什么这么笃定? “拨吧,余汐伊,畏畏缩缩可不像你。” 她终于把电话打过去,没等她想出合适的开场白,便已接通。这通电话打得心不在焉,她一边磕磕巴巴,东扯西扯地聊,一边注视着面前的男生。 真是这样,还是她的臆想——凌潮吃东西的样子分明与往日无二,她却觉得有些潦草,人也暗淡灰败不少,一如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睡衣。 电话打完,他手里的大饼也只剩最后一口。 “周辰往答应了,他说今天下午就可以排练。” “挺好。”凌潮起身,抄起未喝完的牛奶边走边说:“我去睡个回笼觉。” “凌潮。” 他转过身。 “你不去吗?” “不去啦……”尾音化在哈欠里,凌潮趿拉着拖鞋上楼,“我和你有的是时间,现在好困,只想睡觉。” 他人已经看不见了,声音还在,高高的,有些远:“吃完早饭就回去吧。” 咚。 门关上。 保鲜袋上的白雾早就化为水蒸气,大饼不脆了,也不烫了,牛奶还是冰的,每喝一口胃里就冷上几分,好像肚子有点难受,她希望是错觉,不想拉肚子。 余汐伊一个人吃完早饭,走去厨房打开水龙头冲洗玻璃杯,做完这些,她有一瞬的茫然,看着又空又大的客厅,难得一个人,她竟产生了陌生感,好像迷路了,开始无措,明明有事可做,她却无从下手,短路失忆一般。 她轻轻走上楼梯,从楼梯口窥探那扇紧闭的房门,窗户的影子映在上面,留下一个打不开的框。 默默呆了一会儿,终是没去打招呼,又轻手轻脚离开。 打开别墅的大门,光就照了满身,有些刺眼。 凌潮拉开一点点窗帘,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额头抵上玻璃窗,渐渐垂下眼眸。 楼下的余汐伊并不知他在看她,只是下意识想要回头,然而留给她的,不过是平静的玻璃后,慌慌张张摆动的窗帘。 人静下来才能感受到风的存在,她的发丝在飘摇,搔着面颊。 有风,但是没有那么大吧,树叶也没有摇动几分,为什么窗帘晃得那么厉害…… ——— 凌潮的万人迷头衔在余汐伊这里,就是一个摆设,啧啧啧太惨了哈哈哈,不过迟早让你扑倒她,先吃点苦吧。 氢气球 约定的排练地点就在学校的音乐厅,余汐伊问门卫讨钥匙,保安大伯告诉她已经被人借走了。 “就是那个小伙子,叫周辰往的。” 汐伊意外:“大伯还知道他的名字?” “看过他打篮球。”他摸着啤酒肚,笑得和善,“我还知道一直在你身边的那个男生,叫凌潮,打得也不错,一张祸害小姑娘的脸。” 大伯说话直接,并无别的意思,汐伊笑着点点头,当回应,当作别,绕过长廊,听着麻雀啾啾,闻着花草的混乱香气,走上尽头的楼梯,一路发着懵来到音乐厅门口,刚打开一条门缝,萨克斯音便恰巧扑出来。 她又打开一点,就见周辰往立在舞台中央,穿着白T,黑色工装裤,一如初见时那般简单阳光,面前摆着黑色谱架,薄薄几张白色乐谱,恰巧与他的打扮撞在一起,相得益彰。 手里的金色萨克斯在自然光的照射下,打着转反着尖尖而油量的光,静谧中透出一丝欢闹。 似乎仅仅为了热身,他吹出几个音就停下,接着余光便从乐谱上收回,落在余汐伊身上,偷窥被抓,尴尬无措,她讪讪笑着,磨磨蹭蹭拉开门,细窄的身影逐渐完整,进入厅内合上门,却不走进去,而是傻傻靠在门板上,迟到的学生罚站一般。 “过来啊。”周辰往好笑开口。 她这才得到应允似的迈开脚步,边走边嘲笑自己的卑微。 “你来的好早啊。” “在家也没事做。” “不用写作业吗?”余汐伊以一个学生视角,下意识问出口。 周辰往面露无奈,“你一定要提这个?”他接着道:“如果我真想写作业,也就不会约你今天出来排练。” 约她?到底谁约谁?余汐伊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就听他又问:“凌潮没来?” 他也不抬眸,语气随便,余汐伊目光顺着对方擦拭萨克斯的动作,他修长手指陷在绒布内,绒布也被衬得不简单,她摇摇头,道:“没有。” 周辰往也没有继续追问,她却自己补充:“他说想睡觉。” 听言,周辰往嗤笑一声,手里擦拭的动作停顿一瞬便开始加快,全然没有半分温柔,正当余汐伊心疼萨克斯要被擦坏之际,他将绒布随手丢进包里,然后转头看向她,“那我们开始排练吧。” “嗯。” 周辰往伸手翻动乐谱,感觉唇边多出一丝温度,垂眸就见她的手指虚虚指在伤口那处。 “都紫了……”她道,听来颇为心疼。 “要不说他打得狠呢。”周辰往仍是打趣。 “对不起。” “不关你事啦。” “你家里人有没有说什么?” “家里人?”不知想到什么,他嘴角竟露出一丝讽刺与悲凉,眼神灰败,似在掩藏什么不愿回忆的事情,再度看向余汐伊时也不如刚才那般明朗,竟还参杂着一丝她不懂的情绪,只听他说:“我姑姑倒是问了几句,不过她也没怎么管我。” “你姑姑?” “嗯,我不和我父母住一起,不在一个城市。”他直接道出她疑惑的事情。 余汐伊点点头,涉及对方家事她也不方便了解更多。 两人就开始排练,开始时是下午两点半左右,地面上道道阳光一直变换着方向,当越来越暗,直到就要看不见时,他们也排练结束了。 “到时候找时间和凌潮和几遍。”周辰往把贩卖机中掉出的饮料递给余汐伊,“估计这家伙小提琴拉得也很牛。” “学长,萨克斯吹得很好听。”别的,汐伊也不知道说什么。 “又叫我学长。”周辰往拧开汽水,摇摇头,“算了算了,慢慢改。” 余汐伊默默喝饮料,润润微哑的嗓子。 他们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余汐伊的目光总能被小孩子吸引,等红绿灯的功夫她又不自觉看着小孩手里的氢气球,几米开外就有小贩在卖。 红灯变绿灯,她跟着人群往前走,来到对面,左顾右盼,没见到周辰往的踪影,转身就见他刚从小贩手里买下一个月亮形的气球,刚走到马路边,绿灯又变红灯。 他们只好隔着一条马路看着彼此,等着彼此,数字减少一秒,他们就越早能靠近。 “你买气球干什么?周辰往。”等他站到了自己身边,余汐伊问。 “我看你一直盯着小孩手里看,以为你喜欢。” 她喜欢的不是气球,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盯着他们看做什么,大概是羡慕他们的时光? 但她没有说这些,只道:“是,我喜欢。”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胳膊,鬼使神差地他读懂她的意思,将氢气球长长的飘带系在余汐伊的手腕上。 她高举那只手,感受着似有若无的牵引感,霞光夕照,残阳的余光这一刻似乎全飘进她的眼里,模糊了目光,留下圈圈绽开的光晕,恍惚间她真的看到了月亮。 不知听谁说过,陷入恋爱的人会感到一股奇怪的牵引力,让你心甘情愿地受它制约,沦陷也不自知,她曾经想,这种牵引力到底像什么?会是放风筝感受到的那种霸道蛮狠吗? 那也太难受了。 如今她恍然大悟,可能这种牵引力就像氢气球一般,她的手被绑着却是自由的,那种力说存在可以,说不存在也可以,但她确确实实被牵动着,变得不自由,要往他那边去。 “你举着手干什么?”周辰往问,目光也随着往上,去看那碧蓝晴空被染成调色盘,粉中带蓝,蓝中带紫,红的,橘的,彩云绵绵如丝绒绸缎,编织成一件戏衣。 “没什么,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像《寻梦环游记》里那座屋子一样,飘起来。” 不切实际的幼稚话,他却应和道:“没准真的可以,毕竟你和那箱矿泉水比也差不多。” 余汐伊就着仰头的姿势,闭上眼笑开了。 “周辰往,这次我生日你来吗?” “来啊,在哪里?” “凌潮家。” 周辰往笑了笑,应:“我知道了。” 两人不是一辆车,周辰往的那辆先来,临上车前,他对余汐伊说:“记得晚上找我练习听力。” “好。” 夕阳快要没有了,有些事情反而越来越明了。至少在余汐伊心里是这样。 枫叶快红了,梧桐快黄了,恼人的夏季就快结束,萧瑟秋天赶走蝉鸣,渐渐到来。 30 今天周六,照道理凌潮应该来余汐伊家吃晚饭,可她推开门,并未看到他的鞋子,厨房玻璃门关着,罩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依稀可见蒋慕忙碌的背影。 “嚓——”一篮青菜下油锅,汐伊微微打开一条门缝,油烟味夹杂着油烟机的隆隆声在耳边炸开,“妈。” 蒋慕没听见。 “妈!”加大声音。 蒋慕微微侧过脸,目光仍停留在锅里,“啊?” “凌潮没来?” “凌潮啊,他说晚上有点事,不来吃晚饭了。” 有事?为什么不和她说一声? 余汐伊蹙眉,心里留存疑惑,见蒋慕不太方便,也不想扯着嗓子聊天,便暂时放下。 饭桌上,她再度询问,蒋慕道:“说是去朋友家。” “朋友?哪个朋友有说吗?” 凌潮有什么朋友是她不认识的? 蒋慕夹着菜,摇摇头,“没说,我也不方便多问。”她瞅一眼自家闺女,又道:“怎么?他没和你说?” “没有。”语毕,发现妈妈笑容奇奇怪怪,下意识好面子地说:“我也不关心。” 蒋慕好笑地戳戳饭,转移话题:“诶,今天和同学出去排练怎么样?” “挺好的。” “是哪个同学?男的女的?” 余汐伊嘴里塞满饭,含含糊糊:“男的。” 蒋慕顿了顿,突然八卦起来:“同班的?” “不是。” “那是高年级学长?” “诶呀妈!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蒋慕下结论,胸有成竹:“那就是学长了。” 汐伊没话说,低头扒饭。 “哟哟我没看错吧,你还害羞上了,不会喜欢人家吧?” 余汐伊不说话。 “真喜欢啊?那还不赶紧表白?” “啊妈!”余汐伊又意外又抓狂:“别的爹妈都严厉禁止早恋,你怎么还把你女儿往外推啊!” 蒋慕耸耸肩,不以为然:“谁还没有青春啊?你们那些心思我能看不出?禁止早恋?这玩意儿是我动动嘴皮子就能阻止的?说不定越抑制越放肆。” 汐伊张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蒋慕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叹口气道:“我以前也喜欢过学长,还不止一个呢,但是那个时候没胆子说,害怕耽误人家,现在想来都是遗憾,没准说了还真能成,毕竟那个时候我人也不差。” 余汐伊默默想着,何止是不差,你喜欢人家,说不定人家也正喜欢你呢。 “没准说了,就能早点谈恋爱,早点看清现实,少做几年梦。” “妈……”知道她又想到伤心事了。 “不说啦……”蒋慕摸了摸脸,好像在探自己皮肤是不是又粗糙了,眼角皱纹是不是又多了。 “不过我倒是好奇,怎么你们高一高二弄校庆,高三的也来表演?有时间?” “他说有的。”汐伊顿了顿,“其实本来没他的,是凌潮提议的。” 蒋慕诧异:“凌潮提的?” “嗯,林可原本只让我和他表演的,他拉小提琴,我唱歌。” 蒋慕笑笑,没有继续探究,把话题自然地扯到凌潮身上,“我也好久没听他拉小提琴了,印象最深的还是……大概他十岁吧,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我现场听过一次,我一个门外汉,觉得他奏得不错,结果拿了第几来着?” 汐伊抢答,“第一,是冠军。” “对,我正要说呢。真是厉害。”她不禁感慨,“凌潮这孩子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嗯。” —— 晚上再更一点 Thetruthaboutlies 其实蒋慕并不知道,凌潮的冠军奖牌送给了余汐伊,她本来也不想要的,可对方执意要给,有一次她都还回去了,没成想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枕头底下硬邦邦的,翻出一看,奖牌装在盒子里,老老实实呆着,昏暗的房间内,金色并不明显,反而染上了冷蓝的月色。幽幽勾勒着轮廓,看得人心里徒留平静,什么烦恼也没有。 “为什么要给我呢?” “想给就给咯,送东西一定要有理由吗?那是大人才会思考的。” 余汐伊就收下了,但只当是帮他保管,为了不被蒋慕发现唠叨,它辗转多个地方,如今被藏在衣柜抽屉的最里面,压在几件多年没穿过的毛衣底下。 抽屉里放着香皂,盒子打开像是飘出了一座小花园,汐伊摸着金牌凹凸的表面、美丽的花纹,静了几秒,又原封不动放回原位。 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凌潮打电话,但是没人接,又打了几个,都没人接,她于是想可能在玩吧,比较吵。 既然和周辰往约了“练习听力”,必然不能失言,她拨电话过去,那边立马接听,一场以“学习”为由头的暧昧通话就开始了。 其实除了开头几句寒暄,两人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而且余汐伊觉得周辰往似乎很疲惫的样子,呼吸很沉,好几次都以为对方睡着了,不得已出声喊他,得到回应,才知道他还醒着,叫了他却没话题聊,着实尴尬,三次后,余汐伊就不再这样干了。 几小时沉默,以至于后来余汐伊都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只是第二天趴在课桌上醒来,发现电话被挂断,不如前一次那样了。 她失落后松口气,至少不用刻意找话题聊。 又去翻通话记录,发现凌潮并没有回拨她,抿抿唇,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挨到中午实在是好奇,便借着排练的名义过去。 余汐伊敲门的时候,居然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不在家,又出去找她不认识的人了,这种难以把握的不确定感,叫她陌生。 好在门及时开了。 好在。 他一如往常,穿的还是昨天那件睡衣,“你也不洗洗。”她没话找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洗?”他边说边转身往里走,拖鞋懒懒摩擦地面,“这个天,衣服一会儿就干了。”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找我干嘛?” 余汐伊居然一时语塞,几秒后道:“干嘛?当然是排练啊!” 凌潮笑了笑,起身,“那上楼,去琴房。”路过余汐伊身边,衣角被她拽住,轻轻捏出道道褶皱,他垂眸看着,头也不抬就问:“怎么了?” “你昨天……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哦,阿姨没和你说吗?我去朋友家了。”说完就迈开步子,没用一点力道就把衣服从她手里抽走。 余汐伊看他背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不想多说,也就不再厚着脸皮问了,否则显得她多在乎似的。 琴房不大,一个木质立柜,一个谱架,一个琴架,上面放着一把小提琴,有情调地摆着一张橘色单人沙发,一个大理石花纹的白调亮面小桌,凌潮说谱子他躺在床上看过了,这会儿回房去拿,余汐伊便走到窗边静静地靠着,斜着身子看着窗外小台上一盆盆绿箩。 长而茂的枝条悬垂交织着,低低地抵着窗玻璃,好憋屈的样子,她便打开一条缝,放一条进来,绕在指尖,像玩自己的辫子。 本来窗户紧闭,听不清外面的声音,此刻几声清脆欢愉的鸟叫扑了进来,余汐伊下意识往外张望,没看到鸟的影子,倒是看到有人举着一顶浅黄色的遮阳伞,慢悠悠在小道上走,看不见人影,这伞就像一朵小花。 耳畔依稀传来唰唰翻纸张的声音,她知道凌潮进来了,转过头,他就立在一米远的地方,谱架前,拉琴姿势都已经摆好了,估计是想先一个人奏一遍,余汐伊就没有出声打扰。 他起先还老老实实看谱子,后来就把眼睛闭上了,完全沉浸其中,穿着睡衣拖鞋拉小提琴,倒还别有一番韵味。 好听,不知不觉余汐伊就被带进去了。 她也是一个音乐门外汉,只知道一些名家名作,再高雅的音乐在她耳朵里都差不多,她也不知道凌潮奏得算不算好听,至少“骗骗”她完全够了。 真好听,余汐伊再次感叹。 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专注的样子,她不禁想到蒋慕说的那句——凌潮要什么有什么,探索精神不就来了吗?那么有没有什么是凌潮想要却得不到的? 她注意力全在凌潮脸上,目光却因为神思的飘远,越来越呆滞。 凌潮微微睁开眼睛,从始至终都能感受到女孩的目光,因而脸上一直都毛毛痒痒的,曲子慢慢停下,一手是弦,一手是琴,双双垂落,先用余光看她,发觉她一动不动,于是慢慢转过头,完完整整看她——懒懒靠在墙上,白窗帘受到一点风吹微微摇晃,影子水波般滑过她的脸,她的身,她的臂。 早上见她穿的是长裤,现在换成了西短,白而长的腿,一条弯曲着,脚后跟抵着墙壁,拖鞋没好好穿,脚趾踩着浅蓝色鞋面。 凌潮没说话,默默等她回过神。 “奏玩了?” 他握着琴的手指曲了曲,“嗯。” 其实没有完全演奏完,不知她刚才在想什么,没有认真听。 “凌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当初为什么要送我奖牌?”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翻动着谱子,一共薄薄两张,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翻的,“我说出来你别笑我。” “不笑。” 他就说了。 “其实那天我很紧张,心脏都仿佛不是我的了,上台的时候脚步都在飘,可是我一望台下,发现你在打哈欠,冲我笑时眼睛里都是没睡醒的泪花,我顿时就不紧张了,所以就下意识感觉能拿奖多亏了你,于是就给你了。” 汐伊愣住,她从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乍一听合理,细究起来又经不起推敲,总觉得有一层膜,膜后藏着什么东西。 凌潮问:“昨天和周辰往排练怎么样?” 看着他的侧脸,余汐伊道:“挺好的。” 凌潮点点头,“那我们合一遍。” “嗯。” 一练就是一整个下午,余汐伊唱累了,就让凌潮拉别的曲子给她听。 当天晚上,凌潮是在余汐伊家吃的晚饭,本来汐伊打算一起复习功课,但凌潮说有竞赛班的同学约他讨论题目。 “你这两天有点忙啊。”她忍不住吐槽。 凌潮挑眉,淡淡笑着没回应。 于是一个赴约,另一个也赴约,余汐伊耳机里是周辰往练习听力的声音。 “今天不是VOA?”她问。 “嗯,随便找的,好像是英专生综英的一篇课文。” “嗯,挺有趣的。” 其实听什么都无所谓,只是这课文的题目有点意思——The real truth about lies(谎言的真相)。 她莫名想到凌潮,他会不会骗她,真的约了同学讨论题目,还是又跑到哪个她不认识的朋友家里。 昨天她打电话过去,他一定能看到记录吧,为什么他没有回呢?是回来太晚了怕打扰她吗?还是根本就没留心呢? 护眼台灯点着温柔的黄光,映在玻璃上有些晃眼睛,像仙女棒,又像浓夜里点燃的烟,旁边就是她的脸蛋。 玻璃窗上蹲着几只飞虫,不知道在里面,还是外面。 她轻声道,“下次还是听VOA吧。” 同时伸手大胆地摸着玻璃——原来是在外面。 放心了。 “我也觉得,要不现在就换吧。” “嗯。” 明明没有摸到虫子,却还是下意识抽出纸巾擦着手,白白浪费一张。 揉成球扔进垃圾桶里,它又自己软绵绵地展开。 一晚上,在平淡中过去。 齐盛 齐盛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爹也是个不负责任的,不求上进倒也罢,工资微薄还拿去赌,欠了亲戚一大笔债,父母一面哀其不争,一面拿养老钱给他擦屁股。 后来收敛不赌了,也只知道吃喝玩乐,一次买彩票走了狗屎运,中了笔不算小的钱,饱暖思淫欲。半夜喝得醉醺醺回家不说,还带着女人,干事也不懂遮羞,要么不关门,要么直接在客厅,导致齐盛从小就看真人电影。 女的跪在沙发上娇嗔:“你儿子。” 空气里充斥油腻酒气,齐志铭放慢动作,两片肥脸荡着情欲的红,老子不教小孩,还可耻地往歪路上带,他看着刚上小学的儿子,面目扭曲笑着,“这算什么,再大点就能一起了。” 女的以为他开玩笑调情,没当回事,倒是叫得更大声,劈劈啪啪的肉搏,嘤嘤啊啊的呻吟,嘴唇红到滴血,眼线直飞到眉毛里去,夸张假睫毛,大直径猫眼蓝美瞳,填充过度的脸。落地台灯斜斜照来,两具肉体变成蓝的、红的、绿的、黄的,非人类的颜色。 齐盛立在原地,忽然迈开步子走过去,齐志铭估计喝得太多,龌龊心理全面爆发,一把拽过儿子的手,直往女人坠着的大奶上抓。 “操你妈!齐志铭!你儿子抓我奶子!” 齐志铭大笑着,甩衣服一样把儿子推开,更加狠命地干,齐盛摔在地上,手上满是刚才抓着软肉的触感,抬眼便是女人摇晃的乳,真白啊,红色爪印格外明显,像烫上去的一般,如烙印。 女人掀起眼皮,水光潋滟的情眸斜斜看他,“哼,小子,手劲挺大,以后一定和你老子一样——啊!” “废话什么!” 劈劈啪啪打着两瓣臀,红了一片。 另一片还是白的,白的,白的,白的! “啪——”这一击打蒙了两个大人。 “哈哈哈——”齐志铭大笑,“小子够猛!来,扇啊!” 女人觉得这父子俩简直疯了,如趴在幽暗角落里的蜘蛛,蛛网缠绵黏腻,,这一大一小要吃肉。 为了钱,她忍了,临走时,怜悯地看着齐盛,他爹在一旁抽大烟,袅袅的烟,仿佛地狱冥河蒸腾的水雾,叫他们的脸看不清。 女人打个哆嗦,踩着高跟鞋离开,摇摇头,这里她是不会再来了。 老子不管小孩,小孩没有正确价值观,老一辈觉得他可怜还宠着,于是小孩越长越歪,成了一个祸害。 齐盛可悲可怜,但做错事一样得不到宽恕。 周五放学的事情自然要上报,学校做了停学处理,考虑到余汐伊的感受,并没有公开通报批评,因而此事目前除了当事人以及个别老师外,无人知晓。 学生们本就不愿和他有交集,平常遇见只会噤声绕道走,这几天见不着他,觉得空气都清爽许多,没有人去纠结好奇他为什么不来学校。加之校庆就在眼前,高一高二都忙着排练筹备,他的消失更加没人在意。 有的人来时是老虎,走了就成了蚂蚁。 这些天,余汐伊也忙着排练,本来还担心凌潮和周辰往两人相处会不自在,毕竟矛盾还未解开。事实证明她多虑了,他们好得如从前一般,谁都不提那日的事情,该笑笑该闹闹,只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和谐过头了。 