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扬帆高凡》 第一章 三个深邃的哲学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看着眼前考试卷上的试题,高凡开始思考起这样三个深邃的哲学问题。 第一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试卷上方写着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高凡,鹿坪地区沧塘县第一中学高二七班。 字写得还不错,虽然多少有点稚气,但明显也是练过的,有点柳体的功底。这是自己写的吗?自从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就很少用笔写字了,偶尔填个表格啥的,写的字好像还不如这个呢。 第二个问题,在试卷上也有答案,试卷的抬头写着: 茂林省1982年高中化学竞赛试卷。 这意味着自己是在一个化学竞赛的考场上。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应当是茂林省省会瑞章某一所中学的教室,面前有大黑板,黑板上方还挂着一个萎靡不振的横幅,上面写着竞赛考场的字样。 那么,自己正在干什么呢? 穿越到一个1982年的高中生身上了,而且这个高中生正在参加一场化学竞赛。看卷面上,除了名字之外啥也没写,也不对,前面的选择题还是选了的,第一题选a,第二题是b,第三题是c……,艾玛,这是指望自己穿过来帮他作弊吗? 不要啊! 高凡发自内心地呐喊着。 自己一个好端端的中科院过程工程研究所资料员,被誉为“人形自走化工情报数据库”的21世纪青年才俊,跑到1982年的高中化学竞赛考场上干嘛来了? 1982年,自己连单细胞生物都不算好不好! 懵圈了好几秒钟,高凡开始接受到原来身体里的记忆了。信息量比较大,不过高凡这个人形自走数据库也不是浪得虚名,多少信息进来都能很快地分门别类,然后筛选出最重要的信息提供给大脑,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与处境。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名叫高凡,1966年生,男性……这一点很重要,无关性别歧视,只是一个使用习惯罢了。 父亲高逸平,是茂林省鹿坪地区沧塘县沧海化肥厂的现任厂长;母亲冉玉瑛,是厂里行政科的普通科员。父母关系很和睦,老高还有一点惧内,这是连小高都知道的。 老高夫妇很早就是计划生育模范,只生了两个孩子。高凡还有一个姐姐,名叫高敏,比他大两岁,在省商业学校读书。商业学校是一所中专学校,在这个年代里,很多家长都觉得让孩子上中专比上大学更划算,毕业后同样能拿铁饭碗,却能够少读两年书,提前两年就业,未来算工龄啥的都占优势。 当然,高敏之所以上中专,是因为她高考时候的成绩只到了中专线,这当然也算很不错的成绩了。老高自己是60年代的大学生,对于女儿只考上中专一事颇有些耿耿于怀,并且把光耀门楣的希望寄托到了儿子高凡的身上。 高凡是沧塘县一中的高二学生,学习成绩勉强算是班上的中游,不过他所在的班是尖子班,以他的成绩,高考考个一般本科的希望还是很大的,重点就别奢望了。沧塘县的教育水平不高,每年只有十几个能考上重点的,怎么排也轮不到高凡头上。 这一次,省里举办中学生化学竞赛,由各地区自己组织初赛,优胜者到省城参加复赛。以高凡的水平,其实是通不过初赛的。可他爸是化肥厂的厂长,化肥厂是县里最大的企业,县中平时修个操场、添个航空圈啥的,都得指着化肥厂赞助,于是在若干看不见的手的帮助下,高凡成功地通过了初赛,成为沧塘县到省里参加复赛的四名选手之一。 这次竞赛,省里的政策是,但凡参加复赛的,最低也是三等奖。高考的时候,外省的大学不会给什么优惠,但省里的几所大学承诺对三等奖获得者可以降五分提档,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好处了。 高二年级里,像高凡这样在县里有点背景的学生还有几位,不过,他们的成绩属于降50分提档也不可能考上本科的那种,于是他们的家长也就懒得折腾这事了,把这个作弊的机会让给了高凡。 被此高凡夺了舍的那个彼高凡,其实是有些中二情结的。他无法拒绝凭空赚到五分降档的诱惑,又觉得这事不太光彩,于是想着要在复赛中露上一手,给自己正名。 来省城之前,他钻到化肥厂的资料室里猛看了好几天资料,把一些积年的《化肥设计》、《化肥工业》、《茂林化工》、《浦江化工》之类的期刊全翻出来啃了一遍,记了不少似是而非的冷门知识。 高凡当然知道,化学竞赛主要是考察高中的化学知识。但他心里隐隐有个希望,那就没准出题者会挑一点偏门知识来考,然后没准就被他蒙中了。如果卷子上出现了一些超纲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又恰恰是他突击看过的,那么估计全省的选手中也只有他有能力答出来,届时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的复赛资格并不是买化肥的时候送的。 要知道,得知高凡也要去省城参加化竞复赛,班上漂亮的学习委员黄春燕可是向他投射过不止一次白眼的,这让小男孩觉得自尊心很受伤害。 咦,黄春燕…… 想到这个名字,高凡只觉得自己那颗少年的心抨抨地猛跳了几下。没错,现在主宰这个身体的是一个40年后的成年人的大脑,可身体的荷尔蒙浓度还是一个16岁少年的水平啊。 他凭着记忆侧过脸去,看到与自己隔着一条过道并排坐着的,是一位梳着小辫的姑娘,脸蛋光洁如玉,明眸皓齿……好吧,高凡能够看到她的牙齿,是因为姑娘此时正用她的皓齿咬着钢笔,一脸苦思冥想的样子。她眉毛微微皱着,拍下来截个图就可以做成个西施捧心的表情包了。 还是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好看啊,全都是纯天然的素颜,没有任何人工修饰的痕迹。 高凡不无感慨,那点涌动的荷尔蒙却是已经消退下去了。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大叔了,这姑娘才高二好不好。这年代小学是五年制,加上读书早,搁在后世,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就是初三而已。 对一个初三女生动心,你还要脸不要了! 高凡在心里严肃地对自己说道。 第二章 时差没倒过来 “同学们请集中精力,认真答题,考试时间还有30分钟!” 一个声音在高凡身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去,只见有着一张大黑脸的监考老师正站在他身后,眼睛抬得老高,似乎是在看考场上的其他学生,但他不偏不倚,恰恰站在高凡身后大喊集中精力,这隔空喊话的意味,高凡岂能听不出来。 “呃,老师,那啥……” 高凡觉得自己似乎应当说点啥,但又想不出说啥才合适。 “醒了?”老师总算是屈尊把眼皮垂下来了,他看着高凡面前那几乎空空如也的试卷,没好气地问道。 “醒了……” 高凡下意识地答道。他发现,自己的前身似乎真的是在考场上睡着了,关于过去的90分钟,他脑子里没有任何的记忆。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或许是这样:高中生版高凡抱着侥幸心理进了考场,却发现试卷并没有给自己任何翻盘的机会,于是,他便大脑宕机了,被数据库版高凡趁虚而入。 “老师,你听我狡辩……” 数据库版高凡欲哭无泪,前世的自己可是顶级学霸,没经历过这种“监介”的场面啊。 “你狡辩什么?”老师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大老远跑到瑞章来,是来参加竞赛的,还是来睡觉的?” “肯定是来参加竞赛的,不过,这不是因为路太远,我时差没倒过来吗?”高凡灵机一动,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体面的理由。 沧塘县位于茂林省的东部,离省城瑞章直线距离有200公里。高凡和另外三名沧塘的选手,包括女神黄春燕在内,都是昨天坐了5个小时的火车赶过来的,很是辛苦。说时差没倒过来,算是一种比喻的手法,如果写到作文里,语文老师会给他点个赞的。 听到这个无厘头的解释,监考老师的脸变得更黑了,倒是旁边正在苦苦想题的小姑娘霎时破防,幸好及时地用手捂住了嘴,这才没笑出声来,保住了自己的淑女人设。 早看出眼前这个学生和考场上的另外几个学生一样,是通过在县里作弊而进入复赛以图白拿一个三等奖的,却没料到他做贼不心虚,还敢跟监考老师口花花,连什么倒时差的浑话都说出来了。 对于这种二皮脸,监考老师还真没啥办法。省里的政策的确有漏洞,没准制定政策的那几个家伙就是故意留出这个漏洞的,至于动机是啥,就留给大家去猜了。监考老师只是中学里的一名普通教师而已,对这样的事情能说啥呢? 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无趣,监考老师狠狠地瞪了高凡一眼,便向前走去了。 高凡下意识地再次扭头去看黄春燕,小姑娘却故意偏过头去,连一点眼角的余光也不留给他。倒是坐在黄春燕前面的一个男孩子,虽然没回头,却翘起一个大拇指,向高凡这个方向晃了晃。 高凡没有看到那个男孩子的动作,黑脸监考老师的提醒,还是发挥了作用,高凡开始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120分钟的考试,已经过去了90分钟,而自己除了在选择题上胡乱选了一气之外,余下的题目还一个字都没写。虽然自己只是来白蹭一个三等奖名额的,但好歹还得做得好看一点吧。吃个大鸭蛋,然后还自称是三等奖,这种事情,数据库版的高凡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第一题,炭火炉燃烧炽热时,在往炉膛底的热灰上喷洒少量水的瞬间,炉子的火更旺,这是因为……,生成了水煤气啊,所以燃烧更旺。 “如果烧去同量的煤,喷洒过水和没有喷洒过水的炭火放出的总热量是否相同……,肯定相同啊,因为生成水煤气所吸收的热量和水煤气燃烧时候释放的热量是相同的呀…… “不会吧,这么简单的题目,前任也做不出来?” 高凡看着卷子,再次开始怀疑人生了。 怀疑归怀疑,时间已经不多了,黑脸监考老师还在以每分钟五次以上的频率扭头看他,他如果再次陷入长考,估计就更要被对方鄙视了。高凡打起精神,一道题一道题地往下看,同时挥挥洒洒地写着答案,一路毫无障碍。 80年代初的高中,知识难度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后世虽然有教育学家不停地呼吁减负,要搞什么快乐教育,但真正能考上大学的那帮孩子有几个能快乐得起来的,谁不是用成吨的习题集喂出来的? 茂林省的这次化学竞赛,出题的范围完全限制在高中化学教材上,充其量也就是问题多转了几道弯,而这就难倒了一干学霸。 在这个年代里,地方中学的教学水平非常有限,学校里能够有几个五六十年代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就算是豪华阵容了,高中毕业再回校当高中老师的现象并不罕见,能指望他们教出多高水平的学生来? 至于说课外辅导书,那就更是稀罕物件了。谁如果弄到一本习题集,那是足以让所有同学都眼红脸热的。有些孩子弄到几套“海淀教师进修学校”的卷子,往往会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肯让别人知道,生怕丢掉了自己致胜法宝。 高凡是在后世的题海中厮杀出来的,高考考进了北大化学系,本科加直博,然后进入中科院工作。因为兴趣太多难以选定一个具体的科研方向,他索性自愿申请当了研究所的资料员,每天兢兢业业地分拣着海量的情报资料,声称此生的理想就是成为化工界的百晓生。 这样一个在世人眼里应当是生活在天上的人物,下凡来做俗世的中学化学竞赛题,可不就像是玩儿似的? 化学考试没有多少要写的东西,高凡不需要思考,做题速度自然就是飞快了。标注着120分钟的题量,他只花了不到20分钟就完全刷完了。草草地扫了几眼,确信没遗漏什么题目,再看到监考老师的那张黑脸,他索性呵呵一笑,向老师举起了右手。 “又有什么事情?” 黑脸老师走到高凡面前,不悦地问道。 “老师,可以交卷吗?”高凡问道,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真诚、很欠揍。 第三章 我家是化肥厂的 “交卷?你这是放弃治……” 黑脸老师忍不住想开个嘲讽,落在高凡手里试卷上的目光却一下子定住了。 咦,这份卷子居然真的做完了,而且,粗看上去似乎不像是胡乱涂鸦,而是多少有些章法。 “我看看。” 黑脸老师拿过了高凡的卷子,一目十行地看去,脸上逐渐现出了一些惊愕。 “你……” 黑脸老师把目光切换成了x光模式,开始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高凡,想看出高凡在身上的什么地方暗藏了夹带。其实,刚才那会,他也一直都在观察高凡,亲眼看到高凡头也不抬地在试卷上奋笔疾书,压根不像是作弊的样子。 作为一名资深的中学老师,黑脸老师知道,考试中抄小抄是不可能达到这种行云流水般的境界的。更何况,这是化学竞赛,试卷上的题目覆盖了几十个不同的知识点,并且绕了许多个弯子。除非高凡事先弄到了试卷并让人做好了答案,否则就算他能够私带两本化学教材到考场来,也没有办法在20分钟之内完美地完成这份试卷。 “你既然都会做,刚才为什么睡觉?”黑脸老师问道。 “呃……”高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能说刚才睡觉的不是自己而是前任高凡吗? “真的是时差没倒过来……” 高凡只能再次祭出无厘头大法。 “卷子我收了,你现在不能离开教室,以免影响其他同学。” 黑脸老师瞪了高凡一眼,然后把卷子收在手上,对着整个教室的学生说道:“还有最后五分钟,请同学们抓紧!” “叮呤呤!” 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教室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住了笔,齐齐地发出一声轻叹。说“几乎所有”,是因为这其中并不包含被黑脸老师按在座位上发呆的高凡。他坚信,所谓交卷后不能离开教室只是黑脸老师对他的惩罚,自己的前任睡了90分钟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给人拉仇恨了。 “嗨,高凡,怎么样,时差倒过来没有?” 把卷子交给监考老师之后,坐在黄春燕前面、此前偷偷向高凡翘过大拇指的那位男生便转回身,扑到了高凡面前,哈哈笑着重复起了高凡用过的梗。 时差这个概念,在时下并不流行,但高中生们却是听说过的,初中时候学世界地理就难免要讲到时差问题,老师也说过外国人到中国来需要倒时差这样的冷门知识。 高凡从沧塘到瑞章来,居然声称要倒时差,这样的恶搞在互联网年代里只能算是很冷的笑话,但这个年代大家玩梗玩得少,笑点都很低,那男生此前一直在努力地憋着笑,现在考试结束了,他哪里还忍得住。 高凡认得,这男生名叫方瑞,是和他一起来参加复赛的沧塘一中四名选手之一,也是沧塘一中高二年级里平时考试成绩稳居前三的学霸。高凡所在的高二七班是高二年级的尖子班,这次来考试的四名选手,都在这个班,所以是互相熟悉的。方瑞平日里与前任高凡关系很不错,丝毫没有觉得高凡成绩不够好就不与高凡做朋友的意思。 高凡正待和方瑞说点什么,考试时坐在他前面的那名男生也转回头来了,不过却没有与他说话,而是冲着黄春燕去了: “黄春燕,最后那道实验题,结果是出现蓝色沉淀吗?” 这位男生,是沧塘一中四名选手中的另外一位,名叫张伟,平时成绩也是颇为不错的,基本能够稳定在年级前五之内。高凡记得,在化竞队培训期间,还有这次从沧塘坐火车到瑞章来的一路上,张伟都在找各种机会和黄春燕搭讪,哪怕黄春燕对他爱理不理,他也依旧乐此不疲。 以高凡的后世眼光来看,这就是一只不得house的舔狗。 这个年代里,像沧塘这种十八线城市里的中小学风气还是很封建的,男女生之间基本不说话。不过,这种不说话的规则仅限于在班级的日常环境中,像这种一干人坐火车到外地参加考试的场景下,大家就自然而然地解禁了,甚至还会拼命地创造搭讪的机会,以慰藉长期以来对于异性同学的好奇心。 听到张伟的问话,正在收拾文具的黄春燕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把头转向高凡,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问道:“高凡,你刚才怎么提前交卷了。听监考老师的意思,你好像还全部做完了呢。” “我就是随便画了几下,看看没希望,就提前交了。”高凡谦虚地应道。 “那最后那道氨水加硫酸铜的实验题,你也做了吗?”黄春燕问。 “这个倒是做了。”高凡说,“你们别忘了,我家是化肥厂的,我就是闻着氨水味长大的。” “那么,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啊?” “最后的结果,应当是黑色沉淀吧。先加进去的硫酸中和了氨水,进一步倒入硫酸,氢氧化铜变成硫酸铜,然后通入硫化氢,生成硫化铜。而硫化铜不溶于水,就形成黑色沉淀物了。” “啊,是这样啊……” 黄春燕脸上有失落之色,分明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黄春燕,高凡说的也不一定对,这道题的重点是要计算氨水和硫酸的比例,谁说正好就能中和了。”张伟连忙安慰着黄春燕,也不在乎高凡听到此话会是什么感受。 “哎呀,对不对的,出去问问文老师就知道了,你们急个啥。走走,文老师还在外面等着咱们呢,快走吧。”方瑞打着圆场,然后也不等黄春燕和张伟说什么,便拉着高凡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地笑着:“嘻嘻,高凡,过去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幽默,我回去一定得跟大家说说时差的事情,保证把大家的肚皮都笑破。” 众人走出教室,迎面冲过来一位四十开外的精壮汉子,剃着平头,穿着中山装,一副典型的中学老师模样。见到四个学生,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高凡认得此人正是他们此行的领队,沧塘一中的化学教研室主任文小健。他正待回答一句,却见文小健的目光只在其他人身上快速掠过,最终停在了黄春燕的身上: “黄春燕,听说题目很难,你都做完了吧?” 第四章 做出来几道没有 “前面还好,后面两道实验题,答得不完全,估计要扣不少分。” 黄春燕满脸懊丧地回答道。 “唉唉,没办法,像咱们这种小县城里的学校,实验题就是做不过大城市的学校。”文小健叹息道。 京城、浦江等地的中学生化学竞赛,已经开始考核化学实验的实际操作了,茂林省的化竞还只是在纸面上考察实验技巧。原因无它,茂林是个经济不够发达的省份,大多数的中学根本建不起完备的化学实验室。 沧塘一中是鹿坪地区的十三所重点中学之一,勉强有一个还过得去的化学实验室,但学生做实验的机会也是很少的。因为做实验需要使用化学试剂,而化学试剂是要花钱买的,学校的经费根本支撑不起。 地区重点中学尚且如此,非重点的中学就更没法看了。实验条件稍好一点的,也就是省城瑞章市的几所重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化学竞赛要比实际操作,下面市县的学校基本上就是来陪考的,这就显得不公平了。 于是,化学实验的考核,就变到纸面上去了,要求学生根据实验过程推测实验结果。但没有实践经验,仅凭理论去推,就难免会有遗漏的知识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是沧塘一中第三次派学生参加省里的化学竞赛,每一届学生都栽在最后的实验题上。 “你们俩呢,有多少是有把握的?” 问完黄春燕,文小健又把头转向了方瑞和张伟,询问他们的情况。 二人都做出了回答,大致也是不太满意,有些题是有把握的,有些题存疑,总之,一等奖的希望很渺茫,估计也就是拿个二等奖而已。 “唉,今年又要剃光头了。”文小健叹着气,最后把目光转向了高凡,随口问道:“高凡,你怎么样,做出来几道没有?” 这算啥话! 红果果的歧视啊! 高凡觉得自己应当感到愤怒才对。 可认真想想,黄春燕、方瑞、张伟三人,都是年级里的学霸,他高凡在第二梯队里都还不算是最好的,这一次能够来参加复赛,背后的猫腻文小健最清楚不过。他这样问高凡的考试情况,充其量算是不够委婉,还真谈不上是恶意歧视。 想到此,高凡也就不计较啥了,他照着一个中学生对老师的恭敬态度,回答道:“也算做出了几道题,不至于得鸭蛋吧。我家是化肥厂的,像最后那道实验题,考的是氨水和硫酸铜的反应,我多少懂一点点。” “高凡说不定是我们当中考得最好的呢,我们时间不够用,他还提前交卷了。”张伟在旁边插话道。刚才高凡跟黄春燕讲最后一题的解法,让黄春燕倍受打击,张伟因此也就而对高凡产生了恶感,逮着机会不损他几句实在是不甘心。 还好,考试的时候,张伟坐在高凡前面,没看到高凡睡觉,否则就更得向文小健告状了。 “呵呵,那就好。” 文小健对于张伟的毒舌没有在意,只是点点头,也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在他想来,高凡就算是提前交卷,也没什么奇怪的,破罐子破摔这个俗语,不就是为高凡这种人发明的吗? 高凡自己说做了几道题,甚至还做了最后那道有一定难度的实验题,在文小健看来就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如果高凡能够做对几道题,不至于拿个零分,学校面子上也会好看一点。作弊蹭三等奖这种事情,各地都有,教育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深究。但如果你送来的学生实在太差,考了个零分,这就属于吃相太难看了,以后教育厅是会把这当成一个把柄来要挟你的。 “咱们先去吃饭。咱们回去的火车是三点十分的,吃完饭,咱们还有两个来小时的时间,你们有什么打算?”文小健向学生问道。 “我想去动物园!”方瑞第一个喊道,同时把手举得高高的。 “你几岁了,还去动物园!”文小健斥道。 方瑞露出满脸委屈,说道:“文老师,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动物园好不好?小时候,我爸说了好多次要带我来瑞章看动物园,结果一次都没来。” “这是为啥呢?”高凡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爸每次都说,只要我能考到年级第一,就带我去,可是……你知道原因的。” 说到这,方瑞用哀怨的目光看了黄春燕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从小学开始就和黄春燕在同一个学校,而黄春燕包揽了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二每一次考试的年级第一名,没有一次让方瑞得逞,于是方瑞的动物园梦也就一直都未能实现。 听到方瑞的话,黄春燕又赶紧去捂嘴了。她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不管多好笑的事情,她都不会笑——除非是忍不住。今天这么一会,高凡和方瑞这两个活宝,已经两次把她给逗笑了。 哎,原来出来考试是这么有趣的事情,班上的男生真的挺逗的。 “去动物园,怕是来不及了。”文小健皱着眉头说,“瑞章的动物园很大,我带我孩子去过一次,没有半天时间玩不过来。花一块钱买张票,如果玩两个小时就出来,太划不来了。” “可是……”方瑞挠着头皮,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方瑞,忍忍吧。”高凡说话了,“瑞章的动物园能有多少动物,有两只熊猫还是又老又瘦的那种。咱们是马上要上大学的人,到时候考到京城、浦江去,去逛那里的动物园,那动物种类才算多呢。” “嗯嗯,这个道理也对。”方瑞赶紧就坡下驴。他也看出来了,文小健是不打算让他们去动物园的,而且文小健的话也挺有道理,动物园的门票要一元钱之多,寻常是需要逛半天的,如果他们只逛两个小时就出来,岂不是亏大了? “我想去新华书店。” 见方瑞已经放弃了,黄春燕便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嗯,我也想去新华书店。” 张伟立即附和,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想去新华书店,还是习惯性地履行舔狗义务。 “去新华书店好啊,那你们俩呢?”文小健看向方瑞和高凡。 两个小男生可都是有超高智商的,哪能听不懂文小健的意思,只能点头响应: “好吧,我们也去新华书店。” 第五章 突然就有些开窍了 午饭自然是很简单的。大家考了一上午的试,早就饿了,就着一荤一素的两个菜,也各自都干掉了两碗米饭,甚至黄春燕也并不比三个男生吃得少。 吃过饭,众人在文小健的带领下,坐公共汽车来到了位于市中心建军广场旁边的新华书店。瑞章的新华书店刚刚进行了改革,引进了在发达城市已经开始的开架售书方式,大家不用再挤在柜台前,忍受着售货员的白眼让对方给自己拿书,而是可以在书架上自己拿书先看一看,看中了再买。 依着方瑞的愚见,好不容易来一趟瑞章,就算是逛书店,也应当是去看看小说、连环画啥的,权当是给自己放假了。可文小健目光如炬,直接看穿了方瑞的心思,并且提前便警告他不得到卖文艺书的那边去,只能呆在教材、教辅这边,抓紧时间挑几本合用的参考书买回去,这才是正道。 至于说看小说,等高考完了,方瑞愿意看多久就看多久,看到眼睛瞎了他也不管…… 嗯嗯,文小健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这个年代的老师就有这么霸气,搁在后世,凭这一句话就够治他一个师德不彰的罪名了。 新华书店的教辅图书区,此时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与高凡他们年龄相仿的高中生。打眼看去,其中有不少人还有些眼熟,分明就是各地来参加化竞的选手们,估计都是趁着回家之前的一点空隙来看书买书的。 学霸的世界果然是相通的。 到了这里,四个学生就分开了,各自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高凡虽然至今还没有完全接受穿越这件事,但现在也不是感春伤秋的时候。逛新华书店这个安排,对于他来说还是挺应景的,他需要用最快的时间了解现在中学的知识结构,以便对自己的水平做出一个正确的评估。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 从一个个书架前走过,高凡随机地抽过几本参考书,一目十行地浏览书上的内容。一科科快速地看下来,高凡越看越觉得踏实。 按照此前那个高凡留下的记忆,这些课程中都是有相当多的难点的,但在穿越者高凡眼里,这些难点实在是不值一提。即便有一些知识点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有些陌生了,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在短期内熟悉起来。 最后真正把他难住的科目,是他未曾想过的政治。后世的理科生是不考政治的,但在现在这个年代里,政治还占着足足100分,考核的内容包括“辩证唯物主义常识”,“政治经济学常识”、“社会发展简史”以及“形势与任务”,最后一项是指过去一年中国内外的重大时事政治。这些知识高凡看起来觉得有些眼熟,但要想拿高分可就不容易了。 比如参考书上的这样一道题: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俗话包含了什么哲学原理? 高凡的感觉就是字都认识,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一句俗语还要分析出哲学原理,80年代的孩子个个都是哲学家吗? “高凡,挑中了什么书没有,得准备走了。” 高凡正在心里吐槽着政治课的内容,耳边传来了方瑞的招呼声。原来,他光顾着看书,完全忘记了时间,两个小时已经匆匆而过,他们得去赶火车了。 “你挑了什么书?” 高凡定了定神,向方瑞问道。 “一本古文选读,一本物理竞赛题集,其他的书没什么意思。”方瑞向高凡晃了晃手上的两本书,说道。 “要不,我就买这本政治模拟题集,再加一本语文手册吧。”高凡也挑中了两本书,对方瑞说道。 方瑞却是摇摇头,说:“高凡,我倒是觉得你应该买本数学习题,再加本物理习题。你的语文和政治还得过去,数学和物理是短板。最后两个月了,你猛做一些数学题和物理题,应该能提上不少分的。” “是吗?”高凡仔细想想,发现自己的前身的确数学和物理比较差,语文和政治反而属于还过得去的。当然,这个过得去是相对于高凡的其他各科功课而言的,离黄春燕、方瑞他们的水平还差出了一大截。 放在过去,方瑞的这个建议,对高凡当然是最合适的。但现在的高凡已非过去的高凡,数理化生四门理科课程以及英语,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难度,反而是“他”过去的强项语文和政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 “我还是买这两本吧。”高凡举起自己挑中的政治和语文两本教辅,对方瑞说道。 看方瑞似乎有些不解的样子,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方瑞,我跟你说,这次参加化竞,我觉得自己突然就有些开窍了,数理化生的那些题,已经难不住我了……,怎么,你不信?” “嗯嗯,我信,我信你个大头鬼!”方瑞嘟哝道,不过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能拉着高凡一道去柜台结账,再与其他人汇合。 黄春燕和张伟各自也都买了书,与高凡、方瑞一样,只限于两本,没敢多买。出来之前,每个孩子的家长都给他们塞了几块钱,说是穷家富路,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孩子们都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这几块钱最终还是要还给家里的,谁家也没奢侈到能给孩子几块钱零花钱的程度。花一块多钱买两本书,就差不多是这些孩子用钱的极限了。 一干人乘公交车到了火车站,进站、检票、上车,这些过程自不必提。 安排座位的时候,文小健先让黄春燕坐在窗口,张伟眼巴巴地想挨着黄春燕坐,文小健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指定了方瑞挨着黄春燕,高凡再挨着方瑞,三个人占了一侧的长座位。张伟只能委屈兮兮地跟着文小健坐在过道另一侧的长座位上。 “哈,文老师肯定是故意的,张伟这叫敢怒而不敢言啊!” 车开起来之后,方瑞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张伟,把嘴凑到高凡耳朵边,幸灾乐祸地低声说道。 “这么说,老文不会是想给你创造机会吧?”高凡低声揶揄道。 方瑞装出一个惊恐的样子,说道:“你可别乱讲,我是正派人……,再说,我见她就有一种害怕的感觉,哪还有别的心思。” “哈,你这就叫童年阴影啊。”高凡笑道。他能想出方瑞为什么说看见黄春燕就有害怕的感觉,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被一个女生按在地上摩擦,虐了十年时间,能没心理阴影吗? 方瑞正待反击一句什么,坐在高凡对面的一个年轻人却主动向他们搭讪起来: “咦,你们都是学生吧?这是……出来春游的吗?” 第六章 就这…… 这个年代的绿皮车,座位是面对面的。在没有手机的年代里,乘客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以排遣旅途中的无聊,打牌以及与邻座搭讪聊天就是最常见不过的解闷方法了。 高凡他们三个人的对面,靠窗和中间坐的是一对农民老夫妇,估计是第一次坐火车,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也不敢和生人说话。 坐在靠过道位置上的,就是那位与高凡他们搭讪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光景,脸色黝黑,穿着一件半旧的中山装,眼神颇为活泛,一看就是社交能力极其牛叉的样子。 听到有人主动跟自己说话,方瑞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好。高凡是个穿越者,心理年龄足够大,遇上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有什么慌张。他笑了笑,说道:“大哥好眼力,我们都是学生,是到瑞章去参加化学竞赛的。” “化学竞赛啊,了不起,了不起,能够到省城参加竞赛的,那肯定都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吧,太了不起了。”年轻人嘴里的恭维话像是不要钱一般地流淌出来。 “大哥是做生意的?”高凡反客为主,向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笑着说:“老弟的眼力也不错,我就是做生意的,卖点自己家里做的小东西,也就是图个吃饱。我们水南不比你们茂林,我们那里山多水多,就是土地少,光靠种田根本就吃不饱饭。这不,现在国家的政策也允许,我就跑出来做点小生意了。” “做生意好啊,你们水南人脑子活,做生意个个都是好手。”高凡笑着说。 此时正是改革之初,商品经济还不成熟,水南人做生意的名气还没打响。几年后,水南人的生意将会做遍全国,然后再走向世界,最终连美利坚国的大统领能不能赢得大选都要先看看水南的某乌指数。 那位水南商人自然不知道后世的这些事情,听到高凡夸他,他赶紧谦虚道:“哪里是什么脑子活嘛,都是生活逼出来的。” 高凡点点头,接着问道:“老板贵姓啊,不知道你做的是哪方面的生意。” “哎呀,我哪是什么老板,就是一个乡下人而已。我叫陈兴泉,是水南仁桥的。要说我做的生意嘛,就是这个……” 说到这里,他拎起一直放在脚边的旅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摆在了两排座位中间的小茶几上。 “呀!” 东西一摆出来,刚才正在假装埋头看书的黄春燕先低声惊呼了一句,随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伸手捂嘴。 方瑞没有像黄春燕那样呼出声来,不过眼睛也一下就直了。 高凡感觉到两位同伴的惊讶,扭头看了他俩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桌上那堆东西,心里满是不屑: 就这…… 原来,这位名叫陈兴泉的小老板拿出来的,不过是一堆塑料制品而已,其中有塑料饭票、塑料冰棒票、塑料代金券、塑料书签、塑料课程表、塑料工资袋啥的。 这些东西,都是用软质聚氯乙烯制作的,颜色很鲜艳,乍一看还真有些视觉冲击效果。 搁在后世,这种塑料制品是会被人鄙视的,什么产品如果被人评价为“塑料感”,基本上就是说这东西显得太土气、太劣质,绝对是卖不上价钱的。 但现在这个年代里,塑料还远未达到普及的程度,塑料制品总是能给人以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 比如说,各单位里使用的饭票,大多数都是纸质的,沾上水就会损坏,沾上油也不能清洗。一般一张饭票用上一段时间,就会油渍麻花的,拿在手上都觉得恶心。 但换成塑料饭票就不同了,弄脏了可以直接扔水里漂洗,洗完又是光洁如新。就是这种塑料饭票,在沧塘县也没有几家单位使用,原因是没有经费去更新。这年代,哪个单位把纸质饭菜票改成塑料饭菜票,在县里都算是一个不小的新闻,有些人甚至会专门去找这个单位的人要求观摩一下塑料饭票长什么样子。 沧海化肥厂是沧塘县的大企业,也是最早换用了塑料饭票的。因为换塑料饭票这件事是由行政科负责的,而高凡的母亲冉玉瑛就是行政科的工作人员,所以高凡对这件事了解得还不少。 从母亲那里,他知道前来推销塑料饭票的都是水南省的人,而且尤以水南省仁桥地区的最多。仁桥的那些小商贩,就如眼前这位名叫陈兴泉的小老板一样,背着一个大旅行袋逐门逐户地向单位推销,接下订单之后就通知老家的厂子印刷,交贷及时、服务态度也极好。 当时,那位到沧海化肥厂推销塑料饭票的仁桥小贩,为了讨好行政科的工作人员,还给他们每人都赠送了一些小礼品,其实也都是一些塑料制品。冉玉瑛拿回来几个塑料包书皮,当时还引发了高敏、高凡姐弟俩的争抢。 后世的人,是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年代的物资匮乏。 换成此前的高凡,见到陈兴泉摆出来的这堆东西,没准也要像黄春燕、方瑞那样大惊小怪。但现在的高凡,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齿冷。 “怎么样,有没有你们喜欢的东西?见面是缘分,你们如果看中哪个,我可以按出厂价卖给你们。”陈兴泉说道,“对了,如果你们要得多,我还可以额外送几件给你们,不要钱。” 做生意的秘诀,就是不放过一切机会。在陈兴泉心里,觉得眼前这几位学生能够到省城去参加竞赛,没准就是在学校里有点影响力的人。他卖的东西有一些也是针对学生群体的,比如课程表、书签、包书皮之类。 如果这几个学生觉得他的东西好,能够回学校去组织全班同学一起买,那可就是不小的一笔业务了。即便说他们不去组织同学,而只是自己买几件,回去之后也能起到一个示范作用,相当于给他打了广告,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当然,如果这几位学生压根不动心,他也无所谓,反正坐火车闲着也是闲着,又不耽误什么事情。 “这个是干什么的呀……” 首先问话的,却是黄春燕。她伸手从陈兴泉摆出的商品中挑出一件,向陈兴泉问道。 第七章 这句话倒还算实诚 “这位同学真的好有眼光!”陈兴泉的恭维话张嘴就来,然后便开始忽悠了: “这是我们厂子上个月刚推出来的新产品,塑料笔袋,就是专门为中小学生设计的。 “你们看,这个袋子里面有插笔的襻子,几支笔插进去不会互相碰上。袋子这面是透明的,考试的时候带着这个袋子,老师一眼就可以看出你们没有夹带小抄。 “还有,你们看这袋子上印的图画,多好看,这可是我们专门请了工艺大师来画的画,人家可是在国家美术比赛上拿过奖的……” “跑题了,陈老板。”高凡笑呵呵地打断了陈兴泉的口水话,说道,“我们同学只是想问问你,这一个笔袋要多少钱。对吧,春……,呃,黄班长?” 高凡嘴一滑,差点就像后世那样直呼女孩子的名字了。话到嘴边,他才感觉到不对,于是临时换了在班上的正式称谓。黄春燕是高二七班的班长,方瑞是团支部书记,异性同学偶尔要称呼对方的时候,是用职务来代替名字的,省去了叫对方名字的尴尬。 黄春燕听到高凡替她发问,向高凡投去了一个感谢的眼神,然后便看着陈兴泉,等着对方报价。 刚才陈兴泉把那一堆塑料制品放在桌上的时候,黄春燕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笔袋。正如陈兴泉说的,这个笔袋的设计还真有一些独特之处,而且外观也很好看。女人都是容易被颜值打动的,即便是这个年代里的女高中生。黄春燕一看到这个笔袋,就产生了一种想拥有一个的冲动,所以才会在方瑞和高凡都没开口的情况下抢先发问。 黄春燕有一个铁皮文具盒,但参加正规考试的时候,带文具盒有些不方便。老师会要求打开文具盒检查是否有夹带,而文具盒上印的九九乘法口诀表,按严格的要求来说也算是夹带的一种……万一你背不出乘法口诀,想从文具盒上抄呢? 马上就要高考了,高考的要求是更严格的,自己或许真的需要一个带透明窗口的笔袋。 好吧,其实这个理由只是黄春燕编出来说服自己的,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颜值很高的塑料袋子而已。 “你们几个都要买吗?” 陈兴泉没有直接回答黄春燕的话,而是转头去看方瑞和高凡,同时伸手从提包里又拿出来几个笔袋,款式与黄春燕拿的那个一样,只是颜色和图案有所差异,比如其中一个上面印的是五对轮的主战坦克,这显然是冲着吸引男生去的。 “你们如果三个人都要,我每个只收你们八毛钱。”陈兴泉说道。 “啊?三个人都要,还要八毛钱啊!”黄春燕瞪大了眼睛,不满地问道。 陈兴泉说:“那是啊,这种笔袋,做起来很麻烦的,我平时都是卖一块二一个,你们如果只要一个,最少最少也得要一块钱。” 这就是在进行道德绑架了,两个男生如果还有点怜香惜玉之心,就应当答应和黄春燕拼团,把价钱谈下来。但是,八毛钱一个笔袋,可真不便宜,方瑞自忖不是冤大头,怎么会愿意去买。他把头转向高凡,想和高凡达成一个攻守同盟。如果高凡也表示不愿意买,那么就不是他不给黄春燕面子,他也就没有心理压力了。 “如果我们买四个呢,你能便宜多少?” 没等高凡响应方瑞的暗示,不知啥时候蹭过来的张伟却抢着开口了。这边有热闹可看,他便向文小健申请过来看看。文小健当然也不便真的把他软禁起来,叮嘱了一句“不要上当”,就由着他过来了。 对于陈兴泉拿出来的笔袋,张伟也觉得很漂亮,但要说拿出七八毛钱来买一个,他是舍不得的。可是,黄春燕明显流露出了想要的意思,陈兴泉又声称如果买得多可以给一个更低的价格,张伟当然要表现一下。 这就是一条舔狗的自我修养。 “四个……”陈兴泉一愣,他扫了众人一眼,看出方瑞和高凡都没兴趣,于是说道:“如果你们要四个,我就赔本卖了,七毛钱一个,怎么样?” “这也太贵了……” 黄春燕直接就把笔袋放回去了。她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还没富裕到能够让她花七毛钱去买个笔袋的程度。这倒不是说她家里拿不出七毛钱来,而是她觉得自己仅仅是因为喜欢这个笔袋的样子而想买,为此花掉七毛钱,就显得太奢侈了。 “这还贵啊……”陈兴泉嘟哝了一句,看到黄春燕似乎有重新埋下头去看书的意思,便问道:“那么,同学,你觉得多少钱合适呢?” “……多少钱,我也说不好,要不,我还是不要了。”黄春燕讷讷地说。 人家说一般卖一块二,最低最低也要卖七毛,她能还价到什么水平?就算是拦腰再打个折,谈到三毛钱一个,她依然觉得有点贵,买下来会有乱花钱的罪恶感。至于说再谈到三毛钱以下,她是开不了口的。 话归这样说,她眼神里的那股失落是掩饰不住的。 这个笔袋,真的很好看耶…… “陈老板,你跟我透个底,就这个笔袋,你们的生产成本超不过一毛钱吧?” 高凡开口了。他原本不想掺和这件事,但黄春燕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不忍。这倒不是说他想和张伟争夺舔狗地位,而是前一世的他就信奉男人要以保护女孩子为天职的教条,尤其是当这个女孩子还很漂亮的时候。 “成本?起码也要五毛钱的。”陈兴泉答道。他有心说得再高一些,但又怕穿帮,所以说了个相对较低的数字。 “五毛钱?”高凡呵呵一笑,“陈老板,做生意要讲诚信哦。我跟你算算,你这个笔袋,是聚氯乙烯的吧?软质聚氯乙烯,一吨算4000块钱,一斤也就是2块钱。你这个笔袋,有半两重没有,成本能超过一毛钱?” “呃……”陈兴泉一下子就哑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反驳道:“你光算了聚氯乙烯的价钱,我们还要加工,还要印花。这是聚氯乙烯,可不是纸,要把这些画印上去,要用很高级的设备的……” “不会吧,你敢说这不是丝网印的,丝网印能有多高级?”高凡拿着一个笔袋,向陈兴泉晃了晃,问道。 “丝网印肯定是丝网印嘛……”陈兴泉败了,眼前这个孩子,懂得可真不少,不那么好蒙呢。 其实,关于聚氯乙烯的价格,以及丝网印之类的知识,并不是什么秘密,在仁桥那边很多人都知道。但其他地方的人谁会关心这个。陈兴泉这两年走南闯北推销塑料制品,也没碰上几个懂行的人,还不都是由着他忽悠的。 可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居然能够张口就说出这些知识,如何不让陈兴泉惊讶。 “丝网印和丝网印也不一样。”陈兴泉硬着头皮说,“可是,要在聚氯乙烯上印字,很麻烦的,要用专门的颜料,这种颜料很贵的。” “嗯嗯,你这句话倒还算实诚。”高凡点头表示赞许。 陈兴泉松了口气,就破下驴道:“是嘛,其实这个笔袋用的材料真的没有多贵,你这位同学说得蛮对的。就是在上面印花,非常麻烦,这个笔袋子贵,就贵在这上面了。” 谁料想,高凡微微一笑,说道:“陈老板,我们做笔生意怎么样?我教你一个颜料的配方,你免费送我们四个……,啊不,五个这样的袋子,我保证你不会吃亏的。” 第八章 我欠你一个人情 此言一出,非但陈兴泉愣住了,连黄春燕、方瑞他们也都愣住了。 什么节奏,高凡要跟对方做生意,还说要给对方写个什么配方,换五个笔袋。高凡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方瑞忍不住就想伸手去试高凡的额头,怀疑这位死党是发烧了,要不就是时差依然没倒过来,现在是处于白日梦的状态。 陈兴泉毕竟是个生意人,脑子很快,他最先反应过来,看着高凡问道:“你说要教我什么配方,这个配方能值多少钱?” 高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陈老板,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现在印的这些饭票、代金券,还有这个笔袋上的画,都不结实吧?稍微搓一下,颜色就掉了,根本粘不住,是不是这样?” “也不会这么厉害,只是稍微有一点点……”陈兴泉说。 他的底气不太足,因为高凡说的的确是真事。他们帮一些单位印的饭票,人家用上几个月,上面的字就掉了,看不清到底是一角还是二角。 幸好他们在印饭票的时候就留了一手,不同面额的饭票是用不同颜色的材料,比如一角钱是蓝色的,二角钱是黄色的,职工买菜的时候就按颜色交易,也不至于出错。 因为掉字的问题,他们可没少被用户抱怨,也不得不因此而降价。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在整个仁桥,有几百家印刷塑料饭票的小企业,大家的产品都是差不多的。聚氯乙烯是很光滑的材料,在上面印字就是很难的。 “我知道一个配方,可以配制一种溶剂。你们把颜料溶在这种溶剂里,再用丝网印进行印刷,颜色的附着力能够提高五倍以上。印好的图案,你用刀都刮不下来,而且色彩也比现在更鲜艳,你感不感兴趣?”高凡平静地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真有这样的配方!”陈兴泉眼睛里闪着惊愕的光芒。 说心里话,他有一百个理由不相信眼前这个孩子的话。整个仁桥都解决不了聚氯乙烯印刷掉色的问题,这么一个高中生怎么敢口出狂言,说自己能够解决,还声称能够提高五倍以上的附着力。 可是,要让他无视高凡的话,他又做不到,因为高凡的话,实实在在地戳在了他的痛点上。万一高凡说的是真的,那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山一样大的蛋糕,够他舒舒服服地吃上一辈子了。 陈兴泉想到的,可不仅仅是用这个配方来让自己企业出产的饭菜票不掉色,他想的,是立马关掉自己的小塑料作坊,改行专门做印刷业务,把整个仁桥地区的丝网印业务都垄断到自己的手上。 想想看,如果聚氯乙烯材料上的图案能够用刀子都刮不掉,仁桥的塑料制品价格上涨个两三成是绝对没问题的。他开一家印刷厂,从所有塑料制品的销售中提成5%,这得是多大的一笔利润?到时候,全村首富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了,他起码也能成为全镇的首富。 而他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四个,啊不,是五个笔袋而已。 五个笔袋,总成本连一块钱都不到,换一个哪怕只有1%可信的机会,也绝对是不亏的呀。他平时到各单位去推销产品的时候,也会送一些笔袋子之类的东西给办事人员作为礼品,这都是正常的业务开支。 “成交。不过,如果你的方子如果不灵怎么办?”陈兴泉问道。 这一问是必须的。让对方做个承诺,可以增强这个配方的可信度。其实,就算高凡真的是拿了一个假配方哄了他,他又哪里会千里追杀到茂林来,讨回这区区五个笔袋? 高凡从书包里掏出纸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递到了陈兴泉的面前。黄春燕等人见状,也都把头凑上来,想看看高凡给对方写了什么。 “这是我的名字,我叫高凡。我家是沧塘县沧海化肥厂的,你到厂里随便一问,大家都认识我。如果我骗了你,你到我厂里去找我算账就是。”高凡说道。 陈兴泉点了点头,高凡用来写字的这张纸,抬头上分明就有沧塘县沧海化肥厂的字样,对方应当不是在哄骗自己。 他接着往下看,顿时就有些懵圈了: “这是啥字……” “醇酸树脂,氯代聚氯乙烯,四氢化萘,醋酸丁酯,环己酮,这些都是化学药品,你自己想办法去找。找到以后,按我写的比例混合,就是我跟你说的溶剂。 “你把颜料溶在这种溶剂里,用来做丝网印,会在聚氯乙烯表面上形成一个膜层,经过干燥以后,有良好的粘附性。具体的干燥温度和干燥时间,我记不太清楚了,你要试验一下。这没多大的难度,你肯定能试出最好的方案的。” 高凡指点着纸上的内容,向陈兴泉说道。 “就这么简单!你……你没诓我吧?”陈兴泉结结巴巴地说。 从这一堆化学药品名称来看,陈兴泉觉得高凡应当是有几把刷子的,如果是个小孩子玩闹,恐怕写不出这样的内容来。如果高凡真的有几分本事,那就意味着这个配方真实的可能性变大了,不再是1%,而是有可能增加到10%,甚至50%…… 想到此,陈兴泉抓起面前的几个笔袋,一股脑地塞到了高凡的手里,说道:“你看我,真不会说话,高老弟这么大本事的人,怎么可能诓我呢。来来来,这些笔袋都给你,你看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我提包里可能还有几个,等下我翻一下看……” 他嘴里说着要翻一下提包,却并没有动窝。他倒不是舍不得多拿几个笔袋给高凡,而是担心自己显得太慷慨会让对方生出贪念,向他索要更多的东西,那他就尴尬了。 高凡没有在意陈兴泉的虚伪,他看了看手里抓的一把笔袋,先挑出两个粉红色的,递给黄春燕,笑着说道:“黄班长,这两个笔袋,你一个,再帮我送一个给徐丹。她肯定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我如果直接送给她的话,她没准不会要的。” 黄春燕接过两个笔袋,脸色微微有些泛红,说道:“徐丹这个,我帮你送。我就不要了,这是陈老板送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要?” “又不是白给你的,我请你帮我送个笔袋给徐丹,你那个笔袋就算是跑腿费了,你不会嫌少吧?”高凡说道。 “我当然嫌少。”黄春燕也是有点情商的,当然能够听出高凡的意思,她假装傲骄地说,“不过,看在同学份上,我就马马虎虎收个笔袋好了。” “嗯嗯,我欠你一个人情,等高考完了,我请你吃饭。” “你是请我还是请徐丹,可要讲清楚哦。” “呃,你误会了,其实我一直是把她当妹妹的……” 第九章 怎么能说亏了呢 高凡说把徐丹当成妹妹,还真不是什么妹遁。这位徐丹,是沧海化肥厂厂办主任徐真新女儿。高凡和徐丹,算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天地良心,就是字面的那种光屁股长大。高凡比徐丹大几个月,徐丹也就一直管高凡叫哥哥。 后来,二人同上了小学,在学校里男女生不说话,徐丹自然也就不敢和高凡一起玩了,怕被别人笑话。不过,在背着人的时候,徐丹还是会和高凡聊几句,或者隔着老远地扮个鬼脸啥的。 或许是因为太熟了,即便是到了这个所谓情窦初开的年纪,高凡和徐丹之间也没有任何来电的感觉,就是很单纯的兄妹情。 高凡让黄春燕帮他送一个笔袋给徐丹,其实只是一个借口。他真要送什么东西给徐丹,放学路上或者在化肥厂家属区遇见的时候就送了,哪用得着托黄春燕转手。 他和陈兴泉做交易,用印刷溶剂配方换笔袋,其实另有深意。不过,从表面上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赚几个免费的笔袋,以讨好黄春燕。现在笔袋已经到手,如果凭空送给黄春燕,黄春燕或许会有些不好意思。让她帮忙送一个给徐丹,自己再留下一个,她的心理压力就小了,毕竟高凡不是只给她一个人送笔袋,没准她还是沾了徐丹的光。 这些盘算,其实也瞒不过黄春燕,但黄春燕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借口罢了,这就叫心照不宣。 给黄春燕送完笔袋,高凡向方瑞和张伟努了努嘴,说道:“你们俩就自己挑吧,一人一个,别多拿。” “好咧!” 方瑞早就等着了,高凡话音未落,他已经把那个印着五对轮的笔袋抢到了自己手上。 张伟稍一错愕,也赶紧拿了一个笔袋,然后认真地向高凡说道:“高凡,谢谢啊。” “谢啥,见者有份的东西。要谢,你也该谢陈老板。”高凡呵呵笑着说道。 在班上,张伟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同学,与高凡的关系说不上紧张,但也绝对算不上亲密。这一次出来,因为他的舔狗属性表现得过于明显,高凡和方瑞没少黑他。而在上午,他也在文小健面前小小地黑了高凡一下。 以这样的关系,高凡实在没理由要把自己赢来的笔袋送给张伟,张伟也做好了被华丽无视的心理准备。可谁曾想,高凡居然对他和方瑞一视同仁,这就让张伟有些不好意思了。 方瑞和张伟拿过了笔袋之后,高凡从余下的笔袋中又挑了一个,隔着过道送给了文小健。以文小健的岁数和身份,当然是用不了这种学生笔袋的。但高凡知道文小健有一个儿子在上初中,这个笔袋子给文小健的儿子使用还是比较合适的。 文小健刚才一直都在旁观高凡与陈兴泉的交易,也知道高凡赢到了五个笔袋,不过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自己一份。他推辞了一下,最终还是耐不过高凡的坚持,半推半就地收了下来。 做完这些事,高凡把桌上余下的东西往前一推,对陈兴泉说道:“陈老板,剩下的东西你都收起来吧,我们都是穷人,买不起你的东西。” “你自己不挑一个?”陈兴泉诧异道。 高凡笑道:“咱们不是说好一共五个笔袋吗?我这里已经拿走五个了。再说,这东西,我也不太喜欢,我主要是帮我们同学要的。” “什么五个六个,那都是讲着玩的。一个笔袋值几个钱,高老弟多拿几个去,你自己不喜欢,拿去送人也是蛮好的。”陈兴泉胀红着脸说。 刚才高凡分笔袋的时候,陈兴泉便在研究高凡写的配方。他当然是不懂化学的,但高凡写的那些化学药品名称,看上去显得那么深奥,让他觉得这个配方应当是很靠谱的。如果配方是真的,哪怕效果不像高凡说的那么神,也应当是非常值钱的。自己只拿了五个笔袋作为报酬,实在是太亏心了。 看到桌上还剩下两个女式的笔袋,陈兴泉直接拿起来,递给高凡,说道:“这两个都是女孩子喜欢的,高老弟拿去送给哪个……呃,哈哈哈,你懂的。” 他原本想和高凡开个玩笑,但话到嘴边,还是把关键词给隐去了,换成了一阵尬笑。高凡毕竟还只是一个学生,陈兴泉不便在他面前说那些儿童不宜的话。 “也好,我拿着,回去送给我老姐吧。”高凡也没矫情,把笔袋子收下了。 接下来的一段旅途,高凡与陈兴泉聊起了做生意的事情,其中主要是陈兴泉在说,高凡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张伟又坐回到文小健身边去了,方瑞饶有兴趣地听着陈兴泉与高凡的对话,不时上下打量着高凡,总觉得这个好朋友和过去有些什么不同。 黄春燕没好意思直接表现出对陈兴泉与高凡聊天的兴趣,只能假装看书,手里把玩着新到手的笔袋,耳朵却支楞着,把二人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 车到一个叫枫岭的小站,陈兴泉向高凡等人告辞,拎着自己的提包下车了。他们这些人做推销就是如此,坐几站就下车,到当地推销一圈,然后再坐车前往下一站。 看到陈兴泉离开,方瑞几乎一分钟都没有等待,把手伸到高凡的脖颈处,做出一个要卡高凡脖子的架式,恶狠狠地说道:“高凡,老实交代,你给这个陈老板的配方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高凡没好气地在方瑞的手上拍了一掌,把他的手拍开,然后义正辞严地说道,“你看我像是那种会坑蒙拐骗的人吗?” “你怎么会有这个配方的?”方瑞继续问道。 高凡把脖子一梗:“哥是天才,哥做事,岂是你这个凡间俗子能理解的?” “说人话!” “其实就是我前些天准备化竞的时候,在我们厂的资料室看了一堆杂志,在那些杂志里看到了这个配方。” “你看一眼就记住了?这些什么酮之类的,我们根本就没学过,你怎么能记得住?” “就记住了喽,这叫剽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 “你牛!” 方瑞向高凡翘起了一个大拇指。 “高凡,你刚才给那个陈老板写了一个什么配方?你再写一份出来给我看看。”文小健在那边说话了。 高凡不敢怠慢,拿出纸笔把刚才的配方又写了一遍,递给了文小健。文小健看了看,点点头说道:“这个配方,从原理上说应当是对的。如果试验能够成功,这会给陈老板他们帮上很大的忙啊。” “是吗?那高凡你不是亏了?”方瑞扼腕道。他刚才还觉得高凡用一个配方换了七个笔袋很划算,现在听文小健一说,又觉得这桩生意做亏了。 文小健却是把脸一沉,说道:“方瑞,你怎么能这样说。高凡在杂志上看到的配方,给人家推荐一下,让技术能够应用于生产,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人家能拿几个笔袋来感谢,我们就应当知足了,怎么能说亏了呢?” “呃,这个,呵呵,我不就是瞎说嘛……”方瑞说道。 第十章 不可理喻 “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火车挤吗?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招待所有没有蚊子?见到你姐没有?晚饭吃了吗……” 沧海化肥厂家属区,高凡一进家门就被母亲冉玉瑛拉着问长问短。冉玉瑛一边问,还一边上上下下地察看着高凡全身,想看看这个平生第一次离家去省城一日游回来的宝贝儿子有没有磕着碰着。 “妈,我饿了。” 高凡原本还想回答一下母亲的问题,没等张嘴,却发现母亲已经跳跃到别的问题上了,让他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只能祭出了杀手锏。毕竟,无论是20世纪还是21世纪,要让自己的妈停止唠叨,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她自己饿了。 关于称呼的问题,高凡没什么心理障碍。作为一名有节操的穿越者,既然穿越到人家儿子的身上,就必须接受这一层社会关系。从生理学上说,冉玉瑛的确是他这具身体的亲妈。 听儿子说饿了,冉玉瑛果然迅速地停止了盘问,到厨房下面条去了。她猜到高凡可能不会在火车上吃饭,于是专门留了一碗肉汤准备给高凡煮面条用,现在真的用上了。 冉玉瑛刚离开,父亲高逸平便从里间屋走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扫了高凡一眼,问道:“考得怎么样,做出来几道题?” 高凡以手抚额:“爸,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什么叫没信心,这是化学竞赛,你能做出来几道题就很不错了。”高逸平道。 他刚才那一问有些随心所欲,被高凡抗议了一句,才悟出自己的问法有些扎心了。虽然他在儿子面前始终端着老爹的架子,但内心其实比冉玉瑛更疼这个儿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又不便纠正,只能继续板着脸说道: “你的成绩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当初为了让你进尖子班,我可是卖了面子去找过你们王校长的。” “可是我进了尖子班,不也考到过十八名吗?”高凡反驳道。 他说的十八名,是他在班上取得过的最好成绩,那一次是很让高逸平得意过一阵子的。正常情况下,高凡在班上的名次是在30名上下,当然,作为一名走后门进尖子班的学生,能够考到这样的名次也很不错了。 “嗯,你倒也算是争气。怎么,听你这个意思,你这次考得还可以?”高逸平问,口气倒是和缓了几分。 高凡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好像是有点开窍了,可能是前几天在资料室看杂志的效果。这次化竞,卷子有点难度,连黄春燕都没有做完,我倒是全部做完了。” “真的?”高逸平眉毛一扬。他当然是知道黄春燕其人的,哪次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不得把黄春燕的名字说上十几遍。还别说高凡和黄春燕是同一个班的,就算是其他班甚至其他年级学生的家长,不知道黄春燕的都很少。在整个沧塘县,没准黄春燕的名字比他这个化肥厂大厂长的名字还响亮。 “你说你都做完了,那正确率能保证吗?”高逸平问。 高凡点点头:“我觉得还行。现在就是不知道其他人考得怎么样。我觉得,我应该不止是拿个三等奖吧。” “你是说,你有可能拿个二等奖?”高逸平试探着问道。 “一等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高凡说道。 在考场上,他光顾着做题,忘了还需要藏拙。事后回忆,他觉得所有的题都做对了,没准就是满分。一旦拿到满分,不管别的选手答得如何,他也应当是一等奖了。 他以一个作弊拿到的参赛资格,在决赛上拿到一等奖,恐怕会让很多人都觉得震惊,这其中也包括父亲高逸平。他现在放出话来,也算是给高逸平打个预防针。 “你就吹吧!”高逸平果然不信。“开窍”这种事情,高逸平是听说过的,也隐隐有些期待。但再开窍,也不可能立马就在全省的化学竞赛上拿到一等奖吧?毕竟,整个沧塘一中都从来都没有拿到过全省的一等奖,高凡何德何能,就能打破这个记录?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高凡说道。 “打什么赌?” “如果我能拿到一等奖,以后我做什么事情,你都别管我。” “我不管你,你想飞天啊!”高逸平斥道,接着又反问道:“那么,如果你没拿到呢?” “那你就接着管好喽。” “哼,你还真会算计。我是你爸,我管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拿这个事情来打赌,赢了,以后就可以为所欲为,输了,也不过是和原来一样,这还叫打赌吗?”高逸平道破了儿子的诡计。 “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呗。”高凡不满地说。 “什么不相信?”冉玉瑛端着一碗面条出来,随口问道。刚才父子俩在客厅说话,冉玉瑛在厨房只是听了个大概。 高逸平用手一指高凡,说道:“玉瑛,你儿子说他这次参加化竞,能拿一等奖,你信吗?” “真的?”冉玉瑛看着高凡,喜形于色,“小凡,你真的拿了一等奖啊!” 高逸平哭笑不得:“想啥呢,是他自己吹牛,说能拿一等奖。依我看,他能不拿零蛋就不错了。” “你说什么呢!”冉玉瑛怒道,“小凡怎么就会拿零蛋了?他去瑞章之前,从资料室借了那么多杂志回来看,我当时就觉得他肯定能拿一等奖。来,小凡,快来吃面吧,我给你放了两个蛋,咱们要拿100分。” “你啊,简直就是……”高逸平说了半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了。冉玉瑛一向对高凡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虽然屡屡被打脸,却依然相信儿子会给她带来惊喜。 像化竞一等奖这样的事情,高逸平是死活都不会相信的,但冉玉瑛却能笃信不疑。高逸平甚至能够想到,如果最终结果揭晓,高凡只拿到一个安慰性的三等奖,冉玉瑛也必定会认为是改卷不公,而不会怀疑儿子此前吹了牛皮。 对于老婆的这种表现,高逸平只有四个字的评价,那就是“不可理喻”。 当然,这四个字,他是不敢公开说出来的,充其量就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罢了罢了,你们娘俩就先做做拿一等奖的梦吧,我去车间了,我还约了小周他们几个讨论造气车间技术改造的事情呢。” 高逸平撂下一句话,拿了自行车钥匙便出门去了。 第十一章 吨氨两煤耗 看到高逸平离开,冉玉瑛关上家门,坐到正在稀里呼噜吃面条的高凡对面,说道: “小凡,你别搭理你爸。他这些天工作上的事情压力大,心情不好,你别受他影响。” “没事的。”高凡抬起头,给了冉玉瑛一个笑脸,说道:“我爸不就是这样的脾气吗,习惯了。” “就是,工作上的事情,到家里来撒什么气,还是厂长呢。”冉玉瑛附和道。 高凡问道:“你刚才说,我爸这些天压力大,是厂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还不是化工部下的那个通知,说两煤耗要降到2500公斤什么的,咱们厂现在是3000多。省里说了,如果降不下来,厂子就要停产,现在厂领导都在忙这个事情呢。”冉玉瑛说道,脸上也带出了一缕愁容。 高凡默了默神,隐约记得自己的前身是听父母在家里聊过此事的。不过,那时候的高凡哪懂这些,家里也没指望他了解这些事情,只是让他专注于备战高考,所以高凡也就没去关注这事。 但现在这个高凡却是不同,冉玉瑛一知半解地说了个概念,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了为什么父亲会觉得压力山大。 这事得从头说起: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现代农业的发展,离不开化肥的支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的氮肥产业包括大氮肥、中型氮肥和小氮肥三部分。 所谓大氮肥,是中国在70年代中期利用与西方关系缓和的机会,从西方引进的13套年产30万吨合成氨和52万吨尿素的装置。这13套装置在1977至1979年间先后投产,极大地缓解了国内的化肥供求缺口,节省了大批用于进口尿素的支出。 所谓中型氮肥,是指年产量在1万吨至10万吨之间的合成氨装置,其中主要是2.5万吨和5万的两种规格。中国早在1956年就自行设计建造了第一家中型氮肥厂,至1978年,中型氮肥厂的数量已经达到了50家,当年生产合成氨319万吨。 最后一项,就是独具中国特色的小型氮肥厂。这些氮肥厂的合成氨年产能在2000吨至5000吨之间,其中尤以年产3000吨合成氨的规格最为常见。小氮肥的优点在于投资少,技术门槛低,适合于遍地开花式地进行建设。在全国各地都面临化肥短缺的情况下,大力建设小氮肥能起到雪中送炭的效果。 据统计,1969年至1978年的10年间,全国共新建小氮肥厂1225家。至1979年,全国共有小氮肥厂1533家,小合成氨产量658万吨,占全国合成氨总产量的55.6%,可以说是支撑起了中国氮肥产业的半壁江山。 然而,小氮肥辉煌的背后,也存在着极大的问题。由于设施规模小、技术落后,小氮肥厂的能耗水平极高,平均生产每吨合成氨的能耗相当于大氮肥厂的2至3倍。 中国的小氮肥厂绝大多数采用的是相同的生产工艺,即利用煤炭在气化炉中生成空气煤气和水煤气,混合后得到包含一氧化碳、氢气和氮气的半水煤气,作为合成氨的原料气。原料气经过净化,在合成塔中合成为氨。氨再与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氢铵。 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农村使用的化肥主要就是碳酸氢铵,哪个地方能够弄到尿素,那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由于小氮肥厂的主要生产原料是煤炭,因此在考核其能耗时,最关键的指标就叫“吨氨两煤耗”,即每生产一吨合成氨所消耗的原料煤和燃料煤。此外,就是电耗指标,也是按吨氨计算的。 为了和不使用煤炭的大氮肥做对比,有时候还要把煤耗和电耗都统一换算成热值,称为吨氨工艺能耗。 在高凡穿越前的21世纪,中国的一些小氮肥企业已经能够实现所谓“三个一千”,即吨氨两煤耗低于1000千克,电耗低于1000千瓦时,工艺能耗低于1000万千卡。但在1979年,全国小氮肥厂的平均水平是吨氨两煤耗2740千克,电耗1596千瓦时,工艺能耗2446万千卡,比后世的水平高出一倍多。 由于能耗畸高,小氮肥厂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亏损严重,同时也给国家的能源供应带来了极大压力。 1980年,国家开始在小氮肥厂推行“盈亏包干,利润留成,超额不补,减亏留用”的经济政策,促使企业节能降耗。1981年,又进一步提出,对于吨氨两煤耗超过2500千克、电耗超过1500千瓦时的企业,将一律关停。 沧海化肥厂正是一家60年代建厂的小氮肥厂,最早的设计产能是年产合成氨3000吨,碳酸氢铵12000吨。后来经过几次技术改造,产能扩大到年产合成氨5000吨,碳酸氢铵20000吨。 产能扩大了,但技术水平并不提升。按照冉玉瑛的说法,厂子目前的吨氨两煤耗在3000千克以上,远远超过了化工部划定的2500千克以下的标准。 省化工厅向沧海化肥厂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沧海化肥厂不能采取有效措施,把能耗降低到化工部的标准之下,那么化工厅就要开出红牌,勒令沧海化肥厂停产,届时全厂上千干部职工将面临分流的命运。 此时还是计划经济年代,一家国有企业如果停产,国家是要负责安置所有干部职工的,一般的做法就是分流到其他企业,而不会像后来那样让他们直接下岗失业。然而,自己的企业关闭了,分流到其他企业去,总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沧海化肥厂虽然连年亏损,但由于有政府兜底,厂子的福利并不差,在沧塘县算是一家待遇很好的企业。如果分流,职工恐怕只能去一些福利不好的企业,而且作为外来者,也别想得到好的工种或岗位,这就相当于大家从一等公民变成了四等公民,谁能接受得了? 厂领导的情况也是如此。你领导的企业停产了,县里会把你安排到其他企业去,你的行政级别虽然还能够保留,但人家能让你再当领导吗?还不是给你一张冷板凳,让你在那混吃等死? 可以这样说,两煤耗2500千克这个标准,现在就是悬在沧海化肥厂全厂干部职工脑袋顶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且化工厅已经把剪刀伸过来了,随时都可能把系着剑的绳子剪断,让这把剑飞落下来。 “爸刚才说去车间和小周他们讨论,是说晓芸阿姨吗?” 高凡从前任的记忆中抽出了一个名字,向冉玉瑛求证道。 冉玉瑛点头道:“可不就是周晓芸吗,现在咱们厂能不能活下去,就指望她了。我听说,她现在也是没日没夜地在查资料。我今天上午看到她,人都瘦了一圈呢。” “这样啊……”高凡应了一声。 “哎呀,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这是你爸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大学。万一以后厂子关了,我和你爸还指望你来养活呢。” 冉玉瑛说着,在高凡的脑袋上摸了一把,满满的都是老母亲的期待。 第十二章 需要我提醒吗 “高凡,你从瑞章回来了?瑞章好玩吗?” 翌日一早,高凡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向学校走去,从身后追上来一个和他岁数相仿的半大孩子,正是他从小到大的死党王辉。 王辉也是化肥厂子弟,当年和高凡同在厂子弟小学读书,成绩比高凡略差一些,加之高凡个头比他高,还有厂长公子的光环,因此王辉在高凡面前会不自觉地以小弟自居。 如今,两个人都上了高中,只是高凡在尖子班,而王辉在普通班。由于学业压力大,两个人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大多数时候就是在上学或者放学路上遇着,然后聊上一阵。 “来,王辉,这个送给你。” 高凡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袋,递到了王辉面前。 “这是哪来的?” 王辉倒也没客气,接过笔袋,随口问道。 “从瑞章回来的火车上,碰到一个水南过来做生意的,他送给我的,方瑞、张伟他们也都有。”高凡用了个春秋手法,略去了自己与陈兴泉交易的环节。 “这种笔袋我在欣欣商店见过,好像要卖一块钱一个,这个人居然肯白送给你们。咦,你自己怎么不留着用?”王辉问道。 高凡撇撇嘴:“我用不上这个。再说,这颜色,骚红骚红的,我能用吗?” “那我就能用!”王辉嚷道。其实刚才那会,他还觉得这笔袋的颜色挺好看的,被高凡一形容,他立马就觉得不香了。自己也是个四尺多高的男子汉好不好,凭什么就要用这种骚红色的笔袋? 高凡不屑地说:“谁说让你用了,你拿去送人不行,需要我提醒你送给谁吗?” “这个……,嗯,好吧。” 王辉的音调降了八度,脸上居然有了几分羞涩。 他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暗恋班上的三号班花彭月月,直到现在依然痴心不改,三天两头找借口给彭月月送点东西啥的,这点事,瞒得过家长和老师,又岂能瞒得过厂里的同龄人。高凡作为王辉的铁哥们,光是帮王辉出主意,教他如何献殷勤都不止几十次了,他还能不知道王辉的心思? 以往,碍于囊中羞涩,王辉能够拿去讨好彭月月的,也就是一点小零食而已,说是从自己牙缝里抠出来的也不为过,只是这个比喻有点恶心罢了。 现在高凡给了他一个笔袋,他如果转送给彭月月,估计能够让小姑娘高兴上半个月吧?毕竟,这个年代里一个价值一块钱的笔袋对于高中生来说就算是奢侈品了,相当于后世的驴包。君不见黄春燕这样的女学霸拿到一个笔袋都笑得合不拢嘴,彭月月又岂能免俗。 “那我拿走了,你自己还有吗?” 王辉美滋滋地收好笔袋,琢磨着如何在放学路上偷偷摸摸地把笔袋送给彭月月,同时假惺惺地问道。 高凡说:“我和那个做生意的小老板投缘,他送了我三个。我留一个给我姐,送了一个给徐丹,还有一个就是你这个了。这东西其实值不了多少钱,也就是骗骗女孩子,我们要这个有啥用。” “嗯嗯,也是,女生才喜欢这种东西呢。”王辉点头不迭。 对于高凡说送一个笔袋给徐丹这件事,王辉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惊讶或者不妥。高凡和徐丹的关系,与他和彭月月的关系完全不同。他这属于舔狗,馋人家身子那种。高凡对徐丹是绝对纯粹的兄妹情。 二人聊着八卦,已经到了学校,互相挥挥手,便各去各班了。 沧塘一中是地区重点,除了少数走关系混进来的学生之外,大多数学生都是学习很自觉的,尤其是那些农村来的住宿生,几乎除了睡觉时间之外,其他时间都在看书做题,连吃饭都要捧一本书在手上。 学校规定的上课时间是早上七点四十,但高二年级的学生差不多在七点二十分就到齐了,也用不着老师提醒,便一个个开始学习。 高凡属于到校比较晚的那种人,这主要是源于冉玉瑛对他的溺爱,总担心他睡眠不足,舍不得让他早起。高凡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是人声鼎沸,有背英语单词的,有背古文的,也有背公式的。每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没人关心有谁进门出门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高凡从前门走进教室,顺着座位间的过道走向自己的位置时,前排一个梳着双马尾,萌态可掬的小姑娘抬头向他扮了个鬼脸,同时用手指捏着一个笔袋向他晃了晃。 这个小姑娘正是徐丹,她到校比高凡早二十分钟,已经从黄春燕那里拿到了高凡送给她的笔袋,这个动作就是向高凡致谢的意思了。 高凡还了徐丹一个叔叔般的慈爱微笑,脚步不停地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来了。” 同桌的男生向他打了个招呼。 这男生名叫赵宗轩,父亲是县武装部的副政委。武装部是部队编制,干部都是来自于天南地北的,赵宗轩的父亲就是西北枫石省的。赵宗轩受家庭遗传影响,也有一些西北人的性格,显得比较憨直,与班上这些南方同学有着明显的差异。 二人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此前的那个高凡虽然有些中二,但本质上算是一个比较阳光的男孩子,赵宗轩是个厚道人,所以二人的关系一直相处得不错,属于课间会一起去上厕所的那种。 “这两天,班上没啥新鲜事吧?” 高凡一边凭着本能从书包里往外拿书,一边问道。 “没啥,发了几份卷子,我都给你放抽斗里了。”赵宗轩说道,接着又问道:“怎么样,竞赛难不难?” “不算难,反正我都做完了。”高凡说道。 “哦。”赵宗轩应了一声,也没做啥评论。 其实班上的同学都知道,高凡去参加化学竞赛,就是纯粹去混那个三等奖的,说什么题目不难,没准就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再不难,你还能拿个一等奖不成? 不过,这种事情,讲究的是看破不说破,幸福你我他。高凡平时也没得罪过赵宗轩,赵宗轩又何必去揭穿高凡的谎言呢? “对了,高凡,这个送给你。” 赵宗轩伸手从抽斗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日记本,推到高凡的面前。 “什么意思?”高凡一愣,“好端端地,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第十三章 有心理障碍啊 “我明天就要走了。”赵宗轩低声说道。 “上哪去?” “回枫石,我爸转业了,我们全家都回枫石去。” “哦……,那你高考怎么办?”高凡下意识地问道。 “那边都安排好了,我回枫石去考。”赵宗轩说。 高凡在一刹那间就明白了,他压低声音笑着说道:“我明白了,你这应当算是高考移民了吧?” “我爸妈说,枫石那边的录取分低一点。”赵宗轩有些尴尬地说。 枫石省位于西北,教育水平比东部地区差出了一大截。茂林省虽然经济不发达,但教育水平不低。在茂林省上中专的成绩,拿到枫石省去就能上个普通本科。赵宗轩临到高考前迁回枫石去,到枫石参加高考,可算是赚了大便宜了。 这种现象,在这个年代里并不多见,但到后世就很寻常了,甚至还培育出了一个专门帮人做高考移民的产业。直到教育部看不下去,出台了一系列学籍管理的规定,才算是遏制住了这样的风气。 赵宗轩的父亲其实在两年前就该转业了,但他一直拖着没办,就是想让赵宗轩留在茂林上完高中。而他抢在高考之前转业,则是为了能够把全家的户口迁回枫石,让赵宗轩在枫石参加高考,用茂林学生的成绩去碾压枫石的考生。 从这件事来看,赵宗轩的父亲还真算不上有多么憨直,绝对是个人生智慧赢家。 知道了因果,高凡便收下了赵宗轩送的日记本。他翻开封面,看到扉页上还有赵宗轩给他的留言,什么“友谊地久天长”啥的,很少年,很中二。 在交通不便、通信昂贵的年代里,分离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有时候,分离就意味着永远不再相见。赵宗轩在学校里的朋友不多,高凡算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排名比较靠前的一个。赵宗轩要离开,自然就要送件小礼物给高凡了。 “你也不早说,弄得我都没准备什么。” 高凡挠挠头皮,最终把书包里头一天买的政治模拟题集掏出来了,同样在扉页上写了句时下流行的酸句子,递到了赵宗轩面前: “这本参考书送你吧,祝你取得好成绩。” 交换过礼物,赵宗轩意犹未尽,继续说道:“高凡,其实说不定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你高考准备报哪里的学校,说不定我们能考到同一个城市去呢。” “城市么?应该是bj吧。”高凡脱口而出。 “你想考到bj去?”赵宗轩却是觉得有些意外,他试探着问道,“你想考哪个学校?” “应该还是北大吧。”高凡认真地说。 “……” 赵宗轩无语了。 他没听出高凡话里那个“还是”的含义,但“北大”这个目标,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无厘头了。 拜托,兄dei,北大这种学校,是黄春燕之流才有希望觊觎的好不好,你一个沦落到要靠走后门去蹭五分省内加分的学渣,张口就说“应该是北大”,也不怕风大煽了舌头? 好吧,作为一个资深的厚道人,赵宗轩把高凡的话当成了一种自嘲。毕竟,以高凡的成绩,实在到不了能够挑学校的程度,而只能是看哪所学校好考就报哪所学校。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说点考北大之类的狂言也不奇怪了。 “等我家到了枫石,我会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家的新地址。你考上哪个学校,一定要告诉我。”赵宗轩取消了此前的话题,对高凡说道。 “一定。”高凡应道。 作为一名穿越者,高凡对于离别这件事没有太多的感觉。在后世,离别的概念是很淡的。加个微信啥的,也就天涯若比邻了。就算真的想见面,坐上高铁,几个小时就能见上,谁又会把离别当成啥了不起的事情呢? 聊天到此就结束了。即便是明天就要离开茂林,坐三天两夜的火车去远在西北的枫石,赵宗轩也不愿浪费在沧塘一中的最后一天,于是又埋头开始背书了。 高凡也拿出书来,慢慢地翻看着,脑子里却在思考着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安排。 既然穿越到了一个临近高考的高中生身上,那么高考是必然要参加的,大学也是必然要上的。如果他敢说自己不上大学,估计用不着老高出手,仅凭冉玉瑛就能把他唠叨死。从昨天的交流中,他就知道冉玉瑛对他寄予了何等的希望,他怎么敢说不上大学这样的话。 要上大学,就面临着一个选择,是照着此前那个高凡的水平,考一个省内的普通本科,还是火力全开,考个全省状元出来,让北大招办屁颠屁颠地上门来求自己报考。 好吧,后一条其实是高凡的yy了。80年代还不时兴抢状元,清北也远未达到后世那种嚣张的程度,当年的状元可都是奔着中科大去的。照着现在这个高凡的水平,考全省状元不一定有戏,但拿个沧塘县甚至鹿坪地区的理科第一名,估计是没啥难度的,考上北大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家会怎么看待他这匹黑马,会不会发现他是个穿越者,然后弄去切片研究。 高凡用他那达到超算水平的大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样的担忧是多余的。这个年代里没有网络小说,自然不会有人能想到穿越这样的剧情。即便他考了个鹿坪地区的第一名,大家也只会赞叹他大器晚成,而不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联想。 四九年之后,就已经禁止成精了,辩证唯物主义常识里也没说穿越这样的事情吧? 作为穿越人士,自己显然不能浪费此生,总得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出来。上北大,能够给自己一个比较高的起点,对于未来的事业发展应当是有帮助的。 既然如此,那就勉为其难地上个北大吧,还是自己的老本行,学化学。好像后世的那几位大牛教授这个时候就已经在北大任教了,是粉嫩粉嫩的青椒。去近距离观摩一下他们追求后世师母的样子,应当也是挺有趣的。 咦,后世那几位慈眉善目的师母,这个时候应当还很年轻吧。照大牛教授们上课时聊嗨了说的,当年她们可都是啥风华绝代佳人。自己如果能够在1982年上北大,要不要横刀夺爱呢? 呃,还是免了吧,泡后世的师母,有心理障碍啊! 高凡想入非非,嘴角不觉弯曲了起来。 第十四章 只是一个假高凡 “高凡,你不做卷子,在这傻笑什么呢?” 一个声音打断了高凡的yy。他抬头看去,发现眼前正站着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杨景树,后者正用狐疑的眼光盯着他。 “呃,杨老师,那啥……走神了。” 高凡尴尬地挠着头皮。他刚才入戏太深,居然没发现早读课已过,现在是数学课时间。四下望去,全班同学都在埋头做题,自己面前也不知啥时候已经搁了一份模拟试卷。 最后两个月的复习课,每门功课的教学模式都差不多,就是做题、讲题、改错,然后再做题。高二年级的课程表也专门做了调整,很多课都安排了两节连堂,以便老师安排一次完整的测验。 今天的头两节课,就是数学课。第一节课一开始,杨景树就给大家发了一套卷子。大家开始做了,高凡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纠结于要不要去勾搭后世的师母……们。 杨景树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发现高凡一直在发呆,这才上前来提醒。 “杨老师,高凡是昨天才从瑞章回来,时差没倒过来呢。” 坐在后排的方瑞揭发道,话没说完,自己先嘎嘎地笑了起来。方瑞是班上最拔尖的学生,属于有资格跟老师开玩笑的,换成一个差生,哪敢在这个时候胡扯。 “什么时差?还有,你笑啥,这有啥好笑的?” 杨景树回头去看方瑞,满脑门子雾水。 “你问高凡,哈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 方瑞捂着肚子狂笑,只差在地上打个滚了,弄得周围好些同学都用茫然的目光看着他。 这厮天生笑点低,又喜欢把自己觉得好笑的事情说出来给别人听,也不管是不是合时宜。关于时差这个梗,班上的同学都不知道,他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在大家看来就属于抽疯了。 “杨老师,你别理他,他是昨天在瑞章想看熊猫没看成,抑郁了。”高凡反击道。 “什么意思,怎么还有熊猫?”杨景树被两个人弄懵了,一时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啥,于是没好气地斥道,“去了一趟瑞章,心都野了是吧?还不赶紧做题!” “嗯嗯,得令,马上!” 方瑞和高凡都不敢再闹了。高凡迅速地把思维切换回高中生模式,摊开面前的卷子,掏出钢笔,开始做题。 “已知abc和abc分别是三角形abc的三角和三边,求证:abc成等差数列的充分必要条件是cosa+2cosb+cosc=2…… “这个很简单啊,先证必要条件,由2b=a+c,得出2sinb=sina+sinc,……” 高凡只看了一眼题目,便不假思索地开始写证明过程了。后世的他虽然高中毕业已经很多年,但在读博士以及到过程所当资料员期间,几乎每年都要应亲戚朋友之邀,指导几个高考的晚辈,所以高中数理化的那些东西,他一直都没有丢掉。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自己阴差阳错地成了一名高考生,做这些40年前的高考复习题,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咦?这些题你做过?” 杨景树又转了一圈回来,见高凡已经开始做卷子的第二页了。他拿起前一页扫了一眼,脸上不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全班每个学生的数学水平,杨景树都是了如指掌的。高凡的成绩排在全班中游,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这份卷子上的题目他的确是能够全部做出来。但是,现在他所表现出来的做题速度,未免有些太快了,完全没有一点思考的时间,就像是背熟了答案直接往上誊写。这是连黄春燕、方瑞他们都无法做到的。 “嗯,正好做过类似的题。” 高凡没有抬头,含糊地应道。他其实也没说谎,像这样的题,前一世的他在高中时候刷过无数次了,用他当年数学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哪里还需要思考。 “你是说,你除了我布置的作业,还自己找了其他的题目做?”杨景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啊。”高凡停下笔,抑起头,一脸真诚地应道,“我姐高中时候做过的卷子,还有她从瑞章帮我弄来的题,我都做了。” “你继续……” 杨景树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摆摆手,示意高凡继续做题。 高凡伏下头,依旧如此前那样奋笔疾书。杨景树没有再走开,而是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写字,脸上的惊异之色越来越强烈。 “做完了,可以交吗?”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高凡放下了笔,抬头向一直站在身后的杨景树问道。 杨景树刚才一直在看他写题,高凡是知道的,但他没有在意。他已经想好要展现自己的全部实力,也就不怕杨景树近距离观察了。 他知道,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表现,一定会让各科的任课老师感到震惊。但震惊过了之后,大家也就接受了。其实高考前突然发力的学生一直都是有的,他充其量算是表现得比较明显的一个而已。 “你不再检查一下?”杨景树问。 “检查过了呀。”高凡答道。 “你刚才就看了一眼,就算检查过了?” 杨景树无语。他的确看到高凡检查了一遍卷子,但那种检查,给人的感觉就是看看有没有漏写了名字,实在是太糊弄事了。 高凡笑道:“平时的小测验嘛,用不着这么仔细的。我有把握,应该没什么错误。您放心,真到高考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提前交卷的。” “嗯,好吧。” 杨景树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他刚才一直在看高凡做题,其实已经知道高凡的解答是完全正确的,甚至连个格式错误都找不到。作为小测验,能做到这个程度,的确是不需要再花时间去检查了。 杨景树拿着高凡的卷子,皱着眉头向讲台走去。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高凡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高凡,在老师面前总有些患得患失的情绪。就是那种成绩一般,却又极度希望得到老师承认的样子。每次考得不好的时候,高凡就会特别紧张,生怕被老师点名批评。而如果他偶然地考出了一个高分,又会沾沾自喜,总盼着老师能够当堂表扬几句。 刚才这会,高凡的表现是很惊艳的,他只用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测验,而且卷面上没有任何错误。搁在过去,高凡肯定要坐立不安地等着杨景树的称赞,脸上会有那种想假装经常被表扬的淡定。可现在,杨景树却没看到这一幕,高凡的神情是真正的淡定,像是做完了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一般。 难道,高凡去了一趟瑞章,被人调包了,现在坐在教室里的,只是一个假高凡? 杨景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了。 第十五章 当之无愧的技术权威 “我们厂能耗偏高的主要原因,在于规模小。合成氨装置大型的比中型的节能,中型的比小型的节能,这是有定论的。所以,要彻底地解决能耗偏高的问题,必须是进行全面改造,扩大规模。这一点,你们各位厂领导应当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沧海化肥厂生产区里,工程师周晓芸向高逸平等几位厂领导和中层干部说道。 “周工,你说的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但咱们厂就是这么大规模,要扩大规模,不是咱们自己说了能算的,所以你说这个也没用。”副厂长裘国梁皱着眉头说。 周晓芸却是摇摇头,说:“裘厂长,我之所以先要强调这一点,是想说明我们现在的技术改造不宜投入太多。