她宁可他们先打一架。 此外,也可能是错觉,她与凌潮的话似乎变少了,只要她不主动聊,凌潮就一个人默默呆在边上,排练时还刻意拉开他与他们的距离。 因为与周辰往的约定,最近余汐伊和凌潮一起写作业的次数也少了,凌潮得知真相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光火,吃了晚饭就回家,乖巧的模样叫她心生愧疚与不忍——明明她没做任何错事。 搞什么啊,他的“懂事”竟令她不自在。 时间一晃,校庆到了。 演出服 阳光打在树叶上,照出圆而尖的金光,斑斑驳驳一大片树荫,慢悠悠滚入一个轮胎的影子,白色运动鞋立在地上,光斑黑斑就顺着爬了上去,一直爬上西裤、白衬衫、脖子、还有他棱角分明的面孔。 “丁零零”一阵清脆鸣声,激起三两只麻雀。 “余汐伊!”凌潮仰起脖子,高喊:“下来了!” 高高传来拉开窗户的声音,玻璃映出房屋金而蓝的影、白而透的云彩,这些凌潮看不见,但他可以看见那慢悠悠探出的一张小巧白净的脸蛋,“就来!”余汐伊向下喊。 白色有线耳机一只插在耳朵里,一只捏在手上,他小指绕着耳机线,时不时撇过头看着公寓门口的方向,约莫四五分钟后,余汐伊盘着高而蓬松的丸子头,,穿一身夏季蓝白校服,走出来,迎着满身阳光道;“哟,你这发型可以啊。” 抬手虚虚在他头顶上晃了一下,凌潮下意识后仰躲闪,抬下巴,眯着眼漏出一点眼光,道:“别闹。”自行车受力歪斜,又被他不慌不忙扶正,“还不是林可要求的。” 余汐伊满意地笑了笑,拍着他的大臂,“那还得你手艺了得啊,喂,说真的,看不出来你还会搞发型。” 凌潮扬眉,晃晃手机,“有教程。” “不过工具哪来的?” “当然是我妈的。” 哦,对,她差点忘了,他是和他妈妈住一起的。 “倒是你怎么穿校服?”他又歪歪头看余汐伊扁扁的书包,“演出服呢?” “在林可那里,她挑的,我还没见过呢,神神秘秘。” 凌潮点点头。 “听什么呢?”她拔下他的耳机,放在自己耳朵里,太阳如此烈,连耳机都是暖的,“《贝加尔湖畔》啊,你还挺上心!” 笑着拔下他的耳机,这会儿又笑着摘下丢回去,敲在他的胸膛上,自己没事人一样从他面前绕过,去拿自行车。 面前空了,而他还是保持斜着身子的姿势,白线游走指尖,掌心躺着两枚小小的耳机,手垂下,它们也不掉,只是如四分音符一般垂着,又如姑娘的耳饰般摇摇晃晃。 又是一阵“丁零零”,他转过头,眼里是打扮得再简单不过的余汐伊,黑色丸子头染上金色,仿佛撒了碎碎的金箔纸,她头往前一点,道:“走啊。”语毕,不等他,自顾自踩着踏板往前骑。 凌潮望着她的背影,无奈低笑两声,收好耳机追上去。 到了学校,少不了被人打量,毕竟帅飞天的校草卷了头发,发型对一个人很重要,这是普世规律,颜值高,配一个漂亮的发型,无疑画画点高光,灵了,活了。 然而帅哥一进班级,就被一大帮男生拉去做苦力——这次他们班的小商铺是卖甜品,供应商是蒋慕的甜品店,蒋慕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赚什么钱,售价低于成本,图个开心就好。 男生搬东西,帮着女生布置摊位,没事干的人也到处闲逛,班级里只剩余汐伊和林可。 “诶,凌潮发型可以啊。” “是吧,我也觉得。”她自己都未察觉,语气中透着一丝骄傲。 “行了,到我了,快把演出服拿出来,先说好,你可吊足我胃口,要是不好看——” 不等她说完,林可握住余汐伊伸出的手指,“包您满意,你先转过去。” 余汐伊一边笑着嘀咕“搞什么搞什么”,一边蒙眼照做。 林可这才从大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唰得拎起一件精致纱裙:“好了,快看。” 余汐伊转身,猛然站起,“我去!”她摸着裙子,又不敢使劲,只用手指擦,“你哪来的?不会是特意买的吧?” “不是不是,去年我表姐结婚让我当伴娘,那个时候买的,我眼光不错吧?” “不错不错。”汐伊直点头,连连称赞。 “行了去换衣服,我还得给你化妆呢。” 在卫生间换好衣服,汐伊站在镜子前,左转,右转,变着花样看,“我怎么觉得我不像是去演出,倒像是……” ——去结婚。 “倒像是什么?结婚?”林可一语道破。 汐伊笑着摇头,否认:“不是——好了出去吧,别让厕所的味道沾上这件漂亮的裙子。” “不急。”林可扶正她的肩膀,下巴抵在汐伊的肩膀上,脑袋一歪,和她贴着,两个美人。 “余汐伊,我以后如果结婚,可不敢叫你当我的伴娘。” 汐伊笑问:“为什么?” 林可捏住她的下巴,左移,右移,啧啧两声:“还能为什么?会抢我光环!” “哎哟哎哟你别逗我了!” “哈哈哈说真的汐伊,要不——”她扭过汐伊的脑袋,与之对视:“你跟了我算了噗——哈哈哈哈哈,不行尬到我自己了。” 汐伊同样笑着看她,林可一点没有当日通话里悲伤到极点的样子,她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心疼。 林可松开余汐伊,擦掉泪花:“你要真跟了我,恐怕凌潮要天涯海角追杀我。” “关他什么事。”汐伊搂住林可的肩膀走出去。 林可同样搂住她,笑而不语。 高跟鞋 两人回到教室,林可就开始给余汐伊化妆,淡橘调眼影,粉偏橘腮红,甜柿色唇釉,眼尾抹一点高光,脑袋轻微晃动便闪闪发亮,又不会过分夸张。 “唔——”林可认真打量“模特”的脸,“发型就这样也可以,显得脸小,脖子细长。”她动手将丸子头扯蓬松一点,荡下几绺碎发,用事先预热过的卷发棒细心打理,这时校园内响起铃声——虽然是周六,上课铃还是不断的。 林可边忙活边问:“你怎么想到请周学长的?” 汐伊通过手持镜,看着林可认真专注的侧脸,回答:“严格来说不是我想到的。” “嗯?” “是凌潮啦,他提议的。” “原来是这样,为什么?难道凌潮是不想让周辰往留下遗憾?也是,校庆嘛,不是一直都有的。” 汐伊解释:“其实——凌潮是在给我制造机会。” “什么机会?” 她呼出口气,镜子当啷放桌上,“因为我喜欢周辰往,嘶——”额角突然灼烧般刺痛,脚踢到桌子,镜子便晃动得厉害,反射光映上天花板,颤颤巍巍,被电风扇叶片的虚影切割。 “对不起对不起!”林可忙放下卷发棒,隔着对方的手,又揉又吹,“sorry啊,太劲爆了,我控制不住手抖。” “没事没事。”汐伊眨巴着眼睛缓过神。 林可仍替她揉着,问:“你确定你喜欢周辰往啊……” “嗯。” “真是凌潮提的?” “是啊,怎么……听语气,你好像不大相信。” “信,我当然信了。”她飞快扫过凌潮空荡荡的座位,扯开话题,“那你有几分把握将人追到手?” “唔……不知道,其实我感觉他好像对我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唔,但我不敢多想,不敢妄加揣测,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林可见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便没有再说什么,从饰品盒里拿出一顶小皇冠,插在丸子头上,“好啦——”拾起镜子替她照着,“看看,咱们汐伊这么漂亮,谁能拒绝?嗯?” 汐伊竖起大拇指,笑着道:“你化妆技术可以的。” “那是——等着,我还有东西给你。”她又从另一个大袋子里拿出一盒子,掀开,“穿上。” “高跟鞋啊。”汐伊心中憧憬,却面露难色,“我穿不来的,你不知道我小学参加过两年校舞蹈团,老师编舞的时候加入了一点拉丁舞元素,我演出的时候就穿的高跟鞋。”手捏住鞋跟,“还没这个高呢,我都能崴脚,后半部分舞蹈我都是咬着牙跳完的,你这个我更不行了。”她连连摆手。 “那是小时候。”林可劝说:“今时不同往日,何况今天你也不用跳舞,站着就好了,再说,即便摔了,不是还有两个男生扶着?啊?”她贱兮兮眨着眼睛,“右边是凌潮,左边是周辰往,啧啧啧……” 汐伊嘴角忍不住上扬,“你别拿我说笑!”去挠她痒痒肉。 林可躲闪,嘴里却没闲着:“哈哈美死了余汐伊!我知道你肯定美死了!哈哈——痒痒,错了错了——哈哈——错啦!” 汐伊终于停下手,一屁股坐回凳子上,闹得有点热,林可抹去笑出的泪水,蹲下取出鞋子,“来来来辛德瑞拉,本仙女教母亲自给你穿上水晶鞋。” 汐伊看着她的发旋,心中暖意不断蔓延,能有林可这样的朋友,她真是幸运。 换好鞋子,林可贴心搀扶她起身,环着手臂,“来,我勉为其难做你的南瓜马车。” 两人便依偎着,走出教室。 哒,哒,哒……高跟鞋落地有声,稳稳的。 女孩长大了,能穿高跟鞋了。 35 白色柜台支两根白色杆子,往上是一顶大伞,足够容下十来个人,要是还不够则再另外布置一顶,红色跑道上就这样七彩地围了一圈,下午一点,校庆正式开始,来的人不少,老的、少的、年轻的、年长的都有,还有别的学校的老师学生来参观。 一大爷扇着竹子制成的蒲扇,背着手走到一个游戏小摊前,摊主是个男生,见他有些兴趣,爽朗道:“怎么样大爷!来一手!” “行啊来来来!” 正说着,旁边候着的女生递上一把射击枪,大爷接过,听男生絮絮叨叨讲完规则后,迫不及待开枪,咻咻几下,气球劈劈啪啪接连爆烈,周围人拍手叫好,林可按下拍立得,照了一张。 大爷打完最后一发,潇洒放下枪,拿起搁置一旁的蒲扇,边扇边问:“有什么奖品来着?我忘了。” “哦哦,这个这个。”男生递上一个星黛露娃娃,“大爷您可拿好了,老贵了。” “嗯。”他边转身边低头打量这个娃娃,眉头紧锁似是在想要来做什么,正想着,抬头便见余汐伊笑盈盈望着她,眼睛揉碎了阳光,于是他想也不想,大大方方递上:“给你了,小姑娘。” “我?”余汐伊指着自己,看看林可又看看周围人,一时拿不定注意。 “啊,给你,我瞅着你和我孙女有点像,她和你差不多大,现在人在国外,嘿——”大爷拿蒲扇一拍大腿,气了:“当初他爹妈让她出国我就不答应,现在倒好见不到人,昨天说要给我打视频也没打,说什么要写论文!哼——” 余汐伊见大爷说起来滔滔不绝,越发起敬,忙接过玩偶,笑说:“谢谢爷爷,您枪法真厉害。” 大爷立马骄傲地说:“我老伴年轻的时候就爱拉着我玩这个,她打不中,只能我来了,别的能忘,这个倒是没忘,真稀奇哈哈……” 人群中立马有人说:“你看看人大爷,再瞅瞅你。” “我怎么了?”旁人反驳。 女生白眼:“哎,不稀罕说你。” 余汐伊同林可大眼对大眼,拿玩偶遮住嘴偷偷笑着,哪能藏住,笑意一直飞上眉梢,连着头顶的眼光,好不耀眼。眼风扫到有相机对着她,便大大方方搂过林可,冲镜头比个爱心。 身后有陌生小孩跳得老高,摆着鬼脸同她们来了一张合照,余汐伊感到背后有阵风,转过身,就见一女孩一男孩仰头对她们笑嘻嘻道:“姐姐们真好看!”说完,手拉手害羞地逃走了,父母就在前方等着,迁就地冲她们招招手。 余汐伊和林可回以微笑。 “走了走了,去找我们班。”林可挽着汐伊的手催促。 哪用特意找?老远就看见一个蓝色小摊前聚满了人,有几个吃着果汁甜品,不是一班是哪班? “这么有人气?”汐伊嘀咕。 “去看看。” 走进了才发现,哪是围着小摊啊,人贴人,正中间是凌潮,额头沁汗,眉头微皱,眼睛却是笑着的,手里拖着盘子,还挺稳当。边上班级里其他同学悠闲地偷笑,幸灾乐祸的眼神似乎在说:谁让你长成这样! 不,是多亏你长成这样! 凌潮内心略有不耐,但面对客人是不可以表露的,“职业操守”必须可以。卖出手边最后一杯果汁,正准备叫人再拿些过来,余光扫到人群外围站着的余汐伊,觉得她似乎比平时高了些,女孩难得化妆,一时间他舍不得挪开眼,老电影一帧一帧播放,每一帧都无比珍贵,面前的女孩也是。 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同样看见穿着礼服的女孩,下意识让开一条道,凌潮便看见她的全身——白白净净抹胸纱裙,上衣闪着细腻的亮片,大片银中夹杂几粒粉,如把月光磨碎了洒进瑶池,裙子前短后长,白纱堆迭成一朵一朵玫瑰,在腰肢下绽放,迎出一双细直的腿。 怪不得觉得她长高了呢,原来是穿了高跟鞋,带点粽、带点灰的粉玫瑰色,雾面。 汐伊往前走几步,提提裙子,试探着问他:“好看吗?” 凌潮扬眉,牵动几滴将落未落的汗水,道:“一般般。” 没得到预料之中的夸赞,汐伊心里直堵,也呛他:“你头上的发箍哪来的?这是在扮演兔男郎?”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凌潮的嘴角扯了扯,同班一男生解围道:“我的我的!我们感觉这样更加吸睛哈哈哈,现在看来效果简直了!”大拇指一竖,连连点头,自我陶醉。 凌潮干咳两声,显然不自在,汐伊好奇地问:“他们使了什么办法让你答应的?”手遮住嘴,凑过去轻声调侃:“你的霸总地位呢?”说完嘻嘻笑几声,头顶的遮阳伞照出一片蓝光,暗暗的,她的眼睛却因此更显明亮。 凌潮正欲解释,刚才那男生又来解围了:“哪用得着什么锦囊妙计啊!为了帮你卖光甜品,凌潮当然什么都愿意做了!”这下换成余汐伊不自在了。 男生话一出,就瞅见凌潮眼神不善,心知玩过头了,忙噤声,偏生周边人还不识趣地吼吼起哄,眼见着凌潮面色越来越沉,慌忙招呼:“来来来!都到我这里来买甜品咯!快来啊!” 周围人哈哈哈哈大笑转移阵地。 林可抿嘴忍着笑意,“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音乐厅吧。” 余汐伊如蒙大赦,“好好,快走快走。” 语毕,她还未迈开步子,凌潮就从她身边擦过,林可这时被熟人拉住聊天,汐伊只好先走,同他一前一后。 今天他是一头日系卷发,发色本就偏棕,因而也不会显得整套打扮仅有单调的黑白二色。天热,他不得不卷起衬衫袖子,白皙手臂不干瘦,隐隐可见青筋流淌,给予人莫名的安全感,衬衫扣子松开上面两粒,锁骨清晰可见。 刚才第一面见他,就觉得他像个执事,立在那里有种慵懒的精致,汐伊本欲夸耀他,谁料他嘴巴如此毒,估计是看穿她的心事,故意这样说的。 一般般,一般般? 切! 现在还“大摇大摆”走在她前面,哟,发箍还没摘,汐伊心生捉弄他的念头,眼睛咕噜一转,快走着,即将靠近时大喊:“凌潮!转过来!” 男孩伊言照做,就见一个白花花的身影冲来,汐伊手一抬就要抄走他的发箍并薅其头发,岂料穿的是高跟鞋,脚没站稳,整个人往旁边倒,凌潮慌忙动作,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拖住她的腰,膝盖一弯,手一用力把她带起,贴住胸膛。 “哇哦——”周围路过的人驻足围观,啪啪拍手。 有人感叹青春真好,有人羡慕不已,有人遗憾也只得作罢,就林可一人掏出她的拍立得,又是“咔嚓”一张。 甩动相片,画面渐渐呈现,滤镜呈油画效果。 她照相时离得较远,因而汐伊凌乱飞起的裙摆看上去就如一朵浪花,凌潮接住她,表情竟难得慌乱几分,就好像…… 猝不及防接住了他的浪花。 林可突然就抱住了相机,紧紧放于胸口,她望着蔚蓝的天空,那么高那么高,又那么远那么远,为什么要那么远——突然眼眶便湿了。 当事人一个慌张,一个淡定,声音自汐伊头顶传来,语调淡淡却微微喘气,“知道自己不会穿高跟鞋还同我胡闹?”末了,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分贝道:“我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小时候那样背你去医务室,余汐伊,你应该也不想吧,毕竟人真的很多,传出什么就不好了。” “瞧,皇冠都要掉了。”他于是抬手替她扶正。 汐伊赶忙起身拉开距离,谁都不看,扶住皇冠快步走了,凌潮双手插兜,倒退走几步,肩膀松垮埋下脑袋,越想女孩的反应,越觉有趣满足,最终忍不住仰头笑出声,白云散了又聚,连成软绵绵一大团,下落,下落,快点下落,让他陷进去。 心甘情愿。 慢悠悠,慢悠悠,倒走,倒走,忽然,运动鞋调转方向,跑了前去。 林可望去,就看他追上余汐伊,正想伸手扶她,被无情推开,他不死心还要扶,又被推开,这一推,没推开他,她却又差点摔倒,幸而男孩搂住了女孩,似是知道她不愿意,把她扶稳了就放开,任凭余汐伊拍打他,女孩子生气有时候不需要什么一本正经的理由,凌潮知晓她的性子,便含笑受着。 打得差不多了,又固执得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余汐伊不知是疲惫了还是什么,这次没有挣开。 云彩短暂遮住太阳,他们越来越远,当阳光再度普照大地时,他们便成了林可镜头里的人儿,最终化为相片,甩一甩,甩一甩,定格了。 36 来到后台休息室,余汐伊和凌潮坐在沙发上,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分占一左一右,没有任何交流。他玩着手机,汐伊便学他,可也不知道该看什么,只是机械地滑着屏幕,时不时斜过眼珠瞟瞟凌潮。 后者似乎真有事忙,手指隔几秒就要在屏幕上敲几下,敲得汐伊又是好奇,又是心烦。她作势伸个懒腰,身子后仰,实际是想看他在和谁聊天。 眼看就要得逞,林可开门进来,凌潮率先抬起头把汐伊惊一跳,立马站起身,而他不过扫一眼身旁站得笔直而慌乱的女生,不发一言,没有任何表情,垂下眼,继续看手机,却不打字了。 林可察觉气氛微妙,拉过汐伊走到梳妆台前,悄么声问:“咋了?” 汐伊摇摇头,“没什么。” 林可不继续问了,从斜跨包里拿出一支口红,下巴指指凌潮,示意汐伊给凌潮涂上。 “你怎么不去?”汐伊压着声音反抗。 “你觉得我去他会答应吗?” 不会。 她心里念叨,嘴上做最后挣扎:“那我去就行?” 林可坚定点头,催促:“快去。” 汐伊苦着脸,林可比她更苦,谁比谁可怜,最终汐伊翻个大大白眼,败下阵来。 她的影子一点一点靠近,晃悠悠爬上沙发,又一点一点挡住他的光,面前暗下,凌潮自觉抬头,手机放一边,挑眉,似在问干什么? 她从身后拿出口红,趁对方注意力不在自己脸上的时候,飞快扫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你要给我抹口红?” “嗯。”汐伊顿一顿,“可以吗?” 两人四目相对,在汐伊快要放弃时,他突然开口:“可以。” 旋即起身,边走边说:“这里光不好。”拉一把椅子摆在梳妆镜前,侧身坐下,道:“来,这里光好。” 汐伊和林可对视一眼,大大方方走过去,凌潮便仰起头看她,光从左侧蒙过来,眼是眼,鼻是鼻,一张脸如此清清楚楚,她似乎第一次见他一般,感觉陌生新鲜,但他们分明那样熟悉。 她弯下腰,凑近看他的嘴唇,又忍不住去看他的眼,他的睫毛在光下被照得发白,变得暖暖的,颤动时,投下的影子也跟着颤。汐伊于是又垂下眼眸,看他微开的唇,想着该怎么涂比较好。 汐伊并非第一次用口红,确是第一次给别人涂,一时之间无从下手,好像惯用的右手变成了左手,哪是左边哪是右边都模糊了,手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她想明白了,准备下手时,凌潮突然开口:“你的额角怎么红了?” 多年后,余汐伊回想起这一刻,还是会觉得当时的自己没出息,竟然会因为他突来的一句话手抖,忘记到底是YSL还是香奈儿,反正当口红落地时,她与林可不约而同倒吸口气。 该怪谁? ——他。 都怪他。 口红滚到沙发边,余汐伊准备过去捡,林可比她快一步,汐伊还是下意识迈开步子,却不小心踩到凌潮的脚,也在这时,周辰往推门进来,和凌潮穿的一样,只是发型没打理过。 他唤一声“汐伊”,汐伊便回过神看他,一瞬忘记了踩凌潮的那一脚,回一声:“周辰往,你来啦。”就走到他面前。 脚不能说不痛,但这份痛并不到位,他甚至想再痛一点,好让他忘记其他地方的痛。凌潮握紧椅子扶手又很快松开,侧过头对着镜子整整衣服,镜子真亮,余光里全是他们聊天的场景,以及她嘴角扬起的淡淡微笑、开心的模样,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过,完完整整撞进他的眼里。 面前递来两张照片,转移他的注意力——是刚才在操场上的一幕幕。抬眸只见林可对着镜子里的他眨一下眼,轻声道:“别告诉余汐伊哦。” 两人心照不宣。 凌潮笑了笑,接过照片,说句“谢谢”。 “内什么——”林可指指额角,“刚才不小心把汐伊这里烫了,所以是红的,抱歉啊。” 凌潮摩挲着照片没说什么,耳畔是余汐伊对另一男生说话的声音。 休息室的门又被打开,除了凌潮外的所有人都看过去,是个见过的陌生人——模样熟悉,名字知道,但没聊过天——不知道她有什么事。 她分明看见了凌潮,却还是问:“凌潮在不在?” 其余人又不约而同去看凌潮,他这才从相片上抬起头,站起时椅子擦着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似把在场所有东西搅在一起抛至空中,又任其坠落,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叮铃铛啷,叮铃铛啷,谁都被这阵仗弄得发不出声音。 汐伊缩着肩膀看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女生面前,将门大开,道:“去外面说。” 两人就出去了。 她抓着裙摆的手松了松,本以为凌潮会拒绝的,就如曾经一样。 可她又凭什么这样以为呢? 她摇摇脑袋,抬头见周辰往看着自己,便对他绽开笑容,一旁的墙壁上是她的影子,只她一人。 手机屏幕再没亮过,凌潮在演出开始前,一直没回来。 37 演出开始,待前面一个小品结束,就轮到余汐伊他们。 林可在给她补妆,汐伊时不时瞟一眼舞台以及台下的观众,眉头下意识皱起,周辰往笑着问:“紧张吗?” 她老实回答:“有点,你呢?” “没什么感觉。” “心理素质挺好啊。” 周辰王摸着脖子,解释:“都是练出来的,以前有演出经验。” 汐伊长长哦一声,小声嘀咕:“那你们倒是挺相似。”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欢笑,周辰往没听清她的话,问一句:“你说什么?” “没。”汐伊大着胆子拉起他垂落的右手,“那就借我点胆子,不介意吧?” 她的掌心微凉,却带着潮汗,说是借胆子却不敢使劲握,他不用力就能抽走,但他没有,而是紧紧握住她,说:“不介意,要多少有多少,只是记得给我留点儿,我怕演砸了丢你面子。” 余汐伊正笑着,帘子一动,消失许久的凌潮回来了,与他对视的一瞬,汐伊下意识将手从周辰往掌心抽走。 