既然我们最终的出路是进行全面改造,那么如果现在投入太多,未来进行改造的时候,这些投入就都浪费了。 “而且,如果我们这次改造投入了太多的资金,那么当我们提出要扩大规模的时候,县里、省里就会因为前期投入的缘故,拒绝我们的要求。” “你说的扩大规模,起码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十年以后,我肯定已经退休了。高厂长肯定也已经到县里当领导去了,甚至到地区去当个领导也不是不可能。周工你不会是为你自己打算吧?”裘国梁嘿嘿笑着说道。 “老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高逸平打断了裘国梁的话。 裘国梁这厮已经50多岁了,成天不务正业,嘴里就念叨着要退休的事情,考虑问题没有一点长远眼光,每次找他参与讨论厂子的发展大计,他都是胡搅蛮缠,摆明了是要拆台。 周晓芸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是与高逸平讨论过的,关于现在投入过多可能会影响未来扩产的说法,其实也是高逸平的看法。 沧海化肥厂两煤耗过高,受到省化工厅的红牌警告,面临着被关停的危险,沧塘县对此是十分重视的,也表示了可以拨出一些资金来帮助化肥厂进行技术改造,降低能耗。 化工部划出两煤耗低于2500公斤的红线,是基于全国一盘棋的考虑。全国有1500多家小氮肥厂,关掉一部分,对另一部分进行技术改造,这符合“贵精不贵多”的原则。 但对于沧塘县来说,沧海化肥厂是县里最大的企业,如果被关掉了,县里的经济就会受到严重影响,光是一千多职工的安置,就足够让县里头疼。此外,一旦沧海化肥厂停产,沧塘县农业生产需要的化肥就只能依赖其他县的化肥厂来提供,相当于要看别人的脸色了,县领导哪里接受得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县经委向化肥厂打了招呼,让化肥厂制订一个技改方案,称县里将酌情给予资金支持。 对小氮肥厂进行技术改造,是时下全国的热点,各地都进行过尝试,也有许多成熟的经验可供借鉴。对于沧海化肥厂来说,关键是要确定技改的规模,是小改还是大改。 以裘国梁为代表的一干领导,是倾向于大改的。大改就意味着大投入,投入多了,哪个地方漏一点下来,也能成为厂子的福利。财政的钱,不拿白不拿。大改之后,厂子的固定资产原值也增加了,在县里的地位又能进一步提高,何乐而不为? 最初,高逸平也是倾向于大改这个方案的,但周晓芸说服了他,使他转向了先小改,然后再伺机推行全面扩产这样的长远方案。 周晓芸是运动年代之前的大学生,刚上大学不久,运动就开始了,大学受到运动冲击,无法正常上课。在大多数同学都满腔热情地投入运动时,周晓芸是少有的钻进图书馆去看书的学生之一,这类学生被同学们称为“逍遥派”,这个词是带有一些贬义的。 据冉玉瑛向高凡说过的情况,周晓芸在大学期间没有参加运动的一个原因,在于她的出身不好。她父亲是一位国府官员,解放前便跑到国外去了,留下她母亲以及年仅两岁的她。 周晓芸的母亲是浦江一所大学里的教师,解放后依然留校任教,所以周晓芸算是书香门第出身。进入60年代,国内政治运动频繁,周晓芸家的国府官员家属身份便显得非常敏感。尤其是运动来临之时,大家都讲究出身,周晓芸能够在大学里留住一张安静的课桌已是不易,哪还有参加各种组织的资格。 大学毕业后,周晓芸被分配到了沧海化肥厂,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发配到了这个偏僻县城的化肥厂。 按照那个年代的逻辑,她这样的人进厂之后,是会受到歧视的。然而,当年的老厂长胡成林非但没有歧视她,还让她负责设备扩产之后的原始开车,这是一项技术要求很高的工作,全厂没有人了解这项技术。 周晓芸和时任生产科长的高逸平合作,查阅文献资料,走访省里其他一些化肥厂,学习原始开车的经验,最终制订了一个可行的合成塔触媒升温还原方案,并且一次开车成功,折服了全厂的干部职工。 由于出身问题,周晓芸一直未能得到提拔,目前仍然是技术科里的一名普通工程师。但是,厂里人都清楚,周晓芸是化肥厂当之无愧的技术权威,是可以坐头把交椅的。 高逸平有过与周晓芸共同研究原始开车方案的经历,对周晓芸的水平以及工作精神颇为了解。他接替胡成林成为化肥厂厂长之后,一直把周晓芸当成臂膀,技术上的事情基本上都要听周晓芸的意见。 周晓芸在运动年代里见惯了世态炎凉,对高逸平的知遇之恩一直颇为感激,连带着与冉玉瑛也形成了很好的关系,私底下一直都称冉玉瑛为姐。高敏、高凡姐弟俩从小没少和这位晓芸阿姨在一起玩。周晓芸每次去浦江探亲回来,总会给高敏、高凡带浦江的大白兔奶糖,这姐弟的学业,也多蒙周晓芸指点。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周晓芸现在已经是34岁,却依然单身。有人说她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不敢谈婚论嫁。而另一种观点则是认为她是浦江大学教授家里出来的千金,看不上沧塘人,所以才单身至今。 第十六章 少花钱多办事 “周工说的,还是有一些道理的。” 高逸平接过了周晓芸的话头,说道: “这次技术改造,县里虽然没有明确给我们规定投资的限额,但经委的意思也是希望我们少花钱多办事。我们厂已经有将近20年的历史,很多设备都老化了,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修补,稍微提升一点能力,意义不大。 “周工跟我提了一个思路,那就是未来可以对设备进行彻底的改造,更换一半以上的设备,再添加一部分新设备,直接把生产规模提升到2万吨氨,同时转产尿素,形成年产4万吨尿素的规模。她测算过,总投资大概需要1800万左右。 “1800万的投入,现在想让县里拿出来,肯定是不可能的。未来估计也得要从省里申请。但如果这个方案能够实现,咱们厂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你们想想看,年产4万吨尿素,那是一个什么阵势。” “哈,如果真是那样,估计专员下来都得看咱们高厂长的脸色了。”厂办主任徐真新哈哈笑着说,并且毫无心理负担地拍了高逸平一记马屁。 “老徐,这话可过了,你这是害我呢!”高逸平假装严肃地批评道,但谁都能听出他对徐真新的话还是觉得挺受用的。 裘国梁哼了一声,说道:“徐真新,你也想得太天真了。1800万的投资,谁能拿得出来?咱们的固定资产原值才不到500万,这还是20多年积攒下来的。你一张嘴,就想着省里给我们投1800万,做梦呢?” “可能性还是有的。”高逸平说,“咱们国家一年光进口尿素就要花掉10多亿美金,差不多是20多亿人民币。如果我们自己能够生产尿素,就能够省下这些钱。我们改造设备,用的是人民币,不需要用外汇,以这个名义向省里申请资金,完全有可能得到支持。 “既然我们的目标是从省里和县里争取1800万的扩产资金,那么这一次的技术改造,就不宜投入太多。否则正如周工说的,我们投入了那么多钱去搞了一次技改,马上又要推翻重来,上头的领导也会心疼前期的投入吧。” “这件事,你是厂长,你说了算吧。” 裘国梁不再杠下去了。他能感觉到高逸平对这件事的决心,再杠下去就是故意和高逸平作对,对他是没啥好处的。 “嗯,周工,你继续说吧。” 高逸平向周晓芸做了手势,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他们一行,此时是在生产区里边走边说的,周晓芸指点着两边的生产设施,开始介绍自己的方案: “按照高厂长的指示,我们本着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围绕着把两煤耗降到2500公斤以下的目标,设计了一套方案。 “因为考虑到要减少对现有设备的更新,所以我们的方案的核心,是回收废热,实现废热的再利用,从而达到降低能耗的效果。 “根据我们查阅到的兄弟单位的经验数据,以及化工部第四设计院小化肥室去年编制的‘小氮肥技术改造方案’,我们预期在进行改造之后,能够把两煤耗从目前接近3000公斤的水平,下降到2200公斤,稳定地低于化工部提出的2500公斤的标准。” “光回收废热,每吨氨就能够省下800公斤煤?我平时也没觉得浪费了这么多废热啊。”生产科长袁耀东咂舌说。 袁耀东也是高逸平的铁杆心腹之一,属于高逸平指东,他绝不向西的那种人。他知道高逸平支持周晓芸的方案,所以在这种时候是要捧捧场的。 周晓芸扫了袁耀东一眼,说道: “我们参照兄弟单位的经验,又全面分析了咱们厂的生产流程,梳理出四项主要的废热,一是造气吹风气中的可燃组份热能,二是造气炉渣里残碳的热能,三是合成氨的反应热,四是合成放空气的燃烧热。 “我们初步计算,仅这四个部分的热量,就能够达到每吨氨500万大卡,合700公斤标准煤。如果再结合动力系统改造,节约800公斤标准煤的目标是有可能达到的。” “高,周工实在是高!”袁耀东翘着大拇指赞道。 周晓芸摇摇头,说道:“袁科长过奖了。其实咱们厂的能耗的确是太高了,现在省里的平均水平已经快接近两煤耗2000公斤了,我们却有3000公斤,主要就是设备太陈旧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更新。 “所以,只要我们稍微更新一下设备,比如改造一下造气车间的燃烧炉、烟气锅炉、废热锅炉这几项,花费不过20多万,每吨氨就能节省100多公斤标准煤。 “我们能够提出这样一个方案,不是因为我们技术科的几个人有多高明,而是我们厂的基础太差了,提升空间很大。 “就像一个学习成绩很差的学生,只要努力,成绩就能上升一大截。反之,如果是一个平时学习很好的学生,要想提高一点成绩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对对,周工说得太对了。我家那个老二就是这样的,平时成绩差得很,我打他一顿,他认真几天,成绩就上来了,你说怪不怪。”袁耀东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看你家老二就是被你打得太多了,都打皮了。”高逸平乐呵呵地评论道,他抬头向前看看,不由眉头一皱,用手指着前面说道:“那是造气车间的乌迅和薛建新吧,怎么爬到氨水池上面去了?” 众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袁耀东说道:“就是这两个家伙,成天吊儿郎当的,一下子没看到就擅自离岗。我估计,他们肯定是怕被人看见,躲到上面抽烟去了。” “抽烟?氨水池顶上怎么能抽烟!很危险!”周晓芸脱口而出。 “快喊他们下来!”高逸平也反应过来了,大声说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氨水池顶上火光一闪。他喊了一声“快闪开”,然后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周晓芸的身前。 “轰!” 随着一声巨响,一股气浪扑面而来,把高逸平掀翻在地。 第十七章 命里该有这么一次劫数 徐真新安排厂里的吉普车到一中把高凡接到医院,高凡一路小跑来到手术室门前,看到母亲冉玉瑛正坐在门外的长凳上抽抽答答地哭泣,两个办公室的女职工坐在两边安慰着她。周晓芸站在一旁,脸色煞是难看。 “晓芸阿姨,我爸怎么样了?” 高凡先跑到了周晓芸面前问道。 这种事情,现在问冉玉瑛估计也得不到一个准确的回答,高凡只能是先向周晓芸打听了。 “你爸没事。他只是受伤了,医生正在给他做手术,没有生命危险。” 周晓芸果然能够抓住重点,这句话一下子就让高凡踏实下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在车上听司机说是厂里爆炸了。”高凡问。 周晓芸叹了口气,说道:“有两个工人离岗出去抽烟,可能是怕被领导发现,就躲到氨水池顶上去了。那个地方有一根管子是和尾气洗涤塔相通的,尾气里有少量的氢气逃逸出来。他们一点火,氢气就爆炸了。 “有一大块隔热棉飞出来,正好我们几个人从旁边走过去。你爸爸为了保护我,被隔热棉砸倒了,肋骨断了两根,医生怀疑内脏也有损伤。” “那两个工人呢?” “一死一伤。伤的那个也正在抢救,最起码是残了。” “……” 高凡无语了。这个年代里,各家企业的生产管理都处于很粗糙的状态,管理制度不科学不完善,干部职工的安全生产意识也十分淡薄,化肥厂发生爆炸的事情可谓是司空见惯,哪个省一年都得有几起化肥厂压力容器爆炸的事件,原因千奇百怪,让你不得不佩服某些人作死的本领。 前一世的高凡,只是从既往的文献中读到过这些事情,现在血淋淋的现实就发生在他面前,而且涉及到了他父亲,这就让他笑不起来了。 “唉,都怪我,你爸爸本来可以躲开的,可他为了保护我,自己挡到前面去了。”周晓芸自责地说。 “这事怨我,我光顾聊天了,没注意到那个东西飞过来。要不,怎么也不该让高厂长去挡的。”一旁的徐真新也过来做着自我检讨。 高凡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再说这些,然后来到冉玉瑛跟前,蹲下身喊了一句:“妈!” “小凡,你知道你爸爸的事情了吧……”冉玉瑛拉住高凡的手问道。 高凡点点头,说道:“我听晓芸阿姨说了,爸爸没危险,你不用哭了。” “真是万幸啊,医生都说,还好那个东西是隔热棉,如果换成什么铁器,你爸爸这条命就没了。”冉玉瑛说。 高凡摇摇头,说道:“妈,你怎么糊涂了,如果是铁器,光是那点氢气爆炸也炸不出这么远的。我爸吉人自有天相,没准就是命里该有这么一次劫数。过了这个劫,后半辈子就该享受荣华富贵了。” 一席话说得花团锦簇,惹得满脸泪水的冉玉瑛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刚刚听说高逸平受伤的时候,的确是吓得魂都掉了,到医院后被那肃穆的气氛带动,忍不住就哭出来了。哭了一会,再听说高逸平只是受伤,没有生命危险,她的情绪就已经平缓过来了。待到高凡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老气横秋的安慰话,她岂有不笑喷的道理。 “这都是谁教你说的,还一套一套的!”冉玉瑛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高凡的额头一下,没好气地斥道。 “小凡说得对啊,高厂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哎呀,小凡真会说话,可不是吗,小凡这么有出息,高厂长和冉会计你以后肯定能享清福的。” 两个办公室的女职工赶紧附和着恭维起来,反正说这种漂亮话也不用花钱,多说几句又有何妨。冉玉瑛在行政科分管劳保用品发放之类的事情,日常也需要记账,所以也被尊称为会计。 “小凡,你怎么跑过来了,你还没放学吧?” 冉玉瑛恢复了正常情绪,立马就把关注点转移到高凡的学业上了。 高凡哭笑不得,说道:“妈,爸受了伤,我怎么也得到医院来看看吧?是厂里派了小车子到学校把我接来的。” 冉玉瑛说:“这边没啥事了,你还是回去上课吧,中午就在学校吃饭吧。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习,你爸受了伤,搞不好这几天我都没时间管你了,你要自己抓紧。” “是啊是啊,小凡,你回去上课吧,这里有我们呢。” 那两个帮闲女工又插话了,她们天然具有“小爱同学”的属性,不管你说啥,她们都能完美地接上话,没有任何卡顿的感觉。 高凡正待再说点啥,就见徐真新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冉玉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是来跟自己说话的,连忙站起身来,高凡也随着站了起来。 “冉会计,刚才医生出来讲了个事情。”徐真新说,“他说高厂长内脏有出血,现在他们已经把血止住了,但内脏的损伤他们没有把握治好,建议马上把高厂长送到瑞章去,到省人民医院或者一附院去做手术。我刚才已经向陈书记请示过了,他让我再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有什么意见,当然是按医生说的办,送老高去瑞章啊!”冉玉瑛不假思索地答道。 徐真新连连点头,说:“那好,我马上来安排。医院可以派个救护车,安排两个医生随车护送高厂长,他们说能够做到万无一失。厂里还会派个小车子一起跟着去,冉会计你是不是也跟着去?当然,你不去也没关系,厂里会安排人去照顾高厂长的。” “我当然……,可是,小凡,那你怎么办?”冉玉瑛刚想答应,突然又想到了高凡,不禁为难起来。 “我没事。”高凡说,“妈,你还是跟着去吧,爸爸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厂里安排的人,肯定没你照顾得好。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照顾不了自己吗?” “冉姐,你就去吧,小凡交给我就行了。”周晓芸上前来说道。 “对对,冉会计你就去吧,我们这么多人,还照顾不了小凡?” “小爱同学”们也适时地表着忠心。 第十八章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冉玉瑛最终还是跟着坐着厂里的小车一道去瑞章了,毕竟,在儿子的高考和老高的伤情之间,她更担心的还是后者。 高逸平是一厂之长,厂里想拍高家马屁的人多得很,高凡随便跑到哪家去吃饭也饿不着自己。至于说父母都不在家,会不会影响高凡的心情,进而影响他复习备考,冉玉瑛就顾不上了,毕竟高考还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 “领养”高凡的任务,最终是落到了周晓芸的头上。周晓芸算是和高家关系最好的人,高凡小时候就喜欢去找周晓芸玩,一直是把周晓芸当成小姨来看待的。周晓芸没有成家,这也是方便照顾高凡的原因之一。 “小凡,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周晓芸直接抱着自己的铺盖来到了高家,放下铺盖就张罗着要给高凡做饭。她已经答应冉玉瑛,这些天她会在高家陪高凡,除了给高凡做饭之外,还可以监督和辅导一下高凡的学习。对此,冉玉瑛是一百个放心的。 “随便吧,晓芸阿姨做什么都好吃。”高凡说着乖巧话。 这话对于他的前身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很多孩子都觉得别人家的饭菜比自家的香。周晓芸是浦江人,做菜更为精致,早先高敏、高凡姐弟俩没少在周晓芸住的单身宿舍里蹭饭。 “那好,我炒个菜花,再做个西红柿蛋汤,中午咱俩就简单吃点吧。你先去看书,饭菜好了我叫你。” 周晓芸说着,套上冉玉瑛的围裙就下厨了。 高凡却没有钻回自己屋里去看书,而是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着周晓芸忙活,一边问道:“晓芸阿姨,你和我爸他们这些天是在忙两煤耗的事情吗?” “是啊,怎么,你也懂这个?”周晓芸笑吟吟地答道。 “懂一点吧。”高凡说,“咱们厂的两煤耗现在是多少?” “燃料煤1400公斤,原料煤1600公斤,两项加起来接近3000公斤。” “这也太高了吧?是不是设备太旧了,还有就是废热完全没有回收利用。” “咦,你还真懂嘛,这都是你爸爸跟你说的?” 周晓芸回头看了高凡一眼,有些惊讶地问道。 高凡摇摇头,说道:“我爸才不跟我说这些呢。我是前一段时间为了参加化学竞赛,把厂里资料室里的杂志都看了,看到一些这方面的文章。 “我印象中,有些技术先进的企业,原料煤可以控制在1300公斤以下,燃料煤也就是200公斤上下,不到300公斤。咱们如果燃料煤达到1400公斤,肯定是废热完全没有得到利用。” “不错啊,小凡,数字记得挺清楚的。你如果把这股劲用到学习上,成绩进前十也没问题啊。”周晓芸随口赞道。 “阿姨,我如果跟你说,我这次去瑞章参加化学竞赛,有可能拿到一等奖,你信吗?”高凡问道。 周晓芸一愕,扭转头来看着高凡,见对方脸上并没有戏谑的意思,不由诧异地问道:“怎么,你觉得题目很简单吗?” 高凡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阿姨,你相信开窍这种事情吗?” “当然相信。”周晓芸说,“我读中学的时候,就见过班上的男生突然开窍的,一个学期成绩就上升了几十名,从班上垫底变成班上领先。怎么,小凡,你觉得自己开窍了?” 高凡认真地点着头,说:“是的。前些时间,为了参加化竞,我看了很多化工杂志,都是厂里资料室的。后来,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东西,不单是化学,其他科的知识也一下子就懂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周晓芸说。她也不确定高凡的话是真是假,毕竟高凡只是说了一种感觉,除非他真的能够拿到化竞的一等奖,否则这个所谓的“开窍”也就是普通的进步而已。毕竟,看了那么多书,总是能够学到一些东西的。 不过,即便不完全相信高凡的话,周晓芸还是愿意鼓励高凡几句。临近高考,高凡有这样的自信也是一件好事情。 高凡要的,可不是周晓芸的鼓励。他反复强调自己开窍,是为了能够得到众人的承认,以便早日获得一些话语权。他拥有超前时代40年的知识,却没人愿意相信他说的话,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晓芸阿姨,我看到杂志上说,像咱们厂这样的小氮肥厂,最好的出路是扩大合成氨规模,再转产尿素。咱们厂有没有这样的打算?”高凡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向周晓芸问道。 他前面兜了个圈子,其实主要目的还是想和周晓芸探讨一下化肥厂的技术改造问题。身为人子,他想替父亲分担一些压力。 周晓芸此刻开始有些重视高凡的话了,她隐隐觉得,高凡和过去不太一样了,说话有些成人般的稳重。她回答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和你爸爸讨论过,我们都认为我们厂未来应当走转产尿素的道路。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因为如果要转产尿素,需要进行设备的大规模改造,需要的资金将近2000万,这笔钱县里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县里拿不出,国家能拿得出啊。”高凡说。 “国家当然拿得出,可是国家凭什么把这笔钱拿给我们呢?”周晓芸反驳道。 高凡说:“我觉得,小氮肥转产尿素这件事情,我们能够看到,国家肯定也是能够看到的,所以国家肯定会支持这件事。全国这么多小氮肥厂,不可能一下子都转产,国家做事的方法,一向都是选择几家厂子作为试点,取得经验之后再进行推广。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让国家把我们当成试点企业,国家不就会把钱拿给我们了吗?”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周晓芸有一种天雷滚滚的感觉。 这番话,如果是出自于高逸平之口,是再正常不过的。厂里的其他领导这样说,也不奇怪,毕竟大家都是有工作经验、有社会阅历的人,能够揣摸国家的政策。 可高凡只是一个高中生,从来没见他关心过企业的事情,怎么一张嘴,就是一副身经百战的企业领导的气势。 第十九章 我和你合作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你觉得要怎么做,才算是有足够的理由,能够让国家把我们选定为试点企业呢?” 周晓芸开始考校高凡了,她想看看,这个半大孩子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 高凡说:“两点。第一,我们要做得足够差,最好是在全国垫底的水平,这样才有典型意义。一旦我们能够铵改尿取得了好成绩,两相对比,进步十分明显,示范效应也最好。” “这个提法倒是挺新颖。”周晓芸笑了。 她不确定高凡说的这个理由是不是成立,化工部的领导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至少高凡的话切中了沧海化肥厂的现实情况,把沧海化肥厂的劣势粉饰成了优势。 如果沧海化肥厂向上级主管部门打报告,要求作为铵改尿的试点厂,目前两煤耗超标的事情是无法绕过的。如果有其他兄弟企业提意见,说沧海化肥厂现在的工作都没做好,没资格好高骛远,那么沧海厂是很难回应的。 高凡给出的这个说法,其实就是给沧海厂找到了一个反击质疑的理由。 国家要找试点企业,不能光找那些技术水平高的企业,否则试点出来的结果难以服众。找沧海厂这样一家落后企业作为试点,一旦成功,别人就无话可说了。连沧海厂这样基础很差的企业都可以做成,其他企业有什么理由做不成呢? “第二点,”高凡继续说,“我们需要提出一个创新性的方案,让化工部的专家感到震惊。一旦他们发现自己的方案还不如我们一个地方小厂子提出的方案,他们就没有勇气来挑我们的刺了,只能把我们列入试点的名单。” “嗬,你好大的口气。”周晓芸笑着说,“你以为化工部的专家是吃素的?人家提出来的方案,怎么就会不如我们一个小厂子提出的方案?” “因为我们厂有晓芸阿姨这样的技术权威啊,晓芸阿姨提出来的方案,肯定比那些专家要强得多。”高凡口花花地说。 周晓芸摇摇头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虽然是个工程师,其实也是在咱们这个小县城里自学成才的,见识和部里的专家没法比。 “不瞒你说吧,其实我也想过这一点。我在化工部推荐的方案上做了一些修改,想让厂里拿这个修改后的方案去化工部碰碰运气。不过,我做的也只是一些小的改进,能不能让化工部的专家们觉得有点新意,我就不敢保证了。你说要让他们觉得震惊,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哈,原来晓芸阿姨也是这样想的。”高凡笑道,“这算不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呢?” “就你也敢自称是英雄?”周晓芸贬了高凡一句,倒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说:“化工部那边,有一位专家是我妈妈的校友,我小时候见过他的。我打算等我的设计完成,就通过我妈妈的渠道,把设计方案送到那位专家手里,请他替我们美言几句。” “这件事,你跟我爸爸说过吗?” “我跟你爸爸说过申请尿素改造的事情,但没说用一个新方案去打动化工部。我这个方案现在还不成熟,本想着等成熟了再和你爸爸说,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觉得,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咱们厂发生了事故,省里肯定会来调查,咱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把我们的铵改尿方案送给省里,同时也让化工部的那位专家帮忙打个招呼,说不定就成了呢?” “哪有那么容易。”周晓芸说,“我的方案还刚刚设计到一半呢,要达到可以提交的程度,起码还要半年时间。现在化工厅给咱们发了红牌警告,我们厂如果在三个月内不能解决两煤耗问题,就要被停产了。” “如果我可以帮你呢?”高凡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你帮我什么?”周晓芸不明就里。 “修改方案啊。”高凡理直气壮地说。 “你?帮我修改铵改尿的方案?”周晓芸几乎要笑出来,她用手指了一下外面,说道:“小凡,我带来的那一堆资料里,就有我写到一半的方案,你现在就可以去看看。我也不要求你提什么修改意见,你只要能够看懂,我就让你帮我。嗯嗯,至少可以帮我誉写一下稿子吧。”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好咧。” 高凡等的就是周晓芸这句话。他转身到了父母住的房间,果然见属于高逸平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大摞资料,那是周晓芸刚带过来的。周晓芸答应这几天在高家陪高凡,便把自己研究的资料也带过来了。 高凡很快在资料里找到了周晓芸说的那份铵改尿方案,那是一堆包含化学反应方程式和设备流程图的稿子。有些图比较大,是画在晒图纸上的。 高凡在父亲的笔筒里找出一支绘图铅笔,然后便开始在周晓芸的方案圈圈画画地批改起来。 周晓芸说部里的专家不是吃素的,这话没错。周晓芸的方案,也只能是在化工部提出的方案基础上,做一些小修小改,难以突破化工部方案的框架。 然而,高凡却知道,化工部在80年代初提出的几种铵改尿方案,在后来长达20年的实践中,不断得到革新改造,生产效率、能耗等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有很多革新,都是来自于生产一线的实践经验总结,在方案提出之初,是没人能够想到的。 高凡即便有“人形自走数据库”的美誉,也不可能记住所有的革新措施,但他能记得的有几百项之多,随便写几条出来,也能让原来的方案焕然一新。 “你别乱画啊,给我弄脏了,罚你帮我重新誉一遍。” 周晓芸炒完菜出来,看到高凡居然在她的方案上乱涂乱改,不由也有些急了。她走上前来,正欲制止高凡的举动,却被高凡写的东西给震住了。 “用新型一分塔替代预蒸馏塔和一分加热器,利用过剩氨蒸发产生气提气,实现自气提效果,节省蒸汽消耗,这个想法太天才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周晓芸有一种天地凌乱的感觉。 第二十章 一鸣惊人 高凡当然不会去展现那些无法解释来源的知识,他在周晓芸的方案上进行的修改,全都是基于时下已经有的知识。有些后世出现的设计,他只是画出一个概念图,他相信,凭着周晓芸的技术功底,在获得这样的启发之后,绝对能够把正确的设计做出来。 合成氨和尿素的生产原理是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的,所有的技术革新,都是针对某个工艺环节的,比如尿素合成塔使用单塔还是双塔,这其中就有各种各样的考量。 有些方案在设计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挺合理的,到了实践中,才发现存在着事先未预料到的问题,不得不做出修改。如果在设计阶段,有人能够未卜先知地提出这些问题,这样的弯路就不必走了。 很多实践中发现的问题,其实只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前没人能够想到,一旦在实践中出现了,大家都恍然大悟,并为此前的疏忽而懊悔不迭。 高凡做的事情,就是把一些时下的专家们还没有察觉到的问题,提前说了出来。这些问题的原理并不复杂,高凡完全可以将其归结为自己的灵机一动。他反复强调自己是在看杂志的时候突然“开窍”的,那么能够有这样一些惊人的感悟,也就解释得过去了。 “小凡,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这么会工夫,周晓芸已经把高凡批改过的内容都草草地看了一遍,有些地方她还需要进行一些演算,以确定高凡的想法是否可行。但凭她的经验,知道高凡的这些意见即便不完全准确,对于改进尿素合成工艺也是有极大启发的,她完全可以照着高凡的思路提出更好的方案。 周晓芸研究铵改尿的方案,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所有的工艺环节她都反复研究过。在现有的一些改造方案中,她找出了不少存在缺陷的地方,也提出了自己的革新思路。不过,她深深地知道,自己发现的这些问题,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也就是方案中的一些瑕疵而已,能够进行修补自然是好的,不进行修补,影响也不大。 类似于这种小修小补的改进,许多氮肥企业的工程师都曾提出过。在各种化工期刊上,经常能看到介绍革新经验的文章。如果仅仅凭着这样一些改进,要想打动化工部的专家,还是有些难度的。 高凡所做的修改,给周晓芸的感觉是颠覆性的,完全超出了周晓芸以往的认知。她惊异地发现,有些工艺环节居然可以做出这样大的改动,对设备的要求更低了,生产效率却能明显提高,能耗也能得到有效的降低。 像这样的改进,即便只有一项,也足够让化工部的专家们震惊了,可高凡洋洋洒洒写下来的,竟有十几处之多。而且看他那意思,后面还能再写出一些,这是什么样的妖孽啊! “小凡,告诉阿姨,你这些想法都是哪来的,是不是你看了什么国外的资料,从国外学来的?”周晓芸按着高凡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高凡微微一笑,说道:“阿姨,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前一段时间看了咱们厂资料室里的杂志而已,哪有什么国外资料。再说了,我看到一些文章上说,小氮肥是咱们国家特有的技术,外国人根本不搞这种小氮肥,他们怎么可能会去研究铵改尿的技术?” “这倒是。”周晓芸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离谱了。高凡就是厂里的子弟,能够接触到的资料是有限的,怎么可能看到一些自己都没看到的国外资料?还有,铵改尿的技术的确是中国特有的,高凡提出的这些改进意见,也有明显的国内技术的痕迹,不可能是舶来品。 既然不是国外的技术,那么就只能解释成高凡自己琢磨出来的了。因为如果国内有其他工程师提出了这样的想法,就算周晓芸没看到,化工部的专家还能不知道? “可是,你怎么会想到这些的呢?你都没见过尿素装置是什么样子,怎么会凭空想到这么多天才的想法?”周晓芸有些抓狂地问道。 高凡说:“我就是在看杂志的时候,想到咱们厂也可以搞铵改尿,所以就专门挑了一些这方面的文章看。看得多了,脑子里就有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 “对,完全对!”周晓芸说,她拍了拍高凡的脑袋,笑着说道:“我明白了,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这些专门搞化肥的人,受原来的工艺装置影响太大,思想僵化了,很难跳出来。你是个完全的外行,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禁锢,所以反而能够想出一些天才的点子。 “小凡,我现在真的相信了,你的确是开窍了,而且一开窍就表现得这么杰出。正应了那句话,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么,晓芸阿姨,你觉得凭这些设计,能不能让国家同意在咱们厂搞铵改尿的试点?”高凡问道。 “完全可以!”周晓芸信心满满地说,“我马上就开始改方案,把你的想法全部写进去,这个方案绝对能够让化工部那些专家大吃一惊,未来全国的铵改尿方案都会照着我们这套思路去搞。 “我们厂作为这个方案的提出者,完全有资格要求作为首批试点企业。化工部如果不同意,我闹到他们部长办公室去!” “周工……威武。”高凡翘了个大拇指赞道。周晓芸出身于书香门第,原本是个淑女,但在重工业企业里呆的时间长了,多少生出来一些火爆脾气,偶尔就会表现出来。 “小家伙,说啥怪话呢!”周晓芸揉揉高凡的头,说道:“这个方案里最有价值的地方,都是你提出来的,我一定会在方案里写明这一点,要让化工部重奖你。说不定,化工部还会联系教育部,特批给你一个高考保送资格呢。对了,如果能够保送,你想上哪个大学?” 高凡笑道:“阿姨,咱们先别做这个梦了,还是赶紧把方案做出来吧。说不定,省里过几天就会来人给咱们厂贴上封条呢。” 第二十一章 闲着也是闲着 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周晓芸进入了狂热的科研状态。高凡提供给她的只是一些方向,她需要把高凡的构思转化为实际的设计。当然,她的设计也只是化工设备设计的一个阶段,具体到一个容器是什么样的结构、使用什么材料以及机加工、焊接之类的工艺,还需要化工设备企业的工程师去设计,这不是周晓芸擅长的。 周晓芸向冉玉瑛承诺,自己会照顾好高凡的生活。可一旦她开始画图纸,就物我两忘了,屡屡是高凡放学回到家,发现锅是冷的,菜篮子是空的,连暖瓶里的水都是凉的。 无奈何,高凡只能自己动手了。他在放学路上就买好了菜,回到家淘米煮饭,洗菜炒菜,还能趁着洗菜的工夫先烧一壶水,给蓬头垢面的周晓芸沏上一杯茶。 “咦,小凡,你怎么就回来了,今天没课吗?” 周晓芸端着热茶,后知后觉地问道。 “周工,现在已经是中午12点了,我放学回来了。”高凡哭笑不得地提示道。 周晓芸平日里显得挺干练的,而且也比较讲究仪表,即便是穿一身厂里的蓝布工作服,也能穿出点浦江小资的韵味。可这一会,她一脸懵懂之色,显然脑子还留在设计图里,没有回归本体。 头发是凌乱的,脸上甚至还有不知啥时候蹭上去的一点墨迹,像极了前一世的高凡读博时候的那几个师妹。高凡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连阿姨也不叫了,直接就来了一句“周工”。 周晓芸倒是没计较高凡的冒犯,她拍着脑袋说:“哎呀,瞧我,怎么这么晚了,我还没来得及做饭呢,你等着,我马上……” “你马上去洗把脸,梳梳头,准备吃饭吧。我再炒一个菜就可以吃饭了。”高凡说道。 也得亏高凡家是在化肥厂,县城里大多数的人家都在用煤球炉或者柴火灶,而化肥厂的家属院几年前就已经用上了管道煤气,而且是完全免费的。这个年代里,靠山吃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化肥厂最不缺的就是煤气,送往合成塔的煤气随便引一点出来,也够全厂职工用了。 煤气灶炒菜很方便,前世的高凡也颇有几分厨艺,所以当周晓芸拾掇停当的时候,饭菜也果然都上桌了。 一荤两素的三个菜,色香味俱全,让周晓芸都叹为观止。 “看不出来啊,小凡,你居然会做菜,而且做得这么好,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听你妈妈说过?”周晓芸尝了一口高凡炒的木须肉,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这能有啥难的?”高凡轻描淡写地说,“从小看我妈炒菜,看得多了,就学会了。” “不对,你妈妈炒菜虽然也炒得不错,但不是这种风格。你炒的菜,有点鲁菜的影子。” “周工不愧是大浦江出来的,见多识广。我炒的这道木须肉,的确是照着鲁菜的菜谱做的。” “你还看过菜谱?” “业余爱好罢了。” “不会吧,小凡,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过去我从来都不知道?” “大器晚成嘛,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 “哈哈哈,你才多大一点,就敢说自己是大器晚成,你这叫少年老成还差不多。”周晓芸笑喷了。 眼前这个高凡,眉眼还是一副没有长开的样子,透着几分稚气,偏偏说话做事都老气横秋的,反差实在太大,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乐。 “对不起啊,小凡,今天是阿姨不对。” 周晓芸笑完,开始认真地做起检讨来:“我早上起来,想把一个设计图画完就去买菜。结果画图的时候想到了很多新的点子,一下子就收不住了,都没注意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本来是跟你妈妈说要照顾你的,结果还反过来让你给我做饭炒菜,真是不好意思。” “你说啥呢,阿姨。”高凡摆摆手说,“你忙的也是正事。我知道你昨天晚上起码是两点钟以后才睡的,一早起来又接着画图。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做饭也不费什么劲。” “什么叫闲着也是闲着?你现在应该是最紧张的时候好不好?”周晓芸说,“你现在应当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复习功课的,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 高凡说:“其实也没那么紧张,我早就复习好了,现在也就是要背背政治时事啥的,其他的功课花不了太多时间。” “你怎么就复习好了?你觉得自己能考多少分?” “530吧。”高凡牛哄哄地说道。 1982年的高考理科总分是640分,高考录取分数线也就是410分的样子,高凡如果能够考到530分,进中科大或许有点悬,但进清北是毫无悬念的。 周晓芸用手指着高凡,说道:“我说小凡,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你妈妈可是说过的,你只要能够考到480分,她就请办公室的所有人吃萨其玛,每人五块。你如果能考到530分,她岂不是要请全沧塘县的人吃饭?” 高凡叫冤道:“可是,我的估计已经是很保守了。你看,语文我起码可以拿80分吧?数学110,物理90,化学90,生物45,英语60,政治差一点,算是60分,这加起来,就有535了,我还少说了5分呢。” “有你这么算的吗?数理化三科,你每科能够只扣10分?” “扣10分是保守估计。我们在学校这几天都做了模拟题,我数学是满分,物理96,化学98,而且,每科我都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你说的是真的?”周晓芸看着高凡的脸,有些不敢相信。 高凡当然不是那种不会吹牛的孩子,但这种只要向老师打听一下就能够戳穿的谎言,他说出来又有啥意义呢? 如果不是谎言,那高凡的成绩可就是逆天了。周晓芸分明记得,冉玉瑛不久前还向她唠叨过,说高凡的数学成绩不稳定,120分的卷子,每次都考不到90分,问周晓芸有没有什么速成的复习方法。 这才过去几天,高凡居然说他的数学能拿满分,而且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不行,我要给你老师打个电话问问,我下午就去打。”周晓芸说。 她实在无法相信高凡的话,她必须要弄清楚,高凡是真的开窍了,还是在信口吹牛。如果是吹牛,目的又是什么。 第二十二章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 周晓芸记得冉玉瑛的托付,还真的想着要打个电话到学校去问问高凡的情况。可是没等到下午上班,徐真新就派人来通知她,说省化工厅的调查组来了,让她马上去厂办会议室参加会议。 “晓芸,好久没见了。怎么样,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 来到会议室,没等周晓芸说啥,化工厅调查组带队领导、副厅长徐盈先来了这么一句1982年版的催婚。 “徐厅长,你说啥呢。” 周晓芸如一切未婚大龄女青年一样胀红了脸,不便正面回答。 徐盈是个业务型的官员,在化工厅分管小氮肥工作,全省的小氮肥厂她都去过若干次。周晓芸因为是沧海化肥厂的技术权威,又有浦江姑娘的身份加成,徐盈对她印象很深。 这个年代里,34岁的大龄剩女还是比较罕见的。如果这个大龄剩女还长得很漂亮,气质好,又是业务骨干,各级领导必然都会格外关心,见面先问有没有解决个人问题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了。 “省化工设计院有个副总工,比你大4岁……”徐盈兴致勃勃,就准备当红娘了。 “呃,徐厅长,咱们还是先谈工作吧。”周晓芸赶紧打岔。 这特么是拉纤做媒的场合吗,调查组的一干官员和本厂的一干干部都在场,你个副厅长这样八卦合适吗? 这也就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了,搁在后世,信不信当事人一句“关你屁事”就把厅长给怼回去了? 徐盈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谈有啥不妥,其实在场的其他人也没觉得有啥不妥。不过,当事人反对了,徐盈也不便再说下去,于是迅速切换回工作模式,说道: “既然小周也到了,咱们就开始吧。我这次和乔处长、冀工一起下来,主要是了解两件事情。一是沧海化肥厂氨水池爆炸的事情,二是沧海化肥厂两煤耗超标治理的事情。 “高厂长见义勇为,在氨水池爆炸事件中,为了保护其他同志而身受重伤,这件事厅里已经知道了。我来沧塘之前,也去看望了高厂长,他的伤情恢复得不错,但暂时还不能出院。他也托我带话回来,让大家不必为他担心。” “那可太好了。”裘国梁露出一个老爷爷般的欣慰表情说,“当时氨水池爆炸,那块隔热棉被炸飞过来,我们都吓懵了,要不是高厂长挺身而出,用身体挡住了隔热棉,我们在场的几个人恐怕都要受伤了。这几天,我们还都在担心高厂长的伤情呢。” 徐盈说:“高厂长的内脏有一些损伤,在一附医做了手术之后,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对自己的伤情毫不关心,一直在跟我们说沧海厂两煤耗治理的事情,这种工作作风,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是啊是啊,高厂长一贯都是这样,是我们全厂干部职工的模范。”徐真新点头如啄米地附和道。 徐盈把目光投向在座的几位副厂长,说道:“氨水池爆炸和两煤耗治理的事情,本来都应当是由厂长来汇报的。现在高厂长不在,你们哪位厂领导来代替他汇报一下?” “我来吧。”裘国梁说,他原本也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这事是他分内的事情。 氨水池爆炸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两个工人违反生产纪律,擅自离岗跑到氨水池顶上去抽烟,引燃了尾气排放管中的氢气,导致爆炸。 爆炸造成当事的两名工人一死一伤,重伤的那位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人肯定是残了。另外就是现场飞出来的隔热棉砸伤了路过的高逸平。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人员伤亡。 