她惊诧于自己的反应,疑惑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心虚,但面上不露丝毫,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凌潮脑子里闪过她刚才的举动,没答,反问:“紧张吗?” “不紧张。” 闻言,周辰往低头看她,抿唇想着什么,林可一反常态,丝毫不给她面子,戳穿:“刚是谁说紧张的?” “不知道——”汐伊嘴硬:“反正不是我。” 此时观众席响起一阵掌声,灯光暗下,小品结束。 凌潮在一片昏暗中说:“到我们了。”语毕迈开步子,路过周辰往身侧又停下,自然拉过他的手放在汐伊小臂上,叮嘱:“拉着她,别让她摔了,她不会穿高跟鞋。” 他拿着小提琴潇洒走入漆黑的舞台,好心地将上一个班的道具捡起,递给跑过来的同学。 余汐伊和周辰往则在原地呆呆站立,直到凌潮看过来,周辰往同时说一句“走吧”,她才仿佛受到牵引般迈开步子,双脚都是僵的,像八音盒里被搁置了许久的舞者,发条都已生锈,被迫卡顿地转着,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她说不清楚。 她唯独清楚,这一刻周辰往握住她的手,那种感觉与刚才不同,要说哪里不同,便是没那么开心。 和想象的不一样,当她真的开始表演时,观众席的灯大半都是暗的,他们面目模糊,仿佛不存在,她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凌潮拉响小提琴,台下顿时掌声雷动,认识他们叁的,喊着他们的名字,给予表演者莫大的鼓励赞赏。 ——“凌潮!” ——“余汐伊!” ——“周辰往!” “我们爱你!!!” 嘴角扬起,她开始唱,歌声琴音一下把她带回那间小小的房间,满眼皆是橘色的沙发,白色的窗帘,绕指的绿箩,还有印象里,他闭上眼睛专注的样子。 过一会儿,周辰往吹起萨克斯,她便又想到那天下午的排练厅,那日的火烧云,手腕上的氢气球,以及他上车后,站在门口回头看她,说一句“记得找我练习听力”。 贝加尔湖,贝加尔湖,说是湖,你却如海一样宽,一样深。她站在岸边,幽冷的风吹来咸腥味,夜晚,它变成神秘的深蓝,盛满银箔一般细碎的月光,波光粼粼,一直闪进她的眼,她的心。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在贝加尔湖畔。” “你清澈又神秘,像贝加尔湖畔。” …… 演出顺利结束,谢幕后汐伊长舒口气,准备往台下走,前面的凌潮却突然转过身,要往候场区走。 “你……” 汐伊来不及说完一句话,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与她擦身而过,本以为他一时走错方向,待看清那里站的人时,一下子便恍然大悟。 是刚才来找凌潮的女生,她记得对方是表演芭蕾的,就在他们后面一个。 汐伊不死心地立在原地继续看着,看他拿着小提琴不疾不徐走过去,看他背对她和那名女生说什么,看主持人拿着稿子向他们做最后确认。 她终于明白——哦,原来凌潮要为那个跳舞的女孩伴奏,而自己这段日子与他交流甚少,有意不去关心他的行踪,所以他什么时候答应的,又是什么时候与这个女生私下约时间排练的,她一概不知。 这一瞬,她成了凌潮的陌生人。 汐伊深吸口气转身,发现周辰往在另一边的幕后等她,于是想也不想提起裙子就小跑过去,高跟鞋踢踏踢踏,震得她脚底发麻,连带着脚踝、小腿挨个麻过一遍,路不长,她跑到尽头停下时却大口喘气。 “汐伊?” “嗯啊?”她笑着问:“怎么了?” 周辰往也微笑摇头,“要在这里看表演吗?” “嗯!看的。”她点头,“这家伙居然不告诉我!” “嘘——”周辰往竖起一根手指放嘴前,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台下会听见的。” 汐伊于是捂住嘴,一直捂着。 表演开始,她本以为会是《四小天鹅》这样的古典曲目,然而并不是,是林宥嘉的《天真有邪》。 看来这个女孩自己编舞了。 “跳得挺不错啊。”林可在一旁夸赞。 “嗯。”汐伊应和。 ——你可知道/对我做过/什么最残忍 ——就是你/狠狠把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 这是她印象最深的两句台词,因为当时看现场视频时,弹幕上飘过一句: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听懂的,紧接着后面飘出满屏的名字,原谅她当时不仅难以体会,还觉得有点中二好笑。 女孩舞姿优美,光追着她,余汐伊没办法不去看凌潮,他安安静静,不用去寻光,光会自己来。 她意识到,总有那么一天,凌潮的身边会有另一个女孩,他会有喜欢的人,那时她身上那些曾经属于他,来自他的东西,会被分走,甚至点滴不剩,分秒不剩。 身后有人在和周辰往聊天,她又没法不分神去听。 “学长你萨克斯吹得真好听!” “谢谢。” “学长高叁这么忙还有空排练参加校庆啊?我姐姐也高叁,人都苦得蜡黄了!” “没办法,这个请求没法拒绝。” 汐伊直起身。 “对哦,你和凌潮关系那么好。” “不是因为他。” 余汐伊怔愣,转身。 “不是因为他,那不就是……” “嗯。”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难不成学长你——” 她手指摸着下唇,控制不住往前走几步,想听清楚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这时,台下突然发出担忧的惊呼,打断所有——原来跳舞的女孩不慎摔倒,汐伊回头时就看见凌潮蹲在地上,手撑着膝盖询问,过一会儿拉着女孩的胳膊把她拉起,女孩下意识反握住凌潮的手臂,一瘸一拐借力往另一边的幕后走。 一个男生突然上前把她接过,二话不说拦腰抱起稳稳离开。 也就在这时,意外突发,“哐当”一声,悬在空中的霓虹灯掉了一个下来,炸起不少碎片,其中一片还飞至她的脚边。 汐伊捂着胸口,惊愕着一双眼看着凌潮——这个位子是刚才他站的地方。 差一点,差一点。 她从未如此大口喘气,脚直发软,若不是周辰往在身后托着她,她早就跌倒在地。 “汐伊,余汐伊?”周辰往叫她。 “嗯……我……”一开口声音发颤。 她看着她与凌潮间的一地碎片,心中泛起酸楚,转身头抵住周辰往的肩膀,不想去看凌潮,不想,不想。 死死咬着下唇,眼眶湿了却没有眼泪掉落。 吓死了。 她要吓死了。 38 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众人心中难免不悦,需要时间平复,主持人便把中场休息提前,趁着空当也好清理舞台,为了防止危险再生,舞台上其余的霓虹灯也一并摘下。 余汐伊他们既然演出完成,便不打算留在音乐厅继续观看,加之她心有余悸,不想多呆。 他们兵分两路,周辰往与凌潮去操场经营摊子,余汐伊和林可则先回班级换衣服。同行认识的男生揽过凌潮的肩膀,说他命大福大,总之全是关心他的话语,反观当事人却一脸平静,淡淡笑着扯开话题,吐槽他们刚才在台下喊得太大声,令他差点失误。 “凌潮,潮哥,你怎么这么——”男生抓着头发,半晌想不出形容词,于是放弃:“算了,反正是和我们不一样。” “毒舌,没心没肺。”周辰往替他解释:“过分冷静,目中无人。” “诶对咯!” 凌潮觑他一眼,没说什么,迈着长腿快速走下石阶。 倒是周辰往还记挂着汐伊跟在后面,便一脚落在平地,一脚踩着台阶,转头对她道:“那我们先走了。” “嗯,我换好衣服就来。” 一男生脸晒得有点红,摸着后脑勺道:“对了汐伊,我之前没得找机会和你说,你今天真好看。” 汐伊回以微笑说句谢谢,而后看着凌潮,笑容减淡几分,问:“你真的没事?”不是指外伤,而是指心里,是否被吓到。 凌潮摊开双手,像个待安检的机场乘客,正面给她看了,又转过身给她看背面,停几秒再转回来,手插裤兜,道:“没事。” “哎呀汐伊,你问也是白问的,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就算真怕了还能告诉你?” 周辰往附和:“说的对。” 一大帮男生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走了,今天校园内流动的人比往日多不少,遍布各地,凌潮与周辰往长相出挑,吸引了不少目光。 音乐厅前方有一大块空地,空地再往前是机动车棚,车棚旁开一扇铁丝门,连着一条小道通向室外篮球场,此刻仍有男生在打篮球。 凌潮自然加入,拍拍手就有人传球给他,小腿发力轻盈跳起,进一个漂亮三分球,在场人拍手叫好。 余汐伊站在十级台阶上,刚才一幕幕尽收眼底,从这个角度去看,篮球架真高似乎可以够到蓝天,戳入云层,跳起的他也是,白衬衫就如一片悬起又落地的薄云。 “林可。”汐伊开口:“灯砸碎的时候我是真的害怕,他怎么就不怕呢?” “可能——其实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旁观者是会比当事人要担心的,也会想更多,我们都很怕的啦。” 是么。 汐伊无声吸气,不再多言,挽起林可走下台阶,他不在,她的高跟鞋踩得顺溜多了。 真是奇怪的效应啊。 换回校服,汐伊来到班级小摊位,蛋糕已经卖过半,她有些饿,便从保温箱里拿了份千层,安安静静坐在蓝色塑料矮凳上吃着。 今日校园的光景像一块松散的海绵,没有沾水,又轻又软。 班级的销售范围扩大,凌潮和周辰往不在摊位傻傻逗留,汐伊目光放远四处搜寻,在足球上看到他们俩。 忽而周辰往一个转身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与她遥遥对视,汐伊嘴里咬着叉子向他挥手,他便也依样回应。 汐伊刚放下手,凌潮恰巧转过身同样看见低矮的她,她正犹豫是否要打个招呼,对方就转回去了,她的手尴尬停留在半空,如只傻傻的招财猫。 一人穿着红T恤从面前走过,像面彩旗挥动擦出虚影,短短几秒的视线阻隔,他就不见了,原地只有周辰往。 她挖一勺蛋糕放进嘴里,带着冰渣的奶油在嘴里化开,芒果甜中带点酸,中和奶油的腻,清清爽爽。 绿草坪、红跑道、蓝天空连成一道,色彩缤纷千奇百怪的衣服来来往往,忙碌热闹,白衬衫的他或许只是被人挡住了。 考虑一下 校庆结束后,班上几人结伴去吃烤肉,周辰往经不住热情邀约一并前往。 这家店开在商业街上,别看小小一扇木式窄门,低调内敛不起眼的样子,实则口碑极佳,人气颇高,别说周末了,工作日也是爆满,不提前预约就得坐板凳,夏天店员贴心支起大伞,撑出一片凉荫,伞下放一张木桌,立着一个透明水桶,龙头一开,冰镇柠檬水便滚滚流进纸杯;冬天就换成铁桶,柠檬水换成姜汤。 余汐伊他们提前三周就定了位子,风铃响动,店里光线较暗,每张餐桌上方悬着暖黄的罩灯,烤盘上一片片烤肉油亮油亮的,滋滋油煎声带着香味扑面而来,黑胡椒,山茶,葱蒜……一下子吊起胃口。 他们路过餍足的客人,跟着店员来到二楼包间,“啪!”灯打开,极亮,眼睛都跟着一痛。 快速点完菜,店员一走,一人忙说:“早知道就坐外面了,这里太亮,门一关与世隔绝似的,一点氛围感都没有。” “那外面也容不下我们那么多人啊!” “多开几桌呗!” “省省吧,多开几桌,食物放哪一桌合适?我吃个饭还得串门?你当吃百家饭啊?” 一桌人哈哈笑开。 “辰往学长好久没和我们一起出来了吧!” 周辰往正欲喝水,闻言暂时放下杯子,“是啊,快闷坏了。” “高三啊高三——”男生长叹:“怕死我了,晚点来好不好?” 周辰往笑笑,出声安慰:“其实和你们现在差不多,毕竟闻风中学没有高三高二之分,你们又是实验班,高三么——其实忙在心里。” “可是要刷好多题!” “刷题——你们现在就不刷了?放宽心。” “哈哈哈你们可快别说了,明明陷入苦海的是学长,怎么反倒安慰起我们来了?还是祝学长早日脱离苦海吧!” 周辰往举起玻璃杯,往上一举:“那我祝你们早日高三。” 他们正“别啊别啊”、“好恨的心啊”哀嚎着,服务生推着小车进来,一一上菜。 当着陌生人的面不好意思聊,人一走又开始了,他们轮流烤肉,闲着没事做的又开始逮住周辰往,想把这些日子没说的话一下子补全。 “哎呀——学长能来我们班助阵真是开心死我了!不知道哪个活神仙请的?” “是你吗林可?” “不是——啧,你看我干嘛?问学长啊!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负责人嘛怎么会不知道?学长?” 汐伊就坐在周辰往边上,从问题一开始她心里便揪着,手里握着杯子迟迟不喝,似乎只是要找个物件转移注意力。 类似的问题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换一波人,她就没那么想知道了,否则无意于将她剥光了推上高台,下面乌泱泱一片人,抬眼望她,个个双目空洞如傀儡,寒风从嘎吱窝里过,吹冷她的肢体。 她希望周辰往懂她,希望他愿懂她。 想逃离般,腿不自觉往旁边歪,撞到凌潮的,无措诧异之下抬头,撞进他的目光,眼神闪动坠着光,却无言。 左边是他,右边是周辰往——她到底是挑了个什么座位啊。 张张嘴正欲说句抱歉,周辰往开口道:“当然是凌潮邀请的。” “凌潮啊,怪不得。” 汐伊松口气,含胸跌进座位,喝水。 “喂!你们俩什么时候再一起打比赛?想看啊!” “这你得问凌潮。” 凌潮不同意:“不该问你吗?高三苦海生。” “行,到时候看,不过一直做队友有什么意思,下次做对手吧——你说呢?” “没意见。” “你们谁和我做队友?” 两人异口同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场面怎么成了这样,一时不敢出声。 汐伊一口水卡在喉咙里,“咳咳”开始咳嗽,慌忙抽纸巾擦嘴,林可出声救场:“我说,你们俩聊天,汐伊做当中是不是挡着了?要不位子换换,我刚就上个厕所的功夫,你们就把位子定了,问过我意见没有?汐伊和我姐妹情深,哪怕吃饭分开一小会儿也不行!” 不满的声音剪开拔河比赛的粗绳,两边人泄力倒地,喘着气中场休息。 “是是。”汐伊连连点头,凌潮扑哧一笑,杯子挡住嘴角的弧度,眼神平静,要不是挨着坐,汐伊也不会察觉刚才是他在笑。 笑屁。 肉是烤了,大家碗筷都没动,所以对于换位子没什么意见。 厚厚的窗帘挡住暗淡的夜色,挡住时间的流逝,若不是服务生推门而入,询问用餐体验、菜品口味,他们都没意识到一顿饭断断续续吃了快两个钟头。 “挺好的挺好的,是不是该结账了?AA?还是哪个土豪仗义相助?” 服务员道:“不用不用,已经有人结过了。” “我去!真有土豪啊?谁啊谁啊?让我膜拜一下!” 然而环顾一周,众人一脸疑惑,就林可似是猜到什么般略低下头。 服务员说:“是位姓谭的先生,刚还打电话来让你们放开吃,不用客气。” “谭先生?你们谁认识?” 众人摇摇头。 林可道:“是我小叔。” 汐伊侧头看她。 “可能知道我今天和同学出去吃饭就帮我结了——你们不够再加,他,他钱多,你们不用客气的。” 本来就不是单方面请客,土豪什么不过玩笑话,哪知道这下成了真,他们即便不够也再不好意思加了。 “够的够的,这不还有一些,够了够了。” “对对,够了够了,我也想有个那么有钱的小叔嘿嘿嘿……” 林可扯着嘴角勉强一笑,汐伊在桌底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有人提议吃完饭去唱K,周辰往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站起身。 “学长要走了?” “嗯,我还有作业要写。” “我送你!”汐伊一下站起,见众人看过来,撇一眼凌潮,纠正:“我替凌潮送你。” 周辰往打圆场:“行,我看这家伙也懒得送我——那我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汐伊走到二楼服务台停下,周辰往关上门快步跟上。 两人却没走,面对面站着,汐伊抬头看他,“刚才谢谢你。” “谢我?什么?” 汐伊不语,他明明知道的。 “你知道我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吗?” 汐伊低头。 “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他一字一句似是指着胸膛,“刚才是假的,如果不是你开口,我不会来,不会来自讨没趣。” 自讨没趣? 汐伊抬头,撞见他真诚的目光,又慌乱地撇开脑袋,墙壁上是忙碌的人影,地板上也有,还朦胧着四面八方凌乱而来的光。 “我……”她摸着胸口。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余汐伊,我——” “噼噼啪啪!” “对不起对不对!” …… 小孩乱跑从后面撞到服务生,背上又不长眼睛这谁能躲开?托盘上的玻璃壶碎裂在地上,如舞台上那盏碎裂的霓虹灯。 壶里装着什么果汁?蓝莓汁?酸梅汁?深色液体流在深色地板上,变成黑色,嵌进木头式的螺纹,弯弯曲曲一路流到凌潮脚边。 刚才有人口渴,林可就点了两份饮料。 “对不起帅哥,我们赔您一份。” 服务员卑微鞠躬,明明不是他的错,还礼貌道歉干什么? 凌潮扫一眼被吓得泪眼婆娑的小孩,垂眸安慰服务生:“没关系,不喝就不喝了,不用赔了——不会投诉的。” “一定五星好评。” 服务生直起身,感激地看着他,说声谢谢,转身去打扫。 凌潮目光掠过人群,去望看来的周辰往和余汐伊,在她苍白的面孔停留片刻,抿去笑容走回包厢。 关门。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是听到碎裂声?还是更早? 余汐伊呆愣着。 “汐——” 她拉过周辰往的手腕,“学长我送你。” 环境嘈杂,他们沉默。 送到门口,周辰往下了台阶,在平地停下转身,仰着头道:“我刚才的话,你考虑一下。” 她背着光,此刻看来什么表情都是深沉的、暗藏情绪的,他见她点点头,便笑笑离开。 汐伊目送着,走至一棵树旁,他忽然停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看,似乎犹豫什么,最终又放回兜里,不再继续走,而是转身望她。 这下变成余汐伊看不清他的表情了,车灯晃过他的脸,只一会儿,仍是没看清。 汐伊便抬手挥一挥,他见着了也没回应,转身离去。 手蜷起,慢慢放下,走回店里又转身靠着门,透过玻璃看他逐渐远去,“啪嗒——”脚踢到放在旁边的扫帚簸箕,弄倒了。 来回看看,都在忙,没人注意这里,她便蹲下扶起,手握着扫帚柄,头慢悠悠抵上,看着忙碌的街道,良久良久,闭眼,自嘲般低低笑着。 ————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乐乐乐!!!!!! 40(上) 余汐伊没有去唱K,一方面她有点累,一方面今天发生的事情桩桩都不简单,她没那个玩耍的心情,她不去,凌潮当然也不会去,搪塞一句有事,便和余汐伊一同坐公交回家。 车上没几个人,十分空静,空调风都显得阴冷,他们各找了单人位,一前一后坐下。余汐伊不习惯这安安静静,又不知道聊什么,只好插着耳机听歌,堵上耳朵眼也堵上凌潮的嘴,虽然后者本也不想说什么。 下了车没几步就是小区门口,凌潮跟在汐伊后面一路送她至公寓楼下,她转身说句再见便迈上门口的三级台阶,站至平台又停下,踟躇半晌忽然转过身。本以为凌潮已经走了,然而他依然站在一盏路灯下,双手插着裤兜平静望她。 汐伊抿抿唇,道:“我突然想起我妈做了蛋糕,我上去给你拿。” “嗯。” “你上来吗?” “不了。” 汐伊于是上去了。 、 凌潮等了四五分钟,没等来蛋糕,“怎么是汽水?蛋糕呢?” 汐伊摸摸鼻子,硬着头皮说:“不知道,可能被我妈拿去店里了。”她怎么可能告诉凌潮蒋慕根本就没有做什么蛋糕呢? 毕竟她最讨厌的就是撒谎。 凌潮对此没有多言,抛一抛汽水瓶,道:“那我走了。”正欲转身,汐伊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叫住他,脚尖都忍不住往前一挪。 “你刚和他们说有事,是又要去朋友那?到底是什么朋友?”她佯装不在意很久了。 原来她以为他说的有事是这样的,余汐伊你是真傻还是和我装的?凌潮心里又气又笑,本来今天忙了一天他不想去那边了,现在突然改变注意了。 但他不想这么直白告诉她,反而上前一步问:“余汐伊你现在是想管我的去向吗?” 她愣了。 “这对你很重要吗?”他的脚尖几乎对上她的,凌潮垂眸见她瞥过脸,手指搅着衣服,沉默不语的样子,忽而泄了气,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那就不要来管我。”顿了顿,用平常的语气强调:“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行吗?” 她抬眼撞进凌潮的目光——没有看到愤怒,也没有看到悲伤,更没有挣扎与纠结,似乎他让她别管他真的不过字面意思,是发自真心的。 汐伊肩膀松下,点点头,听到自己说:“好。” 她听到凌潮脚步逐渐远去,回神看去时,他的身影挡在了颜色笼罩的植被后,只听闻拧开汽水的“噗呲”之声,像是轮胎放了气,一会儿就从圆滚变成扁平。 门口的草地上落了一大片叶子,都说一叶知秋,如今这么多落叶,看来秋天真的到了。 ———— 先发一些,剩下写完了晚上八点发 40(下) Lose Demon——柏老板认为人喝醉酒就成了迷失的恶魔,所以给酒吧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晚上十点,凌潮背着琴包从后门进去,徐闻音早就靠在过道上等他,她脸着浓妆,媚而不浮夸,鞋跟旁三根烟头,手里的一支也已燃半,灯光鬼魅,薄薄的烟染成红蓝。 凌潮与她擦身而过,徐闻音两指夹烟,踢踏跟上,深V黑色吊带连衣裙,右侧开衩将将没过大腿根,每一步都春光漫漫,烟灰抖落,金花遍地。 “不是说今天不来?怎么临时改主意了?上次也是。” 他没解释,只说别管。 徐闻音挑着眉毛,看来师弟心情不好。 凌潮是来打工的,不当酒保,不做服务生,只给乐队伴奏。徐闻音大他六岁,父亲是凌潮以前的音乐老师,得知她在Lose Demon当驻唱歌手,就提议来给她当伴奏,为的是赚钱。 徐闻音听到理由很意外,凌潮是不可能缺钱的。 “你要钱的话怎么不问问你妈?” 凌潮当时只说一句:“那不一样。”画外音留给徐闻音自己琢磨。 