由于尾气管中的氢气数量不多,这起爆炸没有造成严重的设备和建筑物损坏,一些小的破损经过这几天的修理,也已经恢复,对生产没有造成明显的影响。 当然,这毕竟是一起一死两伤的安全事故,相关责任人还是要受到处理的。其他企业都有类似的先例,沧海化肥厂就算是抄作业,也知道该如何做,提出的处理意见让徐盈他们也没啥好说的。 汇报完氨水池爆炸的事情,接下来就是两煤耗的事了。几个月前,化工厅就向沧海厂发了警告,要求沧海厂拿出治理方案。原本化工厅给出的期限比现在还要晚一些,但因为发生了氨水池爆炸一事,化工厅派出了调查组,就索性连这件事一块了解了。 “关于两煤耗改造的事情,我们厂非常重视,高厂长亲自主抓,并向沧塘县政府做了正式的汇报。沧塘县经委领导亲自到了我们厂,指示我们要认真对待,真抓实干,切实落实化工厅提出的整改要求……” 裘国梁拿出一份讲稿,磕磕绊绊地开始念起来。 “老裘,你这个稿子就别念了。”徐盈打断了他,“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咱们用不着这些官场文章,你这份稿子,留着写总结的时候用吧。老裘,你就说说看,关于两煤耗超标治理,你们厂准备怎么做,目前又做到了哪一步。” “嘿嘿,我就知道徐厅长不爱听这个。”裘国梁笑着收起了讲稿。他和徐盈也是很熟的,知道对方的脾气。既然徐盈让他直说,他也就甩开讲稿随便说了: “徐厅长,乔处长,冀工,我们厂的两煤耗偏高,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历史问题。沧塘县的经济在省里是排在中后水平的,当初建设我们沧海化肥厂的时候,资金投入就比其他县的氮肥厂要少,导致我们的很多设备都比其他厂落后。 “这些年,尤其是78年以来,省里很多县的小氮肥厂都进行了设备更新,两煤耗大幅度下降,有些厂的水平已经降到了2吨以下。而我们厂,尽管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降耗节能行动,但因为基础差,设备年久失修,目前两煤耗还接近3吨,拖了全省的后腿。” “所以裘厂长的意思是说,沧海厂必须更新设备才能把两煤耗降下来,是吗?”徐盈替裘国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我有八成的把握 “基础太差了,光靠挖潜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是要更新设备才行。”裘国梁说。 徐盈点点头,说:“这一点,化工厅的观点和你们厂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不过,更新设备也有不同的方案,你们的方案是什么呢?” 裘国梁说:“关于更新设备的方案,其实我们厂领导也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是考虑到目前县里的经济比较紧张,主张先进行一些小的修补,把两煤耗降到化工部的标准以下,凑和一段时间。另一种意见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投入多一点,把一些问题比较严重的关键设备都换掉,一步到位,这样降耗的效果最好,一次投入之后,可以保十年。” 徐盈微微地笑了,裘国梁话里的倾向性,她岂能听不出来。大改和小改,是沧海化肥厂的两个方案,裘国梁是倾向于大改的,而高逸平则倾向于小改。徐盈来沧塘之前,专门与高逸平谈过,也明白了高逸平的思路。 甚至于裘国梁为什么力主要大改,徐盈心里也很明白。裘国梁说什么一次投入可以保十年,其实他根本就没考虑什么十年的事情,他过几年就要退休了,看中的是短期的好处。 从徐盈个人来说,其实是支持高逸平的思路的。但这话,她不宜直接说出来。她把头转向周晓芸,说道: “周工,我听高厂长说,具体的治理方案,是由你牵头做的,要不,你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厂的方案。” 周晓芸点点头,说道:“好的。徐厅长、乔处长、冀老师,正如裘厂长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厂对于降低两煤耗有两套方案,一套方案是更新一批年久失修、技术落后的关键设备,把技术提升到省内兄弟企业的中等偏上水平,预计可以把两煤耗降到1800公斤以下。 “另一套方案是在现有设备的基础上进行一些改进,增加一些小型的辅助设备,用比较少的投资,实现降耗的目标。按照这个方案,我们预计会把两煤耗控制在2200公斤左右。” “两个方案各自需要的投资是多少?”省化工设计院小化肥组的负责人冀玉林问道。 “大改的方案,投资需要350万;小改的方案,投资在100万以内。”周晓芸说。 “我听说,高厂长和你都是倾向于小改方案的,你能说明一下理由吗?”冀玉林继续说道。 孰料,周晓芸坚决地摇了一下头,说道:“不,冀老师,我过去的确是倾向于小改方案,但现在我的想法改了。” “改了!”徐盈一愣。 这是什么节奏,高逸平不是说周晓芸是他的铁杆吗,她还指望着借周晓芸的话来堵裘国梁的口,把小改方案敲定,怎么周晓芸临阵变卦了? 莫非,她觉得高逸平受了伤,以后就当不了厂长了,她这是想投奔到裘国梁的阵营里去? 你个眉清目秀的居然也会当叛徒? 周晓芸说:“高厂长倾向于小改方案,是因为高厂长认为,小氮肥以碳酸氢铵作为最终产品是不能长久的,最终必然要走铵改尿的方向。既然最终要转产尿素,在现在的生产设施上进行过多的投入就是浪费了。 “他的思路是,先申请一笔100万以内的资金,完成一些迫在眉睫的技术改造,把两煤耗降到部颁标准以下。然后,积极申请铵改尿资金,在三到五年内启动铵改尿工作,转向尿素生产,这才是真正的一步到位。” “这个思路不错啊。”徐盈也顾不上掩饰了,直接就给了一个肯定,然后问道:“那么,小周,你为什么又说你的想法改了?” 周晓芸说:“因为我认为,沧海化肥厂不需要等三五年时间,而是应当在今年内就启动铵改尿。大改和小改都不需要,我们直接上2万吨合成氨和4万吨尿素的项目。” “直接上4万吨尿素?”徐盈惊住了,“小周,这件事,你和高厂长讨论过没有?” “还没来得及,包括和在座的各位厂领导,我都没来得及说。”周晓芸说。 “乱弹琴!”裘国梁恼了,“小周,这么大的事情,你和厂领导都没有通过气,就在这个会上说出来,这是不负责任的!” 周晓芸说:“裘厂长,实在是很抱歉。其实我也没想这么快说出来的。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做铵改尿的方案设计,本想有一个初步的方案之后,再向厂领导汇报。谁知道徐厅长他们来得这么急。”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徐盈冷静下来,问道。 “四天前,就是高厂长受伤去瑞章治疗那天。” “就因为高厂长受伤,所以你改了想法?” “不是的,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当然,和高厂长受伤这件事也有一些关系。我突然对铵改尿的方案有了新的想法,所以觉得不需要再等三五年了,今年年内就可以启动。” “你说的新想法,是指什么?”化工厅化肥处处长乔嘉喜问道。 周晓芸说:“我们原来打算过三五年再进行铵改尿,是因为铵改尿的投资高达近2000万元,这是县里无法承担的,我们准备用几年时间争取获得省里的投资。 “但现在,我有了一个新想法,觉得我们有希望直接向化工部申请作为全国的铵改尿试点厂。如果这个想法能够得到化工部的认可,那么从化工部拨付2000万的资金给我们,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们想直接申请化工部的资金支持?这也太想当然了吧?”乔嘉喜批驳道。 周晓芸笑着摇摇头,说道:“乔处长,以前我也不敢这样想,但是,现在我有八成的把握,能够争取化工部把我们厂定为小氮肥铵改尿的试点厂,这也是我敢推翻高厂长的方案的原因。” “你的把握来自于什么地方?”冀玉林问道。 周晓芸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叠纸,隔着桌子推到徐盈等人面前,说道:“我这里有一个小氮肥铵改尿的新设计,比化工部的设计至少提高30%的效率。凭这个设计,化工部就不能不把我们沧海化肥厂作为全国的试点。” 第二十四章 居然这么强 “你的方案能够比化工部的设计提高至少30%的效率。小周,你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吧!” 冀玉林几乎要跳起来了。 小氮肥铵改尿是当下全国化肥系统最热门的话题。 30万吨合成氨装置的国产化攻关的确在搞,但行业内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年两年能够搞出来的,甚至十年之内能够搞出一点名堂都算是奇迹。 原因无它,大型合成氨所需要的技术远远超出了中国现有的工业水平。国家现在采取的是“一买三合作”的方式,即购买国外专利技术、合作设计、合作采购、合作制造。 其中最后一项合作制造就是一个大难题。大型合成氨中的所谓四大离心式压缩机组,即空气压缩机、天然气压缩机、合成气压缩机、氨压缩机,对材料和机加工的要求非常高,中国的机床工业水平远远落后于国外,受巴统协议的限制,中国也无法从国外引进最先进的机床,这就导致了几大压缩机上所需要的精密部件无法加工出来,只能依赖进口。 机械上的事情,就不是化工部门努努力能够解决的,只能等着机械行业慢慢地赶上来。这个过程,说需要30年也不为过,在此之前,你有再多的想法也是枉然。 大化肥装置的国产化搞不了,就只能把重点放在小化肥上。事实上,直到21世纪,中国的氮肥产业里依然是小氮肥占据着半壁江山,这是有历史原因的。 小氮肥的发展方向是尿素,这也是从化工部到基层化肥厂的共识。要把1000多家生产碳酸氢铵的小氮肥厂转为尿素厂,工程量非常大,需要慎之又慎。 这几年,化工部组织了一批专家反复推敲小氮肥铵改尿的方案,提出了好几种不同的设计,也正在一些企业进行试点,检验各个方案的优劣。这些方案,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形成的,冀玉林也参与过一些方案的论证。 他确信,虽然每个方案都还有可改进的地方,需要在实践上取得经验。但是,要说一个县级化肥厂的工程师拍拍脑袋,就能够提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把效率提高哪怕5%,那都是天方夜谭。 可怪事偏偏就发生了,周晓芸拿出了一个方案,居然声称可以提高30%的效率,这是把化工部的专家不当一回事的节奏吗? 冀玉林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周晓芸是信口开河,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个姑娘受了什么刺激,会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周晓芸已经把她的方案推到了他的面前,他决定看一眼方案,然后再严肃地对周晓芸提出批评。 “我看看,你这个方案,用的是水溶液全循环法,这不就是化工部的方案吗?……咦,你这个设计是怎么回事,你把预蒸馏塔取消了,换成了这个……,这应该是中压联尿工艺的思路吧,你是把两个思路融合到一起去了,妙!妙!实在是太妙了!” 冀玉林看了几页,不禁拍案叫好,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冀工,你是说,小周的设计的确有独到之处?”徐盈试探着问道。 “不是独到之处,而是……革命性的突破!”冀玉林毫不吝惜溢美之辞,“徐厅长,我给你解释一下,她在中压分解环节里,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设计,但又充分考虑到了设备的条件。她用一个新的一分塔,代替了预蒸馏塔,用氨蒸发实现自气提,能够极大地减少蒸汽的使用,提高热效率。 “这种一分塔的设计,和目前非常成熟的二氧化碳气提塔相似,能够利用设备制造企业的成熟经验和技术成果。小周做了一个测算,仅仅这一个设计,就能够使每吨尿素的蒸汽消耗节省200公斤左右。” “这么说,冀工认为小周的方案是可行的?”徐盈问。 “岂止是可行啊!”冀玉林说,“徐厅长,我刚才讲的,只是她这个设计里的其中一项,我粗略地翻了翻,类似于这种达到颠覆性程度的革新,起码有十几项。我不确定这十几项革新是不是都经得起推敲,但我觉得,至少有一半应当是可行的,而且绝对比化工部目前的方案要强出一大截。” “居然这么强!”徐盈震惊了。 她也是搞生产出身的,技术上不如冀玉林,但至少能够听懂冀玉林说的内容。如果照冀玉林所说,周晓芸提出来的方案,远远超过了化工部目前的几个方案。这样一来,化工部恐怕也得照着周晓芸的方案去进行铵改尿的推广了。 沧海化肥厂作为新方案的提出者,要求成为化工部的铵改尿试点企业,还真有那么几分理由。 徐盈想到的,还远不止这个。茂林省经济不发达,在东部各省中几乎是垫底的。化工部一向对茂林省不重视,厅里的领导去部里开会,座次都要比其他省的更为靠边。 如果茂林省拿出了一个铵改尿方案,把化工部组织了那么多专家搞出来的方案给压倒了,化工部还能在茂林省面前端架子吗?其他兄弟省区的同行见了茂林省的人,是不是也得陪上个笑脸了? 有能耐,你别用我们茂林省提出的方案。 有能耐,你让你们省里的工程师也玩个高端的方案出来。 “晓芸,你这真是悄无声息地放了一颗原子弹啊!”徐盈看着周晓芸,赞道。 “怎么,徐厅长,冀工,你们的意思是说,周工的方案是可行的,我们厂真的可以马上启动铵改尿?”裘国梁问道。 徐盈默了一下神,说道:“裘厂长,小周的方案,刚才冀工看过了,认为的确是非常出色的,应该能够得到化工部的重视。不过,化工部是不是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把沧海厂选定为全国的铵改尿试点厂,这就不好说了。毕竟,部里要考虑的问题还是很多的,我们作为下级,也不能妄加猜测。 “不过,考虑到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沧海厂的两煤耗治理工作,可以暂时先挂起来。以免万一沧海厂成了试点企业,前期用于设备更新的投入就白费了。 “这件事情,我还需要向厅党组汇报。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事先表一个态,就小周提出的这个方案,厅里一定会给予重奖的。” 第二十五章 这不成了天才了 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变数,省厅调查组的工作也就没必要再做下去了。徐盈指示裘国梁还是要加强生产管理,从设备中挖潜,尽最大可能降低能耗,裘国梁自然是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 沧海厂的众人纷纷离场,徐盈叫住了周晓芸,让她呆一会再走。及至众人都出了门,徐盈让乔嘉喜去把门关上,这才向周晓芸问道: “晓芸,我刚才看你好像有话没说,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现在你们厂的领导都不在,你有啥想法,尽可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周晓芸微微一笑,说道:“徐厅长,你误会了,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事,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刚才就没说出来。” “什么事情?”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出了这样一个新方案,是不是和高厂长受伤有关。我要说的是,我能够想出这样一个新方案,不是因为高厂长受伤,但却又和他受伤有关。” “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道理就是,我所提出来的新方案,最早的思路,是高凡提供给我的。” “高凡?” 徐盈有些迷茫,想不起这个高凡是何许人也。 “他是高厂长的小儿子。”周晓芸说,“高厂长到瑞章去做手术,他爱人冉会计去陪护,临走前把高凡交给我照料。” “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高厂长曾经带他到厅里去玩过,他和我女儿也认识。当年高厂长还说要跟我结儿女亲家呢。”徐盈笑着说道。 她说的事情,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个年代大家都时兴说结儿女亲家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没人会当真。但是,这种事情又可以作为一个梗,遇到合适的时候拿出来说,能够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 “对,就是他。”周晓芸说。 “等等,你刚才说,你的方案里的思路,是高凡提供给你的?他现在是大学毕业了吗,不会也是学化工的吧?”徐盈想到了周晓芸刚才的话,诧异地问道。 周晓芸摇摇头:“高凡哪有那么大,他今年才上高二呢。” 徐盈说:“对对,我记得他比我女儿也就大三四岁。我女儿刚上初中,他怎么可能就上大学了。可是……这就奇怪了,他才上高二,怎么还能给你提出什么思路?” 周晓芸说:“这件事,我也弄不明白。照高凡自己说,他前一段时间要去省里参加化学竞赛,为此从厂里的资料室借了一大批化工杂志看,结果脑子一下子就开窍了。 “他说因为知道厂里的生产出现了困难,所以专门研究了一下铵改尿的问题,产生了很多想法。我这份方案,就是照着他的想法改的。” “这也太神了吧!”在一边旁听的冀玉林评论道,“一个高二的学生,就是看了点杂志,就能对化工部方案提出修改意见,而且这些意见还如此中肯,这不成了天才了?” “也可能是旁观者清吧。”周晓芸把自己的理论搬出来了,“咱们天天搞化肥的,有时候容易被已有的技术限制住思维。他完全不懂化肥,反而可能会有一些突破性的见解。” 冀玉林说:“旁观者清,也不是这样解释的。就比如说,咱们都不懂气功,光是听几堂气功讲座,就能够成为气功大师吗?” 徐盈却是扑哧一笑,说道:“沧塘,高凡,省化学竞赛,我知道了,没准这个高凡,还真是一个天才呢。” “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周晓芸纳闷了。 徐盈笑着说:“我们这趟到沧塘来,同行的还有另外一队,是教育厅的一位处长带队的,我爱人也在他们那队里。他们到沧塘来的目的,就是去找一个叫高凡的学生,是一星期前去瑞章参加了中学生化学竞赛的。 “如果沧塘一中没有两个同样叫高凡的学生,而且都去参加过化学竞赛。我爱人他们找的那个高凡,就是高厂长的这个宝贝儿子了。” 这一刻,在沧塘一中的校长办公室,校长王宪新正在接待来自于省教育厅的一个调查组。 “这位是省科委规划处的古坤全处长,这位是瑞章二中化学组的林志元老师,林老师可是我们教育厅的台柱子,特级教师呢。” 教育厅基础教育处处长何玫向王宪新做着介绍。 王宪新与古坤全、林志元分别握手,嘴里说道:“欢迎欢迎,欢迎古处长,欢迎林老师。林老师的大名,我们一直都听说过的。我们一直想请林老师来给我们做一次示范教学,可是总找不着机会。” “示范教学可不敢当,我是来向你们学习的。”长着一张大黑脸的林志元闷声说道。 宾主分别落座,说过几句没油盐的口水话之后,王宪新问起了何玫一行的来意。 “我想问一下,你们学校高二年级,是不是有一位名叫高凡的学生?”何玫问道。 “高凡?何处长说的是高二七班的高凡吗?”王宪新问。 何玫看了林志元一眼,林志元点点头:“是的,他应该是在高二七班。” 王宪新说:“有这样一个人,他是我们县化肥厂厂长的孩子,平时成绩嘛,在年级里算是比较靠前的。高二七班是我们的尖子班,他在班上最好的时候,考过第十八名。” “王校长对学生的情况真是太了解了!”何玫赞道。 沧塘一中是完中,初中高中加起来有两千多学生。何玫他们随便提到一个学生,王宪新都能说出他的名次,这可就很了不起了,评个模范校长都不为过。 王宪新笑道:“不是不是。虽然我的确是分管这一届高二,对很多学生都有一些了解,但要说记住每个人的名次,那是办不到的。我之所以对这个高凡熟悉,主要是因为他父亲高逸平也算是县里的中层干部,大家平时还是比较熟的。 “这个高凡,是高厂长的心尖子,高厂长一心盼着他能够考个好大学。高凡在班上考过一次十八名,把高厂长给高兴坏了,有一段时间,他见谁都要拐弯抹角地提这件事,说他儿子很争气。时间长了,我就记住了。” 第二十六章 采取了一种我们不了解的方法 林志元皱着眉头说:“照王校长这样说,这个高凡,平时的成绩并不算很突出。那么,他是不是在化学上比较偏科呢?” 王宪新一愣,倒是不敢直接回答了,而是反问道:“林老师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不太明白。” 何玫向林志元做了个手势,然后说道:“这件事,倒也没必要瞒着王校长。情况是这样的,这一次省里的化学竞赛,成绩已经判出来了。全省一共有三名学生在竞赛中获得了满分,其中两位是瑞章的,我们了解过,都是平时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取得这样的成绩并不奇怪。还有一位,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高凡。” “什么?高凡化竞拿了满分!”王宪新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化学竞赛这件事,王宪新自然是知道的。文小健回来之后就向王宪新做了汇报,说黄春燕他们几个出了一些失误,估计今年沧一中依然拿不到一等奖,一两个二等奖应当还是有希望的。 文小健向王宪新汇报情况的时候,只字未提高凡,王宪新也没问。大家心里都明白,高凡就是去蹭一个免费的三等奖的,只要表现不是太糟糕,别让学校下不来台就行了。拿一二等奖这种事情,与他是无关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透明人,却突然曝出化竞拿了满分,是全省仅有的三个满分考生之一,这怎么能不让王宪新震惊。 如果说高凡只是人品爆发,拿了个二等奖甚至一等奖,王宪新也只是觉得庆幸以及高兴而已。学科竞赛考的是一些偏题怪题,有时候还有碰巧踩着狗屎运的机会。 但满分和普通的一等奖又是两码事,全省这么多优秀学生,除了瑞章之外,还有几个地区也是教学质量远高于鹿坪地区的,人家那里的学生都拿不到满分,自己这里一个平时只能吊车尾的学生居然拿了满分,他怎么敢相信? 林志元说:“如果他仅仅是拿了一个满分,我们也不会觉得特别奇怪。瑞章的学生能够拿满分,没理由说沧塘的学生就拿不到。最奇怪的是,高凡那个考场,是我监考的,这个学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什么印象?”王宪新问。 林志元说:“从开考的时候起,他就在睡觉,卷子上胡乱涂了几道选择题,大题一个字都没写。” “啊?”王宪新只觉得老脸通红,这尼玛算个啥事,丢人都丢到瑞章去了。 “那么,刚才何处长说的满分……,你们不会是说负分的满分吧?”王宪新苦着脸问。 瑞章出了两个正分的满分,沧塘出了一个负分的满分,教育厅跑来兴师问罪了。一个拿零蛋的学生,却被沧塘一中选拔出来去参加全省竞赛,这其中没有猫腻才怪。王宪新太明白猫腻是怎么回事了,现在被抓了现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了。 林志元摆摆手,说:“王校长别急,我说的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离考试结束还有不到半小时的时候,这孩子突然醒了,然后就开始做卷子,做了20分钟就交卷了。结果,交上来的,就是一份满分卷。是正的满分,不是负的。” “你是说,高凡只用了20分钟就做完了卷子,而且得了满分?” 王宪新怯怯地问道。这一通大起大落,让他出了一身汗,后背都湿了。 “正是这样。”林志元说。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王宪新立马就想到了一些不可言状的事情,汗水又冒出来了。 现场的监考老师,加上省厅的处长,专程跑到沧塘来,显然不是为了来给高凡报喜的。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认为高凡的成绩不属实,要来进行查证。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人家是怀疑高凡在竞赛中作弊了,现在要把高凡捉拿归案。 也别说何玫他们了,王宪新听说这件事,第一个反应也是高凡是不是作弊了,哪有只做20分钟就能拿到满分的道理,除非他是个天才。 可是,心里这样怀疑,王宪新却不能附和何玫他们的观点。相反,他需要竭力地为高凡掩饰,想方设法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这既是为了保护高凡,也是为了保护沧塘一中。在学科竞赛中作弊,这可是很大的丑闻,对学校的声誉也会造成影响的。 “林老师,你说你是那场考试的监考老师,那么你有没有发现高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呢?我的意思是说,他有没有什么违反考场规则的举动?”王宪新问。 林志元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因为这个考生表现不好,我对他格外注意。除了睡觉这件事情之外,我没有发现他有其他的异常举动。” 王宪新松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林老师和何厅长来找高凡,是想了解什么呢?” 何玫接过话头,说道:“王校长,咱们都是搞教育工作的,有些事情也不用绕弯子。高凡的情况,你刚才也介绍了,他并不是那种平时表现很突出的学生,那么这一次在化竞中拿到满分,尤其是仅仅用20分钟时间就完成了卷子而且拿到满分,肯定是不正常的。 “这种不正常,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的成绩是真实的,是平时我们错看他了。像这种在大考中突然闯出来的黑马,我们过去也是见过的。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应当感到很高兴。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他的成绩是不真实的,他采取了一种我们不了解的方法取得了这样的成绩。如果是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她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这属于不太好听的话,也没必要直说了。王宪新是当校长的,岂能不知道对于作弊的学生该如何处置。 “这个……”王宪新面有迟疑之色,“何处长的意思,我也明白。你说他的成绩不真实,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不过,这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现在怎么能找到证据呢?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就贸然地采取一些处理措施,恐怕也不合适,这毕竟是事关学生一辈子前途的事情啊。” 第二十七章 他们是专门来向学校报喜的 “但是,全省的学科竞赛,也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如果因为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导致出现了一些不真实的成绩,我们是无法向上级领导以及全省的师生交代的。”何玫说,“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如果高凡的成绩是不真实的,这件事尽早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我们大家就都被动了。” “那么,何处长准备怎么做呢?”王宪新问。 何玫一指林志元,说:“我们请林老师找了另外一套题目,想请高凡过来再测验一次。这套题目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他也不需要得太高的分,只要分数还过得去,就证明他在化竞上的表现是有依据的。 “反之,如果他一道题都做不出来,那么他就无法证明他在化竞上的表现。”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教育厅准备怎么处理这个学生?”王宪新追问道。 何玫说:“王校长请放心。正如你说的,我们没有第一手的证据,即使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不宜对他采取什么处理措施,只能是冷处理,也就是取消他的竞赛成绩而已。” “哦……”王宪新应了一声。这个处理应当说是很宽松了,不过,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这个污点高凡和沧塘一中都别想洗清了。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如果他这次又做得很好呢?”王宪新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提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给自己找台阶的意思。人家怀疑你的学生作弊,你不能直接就认了,怎么也得死扛一下。即便最终证明学生的确是作弊了,至少也可以说明你这个当校长的只是疏忽,而不是事先就知情。 何玫笑笑,用手指了一下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古坤全,说道:“如果这套卷子高凡也能拿到满分,后面的事情就不归我们教育厅管了,古处长他们的科委就该接手了。” “什么意思?”王宪新有些懵。 古坤全却是笑而不语,显得很世外高人的样子。 教育厅有安排,王宪新自然是不能不照办的。他打了个电话给高二年级组,不多一会,高凡就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门外了。 “王校长,你找我?”高凡问道。 “是的,高凡,你进来吧。”王宪新说道。 高凡走进了办公室,规规矩矩地站在王宪新的办公桌前,等着校长训话。他倒是看到了屋里还有其他几个人,但一时也顾不上去关注。 “这就是高凡?”坐在沙发上的何玫小声地向林志元问道。 “是他。”林志元说。 “挺机灵的一个孩子啊。”何玫说。 人的气质对于外貌的影响是很大的。高凡原本就长得很清秀,多了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灵魂之后,脸上的神情多了一些自信和淡定,少了一些怯懦和稚气,看上去的确是赏心悦目。 女人总是容易被颜值所打动的,何玫看到高凡的样子,心里的天平已经发生了一点点倾斜,她开始期望高凡能够有积极表现了。 林志元却没有何玫那样的体会,他能记得的,只是高凡在考场上戏耍过他。他恨恨地说道:“岂止是机灵,还油腔滑调的。就算他真的有点才干,那也就是小聪明,不长久的!” 他们在小声嘀咕,高凡听不清楚,他只是向王宪新问道:“校长,有什么事情吗?” “事情是这样的,要不,你先拿个椅子来坐下吧。”王宪新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把椅子,说道。 高凡把椅子拉过来,放在王宪新的办公桌前,端端正正地坐下,等着王宪新说话。 王宪新在心里组织着语言,缓缓地说道:“高凡,你这次去省里参加化学竞赛,自己觉得考得怎么样啊?” “还可以吧。”高凡答道。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都做完了。” “那么,正确率呢?” “应该都对了吧,我检查过的。” “也就是说,你觉得你能拿满分?” “这倒不一定,要看判卷的情况,说不定会扣点细节分啥的。” “可是,高凡,咱们有一说一哈,你的成绩在班上不算是顶尖的。听文老师说,这一次黄春燕、方瑞他们,可能都拿不到一等奖,你怎么就能拿到满分呢?” “成绩的问题,应当是过去吧。”高凡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说道:“这一次,为了参加化竞,我在我们厂的资料室借了很多书回去看。可能是看书看得多了,突然之间脑子就有些开窍了,过去弄不懂的东西,一下子都弄懂了。 “也不光是化竞,化竞回来以后,我在班上做模拟题,成绩也都是全班最好的,这一点,你可以向杨老师问一下。” “有这样的情况?”王宪新愣了。 他猜想过高凡的各种狡辩,偏偏没猜到这一种。高凡说这个情况可以向杨景树求证,这就显然不是在撒谎了。毕竟,王宪新要找杨景树问一件事,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如果高凡真如自己所说,这几天在班上做模拟题的成绩都是全班最好,那他的化竞满分也就有了依据,甚至于林志元的那个什么测试题也不重要了。就算高凡做不出这套测试题,王宪新也能拿着高凡的模拟试卷来为他正名,充其量不要那个化竞满分的成绩,但至少不能让教育厅给他扣上一个作弊的嫌疑。 “好,好!你有这样的进步,你爸爸还不知道多高兴呢!”王宪新咧着大嘴笑道。 笑完,他指了指何玫他们一行,说道:“是这样的,这几位是省教育厅的何处长,省科委的古处长,还有瑞章二中的化学老师林老师,他是特级教师,水平很高的。 “这一次,你参与化竞,成绩就像你自己感觉的那样,得了满分,何处长他们就是专门来向学校报喜的。” “……” 何玫的脸抽搐了一下,但还是配合王宪新的话,向高凡挤出了一个笑容。高凡刚才说的话,她也听到了,同时也猜出了王宪新的心理。 到了这个时候,测试肯定还是要做的。但测试之后的结果,就有很多可掰扯的空间了。现在说他们的来意是报喜,倒是省掉了一会掰扯时的尴尬。 第二十八章 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信了你个大头鬼。 高凡看了何玫等人一眼,向他们递了个友好的微笑,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 两个处长加一个特级教师,专门跑到这么一个离省城200多公里的偏僻县城来报喜,有官部门都这么闲吗? 在这三人中间,高凡分明认出了那位特级教师正是一周前在瑞章监考的那位黑脸老师,只是与当时相比,他的脸似乎又黑了几分,而且看向他的表情里带着几分敌意,这是来报喜的? 凭着从21世纪带过来的高智商,高凡隐隐能够猜出对方的来意,估计是对自己的成绩产生了怀疑,要来确认一下。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互换一下,对方一个混名额的高中生轻轻松松拿了满分,自己也得起疑心吧? 只是,他们想用什么方法确认呢? “高凡同学,因为你是化竞的满分考生,代表了茂林省高二学生化学科目的最高水平,所以,我这里有一套我们刚编出来的竞赛题,想请你帮忙测试一下,看看难度和题量如何。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成一次普通的考试,在王校长这里做一下,怎么样?” 林志元咬文嚼字地说道。这位大叔好歹也是个特级教师,就算对眼前这个学生有再多的不满意,说话也还是要有一些艺术的,不能伤了学生的自尊心不是? 原来是这样…… 高凡明白了。 不就是再考一次吗,看看自己这个满分的成色如何。如果自己此前得了满分,这份卷子却是零蛋,对方就得跟自己谈谈人生啥的了。 看破不说破,高智商的高凡同时也有足够的情商。他笑着说道:“是这样啊,没问题。不过,我在化竞上得满分,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是正好有几道题我过去也见过,所以这个成绩不能算数的。 “林老师的题,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我熟悉的题。如果有的话,出来的成绩可能也不一定可靠的。” “我这套题,是我们化学教研组的老师自己编的,绝对不可能有你熟悉的题。”林志元笃定地说道。 王宪新把自己桌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腾出大半个桌子的空间。林志元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卷子,交给高凡。高凡向王宪新讨了两张白纸作为草稿纸,还借了一支圆珠笔,然后便开始做题了。 “高凡,我们在这里,不影响你发挥吧?” 何玫假惺惺地问道。 高凡头也没抬,答道:“没事的,何处长,你们尽管聊天,不会影响我的。” 几个人当然不可能继续聊天,而是坐在一旁,盯着埋头做题的高凡。高凡知道众人是在监视他,但也不在乎,他的水平是实实在在的,怕什么监视? “如果通过965库仑电流在电极上使0.4928克铂从它的化合物中沉积出来,铂的当量应是…… “分别用足量h2so4和naoh处理同样质量的zn,每种方法制得h2的体积比是…… “一个体积为373立方厘米的干燥气体,温度0摄氏度,压力为819毫米水银柱,在100摄氏度和746毫米水银柱下,该气体体积为……” 林志元拿出的这份卷子,全都是由选择题组成的,题量极大,而且每道题都是需要进行计算的,各个选项里暗藏着很多坑。 高凡也是故意想露上一手,以便在一干省厅领导面前坐实自己的天才人设。他没有按部就班地根据题意进行计算,而是先看答案,凭着心算排除掉最不可能的选项,只在无法分清的时候才在草稿纸上写上几笔。 后世在题海中卷出来的小镇做题机器人都有着高度的智能,能够一眼就看出题目中有哪些陷阱,并且凭着肌肉记忆迅速地避坑,直达目标。这份卷子里的很多题,搁在当下可能显得很难,但放到后世,不过就是学霸们的日常训练而已,不值一提。 “好了,林老师,我可以交卷吗?” 大家只觉得过了一小会时间,高凡已经放下笔,站起身拿着卷子走到了林志元的面前,双手把卷子递了过去。 “这么快!” 何玫抬头看了一眼办公桌墙上的挂钟,时间刚过去了不到一小时。林志元此前曾经向她说过,这份卷子是三小时的题量,而且三小时内能够做出来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结果,就这…… 这个老林,不会是嘴上说得硬,实际上放水了吧? 对了,刚才王宪新说过,高凡是县化肥厂厂长的儿子,而老林的夫人是化工厅的副厅长,和化肥厂的厂长肯定是认识的。难道是林夫人吹了枕边风,让一向刚直不阿的林老师也跟着作弊了? “你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快!” 林志元不知道何玫已经在怀疑他的人品了,他此时心里的震惊又远甚于何玫。他接过卷子,快速地翻了一遍,看向高凡的眼神分明就不对劲了。 那眼神里有惊奇、有欣赏,还有那么一丁点老丈人看女婿一般的嫉妒。 “林老师,他做得对吗?”何玫问道。 “基本上都对了。”林志元讷讷地说。 这份题,他自己是做过的,哪道题选哪项,他不用看标准答案也能记得。刚才略看过一眼,高凡的选择分明都是对的。 “他都做完了?” “都做完了。” “不会是你们这份卷子出得太简单了吧?” “这不可能的,这卷子……,呃,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我们教研组的老师做下来,也得三四个小时。” “我看刚才高凡同学做题的时候,完全是不假思索,一点停顿都没有,不会是过去做过吧?”古坤全终于说话了。 林志元说:“这绝对不可能,这些题目都是很新的。” “高凡同学,你觉得这些题目难吗?”古坤全又向高凡问道。 高凡故作懵懂地摇摇头,说道:“我觉得难度一般吧。当然,我是说我现在的感觉,如果是前一两个月,我可能是做不出来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林志元瞪着高凡问道。 “就是……”高凡摸摸后脑勺,“林老师,你这个问题,让我怎么回答呢?” 古坤全却是一把抓住了高凡的手,问道: “高凡,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千万不能隐瞒。我问你,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 第二十九章 有点雷同了 此言一出,除了事先知道情况的何玫之外,一屋子人都被雷倒了。 神特么的特异功能啊! 高凡不了解特异功能是怎么回事,林志元和王宪新却是知道的。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从哪吹出来的一股妖风,全国各地都在热炒特异功能的事情,什么耳朵认字啊,什么意念传物啊,什么裤裆藏雷啊,总之就是啥邪乎的事情都有人相信。 这一次的全省化学竞赛,是由教育厅和科委两家联合组织的。有关高凡的事情,竞赛组委会向两个部门都进行了汇报。从教育厅这边来说,单纯地就是觉得高凡能够在20分钟之内完成试卷,而且拿到满分,存在着作弊的嫌疑,需要去查证一下。 而科委这边,确切地说,是科委负责这项工作的古坤全一听此事,立马就往特异功能的方向联想过去了。 在古坤全看来,高凡的表现,可以算是一个奇迹。所谓奇迹,就是一般人做不出来的事情,那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不就是有特异功能吗? 古坤全脑补了若干种特异功能的情形,比如说,高凡可能可以用意念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进行通信,他肯定是把考卷的内容传给了场外的一名高手,由高手完成后,再通过意念把答案传回来。 随后,高凡只需要往卷子上填答案,速度自然就快了。 再结合高凡此前睡觉的事情,古坤全觉得自己的推理又多了几分把握。所谓睡觉,其实只是一个障眼法,那分明就是在发功嘛。再说,场外的高手也需要有时间来完成试卷,所以高凡假装睡觉,等高手做出答案之后,才开始答题。 作弊这件事,古坤全并不感兴趣。凭本事作弊,不寒糁。古坤全感兴趣的,是高凡所拥有的特异功能。好家伙,其他省都有特异功能了,茂林省到现在为止还没出过一个特异功能呢,每次开会的时候,茂林省都显得灰头土脸的。 现在好了,终于让自己挖掘出一个特异功能,这是多么可喜的事情啊。 古坤全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何玫听,何玫直翻白眼。何玫可是了解古坤全的,此君有点小聪明,还有一些背景,所以30刚出头就当上了副处长。可他同时也是省里各委局中出了名不靠谱的处级干部,成天正事不做,专门喜欢捣估一点歪门邪道的东西,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总想搞个大新闻。 这几年国内闹特异功能,古坤全比谁都积极。他专门向科委领导打了一个报告,要求成立一个“特异功能处”,马马虎虎弄个三五百人的编制。他声称,特异功能的研究,是关系到国家在21世纪竞争力的关键,还总结了美国、苏联等一干国家研究特异功能的经验。 还别说,这厮的外语水平比别人强出不少,很多资料都是他直接从外文期刊上译过来的,看上去挺唬人的样子。 他这样胡闹,科委领导自然不可能跟着他胡闹。国家对于特异功能研究的态度并不明朗,茂林省哪敢当这个出头鸟。看古坤全折腾得厉害,又觉得古坤全的报告多少有点吸引人的地方,科委领导最终批准了由古坤全专门负责茂林省特异功能工作,至于成立“特异功能处”的事情,还得等国家科委先行一步才行。 在这里也要说一句,这个年代里的特异功能研究,是被当成一项科学研究工作的,所以由科委来负责并不奇怪。 于是,何玫的这个调查小组,就带上了两重使命。 如果能够发现高凡作弊的证据,那么就由何玫出手,对高凡予以敲打。当然,也就仅限于敲打了,处分是不可能的。因为一旦给高凡处分,高凡和沧塘一中要背上污点,这一次的化学竞赛也同样要背上污点。 大家会质疑,高凡是如何在考场上作弊的,为什么当时没有被发现?既然当时高凡作弊没有被发现,会不会还有其他作弊者没有被发现?那么,化竞的成绩还真实吗?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何玫在出发前就已经得到了指示,无论测试的情况如何,都只能对高凡进行批评教育,而不能给予实质性的处分。 反过来,如果能够证实高凡并没有作弊,那么事情就要交给古坤全了。古坤全将要研究高凡掌握了哪种形式的特异功能。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准备把高凡带回瑞章进行进一步的研究,比如切个片化验一下啥的…… 刚才高凡做题的表现,让林志元都觉得震惊。古坤全自始至终都在注视高凡,确定高凡并没有采取什么常规的作弊手法,这就意味着古坤全的猜测是正确的,即高凡肯定掌握了意念通信方式,或者,他能够用意念读取林志元脑子里的信息,从而轻松地完成这份测试题。 “古处长,高凡同学的表现,的确是很出乎寻常。但是,这样优秀的学生,我们过去也是出现过的,这和特异功能没啥关系。”林志元说道。 他是学化学的,对于特异功能之类的说法一向极其不屑。 “高凡同学,你自己说呢?”古坤全盯住了高凡,逼问道。 “特异功能嘛,我想我应该是没有的。”高凡说道。 “可是,你怎么解释你突然之间就拥有这么好的成绩呢?” “我解释过了呀。我就是前一段时间突击看了很多书,然后就顿悟了。其实我一直学习都很认真的,基础很扎实,脑子一开窍,所有的知识都串起来了。” “林老师刚才拿给你做的试卷,难度和题量都是非常大的,瑞章二中的化学老师做这些题,都在三个小时。你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做完了,而且正确率极高,这能仅仅用基础扎实来解释吗?” “这个嘛……” 高凡假装为难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对林志元说道: “林老师,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你说吧。” “你们出的这套题,和1981年布达佩斯中学生化学竞赛的题,好像有点雷同了……” 第三十章 怎么都知道了 何玫一行臊眉耷目地从沧塘一中离开了。 林志元拿来考核高凡的卷子,的确正是1981年布达佩斯中学生化学竞赛的原题。林志元以为像沧塘一中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有人见过这份卷子,拿来考核一下高凡毫无问题。 高凡说得很委婉,声称林志元的卷子和别人雷同了,可这是能雷同的东西吗? 高凡的意思分明是说,这份卷子他见过,所以只用一个小时就做出来,不是啥奇怪的事情。 那么,这个测试结果还有效吗? 或者,是不是要再弄一套卷子来测一次? 何玫等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高凡原本是可以不承认做过这套题的,可他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说明他有足够的实力,不怕何玫他们再考他一次。 众人无法知道高凡是通过什么渠道接触到这套卷子的,但无论如何,高凡连这样的题都做过,说明他前一段时间的确是用功了。做过一次的卷子,时隔多日能够毫无磕绊地重新做出来,这样的水平,在省一级的化竞上拿个满分,也能说得过去了。 他们到沧塘来,原本也就是要看看高凡拿的这个满分含金量如何,是否经得起质疑。既然高凡有一定的水平,那么承认他的满分也就无妨了,谁还没个超水平发挥的时候? 自己如果非要纠缠下去,未免显得太没涵养了。 话归这样说,两个处级干部加一名特级教师,气势汹汹上门来寻衅,被一个高二学生轻轻松松地打了脸,大家能有好心情才怪。 众人不知道,高凡做过这套题,还是他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他真的没有渠道能够接触到这种题目。 古坤全对于高凡的解释并不完全相信,他依然认为,高凡肯定是有特异功能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林志元声称这套题目并没有中译版,他是从茂林大学图书馆订的外文期刊上找到这套题的。高凡不可能看得懂外文期刊,也没去过茂林大学,他怎么会知道这就是布达佩斯化竞的题目呢? 现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志元自己。以古坤全的愚见,高凡肯定是用意念读取了林志元脑子里的知识。 高凡,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不过,高凡坚决不承认自己拥有特异功能,古坤全也就没办法了。他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些世外高人都是很低调的,轻易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超能力。高凡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古坤全决定了,要把高凡纳入省科委重点关注的目标。 再狡猾的狐狸,能躲得过猎手的目光吗? 这边何玫等人灰头土脸,那一边的徐盈一行却是满载而归,甚至还拐带上了沧浪化肥厂的头牌工程师周晓芸。 冀玉林与周晓芸探讨之后,确定周晓芸的方案具有科学性和超前性,可以报送化工部审查。要提交出一个经得起化工部审查的方案,仅凭周晓芸一个人的力量就不够了,所以徐盈决定把周晓芸带回瑞章,安排省化工设计院的工程师和她一起工作,抓紧时间完善方案。 徐盈也给周晓芸做了承诺,向化工部报送方案的时候,一定会写上建议把沧浪化肥厂作为新方案的试点企业,不会让周晓芸白白替别人做了嫁衣。 周晓芸此前答应冉玉瑛负责照顾高凡,结果自己也要去瑞章了。她倒是提出再找一个其他人住到高家来接替她的“保姆”工作,但被高凡拒绝了。 高凡声称,自己是个大男生,晚上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害怕。至于做饭,他的手艺也不错,能保证自己不饿肚子。如果再找一个“保姆”进门,而这个保姆又和周阿姨一样废寝忘食,他岂不是要做两个人的饭? 一席话说得周晓芸面红耳赤,也没脸去帮高凡物色其他人了。幸好徐盈说了,高逸平过几天就能出院回家,这中间的真空期没多长,不用找人照顾也成。 何玫一行回到瑞章的第二天,《茂林日报》就刊登了全省中学生化学竞赛成绩揭晓的消息,并附上了一等奖名单,高凡的名字排在名单的第二位。 这个年代里没有互联网,省教育厅发给各学校的获奖通知都是通过信件传递的,速度远不如报纸快,所以王宪新、文小健等人也是通过《茂林日报》才得到了消息。王宪新当即通知校广播台,在广播里播出了这个特大喜讯,而且特别说明,高凡得的是满分。 “什么什么!高凡得了一等奖,而且是满分!” 听到位于讲台上方的小喇叭里传出来的消息,高二七班顿时就炸了锅,所有的人都转头去看高凡,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以及羡慕嫉妒恨。间或也有人把目光扫向黄春燕、方瑞和张伟三人,那意思就不太友善了,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们几个不是一直被老师当成“苗子”吗?怎么最后得一等奖的是人家高凡,你们几个啥都没得到? “高凡,快说,你搞了什么名堂!” 方瑞倒是没有一点挫败感,他从自己的座位跑到高凡的座位上,用手掐着高凡的脖子,做出恶狠狠的样子质问道。 “就是……随便搞了一下下罗。”高凡带了一点港腔。这个年代港片已经进入内地了,说话带几分港腔是公认的装叉表现。 “你不会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吧?”方瑞忍不住开了个脑洞。 “我靠,怎么都知道了!”高凡脱口而出。 “你真有啊!”周围五六个男生齐声惊呼道。 这一下,全班人都淡定不能了,连女生那边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高凡: “听到吗,高凡说他有特异功能!” “听说他爸有气功,化肥厂前几天爆炸,差点炸死很多人。他爸发了功,结果自己受了一点伤,其他人一点事都没有。” “怪不得,物理老师有一次说高凡上课发呆,说不定就是入功了……” “哎,徐丹,你和高凡熟,你见过他练功没有?” “徐丹,你不会也在发功吧,怎么傻了?” “……” 正闹闹哄哄之间,班主任杨景树进来了。他先是用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让全班重新回到鸦雀无声的状态,然后才走到高凡身边,低下头小声说道: “高凡,外面有一个社会上的人找你,你出去看一下……” 第三十一章 有客西来 “陈师傅,是你啊!” 来到校门口,高凡一看杨景树所说的那位“社会上的人”便笑了,原来此人正是在火车上与高凡有过一面之缘的水南乡镇企业推销员陈兴泉。 “杨老师,这位是水南省仁桥地区塑料厂的陈师傅,他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找我爸爸,我能不能请个假,跟他去一下。” 高凡回头向跟在身后几步远的杨景树说道。 杨景树跟过来,原本是担心有什么麻烦,现在见高凡认识对方,也就放心了。对于高凡要请假一事,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既然是你爸爸工作上的事情,那你快去快回吧,别耽误太多课。” 地区塑料厂,应当是有一些级别的吧?专程派人过来找县化肥厂厂长,估计是有比较重要的业务要联系,杨景树也不便阻拦。 如果他知道陈兴泉的工作单位全称是“水南省仁桥地区雁洲县南濠公社东莱大队陈村生产队第三塑料制品厂”,估计就直接一脚把对方踹飞了。这个一个芝麻粒大小的企业,能有啥正经工作要谈?耽误了一个高二学生的复习时间,你把你的厂子卖了也赔不起好不好。 当然,如果杨景树知道刚才高凡介绍陈兴泉的身份时是故意含糊其辞,就会连着高凡一块踹了。 高凡领着陈兴泉离开学校门口,走了一段,来到一个相对比较僻静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下,这才笑吟吟地问道: “陈老板,怎么跑到沧塘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就是专程来找你的。”陈兴泉应道,接着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是什么老板嘛,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或者叫我小陈,大家都这样叫的。” 高凡说:“小陈就免了吧,要不,我叫你一句老陈吧。你也别一口一个老弟的,叫我小高,或者叫我高凡,都行。” “嗯嗯,这样也好,省得生分。”陈兴泉应道,心里对高凡又多了几分重视。 这个孩子可丝毫不像是16岁的人啊,自己16岁的时候,远没有这个孩子这样的城府。听说他父亲是化肥厂的厂长,看来真是虎父无犬子,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 陈兴泉在火车上偶遇高凡,高凡提出用一个颜料配方换他手里的笔袋,他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换了。与高凡分开之后,陈兴泉在一个小县城里匆匆把手里的货甩卖掉,然后便赶回了老家水南省仁桥地区雁洲县南濠公社。 他辗转托人弄到了高凡配方里的那几种化学药品,又找到在镇上开丝网印作坊的表弟柯水龙,开始试验新配方。因为高凡的配方写得很详细,他们几乎没走什么弯路,就取得了成功,印出了一批质量上乘的产品,一下子轰动了周围几个公社。 丝网印在聚氯乙烯材料上附着力不足的问题,已经困扰雁洲的小塑料厂很长时间了。因为这个问题,雁洲的小塑料制品一直卖不出好价钱,客户退货的情况也屡屡出现。有时候为了平息客户的愤怒,堵住客户的嘴,推销员们还需要额外付出一些好处费,这也是各家企业的一笔沉重开支。 陈兴泉和柯水龙联手推出的新型颜料,一举解决了丝网印品质问题,非但颜料的附着力大幅提升,色彩效果也比过去改善了许多,让当地的塑料制品一下子就有了高档货的感觉,价格提高个三五成也不成问题了。 水南人的商业敏感是举世无双的,雁洲县南濠镇有一家丝网印小店能够提供高档印刷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全县的塑料企业都跑来找陈兴泉、柯水龙做印刷,甚至连邻县都有人找上门来,订单砸得表兄弟二人头晕眼花,赚钱简直比抢钱还快。 陈兴泉的小塑料厂,其实最早是由他父亲陈林发创办的,现在也依然是陈林发在掌舵。在了解了陈兴泉获得颜料配方的全过程之后,陈林发吩咐陈兴泉,让他马上去一趟沧塘,找到那个提供配方的高中生,给他送一份分红以及10%的干股。 “这是为什么呢?” 陈兴泉有些诧异地问父亲。他赚钱之后,倒是想过要感谢一下高凡,想着啥时候去茂林,顺路拐到沧塘去,给高凡送个红包,加上一些仁桥的特产,也就罢了。 毕竟,高凡当初说了,这个配方只是用来换几个笔袋,现在他再给高凡包个百儿八十的,也算是很仁义了,公开说出去,大家也挑不出他的礼来。 要知道,水南人总体来说,是很实诚的。 陈林发在陈兴泉的脑袋上拍了一掌,斥道:“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水吗?你这样做生意,是想一辈子都呆在南濠镇上吗?你说的那个茂林的学生,随随便便就能给你写一个这么好的配方,你知道他肚子里还有多少货色? “你靠这一个配方能吃一辈子吗?人家能告诉你这个配方,也能告诉别人这个配方。等到这个配方被人学去了,抢了你的生意,你打算吃什么?”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陈兴泉这才发现,相比这个颜料配方,和高凡牢牢地贴上才是更有价值的。 他回忆起火车上与高凡的交往过程,越想越觉得高凡高深莫测。颜色配方这件事,对于高凡来说,绝对是临时起意。可他就能信手把这个配方写出来,以几个笔袋的代价送给陈兴泉,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高凡有通天彻地之能,而且视金钱如粪土,人家的境界,比自己高到不知哪里去了。自己把一个小配方视若珍宝,却忽略了与高凡加强联系,这就叫舍本求末啊。 陈兴泉小时候,陈林发曾经找人给他算过命。那个算命先生说,陈兴泉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未来必然贵不可言。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生在仁桥这样一个穷地方,风水太差,要想出头,必须有贵人相助。 至于这个贵人嘛,算命先生当时掐了半天手指,说了一句“有客西来”,就不肯再说下去了,据说是什么天机不可泄漏。 陈兴泉这两年走南闯北,对地理是颇为熟悉的。他发现,高凡所在的沧塘县,恰好就在仁桥地区的正西方向,这不就符合了“有客西来”的命数吗? 难道,这个高凡就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第三十二章 你也不数一数 算命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很多人觉得算命有道理,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决策解释成了命数,然后就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就比如这个“有客西来”的说法,水南省是中国的东南沿海省份,但凡是个中国人,在水南人看来都属于西部。在水南的东边,是茫茫大海,跨过大海就到了美国,而美国相对于中国来说,不还是“西方”吗? 所以,不管陈兴泉最终找到的贵人是哪里人氏,说“有客西来”都是千真万确的,这就叫不可证伪的废话。 不提封建迷信的这一面,陈林发也罢,陈兴泉也罢,其实心里一直都是希望能够遇上贵人的。仁桥太穷了,他们这些祖祖辈辈刨土为生的农民,算是社会的最底层,有一个在县里坐办公室的亲戚,哪怕只是什么单位最下层的职员,相对于陈家来说,都算是贵人。 高凡是个能够参加省一级竞赛的高中生,照陈家父子的分析,这样的人考个重点大学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毕业出来就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这样一个人,愿意结交陈兴泉这种泥腿子,还给了他一个颜料配方,让他赚钱,陈兴泉怎么能不紧紧地抱住呢? 要想和一个贵人结交,自己是必须要付出一些东西的。陈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光是给对方送个红包,没准入不了对方的法眼,人家是缺这点钱的人吗? 送出一成的干股,份量就不同了,因为干股是可以持续产生价值的。如果对方愿意,可以给自己更多的指点,让自己的企业得到发展,这样一成干股的价值就增加了,对方也就有积极性了。 至于说万一高凡其实很平凡,没有啥真本事,这一成干股也不会给陈家父子带来什么困扰。 重新注册一家企业很难吗? 原来的企业,就让它黄掉好了,届时那一成干股不也就无疾而终了吗? 陈兴泉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与任务,来到沧塘的。他原本还在琢磨如何向高凡谈起此事,谁知道高凡直接就改了口,称他为“老陈”,这分明就是在向他暗示,自己并不拒绝与陈兴泉合作,陈兴泉的那点小算计,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陈兴泉蓦然想到,莫非高凡在火车上给自己写配方的时候,就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一个价值上万的配方,他只索取了几个不值钱的笔袋作为代价,这就是在钓鱼啊。 而自己,就是那条愿者上钩的傻鱼儿。 “高老弟,啊不,高凡,我这次来,首先是来向你表示感谢的。你给我写的那个配方,非常了不起。我和我表弟用那个配方调了颜料,印出来的东西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颜色又牢靠又鲜艳,比我们过去印的东西好出一百倍都不止了。”陈兴泉说道。 高凡笑笑,不吭声,等着陈兴泉的下文。 陈兴泉继续说:“你出了一个这么好的配方,我才给了你几个笔袋,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这次来呢,是想跟你说,我想把我和我表弟那个厂子的一成干股送给你,聊表一点小心意,你看怎么样?” “哦,这样啊,那我就谢谢老陈你的好意了。”高凡微笑着说道。 陈兴泉又被闪了个跟头。 你怎么能答应得这么痛快呢? 这种事情,难道不应当是要三辞三就的吗? 正常的程序,应当是高凡说自己的贡献微不足道,不敢受此厚礼。然后陈兴泉说你大恩大德,救我全家于水火,些许财货不足酬谢。一方假意谦虚,另一方高调恭维,等到前者听够了恭维话,这才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收下,这才符合人之常情吧? 在从雁洲到沧塘的这一路上,陈兴泉已经把各种恭维话模拟了数百次,连脸上的肌肉群都训练得转换自如了,结果高凡居然啥也没说就直接就接受了。 “呃……,呵呵,那可太好了。既然是这样,我这里带了一些钱来,是给你的分红。我和我表弟搞了一个丝网印厂子,因为用了你的配方,生意比别家要好得多,这几天就赚了好几千块,现在还有一些订单没来得及做,做下来利润也有不少。 “我凑了个整数,先给你带了1000块钱来,算是第一期的分红。后续再赚到多少钱,我都会给你把分红记上,到年底一次性给你拿过来,你看怎么样?” 陈兴泉硬着头皮说道,随后便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到了高凡的面前。 高凡从信封的轮廓可以看出,里面装的应当都是十元大钞。拿到手里捏了捏,估摸的确有个百把张的样子。他也没打开,直接道了声谢,就把信封揣进兜里了,就像陈兴泉给他送来的是一叠手纸一般。 “……” 陈兴泉再次无语了。 这是1000块钱啊,抵得上国营企业里一个普通职工两年的收入。如果用来给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发压岁钱,够发县中的一个年级了。你得有多大的心,才能这样顺手就收下了,一点惶恐或者贪婪的神情都没有。 莫非,你爸爸这个化肥厂厂长是个巨贪,家里有一面墙都是拿“大团结”堆起来的? “高凡,你……你也不数一数?”陈兴泉讷讷地问道。 高凡笑道:“老陈,1000块钱的分红是你主动说的,你如果想少给我钱,把利润说少一点就行了,用得着在钱数上动手脚吗?我如果是斤斤计较的人,当初也不会给你那个配方。反过来,你如果是斤斤计较的人,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给我送分红。 “大家都是爽快人,如果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也别提合伙做生意的事情了,干股不干股的,还有意义吗?” 陈兴泉点头不迭:“对对,哎呀,我的岁数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看事情都没有高凡你这样通透。没错的,合伙做生意,就得互相信任。高凡,你放心,我虽然是个农民,但我们农民是最讲信用的,说好给你的干股,我绝对不会……” 高凡打断了他,说道:“老陈,我收了这钱,大家就是朋友了,所以这些话,你也没必要再说了。我觉得,你这次到沧塘来,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给我送钱吧?有什么其他的话,你尽管说出来无妨。” 第三十三章 一个小目标 陈兴泉自忖是个聪明人。这几年在各地做推销,他虽然一直都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实际每一次谈判,他都能把客户耍得团团转,让客户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他的安排。 这一次来沧塘,陈兴泉事先的打算是先用钱把高凡砸晕,然后与高凡签订一个长期合作协议,把高凡绑到自己的战车上。他想好了,自己这样做的时候,绝对不会让高凡有一丝的反感,相反,他还能让高凡觉得自己才是合作中最占便宜的那个。 可谁曾想,从一见高凡开始,他的计划就全部落空了。高凡主导了整个谈话的节奏,反而让他有一种落入陷阱的危险感觉。 “目的,呃,怎么说呢……”陈兴泉讪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老陈,你觉得你和你表弟开的那个丝网印厂子,能一直办下去吗?”高凡问道。 “什么意思?”陈兴泉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凡说:“我给你的配方,肯定是很好的。但是,这个配方的技术难度并不大,也算不上是顶级的配方。之所以别家企业没有找到这样的配方,主要是因为丝网印的利润不高,他们也没动力去找。 “现在你们有了新配方,抢了人家的生意,赚到了大钱,别人能不眼红吗?如果他们也想赚这笔钱,甚至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意,就会想办法找同样的配方。 “水南大学、水南工学院,还有全国这么多理工科学校,里面有的是专业人才。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去开发配方,多看几本杂志也就有了。 “我就这样说吧,你拿着这1000块钱,到水南大学化学系去随便找个教授,让他帮你找一份颜料配方,他肯定能找得出来,说不定比我给你的配方还要好。” “是吗?”陈兴泉瞪大了眼睛,他可真没想过这一招。 他推销塑料制品的时候,是去过一些大学的,知道大学里的职工收入挺高。但即便如此,1000块钱对于高校职工来说也依然算是一笔巨款。拿1000块钱去砸一个水南大学的教授,没准还真能砸得动。 高凡这样一个高中生都能写出来的配方,大学教授又岂能写不出来? 高凡说得对,自己和表弟的小厂子,这些天生意红火,已经招来同行的羡慕嫉妒恨了。这些同行如果想办法去找同样的配方,没准是能够找到的。届时自己的核心技术就不再有竞争力了,要拼人脉、拼资本,他们哪拼得过那些大厂子? 他父亲陈林发曾经警告他,说他的配方很可能被别人学走。他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有些侥幸心理,觉得保持一两年的优势还是可能的,前提当然是搞掂拥有配方的高凡。 现在他才明白,这配方不算什么机密啊,光搞掂一个高凡完全无济于事。 “高凡,你说得对,其实我爸爸也跟我说过的,说我不可能靠这一个配方吃一辈子。我这次来找你,主要目的是来感谢你,这个是最重要的。另外,就是有一个不好意思的要求,想问问你手上还有没有其他能赚钱的技术,我们可以在其他方面合作的。”陈兴泉说道。 这种话,再藏着掖着已经没必要了。他看出来了,高凡的智商和情商都在他之上,商场经验一点都不比他少,他跟高凡玩心眼不是白给吗? 看出了这一点,陈兴泉就决定改变策略了。他打算扮演一个淳朴善良的小白兔形象,以唤起高凡的同情心,答应与他合作。 至于合作条件嘛…… 估计一成干股是打不住了,两成够不够呢? 要不,最多三成,不能再多了! 陈兴泉在心里快速地算着账。 “老陈,我想问一下,你做生意,有什么目标没有?”高凡问道。 “目标,什么目标?”陈兴泉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就是你为什么要做生意啊,希望自己将来的生意做到什么程度啊。” “为什么做生意,这个太简单了。我们那个地方穷啊,人多地少,一人只有几分田,收的粮食都不够吃,一年有七八个月要吃番薯,不出来做生意,就只有饿死一条路了。” “穷则思变,我理解。” “至于说做生意想做到什么程度,这个怎么说呢?一开始,就想着能够赚点钱,能够顿顿吃米饭。后来,生意做得还不错,吃饭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就想着能够存点钱,翻新一下房子……” “现在是不是就想着要建新房子了?”高凡笑着问道。 “是啊,要不怎么说人心不足呢。”陈兴泉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了,“现在在我们那里,有些赚到了钱的人家,都把老房子推了,盖那种四层的小楼,风光得很。我爸爸也说,等存一些钱,家里也盖个小楼。我现在有两个小孩……” “等等,老陈,你才多大,就有两个小孩了?”高凡愕然。 “我属狗的,今年24了。”陈兴泉说,“我结婚晚,所以才两个。和我同龄的,家里三四个的都有了。” “呃,你继续……” “……没了。你问我目标,我的目标就是盖幢四层的楼房。” “照你现在赚钱的速度,这个目标没准今年之内就能实现吧?” “这倒是……”陈兴泉憨笑着应道。这几天丝网印生意火爆,陈林发已经开始找人联系买建材了,真的是打算下半年就动工建新房子。 “那么,然后呢?”高凡循循善诱。 “然后……”陈兴泉陷入了沉思,他还真没想过盖完房子之后要干什么。 白米饭已经吃上了,红烧肉也是顿顿都有,已经隐隐有些吃腻了。城里人讲究的什么三转一响,家里都配齐了。现在流行的是所谓“新三件”,市场上不好买,但钱是已经准备好的,算不上啥难以达到的目标。 那么,自己下一步的目标是啥呢?要不,纳一房妾? 不行,会被老婆打死的…… 看着陈兴泉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半晌说不出啥来,高凡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说: “老陈啊,时代不同了,现在是百年未遇的大好时代,你就没打算先立一个小目标?” “什么小目标?” “1990年之前,先赚一个亿。” “哦……,啊!” 陈兴泉把嘴张得老大,彻底地傻眼了。 第三十四章 这话很好笑吗 “高……高凡,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陈兴泉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话很好笑吗?”高凡反问道。 “呃,是不太好笑。”陈兴泉说。 在这个国企职工人均年收入才500多元的年代里,说一个人能够成为万元户,算是一种美好的祝福。说他能够赚到十万,属于开玩笑,或者是高级黑。如果说定个小目标,先赚一个亿,那就不是玩笑,而是神经病发作了,大家都要绕着走的那种。 可高凡明显不是神经病,至少在刚才之前还是很清醒的。那么,他说一个这么冷的笑话,是图个啥呢? “老陈,我问你,rb人富不富?”高凡问。 “当然富,我听说rb人家家户户都有小轿车的呢。”陈兴泉说,同时眼睛里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在这个年代里,国人最熟悉的“外国”就是rb,美国在大家心目中还是带着一些神秘感和邪恶感的。 “如果在rb做生意,赚到一个亿,你觉得可能吗?” “做得好的,说不定真的能够赚得到。” “那么,如果中国像rb现在这么富,你觉得你做生意,赚到一个亿,有没有可能?” “中国如果全国都像rb现在这么富,我觉得赚一个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嗯嗯,我是说人家哈,我是赚不到的。” “我跟你说,rb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被美国人炸成了废墟。50年代的时候,rb比我们现在要穷得多。短短20多年时间,它现在已经是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人均收入是我们的30倍以上。我们不比rb人蠢,也不比他们懒,rb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为什么做不到呢?” “这个……” 陈兴泉无言以对。 从直觉上说,他觉得中国是永远都无法追上rb的,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时下中国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但高凡的分析也有道理,既然中国人不蠢也不懒,rb人能够做到的,中国人为什么做不到呢? 前些年,中国的确是很穷。但这几年政策放开之后,陈兴泉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生活水平的上升了。这种上升,并不仅限于仁桥地区,也不仅限于水南省,而是全国各地的生活水平都在上升。 他在各地看到的情况大同小异:农村很多人家都在盖新房,或者至少是翻修旧房;城里人成天骂骂咧咧地说物价上升,同时拿三轮车往家里拉着各种家电,菜篮子里的色彩也比过去要丰富得多。 他此前卖的笔袋子,八毛钱一个,搁在过去是绝对卖不出去的,谁家能拿得出八毛钱的闲钱来买一个这样的东西。可现在,他已经能够卖出去一些了,需求量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小。 高凡说rb在50年代的时候比今天的中国更穷,他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高凡所言属实,人家用20多年时间能够打一个翻身仗,发现到家家户户都有小轿车,中国为什么就不能呢? 再如果中国也达到家家有小轿车的地步,凭他做生意的本事,赚一个亿……好像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小目标哟。 “老陈,国家的政策已经放开了,这是不会再改变的。现在这个时代,就是沧海横流的时代。用网上……,呃,用我们老师的话说,叫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看好你是一个英雄,相信你是那种能够抓住机会,激流勇进的人。我愿意接受你赠送的干股,愿意和你合作,也正是看中了你这一点。 “相信我,我手头有足够的技术,能够赚到大钱。我也知道市场上需要什么样的技术。你是一个实干家,有销售经验。咱们两个人联手,短期内实现一个小目标不在话下。至于长远,就算是做进世界500强,又有何难?” 高凡慷慨陈词,仿佛有7000个传销大师群穿附体,把陈兴泉轮番地biu。 “高凡,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刚才说你手上有足够的技术,这些技术是从哪来的?是你们化肥厂的技术吗?”陈兴泉问,这也是他憋了好久的一个问题了。 高凡摇摇头:“化肥厂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技术。再说,如果是化肥厂的技术,我偷出来换钱,不怕犯法吗?我告诉你吧,这些技术都是我自己发明的。” “你自己发明的?这怎么可能!”陈兴泉惊道。 高凡向他神秘地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或者不知道,昨天我们茂林省科委还有一个副处长到了沧塘,就是专门为我而来的。这件事,你到沧一中随便问一下就知道了。那么,你知道他来找我的原因吗?” “不知道。”陈兴泉说。科委这个衙门他是了解的,茂林省就有几个县的科委用了他推销的塑料饭票。省科委,那可是大衙门,门口都有军人站岗的,是陈兴泉需要仰视的地方。 高凡说:“这个副处长来找我,是想让我到省里去,配合他们的研究。” “研究什么?” “特异功能。” “你有特异功能?” “低调,低调。” “难怪……” 陈兴泉已经信了七八分。高凡的表现,实在是和常人不同啊,如果解释为具有特异功能,那就合理了。 陈兴泉没有见过具有特异功能的人,但他坐火车的时候,听不同的邻座讲过各种版本的特异功能,什么三岁就会写诗了,什么用手心能够点火了,什么隔空能把铁棍掰弯了。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地说是自己亲眼所见,由不得陈兴泉不相信。 听得多了,陈兴泉对特异功能也就免疫了,觉得谁有个特异功能啥的,也不算新鲜事。高凡说省科委的副处长专门来找他,这事不像是吹出来的,这就意味着,高凡的特异功能应当是真的。 高凡的特异功能,照他的说法,是表现在擅长于发明创造上,能够想出别人想不出来的新产品和新技术。陈兴泉读书不多,不知道一项化学技术的发明过程是怎么样的。在他想象中,或许就是如气功表演那样,头上顶口锅,冥思片刻,就发明出来了。 “高凡,你说我们两个人联手,就能够赚到……,呃,我们就算赚到10万块吧,你说说看,具体该怎么做呢?” 陈兴泉问,在讲到小目标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勇气照着高凡的口径说,马马虎虎地凑了个10万块钱的目标出来。 第三十五章 十倍的利润 “丝网印的生意,你和你表弟可以继续做下去。我拿一成的干股也行,或者你把一成干股收回去也行,我不在乎。”高凡说。 “这个不能改,说好给你的干股,就是要给你的。”陈兴泉说。 开玩笑,你说不要就不要。如果我答应收回去,那才傻呢。谁不知道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高凡没有纠缠,而是继续说道:“我想和你合作另外开一个厂,我要占五成的股份,另外五成,你是自己持有也好,和你表弟或者其他什么人共同持有也好,我不干涉。” 五成…… 陈兴泉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高凡说丝网印的干股要不要都无所谓,陈兴泉就知道高凡所图甚大,结果他还是没料到,高凡居然想要新业务的五成股份,这已经远远超出陈兴泉的心理底线了。不过,他没有急着否定,而是等着高凡说出后面的话。 高凡说:“这个厂,前期的投入大约需要十几万,未来可能需要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多。但到那时候,厂子自己的利润就能够支撑这些投入了,所以前期的投入是最关键的。 “我是一个学生,手里没有钱,所以开厂的钱,我一分钱也出不了。你如果觉得困难,把丝网印那边的分红当成我的投入投进去,也行。 “我要五成股份是有道理的,我的技术至少值100万,你出十几万,咱们俩各占一半,你觉得谁吃亏了?” “是这样啊……。十几万的话,想想办法,应当能凑出来。”陈兴泉说道,“不过,你怎么能保证这个厂能够赚钱呢?万一赚不到钱,十几万投进去,打了水漂,我可就翻不了身了。” 陈兴泉做了几年生意,手里有几万块钱的积蓄。丝网印的业务突然火起来,他估计一个月能有三四万的利润,他占的是大头,表弟柯水龙占的小头,所以一个月他至少能分到两万以上的利润,凑上几个月,也有十万了。 如果这样还不够,他找亲戚朋友凑一凑,凑齐十几万,也不困难。仁桥这边,很多人做生意钱不够的时候,都是找亲戚朋友凑钱,还钱的时候需要支付一些利息而已。 关键在于,高凡说的项目,确定能赚钱吗?如果赚不到钱,这十几万投进去,很长时间回收不回来,他可就惨了。一个亿的小目标只是空中楼阁,这十几万块钱赔进去,损失是实实在在的呀。 高凡说:“这就是我这个方案的核心了。你在沧塘呆上一天,明天这个时候,我会给你一份技术资料,是一个产品配方和生产工艺。你带回去以后,想办法买到配方上的原料,然后手工配制,就能够把产品配出来。前期投入不过就是一点原料钱,一两千的样子。 “你可以把配出来的产品拿去卖,也可以给客户试用,看看客户的反应。如果客户反应良好,愿意向你订货,你再采购设备,进行批量生产。这个时候才需要投入那十几万。 “如果你的业务做得好,能够拿到客户的预付款,这十几万都不需要从你的兜里拿出来,你用预付款去买设备就可以了。 “反之,如果客户试用的效果不佳,产品得不到欢迎,这个项目就算作罢。你的损失,也就是一两千块钱,再加上一些时间。 “你想想看,这样的生意,你敢不敢做?” “你说投入一两千块钱的原料,那么配出来的产品能卖多少钱?”陈兴泉问道。 高凡想了想,说道:“我也不太了解行情。依我猜想,卖五千应当不成问题,能不能卖得更贵一些,就看你的销售能力了。 “这样算下来,利润不太高,但这是因为我们只是试生产。等到投入设备进行量产的时候,成本可以降低一半以上,相当于你花一千块钱买进的原料,能够生产出一万块钱以上的产品,那就是十倍的利润了。” “十倍的利润……”陈兴泉咂了一下舌,又问道,“那么市场呢,你估计有多大?” 高凡说:“这个我同样说不好,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你能把水南省的市场拿下来,一年几百万的业务应当是有的。至于未来,你如果有能力把业务做到全国,一年几个亿也不在话下。” “这么大的市场?你说的是什么产品?”陈兴泉急切地问道。 高凡说:“我这种产品叫船用防污涂料,一年涂一次,可以防海水腐蚀以及海洋生物吸附,效果比现有的涂料好五倍以上。” “居然是这个东西!”陈兴泉脱口而出。 据统计,海洋中约有2000种污损海生物,包括动物、植物和微生物,常见的包括藤壶、牡蛎、苔藓虫、藻类、浒苔、硅藻等。这些生物会附着在海船的底部,不断繁殖生长,久而久之,船底就会变得粗糙。此外,有些生物还会分泌出腐蚀物质,会对船底产生侵蚀,造成永久性的破坏。 船底长满生物的船只,在海里航行里相当于拖着无数根飘带,阻力可想而知,非但船速无法提高,燃料消耗也会大幅度增加。 解决海洋生物吸附的方法不外乎两种。 第一种是进行定期清理,把这些附着的海洋生物刮下来。但这种做法费时费力,而且会对船底造成损伤。另一种方法,就是在船底刷上专用的防污涂料,这种涂料有一定的毒性,能够杀死海洋生物,从而起到防止吸附的作用。 防污涂料的原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这种涂料的特点是把有毒物质与涂料融合在一起,有毒物质能够缓慢地从涂料中释放出来,达到杀死海洋生物的效果。如果二者的融合不好,有毒物质很快被海水稀释掉,也就起不到防吸附的作用了。 海水是有一定腐蚀性的,船只航行的时候,海水会冲击涂料层,所以涂料还要有良好的耐水冲击性。 仁桥地区地处沿海,有很多渔民。陈兴泉曾听人说起过防污涂料的事情,据说是因为我国海军舰船受海洋生物吸附严重,影响到了海军的战斗力,所以国家专门组织了一批专家攻关,开发出用于海军舰船的防污涂料。 这种涂料,仁桥这边的渔民只是听说过,却没有机会使用。大家在聊天的时候,也都畅想过是否能够买到这种涂料,涂到自己的船底下,消除那些如附骨之蛆一般可恨的海洋生物。 陈兴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和这种产品有瓜葛。但听高凡一说,他就敏感地意识到,这东西或许真的有市场。前提当然是其效果足够好,价格也不是特别贵。 第三十六章 不然呢 陈兴泉此前的业务是做塑料制品,仁桥地区做这种业务的企业有几千家,基本上都是家庭小作坊,挂在生产队名下,但实际上是农民自家的私人企业。 塑料制品的好处在于技术门槛低,拼的是小创意和销售能力。 像塑料饭菜票这种东西,其实最早就是某个人开的脑洞,算是填补了一个市场空白。这种产品,国营大厂根本不屑于做,只有这些还处于萌芽状态的乡镇企业愿意做。 制作饭菜票不难,随便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但要把饭菜票销售出去,就需要有人去跑业务。大厂子不愿意做的原因之一,也在于跑这种业务太不划算了。国营企业的推销员出门是要报销出差补助的,住招待所也要有一定的级别,算下来,成本就大得很了。 陈兴泉这些人跑业务,不需要补助,住的也是最便宜的小店,大通铺上睡一宿,也就是一毛钱的支出。这就是乡镇企业的竞争力所在。 最早一批做塑料制品的小厂子,都赚到了不少钱。但随即就引来了同乡们的效仿和竞争,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大家开始内卷了。 水南本地的业务很快就被抢光了,大家不得不到外省去开拓新市场,交通成本和时间成本都在上升。为了抢生意,同行间还会互相压价,这又进一步地压缩了利润空间。 陈兴泉早就已经看出来,塑料制品业务再做下去,就纯粹是赚一些辛苦钱了。当年吃不饱饭的时候,跑一个月能够赚一两百块钱,他会觉得欣喜若狂。可现在有了点家底,再让他一百两百地赚钱,他可受不了。 同行们凑在一起闲聊的时候,都说过要去找新项目,最好是能够有点技术含量的,不用像现在这样纯粹靠体力去赚钱。 这其实就是一般的贸易分工规律了。穷国最早承接的必然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靠廉价劳动力赚钱。等到有了一定的积累,劳动力成本也开始上升了,就必然转向资金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靠钱赚钱,或者靠技术赚钱。 仁桥的农民企业家们不懂经济学,但他们能够从自己的经验中总结出同样的规律。 陈兴泉从高凡手里拿到一个颜料配方,立马就赚到了不少钱,这让他看到了技术的魄力。但他也知道,丝网印的技术含量还是太低,他和表弟充其量也就能赚一笔快钱,想长久地赚钱以及发大财,必须有其他技术含量更高的项目。 高凡刚才向他说起的防污涂料,恰恰就是一个具有很高技术含量的产品。陈兴泉不是渔民,但他也有亲戚是做渔民的,还有一个远房七舅姥爷啥的,是开机帆船跑沿海运输的。 他从亲戚那里,知道海洋生物吸附对于海船的影响,那些渔民隔几个月就要把船搬到岸上来,用铲子铲掉船底的各种生物。陈兴泉看过那样的场面,知道这项操作的工作量非常大,还有一定的技术要求。不擅长的人,在铲那些贝类的时候,很可能会把船体也弄坏了。 在陈兴泉的印象中,没有人说过给船刷防污涂料的事情,这种涂料在民用市场上应当是买不到的。也就是说,如果高凡说的涂料能够制成,而且效果足够好,这就是独门产品了,卖个高价完全不成问题。 此外,这种产品也是左邻右舍无法模仿的,这样就不会有竞争者,没人与自己互相压价,自己能够保持长久的高利润。 一旦防污涂料得到普遍认同,那么仁桥地区,甚至整个水南省的渔民,都得来找自己买涂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届时就不再是自己去对客户点头哈腰,而是客户对自己点头哈腰,那是多么爽的事情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陈兴泉马上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得和高凡合作,把这个厂子办起来。 只是,高凡要五成股份,这个要求有些太狠了。 自己出钱出力,对方只出一个配方,股份五五开,自己是不是太亏了? “高凡,我想了一下,你说的这个产品,还真是挺有市场的。照你说的,如果能够做出来,赚一个亿是开玩笑,赚个几十万,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陈兴泉说。 说完铺垫,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你说你必须要占五成股份,这个……是不是稍微多了一点?十几万块钱,我一个人肯定是拿不出来的,需要多找几个人来凑,他们肯定也要拿点股份的,你光留下五成股份给我,我就有些难办了。” 高凡微微一笑,说道:“老陈,我要五成股份,已经是让了一大步了。我现在是个学生,不方便到处走动。如果我有时间到你们水南去走走,别说五成股份,就算是八成股份,我也能找到人跟我合作,你信不信?” “这么说,你在火车上给我那个颜料配方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今天的事情了?”陈兴泉问道。 “不然呢?”高凡笑着反问道。 “老哥我佩服。”陈兴泉翘起一个大拇指,向高凡说道。 关于高凡给自己颜料配方的目的,陈兴泉和父亲陈林发探讨过,觉得高凡有可能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但猜想归猜想,听高凡亲口承认这一点的时候,陈兴泉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感慨一番。 按高凡的说法,他现在是个学生,不方便出去找人合作,所以,当他在火车上遇到陈兴泉的时候,就故意编了个理由,送了一个颜料配方给陈兴泉,引他上钩。 陈兴泉如果是个聪明人,发现颜料配方有用,必然会想与高凡进一步合作,高凡就可以呆在沧塘,等着对方上门来洽谈。届时可就没有免费午餐了,高凡会把刀磨得雪亮,狠狠地给陈兴泉来上一刀。 反之,如果陈兴泉用配方赚到了钱,却把高凡给忘了,就说明陈兴泉目光短浅、胸无大志,高凡也就不必考虑与他合作的事情了。 高凡在这个局中付出的,是一个颜料配方。这个配方在陈兴泉看来价值千金,对高凡来说不过是一个小玩艺,扔了也就扔了。 能够把一个价值千金的配方当成鱼饵,随便扔出去,这是何等魄力?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商业头脑,能够算尽人心,这又是何等妖孽? 有一个聪明的合作者,没准一个亿的小目标也是能够实现的,这的确是值得期待的事。 但合作者过于聪明,万一啥时候把自己卖了怎么办? 陈兴泉对二人之间的合作,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第三十七章 想赔钱都难 “你应该听过分蛋糕的比方。一个小蛋糕,你多切一点,或者我多切一点,不过也就是多吃一口或少吃一口的问题。比如你和你表弟的那个丝网印厂子,你说给我一成干股,一年下来,能有个一两万分红了不起了,我跟你纠缠一成还是一成半,你觉得有意思吗?”高凡开始循循善诱。 当然有意思…… 陈兴泉在心里默默地说。 好家伙,如果一成分红是一两万,半成可就是七八千了。七八千块钱,是县里一个干部十几年的工资收入,你居然问我有意思吗? 