顾客原本只来看徐闻音一个,现在加了凌潮,酒吧生意便比以前更好了,柏老板本就大方,加之徐闻音的关系,工资给的也更多。 本来他今天不来,徐闻音打算唱摇滚,妆都是搭配着画的,衣服原本也不是这件。 接到他的消息忙换了一身,妆就懒得卸了毕竟画了好久,重画一遍她嫌麻烦,好在一张漂亮面孔摆在那里,怎样都不突兀反而更有韵味。 上半场唱完,换了几个人暂时替他们,他们坐在吧台前中场休息。 徐闻音点一杯酒,问凌潮:“怎么今天心情不好?跟姐说说。” “没什么。” “骗不了我的。”她点点自己的耳朵,“你的情绪全在你的音乐里了。” 凌潮于是不说话了。 闻音笑笑,道:“喂,那边内个女人盯你老半天了,你当心点,毕竟这里是酒吧,什么人都有的。” 凌潮象征性看过去,扫入凌乱灯光暧昧人影,应付地点点头,一看就没什么耐心理睬这种事。 闻音看透他的心思,想出言说什么,恰好酒摆上桌,她于是推过去,点三下桌子,“尝尝,给你点的。” 凌潮刚碰到杯子,闻音手指便勾住杯口往后带带,红唇一张一合:“成年了没有?” 他翻个白眼,一把夺过,仰头饮尽,呛得他歪过脑袋直咳嗽。 徐闻音含笑支着下巴看他咳,“忘说了,这酒是柏老板给我调的,很烈的。” “是因为你内个小姑娘,余汐伊吧。” 看他听言不再咳得那般惨烈,徐闻音越发笃定,“都多久了,还没挑破——看你挺累的,那女生不值得。”后半句是要激他,故意这么说的。 果然,凌潮猛得转过头,眼睛湿润,脸都咳红了,酒让他郁闷的情绪最大化,摔杯砸场都能干,但他什么都没做,一会儿就平复好情绪说:“你不懂。” “我不懂?”徐闻音听到个笑话,“我是不懂,所以才不会像你这样,明明喜欢的人都快住到同一个屋檐下了,还这么纠结。” 凌潮突然问:“闻音姐,你有很好的朋友吗?” “柏老板算吗?” “当然不算。” 凌潮比出两根手指,“本来是很好的朋友——”手指并拢,“却突然要变成恋人,不怕吗?我和余汐伊作为最好的朋友,怎么吵都不会散。”本是一只手上的两根挨着的手指,一分一合总有肉连着。 他换成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如果是作为恋人呢?” 他不怕,可不代表余汐伊不怕,何况他现在还摸不清这家伙是什么态度。激烈的手段他不是不会,可如此得来的情感他是不会要的,也不踏实。 他只是在等一个契机,让她自己明白她的身后永远有他——凌潮不会走。 徐闻音若有所思看他侧脸浸没在光影里,时而晦时而明,晦时他像个大人,明时又看着青涩,于是细溜溜叹口气:“难为你熬得住。” Lose Demon,Lose Demon,你没变成恶魔,也没有迷失,只是珍惜一个人珍惜得深。 41生日 晚霞夕照,掠遍花园,沿着木楼梯爬下,一路扫至地下室那扇玻璃门前,将地下室蒙上一层柔和的金黄。 凌潮站在凳子上,单手托着镭射激光灯于墙壁上固定好位置,眼睛盯住,另一手伸到下面一招,“工具给我。” 余汐伊递给他锤子和无痕钉,脚踩凳子防止他摔。 灯是一周前订的,第一家迟迟不发货便退了,第二家发货及时然而物流不给力,凌潮本以为白买了,没想到半小时前收到了取件码,于是匆匆取来开始装。 他高举双臂牵起衣摆,露出一节精瘦的腰,休闲裤的松紧带勒出一条隐约的红印子,内裤的边冒出一点点,是黑色的。 余汐伊挪开目光,道:“其实可以不用买的啦。” 凌潮没理她,擦去额头淌下的汗,空出手往下招,余汐伊抿抿嘴,又给他一颗钉子。 室内徒留“咚咚”敲锤声。 最后一颗钉子敲入,他握着灯左右挪着试探,确保稳定可靠后下了凳子,凳子受力晃动,余汐伊下意识伸手去扶他,却只够到一丝布料,为掩饰尴尬,她于是握住椅背装作无事发生。 凌潮说一句:“在这里等我一下。”便离开。 回到自己房里,走去衣帽间,地上坐着一只快一人高的熊娃娃,他拆掉塑料包装环在手臂下离开。 走至房门口又停下,侧头看着床头柜,垂眸想着什么,犹豫半晌走过去拉开抽屉,一个黑色绒面小方盒沉静地躺在那里,他拿起摩挲着,拇指拨开一条缝隙却没打开,僵持在那里最终还是放了回去,重重关上抽屉离开。 一会儿,只听踏踏踏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来他本已走到楼梯口又折返回来,啪嗒,啪嗒,抽屉一开一合,拿走了盒子揣进裤兜。 回到地下室,就见余汐伊坐在沙发上,撕开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吃着,她今天披散着头发,听她说昨晚特地绑了麻花辫睡的,现在看来弯弯曲曲,倒像是烫过的。 她恬静着一双脸,听到动静看过去,目光一下子便捕捉到他臂弯下的娃娃,心里激动蹭得站起,拖鞋都没好好穿就绕过茶几腾腾跑过去。 她的反应如预料中那般,人长大了,心还和小时候那样喜欢这个,凌潮心里很满意,却后退几步不让她拿,“手先擦擦。” 汐伊本还错愕呢,闻言摊开手一看,十根手指无一幸免全都沾满了橘溜溜的碎屑。 “你要是喜欢烧烤味的娃娃我没意见。”说着就把它往她面前送,余汐伊慌忙把手背到身后,直言:“那不行。” 于是跑回茶几前,抽一张纸巾仔仔细细擦,指甲缝里也不放过,趁凌潮不注意还拿舌头舔一舔,末了再抽张纸巾使劲擦。 凌潮就含笑看她弯腰忙碌,空着的手挡住鼓起的裤兜,这时她恰巧转身跑过来,两手冲到他面前,掌心对着,“这下干净了,可以给我了!” 娃娃到手,她抱着放在沙发上,捏捏爪子,按按肚皮,然后放到自己身后坐进它怀里,懒洋洋陷进去。过会儿拉着凌潮给她拍照,并未在意他鼓起的裤兜是否还装着什么东西。 约莫五点半,同学陆陆续续来了,周辰往是最后一个,余汐伊开的门,自打上次他道明心意,已经过了一周多,这段时间两人处于暧昧,然而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包括凌潮。 汐伊见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佯装镇定地试探:“给我的?” “嗯。” “什么礼物?” “等会儿再看。” 蒋慕和凌潮家的阿姨备好晚饭便离开,不去打扰这群小孩子的世界。 只是她们嘀咕了这帮人的战斗力,菜吃差不多了还喊饿,凌潮于是应民众要求点了炸鸡外卖。 等外卖的功夫,他们来到地下室,灯光一开,新装的镭射灯便闪着斑斓的光,和KTV没差别。 他们一边感慨凌潮家的配置高级,一边点歌,凌潮去厨房拿鸡尾酒的功夫,他们已经呜啦啦开始唱了。 唱到一半,该吃蛋糕了,是奥利奥香草冰激凌口味,余汐伊戴上寿星帽子,点亮“十八”岁蜡烛,在生日歌中许愿。 “呼——” 蜡烛熄灭。 正在分蛋糕,余汐伊发现少一个人,“凌潮呢?” “哦,他说去拿外卖。” 汐伊点点头,替他切一块放在边上。 “汐伊你礼物拆了没有,快看看吧。” 礼物有她喜欢的,也有没那么喜欢的,但她都以热烈的笑容回应。 “诶?学长的呢?是不是还没拆?” 不是没拆,是压根还没送。 在众人的催促下,周辰往先是从礼品袋里拿出一个长方体的包装物,不是盒子,汐伊摸了摸,东西包了一层层纸,她隐隐有些猜测。 一人道:“学长,你别告诉我是书啊。” 其余人面面相觑,都这么想。 周辰往自然不会答,只垂眸看着余汐伊在他面前一点一点解开细细麻绳,又一层一层拆开包装纸。 确实是书。 是岩井俊二的《情书》。 众人倒吸口气。 汐伊的心脏怦怦直跳,脸又胀又红,抬眼,周辰往的眼神真挚得叫她害怕,某一瞬,她似是捕捉到一种情感,好像他必须要得到她,但那只存在一瞬,细碎灯光晃过,明了又暗,他又恢复往日的样子。 “给我个机会,余汐伊。” 他的背后是通往客厅的幽暗走廊,任凭头顶灯光如何绚丽也无法蔓延至那里,好像有一条分明的界线,而交界处,安安静静坐着凌潮送的娃娃。 余光里,周辰往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条银手链,坠着薄薄的月亮,还有浪花,似乎把海递至她的面前,要将她淹没。 “我喜欢你余汐伊,能和我在一起吗?” 暗恋,从高一到高二,如今成真,她一半开心,一半难说。 ——你是在管我的去向吗? ——这对你重要吗?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她慢慢抬起手,听到自己开口,一个字——好。 她感受到周辰往抱着自己,自己拥有了他,她应该高兴的,于是也抱紧他,说着我也喜欢你,然而心里却越发难过。 渐渐,渐渐,她意识到,那份难说的情感,名叫后悔。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不对,她和一直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应该高兴的。 她看着坐在那里的笑面娃娃,默默闭上眼睛。 光照不到的走廊处,凌潮靠着墙,垂眸,手机屏幕里是刚才为她照的相片,画面里女孩靠着熊,毛绒绒的熊手遮住眼睛,露出一张嘴,正笑得灿烂,牙齿白而圆。 屏幕暗下,盒子里两枚小小的星星耳钉,闪着无力的光。 他“啪嗒”合上盖子,在心里默默道——余汐伊,你今天开心吗? 42挣扎 一个月后。 周五刚考完试,一帮人又约着出去吃饭。 “诶凌潮,你不去吗?”一人见他拎着书包就往外走,忙问。 他回头,看余汐伊正垂着脑袋整理书包并未表明什么态度,说:“不了,一会儿有事。” 他前脚刚走,余汐伊就唰啦拉上书包拉链,当啷放桌上,众人回头却见她从桌肚里拿出一迭书本,再拉开书包塞进去。 那刚才拉书包干什么?他们心中腹诽。 “都看着我干嘛?”语气略有不悦。 “没——”一人摸摸脖子,道:“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叫学长?” 她想了想,摇头:“不了,他——最近应该没那么多时间。” 其实与周辰往交往一个月,她心中挺凌乱,一如答应周辰往的那一刻,她没有料想中的开心,确切点说她认为自己应该开心,所以总是假想一种恋爱的氛围。 因而这份情感不似当初,已掺合了杂质,她感到有些疲累。 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那么喜欢周辰往,至少没有喜欢到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可如今话已出口,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心里想着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行人来到饭店,边吃边聊,走出饭店已经八点多钟,天也早就暗了,空中没有星子,唯挂着一轮孤月亮得刺眼,十一月气候微凉,晚上的风却有了冬的迹象。 校服外套吹得鼓起,兜进一溜风,贴着T恤冷下体温。 然而心里的燥火却愈加旺,他们吃得胀肚,心也早就飞远,不想就这么回家,于是又提议去KTV,上回余汐伊和凌潮都没去,他们也就没那么尽兴,这次汐伊在,就更想去了。 余汐伊自然答应,她心里郁闷需要发泄。 偏偏天不遂人愿,KTV今天没开,门上一张A4纸,写着内部在维修。 “靠!怎么这样!” 他们神色恹恹正打算回去。 “诶诶——”林可指着对过霓虹闪烁的街道,突然来了兴致:“Lose Demon,酒吧去不去?” “不好吧?”那人说着不好,嘴角却扬起微笑,青春期的叛逆在夜色的遮蔽下如烧开的热汤,泡沫飞速膨胀从盖子缝里滋滋溢出。 “你去不去?”林可胳膊肘戳戳汐伊。 后者的眼里早就映满了红橙蓝的光,面孔也不再白皙,“去,干嘛不去。” 一个女生问:“我没成年是不是不让进锕?” 林可想了想,说:“这好办。”打了一个电话给她小叔,一行人顺顺利利进了酒吧。 KTV不开门,酒吧里客人更多,灯光一闪一闪,舞池里男人女人跟着音乐节拍,贴身跳舞,一个女人把酒浇在脖子上,晶莹液体顺着滑至胸口,面前的男人毫不避讳旁人,唇压上就开始舔舐,饮食男女,看架势直接在大庭广众下开干也不是不可能。 男生红了脸,女生别开眼,亲眼目睹,和隔着屏幕看,还是不一样的。余汐伊也有点不舒服,她莫名想起那日撞破凌潮在看小电影,那碗蒙于投影灯蓝光下的车厘子,还有当时,他把她压在沙发上,调侃地问:要不要帮他继续。 汐伊驻足原地摸摸自己的脸,热得发烫。 身后一人喝醉了酒,跌跌撞撞磕到她,撞得她踉跄几步,也撞进满鼻子的浓烈酒气。她听着激烈的摇滚乐,心里烦躁,忽然就后悔来这家酒吧。 眼里都是凌乱、看不清面孔的人,她想找个位子坐下,防止又被什么人撞到引起麻烦。目光四下搜寻,忽然在吧台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诶?那是不是周学长?”一个眼尖的替她道出疑问。 周辰往恰巧转过身,眼睛扫过这里又扫回来,定格在余汐伊身上就不动了。 “真是他!” 他们向周辰往招手,然而后者目光讶异,没有回应。 吧台边的灯光没有其他地方的昏暗胡乱,因而他的神色汐伊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怕什么?余汐伊心想,而后拨开人群走过去。 走到周辰往面前,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但刚才一瞬的反应是不会错的——他在害怕什么? “你怎么来了?”他问。 汐伊下巴指指,“和他们一起的,本来想去对面唱K,但是没开门——我不能来吗?” “不是——但……”他犹犹豫豫,汐伊望着他等待后文。 这时响亮的摇滚乐熄了,周辰往看向演出台,余汐伊也顺着望去,舞台上支一只麦克风,左面是架子鼓,右面是电钢琴,这时走上来一个美丽魅惑的女人,酒吧里的客人开始拍手欢呼,紧接着又走上来一个人,欢呼声更大了。 而汐伊于嘈杂欢悦的气氛中呆住,听旁边周辰往叹口气,嘀咕:“这可不赖我……” 凌潮。 所以他这段时间一直说有事就是来这里? 她看这个熟悉的人拉开他的琴包拿出小提琴,心想凌潮来这里当伴奏干什么?赚钱?他缺钱吗?当然不缺!那是为什么?再看看舞台上的成熟女人,对方转过头冲凌潮抛个飞吻,而他居然没脾气地笑笑,看台下人热烈的反应,显然习以为常——所以是为了这个女人?他说的朋友就是她?他们很熟吗?看刚才的样子,确实很熟了,很熟,熟到她丝毫不知。 音乐响起,摇滚乐配小提琴,很搭,她不理解的搭。 余汐伊握紧拳头,不看场合,完全凭着胸中一口郁结的气迈开步子走过去,周辰往及时拉住她,撞见对方愤怒的眼神,紧了紧手上的力气,道:“你现在过去是以什么立场呢?” 闻言,浑身的力气一瞬散了,周辰往见她目光松懈,继续说:“他在演出,你难道去砸场子吗?不合适的。” 他把手里的杯子搁在吧台上,拉过余汐伊,“你先坐,有事一会儿再说。” 她冷静下来,摸到身后的椅子,踩着上去,差点没坐稳又摔下去,这令她更加烦躁,瞥见一旁橙色的酒光在琉璃台上如梦般潋滟,便一把抄起酒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 “慢点喝……”周辰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替她拍背。 一曲终了,凌潮放下琴,这时才发现余汐伊正坐在吧台那看着他,相较于对方的愤愤,他面上却格外平静,同徐闻音附耳说几句,搁下琴离开。 余汐伊见他如此,赶忙追过去,此时酒吧里摇滚乐又响起,客人再度开始蹦跶,挤挤攘攘拖慢余汐伊的步伐,也将她与跟来的周辰往隔开。 好不容易摆脱人群,她看看四周却找不见凌潮的身影,汐伊下意识往厕所那边走,在拐角处听人喊:“别走啊小鬼!” 她立马加快脚步寻声过去,却撞见一个女人把凌潮抵在墙上,而凌潮的右脸印着一个唇印。 “轰”得一下,什么东西爆开,余汐伊冲上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走女人,扬起手就要扇,腕上被人拉住。 “不能打。” “不能打?她骚扰你不该打吗?”余汐伊转过头怒气冲冲,不知道他此刻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她瞅见口红印更加恼怒,“还是你舍不得?” 凌潮觉得她这话莫名其妙,高声解释:“我在这里工作,她是客人,你打她我很难做!” 余汐伊不听他解释,直言:“难做?你来这里工作就没考虑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不信你没考虑过!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 “你说什么呢!” 余汐伊甩开他的手,“我说什么呢……那你又在做什么呢?”她上前几步,“凌潮你为什么来这里工作?缺钱?还是……”她想起舞台上那个女人,喉头哽咽住没继续往下说。 凌潮不去看她,刚才的女人躺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他也不知道对方从哪里冒出来的,事发突然,这里光线又那么暗,他一时没发应过来,即便不是余汐伊,他也不可能让这个醉醺醺的女人真的干什么。 “凌潮……” “我说了你别管我。”他甩开手,觉得这样冷漠生疏,看着地面又补充道:“如果你要管我,就拿出一个合适的身份。” “身份……朋友不算吗?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亲到像家人一样。” 他看向余汐伊,笑了笑。 朋友,家人,就是没有恋人。 刚巧周辰往来了,他拉过余汐伊的胳膊,“把你女朋友带走。”说完便要离开,汐伊拉住他的手腕,他挣了挣使劲甩开,从没这么用力甩开过她的手。 他怔了,她也怔了,但他没有任何停留。 汐伊呆呆立在原地,片刻跑开,周辰往以为她又要去找凌潮,然而她不过去往出口的方向——既然他这样毅然坚持,那她还执着什么,吃力不讨好。 周辰往瞥一眼台上将要继续演奏的凌潮,叹一口气追了出去。 酒吧热闹,人越跑越远,音乐也越来越轻,一直到秋风萧瑟,耳畔只有她的喘息,血腥味酒精味在喉间打架。 “余汐伊!”周辰往拉住她。 “你知道他在这里!”余汐伊转身甩开她的手,眼睛湿润通红。 “我前几天才知道。”他以为她说的是问句。 “前几天才知道就是你不告诉我的理由?”她飞快抹去掉下的眼泪,“周辰往,我们就算不是天天见面,每晚也会打电话!你有一千秒一万秒的机会可以告诉我!但你为什么不说?” 她看着他,突然明白了:“是凌潮不让你说……”她失望地笑笑,“都瞒着我……他瞒着我,你也瞒着我,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先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我——”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呢?你和他……” “是朋友!我们是朋友你明白吗?分也分不开!拆也拆不散!家人一样的朋友!” “朋友。”周辰往顿了顿,“可在我眼里,你们……”不仅仅是朋友。 “余汐伊,你真的喜欢我——” “喜欢啊!”她高声打断:“我当然喜欢!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呢?我……”她捂着脸,脑子里乱糟糟,路过的人往他们这里看,周辰往穿着休闲装,余汐伊穿着校服,一高一矮两个人在这条霓虹街上聊着喜不喜欢的话题,少不得他们多想。 周辰往抱紧她,摸着她的脑袋,叹口气:“我知道了,别哭了……” 余汐伊抓紧他的衣服,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就算他妈妈不管他,我都不能不管……” —— 比心S2 43(上) 余汐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凌潮晚上会去酒吧工作。毕竟如果没要紧事,他们往往都在一块儿写作业,如果他要去,也只能是晚上十点之后。 而这个时间节点,在她与周辰往开始有频繁的交集后,变得不确切,或许他七点就去了,也或许只要一和自己分开,他就去了。 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大概摸清了凌潮的行踪,于是隔天周六晚上,她乘车前往Lose Demon。 公交车上乘客不算多,位子有,但她选择扶着栏杆站在后门前,似乎生怕坐过站,毕竟那里于她而言是陌生的。 车门开了又关,她看着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忙碌的街头,悬浮着,被分成两半,又合二为一。 八点钟的酒吧人还不是最多的时候,她不知道凌潮什么时候来,只好坐在吧台等他,酒保问要不要喝什么,她点点头,“随便。” 酒保调侃:“这里没有叫随便的酒。” 汐伊呆了呆,她漫无目的地看着上方的菜单,忽而意识到只要凌潮不来,她坐在这里就成了一个傻子,一个什么都不懂却偏偏要装成熟的,没有底气的傻瓜。 高跟鞋嗒嗒踩过来。 “给她调我那杯。” 汐伊循声看去,昨晚舞台上的女人倚在边上,这么冷的天,她只穿着黑色抹胸上衣,牛仔热裤,一双修长美腿似白色的春藤绕在椅凳上。女人点一根烟,嘴边便开上一朵金色小花。余汐伊不自觉挺直腰板,扫了眼自己的胸,觉得还可以。 “来找凌潮?”徐闻音问。 “我要带他回去。” “回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啊!” “谁家?你的还是他的?” “——反正他不能呆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徐闻音呼出口烟,面目变得朦胧,“这里有什么不好?” 昨夜的场景历历在目,如长在心里的一根刺,她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意有所指:“这里都是喝醉酒的人。” “人?”徐闻音挑挑眉毛,抖落几丝烟灰,“女人吗?”她笑笑,把酒杯递到汐伊嘴边,“喝酒吗小妹妹?” 汐伊盯着摇晃的液体。 徐闻音:“不会?” “会。”她拿过屏息,酒一点一点刮过舌头,流进喉咙,喝完才感受到气味,如同泡在酒缸里,一呼一吸都染上了味。 “你这是喝药还是喝酒?”