心里这样想,他嘴里却得顺着高凡的话,说道:“是啊,没啥意思,高凡你是做大事的人,肯定看不上这一点小钱的。” 高凡知道陈兴泉心里想什么,但也没去戳穿。他刚才那样说话,也是有意要在陈兴泉面前装叉。他接着说道:“如果我们换个思路,把蛋糕做得大一点,比如说,是原来那个小蛋糕的10倍。那么,就算你只是拿五成,也比把原来那个小蛋糕全部拿走要强得多,是不是这样?” “这是肯定的嘛,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的。”陈兴泉说。他过去就听人讲过这个例子,也明白高凡的所指。 高凡说:“我刚才说了,我拿出来的防污涂料配方和工艺,起码值100万。建一家涂料厂,有个十几万就足够了。只要开始生产,一年的利润达到100万是很轻松的事情。 “我如果不和你合作,换一个人,只给他留两成股份,一年的分红也有20万以上。他的原始投入只有十几万,换一个每年20万分红的机会,你觉得他会不会愿意?” “可是……”陈兴泉不知道说啥好了。 换成别的时候,他可以怼高凡一句,说你丫既然这么牛,干嘛不去找别人? 但现在,他还真不敢这样说。 他有七八成的把握,相信高凡说的事情是真的。如果是这样,自己出十几万,换五成股份,其实还是赚的,甚至属于“赚麻了”那种。 他只是想和高凡谈谈价,看看能不能多占一些股份。但万一因此而把高凡惹恼了,跑去找其他人合作,他可就抓瞎了。 高凡说自己是个学生,不方便跑到水南去找人合作。但问题是,沧塘县也有水南人在活动啊,同样从仁桥地区出来的塑料制品推销员都不止一个,他陈兴泉还真以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 “高凡,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呢……”陈兴泉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为好。 高凡说:“老陈,我的条件是不可能改的。我刚才说了,我只要五成股份,其实已经是让步了。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现在要忙着高考,等到秋天,我应当是会去bj上大学。我没有时间照看这样一家企业,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和你讨价还价上,还不如去做一些更大的生意,赚更多的钱。 “我现在提出五五分成,只是因为我把这个项目当成一个小项目。我希望你老陈也能有这样的心态。一年几百万的利润,不值得我去斤斤计较,同样也不值得你去斤斤计较。 “我们可以先进行合作,把这笔钱赚到手。如果过几年,你觉得和我合作太亏了,我们可以和平分手,到时候大家依然是朋友。你觉得如何?” 陈兴泉沉默了。 高凡向他描述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一种境界。 高凡向他展示的,也是他从来不曾见识过的一种自信。 这种境界和这种自信,让陈兴泉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 陈兴泉从小就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只是贫穷让他不得不在各种场合里隐藏起自己的自尊,装出一副谦恭的嘴脸,去迎合各种权势、地位远高于他的人。 小时候,他曾跟着父亲偷偷摸摸地进城去卖菜,面对着前来买菜的城里人,父亲和他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一言不合,人家就可能翻脸,会把市场管理人员唤来,夺走他们的蔬菜和秤杆,甚至可能把他们拉去蹲几天小黑屋。 后来,国家允许做生意了,父亲和他一起开办了那家小塑料厂。因为他年轻,有一些文化,所以外出推销的任务便落到了他的头上。这几年,他不知吃过多少闭门羹,见过多少白眼,也曾好几次被某个单位的保卫科拉去盘问,其实只是因为他没有满足单位里办事人员的苛刻要求。 所有这一切,非但没有让陈兴泉变得自卑,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自尊。他无数次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干出一些名堂,让那些瞧不起他、羞辱过他的人,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时间,他真的混出了一些名堂,至少是有钱了。在面对国营单位的行政科长时,他也能在心里冷笑,因为他一个月赚的钱,比对方一年的工资还高。 你比我会投胎,但我终究比你有钱,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抖威风? 这是陈兴泉面对客户里,藏在温和笑容后面的内心独白。 可是,刚才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惶恐了。 他突然感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那些能力、成就,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不过是小把戏而已,是那样浅薄、那样可笑。真正的高人,从来不会把眼睛只盯着脚下,他们是能够把一个亿只当成一个小目标的。 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怎么,觉得我在吹牛吗?”高凡笑着问道。 “怎么会呢?”陈兴泉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高凡,我现在真的相信你有特异功能了。过去我总觉得自己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足够多了。可是跟你一比,我才知道,我就是那个井底下的蛤蟆,啥都不懂。” “老陈你谦虚了。”高凡说,“这不能怪你,是我们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超前一步和落后一步,观念上就能够差出半个世纪。我们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犹豫不决上,先把事情做起来,你觉得呢?” “好!”陈兴泉终于下了决心,“高凡,像你这样了不起的人都敢去试,我不过是个农民,一条贱命,有啥不敢的?你说的五成股份,我答应了。你把配方给我,我先去试试。如果有市场,我就借十几万块钱投进去。大不了赔光了,从头开始就是了。” “哈哈,老陈,不用这么悲壮。你放心吧,这项业务只要做起来,想赔钱都难。” 高凡信心满满地说道。 第三十八章 赚钱的机会多得很 事情就这样谈妥了。高凡拒绝了陈兴泉要请他吃饭的邀约,让陈兴泉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找他拿防污涂料的配方与工艺文件。不过,余下的这半天时间,陈兴泉还得帮高凡去办点事。遇到这种送上门来的劳动力,高凡不支使支使,都对不起自己的“特异功能”。 特异功能这个梗,高凡是打算用起来了。相比“突然开窍”这个解释,特异功能似乎更切合时下的社会观念。 他自然不会主动说自己有特异功能,但在适当的时候向别人暗示一下,把别人的思维带偏,这是无伤大雅的。 穿越这种事情,是不能说出去的。但穿越所带来的金手指,却又很难向人解释。套一个特异功能的由头,就可以瞒天过海。等过上几年,自己的名气已经闯出来了,就不会再有人去追究他的知识来源了。 “班长,拜托一件事。” 高凡拎着一个旅行袋回到教室,径直走到黄春燕桌边,低声说道。 “嗯?啊……”黄春燕有些懵。这个年代的中学里,班上男女生轻易是不讲话的,高凡来这一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高凡把旅行袋放在她桌上,说道:“我在火车上认识的那个陈老板,给咱们班送了点礼,你给大家发一下。” “陈老板,就是那个……”黄春燕想起来了,毕竟也就是十几天前的事情,而且那件事对她触动挺深。 “什么礼物啊?呀!” 和黄春燕同桌的徐丹凑上来,不容分说就拉开了旅行袋的拉链,然后便发出了一声惊叹。 原来,这旅行袋里,满满的都是笔袋,粗略估计一下,全班60多人,人手一个或许还有富裕。 黄春燕也惊呆了,一时也忘了男女大防的事情,对高凡说道:“他怎么会送你这么多笔袋,是不是你给他的那个……” “看破不说破,幸福你我他。”高凡在嘴唇上竖起一个手指头,示意黄春燕要保密,然后便笑呵呵地回自己座位去了。 这一袋子笔袋,是陈兴泉随手拎过来的。他来找高凡谈合作,除了送钱之外,还拎了不少东西。一般人都会有种错觉,觉得东西比钱更值钱。比如单位上发1000元的奖金,你可能会嫌少,但如果发两箱苹果,也就是百来块钱的事情,你就觉得福利挺好的。 陈兴泉带来的东西,有仁桥这边的小塑料厂生产的各种塑料小玩艺,也有墨鱼、贝干等海产品。高凡把海产品和几个塑料笔盒之类的放回家里,余下有七八十个笔袋,就拎到教室来了。这东西留着也没用,还不如发给同学,博个好人缘。 黄春燕也不是扭捏的人,作为从小到大都在年级里拿第一的学霸,她自有一份大气。见高凡走开,她让徐丹帮忙,把旅行袋拎到了讲台上,然后对全班同学说道: “各位同学,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班的高凡同学,在去瑞章参加化学竞赛的途中,帮水南省的一家企业解决了一个重大的技术难题。现在那家企业为了感谢高凡同学,送给他这么大一袋子笔袋,高凡同学决定把笔袋捐献出来,发给全班每一位同学。 “现在大家鼓掌,祝贺高凡同学做出的成绩,也感谢高凡同学的慷慨馈赠。” “哗!” 掌声响了起来,许多人都扭头去看高凡。高凡坐在座位上,向众人拱着手,做出谦逊的样子。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也不知道有啥可笑的由头。高二的生活是那样枯燥和紧张,有这么一个小插曲,还是挺有意思的。 分发笔袋的过程,自然是闹闹哄哄的。黄春燕行使了班长的权力,让女生先挑,有几个男生假意喊了几句“抗议”,黄春燕只还以一个鄙夷的眼神。 其实,先挑后挑的意义也不大,女生喜欢的款式和男生喜欢的款式,原本就是不同的。这种白拿的东西,大家高兴还来不及,谁还会真的挑剔呢? 前几天,黄春燕、方瑞他们从瑞章回来,每人都多了一个漂亮的笔袋。很多人都去参观过了,内心也是艳羡不已。谁知道幸福来得这么快,高凡居然弄到这么多笔袋,每人发了一个,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啊。 “怎么回事,怎么又这么闹?” 班主任杨景树黑着脸进来了,他是在年级组听到班上响起掌声,才匆匆赶来的,进门就看到一片快乐的场面,不禁有些恼火。 黄春燕上前,把事情向杨景树说了一遍,最后把还剩下十几个笔袋的旅行袋交给杨景树,说道:“杨老师,高凡说,剩下的笔袋送给年级组的老师,这个旅行袋留给你装卷子用。” “搞什么名堂!”杨景树嘟哝着,接过旅行袋看了一眼,脸上却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嗯,这个袋子倒是蛮好的,用来拎卷子正好……” “高凡,你可真舍得。”新同桌尹小彪把头凑过来,小声地对高凡说,“这一袋子笔袋,如果拿去卖,起码能卖50块钱,你就这样分给全班了?” “其实这东西值不了那么多钱。”高凡埋头做着复习题,说,“这东西在水南那边批发,最多也就是一毛钱一个。我如果想发财,让他们送一批过来卖就行了。” “可是……”尹小彪更不理解了。 高凡说:“现在这个时代,赚钱的机会多得很。这种小钱,我懒得去赚。” “哦……”尹小彪应了一声,不再问了。 你爸是厂长,你家里肯定不缺钱,难怪会觉得50块钱都是小钱。 高二七班是尖子班,班上颇有几个走后门进来的干部子弟,大家对这些干部子弟的作派也已习以为常了。尹小彪并不觉得高凡的话有什么不对,毕竟人家是县里最大的企业领导家里的孩子,能和自己这种小市民家里的孩子一样吗? 咦,高凡不想赚这个钱,我是不是可以去赚呢?一毛钱一个的笔袋,我批一些过来,卖五毛钱没问题吧。如果卖出去1000个,那是多少钱呢…… 高凡不知道,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让尹小彪开始想入非非了。 第三十九章 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小凡,小凡,我们回来了。” 门上的自动锁还没拧开,门外已经传来母亲冉玉瑛的喊声。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高凡系着围裙跑过去打开了门,冉玉瑛和高敏二人扶着高逸平走了进来。 “爸,你的伤怎么样了?” 高凡从高敏手里接过高逸平的胳膊,扶着他来到专属的藤椅边,让他坐下,然后关切地问道。 “已经没事了。”高逸平摆摆手,声音的中气倒是挺足的。 他也就是40刚出头的岁数,正处壮年,受的伤并不算很重,所以恢复起来还是挺快的。刚才那会,他也是自己上楼的,冉玉瑛和高敏扶着他,也只是不放心而已。 “我知道你们今天回来,已经帮你把茶泡好了。”高凡说着,到厨房端出了高逸平的茶杯,里面果然已经泡好了茶。 冉玉瑛回房间放东西。高敏站在客厅,抽了抽鼻子,诧异道:“唔,好香啊,小凡,谁来帮你炒了菜?” 说话间,她已经闪身进了厨房,随即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怎么了?小敏!” 冉玉瑛在屋里问道。女儿习惯于一惊一乍,冉玉瑛已经练就了狮子吼于前而不惊的沉稳心态,听到高敏的尖叫,她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而已。 “妈,你快来看,出大事了!” 高敏冲出厨房,不容分说便从里屋把冉玉瑛拉了出来,拉到厨房里。 “咦,这是哪来的电饭煲?” 冉玉瑛看着厨房小桌子上摆着的一台崭新的电饭煲,那份惊奇丝毫不亚于此前的高敏。 “不单是这个,还有这个呢……”高敏又把冉玉瑛推进了卫生间,对她说道。 高逸平一家住的是厂里三年前新建的单元楼,是有厨房、卫生间的,这在时下算是豪宅了。厂里大多数人家住的还是平房,有厨房,但上厕所就只能去公厕了。 冉玉瑛进了卫生间,一眼就看到角落里摆放着一台双缸洗衣机,同样是崭新的,水电都接好了,打开盖子看看,能看出应当已经用过一次,估计是高凡洗了什么衣物吧。 “小凡,洗衣机和电饭煲是哪来的?” 冉玉瑛回到客厅,向高凡质问道。 “我买的呀。”高凡把手一摊,“还有一辆自行车。以后我就不用和爸抢自行车用了。” “你哪来的钱!”冉玉瑛瞪大了眼睛。儿子刚才的回答,分明是答非所问,自己还不知道洗衣机之类的东西是买来的,自己关注的分明就是钱的来历好不好? “我赚的。”高凡说。 “你怎么赚的?” “我从瑞章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碰到一个水南人,是个做塑料制品的,就是那种塑料饭菜票之类的。他说他们的塑料饭菜票容易掉色,我就教了他一个配方,能够保证印上去的字不会掉色。”高凡轻描淡写地说。 “你怎么懂这个?”高逸平问道。 高凡说:“我在书上看到的,就是用醇酸树脂、氯代聚氯乙烯、四氢化萘、醋酸丁酯、环己酮这几种药品配制一种溶液,再把颜料溶到这种溶液里。” 高逸平点点头。他也是学化工出身的,听高凡一说,就知道这件事多少靠谱。最起码,高凡能够说出这么多化学药品的名称,就说明他不是胡说八道。 “后来,他回到水南,和他一个表弟合开了一个丝网印厂子,就是用我提供的配方,给当地的塑料制品厂做印刷,赚了一大笔钱。”高凡继续说道。 “所以他就给你分了钱?”高敏两眼放光,揪着弟弟问道。 高凡说:“他为了感谢我,就专门从水南过来,给我带了一些东西,有墨鱼干、贝干、海带、紫菜,对了,还有两个书包,其中有一个是女款的,说是专门送给我姐的。” “真的,在哪呢?”高敏急切地问道。 “在你屋里呢。”高凡说道。 高逸平家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夫妻俩住了一间,另外一间此前是作为高敏的房间,那时候高凡是只能住在客厅里的。现在高敏去瑞章读书,高凡就临时占用了高敏的房间,但在说起来的时候,他还得说是“你屋里”。 高敏不等高凡说完,就一头扎进了自己房间,两秒钟不到,又窜出来了,两只手一手拎着一个书包,嘻嘻哈哈地笑着: “还真有呢,这个书包真漂亮,商店里要卖七八块钱呢。小凡,你太有本事了……” 高逸平白了没心没肺的女儿一眼,沉声对高凡问道:“可是,你还没说钱是怎么回事?” 高凡说:“他们用我的配方做丝网印,十多天时间就赚了将近一万块钱。他们觉得光送我这些小零碎,有点对不起我,所以就给了我一成的干股。” “干什么?”冉玉瑛一时没有听懂。 高逸平却是懂的,他惊愕地问道:“一成干股?” “是的。”高凡说,“他给了我1000块钱,说是头一笔分红。然后,我就让他帮我跑了一趟鹿坪,买了这三大件。” “你刚才是说,他给你的是股份?光一成就能分1000块钱?”冉玉瑛这才回过味来,原来干股并不是鱼干,而是钱。仅仅一成干股,就能分1000块钱,这利润得有多高啊。 “你没有答应他什么条件吧?”高逸平冷静地问道。 这一刻,他想得最多的,是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用意。高凡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二学生,显然没什么可供对方惦记的,对方此举,莫非是冲他这个化肥厂厂长来的? 高凡自然能猜出高逸平担心的是什么,他说道:“爸,你放心吧,这件事和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给他的配方,的确是能够赚到钱的。你看我姐手上这个书包,上面的图案就是他们帮人家印的,人家送了他们几个书包作为礼物,他们又转送给了我。 “你看看这个印刷效果就知道了,过去他们卖的那些饭菜票,哪有这样好的印刷质量?” “这倒是。”冉玉瑛从高敏手里接过一个书包,认真看了看上面印的图案,还试着用指甲刮了刮,然后赞道:“还真的印得挺好的,我就说嘛,我儿子是有大本事的人。老高,你没听晓芸说吗,小凡还会设计尿素装置呢,比化工部的专家都厉害。” 第四十章 凭什么就收回去 听冉玉瑛说起周晓芸,高逸平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道:“小凡,你坐下,我问问你。” 高凡依言坐下了。高敏站在一旁,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属于她的那个女款书包。冉玉瑛钻进厨房,一只耳朵竖着,等着听客厅里父子俩的对话,同时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高凡说的墨鱼干等海产,开始分门别类地找地方收纳。 “晓芸阿姨去了省里,说是和化工设计院的人一起设计新型铵改尿装置。她专门去了一趟医院,她跟我说,她提出来的铵改尿装置的设计,是你给她出的主意。有这么回事没有?”高逸平问道。 高凡点点头:“有这么回事。” “她说这些设计非常高明,比化工部提出的方案还要高明,是这样吗?” “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我提出来的设计,本身就是从化工部的方案上衍生出来的,没有化工部的原始方案,我不可能提出那些新设计的。” “你什么时候学习尿素装置的设计了?” “就是前一段时间看资料啊。” “就那么一点时间,你不但弄懂了尿素装置的设计,而且还能提出新思想?” “也不看我爸是谁。” “……” 高逸平无语了。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不是他不想质疑儿子的天才,实在是对方的马屁拍得太爽了。 周晓芸到医院去看高逸平的时候,说了铵改尿新方案的事情,还给他详细介绍了新方案的细节。 高逸平也是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个新方案实在是太出色了,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划时代的革新。当周晓芸说这些创新的原始思想都是来自于高凡时,高逸平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开什么玩笑,这是足以把化工部一干专家的脸都踩到地方去摩擦的大发明,说是周晓芸提出的,他都觉得震惊,怎么可能会出于自己那个浑浑噩噩的儿子之手呢? 儿子学过化学是真的,但那化学水平,让他这个当化肥厂厂长的老爸都觉得丢脸。三日不见,他居然会设计尿素装置了? 随后,周晓芸向他赌咒发誓,说这些思想绝对是高凡提出的,自己没有任何浮夸,又说了一些诸如“虎父无犬子”之类的恭维话,这就让高逸平有些动摇了。 再往后,徐盈也来了一次,也说了同样的话,还向他通报了高凡获得化学竞赛满分的消息。于是,高逸平心理的天平,就越来越向相信的方向倾斜了。 没准,儿子真的是个天才呢? 想当年,自己也曾是村里最靓的崽,是全村迄今为止出过的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以自己的优秀基因,生出一个天才的崽,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带着这种心理暗示,他开始回忆起有关高凡的点点滴滴,并找出了几百处蛛丝马迹,显示高凡从小就具有天才基因。比如说,高凡小时候有一次尿床的图形很像是欧洲地图,谁家的崽有这样的尿性?再比如说,高凡学“鹅鹅鹅”的时候比邻居的小男孩还小,结果他学会了,邻居小男孩还不会。 这说明了啥?说明虎父无犬子啊! 他刚才向高凡问话,其实只是要确认一下周晓芸的说法。高凡说到这个程度,他也没法再问下去了,再问就是表扬与自我表扬,虽然自己爱听这种话,可孩子还小,不能滋长这种骄傲情绪。 “你说的那个水南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高逸平把话头又扯回来了。结合铵改尿的事情,他觉得高凡说的情况可能是真实的。水南人是很会做生意的,如果觉得高凡奇货可居,人家送一成的干股,也不奇怪。 高凡说:“我觉得这一成干股可以接受。我也不会白拿他们的股份,等高考完,我打算去一趟水南,给他们指点一下生产。” “什么,你要去水南?自己去吗?”冉玉瑛跑出来,盯着高凡紧张地问道。 “是啊。”高凡笑着答道,“妈,我又不是小孩子,去趟水南有啥不行的?” “你出过远门吗,你知道水南有多远?”冉玉瑛道。 高凡说:“还真没多远。妈,你想想看,如果我考上大学,要到bj去读书,那不是更远吗?” “那不一样,去bj是……,咦,小凡,你觉得你能考到bj去?”冉玉瑛的思路突然就被带歪了。 高逸平也是无奈。冉玉瑛和办公室的那些中年妇女混在一起,成天聊的就是子女学习的问题,都有些魔怔了。但凡提起与上大学相关的话题,冉玉瑛就能立马忘了此前说过什么,注意力全在大学上了。 “这件事,等高考完再说吧。”高逸平决定搁置问题,“分红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在外面说。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帮了他们一点忙,他们付了一点劳务费,不要说干股的事,以免影响不好。” “有什么影响不好,我儿子凭本事赚的钱,谁敢眼红?”冉玉瑛不愤地说。 高逸平说:“赚钱是一回事,拿股份又是另一回事。水南那些村办企业,名义上是集体的,其实都是个人的。现在国家对个人办企业的政策还不明朗,万一政策有变化,小凡拿着个人企业里的股份,就麻烦了。” “这样啊?那……那怎么办?”冉玉瑛慌了。都是运动年代过来的惊弓之鸟,私人企业这种事情,谁敢沾啊。 高凡安慰说:“妈,没事的。我拿的是干股,就是大家口头说一句而已。那个小老板比较讲诚信,答应给我干股,就照着利润给我分红。如果他不讲诚信,这干股说收回去,也就收回去了,双方也没什么凭证。” “凭什么就收回去?你当初就应当找他们要一个凭证的。”冉玉瑛说。 “呃……” 高凡和高逸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不知该说啥好了。冉玉瑛的思维实在是太跳跃了,父子俩跟不上啊。 “对了,小凡,你说那个水南人给了你1000块钱,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买了这些东西。自行车也就算了,你上学可以用。电饭煲和洗衣机,真的没必要买的。” 幸好,冉玉瑛的思维再次成功转进了,她终于逮着了机会来批评儿子的擅自主张,这句话,她已经憋了好几分钟了。 第四十一章 我儿子真乖 和一些人猜测的不同,高逸平这个化肥厂厂长,是非常清廉的。虽说作为厂长,享受一些特权,偶尔接受一些礼品,是在所难免的,但贪污受贿的事情,高逸平从来不沾。 高家是双职工家庭,又只有两个子女,照理说经济上是比较宽裕的。但高逸平和冉玉瑛都是出身于农村,两家都有老人需要寄钱赡养,所以高家的生活只能说比一般人家稍好一点,要存下钱来买各种大件,还是有一些难度的。 高凡从穿越过来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他想来,既然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那么该尽的义务,自然也得由他承担下来。自己带着穿越金手指,如果不能让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简直都对不起那张穿越船票。 在火车上偶遇陈兴泉的时候,他就动了借陈兴泉之力为自己积累第一桶金的念头。 茂林是一个经济比较落后的省份,从官员到普通百姓,商品意识都不强。再至于说到沧塘这么一个远离省会的小县城,就更加封闭了,高凡要想在沧塘赚钱,难度是很大的。 水南是后世著名的改革开放前沿,水南人做生意的本事举世无双。与陈兴泉的几句交谈,让高凡觉得这个人应当是可以合作的,这才抛出颜料配方这个饵,结果还真的钓上来一条大鱼。 他给陈兴泉写了一份防污涂料的配方,加上手工配制涂料的具体工艺,让陈兴泉先去试试水,看看这种产品是否有市场。他有八成的把握相信这种产品是能够打响的,不过,在投入资金进行量产之前,先做一些市场测试也是稳妥之举。 他丝毫不担心陈兴泉拿着配方会一去不返。手工配制这种涂料的生产效率很低,陈兴泉就算掌握了这项技术,也难以扩大规模,只能赚几个辛苦钱。要想赚大钱,必须投入设备进行量产,而量产的工艺,目前还掌握在高凡手里。 高凡有足够的把握,相信没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破解这项技术的诀窍。如果陈兴泉背叛了高凡,高凡大不了重新找个合作者,然后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陈兴泉从市场上挤出去。 这一点,高凡没有向陈兴泉明说,但陈兴泉又岂是傻瓜,自然知道高凡手里还捏着进一步的技术。不过,经过高凡一番大水漫灌式的洗脑教育,陈兴泉现在对高凡已是五体投地,另起炉灶的想法,他是万万不敢有的。 在等待高凡写配方的那一天时间里,陈兴泉受高凡委托,去了一趟地区首府鹿坪市,帮高凡采购了电饭煲、双缸洗衣机和自行车。这几样东西加起来要800多元,高凡把陈兴泉给他送来的分红款用得只剩下了一个零头。 陈兴泉倒是口头表示过,说由他来出这笔钱,但高凡不接受,陈兴泉也就作罢了。800多元,毕竟不是一笔小钱,陈兴泉如果自己出了,两个人之间的财务关系就说不清了。 高凡托陈兴泉去买洗衣机,倒是让陈兴泉有些意外。他此前见高凡收钱的时候那么淡定,还曾猜测高凡的父亲没准是个大贪,高家肯定是不差钱的。现在听说高家居然还没有洗衣机,才知道高家的经济状况并不很好。 这个年代里,洗衣机当然还是一种奢侈品,但富裕一点的人家已经能够买得起了。至少,陈兴泉家里已经有了洗衣机,这就意味着高家的经济状况应当是不及陈兴泉家的。 高凡买电饭煲和洗衣机,是为了减轻冉玉瑛的家务负担。从80年代开始,中国家庭中装备的电器越来越多,但其中对中国家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洗衣机。在后世,一个新家庭可以暂时没有冰箱、没有彩电,但不能没有洗衣机。 从前身的记忆中,高凡知道父母曾经讨论过买洗衣机的问题,但因为手头不宽裕,所以迟迟没有付诸实施。家里的确有一些存款,但按照冉玉瑛的说法,这笔钱是留着高凡上大学用的。 万一高凡能够考到一个不错的大学,要出省去读书,就需要置办一些衣服、被褥之类,这是需要花一笔钱的。在这种时候,冉玉瑛怎么舍得花两百块钱去买一台洗衣机? 再至于说电饭煲,那就更是连计划都不曾纳入的。这东西可谓是费而不惠,全厂好像还不曾有哪户人家买过电饭煲。 正因为此,看到高凡不经请示就买下了电饭煲和洗衣机,而且洗衣机还不是常见的单缸型号,而是双缸型号,冉玉瑛就有些心疼了。 单缸洗衣机一台是200元,双缸洗衣机一台是450元。多出整整250元,就为了多一个脱水功能,实在是太浪费了。洗完衣服用手拧一把,有何难处。据说,脱水还容易把衣服甩坏,这个败家子怎么就买了台双缸洗衣机呢? “妈,这也算是我第一次赚钱吧。赚了钱,买两样电器来孝敬你,不是应该的吗?有了电饭煲,你做饭就省事了,也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就把饭烧焦了。洗衣机就更重要了,尤其是冬天,咱们这里的水这么凉,有了洗衣机,你就不用下冷水了。”高凡说道。 “我儿子真乖。”冉玉瑛一下子就被感动了,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两袋墨鱼干,她都恨不得上前去抱抱儿子,再在儿子脑袋顶上揉一揉,以示宠溺。 关于儿子乱花钱的怨念,在这一刻就烟消云散了,她只是佯装嗔怪地说道:“你买个洗衣机,也没必要买双缸的,单缸就足够了。” 高凡笑道:“妈,这你就没经验了。其实对于咱们南方人来说,洗衣机最重要的功能反而不是洗衣,而是脱水。你想啊,遇到连阴雨的时候,衣服挂在屋里好几天都干不了。如果是甩过的,干起来就快得多了。” “真的?”冉玉瑛转嗔为喜,“小凡,你怎么会懂这么多?从来都没人说过这个呢。” “这不就是看书看到的嘛。”高凡掩饰着说道。 “我儿子真是天才!”冉玉瑛感叹道。 这母子俩在秀恩爱,高敏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嚷嚷道:“好了好了,你儿子是天才,你女儿是蠢才。可是天才也不能当饭吃啊。你们这些天才不饿,我这个蠢才可早就饿了!” 说点闲话 开书20天了,说点闲话吧。 1.上一本《何日请长缨》,写得有点涩。自我感觉,前期还好,后期基本上就是抄提纲了。客观原因是橙子去年遇到一些事情,糟糕无比,写不下去了。主观原因是有些创作疲倦了,毕竟也是五张多的人了,创造力不行了。 2.新书想过几个方案,最后还是写工业,争取写出一些新意来。 3.目前的节奏不算快,有些家长里短,是因为反思了一下前面几本书的问题。最早的《江东突击营》和《工业霸主》,整体的设计是很好的,前后有呼应,很多人物都有完整的故事。 但后面的书,包括成绩很不错的《材料帝国》和《大国重工》,其实从艺术的角度来说是不成功的。读者可能觉得爽,但如果认真分析一下,会发现很多故事都是凭空加进去的,脱离了设计,很多人物冒个头就消失了,而新的人物又是很突兀地出现的,这是很失败的设计。 鉴于此,这本书打算塑造一些具有完整故事的人物,这些人物会有自己的故事线,再与主角交织,形成一组人物群像。 所以,这本书肯定是工业主题,但会有更多的人物故事,不想写成工业编年史的样子。 当然,这只是橙子的理想,不一定能成。 4.橙子过去写书是每章3000字,这本书改成了2000字。主要原因是橙子老了,码字没过去那么顺了,日更4000字也只能是争取,6000估计难以保证。 还有,橙子发现2k党是很取巧的,过去橙子爆更(你敢说橙子没爆更过?)的时候,一天4更,12000字,大家觉得不爽。反观某些铑铯铍,一天更1万字,就敢说是一日5更,橙子太吃亏了。 5.关于地名,有些同学说猜不出来,其实猜不出来也无妨吧?写书比较忌讳直接映射某地,容易惹麻烦,网站也不提倡如此。从橙子的设计来说,沧塘应当是赣东的某个小县城,仁桥应当是浙南的某个市,大家感觉一下就好,不必去实际对照。 橙子没在赣东生活过,故事完全是编造的,对照你就输了。 6.关于人物,希望有些书友不要太玻璃心,看这个觉得恶心,看那个觉得不爽,你们自己身边都是完人吗?现实主义就是刻画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各种奇葩的人物都会有,如果人人都是同一个面孔,完美无缺,这书还能看吗? 尤其是有些同学,可能是被爽文养刁了胃口,看不得主角吃一点亏,动辄就是全处全收的那套……橙子的书不是这种风格啊,因为橙子自己就不是一个不愿意吃亏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其实是不喜欢斤斤计较的,最终他们得到的更多。 7.关于故事的逻辑性,我承认有一些地方为了情节需要会有一些牵强,但总体的逻辑是符合社会生活常规的。别跟我说什么什么情况会如何如何,你确信50多岁的橙子不如你更了解人情世故?你确信身为60后的橙子不如你更了解80年代? 8.有看这些闲话的工夫,你们投点推荐票不好吗? 第四十二章 我送你一套房子当嫁妆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高凡知道父母今天回来,提前就把饭菜做好了。冉玉瑛吃了一筷子菜,立马又大惊小怪起来,问高凡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菜,又为什么做得这么好吃,诸如“我儿子真是天才”一类的话,又如复读机一般地说了若干次。高敏和高逸平二人都只能无奈地在一旁翻着白眼。 高凡把剩下的140元钱掏出来,交还给冉玉瑛。冉玉瑛心里高兴,破天荒地从高凡上交的钱中数出四张,递给了高凡,说是给高凡零花。高敏一看,又不干了,把一只手举得高高的,提醒道:“妈,妈!那我呢?” “你什么你?”冉玉瑛斥道。 “我的钱呢?”高敏知道老妈的脾气,丝毫不怕。 “这个月不是给过你钱了吗,都花完了?”冉玉瑛问。 “马上天就热了,人家想买条裙子嘛。”高敏撅着嘴道。 “你不是有裙子吗?” “那是你做的好不好,你知道有多土气。” “什么,你嫌你妈做的衣服土气?” “本来嘛……”高敏嘟哝道。 冉玉瑛说:“你懂什么,我是借了你晓芸阿姨的裙子做样子的。人家是浦江人,浦江人的衣服还会土气吗?” 高敏啼笑皆非:“妈耶,我的亲妈耶,晓芸阿姨穿那条裙子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好不好?20年前的样子,你还跟我说不土气。” 冉玉瑛哑了。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理亏。她借周晓芸的裙子做样子还是两年前的事,而那条裙子也正如高敏所说,是周晓芸上大学前穿的,款式的确是旧了。搁在今天来看,就只能算土气了。 这两年,思想放开了,人们穿衣的花样也多了起来。沧塘是个偏僻县城,接触不到沿海大城市的新风尚,但厂里有一些时髦女工订了诸如《大众电影》之类的杂志,大家从封面和插图上也能看到不少当红时装,审美观念渐渐也就有些跟上潮流了。 高敏今年18岁,在瑞章读中专,而且马上面临毕业,也正是需要打扮的时候,想买条新裙子,实在不算是太过分的要求。 冉玉瑛宠爱小儿子,但对高敏也并不歧视。毕竟,家里总共也就两个孩子,还能分出什么轻重来?高敏从小就比其他家的女孩子穿得更好,至少每年都会有一两件新衣服,虽然是冉玉瑛自己做的,可也毕竟是新衣服不是? 冉玉瑛也不是不想把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是家里经济状况就是如此。高敏总体来说也还算是懂事的,不会向家里提太多要求。此时,她是看到高凡赚了一笔钱,才壮起胆子向冉玉瑛要钱的。 “给你,20块钱,够不够?”冉玉瑛抽出两张钞票,递给高敏,没好气地说道。 “够了够了,我自己还存了10块钱呢。谢谢亲妈哈。”高敏眉开眼笑。 冉玉瑛用手指在高敏脑门上戳了一下,说道:“你谢我干什么。要谢,你就谢小凡吧,这是他赚的钱。” 高敏嘻嘻笑着转过头,伸手在高凡脸上揪了一把,说道:“谢谢老弟,等你老姐挣钱了,给你买新衣服。” “你的钱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现在能赚钱了,等你出嫁的时候,我送你一套房子当嫁妆。”高凡笑着说。 从心理年龄上说,高敏在他面前只能算是个小妹妹了。但血缘这东西就这么奇怪,高敏揪他的脸,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反而一下子就回忆起了小时候姐弟俩在一起玩耍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化肥厂刚刚建成,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高逸平成天都在车间里忙。冉玉瑛虽然在行政科工作,但那是运动年代,时不时就要搞政治学习,大家凑在一起,学学最新指示,念念报纸,回到家也得七八点钟了。 很多时候,都是高敏负责看管高凡,还要给高凡做饭。在前身留下的记忆中,高凡吃过无数次的夹生饭或者焦饭,但他就是觉得姐姐做的饭比妈妈做的饭好吃,或许这就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高敏没有继承高逸平的稳重,而是继承了冉玉瑛的不着调,说话做事都有些疯疯癫癫。诸如烧开水的时候把高凡给烫着,或者出去玩的时候把高凡带进水坑里之类的事情,可谓是层出不穷。不过,遇上有人要欺负高凡的时候,这位小姐姐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立马变得奶凶奶凶的,像一头护崽的狮子,敢于和高出自己一头的小男孩拼命。 想起这些,高凡在内心便已接受了这个姐姐。前一世的他是独生子女,一直羡慕别人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啥的。穿越一回,白捡一个姐姐,也算是穿越者的福利吧。 “爸,妈,你们都听到了哈,小凡说他以后要送我一套房子当嫁妆。”高敏嘻嘻笑着对父母说道。 “你才多大,就说嫁妆的事情,也不怕羞!”冉玉瑛笑着骂道。 高逸平却是转向高凡,严肃地说:“小凡,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还是少做一点。现在虽然说是国家的政策放开了,允许一部分人靠勤劳致富,但这是有分寸的。你还年轻,不懂政治,我和你妈妈都是经历过多次运动的,知道政策说变就变。现在允许的事情,说不定过几天就不允许了,所以……嗯,你懂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终于没有“所以”下去,那句“你懂吧”,听起来像是意味深长,实则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是当厂长的,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对于国家政策,他还真说不上有多深的理解。他经历过许多次运动不假,但这一次,他隐隐觉得与过去不一样了。 作为人之父母,他也是希望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做出一些寻常人做不出的大成绩。高凡用一个配方帮水南的村办企业赚了钱,自己也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这事让高逸平觉得很风光。 他既担心高凡做的事情超越了政策范围,招来麻烦,又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打压了高凡的积极性,扼杀了儿子的光辉前途。 左右为难之下,他只能选择一个含糊的说法。 要不,就让儿子先试一试吧。自己多关心一下政策,万一政策有啥变化,自己提前让儿子收手,想来问题也不大吧? 第四十三章 来历不明 高敏在家里呆了一天就回瑞章去了。高凡骑着自己新买的自行车送她去火车站坐车,在她临进站前,把冉玉瑛给他的40元钱都塞到了她的手里,理由是自己在家里用不上钱。 高敏倒也没客气,痛痛快快地把钱收下了,又承诺下次回来的时候给高凡带瑞章的点心。姐弟俩有自己的小秘密,这是不需要向父母说的。 随后的几天,高凡按部就班地上学,每天做模拟题、背政治时事,如每一个高二学生一样兢兢业业地复习,准备迎接一个多月之后的高考。 与过去不同的是,高凡在班上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最近的一次模拟考中,高凡取得了全班第二的成绩,比排名第一的黄春燕只少了5分。这件事震惊了全班,好几个原来喜欢在他面前得瑟的同学,例如张伟,现在都蔫了。 或许是怕给黄春燕带来打击,杨景树在宣布成绩的时候隐瞒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高凡每门课几乎都是提前半小时以上放下卷子的。他卷面上扣的分,很多都是因为小的失误,如果他认真检查两遍,这些失误是可以被发现的。 杨景树把高凡当成一个正面典型,三天两头在班上宣传,说只要下了工夫,成绩的提高并非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高二学生其实也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听到杨景树的忽悠,又看到以往成绩很一般的高凡的确进步飞快,也都有了信心,全班的学习风气焕然一新。 当然,唉声叹气的人也是有的,比如方瑞就成天埋怨高凡“带坏了风气”,还让不让人偷懒了? 高逸平在家里只休息了一天,便又回到了岗位上。因为周晓芸提出了铵改尿的新方案,省化工厅同意沧海化肥厂暂时不进行设备改造,但有些生产管理上的优化还是要做的,能降低一点能耗也是好的。 冉玉瑛也回去上班了,高逸平再三叮嘱她不要张扬高凡赚钱的事情,但冉玉瑛岂是能够憋得住话的人。事关儿子的荣誉,冉玉瑛没到广播站去拿大喇叭宣传,已经是很克制了,在办公室里跟同事们凡尔赛地说说双缸洗衣机如何费水费电之类的话,那是不可避免的。 这一来,便惹出了一桩麻烦。 这天晚上,高凡吃过饭,照常去学校上晚自习。看到高凡离开,高逸平关好门,脸色凝重地对冉玉瑛说道:“玉瑛,出了点事,有人写匿名信到县里告我了。” “什么,匿名信!”冉玉瑛瞪圆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问道。 高逸平点点头:“是的,经委姚主任今天把我找过去,专门问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冉玉瑛问。 高逸平说:“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咱们家突然买了洗衣机、电饭煲和自行车的事。他说匿名信上反映,我们家的钱来历不明。” “怎么就来历不明了?那是小凡赚的钱。”冉玉瑛不愤地说。 高逸平苦笑道:“我也是这样说的。但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姚主任那边也是半信半疑。说实在的,我如果前几天没有打电话到仁桥那边去确认,也是不敢相信的。” 高凡说自己给陈兴泉写了一个配方,陈兴泉便给了他1000元的分红。对这件事,高逸平当面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将信将疑。 他瞒着高凡,打了一个电话到仁桥去,找到过去开会时认识的一位化肥厂厂长,让对方帮忙确认一下有没有陈兴泉这个人。对方第二天就给了回音,说自己派了一个下属专门去了一趟雁洲县的南濠公社,打听到的确有一个叫陈兴泉的农民,原来是做塑料制品的,但最近不知从哪得到一个颜色配方,在镇上做丝网印,赚到了不少钱。 得到这个回复,高逸平算是放心了。对方调查到的结果,与高凡说的完全吻合,这就说明高凡没有说谎。 也正因为有这个信心,当县经委找他去调查洗衣机等大件的来历时,他才敢坦然地说出这件事情。当然,干股和分红的事,是需要保密的,他说的只是对方给了高凡一笔劳务费而已。 “本来就是我儿子赚的钱,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没这个本事,就不兴我儿子有这个本事了?”冉玉瑛嘟哝道。 “有人眼红了呗。”高逸平说。 冉玉瑛一拍脑袋,懊悔地说:“哎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人家说这件事了。肯定是办公室哪个人嫉妒咱们小凡有本事,故意写了匿名信来恶心我们。” 高逸平摇摇头:“咱们家买洗衣机的事情,瞒也瞒不住的。人家到家里来坐,一眼就看见了,咱们还能把洗衣机藏起来?” 冉玉瑛说:“小凡如果不买洗衣机就好了,这孩子……” 她想埋怨高凡几句,可想到高凡买洗衣机的目的是为了减轻她的家务负担,却又埋怨不出口了。儿子是一片孝心,她这个当妈的,还能说他做错了? 高逸平说:“其实,洗衣机也好,小凡赚的钱也好,都不是关键问题。这封匿名信的内容很多,除了这些,还说到咱们厂两煤耗的事情、氨水池爆炸的事情,还有晓芸的铵改尿方案,也是一件。” “铵改尿这件事,有什么可告的?”冉玉瑛奇怪地问。 高逸平说:“你记不记得,晓芸说铵改尿方案的核心思路,都是小凡提供的。她向化工厅提出,这个方案报给化工部的时候,一定要把小凡的贡献写上去。” “我记得啊。”冉玉瑛说,“晓芸不是说这样说不定可以帮小凡争取到一个保送上大学的机会吗?” “就是这个。”高逸平说,“这件事,晓芸在厂里没说,是跟化工厅说的。但化工厅那边有人把消息传到厂里来了。写匿名信的那个人,说晓芸是受到我的压力,才把这么大的一个功劳记在小凡的头上。” “放屁!”冉玉瑛怒道,“人家晓芸明明白白地说了,是小凡给她讲了好多想法,然后她才能提出那个方案的。小凡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就算化工部给他一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也是理所应当的。