徐闻音顿顿,不开玩笑了,明知故问:“这么着急他,你和他什么关系?” 汐伊咳嗽几声,脑子突然晕晕乎乎,嘴还明白:“——朋友。” 朋友。 徐闻音心里笑笑,抬眼往后看,“喏,你朋友来了,你看他跟不跟你走。” “凌潮。”她招招手,支着吧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凌潮看过来,注意到余汐伊,短暂惊讶,沉着张脸走过去。 走至她背后,才真的确信是余汐伊。 “你怎么……” 汐伊这会儿有些迟钝,听到声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转身发现是他,下了椅子,握住他的手,“你和不和我回去?” 他看她两腮泛着不自然的红,扫一眼残留着几滴橙黄液体的酒杯,质问徐闻音:“你让她喝酒了?” 后者摊摊手,颇为无辜。 他闭闭眼鼻子出气,却不好发作,垂眸看余汐伊,懊恼:“你来干什么……” “来带你回去——和我走好不好?” 她的样子迷迷瞪瞪,瞧着可怜兮兮,说不,他不忍心,但要他点头,一时之间也不太可能。 何况昨天闹得那么不愉快,谁都冲动了,说了许多不合适的话。 冲动过后,冷静下来知道不对,却还拉不下脸把话说清楚。 他也后悔的。明明看她为自己着急生气的样子,心里其实还挺开心的,但那一点点自尊心和逃避心理,偏要让他赶她走。 余汐伊见凌潮迟迟没反应,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别管他的话,便甩开他的手,推他一把,指着对方鼻子道:“你不想和我走是不是?” 凌潮为她刚才那一推意外,没说话。 “你今天不和我走,我就,我就真的不管你了!”火气都在感叹号里用尽了,她松着肩膀,再度询问:“你和不和我走?” 凌潮看着她,沉默。 他的沉默表明一切,他不想和她走。 汐伊握紧拳头,发泄似得捶他一下,然后拨开他往门口跑去。 今夜酒吧缭绕着古典小调,他背对她,耳朵却一直跟随而去,于嘈杂人声中辨认出她脚步停了,似能听见她内心的挣扎。 好久好久都没有声音,他渐渐渐渐垂下脑袋。 走了吗? “凌潮!” 沉下去的心又跳起来,他感受到一股力量撞击了他的背,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转过身,她一身学生装站在口子上,漂亮的脸蛋,乌黑的长发,她咬着下唇,神色从愤怒慢慢过渡到委屈,最终溃散为伤心无奈。 凌潮迈开步子,踢到椅子发出嘎吱声,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低头的功夫,余汐伊已经转身离开了。 空荡荡的出口一点一点被陌生人影填满,酒吧越来越热闹了。 他睫毛颤动,退回椅子边坐下。 凌潮摸着被捶打过的地方,后知后觉她打得还挺重的。 43(下) “不追过去?”徐闻音看了好久,有些不明白这两个小屁孩的想法。 “不追。”他将琴包放在吧台上,“她让我回去我就回去?我就那么容易听话?” 徐闻音:“你怎么不告诉她今天是最后一场?” “她给我机会说了吗?” “你就不能主动点儿?还是要面子。” “……”凌潮抿抿唇,握着面前的酒杯,沉默不语。 “你真不去啊?” 不知哪里传来酒杯碎裂的声音。 徐闻音看他发愣踟躇的样子,说:“喂,这附近可不怎么安全哦。” 听出画外音,凌潮转头看她,手里的酒杯丢在一边当啷当啷敲着桌子,徐闻音双臂环胸,扬起单边眉毛,“她长得挺漂亮的。” “妈的!”凌潮低骂一声,一拍琉璃台,踢开椅子往出口去。 站在门口吹了满面的冷风,扫视周围,红男绿女在闪亮的霓虹灯下缠绕交织,独独寻不见她的身影。 也是,都有一会儿时间了,还指望她在门口等着吗?他看着不远处的车站,心想汐伊说不定已经坐上回家的车了。 凌潮折返回去,想想不放心,站定掏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嘟……嘟……嘟…… 一染着黄毛的男人虚晃着步伐走过来,两脚打架把自己绊倒在地,仰面躺着傻笑。 凌潮远离几步,心里越发不安。 ……嘟……嘟……嘟……嘟。挂了。 生气了? 他擦掉手心里的汗,一边拨一边往外面走,走上街,扶着冰凉的灯柱,细细打量来来往往的人,留心着站台。 嘟……嘟……嘟…… 手指慌乱敲击灯柱。 接电话,接电话,快接啊余汐伊,哪怕你骂我也行,快接电话! 没通。 “咚!”他猛拍灯柱,又拨过去。 他想他应该四处走走,这边,或者,或者那边,可,到底要去哪?去哪里找人? 去哪里?去哪里? 凌潮往前走,电话挂断后又拨过去,转身往反方向走,没办法了,他随便拉住一个走来的人,“请问你——”突然电话通了。 他双目瞬间有光,“余——喂?”声音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争执声,尖叫声,熟悉的声音。 那一刻,世界颠倒错乱,扭曲着化为一滩似水。 “喂?!余汐伊!你在哪?!” 回答他的只有叫喊声,他的手还握着路人的手臂,越来越紧,对方吃痛打开他,骂一句:“神经病啊!” 凌潮心乱如麻,飞快说一句对不起,转身就要走,那人同伴拉住他,“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 凌潮不理睬他的胡搅蛮缠,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电话上,努力辨别声音,企图找到一丝线索。 那人左一句“喂!和你说话那!”右一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弄疼了知不知道?赔钱!” “喂!” “喂!” “喂!!” 烦死了,烦死了。 “喂!和你说话呢!” “我说你——” 妈的! 凌潮一脚猛踹他胸口,怒吼:“你他妈给我闭嘴!我没空跟你废话!滚!” “滚啊!”他疯狂喘息。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闷响——关门声。 然后似乎是塑料桶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有塑料袋的刷刷声,似乎还有砖头,盒子。 垃圾房。 “垃圾房……”他扫视周围,忽然盯着倒在地上的男人问:“知不知道垃圾房在哪?说话!” 那人看他样子疯狂,呆呆摇摇头。 凌潮抬头,茫然四顾,觉得周围那么空,那么广,那么远,他那么小。 人群中有人弱弱说一句,“在那边……”凌潮猛然看过去,见那人指着一个方向,“不过要——”话未说完,少年已经跑开,宛如离弦的箭。 没听到那句“要两公里……” 他飞奔在街头,不断撞到人,对不起,对不起,没撞到也说对不起。 停靠的自行车哗啦摔在面前,他被绊倒了迅速爬起来,不顾伤痛继续跑。 拉住一个人,问:“请问垃圾房在哪?” “不清……” 他跑开,抓着下一个人继续问。 垃圾房,垃圾房。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已不见人影,他弯腰支着膝盖喘息。 “垃圾房,垃圾房……呼……” 怎么还没到…… 膝盖直发软,快跑不动了,是不是走错了,他本来就不知道在哪,是不是,真的走错了…… “垃……我他妈……” 他咬着牙,面颊湿润,不知是汗还是泪。 忽然—— “别乱动!” “你乖乖的我不会弄疼你!” 马路对过传来的,目光锐利扫去,他看到一辆黑车,旁边是一条弄堂。 “救命!” ——余汐伊! 他飞奔而去,看到男人身下挣扎的人儿,那双熟悉的运动鞋,脑子里道德之线轰然崩断,拿起旁边的木棍,跑过去朝对方脑袋就是一抡! 男人喊叫一声倒地,凌潮骑上去对着那张丑恶的脸就是一顿狂揍! 余汐伊没了束缚,没看清是谁救她的,只想着逃离,她慌忙起身跑开。 忽然—— “你他妈怎么敢碰她的!” 熟悉的声音,带着愤怒、憎恨、懊悔、痛苦在逼仄的弄堂里回荡。 脚步顿住,她猛然转身,一瞬间眼泪开闸般涌出,满世界都在下雨,模模糊糊一大片。 “凌……”她往前走几步,忽然跌坐在地上,捂着嘴泣不成声。 凌潮揪着男人的衣领,把他拎起,咬牙切齿:“我问你怎么敢碰她的?!” 都是他的错,就不该为那么一点自尊心和面子犹犹豫豫,要是他没追出来,要是没打电话,要是没找到地方,她不就…… “混蛋!”一拳打下,男人口里溢出血。 凌潮不放过他,追问:“你哪只手碰她的?” 旁边不知谁丢下了一大袋装修残余物,他也没看清是什么,只知道足够尖,抓起一块就刺向男人的右掌心,“这只!” “啊!” 刺向左掌心。 “还是这只!!” 男人痛到失声。 凌潮跪在地上喘着气,冷风吹来,脸上凉飕飕,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流了那么多泪水。 他起身看着地上快要晕过去的男人,胃里直犯恶心,转身,就见余汐伊踉跄着站起,朝他慢慢伸出手。 他恶狠狠的面孔化作无限温柔春水,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只知道要走到她身边。 走过去,不说一句话,只颤巍巍摸摸她脏兮兮的脸,她的唇角有淤青,脸上满是泪痕,他忽然就不敢看,眼泪一线一线流下,为她而流。 “对不起……”他说。 余汐伊抬手抹去他的眼泪,他一说对不起,她更想哭了,嘴唇抖动,哽咽道:“我没事……一点没有……你有没有——” 凌潮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一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藏在他的胸前,闻着血腥味,弄湿了衣襟。 地上的男人这时挣扎着爬起,他眼睛肿胀,憋了一肚子火,看着前方那个少年,目光狠戾,抄起旁边一块砖头,走几步使劲一扔!砖头脱手的那一刻,他开始怕了。 太重了。 会不会—— 余汐伊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砖头噼里啪啦碎裂,紧接着身上的人越来越沉。 “凌,凌潮……” 大片大片温热的液体肆无忌惮涌入她的掌心,与此同时那个男人擦墙而过,惊恐地看着他们。 “喂……喂!”她抬起手想去拉他,可凌潮压着她,灌了铅一样,她迈不动一点步子。 余汐伊崩溃而无力地喊着:“你他妈给我站住!” 站住,站住,你的良心呢? 可对人渣怎么能抱有希望,男人飞快逃离坐上车,绝尘而去,带走最后一点光亮。 “喂!别走啊!” 凌潮越来越重,她咬牙低吼着死命支撑,最终还是狠狠摔倒,头磕到墙,却还嫌不够重,一下一下撞着。 细碎的唔咽无用地溢出,她摸着凌潮的脸,又是一片湿润。 湿润的,血腥的,残忍的。 “啊——” 脸上,手上,地上……不用看也知道,哪里都是凌潮的血。 不知从哪里依稀传来流浪狗的吠叫,就是没有人,连狗的叫声都是远远的。 ———— 摸摸。 总感觉这章写得差点意思,完结后再改改。 44(上) 病房是暖的,吊瓶是冷的,玻璃窗是冷的,人也是冷的。夜是黑的,她的眼前是白的。 从周六到现在,快两天了,凌潮还没醒。 医生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但只要他不醒,余汐伊就没法放心。 救护车赶来时,她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冷的、麻的,医生问她怎么搞的,她摇摇头;蒋慕问她发生什么了,她还是摇摇头;后来警察来了,她才开口:当时自己一个人在车站傻坐着,旁边来了辆黑车她也没在意,直到下来一个人死死捂她的嘴巴她往车里拖,她才意识到出事了。 车上她拼命挣扎,男人就删了她几巴掌,她还是挣扎抢过方向盘,车子开得歪歪扭扭差点撞到电线杆,她觉得脑袋上被打了一拳,然后就晕乎乎失了力气。 后来车子停了,她被拉下车,闻到了湿垃圾的味道,再后来凌潮来了,然后成了现在这样。 蒋慕问,他去酒吧干什么? “不知道。” 蒋慕问,你呢?去来干什么? 第一次只是因为好奇,想玩玩。 第二次—— “去找他。” 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是她不去,是不是就一切安好了。 所以她不该去是不是?她错了。 真的错了吗?如果错了,那要怎么样才是对的,不去找他就对了,放任他不管就对了。 对吗?不对。不对吗?可他流了那么多血。 余汐伊摊着双手,不敢看也不敢碰,手早就洗干净了,但那种黏腻,从温热一点点冷却变干的感觉还残存着。 她第一次真切知道,人真的可以流那么多血,那些鲜红甚至浓到发黑的液体不知道从哪里,像泉水一样流出。 每一滴都是生命的迹象。 她感觉她要失去他了。 想着想着,一滴泪又下来了。 这时,蒋慕推门进来,她给余汐伊打包了一碗小馄饨。 “吃点。”蒋慕摸摸她的肩膀,“医生都说没事了。” 汐伊掀开盖子,暖暖的热气铺面而来,带着葱花和猪油的香味,而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蒋慕拍拍她的手臂,汐伊看过去,见她指着病床道:“醒了。” 醒了。她反应几秒转头,凌潮眯着眼睛,看不太清楚,直到他睫毛颤动,汐伊才意识到他真的醒了。 热汤哗啦撒了一地,浇在手上,她随便往衣服上擦擦,只顾着扑过去,手却无处可放,好像他哪哪都是伤口,一碰就裂,血会流出来。 “你,你冷不冷?疼不疼?饿不饿?你到底——”她看看他的眼睛,看看他的鼻子,打量他遮在床单下的身体,发现他一动不动,傻傻的,哽咽着问:“你到底……在不在……” 良久,他握住她的手,沙哑地唤:“余汐伊……” “诶。” “你,有没有事……” 他干涩的嘴唇,苍白无力。 “我……”汐伊说不下去一个字,埋在他的手上,肩膀耸动。 凌潮摸着她的脑袋,抬眼看蒋慕,后者叹口气,说去打个电话,便转身出去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 白色的床头柜,一束康乃馨,一束百合花,上头还凝结着水珠,果盆里盛着黄色的甜橙,红色的苹果,淡绿的梨子。 他望着天花板,轻轻说:“我还以为,我完了……” 目光缓缓转向她,手指拨着她乱遭遭的头发,痒痒的,他牵动嘴角,轻轻笑笑。 女孩无声抽泣,再抬眼时,他已闭上双眼疲累睡去。 44(下) 今天警察来了,说余汐伊上次提供的车牌号是假的,查不到,估计这个人不是第一次作案了,上回看她情绪不太稳定没有多问她,这次来是想让她回忆一下罪犯的长相。 警察走后,余汐伊回到病房,听见凌潮在通电话。 “妈,嗯,我没事。” “你别问这个。” …… “嗯,我知道了。” “好,你忙。” “你妈妈?”余汐伊走过去,拿起热水壶给凌潮倒杯水。 “嗯。” “她不来看看你吗?” “她抽不开身,何况我也没什么事。” “可——” “不说这个。”凌潮撑着身子做起,汐伊忙放下水杯弯腰给他垫枕头。 他嘴角有淡淡的微笑,“警察走了?” “嗯。”她把刚才的对话复述一遍。 凌潮没什么表情,点点头。 “这事你别管。” “我都这样了怎么管。” “我是说——”她点点自己的脑袋,“你这里不要去想。” “想多了会头疼。” 他摸着纱布,笑说:“哦——” 两人对视一眼,这时病房门推开,班上几个同学热热闹闹进来了,汐伊先一步挪开眼去招呼。 一人抱着花,应该是代表,他看着床上的凌潮,道:“昨天你就没来,我们还以为你生病了,今天才听说你住院了,怎么头上还绑着纱布啊?这么严重?” 具体发生了什么,学校是隐瞒着的,因而他们不清楚。 凌潮敷衍说:“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 “什么啊?”那人把花给余汐伊,试图从她嘴里知道点什么,可惜后者耸耸肩,显然也不想多说。 凌潮:“你们就别好奇了。” 众人也只得作罢。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去上学?” “还不知道,听医生的。” “智商不会下降吧?” 凌潮:“……” “下降正好,没人和我抢第一了!” 凌潮抓了个橙子就扔过去,知道对方也是开玩笑,脸上笑着。 那人被砸中,装疼直哎呦,“嘶——力气挺大,看来离痊愈不远了。”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他们又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吃橙子吗?”余汐问。 “你剥我就吃。” “当然是我剥。” 凌潮于是递了一个过去, 看她坐自己边上低头剥橙子,安安静静。 “你这两天为什么没去学校?”他忽而问。 见她不回答,于是猜测:“愧疚了?” 汐伊手里动作顿顿,没否认,点点头。 在他看来这没什么好愧疚的,又不是她的错,然而还是想过过嘴瘾,“可我现在一看到你啊,就头疼。” 语毕,见她把头埋得更低,叫他看不清表情,又开始心虚,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你去上学吧,给我带作业。” 汐伊点点头,说:“你下次能不能别这样。” 凌潮一愣,以为她在为刚才的话不满,谁知她继续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躲远点,别管。” “别管?”他觉得耳鸣了,怒气一下子上来,“你让我看着你——”他顿一顿,“不会有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我是说——” “别说了!” 这时,病房门又开了,是周辰往,他放学晚了一点,就没跟着刚才那一波一起来。 “怎么闹矛盾了?”他在病房门口听见凌潮一吼。 “没有。”汐伊起身,把剥到一半的橙子放在床头柜上。 “那就好。”他走到病床另一头,问凌潮:“怎么伤成这样?” 凌潮随口一说:“酒吧有人闹事,我拔刀相助了。” 周辰往知他有所隐瞒,但没继续追问,笑笑说:“那你还挺仗义。” 他又去看余汐伊,“我听说你也在场?” 其实他在说慌,见余汐伊点点头没否认,想到什么,眼神不免暗淡。 他又逗留片刻便离开,余汐伊送他到病房门口,停留一会儿目送他远去,才转身,见凌潮自己剥着橙子,“诶”一声连忙接过,而后坐在一边,只是比刚才更安静了。 一瓣橙子递到嘴边,他却没要。 汐伊目光询问。 凌潮垂眸捏过那一小瓣橙,说:“我有点头疼。” “那我给你叫医生。”她正要起身,凌潮拉住她,“不用。” “那怎么办?” “我想听你唱歌。” 她于是坐下,“你想听什么?” “《少女》——不知道你会不会。” 她不会。 “我可以学的——”她拿出手机,“你知道我学歌很快的。” “是这首吗?”旋律缓缓响起,“林宥嘉的。” “嗯。” “我很快就学会了。” “好。”他闭上眼睛。 你听,余汐伊,你听。 —— 谢谢。S2 45(上) 余汐伊今天放学回到医院,在住院部门口见到了徐闻音,她今天是淡妆,穿着牛仔外套,黑色小腿裤,脚踩白色运动鞋,若不是一头打理良好的大波浪着实令人印象深刻,让她忍不住多看几眼,余汐伊都差点没认出她。但对方显然没注意到她。 循着人家背影看过去,发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阳光底下,他戴着墨镜,鼻梁很高,气质不俗,在人群中很是出挑。 汐伊正疑惑他为什么突然微笑,只见徐闻音小跑几步,蹦到男人面前,一下子环住他的脖子,轻啄一下,但男人显然不满意,捏着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惹得徐闻音直拍他的肩膀。 或许是汐伊看太久了,目光仿若实质,男人注意到后同徐闻音说了什么,竟朝她的方向指来,眼看着徐闻音就要转过身,汐伊立马逃也似的溜进楼里,贴着一根直顶天花板的圆柱,喘了会儿气。 半晌,偷偷摸摸冒出一点头,发现他们走了,于是松口气,去等电梯。 很巧,按钮一按,电梯便开了,她走进去,通过里面的镜子发现自己脸蛋绯红,一摸,还是热的。 她赶紧拿手扇扇降温,可不能让凌潮看到,否则他一定会问的。 汐伊推门进入病房,凌潮正把小提琴放进包里,她连忙上前几步,替他拉上拉链,放到床头柜上,发现没什么地方,于是又轻轻竖在病床边。 凌潮觉得好笑,“我伤的是脑袋,又不是手。” “有区别吗?” “怎么就没区别了?” “反正都是伤,都弱,伤脑袋还更严重呢。” 凌潮不知道她的小脑瓜是绕了多少个弯,才能说出这句话,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懂,于是也就没多说什么。 汐伊坐在椅子上又把琴放放好,说:“是她送来的?” 她并不知道徐闻音叫什么,只说一个她,也没说男女,但凌潮能懂,点点头。 “我还看到一个男人。” 凌潮想想,说:“酒吧的老板,姓柏。” 汐伊点点头,“那他们——”她伸出两个大拇指,对头弯一弯,“是这种关系?” 凌潮笑笑,算是回应,看着余汐伊的小表情,猜测:“你不会以为我和她……” “什,什么?”她结结巴巴,心想他要是继续说下去,她一定否认。 但他没说,只笑笑道:“没什么,她算是我师姐。” “师姐?” “嗯,她爸爸是我以前的音乐老师,当然也是她的,叫一声师姐不为过。不过他爸爸不太喜欢她现在的音乐。” 汐伊大概明白,“阳春白雪,下里巴人?” “算是吧。” “没准——”汐伊点点太阳穴,“是他爸爸这里没跟上。” 凌潮颇为意外看她一眼,没表态,只道:“你向来很敢说的。” 话题突然断了,汐伊看着黑色的小提琴包,若有所思,道:“你能不能别去酒吧了?” “嗯。” 汐伊没想到他能答应得这么爽利,心里一喜的同时仍存有疑惑,试探着问:“你为什么要去那?” 闻言,凌潮只是静静注视她,他的眼神柔柔的没有什么力道,这段时间他一直穿着病号服,整个人也被消毒水熏陶得不如往日那般凌厉,可她突然意识到,柔到极致就变成韧了,怎么拧都不断,那和刚又有什么分别?甚至比“刚”还厉害。 她下意识憋住气,不敢呼吸,凌潮慢慢眨一下眼,直接问:“我现在能不能不说?” 只要他平平安安就行,汐伊不急,“那等你想说了,记得告诉我。” “嗯。” 汐伊看看他的侧脸,捏捏手指,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如果你缺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的。”