是不是有人眼红小凡能够保送上大学,才写匿名信的?” 高逸平冷笑道:“一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可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看中的,是我的位子。” 第四十四章 这件事咱们绝不能答应 “你的位子?”冉玉瑛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你是说,有人想把你赶下台?” 高逸平说:“姚主任跟我说,县里有几位领导提出来,说我这一次受了伤,身体不适合再在化肥厂厂长这个位子上干下去,再加上有匿名信上反映的这些问题,最好是给我另外安排一个位子。” “什么位子?” “到经委去当个副主任,或者是到哪个委局去当个正职。” “那化肥厂这边呢?” “这不是摆明了吗,写匿名信的人,肯定就是想接我班的人。” “是裘国梁?他都快退休了,怎么可能?” “不是老裘。不过,这件事没准是老裘策划的。想接我班的人,不一定是咱们厂的,也可能是从别的厂调过来,或者是哪个委局的人。”高逸平平静地说。 冉玉瑛诧异道:“化肥厂这么一个烂摊子,过去不是没人愿意接吗,现在怎么这么抢手了?” 她说化肥厂是个烂摊子,当然是相对而言的。化肥厂作为全县最大的企业,而且产品又是农业生产必需的化肥,平常的油水还是挺多的。化肥厂厂长这个位子,也算是一个美差。 但如果和经委副主任的位子,或者哪个委局的正职位子相比,化肥厂厂长这个位子就有些逊色了。 当厂长,管的事情不少,尤其是现在国家提出企业要“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厂长的压力是很大的。再如果遇上像上次氨水池爆炸那样的事故,上头追究下来,作为厂长,也是天然的背锅侠,是要承担一些责任的。 反之,如果在县里当个局长,同样能管着一亩三分地,有职有权,工作轻松,油水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在机关里升迁的机会远比在企业里多得多。 县里那些委局的领导,岁数大的,精力和体力都不行,无法胜任企业管理工作。年轻一点,像高逸平这个年龄段的,都想着要再升一两级,自然也不愿意到企业去。 至于升迁无望的那些人,往往都是能力不行的,他们就算想去化肥厂,县里也不会答应。毕竟,上千职工、几百万固定资产的一家厂子,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管起来的。 正因为如此,高逸平有时候在家里开玩笑,就会说化肥厂是个烂摊子,只有他这样不招领导喜欢的人才会被放在化肥厂厂长的位子上。冉玉瑛听他说得多了,也就学会了这种说法。 听到冉玉瑛的话,高逸平说:“化肥厂原来是个烂摊子,但以后就未必了。” “以后怎么了?”冉玉瑛一时没明白。 高逸平说:“晓芸拿出新的铵改尿方案,说准备用这个方案向化工部申请把咱们厂作为铵改尿的全国试点企业。如果这件事能成,化工部有可能会给咱们厂投2000万进行技术改造。 “你想想看,我们现在的固定资产原值才400多万。如果一下子追加2000万,咱们厂会变成什么样子?整个鹿坪地区也没几家固定资产达到2000万以上的厂子,在这样一家厂子里当厂长,和原来的化肥厂厂长能一样吗?” “原来是这样。”冉玉瑛恍然大悟。 她乍呼归乍呼,可也不是啥都不懂的傻白甜。作为厂长夫人,她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一家企业的地位,来自于企业的规模。县里那些小企业,都是挂在工业局、二轻局或者其他什么委局下面的,领导的级别也就是股级甚至就没有级别。而化肥厂因为有几百万固定资产原值,是县里最大的企业,一直都由县经委直管。高逸平这个化肥厂厂长,级别和各个委局的正职一样,是正科级。 沧塘县没有一家资产过千万的企业,如果化肥厂能够得到来自于化工部的投资,固定资产原值上升到2000万以上,说不定县里都管不了了,会由地区直管,甚至由化工厅直管。届时厂长的级别也会水涨船高,变成副处级甚至正处级。 闹了半天,对方是在下这样一盘大棋。他们看到化肥厂有可能成为全国铵改尿试点,就想来占这个便宜了。如果对方的阴谋得逞,那么高逸平前期做的工作,加上高凡贡献的天才思想,就全都是替别人做嫁衣了。 “不行,这件事咱们绝不能答应!”冉玉瑛说,“咱们厂如果能够成为化工部的试点厂,小凡和晓芸的功劳是最大的。小凡是咱们儿子,晓芸也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当初人家都说她出身不好,不能重用,是你坚持要重用她,要不哪有她的今天?” “这种话出去可不能乱说。”高逸平叮嘱道。 冉玉瑛说:“我当然知道不能乱说,但事实就是这样啊。你累死累活地带着大家设计新方案,现在看到有好处了,他们就想把你一脚踢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高逸平说:“下午的时候,我向姚主任说明了我的想法。我说如果咱们厂真的能够成为化工部的试点厂,要上新设备,得有懂行的人来管。 “全县最懂化肥厂管理的,肯定是我。换成别人,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影响到化工部的试点工作,这个责任谁都负不起。” “没错,就是这样。那姚主任怎么说?” “姚主任说,他会把我的意见反映上去,但最后的决策,还得县里来做。我感觉,在背后搞名堂的人,应当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这么大的利益,他们是会做很多工作的。” “这些人,不是卸磨杀驴吗?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叫小凡不要给晓芸出那些主意,省得这么好的主意,都便宜了那帮白眼狼。”冉玉瑛恨恨地说。 “对了,这件事,不能跟小凡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他现在不能分心。”高逸平说,“就算县里真的把我调走,咱们在小凡面前也得说是县里为了照顾我才这样做的,不能说是有人搞名堂。” “好吧……”冉玉瑛无奈地答应了。这个节骨眼上,高凡的高考无疑是最重要的事,冉玉瑛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两口子在家里患得患失,在县一中的门外,下晚自习的学生正在三三两两地往家里走。一处树下的阴影中,骑在自行车上的高凡喊住了独自一人的徐丹。 第四十五章 别跟着这帮人瞎混 “丹丹。” 高凡叫着徐丹的小名。 徐丹扭头一看,见是高凡,脸上便绽出了笑容。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和走上前去,同样喊着高凡的小名,问道:“小凡,你在这等谁呢?” “就等你。”高凡说道,“上车吧,我载你回去。” “真的啊,你怎么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啊?”徐丹嘻嘻笑着,再次确认了一下没人关注,便侧身跳上高凡的自行车后座,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了高凡的腰间。 沧塘一中的位置是在县城的东边,而化肥厂则在更东边的郊区。一中的学生大多数都住在县城里,放学后往东边走的人不多,高凡载着徐丹回化肥厂,倒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说三道四。 “哎,小凡,我问你一件事。” 徐丹稳稳地坐在高凡的车后架上,随口与高凡聊着天。 其实,上中学以来,他们俩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并不多,上一次聊天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但徐丹丝毫没觉得与高凡有什么陌生感,随时都能找到聊天的话题。 “什么事?”高凡问。 “你是不是喜欢黄春燕啊?” “不会吧,你听谁说的?” “嘻嘻,我猜的。我听黄春燕说,是因为她想要一个笔袋,你才跟那个水南人打赌的,然后赢了他的笔袋。” “这倒不是。我主要是正好看过一个颜色配方,碰到那个水南人,就教给他了,也算是助人为乐吧。笔袋是他主动拿出来感谢我的,见者有份,我连张伟都送了一个。” “那你对黄春燕没意思?” “没意思。” “为什么呢?” “为什么?没意思就是没意思啊,我为什么非要对她有意思呢?” “那你是不是喜欢肖佩?” 徐丹思维极度跳跃。她说的肖佩,也是班上一位成绩不错的女生,长得比黄春燕更漂亮,据说是班上许多男生的梦中女神。 高凡以手抚额:“我说丹丹,你这小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啥东西?我干嘛非得喜欢谁才行?” “你不知道啊,现在好多女生都在议论你呢,大家都在猜你喜欢谁。”徐丹说。 高凡无语了。女孩子聊八卦,可真是不分年代的,他还以为只有后世那些00后才喜欢聊这种事情呢。 其实,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高考前的这段时间,大家的弦都绷得很紧,有时候就需要有一些东西来刺激一下脑子,以免崩溃。 相比之下,男生的情况还好一点。因为在九年制教育的年代里,高二的学生普遍只有十五六岁,这个岁数的男生还没到懂得这些事情的时候,偶尔口嗨几句也只是为了装成熟,其实啥都不懂。 女生就不同了。这个岁数的女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心里有各种萌动的情愫,私底下议论点谁喜欢谁之类的话题是难免的。 过去的高凡,是不会出现在女生们的话题之中的,只有那些成绩好的男生,才容易受到女生的关注,而高凡无疑是没有存在感的。 但这些天,高凡先是拿了一个省化学竞赛的一等奖,把黄春燕、方瑞等人的风头都盖过去了。随后,又传说高凡帮水南的一家企业解决了一个什么复杂的技术问题,水南人专门跑来感谢他,还送了满满一袋子的笔袋,高凡给全班每人都分了一个。 这种笔袋,街上的小商店里要卖一块钱一个,高凡给全班人各分了一个,就相当于分出去六七十块钱,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几件事凑在一起,高凡的形象立马就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女生们突然发现,这个过去被她们忽视的男生居然长得有几分帅气,尤其是那种成熟的气质,是班上其他男生所不具备的。大家过去怎么就不曾发现这个白马王子呢? 一时间,有关高凡的八卦就成了女生们课间热议的话题。大家发掘出种种蛛丝马迹,猜测高凡对班上的哪个女生最感兴趣。徐丹混在女生中,把这些议论听了个七七八八,现在逮着个机会,还不得向高凡求证一下。 “我说丹丹,你可别跟着这帮人瞎混。还剩一个多月了,你注意精力,好好做点题,考个大专应该是没啥问题的。”高凡叮嘱道。 “知道了,老高。”徐丹老气横秋地回答道。小时候,高凡就喜欢在她面前装大人,她有时候挺喜欢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有时候又觉得烦。每次她受不了高凡的哼哼教导时,就会管高凡叫“老高”。这是高逸平还没当厂长之前,徐丹的父亲徐真新对他的称呼。 “对了,老高,你刚才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徐丹不好意思再聊那些敏感话题了,这才想起高凡刚才是专门在校门口等她的。照着二人的默契,这应当是高凡有事要找她办。 高凡说:“是有一件事情。我今天下午回家,觉得我爸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你帮我打听一下,厂里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又让人家去当间谍。”徐丹嘟哝道。 类似这样的事情,高凡过去也曾托徐丹办过。徐真新是办公室主任,其实也就是高逸平的大管家。高逸平如果有什么事情,徐真新是肯定知道的。 高凡要打听厂里的事,不敢直接问高逸平,便会让徐丹去问徐真新。高凡也不知道徐丹有什么特殊本事,屡屡能够从徐真新那里探听到一些重要情报。 “这件事,别让你爸知道是我让你打听的。”高凡说。 徐丹说:“你就放心吧,我问我爸什么事情,他从来都不会问是为什么。不过,高凡,你问这些事情干什么,厂里的事,你也插不上手。如果是你爸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高凡笑笑,说道:“不是插不插手的事情,只是因为我爸刚刚受过伤,身体还没有恢复。我担心厂里有什么麻烦事,让他太辛苦了。” “这倒是。”徐丹说,“你放心吧,我晚上就去问问我爸,明天一早就能给你一个准信。” 第四十六章 这完全就是浪费人才嘛 瑞章,省化工设计院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周晓芸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吴主任,请喝水,你是到瑞章来出差的吗?” 周晓芸把一杯水放在客人面前,然后自己坐在客人对面,平静地问道。 这位客人,周晓芸是认识的,但远远算不上熟悉。此人是沧塘县计委的一名副主任,名叫吴亚威。此君年龄和周晓芸差不多,是省工学院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一向喜欢以知识分子自居。 在他与周晓芸有限的几次接触中,他一直都表示只有周晓芸这样的人才与他有共同语言,沧塘县的其他人都见识短浅、俗不可耐。 坊间传说,吴亚威或许是对周晓芸有点意思,想蹬掉在农村插队时候娶的黄脸婆,与周晓芸比翼齐飞。 这样的传言,自然也会传到周晓芸的耳朵里,或者说,是有人故意把这话说给周晓芸听,其中未必没有探听周晓芸心意的成分。周晓芸听到这话的时候,只给了一个轻蔑的回复,说自己不敢高攀,更无意成为第三者。 因为工作关系,吴亚威到化肥厂的次数不少,涉及到化肥厂技术改造之类的问题,高逸平难免是要让周晓芸出面来汇报的,所以周晓芸也没法回避与吴亚威的接触。不过,吴亚威在周晓芸面前倒从来没有什么过头的言行,偶尔表示一些好感,也可以解释成“知识分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别人也说不上啥。 这一次,周晓芸被徐盈带回瑞章,在化工设计院进行铵改尿新方案的完善工作,不知吴亚威怎么就找到这来了。 “我到省里来办点事,听说你也在瑞章,这不,就抽空来看看你了。”吴亚威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吗?那就谢谢吴主任关心了。” “瞧你说的,我就是觉得咱们俩意气相投,能谈得来。换成是其他人在这里,我是不会来的。” “吴主任言重了。你是县里的领导,我不过是厂子里的一个小工程师,哪值得吴主任专门跑一趟来看望。” “小周,你可不是什么小工程师。我听人说了,你提出了一个铵改尿的新方案,把化工部那么多专家的方案都给否定了。这样的成就,别说咱们沧塘县,就是整个茂林省,又有几个人做得出?”吴亚威夸张地说。 “吴主任听到的消息可能有误吧。” 周晓芸只觉得身上起了不少疙瘩,难受至极。但对方是在夸她,她也不便向对方说什么难听的话,只能表示否认。 “小周,你搞出这么大的发明,省里是不是会把你调到化工设计院来?”吴亚威问道。 周晓芸摇摇头:“我想不至于吧。化工设计院里的专家水平都很高的,我比不上他们。再说,我在沧塘呆惯了,也不想换环境。就算省里有这样的意思,我也不会接受的。” 吴亚威翘起一个大拇指,说道:“还是咱们小周的觉悟高,换成其他人,有个到省里工作的机会,还不拼命争取?不过,小周,说实在话,沧海化肥厂还是很对不起你的,听说你现在还只是一个工程师,什么职务都没有。” “我觉得当个工程师挺好的呀。”周晓芸说。 吴亚威连连摇头:“这完全就是浪费人才嘛。现在中央提出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像小周你这么有水平的人,最起码也应当做一个总工程师,兼副厂长。你想想看,沧海化肥厂有谁能比你的水平更高?” “吴主任折煞我了,我没这个水平。我这个人有恐高症,过去爬个罐子我都吓得要死,如果让我当总工程师,这么高的位置,我怕睡觉都睡不着了。”周晓芸淡淡地说,话里的拒绝味道已经很明显了。 吴亚威却像是没听懂,他继续说道:“高厂长用人,还是太保守了,照他这样搞下去,化肥厂怎么可能搞得好。如果换成我来当厂长,我肯定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不拘一格地提拔重用有能力的同志……” “吴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晓芸敏感地打断了吴亚威的话,一双秀眼盯着吴亚威,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冷峻。 吴亚威装出意外的样子,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县里已经决定要把高厂长调走了,让他到地震局去当局长。县里找我谈了话,问我愿不愿意去接化肥厂这个烂摊子,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周晓芸的眉毛皱了起来,她说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县里为什么要把高厂长调走?化肥厂并不是什么烂摊子,县里这么多年都没有给化肥厂拨技改资金,化肥厂靠着这些十多年前的旧设备,能够维持生产,保证全县农业生产所需的化肥供应,全是因为高厂长管理有方。 “我这句话放在这里,如果换成别人来管理化肥厂,不出三个月,厂子就得黄了。” “……” 吴亚威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刚刚在周晓芸面前得瑟,说县里要他去接化肥厂的摊子,结果周晓芸就放话说换个人来接,化肥厂三个月必定会黄,这不是当面打他的脸吗? “小周,有些事情,你可能不了解。” 吴亚威硬着头皮说。他今天来找周晓芸,是想拉周晓芸来给自己当帮手,所以不敢得罪周晓芸。 他觊觎化肥厂厂长的位子,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大学里学的那点东西写写报告还行,要管理一家企业,尤其是一家即将获得2000万以上技改资金的企业,那是万万不够的。 他要想当上化肥厂的厂长,并且在这个位置上做出一些成就,就离不开周晓芸的帮衬。他说要提拔周晓芸当总工程师,这话还真不是撒谎。 周晓芸过去没有被提拔起来,是因为她的出身有问题。这两年,国家的政策改变了,不再搞成分论的那一套,以周晓芸的能力,当化肥厂的总工没有任何问题。 “小周,我告诉你,高厂长的问题很严重,县里已经接到了很多举报信,举报他管理不当、任人唯亲,而且把厂里的技术据为己有,以此谋取私利……”吴亚威继续曝着黑料。 “胡说!” 周晓芸终于怒了,她一拍桌子,喝道: “这是谁在胡说八道!” 第四十七章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啥 “这个也不全是胡说八道吧。” 吴亚威说。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在胡说八道,当周晓芸发出质问的时候,他原本想说这不是胡说八道,话到嘴边的时候,舌头突鲁了一下,不小心加了一个“全”字,也算是言为心声了。 “小周,我向你打听一下,你是不是向化工厅说过,你这次的铵改尿方案,有高厂长的儿子高凡一份功劳?”吴亚威问。 周晓芸说:“没错,我说过。高凡在这件事里并不只是有一份功劳,而是这个方案的主要思想,都是由他贡献的。” “你看看,你看看。”吴亚威得意地说,“这就是高厂长以权谋私的证据了。” “这怎么是以权谋私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嘛,这肯定是高厂长为了帮他儿子争取一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逼着你把自己的贡献推到他儿子头上。” “你胡说什么!”周晓芸怒道,“这个方案本来就是高凡提出来的,我一个字的假话都没说。” 吴亚威学着国外电影里的样子耸耸肩,说道:“小周,你这话,有谁会信啊。你是正牌的化工专业大学生,有十多年的工作经验。那个什么高凡,不过是个高中生。他给你提思路,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吗?” “但这却是事实。”周晓芸说,“我也无法解释高凡为什么会有这些思路。不过,他在全省化学竞赛里拿了满分,全省总共也只有三个满分,而且另外两个都是瑞章的重点中学里的。高凡能够成为唯一一个来自于县中的满分考生,不就很能说明问题吗?” “这也是因为你给他辅导的结果啊。”吴亚威说,“高逸平利用厂长的职权,让你去给他的孩子做辅导。对了,你不是还发明过一个丝网印的颜料配方吗……” “什么丝网印的颜料配方?”周晓芸一愣,不知道吴亚威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她啥时候研究过丝网印了,又啥时候学过颜料配方啊? 吴亚威装出一副一切尽在把握的样子,说道:“小周,这件事你就别瞒我了,你是不是搞过这个方向的研究?”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啥。”周晓芸说。 “高厂长的儿子把你开发的配方卖给了水南的一个社队企业,赚了1000块钱,这事你还不知道吧?”吴亚威问,同时盯着周晓芸的脸,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颜料配方这件事,是高逸平向县里汇报的。 高凡向高逸平说,这个配方是他在书上看到的,但高逸平向县里汇报的时候,没敢这样说,而是说这是高凡根据书里看到的知识改进的。 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高逸平觉得高凡直接从书上抄一个配方给别人,就收1000元的劳务费,有些说不过去。如果要认真追究下来,说是诈骗也不为过。 如果是在书里的配方基础上做的改进,那么收钱就合理了,毕竟也算是发明创造不是?至于说人家的酬谢金额比较高,可以解释为水南人都有钱。要知道,高凡一开始只是用这个配方和对方换几个笔袋而已,对方是事后主动上门送钱的,不是高凡自己索要的,这就没啥毛病了。 配方换笔袋的事,有带队老师文小健可以作证,高逸平心里是有底气的。 买洗衣机的钱不是高逸平贪污受贿而来,而是高逸平的儿子凭本事赚来的,县里也无话可说,甚至还得恭维高逸平一句“教子有方”。要想靠这个证据来扳倒高逸平,就得证明高凡拿出去的配方不是他自己改进的,而是从化肥厂弄出去的。 如果能够证实这一点,那高凡的行为就属于挖国家墙角,高逸平是要负责的。 可是,化肥厂怎么会有颜料配方呢?这俩专业对不上啊。 吴亚威脑子一转,便想到了周晓芸的身上。他觉得,这个配方没准是周晓芸闲着没事的时候发明出来的,被高凡盗用了。 当然,周晓芸可能也没觉得这个配方值什么钱,不会在乎高凡拿它去换个笔袋啥的。 但是,这种事拿到桌面上来说,可就说不清了。一个能换到1000元劳务费的配方,这是能随随便便送人的吗?高凡能够拿到这个配方,还不是因为他是高逸平的儿子,高逸平凭借职权欺凌下属就有实锤了。 吴亚威刚才那话,就是在试探周晓芸。可问题是,周晓芸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脸上露出的诧异之色是真实的,任吴亚威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 “小凡居然有这样的本事?”周晓芸嘀咕道,接着说道:“我从来没有研究过什么颜料配方。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高凡用一个颜料配方卖了1000块钱,那就更加证明了他的化学知识很扎实。 “前些天,教育厅和省科委专门派了两位处长到沧塘去,当面考核高凡的水平,最终确认高凡的化学竞赛成绩是真实的。 “关于铵改尿的方案,我说过了,主要的思想都是高凡贡献的,这件事和高厂长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也别试图从我这里找到什么突破口。”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脸上挂满了寒霜。她虽然是个搞技术的,但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还能不懂这些阴谋诡计。她已经看出来了,吴亚威是来拉她搞战略同盟的,想从她这里找出高逸平的黑材料,以便把高逸平从化肥厂厂长的位子上挤出去。 周晓芸原本对吴亚威就没啥好印象,现在知道此人居然在打高逸平的主意,对他哪还有什么好脸,没有当场摔杯子撵人,就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小周,你别误会,我怎么会想从你这里找什么突破口呢?说实在话,我对高厂长,其实也是很钦佩的。只是现在县里在调查高厂长,我过来向你透个风,是怕你被这件事卷进去。 “县里对高厂长的安排,也是考虑到了他的身体状况,他前一段时间不是受了重伤吗,县里也想给他安排一个清闲一点的工作,有利于他的身体。 “至于小周你,县里是非常重视的……” 吴亚威连忙解释着,把自己刚才的话往回收,想挽回自己在周晓芸心目中的形象。 周晓芸站起身,说道:“我还有事,就不陪吴主任了,再见。” 说罢,她不再看吴亚威一眼,径自走出了会议室。 第四十八章 这事和你没关系 徐丹作为高凡的御用间谍,还是非常称职的。第二天一早,她就在上学路上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高凡。 “有人想夺我爸爸的权?”高凡皱着眉头说。 “我爸爸是这样说的。”徐丹说,“我听他跟我妈说,可能是县里有什么人想来化肥厂当厂长,就找人写了匿名信去告你爸爸,县里还叫你爸爸过去问话了呢。” “呵呵,这叫怀璧其罪啊。”高凡冷笑着说。 如果是从前那个高凡,是悟不出这其中的奥妙的。但身为穿越者的高凡,看透这点阴谋就不在话下了。后世的小说、电视剧里,充斥着各种勾心斗角的故事,看得多了,还有啥不明白的? “小凡,其实这事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你现在成绩这么好,肯定能考上一个重点。到时候你到外地去读大学了,高叔叔和冉阿姨就算不在化肥厂呆着,也没啥。我听我爸说,县里想调你爸到县里去当局长,这不也是挺好的事情吗?”徐丹劝道。 高凡呵呵一笑,说道:“你说的也对。其实化肥厂厂长这个位子也没啥好的,又累又危险,到县里去当个局长还真不错。” “那现在你放心了吧?”徐丹见高凡的眉头舒展开了,也便高兴起来。 “嗯嗯,放心了。”高凡说,“我昨天担心我爸爸碰上什么麻烦事。如果是这样的事情,倒也无所谓了。对了,你的数学不太好,我给你预备了一本习题。你这段时间就照着我给你划出来的那些题去做,其他的题不用做,我保证你起码能比现在多考10分。” 说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数学习题集,递到徐丹手里。这本习题集是上次高敏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来的,高凡翻看了一下,觉得自己用不上,便扔在一边了。 昨天他叫徐丹帮忙刺探消息,想着要给徐丹付点报酬,于是把习题集又捡起来。他把里面的习题筛选了一遍,挑出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题目,做上了记号,相当于帮徐丹量身定制了一套数学的复习方案。 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这个时候要想完整地做完一本习题,显然是不可能的。高凡挑出来的题,都是最有价值的,做这些题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这种挑选习题的能力,也算是学霸的自带技能了。 前世的高凡是搞化工情报的,有关化工的知识,他可以信手拈来。但1982年的高考题并不在化工情报的范畴内,所以他对此毫无印象。高考在即,帮徐丹梳理一下复习内容,让她能够多考几分,他还是能够办到的。 “太好了!” 徐丹接过习题集,翻了一下,果然看到里面满是圈圈叉叉的记号,不由大喜。她没有质疑高凡选的题是否合适,在她看来,高凡成绩进步这么快,肯定是掌握了什么诀窍。高凡给她的这本书,或许就是诀窍之一呢。 快到学校门口,路上的同学多起来了。徐丹不好意思再和高凡走在一起,便挥挥手,让高凡骑上车先走,她自己则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 高凡向徐丹说自己放心了,不过是为了宽徐丹的心。高凡很清楚,父亲今年才42岁,正是想干一番事业的时候。 如果化肥厂如周晓芸期望的那样,能够成为化工部的铵改尿试点厂,那么高逸平将获得一个更大的舞台,能够充分地施展才能。管理一家几千万资产的大企业,这是高逸平的理想。 在这个时候,把他从化肥厂厂长的位子上挤走,让他到县里去当个什么局长,高逸平肯定是不愿意的。尤其是,这个变故是来自于对手的阴谋,以高逸平的心气,如何能够接受。 那么,如何能够帮上高逸平呢? 一个上午,高凡都在琢磨这件事。 中午回到家,高凡注意到父母的神色都有些僵硬,明显是想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高凡也懒得去绕什么弯子,他径直来到正坐在藤椅上看报纸的高逸平的面前,坐下来,说道: “爸,我听说有人写匿名信去县里告你了。” “你怎么知道!”高逸平一怔。他放下报纸,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正端着一盘菜走过来的冉玉瑛,却见冉玉瑛也是一脸错愕的样子,虽然不是她泄露了秘密。 高凡摆摆手,说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爸,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这事和你没关系。”高逸平说,“匿名信这种事,我哪年不碰上几次?全厂1000多人,总会有一些事情让一些人觉得不舒服的,写个匿名信告状实在是太平常了。” “可是这回不一样吧。”高凡平静地说。 “你怎么知道不一样?” “我听说,写匿名信的人是想让你离开化肥厂。他们是看到周阿姨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案,化工部有可能会因此而把沧海化肥厂当成铵改尿的试点厂,他们是来抢桃子的。” “你是听徐叔叔说的吧?是不是丹丹告诉你的?”高逸平回过味来了。除了写匿名信的人之外,厂里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徐真新和他了。高凡和徐真新的女儿徐丹是同学,二人关系不错,高凡能够知道此事,肯定是徐丹给他递了消息。 高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也算是默认了。他继续说道:“爸,你是怎么打算的?” 高逸平伸手拍拍高凡的脑袋,说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用管,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准备高考。匿名信这件事,对我其实没什么影响。我在化肥厂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化肥厂。县里的领导一直都是很重视我的,怎么可能因为一封匿名信就把我调走了?” 高凡笑笑,说道:“爸,你觉得我很小吗?” 高逸平哭笑不得:“你以为你很大吗?” “过去我的确不懂事。可是经过上次化竞之后,我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高凡认真地说,“这次周阿姨做的铵改尿方案,就吸收了我的很多想法,这就足以说明我并不是啥都不懂。 “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我现在也算是一个懂化肥的人了,社会上的这点事情,我也了解一些。爸,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点主意呢。周阿姨不是说过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高逸平看着高凡,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他隐隐觉得,儿子似乎的确是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过去儿子可绝对说不出这么老成的话。 他点了点头,说道:“也罢,其实这件事还真的牵扯到了你,我跟你说说也无妨。” 第四十九章 漏船偏遇顶头风 “县里有人想到化肥厂来当厂长,把我排挤开,但县领导的意见不统一。有几位县领导支持这个人,另外几位县领导还是更看好我。 “匿名信的事情,其实就是为了往我身上抹黑。有些事情是莫须有的,大家也都清楚。但这种事情多了,领导对我的印象就会下降,对方再使使劲,说不定就成了。” 高逸平向高凡解释道,不自觉中用上了对成年人说话的口吻。 “具体有哪些事呢?”高凡问,“你刚才说有些事和我有关?” 高逸平说:“他们列的事情很多。有一件事是和你有关的。你送给水南那个陈兴泉的配方,县里有人说是你从厂里剽窃去的,属于拆国家墙角,要追究我的责任。” “这种事,还是需要讲证据的吧?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我拿给陈兴泉的配方是厂里的?”高凡说。 高逸平说:“他们的理由就是你只是一个高中生,不可能掌握这样的配方,所以这个配方肯定是厂里的。” 高凡说:“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够证明我有开发一个配方的能力,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高逸平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方法,但是,你打算怎么证明这一点呢,总不能当面再给他们发明出一个什么配方来吧?” “这事让我想想。”高凡说,“爸,你继续说,还有什么事情。” 高逸平说:“其他的事情,其实是和生产有关的,你不一定懂。匿名信上说我管理水平低,导致化肥厂连年亏损,拖累了县里的经济。” 高凡说:“这件事我听晓芸阿姨说过,咱们厂连年亏损,是因为设备陈旧,导致能耗过高,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看杂志的时候也看到,全国的小氮肥厂有三分之一是亏损的。各地的小氮肥厂扭亏的方法,都是要更新设备。这一点,县里应当也明白吧?” 高逸平说:“有些县领导是懂得这一点的,但也有人说事在人为。想跟我竞争的那位,就放出话来,说如果让他当厂长,用不着县里出一分钱,他也能够扭亏为盈。还说如果做不到,他甘愿下台。” 高凡笑了,这不就是西方民选的套路吗?竞选的时候,啥话都敢说,真到选上了,该赖就赖,哪有那么容易就下台的? 县里任命一个化肥厂的厂长,不可能过两三个月就换人。只要这个人靠着说大话当上了厂长,总有办法抵赖,什么需要熟悉情况啊,什么积重难返啊,什么春困秋乏啊,啥奇葩理由找不出来? 拖上一年半载,说不定化工部的投资就到了,有2000万资金投进去,换上全新的设备,逮条dog当厂长也亏损不了,这厮的承诺不就实现了吗? 高逸平叹气道:“县里有几位领导,还就吃这套。有个领导当面跟我说,我如果能够在三个月之内扭亏,这个厂长就让我继续做下去。如果我做不到,那就要让贤,让能做到扭亏的人上来。” 高凡眼睛一亮,问道:“这话算数吗?” 高逸平说:“算数。当时县长和书记都在场,这话虽然有点故意为难我的意思,但县长和书记也是点了头的。如果我真的能够做到扭亏,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倒是容易。”高凡说。 他心想,大不了找个啥产品让化肥厂做,连陈兴泉那样的草台班子都能赚到钱,化肥厂这么大的摊子,赚大钱不容易,赚点小钱扭亏还不容易吗? “怎么就容易了?” 高逸平没有高凡那样的脑洞,他说: “咱们厂的能耗高,这是客观存在的事情。我今天上午找技术科和生产科开了一个会,确定了一些生产措施,估计能够在现有条件下把能耗降低10%左右。但这样算下来,三个月内,厂子还是微亏的,要想扭亏为盈,难度很大。而且……” 说到这,他露出一个苦笑,没有再说下去了。 “怎么?”高凡奇怪地问道。 高逸平说:“就在我们开会的时候,合成工段发生了一起严重事故,造成紧急停车,现在全厂的生产都停下来了。” “什么事故?” “混合气脱硫不足,导致合成塔触媒永久性中毒,必须停车全部更换触媒。” 高凡咧了咧嘴,这真叫漏船偏遇顶头风,这样一起事故,对持续亏损的化肥厂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了。 合成氨的原理,是用氢气和氮气起反应,生成氨气。但在正常条件下,氢气和氮气起反应的速度是很慢的,达不到工业生产的要求。要加快氨的合成,必须使用催化剂。 最常用的氨合成催化剂,就是铁。在工业上,一般使用三氧化二铁和氧化铁的混合物作为催化剂,填充在氨合成塔中。在企业里,催化剂有时候也俗称为触媒。 化肥企业开始生产之前,要向合成塔中吹入氢氮混合气,并逐渐升温。三氧化二铁和氧化铁与氢气反应,还原成纯铁和水。把水排出后,催化剂便成为带有许多微小孔洞的纯铁颗粒。这些微小孔洞增加了纯铁与氢氮混合气的接触面积,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氢氮的反应速度。 这个过程,在企业中称为合成工段的原始开车。如何投料,如何通入混合气,温度如何控制,都有一套特定流程,是化肥厂的核心技术之一。 原始开车之后,催化剂就能够持续地发挥作用。但是,如果混合气中除了氢气和氮气之外,还混有水蒸汽、一氧化碳、二氧化碳、氧、硫、砷、磷等物质,作为催化剂的纯铁就会与这些物质发生化学反应,生成铁的化合物,从而失去催化作用,这种情况被称为催化剂中毒或者触媒中毒。 这其中,水蒸汽、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等造成的中毒,性质不太严重,只要再通入纯净的氢氮混合气,又可以把铁的化合物还原成纯铁。但如果是硫、磷、砷等物质造成的中毒,其形成的铁化合物就无法还原,这就叫永久中毒,只能更换催化剂。 更换催化剂需要停车,装填催化剂需要时间,装填完毕后要进行原始开车,又需要时间。原始开车的时间一般需要150小时以上,相当于耽误了一星期的生产。 此外,原始开车需要消耗大量的原料气,还要用电加热合成塔,以加快催化剂还原。这些消耗高达两三万元,这无疑也会加重化肥厂的亏损。 第五十章 试试也无妨 “这件事,是意外,还是……” 高凡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他知道高逸平懂他的意思。 高逸平看向高凡的眼神里,顿时就充满了欣赏和欣慰: 这个娃,真的很像我啊! 自己只是说合成工段出了严重事故,他马上就能想到这起事故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有其他的原因。化肥厂出各种生产事故并不奇怪,但赶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出这么严重的事故,就不能不让人产生一些联想了。 像自己这样的成年人,能够想到这一点并不奇怪。高凡只是一个高中生,在众人眼里都只是一个娃娃,居然能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这叫啥? 这不就是虎父无犬子吗? 他可不知道,高凡之所以觉得这起事故不正常,是因为他前一世生活在一个企业生产管理已经高度规范的时代。像化肥厂这样的流程性生产企业,每个环节都有严格的操作规范要求,像这种因为混合气不合格而导致触媒大面积中毒的事情,是非常罕见的。 现在这个年代,中国企业里的生产管理还处于很粗糙的阶段,否则也不至于出现有人爬到氨水池上去抽烟的事情。像这种混合气不合格的事,各家厂子都会出现,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这一次的触媒中毒,任凭谁来调查,也只能说是一次责任事故,没法说是什么阴谋。 “我们去调查过了,是脱硫工段的操作工工作失误,没有及时补充脱硫液,导致脱硫不充分。”高逸平说,脸上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轻蔑。 高凡注意到了高逸平的表情,他问道:“这个操作工,平时和谁走动得比较多?” “你问到点子上了。”高逸平点点头,但却没有回答高凡的问题。厂子里也是有小圈子的,谁和谁走动比较多,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位操作工,就是裘国梁的人,高逸平一听调查结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涉及到厂领导之间的矛盾,高逸平就不适合再向高凡细说了。高凡能够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他很清楚其中的奥妙,具体是谁在捣鬼,高凡倒也不必知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更换触媒,重新开车吧?” 高凡抛开了刚才的问题,建议道。 这句话,又让高逸平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关键时候,拎得清轻重,不在责任问题上纠缠,这也是一种眼界。有些人,包括厂里一些站在自己一边的中层干部,都嗷嗷叫地声称要追究幕后黑手,这就是幼稚了。 县领导现在最关心的是化肥厂能不能扭亏,或者至少避免太大的亏损,你在这个时候去争论谁是谁非,无论结果如何,最后板子都是要打在厂长屁股上的。 反之,你能够迅速解决问题,恢复生产,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如果你能够给县里交个几十万的利润,前面的事情别说不是你的责任,就算与你有关,也不会有人在乎。 “现在肯定是要抓紧时间更换触媒。但是,因为咱们厂刚换过触媒不久,没有库存,还得到省外去调货,一来二去,最起码也得十天时间了。”高逸平说。 合成塔中的催化剂长期在高温下工作,细小的纯铁晶粒会逐渐成长,导致表面积缩小,失去活性,这种情况称为催化剂的衰老。再加上氢氮混合气中不可避免地会有各种杂质,会导致催化剂缓慢中毒。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化肥厂就要更换一次触媒,一般的间隔是一年左右。 沧海化肥厂几个月前刚刚更换过触媒,所以仓库里并没有新的触媒,需要从专门的触媒厂去采购。茂林省不是个工业强省,没有自己的触媒厂,省内的氮肥厂使用触媒都要去邻省采购。从下订单到触媒运回沧塘,十天时间已经算是很快了。 触媒买回来,需要进行装填,再进行还原开车,一来一去又是十天时间。这就意味着沧海化肥厂起码要停产20天时间。县里要求高逸平三个月内扭亏为盈,这一停产,扭亏的事情基本上就泡汤了。 “咱们自己做触媒不行吗?”高凡问道。 “自己做触媒?”高逸平看着高凡,“这怎么可能,你知道啥是触媒?” “四氧化三铁吧,再加上一些促进剂,我想想,应该是三氧化二铝、氧化钾、氧化钙,没错吧?”高凡说。 “你怎么知道的?”高逸平惊讶地问道,“这也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当然是。”高凡轻松地说。 高逸平点点头:“不错,我现在有些相信你晓芸阿姨的话了,你还真是看了不少书。” “你说啥呢,原来你一直都不信晓芸的话!”一边做饭一边旁听的冉玉瑛恼了,从厨房跑过来,对高逸平斥道,“人家晓芸早就说了,小凡是个天才,他比化工部的那些专家都厉害,你现在才相信?” “好了好了,牛皮也不是你这样吹的。”高逸平哭笑不得,他打发走冉玉瑛,继续对高凡说道,“你说的触媒的成分是对的,但生产触媒可没那么容易,是要由专业厂来生产的,咱们哪做得了?” 高凡认真地说:“爸,专业厂生产,只是为了满足批量化的要求。其实生产触媒的方法并不复杂,设备也是普通的设备。我在书上看到过,浦江交大、水南大学,都开发过合成氨触媒,他们就是用实验工厂的电炉来做熔炼的。 “沧塘钢铁厂就有电炉,咱们沧塘的铁矿就是磁铁矿,直接拿来熔炼就可以了。如果弄得好,咱们可以节约10天的时间,而且自己炼的触媒肯定比从外省买要便宜,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你说的有道理。”高逸平被说服了。 厂里订的化工杂志,高逸平也都是看过的,只是有些文章没有看得太认真而已。高凡说的那些案例,高逸平有些印象,似乎几所大学的确是在实验室或者实验工厂里自己生产触媒的,而且还有比较详细的实验过程介绍。 合成氨触媒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确就是四氧化三铁再加上氧化铝、氧化钾、氧化钙等物质,熔炼之后再进行粉碎。高逸平是学化工出身的,对于这种过程性生产并不陌生。听高凡这样一说,他也觉得似乎试试也无妨。 第五十一章 有些飘了 想到此,高逸平老怀甚慰,说道:“不错,儿子,你的确出了一个好主意。如果能行,还真是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什么好主意啊?”