虽然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缺钱。 “压岁钱吗?” 汐伊理所当然点点头,“啊,或者还有几百块奖学金。” “奖学金?都什么时候的了还没用完?” 见女孩似乎真的要扳着手指推算时间,凌潮无奈笑说:“要是哪一天我真的要问你拿钱了,我大概也完了。” 他的笑容或者说整个人,在这一瞬似乎都不存在于当下,阳光自窗户撒入,白天就要过去,他好像站于地平线,在看未来。 余汐伊半明白半糊涂,正欲追问,蒋慕推门进来了。 “我也真是,刚才跑错楼层了,诶?聊什么呢?” “没什么?”凌潮对她微笑,“阿姨来得正好,你一推门,我肚子就叫了。” “挺会说话。以后不知道哪家姑娘要被你这张嘴骗走。” “妈!”余汐伊急了,“你说什么呢?什么叫骗啊?” “哎呀,我开玩笑的呀。” “哪有这样开玩笑的,你能不能把你说话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改改!” “行行行。”蒋慕感觉自己姑娘激动过头,“是我自讨没趣了。” 她把晚饭放下,对凌潮说:“趁热吃啊。”转向余汐伊,“你也早点回来,知道没?” “知道了。” 汐伊把蒋慕送到门口,回来见凌潮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凌潮不答,只笑。 “哎呀你笑什么!”她大概知道凌潮在笑什么,“别笑了。” 凌潮把脑袋一转,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汐伊知道他还在笑,抿抿嘴想转身出去。 他听见声音,转回来:“你去干什么?” “我出去倒杯水。” 他一指床头柜,“这里有水壶。” 汐伊看一眼,脑子转得飞快,道:“我不要喝这个,我要喝饮水机里的。” 凌潮指着墙角,“饮水机,这里也有。” 阳台边,立着一盆绿植,边上就是饮水机,今天早上刚换了一桶新的。 汐伊知道凌潮在逗她,回一句:“我就要喝护士台的!”说完不再踩他,转身出去。 凌潮笑着摇摇头,往后靠时不小心牵动伤口,蹙眉嘶一声,摸着纱布,又低头轻轻地笑。 —— 一会儿还有一章 45(下) 吃完晚饭,汐伊把凌潮的小桌板擦干净,两人就开始写作业。 病房里安安静静,汐伊把家里的台灯拿来了,放在床头柜,暖黄的灯光斜斜照来,余光里,凌潮手里的笔盖滋出一点“小火星”,她抬眼望他柔和平静的侧脸,发现他嘴角含笑。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凌潮收了笑,“有吗?” “有啊,不然为什么一直笑呢?” 他停下笔,目光划过汐伊腿上的习题册,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写过作业了——有点新鲜。”见她呆呆的,嘴唇像一只红灯笼,不言不语,于是收回目光。 可总觉得对方一直看着自己,于是眼风扫过去,发现她笔确实没动,看来不是错觉。凌潮正要说话,却见汐伊开始捣鼓书包,一会儿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 “这是什么?” “舞台剧剧本,马上要元旦了,林可说这次晚会我们班表演舞台剧。” “她每次都是高难度。”凌潮接过翻开,“什么舞——”没等说完,他就看到了标题——《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可真是高难度。”他感慨,“你演什么?” 这不明知故问吗? 凌潮一一列举,“朱丽叶的妈妈?她的乳媪?还是……死神?”说完,自己摇头否认:“no,这些都不适合你。”然后故意停下思考,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了,是朱丽叶。” “你能不能正常说话?脑子砸坏了?” “没准是的。” “凌——” “好了。”他低声制止,“说正事——所以我就是演罗密欧咯?” 她一下子泄了气,点点头,“嗯。” “可——”他飞快翻动纸张,“这么多字,我现在看起来头疼。” “那我读给你听。” “你读?” “嗯。” “那好。”他把文件夹给她,人靠着床板,手放松放在杯子上,一副要听故事的样子。 汐伊把他的样子尽收眼底,嘴角带一点点笑,便低头开始读。 读到一处,凌潮出声询问:“删改过了?” “嗯,否则太长了。” 他点点头,觉得林可挺大胆。 汐伊接着读:“朱丽叶说:你现在就要走了吗?天亮还有一会儿呢。……罗密欧说:我必须到别处去找寻生路,或者留在这儿束手等死。” “朱丽叶说:再耽搁一会儿吧。罗密欧说:让我被他们捉住,让我被他们处死;只要是你的意思,我就毫无怨悔。”汐伊停下了好一会儿。 “怎么不读了?” “好极端的爱。” 凌潮摸摸鼻子,纠正:“是好无畏的爱。” 她抬眼望他。 凌潮说:“继续读。” 汐伊准备接下去,他突然出声打断:“余汐伊,我想到一首诗,你想不想听?” “我听过吗?” “你听听就知道了。” 凌潮念:“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So long as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你比它更可爱也比它更温婉……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病房外,小推车隆隆而过,汐伊庆幸他刚好念完,清朗好听的声音没被打搅。 凌潮说:“这也是莎翁的。” “为什么是夏天呢?” “因为我喜欢夏天啊。”他把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捕捉到她的一丝慌乱。 汐伊错开视线,“我问的是莎士比亚。” “这我不知道,我说的是我。”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到底是破坏了什么,还是拯救了什么? 只见那人探头望望,满脸歉疚:“啊?走错了走错了!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门关上,病房又是一片沉寂。 汐伊低下头,说:“我继续读。” 凌潮没阻止,然而久久不听见她的声音。 “怎么又不读了?” 反复催促也没用。于是他趁汐伊不注意,一把抢过文件夹,扫了几眼文字,开始读:“朱丽叶说:那么窗啊,让白昼进来,让生命出去。罗密欧说:再会,再会!给我一个吻,我就下去。”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不读了,是害羞了,但他脸皮厚啊。 “所以这里我要亲你吗?” “不是不是!”她后背如同被泼了滚烫的热水,惊得站起,低下声去:“不是……肯定要借位的……嗯?你干什么?” 只见凌潮掀开被子,下床,然而拖鞋在另一侧,所以他只好光脚沾地。 “你要上厕所吗?地上冷,穿上拖鞋再去,我去给你拿。” 说着就要绕开,谁知凌潮拽过她的手,握住她的腰,汐伊被逼得步步后退,哐啷撞到床头柜,上头的玻璃杯摇摇晃晃,最终铛铛倒下,水顺着桌沿如雨滑下。 听他说:“演示一下。” “什,什么?” “借位,怎么吻?” 见她眼神慌张不给反应,他索性摸上她的脸,就覆了过去。 “等,等等!”汐伊捂住他的嘴,身体下沉。 两人对视,一个慌张,一个淡定。 凌潮扬眉,似是不解,好像在说,不过是借个位有什么好怕的? 半晌,她说:“我想回去了。” 闻言,凌潮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慢慢放开她,后退几步,指指门口,淡淡说:“回去吧。” 汐伊如释重负,拿起文件夹理好书包就往门外走,走到一半又转过身,不放心地叮嘱:“早点休息。” 听她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凌潮转身,摸着床沿坐下,她门没关紧,一条白色的光从走廊射进来。 渐渐的,光越来越粗,越来越宽,然后多了一个长长的人影,他知道那不是余汐伊的。 来人是护士,她敲敲门板,“刚才有个女孩让我给你的。” 凌潮接过文件夹,说句谢谢。 “她说既然你头不疼,那就多看看。” 凌潮轻轻笑笑。 “她怎么不自己给你呢?护士台离这里也不远。” “可能……她太娇贵,走这么几步都是折磨,要命的。” 护士被逗笑了,一样嘱咐一句早点休息,便离开。 凌潮一个人翻着剧本,在几行文字上停留片刻。 “朱丽叶说:什么恶人,母亲? 凯普莱特夫人说:就是罗密欧那个恶人。 朱丽叶说:是的,母亲,我恨不得把他抓住在我的手里。但愿我能够独自报复这一段杀兄之仇!” “啪——” 他合上文件夹,走到窗户前,向下望,刚好见余汐伊从楼里出来,漆黑的夜,路灯一座一座,她的身影时明时暗,从小道走上台阶往另外一栋楼去,渐渐,看不见了。 凌潮摸着玻璃,头抵在手背上,低头发笑。 读者都知道,朱丽叶在说谎,为了她的罗密欧。 他当然也知道。 —— 《罗密欧与朱丽叶》参照朱生豪译本,诗歌的翻译是许渊冲的。 无意冒犯! 46 时间一晃,到了12月31日,学校上午上课,然而想到下午的迎新会,以及三天多的元旦小假期,学生们的心思早就不在课堂上了。 终于捱到下午。 余汐伊和林可匆匆吃过午饭,在后台找了间空的休息室,便开始换衣服化妆。 汐伊吐槽:“你好像每次都不自己上阵。” 林可没否认:“嗯,比起舞台,我更享受幕后。” “那你为什么要学舞蹈呢?” 林可若有所思:“我以为我会喜欢的——既然学了就只好坚持下来了。”她把裙子递给余汐伊,随后催促:“好啦,去换衣服吧。” 汐伊走进更衣室,刚脱掉上衣,就有人敲响休息室的门,她下意识检查一下更衣室的门是否关紧,而后便听林可说了一句:“凌潮。” 她不知怎么想的,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刚够探出一丝视线,凌潮的声音没有任何阻隔地传进耳朵:“余汐伊呢?” “在换衣服。” 汐伊的视线刚游走过去,便正巧撞上凌潮抬眼往她这边看,心下一惊,关门会闹出动静,只好僵在那里,好在凌潮就撇了一眼便挪开视线:“那我先出去?” “不用,进来坐好了,我和她说一声让她穿齐了再出来。” 凌潮点点头走进来,汐伊趁机关上门。 刚关上,林可便来敲敲:“凌潮来了,你当心开门。” “知道了。” 过一会儿,汐伊隔着门板,闷闷唤林可。 “怎么了?”林可瞟一眼凌潮。 “你过来呀。”汐伊有些着急。 “我现在就在门边啊,你说。” “我拉链不好拉,你帮帮我。” 林可似笑非笑看着凌潮,道:“那你躲门后,我进来。” 她推门而入,汐伊跟着门的移动一点一点后退,拉完拉链,两人相视而立,林可吐槽:“拉个拉链好麻烦哦。” 汐伊嘀咕:“那你还让他进来?” “我的错?” 不,是拉链的错,汐伊说:“算了,你出去吧。” “那我要开门了,你躲好。” 汐伊又气又笑,抬手作势要拍她,林可故意把门打开一条缝,光倾泻进来,汐伊像只怕光的吸血鬼,忙躲到暗处。 “躲好咯。” 汐伊压低声音:“赶紧出去呀。” 林可笑嘻嘻出去,待更衣室重归昏暗,汐伊如重获自由的囚徒,大松口气。 几分钟后,她穿戴完整出来,见凌潮坐在沙发上,长腿交迭,翻动文件夹。他一头卷发,穿一身黑色长风衣,内搭荷叶领白衬衫,露出一小片胸膛。腿上是西裤,脚上还是运动鞋,因为他觉得马丁靴不舒服,准备上台前再换。 倒还真像一个宫廷里出来的贵公子,余汐伊如是想。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孩,挑起单边眉毛:“哟,美丽的朱丽叶。” 调侃谁不会,汐伊回一句:“无畏的罗密欧。” 林可耸动肩膀笑,推着余汐伊在梳妆台前坐下,给她化妆。 汐伊通过镜子看凌潮,心想他安静的时候真是安静,突然他抬眼望过来,汐伊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偏巧碰上,听林可“呀”一声。 “怎么了?”汐伊感叹真及时。 林可翻动化妆包:“眼线笔好像不见了——可能掉书包里了。” 她直起身:“我回去拿。” 汐伊点点头,怕她急吼吼:“慢点走,不急的。” 林可于是离开。 这下只剩他们两人,汐伊正拘谨,见凌潮合上文件夹起身走来,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系着腰带,衬得身材越发挺拔修长,整个人也更有英气。 他走到汐伊边上,垂眸看化妆包,目光搜寻。 汐伊正想问他要找什么,就见凌潮手指一伸,拿出一支口红递到她面前,“给我涂。” 汐伊意外:“哪有男生自己要求涂口红的?” “你面前不就站着一个。” 汐伊没话讲,手里被强制塞了一支口红,又被他拉起催促:“快点。” 她于是打开口红,去找他的唇,手腕却突然被他一握,“这呢,这。” “我知道,知道——你可以放开了。” “那你可拿稳了,别像上次那样手抖。” 想起上次,想起那盏破碎的灯,汐伊看着他出神,眼睛也不眨。 凌潮以为她生气了,忙说:“好好,我放开了,你涂吧。” 刚抹完上唇,汐伊啧一声:“你别笑啊。” “好……” “啧。”她瞪他,“都涂歪了,你别说话。” 凌潮于是闭上嘴。 “你嘴巴开一点,啧,大了,你别笑啊,再笑我不涂了。” 凌潮开了闸,没忍住,靠着梳妆台笑。 汐伊环胸站立,“笑吧,笑吧,等你笑完我再给你画。” 等到他真的不笑了,汐伊却开始笑,两人哈哈陷入死循环,口红涂完都不知道花了多久时间。 凌潮看着镜子:“技术有待提高。” 汐伊道:“其实我觉得林可给你准备的假发挺适合你的,要不……” 只见他眯起眼睛。 好了, 汐伊知道了,头发是底线。 正说着,门开了,没想到周辰往会来。 汐伊上前几步,说:“你怎么来啦?不是说高三不参加吗?” “我趁着课间来看看,而且老师大发慈悲了,说既然跨年最后两节随堂测就算了,卷子当元旦礼物,我算了一下时间,刚好到你们的节目。” “那挺好的。” “听说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嗯。” 周辰往嘴角带笑:“好好演。” “会的。” 铃声响了,他匆匆告别。 汐伊关上门,突然背上一凉,忙转身喊:“你别动!” 凌潮侧身僵立,只有眼珠子能转。 “眼睛也别转!” 他好笑:“怎么了?” “我拉链开了……”她摸一摸后背,“好像是掉了……” 凌潮微微一愣,笑道:“那怎么办?” “问一下林可,有没有曲别针——我手机不在身边。”注意到凌潮裤子口袋鼓出的手机轮廓,道:“你打。” 凌潮依言照做,始终目不斜视。 “喂,林可……”他把事情讲述一遍。 “化妆包里?”他翻动着,一个黑色盒子底下压着一个塑封袋,“嗯,看到了。” 挂了电话,他保持侧身站立,举起单边手臂,晃晃手中的袋子,“在这里,林可说负责老师找她,可能要晚点过来,我们要一直这么站着?” 原就是一句玩笑话,其实有很多种解决办法,比如他躲到更衣室里去,只要他不看她就可以了。 谁知汐伊说:“那你来。” 他愣了愣,慢悠悠转过头,见女孩转过身,白皙的后背上,一条深深的勾,走近了,可见肩胛骨处一颗小痣,视线下移……她的内裤居然有蕾丝边! 汐伊不知道凌潮已经站在她身后,提着胸前的衣服防止滑落,重复道:“你来好了。” 刚一说完,就感觉他摸上后背……的衣服,她闭眼屏息,感受曲别针一点一点往上攀。 胸前一紧,她下意识说:“不是因为我胖。” “我眼睛没瞎。”他低声补充道:“是衣服质量不好。” 想象他用拉琴的手指,低头耐心系别针的样子,汐伊的心中浮现异样的情感,她形容不出来,只希望林可,或者其他什么人别进来。 时间的分秒流逝,似乎在此刻都能被清晰感知,就在那些曲别针里。她如同坐在山上,看着太阳一点点东升,又慢慢踩着霞光西落。 直到凌潮说一句“好了”,她才搬着自己的小板凳,走下山坡。 汐伊立在镜子前,扭曲着身体看后背上一条坑坑洼洼的“缝合线”,她庆幸一句:“还好有披肩可以挡一挡,不然太难看了,像干裂的泥土。” 无人回应,她便通过镜子抬眼望凌潮,对方挪开目光,迈开步子,“我去趟洗手间。” 门轻轻关上,汐伊松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而后趴在桌上慢慢低下脑袋,头一歪。视线里那支口红站立在面前,她推一下,这指头长的一根便当啷倒下,眼看要滚下桌子,手一挡,她接住,放于胸前。 闭上眼。 刚才,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 最近一直写凌潮,搞得我今天连着两次把“朝”写成“潮”…… 47(上) 演出开始,大幕合上又拉开轮到第三幕。 “朱丽叶”站在高台上与“罗密欧”告别。 灯光打落在他们身上,汐伊摸着凌潮的脸不舍地说:“那么窗啊,让白昼进来,让生命出去。” 凌潮握住她的手,看她的唇:“再会,再会……给我一个吻,我就下去……”他喉结滚动慢慢靠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台下吼吼起哄。 灯光暗下,什么都看不清了,台下又一阵哀嚎不满,而台上的两人仍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他们没有相碰,然从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却在唇间滚滚流转,代替一个吻,在唇上留下更暧昧缠绵的感受。 余汐伊觉得脑袋发热,凌潮的掌心湿湿握着她的手,昏暗的环境下,他的眼神更加深不见底,想起那日在厨房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沉默不语,看的眼神也似这般如海底的暗礁,暗藏危机。 她开口想说应该放开了,却听他用气音唤:“余汐伊……” 她看向他,眼神闪动觉得他似乎真的想亲她。 后台有人低声提醒:“喂,喂,可以下来了……” 两人如梦初醒,余汐伊低头躲闪,退开几步就从他怀里离开走下高台。 而凌潮却靠着栏杆松松垂着双手,良久才呼出口气离开。 之后的表演十分顺利,汐伊却觉得凌潮不如排练时那样投入,似乎仅仅为了完成任务,早点“下班”。 可事实上,男孩不过在回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他可以容忍余汐伊喜欢上别人,可以假装没事人一样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他本以为他可以的。 他以为自己可以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处理好很多事情,面对感情也不会感性过头,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计划,耐心等待一个契机,等她喜欢上他。然而他难受得要命,不安得几近崩溃。 当那日余汐伊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发现他不是万能的。不是未卜先知,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无法知晓下一刻她会在哪里。 他早该明白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爱情这种感性的东西更是如此。今天等明天,明天等后天,24小时,86400秒,指针每一下转动都会有不可预计的事情发生。 他如此放任她,不管她,简直就是把等待的时间拉长,让不确定性主宰他,让他每每看向她时都在抓心挠肺的不安懊悔中度过。 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不要那么自信。 或许一辈子都不够。 演出结束,凌潮拉着余汐伊直奔休息室,不管一路上旁人的目光。 “凌潮,你要——” 亦不管她的弱弱挣扎。 他把她甩进休息室,用脚将门踹上,摸着她的腰,直逼墙角,眼看她的唇近在咫尺,灯光下比刚才更加诱人,他又开始犹豫。 “咚——”,墙壁敲得直响。 他背过身,抓着头发走几步,眼神冷静一瞬又变得狠戾,忽而转身咬上她的唇。 汐伊的手按住他的肩,尽管没什么力度,他仍嫌碍事般拽下,束缚于墙上。 这种拥有的感觉才是对的。 可如果他没那么急切,就应该会留心到汐伊朝他的背影犹犹豫豫伸出的手,尽管不明显,但她确确实实给他了。 她起初的反抗同样是很无力的。 他也不该这么用力,叫她无能回应他的吻。 他也应该记得锁门,否则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周辰往推门而入时,看到他们吻在一起。 “你们……”他错愕地看着两人。 凌潮松了力气,汐伊慌乱看过去,周辰往的样子在她眼里一点点灰扑扑下去,他似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又似终于明白了什么,后退几步,离开。 汐伊本能追过去。 面前一空,凌潮一拳砸上墙。 周辰往走得不快,因而汐伊下一子便追上,拉住他的手:“我——” 他看向她。 她想解释的,结果发现无话可说。 周辰往看出来了:“算了……”他垂下脑袋,推掉她的手,“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 他往前走,汐伊跟上几步,最终没阻拦。 走廊的尽头,窗户开着,只能看到一片淡蓝的天,还没有云,倒是灰尘很多,洋洋洒洒飘在空中,像一场绵绵细雨。 雨里走入一个人,她背着光,走近了,汐伊才看清她的面孔,抹了抹脸,她不想让林可看见她的眼泪,然而事实上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哭。 “怎么了这是?我刚刚看见周辰往了,我和他打招呼他也没睬。” 汐伊扑近她怀里,“怎么了?——吵架了?”林可问。 汐伊摇摇头:“我有点紧张。”其实是慌张。 “都演出完了还紧张?” “对,有后遗症了,下次别让我上台了。” “那可不行。” 汐伊不说话了。 林可无声叹息——明白她又在说谎了,因为她看见凌潮从休息室走出来,样子不太好,她也早早注意到汐伊的口红花了。 —— 晚点再更一章 47(下) 今年的跨年夜,余汐伊是在房车上度过的,1月1日是元旦,也是林可的生日。这次她请了几位要好的同学去滑雪,她小叔谭晏初在滑雪场附近拥有一家温泉旅店,和滑雪场的老板也是很好的朋友,特地为他们准备了充分的玩耍条件。 汐伊原本无限憧憬,可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无法装作没事人一样和同学嘻嘻哈哈。 她沉默地坐在车上。因为赶时间,晚饭点了外卖,味道香而诱人,林可往她嘴边送一口炒年糕,她勉强吃下。 房车跨越时间,从霞光夕照一路开至星光漫天。是啊,今年的跨年夜连星子都冒出来参加,有的人却偏偏要游离在外。 汐伊望着天空,那些星光在她眼里只剩凌乱的残影,一会儿化作周辰往,一会儿变成凌潮。刚才在休息室看着凌潮的背影,她明明想明白了,眼下又糊涂了。车载电视播放着跨年演唱会,歌手唱着rap,与她此刻极度渴求安静的心情相撞,她揉揉酸胀的太阳穴试图缓解。 路上信号不太好,电视画面老是卡顿,有人受不了了,提议:“汐伊你来唱歌吧。” 话筒递到嘴边,汐伊看向林可。 “唱吧。”她说。 从她的眼神里,汐伊明白林可知道了。 “唱唱歌吧,汐伊。” 她听懂了——唱唱歌吧余汐伊,唱出来,可能就舒服了,明白了。 压下漫出的泪水,她点点头:“想听什么?” 有人点歌。 “好。”她站起身走到中央,多想看看凌潮啊,可此刻她不敢啊——怕从他的眼神中看到质问,看到强迫,让她马上做出选择,就像今天吻她那样霸道。 她开始唱歌,一首接一首,偶尔明明欢脱的歌曲,想起某些事,唱到某句词,她会喉咙酸涩想哭。 突然她破音了:“不行啦,唱太久嗓子都哑了。”她故意的,想休息啦。 众人笑笑说辛苦了,还给她开了一瓶水。随后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唱。有人故意装作五音不全,有意搞怪惹得旁人直乐,气氛万分融洽。 这时,信号来了,电视又能正常播放。听着主持人的声音,他们才意识到,原来一年就要过去,倒计时开始。 “5!——” “咻——噼啪!” 烟花在空中绽放,又远又高,不知从哪里来。他们头大胆地探出车窗,原来没有高楼大厦,烟花可以更美。 “4!——” 夜风吹拂,凉凉的树丛的味道。 “赶紧许愿吧!” “3!——” “我要我们高考顺利!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我要一出考场就脱单!” “哈哈哈——” “汐伊,许愿啊!”林可催促。 可她脑袋一片空白,往日那些小心思——说服蒋慕给她买那条裙子、想要数不尽的斑马限定水笔、考试不会有不会做的题——在此刻都失了意义。 她发现她没有愿望。 “2!——” “我——” 凌潮看向她。 “1!——” 祝他愿望成真。 “新年快乐!” “咻——噼啪!” Ta望像绚烂的天空。 新年快乐,余汐伊。祝你愿望成真。 —— 这章迟来了几天。 就是很想去长白山滑雪! 另外,求珠珠求评论~ 48(上) 来到旅店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一号的凌晨。 余汐伊一下车,便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身旁林可登登跑过去,停在男人面前仰头叫一声小叔。原来他就是谭晏初。 天着实冷,冷到不飘雪都令人觉得奇怪。他嘴边冒出丝丝白气,应该是对林可笑了笑。身上裹着黑色呢大衣,一条米色围巾长长地挂在脖子上。里面似乎是家居服?再看脚上——一双白拖鞋——看来是一接到林可的电话就匆匆下来了。 然而电话是林可提前一刻钟打的,可见他在寒风里站了多久,手都是红的。 他没有抱怨什么,领着汐伊他们往旅店里走。刚才一片漆黑,汐伊只觉他气质不凡,现在借着灯光,才看清他的长相——汐伊相信他已经三十多岁,但不是因为外形,而是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沉稳感觉,像一座山。 单看脸的话,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帅字就可以的。她想不出形容词,只能说她一点也不奇怪林可会喜欢上他。 女生的房间在三楼,男生在二楼。汐伊和林可住一间。 躺在床上,她忍不住说:“我以为你小叔不会在的。”毕竟是个大忙人。 林可微笑:“本来他确实要出差的,但我和他说希望十八岁生日他能陪陪我,他就把行程延后了。——我是不是有点任性?” 汐伊摇摇头,反而有些羡慕林可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林可眼神失焦:“如果他知道我喜欢他,恐怕……就要离我远远的了。” “你们……” 林可摇摇头,闭上眼:“睡觉吧,明天很忙的。” “欸。” 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汐伊翻身抱住林可:“喂,十八岁生日快乐。——我是不是第一个说的?” “是啊。”她握住她的手,“你是第一个。” 汐伊无声笑了笑:“突然发现,我比你大欸。” 林可这时也转过身,同她面对面,视线下移又对上汐伊的眼睛:“你是挺大的。” “喂!”汐伊一拍枕头,“我说正经的。” “好啦。”林可意有所指,“那姐姐什么时候可以比我明白一点?” 汐伊愣了愣:“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身体翻回去:“睡啦睡啦……” 眼睛却在黑暗中睁了好久,她依稀听到林可轻声说了一句:“我觉得他像一杯红酒……” 红酒。所以你醉得不行了,还想喝吗?汐伊在心里默默想着。 当晚,她做了一个噩梦,凌潮头上都是血,她分明大喊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还离他越来越远。 她一身冷汗醒来,眼前不是红,而是白。对了,他们在旅馆,都安然无恙。 她看到林可站在窗边,便叫了她一声。 “你醒啦。”林可指着窗外,“瞧,飘雪了。” 汐伊走去她身边,“真的欸。”虽然不大,似乎时刻都会停的样子,“是不是好久没见了?” 林可说:“是啊。” 印象里汐伊见过最大的雪,是她刚上初中的时候。早上一起床,感觉整个世界都围上了一条厚厚的白围巾,可能是雪太大了,不断“飘”进她的喉咙里,让她冻感冒了。 39℃的高烧,路也走不动。 她以为她要失去唯一一次堆雪人的机会了。刚吃完药,躺在床上委屈地流眼泪时,蒋慕推门进来,说凌潮给她送雪来了。 原来凌潮本来想拉她去玩雪,得知汐伊发高烧,又回家拿个盆子一把一把用雪装满。 他进来的时候那个盆子都快遮住他半个身体了,那时候他很矮,没她高。 “你哪来这么大的盆子?” “你小时候就没在这种盆子里泡过澡?” 汐伊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所以这是你以前用来洗澡的?居然还留着?” 凌潮耳朵红了:“你到底堆不堆?” “堆的,堆的。嘿嘿,你真好,咳咳咳……” “行啦行啦,你离我远点,我可不想也感冒了。” 汐伊连忙捂住嘴,眨巴着一双大眼。 凌潮笑了:“快堆啦,要化了。” 她堆完,凌潮又端着盆子登登下楼,放在她从房间的窗口,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凌潮还捡了两根树枝、两颗石头,分别做眼睛和手。 汐伊见了噗嗤一笑。怎么又丑,又好看呢? “喂,你怎么掉眼泪了?”林可看向她。 汐伊飞速抹掉:“天冷得我眼睛都酸了。” 林可不语。 汐伊问:“几点了?” “快十点半了。” “呀!”这么晚了! “别慌。”林可笑笑,“还有人没起呢。——我们去吃早晚饭吧。” 汐伊讪讪点头。还好有人垫背。 ———— 还有~ 48(中) 到了餐厅,汐伊没有看到凌潮,林可替她问那群男生。 “他有点感冒,不过刚发消息问了问已经起了,让我们先去玩好了。” 汐伊看着盘里的糕点,沉默。 填饱肚子,一行人去滑雪。刚穿好服装,她就见凌潮也来了,想了想还是没上去打招呼。 汐伊还是第一回滑雪,林可一路带着她,等掌握一点技巧了,她就开始自己滑。 下坡途中,不知谁堆了一个漂亮的雪人,她眼神在那根胡萝卜鼻子上多停留一会儿,注意力一分散,她就摔倒了,一路滑把人家的雪人也撞散了,手还有点疼。 凌潮就在她后面,想上去帮她,身旁林可快速滑去,搀扶起她。 他松口气,见女孩脱下手套揉了揉,不知是否有扭伤。 她们走后,凌潮滑过去,看了眼那摊破碎的雪人,不动声色走了。 滑完雪,一群人又打雪仗,坐缆车。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他们给林可庆生,谭晏初陪她吹完蜡烛就回到房间办公,让他们随便玩,有事找他。 “一会儿去打保龄球吗?”林可问。 “去的去的!” 汐伊吃着蛋糕,突然发现:“我的手链不见了。” 林可问:“周辰往送的那条?” “嗯。” “你今天戴着?” “嗯,可能白天滑雪摘手套的时候掉的。” “呀,那肯定找不到了。” 汐伊下意识问:“他会……” “什么?” “没什么。”本来想问他会不会生气,话到嘴边又觉得似乎不再那么重要。 面前男生招手:“凌潮!” 汐伊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手上提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感冒药。 他低头同余汐伊对视一眼,又像没看到她一样坐到一群男生边上。 汐伊心里说不清得堵塞,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们打完保龄球,就去泡温泉。舒舒服服,热气腾腾,度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泡完温泉出来,发现酒店的窗户都湿透了。 “哇,这是下雨了还是下大雪了?” “可能是雨夹雪,哎,还好白天没下,不然太危险了就滑不成雪嘞。” 几个人又喊饿,好在食堂还没关门,一群人围坐在餐桌前等开饭。 汐伊发现凌潮又不见了,她看着窗外暗沉沉一片,心里不安:“他人呢?” “啊?”那人反应一会儿,“哦,凌潮啊,他说有东西留在滑雪场柜子里了要去拿,打保龄球的时候就离开了。” 打保龄球的时候!那不是都要快两个小时了!她居然没有发现! 这么大的雨或是雪,那坡该有多滑! 汐伊腾得站起:“你怎么不阻止他?!” 那人看她如此愤怒,愣了愣:“我看他的神情,似乎那东西挺重要的,而且是在柜子里啊,所以就……难道——” 汐伊闭上眼,都快哭了。 “汐伊——”林可抓住她的手。 “手链!”汐伊反握住她,“他去找了。——打电话给你小叔!都两个小时了还不回来!他会不会——”想起那个梦,她浑身发冷。 “别急别急,我这就打!” 谭晏初下来,他说刚才打电话过去,保安说看到一个男生出去了。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 林可松口气:“那就好。——诶汐伊!伞!” 余汐伊冲了出去,她摁电梯,但几秒钟都不想等,直接飞奔下楼。 地面潮湿,她摔下两级楼梯,不算什么,她匆匆爬起,麻着一只膝盖跑出旅店。没想到雨比看上去还要大,她心里更急了。 一急,再次摔倒。发现脚上还是拖鞋,这样怎么跑得快。 她撑着膝盖喘气,喉咙里干得弥漫血腥味。歇了歇打算接着跑,抬起头,凌潮站在不远处一盏路灯下。 —— 请点下一页~ 48(下) 她一下子湿了眼眶,见他要走过来,一看地上没有足够的积雪,便拿起一块石头扬手要砸过去。 但,怎么可能。她用力甩在地上,手都震麻了。 汐伊垂下头,耸动肩膀抽泣。视线里,他走至面前,一只红彤彤的掌心里躺着一条银色手链,他哑着声音:“我找到了,可惜断了。” 她嘴唇抖动哭出声来。边哭边捶他胸口:“你回来干什么!” 又是一拳,“这么大的雨你找什么找!” “你——” 他抱住她:“打疼我了。” 汐伊打他的背,哭得更大声。 她知道他其实在问,手链和他哪个重要?送手链的人和他,你选择哪个? 要不要这样拿自己逼她! 周辰往是可以分手的。但他是不可以的。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她大概早就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凌潮,但她害怕吵架,害怕分手,害怕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弄到尴尬的局面,再也回不到曾经。 答应周辰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但她仍想,总会有这么一个时候的,她要学着喜欢上别人,这样和凌潮之间就一直只存友谊。不会散。时间,空间,都不可以把他们分开,除了死亡。 他会喜欢上别人,对别人好,冲别人笑,就像对她那样。 没事,她可以忍,可以的。 但—— 她打他的背:“你就不能等等!” “咳,等什么啊……” 等她明白,自己这么一个小心眼的人,是忍不了的。 她没说,现在还不能说。听见他咳嗽,心疼得紧紧搂住他:“傻子。” 凌潮笑了:“可能吧。我只会做题,完成有规律的事情。”却不懂她此刻在想什么。 也可能有点懂吧。 汐伊从他怀里出来:“你脑袋怎么又破了?” “刚才坡上太滑,摔了。” 他抓住汐伊扬起的拳头:“好啦。——别打了,疼。其实就擦破点皮。” 汐伊用空出的手推他一下:“下次别这样。” “这说不好,你老丢三落四,上次在医院忘记把文件夹给我了,还麻烦人护士送。知不知道他们很累很忙的?怎么不自己过来?” “我——”她说不出口,转身背对他。 她确实丢三落四,但他不会。所以当凌潮说自己忘东西在滑雪场,她一下子就猜到他在说谎。 肩膀被人敲敲,“干嘛?” “手链还要不要?——我是在那根胡萝卜底下找到的。多亏了那个雪人。我感觉比你小时候堆的好看。——嗯?你是不是笑了?” 她没答。 他追问:“是不是?喂?是不是?” “是,是。”她没辙了。 “所以还要不要?” “要的。”他拿都拿回来了,怎么可以不要?“你帮我收着。” “好。”他放进口袋,注意到她脚上穿着拖鞋,叹口气蹲下:“上来。” 汐伊转身:“我可以自己走的。” “啧,上来,不然我一直蹲着。” 汐伊没办法,凌潮背起她还巅了颠。 “我重吗?”她轻声问。 “重啊。——感觉背了一条海,要把我淹了。” 她点他脑袋:“说什么呢……” 汐伊抬起头,看见林可和谭晏初站在前面看他们,当即把头低下。 凌潮笑了笑,走过去。 “你没事吧?”林可给他们撑伞。。 “没事。” 林可松口气,看到他背上的汐伊,心里欣慰高兴,但嘴上不饶人:“哟,这谁啊?把头埋那么低。怎么还让一个伤员背着?” 凌潮笑了:“别说她了,刚才哭得可惨了。”背上一掌。 林可耸肩笑着:“知道知道。刚才都急死了,我都怕她直接从楼上飞下去。” “别说我啦……”汐伊声音闷闷的,羞得甩动小腿。 凌潮嘴角含笑:“我们先回去了。” “欸。”她把伞给余汐伊。 林可目送他们远去,问谭晏初:“他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怕。” “怕?哦——”她大概明白了,“可,这个年龄有什么好怕的?” 谭晏初问:“小心翼翼的不好吗?” “不好。” 谭晏初不置可否,笑了笑:“那个男生胆子挺大的。” 林可同意:“小叔有喜欢的人吗?——哦,我忘了,你要结婚了,你和她——” “我这个年龄已经不说情情爱爱了。”他打断她,“可可,我是个商人。” “真的吗……” “小叔我手冷,可以放你口袋里吗?” 谭晏初拿出一个玻璃杯:“刚才太烫了,现在正好,你拿这个捂捂手吧。——我口袋里也凉。” 林可垂眸看着玻璃杯却不接,她愣愣地问:“如果你年轻十岁,会深深喜欢上一个姑娘吗?” 天太冷,眼泪冻了回去。 “没有这个如果的。” “是啊。”她看向他:“我穿越小说看多了。”何况他们之间不是时间的问题。 她的眼里水光潋滟,如大雨下的水洼,里头光洁的世界在噼啪声中凌乱溃散。 谭晏初把水杯塞进她手里:“回去吧,天太冷了。” 他们并肩而行,林可听他忽然开口吹来一阵北极的寒风:“可可,即便我现在喜欢上一个人,也会告诉自己——算了。” 一截枯枝在地上翻滚,上头一枚枯叶不敌狂风暴雨,摇曳挣扎之后,飘远了。一辆汽车偏巧开过,把它压碎了。 —— 因为还没有解决周辰往的事情,所以汐伊觉得还不能说。后面没有虐啦。S2 49(上) 余汐伊洗漱完毕,已是晚上十点左右。她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见林可端着一个托盘要出去,上头是一块蛋糕,一杯喝的。 “你要去哪儿?”她猜到了却没说破。 “找我小叔。”林可盯着勺子上她扭曲的倒影,“他还没吃我的成年蛋糕,还有一杯可可。”她笑了笑:“不知道会不会腻。” 汐伊虽觉她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但仍点点头没说什么。林可走后,她一个人呆坐了一会儿。想着凌潮擦破的额头,他本就感冒又淋了雨雪,不知道会不会更严重。 飘窗的玻璃窗倒映她的身影,薄薄一个,她紧了紧浴袍,起身出门。 走去二楼,她听到了男生们打游戏的叫骂声,记得凌潮是一个人住的,不知他此刻在不在自己房间。 她敲几下门,等了约莫一分钟没人开,又试探着敲敲,以为他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便打算离开,这时门开了,凌潮光着上身站她面前,头发还在滴水。 汐伊呆呆的,听他说:“下次敲响一点。” 她纳纳点头,忽而听闻一阵刺耳的玻璃碎裂声,意识到什么,汐伊忙钻进他的房里,转身通过门缝看见林可匆匆跑远了。 她心里一沉,身后凌潮问:“在看什么?”同时把门合上,让她不得不转回身与他面对面。 来时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他的身上有淡淡柠檬味,以及从浴室带出的热气。 她不答,他便问:“你来——” “来看看你……”她递上一张创口贴,“伤口不能沾水的。”虽然现在说也晚了。 他看女孩露出的膝盖上青紫一块,想是之前跑急摔的,青掉的地方隐隐可见一圆形的疤痕,凌潮说:“我有点想喝啤酒。” “感冒能喝酒吗?” 其实他不是真的想喝。 “小时候的事情忘记了?” 汐伊看他。 凌潮提醒:“啤酒。” 玄关的灯在他眼里碎出点点光亮,交织错乱,渐渐化为那个闷热的雨夜。 凌潮的爸妈在他小学三年级离婚,然而此前他们已经闹过许多次。那天半夜,凌潮被渴醒,他本想下楼去厨房倒杯水喝,却听得楼上爸妈的房里传来争吵。 他走至门口,被突然的摔杯声吓了一跳,本以为他们又和平时那样,为他不理解的事情闹矛盾。没想到他听到了“离婚协议书”五个字,以及—— “当初如果不是怀了凌潮,我不会和你结婚!” 原来他不是爱情的结晶,不是爸妈的纽带,而是枷锁——把两个自由人束缚,戴上镣铐,变得不幸福。 那一刻他后背是墙,前方也有一面推来,要把他压扁,心脏从内爆裂。 他怔愣在原地,漆黑的过道突然来了一束光。 “凌潮……”她妈妈叶时薇怒气冲冲开门,见到他一下子慌了神。 “妈。”他低下头,“我去睡了。” 他登登跑下楼,耳边还能听到父母的争吵声。 凌潮没有回房,他跑出去了。叶时薇过了许久来找他,才发现儿子不见。她当即打电话给蒋慕,问凌潮在不在。 “没啊,他没来。” 两家人集体出动找他,叶时薇还打电话给警察。 然而大人们都不了解,那时候的凌潮胆子多小啊,他是不敢离家太远的。 汐伊是在小区的游乐场找到他的。他躲在滑梯里。抱着膝盖,一个人偷偷哭。 其实他很希望别人来找到他的吧。就像小孩子总当着你的面哭得很大声,装委屈,其实是希望你别生他的气,和他好好的。 汐伊柔声说:“喂,小男子汉怎么哭了?不是还要帮我揍欺负我的人吗?你这样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凌潮止了哭声,从臂弯里露出一点点眼睛,见她睡衣也湿了脏了,膝盖上破了好大一块,还沾着碎石。 “你的膝盖?” “哦。”她低头看一眼,“刚才被一只疯狗追了,吓死我了,还好见我摔倒了就没有咬我,不然我还得打疫苗,很多东西不能吃啦。——所以那只疯狗欺负我了,你要帮我打吗?你的打狗棍呢?” 凌潮破涕为笑。 汐伊也笑了,那个时候她没有门牙,凌潮更乐了。 她伸出手:“好啦,跟我走吧。不想回你家,就去我家。” “嗯。” 他们并肩而行,忽然汐伊抱住了他,伞掉落在地上,柄朝上,接了一大“碗”雨。 她哭了,想起蒋慕那段失败的婚姻,想起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她没法不难受。 凌潮拍拍他的背:“不要哭。” 汐伊说:“大人们长那么高,腿那么长有什么用……最后还是我找到的你。” 虽然这话有失偏颇,没头没脑,但那时听来确实悦耳。 她领他回自己家,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听说酒能消愁,你要不要试试?” 他们喝醉了。 本以为余汐伊膝盖上仅仅是普通擦伤,没想到会肿胀化脓,最终形成一道疤。每每令他看到都无比心疼愧疚。 “我其实很后悔那天晚上跑出去,不然你腿上不会留疤。——穿裙子的时候会不会难过?我很难过。但你穿裙子很好看。今天……又伤了……” “这样是不是就不难过了?”汐伊拉着睡袍遮住膝盖,“看不见了。” 凌潮笑了:“自欺欺人?” 汐伊捂住他的耳朵:“掩耳盗铃。” “你以后不乱跑,我就不会为了找你摔跤。” 凌潮点头:“好。”转过身,拉开书包拿出一个盒子:“就当元旦礼物吧。” “是什么?”她打开,“耳钉?” “嗯。——现在我只够买这个。” “什么意思?”对上凌潮的眼神,汐伊忽然就明白了:“你去酒吧是为了赚钱买这个?” “算是吧。” “可是明明——” “明明可以直接问我妈要钱。你想说这个?” 汐伊点头。 “不是的,余汐伊,那不一样。——在我这里,如果不是花自己的钱,就不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压岁钱也不算,奖学金可以。总之要靠我自己,让你我都知道,这个——”他指指盒子,“来之不易。有我的心。” 趁汐伊愣神的功夫,凌潮上前把她环腰搂住,头埋在她的肩上:“我记得那天晚上,你一直这样抱着我。——汐伊,你往右看看,我房间床很大的。” 汐伊不可置信地看他。 “喂……”他贴着她的耳朵:“弟弟已经和你摊派了,姐姐为什么要晚上来找我?还碰我耳朵。”凌潮在她腰上掐一把,“很危险的知不知道?特别我现在还感冒,脑子晕晕乎乎,没什么理智的。” “你……”她挣扎着,眼看他真把自己往床边带,蹬着脚喊:“林可林可!” 凌潮顿住:“什么林可?” “我,我刚才看她哭着跑回去了。我有点担心她。” 刚才?所以她通过门缝就为看这个?他迟疑一会儿,偏巧嗓子一难受,不得不放下她蒙头咳嗽。 脚落地,汐伊送口大气:“我回去了!”不等他同意,逃也似的离开。 他咳得难受,眼泪都快出来,想想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没多时又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还是她。 “咳……不想走了?” 汐伊摇摇头,站远一点:“我觉得我们堆的雪人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凌潮愣了愣。 走廊里灯光昏暗,偏偏他房里的灯光一定要照她的身上,让他看清,汐伊的眼睛里有他。 我们堆的雪人…… 他笑了笑:“是。” ———— 是的,汐伊比凌潮大几个月。 49(下) 回到房间,林可已经睡了。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余汐伊便没有去打搅。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难以抑制想起凌潮。 姐姐。汐伊咬住下唇发笑,想他怎么叫得出口的? 她摸摸自己空空的耳垂,又想他怎么那么傻呢?她又不在乎这些。 还有他的脑袋。上回是后边伤了,这次是前边,这颗聪明的脑瓜子怎么老是受伤呢?上天觉得他太聪明了?那怎么不索性让他傻一点,叫人疼疼他呢? 汐伊翻个身,扯过被子一点点遮住自己红彤彤的脸,最后使劲一甩,整个人包了进去。只见床上凸起一块,还在颤抖。 她忍笑忍得辛苦,心道凌潮真是个傻瓜。偏偏越傻,她越喜欢。 第二天雨还没有停,他们一早便驱车回去。回到家已经是下午。 汐伊一刻不停,赶去见周辰往。 其实她不太记得周辰往住几号楼,正想发个消息问问,就见他站在小区门口,面前还有一个女生。 “学,学长?”她放慢脚步,在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 周辰往转过头,汐伊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同时也看到那个女孩的面孔。 “汐伊啊……” 她愣愣的:“嗯……” 周辰往对女孩说:“你先到里面等我,可以自己走吗?” “可以的。” 汐伊一直看着她,女孩拄着盲杖试探着在保安亭下站定。雨水低落在鼻子上,她便慢慢后退两步。一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枯枝败叶,一眨不眨。 “她是……” “我——”他顿一下,“我妹妹。” 汐伊指指自己的眼睛。 周辰往点点头,轻声说:“看不见。” 他嘴角苦涩:“怪我……” 汐伊张张口,周辰往手一扬示意她别多问。 “你是来和我分手的?” “——嗯……” “我知道了。”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还如此释然,汐伊本该意外,但看到那女孩的面孔,她也就对周辰往的反应不奇怪了。 “我一直都错了。”周辰往看看保安亭下安安静静的女生,“现在明白了。” 汐伊一样看过去:“我也是。” 都看清自己的心了。不再自我欺骗。 她站在车站的亭子下等车,看着如柱般的雨,突然把伞收起来,放在一旁的位子上,站进滂沱大雨。 周围人对她这样的举措不解,怕这个年轻的小姑娘是受到什么打击想不开,忙问:“你没事吧?” 汐伊躲开对方的伞,微笑说:“我没事,谢谢。” 她很高兴。 回去的路上有点堵车。她心里着急,迫不及待想和凌潮说清楚,于是一下车便开始飞奔。一边跑一边脱掉自己的羽绒服,让毛衣也湿透。 站在凌潮家门口,她撑着膝盖弯腰喘气,让自己笑够了,摆出一副狼狈沮丧的面孔,敲响他的门。 她记得他之前说过,让她重一点。 这次没过几秒门就开了,好像他特意候在门后等着一样。 凌潮见余汐伊似被丢进洗衣机的毛线玩偶,颇为意外:“你这是……” 汐伊问:“能在你这里洗个澡吗?我家没人,我也没带钥匙。” 凌潮打量她一番,没多说,侧过身后退几步让她进来。 “你要用我妈房间的还是……” “你的,用你房间的。” 凌潮呆呆点点头,领她过去。 汐伊走进浴室,转身对她的傻瓜说:“我衣服湿了,能穿你的吗?内裤就算了。”说完她急急把门关上,徒留凌潮一个人怔愣在原地。 他慢慢蹲下,抓抓自己的头发,心想这姑娘怎么了? 忽得听闻里面传来什么东西掉下的声音,劈劈啪啪一阵,因为是浴室,还有一点点回声。 “余汐伊!”他把门敲得咚咚响,然而里面许久没有回应。 他有点担心,舔舔嘴唇,而后推开门:“余——”只见女孩光着身子蹲在地上捡东西。听见动静抬眸看过来。膝盖和双臂把胸挤出一条明显的沟,然后她站起身。 凌潮匆忙挪开视线,拿起旁边的浴巾裹在她身上。 余汐伊看他耳廓瞬间绯红,不明白他昨天晚上的胆子哪里去了。 “你的置物架不太牢,刚才掉了。” “那我敲门你怎么不出声?” 汐伊不答,直言道:“我和周辰往分手了。” 凌潮终于看向她,眼神暗了暗:“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 汐伊抓住他的衣服,一点点靠近他:“我……” “凌潮!”底下有人唤。 两人对视一眼,凌潮说:“我妈。” 汐伊皱皱眉毛。 凌潮看在眼里,强忍着没笑,关上门离开。 好久没见到叶时薇了,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看着日历等她了。以往只要她回来,他就会在对应日期上盖一个圆圈。 这是他从幼儿园老师那里学的,每次点名,老师唤他,他喊“到”,对方就会在他名字旁边的方框里画一个圈,示意出席。 当然表现好也会画圈,不过是在另外一本本子里。小朋友们时常为此装乖巧。装乖巧也行啊,装着装着就改不过来了,成了真。 叶时薇头发比上次长了许多,从直发变成卷发。虽然衣服穿得厚,但凌潮看出来她健身去了,不再那么干瘦没力气。看来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妈。”他还是叫她一声。 “嗯。”叶时薇刚才在底下已经叫过他几声,但他都没听见,以成熟女人,特别是以有经验的成熟女人敏锐的嗅觉,她感觉到:“房间里有人?” 凌潮抿抿唇:“没有。” “那我刚喊你好几声你都不回。” “我在睡午觉。” “我记得你没这个习惯。” “你很了解我吗?” “当然,我是你妈。” “嗯,你是我妈。” 叶时薇默了默:“我回来拿资料的,在公司开完会要去趟法国,你有什么想要的?” 凌潮摇摇头:“过年你回来吗?” “应该不行。”叶时薇又看他几眼,“照顾好自己。” 男孩心中只觉讽刺。 听她本已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叫他:“凌潮。” 他抬头,见叶时薇从门缝中露出半边身子,点点脑袋提醒他:“做好措施。” 那一瞬间的感觉,他也不知是悲是喜。女人走了。凌潮略微颓丧地上楼,见紧闭的浴室门,透过防窥玻璃洒出暖暖的光,心里舒服许多。 他从衣柜里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地上,敲敲门:“衣服在门口。”随后,凌潮弯弯唇,笑着走了。 门后的余汐伊等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发现这家伙真的走了。她撇撇嘴,抓起地上的衣服,又急又重地关上门。 心里喊了一句,胆小鬼。 —— 明天吧,让余汐伊开口。然后就快完结啦。 所以当时周辰往送的是《情书》。《情书》也是关于移情,关于替身。不好意思撒了波狗血。 50喜欢你 期末考试结束,周辰往决定陪妹妹出国看眼睛,余汐伊和凌潮去机场送行。 周辰往把汐伊拉到一旁同她说着什么,听到某处汐伊愣了愣,回头看一眼凌潮,那家伙没注意这边,反倒蹙眉注视着辰往的妹妹。 四人告别,汐伊便和凌潮往出口走。一路上见他沉着脸想事情,汐伊便问:“你不开心?” 他斜斜眼:“没有。”过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不觉得那个女生有点像你?” 汐伊耸耸肩,不以为然:“没有啊,不觉得。” 凌潮轻轻嗯一声,还是冷着一张脸。 “行了。”她搂住他的胳膊,拉近距离,“别想了,都过去了。” “你——” “嘘——看。”她把耳朵凑过去,“好看吗?” 那日送汐伊的耳钉,她戴上了。圆润的耳垂上,一枚小小的星星。 见此,凌潮神色松了松,弯弯唇:“好看。” 女孩儿高兴地咧开嘴,凌潮看看自己被搂着的手臂,佯装嫌弃:“行了,别靠我那么近。搞得好像我和你有什么似的。”他挣开自己的手臂。 汐伊愣愣,不高兴了:“难道不是你先——” “我先什么?”他厚着脸皮道,说完自顾自往前走。 汐伊环胸站在原地,想他一定会停下等她的。可他却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起来。 汐伊难以置信,松了手臂看看周围,笑喊一声“凌潮”追了上去。 ◎ 吃过晚饭,他们在小区里散步。虽然还没过年,公园里已经有小孩在玩仙女棒。 凌潮突然停下,看着不远处几个身高仅到他大腿的小孩:“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除夕夜,你也在这里和蒋阿姨一起放烟花。当时你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红围巾。” “好像是的,你记这么清楚?” 凌潮笑了笑:“对于一个突然跑过来亲我脸蛋的小女生,我怎么可能忘记?” 汐伊低下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那是我无中生有咯?”他转身捧着汐伊的脸,让她抬头与他对视,“余汐伊,有时候我觉得你说话不过脑子,什么都敢说。有时候又胆小的要命,就比如现在。你嘴是被胶水粘住了吗?我真是急死了,你明明就——” 汐伊踮脚吻上他的嘴,轻啄他的唇:“粘吗?” 她又亲一下,笑问:“粘不粘?” “太快了。”他说。 汐伊咬住下唇后仰。 凌潮托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逃,笑说:“要再试一下。” 正要吻下去,嘴唇碰到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那串手链。 汐伊问:“周辰往和我说,当时挑手链的时候问过你,你觉得这条会适合我,为什么?” 他看着手链上的月亮吊坠:“你看看手链上那些小小的浪花,不会想到海吗?你的名字里有汐,晚上的高潮称为汐。所以你的浪花旁边要配月亮。” 汐伊点点头,环住他的脖子:“可是汐里是有太阳的。” 凌潮愣了愣,听她继续说:“白天的高潮叫作潮,汐虽然是晚上的,但她一直想着你。潮里也有月亮,所以我们——” 凌潮不让她说了,直接吻上去,挑开她的牙齿,勾缠她的舌。 汐伊抱住他,适应他的急切。 她微微离开一些:“我喜欢你,凌潮……” 他又吻上来。 汐伊很喜欢凌潮此刻一边吻她,一边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感觉自己被保护着被需要着,被爱着。 他的手指陷进她的头发,时而抚摸她的头皮,时而温暖她冰凉的耳朵。汐伊头晕晕的,腰也发软,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 凌潮咬她的舌头,她下意识呻吟一声,换来他更热烈地回应。 两人吻得忘我。 “哥哥姐姐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小孩戳戳凌潮的腿。 汐伊与他对视,羞得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凌潮笑出声,紧紧抱住她,看一眼旁边的小男孩,贴着汐伊的耳朵说:“我好喜欢你啊,余汐伊……” 51完结章 凌潮生日到了。 3月的夜风残存冬的凉意,吹散天空一层雾蒙蒙的云,现出一轮圆月。月光洒进他家阳台,将水龙头勾勒出一道银亮的弯钩。 凌潮洗着车厘子,一颗一颗堆迭在玻璃碗里,那碗上有白白的雾,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加之果子也过了凉水,叫人一看就觉得脖子里刮过一丝冷风。 他嘴角擒着笑意。突然,室内的灯暗下,徒留蓝白的月光。 身后脚步声传来,听来粘粘的——她光着脚。 凌潮关了龙头,满手是水也不急着擦。 转身,见汐伊只穿着内衣内裤,薄薄的黑纱衬得她皮肤更白。女孩走近些,凌潮便瞧见她布料下的两粒若隐若现。 他喉结滚动,眼神暗下去。 汐伊有些不好意思,凌潮又不说话,一动不动跟个木头一样,她不由得遮住胸口:“好看吗?” “说话呀……” “——余汐伊……”他走近。 汐伊听他低低笑两声,紧接着整个人被他环腰抱起,放上琉璃台。 “嘶——”凉。 台子是凉的,他手也是凉的,湿湿划上她的背。汐伊颤了颤。 凌潮附到她耳边,哑声说:“我以为你真的去洗澡了。” “是洗了……”她吞咽口水,“你闻闻,是你的沐浴露。” “嗯,我尝尝。” 凌潮托着她的脖子一路舔下去,牙齿叼住肩带一扯,蝴蝶结松了。他咬住露出的乳头舔弄,知她身子扭动是因为另一边没照顾到而难受,便伸手进去抓住那敏感的乳肉。 “哼……”汐伊仰起脖子,嘴唇微张,舌头伸出舔着干涩的嘴唇。 她的乳一边有他口腔内的温热潮湿,一边有他凉凉的掌心。 真想让他两边兼顾。冷的热的,她都要。 汐伊夹紧凌潮的腰,身子紧紧贴着他的,把胸往前送。 凌潮抬起头去吻她的唇,舌头肆虐,发出滋滋水声。 “哈……” 他放开汐伊,擦掉她嘴角滑下的口水:“你刚抱我太紧了,我差点喘不过气。” 汐伊喘着气:“你不喜欢?” “不是。”他笑笑,挑起她身上已掉到腰处的内衣,一拉叫汐伊贴过来,“你这么宠我真的好吗?” 汐伊舔舔他的耳垂:“生日快乐。” 他闷哼一声,扣住她的后脑勺示意她继续舔。 汐伊不光舔还吹气,舌头在耳口进进出出,伸手下去摸他鼓起的裆部。 凌潮呼吸越来越粗,抬起她的大腿,手指拨开那一点点布料,去摸湿湿的小穴。 汐伊一开始还受得住,可以分出力气挑弄他。没几下便不行了,只能埋在他的肩膀上喘气呻吟。 凌潮两指捏住她的小核揉来揉去,一指伸进那窄窄的道。 好酸!好酸! 汐伊脑子一白,一根线崩断:“凌潮——”她搂住他的脖子。 他冲着她的耳朵笑两声,立马感觉小穴一缩一缩咬着他的手指。他拔出来,汐伊身子跟着颤动。 他吻她的眼睛:“既然是生日,姐姐能不能陪我玩点别的?” “能不能不叫我姐姐……” “那叫什么?——宝宝?” “就这个。”汐伊啄凌潮的唇,“就要这个。” “好——”他带她起来,抄起那碗车厘子,“乖宝宝。” 他把她放在餐桌上,去脱她湿透的内裤。汐伊自己脱掉内衣丢在一边,又急匆匆帮他脱衣服。 两人搂着接吻。 突然,小穴一凉。 “凌潮……” “嗯?” “你放了什么?” 他轻轻按下汐伊的脑袋:“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只见红红的车厘子一下一下在她的穴口滑弄,粘连着白白的液体。 汐伊一瞬涨红了脸:“我不想要这个……” “不要?”他把车厘子往里推,“真的?” 夹住车厘子的皮肉仿佛泡在冰水里,不亚于含了一块不会化的冰。而里面又如有一根羽毛在搔挠,痒痒的,一直扩散,偏偏还没办法止痒。 她扭动身体,眼睛一下子湿了。 凌潮看在眼里,车厘子又往里送送。 “嗯……别再进去了……”汐伊叫唤。 凌潮问:“之前看到车厘子,你想到了什么?” 汐伊抿唇不语。 凌潮笑笑:“不管是什么,今后你可以想点别的了。” 他拿出来叼在嘴里,不等她反应便吻上去,手指伸进穴道打转。 “唔唔……”她想松开喘息,偏偏后脑勺被死死按住,只能张大嘴巴,让空气流进来。 红色水渍从她嘴角溢出,流到脖子上。凌潮一路舔舐,两根手指伸进汐伊嘴里搅弄一番,拿出果核丢进碗里。 “乖。再来。” 两人又玩了五颗。 这时,传来敲门声。 凌潮说:“应该是订的蛋糕。” “那我去拿?” 他眯眯眼:“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汐伊亲他一下,笑说:“我错了……” 凌潮去拿蛋糕。拿完关上门,转身见余汐伊穿着他的衣服走出来坐在沙发上,他便将蛋糕放于茶几,直接打开。 汐伊用手指挑一点抹脖子上:“嘶——好凉啊,凌潮。” 他低下头笑,摇摇头:“我真拿你没办法。” 汐伊跨坐在他身上,抹点奶油蛋糕在凌潮脸上耐心舔舐。凌潮闭眼享受一会儿,忽然抓住她的后颈,自下而上静静看她。 “余汐伊。” “我在。” 凌潮:“我喜欢你。” 汐伊低头吻他。他一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舔弄一番便急切地脱去裤子,戴上套,俯身抱住她,摸摸她汗湿的头发。 汐伊点点头,他腰一沉。两人同时闷哼一声,都不太舒服。 凌潮忍得额头都是汗。他慢慢亲吻她颤抖的身体,说着乖,放松。下体一点点试探着进去。 汐伊搂着他的背,感受内壁慢慢被填满的感觉。从起初的酸疼,渐渐化为被顶到某处的欢愉。 “啊——”她呻吟出声。 凌潮支起身体,用力一顶将整根送入,看着颤颤巍巍的她说:“我要坦白。” 汐伊睁眼朦朦胧胧地看他。 凌潮说:“其实那天你掉手链我看到了。本来也没断,是我扯的。” 见她毫无反应,他皱眉心虚解释:“我知道我不该,可是我——” 汐伊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他推在沙发背上,一边吻他的唇,一边抓住阴茎往身体里送。 “唔……啊!”她仰着脖子笨拙地骑骋。 她不需要什么解释,她喜欢这个聪明的傻瓜。他就应该把做过的事情一一告诉她,让她知道这个男生多么上心于她。 凌潮搂着她的腰,心里一酸,眼眶突然就湿了。 他带她起来往楼上走。 阴茎随着步伐一下一下顶撞着。他的胸膛是那么踏实,臂膀是那么有力,让她即便松手也不会掉下去。 周身凉风习习。“嗒啦”一声,凌潮把汐伊放在阳台的护栏上,她的背后是空荡荡的夜。 他顶撞着她:“说你喜欢我。” 重重一下:“余汐伊,说你喜欢我。” 又是一下:“余——” “喜欢你!凌,潮……呃——我喜……你——啊!”她被送上高潮,身体筋挛颤抖,“我喜欢你……” 他带着她上了阁楼,推开一扇门走进去。灯一开,汐伊惊了,四面八方全是镜子。 阴茎还在她身体里一跳一跳,凌潮笑了笑:“家长不在也有好处。” 他把她翻个身抵在镜子上:“这里本来是我小时候放玩具的地方,现在小朋友长大了,就该放点别的了。” “余汐伊。”他挺身后入,“你别想走了。” 她呻吟着,无论低头还是抬头,都能看到他们造爱的样子。 屋内气温上升,镜子攀上雾气。她抬手擦掉,看到自己头发长了,一张面孔少了一丝青涩。 时间一晃,一年多过去了。他们毕业了。 凌潮领她来到海边。她此刻刚洗完澡,松松裹着浴袍,站在镜子前。想起那日阁楼里赤裸裸的疯狂,她忍不住咬着手指偷笑。 汐伊出了浴室,见凌潮站在阳台上,霞光满身。她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他转身同她接吻。 他们又在阳台上造爱。 凌潮总喜欢把她放在护栏上,让她不得不抱紧他、依赖他。那一刻风再柔、花再香都吸引不到她,因为她只感受得到他。 从落日余晖到星光漫天,他们一直在一起。 夜晚在海滩上散步时,她早就忘记了时间。 汐伊光脚踩在沙滩上,凌潮在后面为她提鞋。海浪拍打着礁石,风在唱歌。她以为那是个做成礁石模样的音箱,仔细打量才发现不可能。 音乐是从凌潮那儿来的。 「玩玩积木换换座位」 「听听唱片又轮回了几遍」 汐伊转过身,见凌潮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音箱放在地上。 “你这是干嘛?” 「路过学校花店荒野到海边」 凌潮笑了笑:“虽然年龄还没到。”他摸出个盒子单膝下跪,“能不能提前预定一下?” 海风吹进她的眼睛,汐伊眼眶发酸。 “余汐伊你看看,海雾那么浓,浪潮那么凶,我这里有光,有屋,有食物,你不来我这你要去哪呢?” 「徘徊到繁华世界」 “你答不答应我?” 「才发现你背影平凡得特别」 一滴泪掉在沙滩上。 “我答应。” 他们抱在一起。 「那些美好的兜圈」 「让回忆值得怀念」- 全文完- ———— 《兜圈》 呼第一本完结文!每天码字的时候都在担心大家会弃文哈哈哈哈! 感谢你们的支持!!!我想修改一下放在晋江,辛苦大家帮我点个收藏谢谢~ (如果想评论的话,千万不要在评论区说是po,我怕被人看见举报锁文白瞎我的封面呜呜呜呜,真的很讨厌那个红彤彤的玩意儿!感觉像晚高峰的红灯!我都饿得胃筋挛了还不让人回家!!!) 可以把你对这篇文的观感或建议或意见写在po的评论区,让我知道自己的不足。 因为毕竟我是作者,肯定会有滤镜,当局者迷。 我也希望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好让我做出改进带给你们更好的作品。 而且我感觉你们应该普遍看文比我多,有时候嗅觉会比我敏锐一些。 虽然按照自己的xp写很爽很快乐,但我也不好意思让你们皱眉头。 当然,不同人喜好不同雷点不同,我能力有限,只能照顾大部分人的感受,望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