冉玉瑛在饭桌上摆着饭菜,好奇地问道。 高逸平平时对高凡要求很严格,这种程度的夸奖是很少的。冉玉瑛听到,便知道儿子肯定是露了一大脸,这样的事情她岂能不问个明白,万一同事们问起来,她说不清楚怎么行? 至于说同事为什么会问这件事,因为……你懂的呀。 “咱们厂的氨触媒中毒了,要换新触媒。我上午还让供销科赶紧联系穆阳省的触媒厂,让他们给我们发一吨半触媒过来,人家说要十天时间。你儿子建议我们找钢铁厂自己炼触媒,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等下午一上班,我就找技术科的人讨论一下。”高逸平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高凡说道。 “你去干什么?”高逸平道,“技术科的孟叔叔、吴叔叔,都是50年代的大学生,还不比你懂?你真以为自己看了几本书,就啥都懂了? “我跟你说,你给晓芸阿姨出的那些主意,也就是一些有启发的鬼点子而已,你还以为自己真的比化工部的专家还厉害了?” 高凡说:“爸,有句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孟叔叔也好,吴叔叔也好,还有你自己,好像也是大学生吧……” 冉玉瑛斥道:“什么好像,你爸当然是大学生。” “嗯嗯,对对对,我爸是大学生。”高凡笑着赶紧改口,又继续说道:“你们的能力,我是不怀疑的。但恕我直言,你们的知识已经有些老化了,跟不上时代了。你们知道,合成氨触媒有什么新发展吗? “人家浦江交大、水南大学那么多专家,都在研究这个课题。你们凭着20年前的那点知识,能跟得上吗?” “你是说,你就跟得上?”高逸平虎着脸说,“那你现在跟我说说,你懂得什么新知识。” 他这话,带着两层心思。一层是想考校一下儿子,看看这个儿子到底有多妖孽,是不是真的能够给他带来一些新的惊喜。另一层,则是他觉得需要打击一下儿子,这个儿子自从拿了化竞的满分之后,有些飘了,需要打击打击。 啥叫爹味,爹味就是要成天端着架子,把诸如“历览古今多少事,成由谦逊败由奢”之类的先贤语录挂在嘴边。 这个娃,其他方面都像自己,就是喜欢吹牛这个习惯,不是自己遗传的。 对了,肯定是从他娘那里遗传过来的…… 高凡没有被高逸平的气势吓倒,他要做的,正是充分展示自己的能力,让高逸平服气。他以后要做的事情会更加逆天,如果不能先把高逸平折服,每做一件事都要被这个爹揪着耳朵教训,那日子绝对是美不胜收的。 老爹,对不起了,你的便宜儿子要向你展示一下啥是来自于21世纪的pua。 “目前各国使用的合成氨催化剂,也就是咱们平常说的触媒,主要是铁基催化剂,其优点是价格便宜,工艺简单,缺点是效率较低,而且容易中毒。除了铁基催化剂之外,目前国外正在研究钌基催化剂和三元氮化物催化剂,其活性远高于铁基催化剂,而且稳定性更好,有更强的耐毒性。”高凡侃侃而谈。 “有点意思。但你说的,是国外的情况,咱们国家底子薄,不能跟人家比吧?”高逸平说。 高凡说:“是的。钌基催化剂的价格高,而且咱们国家也是一个钌金属缺乏的国家,不可能广泛应用。三元氮化物催化剂目前即使在国外技术也还不成熟,咱们就更不可能掌握了。 “所以,国内对于合成氨催化剂的研究,基本还是着眼于铁基催化剂,主要是尝试在四氧化三铁中掺入助催化剂,来提高铁基催化剂的效率,改善性能。” “然后呢?”高逸平继续发问。 “然后,就涉及到一个重大的技术改进了,但我现在不能说,要等到你下午去找孟叔叔他们讨论的时候,我才能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现在说出来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大家会以为这个点子是你出的,和我没关系。” “你是怕你爸抢你的功劳?”高逸平瞪大了眼睛。 这儿子特么没法要了,居然担心老爹抢他的风头。你也不想想,你这么聪明,是怎么来的?没有我贡献的基因,有你现在的本事吗? 高凡笑道:“爸,你想岔了。不是有人说我发明不出那个送给陈兴泉的配方吗?我就让他们看看我是如何改进合成氨触媒的。为了防止他们说这个点子是你教我的,或者说是晓芸阿姨提出的,我必须要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你还得装出一副惊喜交加的样子。 “我知道你装不出来,所以现在不能跟你讲,要不你就不会惊喜交加了。” “你确定你的那个什么点子能够让我惊喜交加,而不是惊险交加?”高逸平没好气地问道。 “当然是惊喜交加!”冉玉瑛抢先说道,“我看小凡懂的就是比你多,亏你还吹你是运动前的大学生。” “我本来就是……”高逸平欲哭无泪。男单遇上混双,这球没法打呀。 “我看老高,你就让小凡跟你去吧,让那些瞎了眼的人看看小凡有多大本事。……咦,对了,小凡,你下午不用上学吗?”冉玉瑛又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爸你帮我请个假吧。”高凡对高逸平说,“你答应过的,如果我化竞能拿到一等奖,你就不管我了。” “我啥时候答应过了!你分明就是想逃学!” “我保证考上一个省外的重点,可以吧?” “为什么不是科大或者清华、北大呢?” “那就北大吧。” “小凡,我觉得复旦也不错,财务科那个刘阿姨的妹夫家的侄子去年就考到复旦去了……” “你们娘俩啊,真是越吹越没边了!好了好了,吃饭吃饭,吃完饭我就去找孟海、吴泽群他们开会!” 第五十二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高逸平最终还是决定带高凡去参加技术科的研讨会了。高凡说得对,既然有人怀疑他的能力,那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展示一下。 高凡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好点子,他自己不肯说出来,高逸平也无法判断。但至少有一点,那就是高凡对于催化剂的问题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只要他在研讨会上能够说出一两句靠谱的话,坊间的那些指责就动摇。 这就像学校里的论文答辩一样,你可以找枪手帮着写论文,但答辩的时候是需要你自己去回答问题的。如果这篇论文不是你自己写的,人家随便挑一个刁钻的角度提个问题,你就彻底露馅了。 反之,如果人家的问题你能够对答如流,哪怕中间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老师也能知道这是你自己的成果,水平如何另当别论,至少学风是端正的嘛。 缺课的问题,在高凡向高逸平两口子出示了自己这些天做的模拟卷之后,两口子也就不纠结了。满满的都是红勾,而且据说总分仅次于黄春燕,位列年级第二,两口子还有啥好纠结的? “你是说,自己炼触媒?这是小凡提出的建议?” 听完高逸平的讲述,技术科长孟海还真的显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 这个年代,企业的生产管理不严格,办公秩序同样不严格。厂里的孩子即便在上班的时候也会跑到办公楼里去捉迷藏,大人们只会在他们闹腾得太凶的时候才会出面干预,正常情况都是听之任之的。 高凡是厂长家的公子,从小就在办公楼里跑来跑去,到晒图室拣几张废晒图纸叠飞机,或者到供销科搜集外单位寄来的信件,剪上面的邮票拿回去玩,都是很寻常的事。一来二去,大家也都认识他了,一张嘴叫的就是小名。 不过,看着记忆中还拖着鼻涕的一个小屁孩如今正襟危坐在众人面前,作为一项技术研讨的参与者,孟海还是有些不适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高逸平,又想为儿子刷成绩了。 “合成氨触媒并不是什么高科技,原料和设备的要求都不高,工艺也很简单,我们完全可以自己炼的。”高凡从容地回答道。 “你知道合成氨触媒是用哪些原料?”技术科副科长吴泽群问道。 “四氧化三铁,也就是磁铁矿,再加上三氧化二铝、氧化钾、氧化钙。”高凡答道。 “加入氧化铝、氧化钾和氧化钙的目的是什么?”吴泽群继续问道。 他的想法和孟海有些类似,就是觉得高逸平带高凡来参加这个讨论有些吃相难看了。周晓芸搞了个发明,你非要说这个发明的思路是你儿子贡献的。大家都知道周晓芸和你家的关系好,她没意见,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听说化工厅准备因此给高凡一个表彰,还要凭这个表彰帮高凡争取一个大学的保送名额,这不是红果果的以权谋私吗?过去老高也不是这样的人啊,莫非涉及到儿子的事情,就晚节不保了? 你和周晓芸搞什么勾当,大家也管不了。现在这件事,好吧,我们承认自己炼触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你高逸平也是科班出身,被上头逼急眼了,想出这么一个点子,也算是有急智了。可你非要把这个功劳记到儿子头上,看这意思,还打算让我们替你背书,这就过分了哈。 你不是说你儿子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吗,那好,我们就来考考他吧。回头打脸了,你老高可别怪我们哟。 高凡看了吴泽群一眼,笑了笑,说道:“吴叔叔这是考我呢。我想一下……,起催化作用的是铁元素,三氧化二铝是起固化作用的。氧化铁还原的时候,三氧化二铝不会被还原,可以起到一个骨架的作用,还原后的活性铁会附着在三氧化二铝骨架上,形成海绵状,可以增大与混合气的接触面积,提高合成效率。” “不错啊!”孟海忍不住就点了个赞。 高凡说的内容不算新鲜,他们都是常年搞合成氨的,自然懂得这些。但高凡能够把这些话说出来,而且中间连个磕绊都没打,这就说明他的确是掌握了这些知识,并非是临时突击背下来的。 仅凭这一点,高逸平带高凡来参会,也算说得过去了。 “三氧化二铝会抑制活性铁表面的氨解吸,影响还原速率。加入氧化钾的目的,就是抵销三氧化二铝的副作用,提高催化剂的活性。 “至于氧化钙,它的作用是降低催化剂的熔点和黏度,有利于三氧化二铝的均匀分布,提高催化剂的活性、抗毒能力和热稳定性。 “吴叔叔,我的回答正确吗?” “正确,太正确了,简直就是标准答案。” 吴泽群还能说啥,只能学着孟海的样子点赞呗。他装模作样地抬手拍了两下巴掌,又转头对高逸平说:“高厂长,你家小凡真了不起啊,这算不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他平时还是比较喜欢看书的,有时候我也会指点他一下。”高逸平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其实心里却是美透了。 不管高凡后面如何表现,至少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以后谁敢说高凡不懂化肥生产? “听小凡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自己炼触媒这个想法,还是可行的。现在厂里的生产任务这么紧,穆阳那边的触媒一时半会采购不过来,如果咱们自己能够造出触媒,就可以省下七八天时间。 “而且,如果咱们自己炼的触媒可行,说不定以后咱们还可以给兄弟企业提供触媒呢。” 孟海回归了正题,说道。 “给兄弟企业提供触媒就算了,咱们自己炼的触媒,也就是应应急,能跟正规的触媒比吗?”吴泽群泼着凉水。 高凡笑笑,说道:“孟叔叔,吴叔叔,我让我爸带我来,其实就是想说这件事。咱们自己熔炼触媒,不但要炼得合格,而且还要炼得比别人的触媒更好。我考虑了一个新方案,如果不出意外,咱们炼出来的触媒,会比现在用的a6型触媒提高至少20%的效率。” “你说的是真的!” 这一回,包括高逸平在内,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第五十三章 高凡说得对吗 “我看到一篇文献上说,浦江化工研究院在50年代的时候尝试过在催化剂中添加氧化铈,发现催化剂的活性比传统催化剂要好,只是因为强度较差,不适合工业应用,所以未能得到推广,几位叔叔阿姨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高凡向技术科的一干工程师们问道。 众人都是一片茫然,这个知识点实在有些太冷僻了,大家还真没听说过。 高凡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过去20多年,国外对稀土的催化作用研究很多,不过主要是用于石油裂化和汽车尾气处理,在合成氨催化剂中使用稀土的情况并不多见。” “这个我倒是知道。”吴泽群赶紧开口了,再不说话,自己就要被这个小屁孩鄙视了,“稀土的催化作用,主要是因为稀土具有一个顺磁性结构,对氢转换反应有比较大的影响,另外……” “吴叔叔说得没错。”高凡给了一句肯定,同时也打断了吴泽群的滔滔不绝。 吴泽群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但旋即笑容就僵住了。 尼玛,我得意个屁啊,一个小屁孩夸我一句,我居然还得意了! “国外的一些研究表明,各种稀土元素都有良好的催化作用。几年前,瑞士有一家公司开发出了含铈0.5%的球形合成氨催化剂,据称有良好的低温活性,不过因为成本太大,没有得到推广。”高凡说道。 “你是说,你觉得我们可以试试?”孟海听出了高凡话里的意思。 高凡刚才说有一个新方案,接着便大谈稀土的作用,这不就是想试试开发一种稀土催化剂吗?孟海一时想不出稀土催化剂能有什么好处,但搞化工的人都有这样的习惯,那就是没事就往产品里扔点别的元素,不定哪一次就扔出一个惊喜来了。 传统的催化剂不外乎就是四氧化三铁、氧化铝、氧化钾和氧化钙,再扔点氧化铈进去,好像也没啥问题。高凡说国外已经有人这样搞过,这说明这种方法是可行的,至少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 那就试试呗。 “小凡,你要提的建议就是这个?”吴泽群发话了,“你的依据,就是因为看外国人这样做过?” “当然不是。”高凡说,“国外的做法,只是给了我一个启示。我专门思考过这个问题,认为在铁基催化剂中加入铈元素应当是有好处的。 “第一,氧化铈的作用和氧化钾的作用相仿,都能够提高催化剂的活性。但铈在催化剂表面的存在时间会比钾更长,从而能够延长催化剂的使用寿命,减少更换触媒的频率。 “第二,刚才吴叔叔说到稀土元素有特殊的磁性结构,能够有效地提高催化剂的低温活性。有报道显示,掺入稀土元素之后,催化剂的还原温度能够降低40摄氏度以上,这有助于缩短开车时间,节约开车能耗。 “第三,铈与氯和硫的反应要比铁更活泼,如果原料气中含有硫化氢,它会首先和铈发生反应,生成硫化物,这样就避免了催化剂的硫中毒。而且,稀土硫化物同样具有催化活性,这就使催化剂有了更好的耐毒性。” 众人都听傻了。 你说的好有道理,让我们想反驳都找不出理由来。什么稀土硫化物的催化活性,这个知识超纲了,没听说过一个县城小氮肥厂的工程师还需要去学这个知识的。 有人偷眼去看高逸平,发现高逸平的眼睛里也满是骇然之色,这可真不是能够装出来的。 高逸平是大学生不假,但后来当领导,专业技术早就荒废了。要说生产流程之类的问题,高逸平的确可以算是一个专业型的干部,但要细化到催化剂如何起作用,他肯定是不灵的。 就算是技术科这一帮专业搞技术的,对于这个问题也就勉强能够知道是与原子结构、电子跃迁之类的原理相关,要他们说清楚,他们也办不到啊。 大家都办不到的事情,高凡却如数家珍地说出来了,这就说明他的知识绝对不是来自于厂内,高逸平教不了他,估计周晓芸也教不了他。周晓芸的确很牛,但她也不是搞催化剂的,哪能懂这些最前沿的知识。 听家里的孩子说,沧塘一中都传开了,说高凡有特异功能,还得到了省科委的认证,属于可以持证装叉的。 自己过去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所传不虚啊。 “老孟,你觉得高凡说得对吗?” 高逸平乐呵呵地跟在儿子身后出来给大家补枪了。儿子说的这些,他连三成都没听懂,但众人脸上的表情他可是读懂了,就五个字:羡慕嫉妒恨。 我让你们在背后说我儿子的坏话! 我让你们写匿名信! 我让你们眼红! 也不看看这是谁生出来的娃! 你们觉得我娃叫高凡,就真的以为他很平凡吗?我告诉你们吧,生高凡那天,我曾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跟我说,此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必须取一个低调点的名字,我这才给他取名叫高凡的。 你们懂个屁啊! 看着高逸平那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孟海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些笑容,说道: “我觉得高凡讲得很全面了,稀土这个东西,现在很多人都在研究,有人把它叫做工业味精。我觉得,咱们自己炼一炉子催化剂,加上一点这样的味精,试试味道也好嘛。 “万一搞成了,咱们厂可又要放一颗卫星了。稀土催化剂,这是连外国人都没有搞成的东西,咱们搞出来,这就叫为国争光,大家说说看,是不是?” 还能不是吗? 你觉得不是,你也吧啦吧啦讲一堆道理出来啊。 众人自忖都没有高凡那样的见解,也只能附和了,一个个忙不迭地表着态: “对对,完全可以一试!” “试试也不要紧,这能花几个钱?” “高凡提出来的,还能有错吗!” “啧啧,高厂长,你是怎么培养高凡的,啥时候也传授传授经验吧,我家那个小孩……” “这个跟培养无关,主要是高厂长家的祖坟埋得好……” 第五十四章 你看看人家 “出水了!出水了!” 在沧海化肥厂合成工段,一群干部和工程师盯着合成塔的出水口,大呼小叫起来。 “刚过300度就开始出水了,真是奇迹啊!” 孟海看着温度表,啧啧连声。 在确定了开发稀土催化剂之后,在孟海的主持下,沧海化肥厂技术科全体动员,把资料室里的陈年文献都搬出来了,一篇一篇地筛选,把与催化剂有关的文章全都挑了出来,进行综合分析。 要说起来,技术科的这些工程师、技术员也的确不全是吃白饭的,起码的文献分析能力还是具备的。 过去这几年,国内有不少单位都在做催化剂的研究,有关这方面的文献还真不算少。高凡说起过的稀土在合成氨催化中的作用,也有几篇文献谈到了,虽然语焉不详,但起码证明高凡并非凭想象瞎编。 大家在翻阅文献的时候,发现这些旧杂志的封面上居然没有什么尘土,一问资料员才知道,高凡在一个月前曾经借阅过这些杂志,看了多少不好说,但最起码每一本杂志的封面他都摸过,属于能够提取出几枚指纹的那种。 这样一来,有关高凡的妖孽行为,也就有了解释了。试问,有谁把资料室里的杂志全部都读过?人家那么努力,你造吗? 在分析文献的基础上,技术科最终拿出了一个详细的工艺设计,包括各种原料的配比、熔炼温度、冷却方法、粉碎方法、最终颗粒尺寸等。这些内容都是从其他单位的设计中借鉴过来的,这年代也不兴讲什么专利保护,许多单位写论文的时候,恨不得把各种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的,让你都不好意思不借鉴一二。 高凡本想参与整个设计过程,但高逸平逼着他回学校上课去了,只允许他在放学后到技术科来走一趟,看看大家的中间成果。 这样一来,倒显得高凡是个什么专家,技术科的一干人等都是给他打下手的。 不过,倒也没人敢提出什么不满,因为高凡的确有点专家范儿了。他没有和大家一起分析文献,但在看设计方案的时候,却屡屡能够提出一些独到的建议,让一干头发花白老工程师都觉得自己的岁数全活到dog身上去了。 到了这一步,所以对高凡的怀疑的声音都消失了。你说他此前说的东西都是别人教的,这种看一眼方案就能够挑出毛病的本事,谁能提前教他? 你敢多哔哔两句,人家高凡就能掏出笔来给你写个方程式,跟你谈谈每摩尔放热多少千焦,什么三级电离势之类的,还一脸萌态地问你他写得对不对。 就算不对,我特么也看不懂啊! 这是好几位工程师发自内心的哀号。 就这么说吧,这两天,沧海化肥厂技术科的子弟,在家里挨打的机率上升了33.33%,因为他们的父亲每天下班回来都带着一股子邪火,揍人的时候还屡屡要说上一句: 你看看人家! 人家……是指谁啊,别让我找出来! 孩子们捂着红肿的屁股发着誓言。 高凡提出搞稀土催化剂,纯粹是临时起意。他是听高逸平说触媒出了问题,才想到可以自己搞触媒。 其实这个年代里化肥厂自己造触媒的事情也不算罕见。中国企业很喜欢追求“大而全”、“小而全”,沧海化肥厂自己的机修车间就很强大,一般的设备出了故障,都不需要去找原厂家买配件,机修车间自己捣估捣估就造出来了。国内有些化肥厂,闲着没事建个触媒车间也不算奇怪。 高凡想要做的,当然不是凑和着生产一炉触媒出来,这件事意义并不大。他想用自己从后世带来的技术,帮沧海化肥厂开发出一种优于现有触媒的新产品,至少在省化工厅博一个科技进步奖啥的,可以给老爸加点分。 想到新产品的时候,他脑子一转,就想到了稀土催化剂这个点子。时下其实已经有单位在研发稀土催化剂了,只是进展还比较缓慢。到了后世,稀土催化剂已经不是啥新鲜事情,它的优点也是得到了公认的。 开发稀土催化剂的好处,在于思路简单,只要在原有的催化剂配方中加入氧化铈,就能有一定的效果。最优的配比,是需要反复试验才能获得的,沧海化肥厂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只要稍有改进,就足够了。 沧海化肥厂开发稀土催化剂,比国内的那些科研单位有更多的优势,那就是沧塘县所在的茂林省东南部是全国重要的稀土产区,沧塘县就有一家氧化铈生产企业,规模很小,在县里几乎没有啥存在感。 但规模再小,也够用了,稀土这东西号称工业味精,往产品里撒一点就管用,谁见过味精要一斤一斤吃的? 沧塘县同样还有一家小型钢铁厂,这当然也是拜当年的“地方五小工业”建设所赐。钢铁厂现在已经是半停工状态,化肥厂要借他们的电炉炼一炉四氧化三铁,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麻烦事。 催化剂生产出来了,用颚式粉碎机碾成小颗粒,看上去和化肥厂以往使用的触媒没有二致。高逸平亲自指挥填料,在合成塔里装了约0.3立方米的催化剂,然后便开始安排原始开车。 前面说过,所谓原始开车,就是往合成塔中吹入氢氮混合气,氢气与三氧化二铁和氧化铁反应,还原出纯铁和水。还原反应开始的标志,就是合成塔出水。还原的效果如何,以实际出水量与理论出水量的比率来衡量,一般都要达到95%以上,能够接近99%,就属于非常理想的状态了。 氢气与三氧化二铁、氧化铁的反应,需要有一定的温度。这个温度是靠电炉加热产生的,所需温度越高,电耗就越高。 正常情况下,原始开车开始出水的温度应当在350度左右,现在刚过300度就开始出水,说明触媒的还原特性优于传统触媒。仅凭这一项,孟海就知道技术科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了。 第五十五章 为什么不能卖呢 随之而来的惊喜,让高逸平、孟海等人都不敢相信了。 传统的还原开车,需要150小时以上,大家也都做好了等待的心理准备。谁曾想,仅仅过了三天时间,也就是开始还原之后不到80小时,出水就停止了。计算实际出水量与理论出水量的比率,达到了98.3%,这意味着整个开车时间只相当于此前的一半,开车成本节省了一半有余。 正式生产的情况更是可喜,新触媒的氨合成效率明显高于传统触媒,孟海计算了一天的氨产量,得出每立方米触媒的日产氨量达到了60吨,比传统触媒高出了20%。 这一次合成塔装填的触媒总计是0.3立方米,意味着每天的氨产量可以达到18吨。按365天计算,合成氨的年生产能力从原来的5000吨提升到了6570吨。 氨合成效率的提高,也有效地降低了能耗。高逸平带着人认真测算了一遍,发现如果能够保持现有的生产效率,化肥厂有望实现扭亏。不过,盈利是不敢想的,毕竟设备老化的问题依然存在,新触媒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小凡,你为厂里立了一大功啊。” 在家里,高逸平拍着高凡的肩膀,夸奖道。说罢,他又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冉玉瑛说道: “玉瑛,你知道吗,这一次的合成塔停车事故,有人是想看我的笑话的。结果小凡搞出来这么一个稀土触媒,效果比传统触媒好得多。这几天的生产非常顺利,能耗比过去低了两成。 “我已经让生产科和技术科抓紧把资料整理出来,报到化工厅去,我估计一个嘉奖是跑不掉的。这不就把坏事变成好事了吗?我估计,那些想看笑话的人,现在脸都被打肿了。” “那是,我儿子是什么人啊,亏你过去还老训他。”冉玉瑛乐滋滋地说。 “训他也是为他好。”高逸平说,他又转回头看着高凡,说道:“小凡,你这一次的事情做得不错,但也不能骄傲,你要知道……” “爸,这事不急。”高凡赶紧打断高逸平的唠叨,说道:“现在新触媒的使用效果已经出来了,你就没想过别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高逸平问。 高凡以手抚额:“老爸,你也真是在计划经济里呆久了,中央提出要搞商品经济,你就一点商品经济意识都没有?” “你说什么商品经济意识?”高逸平有些懵。 高凡说:“就是做生意啊,捡到篮里都是菜。化肥厂现在还是亏损呢,你就没想着堤内损失堤外补,做生意赚点小钱,至少把亏空补上吧?” “你是说……我们搞的稀土触媒可以卖?” 高逸平眼睛一亮。是啊,自己亲自检验过了,稀土触媒的效果比传统触媒要好得多,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卖呢? 省里有六七十家和沧海化肥厂一样的小氮肥厂,每年都要换触媒,而省里却没有专业的触媒厂,大家只能到省外去采购触媒。如果沧海化肥厂能够生产触媒,而且性能比省外专业厂的触媒还好,大家还有必要舍近求远,去省外买吗? 每家企业需要使用的触媒大约是一吨左右。一吨触媒的价格是2000多元,如果省里有50家企业买自己的触媒,就是10多万的产值。 触媒的成本自己是很清楚的,原料加电炉的电费,充其量再加上给钢铁厂的一点辛苦费,每吨触媒成本超不过1000元。如果能卖出50家,就意味着有5万元以上的利润,可以冲抵掉主业的亏损了。 “好,这个建议好!”高逸平激动起来,“我和徐厅长沟通一下,让化工厅出面,要求省里的化肥厂都买我们的触媒。一吨触媒卖2000块钱,成本1000,我们净赚1000……” “等等,爸,咱们过去买外省的触媒,一吨是多少钱?”高凡问。 高逸平说:“一吨是2200块,还有运费,运到厂里,差不多要2400块了。” “既然咱们买传统触媒,每吨都要2400块,咱们的稀土触媒比传统触媒好得多,为什么只卖2000块呢?”高凡问。 “咱们的成本才1000块钱,卖2000块钱一吨,已经是对半的利润了。如果卖得再贵,人家干嘛不自己生产呢?”高逸平反驳道。 高凡笑道:“爸,你光算了原材料的钱,你就没有算我们那么多技术投入的钱?比如说,你儿子的一个金点子,值多少钱,不用摊到成本里去吗?” 高逸平下意识地点点头,高凡对他的pua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对于高凡的狂言,他居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觉得高凡说的挺有道理的。 “那依你的想法,咱们的触媒卖多少钱合适?” “4000块钱一吨,谢绝还价。” “这个……有点高了,我估计其他厂子不会接受的。” “这取决于咱们的广告做得好坏啊。” “还要做广告?”高逸平一惊。 高凡掏出一叠稿纸,递到高逸平面前,说道:“不是真的广告,而是软广告。爸,你看,这是我刚写的一篇论文,数据是找孟叔叔和生产科的袁叔叔要的。你能不能找到一点关系,让《茂林化工》杂志在这一期就刊登出来。 “只要论文一发出来,各家化肥厂都会看到。稀土触媒开车时间短,能耗低,合成效率高。光是一个开车阶段省下来的费用,就有一万多元,他们花4000元来买我们的触媒,有什么不乐意的?” “这样也行?”高逸平目瞪口呆。儿子的套路太深了,他觉得自己快跟不上了。 细想一下,高凡算的账是合理的。使用稀土触媒,光是开车阶段就能省下一万多元的成本,而且开车时间缩短一半,相当于增加了三四天的生产时间,这起码又值上万元。这样一算,4000元一吨的触媒能算贵吗? 至于说让那些厂子像沧海化肥厂这样自己研发新触媒,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沧海化肥厂是在高凡的引导下才完善了稀土触媒的生产工艺,其他那些化肥厂会为了区区4000块钱的触媒去费这个劲吗? 再说,就算他们想这样做,他们有高凡吗? 第五十六章 居然又是高凡 一个月内,徐盈是第二次来沧海化肥厂了。 第一次来,她是带着兴师问罪的任务而来,却带着莫大的惊喜而归。沧海化肥厂贡献了一个铵改尿的新方案,肉眼看上去就能确定比化工部的方案要强出许多,铁定是能够给茂林化工厅赚一份大大的脸面的。 这一次,她是听说了另一个让人惊喜的消息,亲自过来验证的。这个惊喜不及铵改尿方案那样大,却是更实际的,几乎立即就能看到成效。 与她一起来的,除了上次同来的乔嘉喜和冀玉林之外,还有省里七八家小氮肥厂的厂长和技术科长,他们的厂子都快到更换合成氨触媒的时候了,听说沧海化肥厂居然搞出了一种效率更高的新触媒,便齐齐地赶来观摩了。 国家正在逐步地推进企业改革,小氮肥厂自负盈亏是确定无疑的政策,只是一些地方目前还执行不下去,因为小氮肥厂承担着为当地提供化肥的任务,地方政府不可能让它停产,所以捏着鼻子也得补贴。 但有这样一把剑悬在头上,哪个厂长能睡得踏实?大家都在想办法改进技术,努力扭亏。听说沧海厂搞出一项新技术,能够提高合成氨转化效率,降低能耗,大家本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也得来看一看的。 “这就是我们的生产台账,进入稳定生产之后,我们每班次的合成氨产量比过去提高了20%以上,单位能耗下降了14%,两煤耗已经接近达标了。” 高逸平意气风发地向徐盈以及一干兄弟单位同僚汇报着。 众人翻看着高逸平递给他们的生产台账,这东西都是大家平时看惯的,一眼就能够看出其中的亮点。 台账这东西,理论上当然也可以造假,但问题在于,高逸平有必要造这个假吗?如果他造了假,未来账面对不上,麻烦可就大了。为了吹一个牛,搭上自己的前途,谁会干这种事? “老高,你说你们这个触媒和穆阳、浦江它们的触媒都不一样,具体有什么不同啊?”迳桥化肥厂厂长骆家真率先发问了。 “我们采用了国际最新技术,在咱们传统的触媒基础上,添加了稀土元素。对了,我们还写了一篇研究论文,叫做《稀土在合成氨触媒中的应用研究》,已经投到《茂林化工》杂志去了,估计下一期就能够发表。这是我们准备的打印稿,请各位专家批评。” 高逸平说着,做了个手势,办公室主任徐真新连忙带人把一份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打印稿发到众人手上。 “稀土触媒,我听说过这个东西,好像南清省那边在搞,想不到让你们先搞出来了。”东光氮肥厂的技术科长诸建洪认真读着论文,啧啧连声地说。 冀玉林说:“其实我们设计院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开发一种新触媒,要试验不同配方,小试、中试,成本还是不小的,我们一时也腾不出经费来搞。沧海厂以一个厂子的力量来搞,的确是很有魄力了。” 高逸平说:“我们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随便试试,没想到就成了。我们比南清省那边更有优势的,就是我们县本身就产稀土,到稀土厂去提一袋子稀土来试验就可以了。” “哈哈,高厂长太谦虚了。”骆家真说,“咱们省有这么多地方都产稀土,也没听说哪个地方搞出这个稀土触媒。说到底,还是你老高有魄力,还有孟科长、吴科长这样的得力干将。换成别的厂子,可还真不行。” 他这话,可是把在场的一干其他厂子的技术科长都给损了,幸好他自己没带本厂的技术科长来。好几个厂子的技术科长闻言都用哀怨的目光撇了自家领导一眼,心说这特么关劳资屁事,是你们这些当厂长的不支持技术研发,你如果一年给我们技术科三五十万的经费,劳资也给你整出几个国际先进技术来。 孟海见话头扯到了自己的身上,连忙红着一张老脸摆手说:“骆厂长过奖了,说实在话,我们厂这次能够搞出这个稀土触媒,还真不是我和吴科长的功劳,说起来,唉,真是羞死人呢。” “什么意思?” 众人都是一错愕,有好几个人连忙去看手里的那份打印稿,这一看便发现了不对劲。这篇论文算是集体创作,上面有孟海、吴泽群的名字,也有高逸平的名字,可排在第一的,却不是这几位,而是一个名叫“高凡”的陌生名字。 “这个高凡……”诸建洪诧异地看着孟海,向他求证道。 在前些年,化肥行业是个有钱有地位的行业,具体的表现就是三天两头可以开个会,或者组织到兄弟单位去参观啥的,所以同一个省内各家厂子的头头脑脑互相都是认识的。诸建洪过去也曾到沧海厂来“参观学习”,当然更主要的任务是吃吃玩玩啥的,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了。 沧海厂技术科的主要人员,诸建洪不说熟悉,至少应当是打过照面。可这个高凡,他从来没听说过啊。一个能够把名字署在技术科长和厂长前面的人,会是什么来头呢? “居然又是高凡!” 冀玉林却是瞪圆了眼睛,直接看向了高逸平。别人不知道高凡,他可知道啊,因为周晓芸再三说那份铵改尿方案是高凡提出来的,而这个高凡又是高逸平的儿子,冀玉林岂能不记得。 高凡提出铵改尿的方案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短短十几天,沧海厂又声称这个人是新型稀土触媒研究的参与者,而且是署名第一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要说高逸平是为了给儿子加分而不断地把厂里的功劳堆到儿子身上,这也太不正常了。孟海、吴泽群都在这里,这二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屈服于厂长的淫威的,高逸平得拿出多少好处,才能让这二位心甘情愿地让出署名权? “哈,居然又是高凡。” 徐盈的反应却是另一种,她脸上带着笑意,似乎觉得这件事情挺有意思的。 第五十七章 拉兄弟一把 周晓芸要求在铵改尿方案上写明高凡是主要贡献者,这件事在化工厅也惹出了很大的争议。化工厅甚至还收到了匿名举报信,说周晓芸是受到高逸平的胁迫,或者是与高逸平有什么幕后交易,才会提出这样一个离谱的说法。 徐盈本人对周晓芸是非常信任的,她知道周晓芸表面柔弱,但内心是很有原则的。周晓芸受过高逸平的照顾,出于报恩心理,辅导一下高凡的学习,或者给高凡买点零食啥的,都不奇怪。但要说她为了报恩,不惜把一项巨大的发明推到高凡头上,这就是笑话了。 科技发明的原创权,代表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学术道德问题。周晓芸本质上还是一个学者,怎么可能去做这种违背学术道德的事情? 徐盈的丈夫正是高凡参加化学竞赛时候的黑脸监考老师林志元,在亲自去沧塘对高凡进行了一次测试之后,林志元在家里嘟哝过不止20次,说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一个妖孽,化学功底太扎实了,就是人品有些欠费,也不知道家长和学校是怎么教育的,纯粹就是把一颗好苗子给惯坏了嘛。 徐盈素知林志元的水平和秉性,林志元都觉得高凡功底扎实,那么周晓芸的说法也就有一些依据了。现在,见沧海厂拿出来的稀土触媒论文把高凡的名字写在最前面,而孟海又摇头叹气,说自己蒙羞,可见这项发明的主要贡献者必定是高凡。 孟海、吴泽群这些人的水平,徐盈心里是有数的。他们都是搞化肥的老手,经验丰富,是合格的化肥工程师。但要说他们能够发明出稀土触媒,徐盈就有些不信了。稀土触媒这事,冀玉林向她汇报过,她知道其中有一些难度,别的企业不敢搞,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周晓芸在厂里,说是周晓芸在主持这项研发,倒也说得过去。然而,周晓芸这些天都在瑞章,甚至还不知道厂里搞新触媒的事情,所以这件事肯定与她无关。 那么,说高凡是这项发明的主要贡献者,反而是最合理的解释。 而这样一来,估计又有人该抓狂了吧? 这算不算是红果果的打脸呢? 徐盈是个业务型的官员,对于化工厅里那些不务正业却喜欢搞阴谋诡计的干部素来都很反感。这一次,在质疑高凡的问题上,蹦跶得最凶的,正是这批不务正业的干部,高凡能够凭实力打他们的脸,徐盈当然是乐于捧个瓜站在一边观摩的。 谁说副厅长就不是吃瓜群众了? “这个高凡,应该就是高厂长的那个天才孩子吧?” 徐盈笑呵呵地向高逸平求证道,话却是说给众人听的。 “什么,这是高厂长的孩子?” “哪个大学毕业的?” “咦,过去怎么没听老高说过。”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高逸平,表情却千差万别,有惊讶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恍然大悟的,有讳莫如深的。 “哎哎,啥天才不天才的。这孩子还在读高中呢,也就是平时喜欢看点书,有点鬼点子。真正做事,还是老孟、老吴他们,我那孩子也就是出了点主意而已。” 高逸平谦虚地说,同时向众同僚们精确地奉还各种表情,有表示承认的,有表示客气的,有你懂个屁的,有不服你来打我的…… 孟海知道大家在怀疑什么,他也很清楚自己出现在这里,就是要当好工具人的。他接过高逸平的话头,说道: “唉,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高厂长的这个孩子,眼界真是比我们这帮老家伙强多了。稀土触媒这件事,就是他最早提出来搞的。 “如果单单是出个主意,倒也不算什么。关键是,他是真的懂这套东西,稀土在触媒里起什么作用,我们都一知半解,他就能说得清清楚楚的。你们看到这篇论文了,里面那些公式,都是高凡写的。 “老诸,你也是搞技术的,咱们这些人的水平如何,你最清楚。你说说看,这些东西,是我们能写得出来的吗?” “还真是这样……”诸建洪脸色有些难看。 这会工夫,他已经把论文看完了。有关触媒熔炼、合成塔装填、还原开车之类的内容,他当然是能看懂的。但具体到氧化铈在触媒中的作用机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能看个半懂,有些知识还需要回去翻一下书才行。 嗯嗯,说不定翻了书也看不懂,自己都有多少年不看教材了。 孟海这些人的本事,诸建洪也是知道的。大家的知识结构相似,这些年干的工作也相似,自己弄不出来的东西,孟海他们也同样没戏。 他原本以为,沧海厂只是看到国外搞过稀土触媒,于是依葫芦画瓢,随便在触媒里扔了点氧化铈,没想到竟歪打正着地搞出来了。看过这篇论文,他才明白,人家是有理论指导的,最起码,氧化铈的比例人家是算过的,不是纯粹瞎蒙的。 可是,刚才高逸平说他那个孩子还在读高中? 一个高中生就能写电化学方程式了? 想想,自家的娃也上高中了,怎么成天就知道跟同学在外面疯玩,每回考试都要挂上几科。 不行,回去就要把那臭小子揪过来揍一顿。 你看看人家的孩子! 孟海出来作证了,诸建洪也低头了,对此事还存着疑心的那几位也不敢再说啥了。大家懒得去看高逸平那一脸的得瑟,迅速地便转换了话题。 “老高,我们这次可是专门来向沧海厂取经的。你们搞出这么好的触媒,可不能捂着自己一家用哦。我们厂下个月就要换触媒了,怎么样,我先订一吨半。”苍源氮肥厂厂长谈荣江先说话了。 “我们也是下个月要换触媒,nnd穆阳触媒厂还说生产任务紧,没法给我们及时供货。现在可好了,老高,我也预订1200公斤。” “对对,你们沧海厂不能吃独食。大家都是兄弟企业,你们搞出来好东西,也得让大家一块沾沾好处。” “老规矩,见者有份。” “哈哈,高厂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 众厂长们嘻嘻哈哈地鼓噪起来,谁也不提高凡这茬了。 第五十八章 老高这话是人话吗 “没问题,没问题!” 高逸平显出一副宽厚长者的模样,说道: “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我们沧海厂过去也没少受兄弟厂子的帮助,现在误打误撞搞出一种还过得去的新触媒,肯定是要跟大家分享的。 “你们大家还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安排生产科组织生产了,到目前为止,已经生产了6吨多新触媒。大家谁想要的,我安排供销科马上跟大家签合同,你们随时可以把触媒拉走。 “对了,我们沧海厂是厅里挂了号的困难户,连年亏损,比不了你们一个个财大气粗。所以丑话说在前面,咱们得钱货两清,概不赊账哦。” “艹,你老高想要现钱就直说嘛,装什么可怜!一吨多触媒能值多少钱,你还赊不起了?说吧,你们的触媒卖多少钱一吨?”骆家真问道。 “这个数。”高逸平竖起四个手指头,说道。 “才400?”骆家真一愣,“太便宜了吧?” “你特么有400一吨的触媒,有多少我要多少。”高逸平爆了粗口,“是4000!我们搞的是稀土触媒,你以为稀土是你们迳桥的黄泥巴,要多少有多少?” “艹,4000一吨,你怎么不去抢!”谈荣江跳起来了,“穆阳的触媒才2200一吨,人家还是专业厂子,你个小作坊生产的触媒敢卖4000一吨!” “4000一方还差不多,合着1300一吨,你们起码是对半赚。”骆家真说。 化肥厂买触媒是按重量买的,但装填触媒的时候却是按体积装的,所以谈到触媒的时候,两种计量标准都有。触媒是颗粒状的四氧化三铁,密度大约就是三点几,一立方米触媒大约是3吨多的样子。 年产5000吨合成氨的合成塔,能够装填的触媒也就是0.3立方米左右,合一吨左右。企业采购触媒的时候,会适当多买一点,留出损耗的量。相比开车的费用,触媒的价格并不高,所以各家企业也不会过于精打细算,多买个半吨也算不上啥。 高逸平撇着嘴,说道:“你们有点良心好不好?我们搞的是稀土触媒,用的氧化铈都是高纯度的,一公斤就要好几十。我们生产的触媒,光成本就要3000块钱一吨,你们让我卖1300,真把我当成傻子了? “还有,我们为了开发这种新触媒,前前后后花了好几万,这些钱不要摊到成本里去?你们谁觉得贵,自己回去开发就是了。我们沧海厂是化肥厂,又不是触媒厂,你们不想买就算了,我留着自己用不行?” 众人怒了,齐声谴责道: “别扯蛋了,什么高纯度的氧化铈要这么贵?再说,你们一吨触媒里能用多少氧化铈?” “3000块钱一吨的成本,你就吹吧,你乍不说3万呢?” “你别说,老高还真说了3万,他说为了开发这种触媒,前前后后就花了这么多。” “扯吧,他是舍得花3万去搞产品开发的人吗?” “徐厅长,你听听,老高这话是人话吗!” “对,简直就是高扒皮嘛!” 高逸平听着大家乱哄哄的叫骂声,心里那叫一个爽啊。这帮家伙的德行,他是知道的。这些人骂得越凶,就说明他们越是想买。如果真的觉得价格太高无法忍受,他们根本不会叫嚷,直接拍屁股走人不好吗? 4000元一吨这个价钱,是高凡提议的。高逸平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便觉得这个价格是完全合理的。他把自己代入了同僚的心理,想着如果有其他人向他推销这种效率更高的触媒,报价4000元一吨,他会不会接受呢? 答案是肯定的。 4000元和2000元其实差别不大,与减少三天的还原开车时间相比,多花2000元钱算得了什么? 徐盈笑呵呵地看着大家闹腾,等到大家把车轱辘话说了好几遍,觉得有些累了,她才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随便转头向高逸平问道:“高厂长,你说的这个价格,还有余地没有?” “基本没有了。”高逸平说,“我们这种触媒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比穆阳触媒厂的触媒要好20%以上,价格其实比他们也高不了多少。我们生产的批量小,成本还是很大的。这也就是对省内的兄弟单位,如果是外省的厂子找过来,我们得报到5000一吨,而且还得排队。” 徐盈点点头,说:“我刚才看了你们的生产记录。如果这种新型触媒的效果真的能够达到你们说的这个水平,那么4000元一吨也不算贵,一年下来节省的能耗也相当于几十个4000元了。 “现在的问题是,你们能保证用你们的触媒,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吗?” 这其实就是在给高逸平递话了,高逸平心领神会,马上答道: “这是完全没问题的。我不敢说用我们的触媒,一定能比原来的触媒好20%以上,但正常情况下,效率提高个百分之十几,应当问题不大。我们的生产实践在这放着,哪家兄弟企业不相信,可以派几个人过来跟着看,是真是假,一眼就看出来了。” “如果是这样,4000元一吨的价格,化工厅倒是可以接受的。我们会向全省推荐你们的触媒。咱们茂林是个农业省,化肥生产肯定还是要立足于自己的。没有一个自己的触媒厂,很多时候就要看别人的脸色。你们能够搞出自己的触媒,也算是帮省里争光了。”徐盈说。 听到徐盈这话,众人知道再吵下去也没意义了。徐盈已经把沧海厂研发触媒的事情上升到了为省厅争光的高度,大家还能说啥? 和高逸平分析的一样,4000元一吨的触媒,大家也就是本能地觉得贵了一点,但还不至于舍不得买。一家买个一吨半,也就是6000元,相比一年好几百万的生产成本,能算个啥? 至于说触媒其实就是拿点磁铁矿熔炼一下出来的东西,成本连1000元都不到,账也不是这样算的。企业里算成本的方法是很复杂的,管理成本之类的也得计算在内,你能说一块手表没用多少钢材就不能卖100多元钱? 第五十九章 小尾巴就翘起来了 大家稀稀拉拉地散了,有人去供销科签合同,有人去招待所休息,还有人去逛街买沧塘特产。高逸平叮嘱众人晚餐时间务必赶回来,沧海厂在食堂给大家准备了便宴,大家要一醉方休。众人都骂骂咧咧地,说着高逸平如何黑心,又扬言晚上一定要把高逸平放倒,以泄心头之忿。 送走众人,高逸平单独把徐盈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最好的茶叶给她泡上茶,这才在徐盈对面,笑着说道:“徐厅长,真不好意思,这才多长一点时间,累你跑了两趟沧塘了。” 徐盈端起面前的茶在鼻前闻了一下,赞了一声,然后说道:“你们搞出来的这个稀土触媒,如果在其他厂子使用的时候也能取得这么好的效果,那可又是一颗卫星了,我估计申报一个化工厅的技术革新奖也不在话下。 “短短半个多月时间,你们居然放了两颗卫星,我跑两趟也是高兴的。如果你们天天都能够搞出这样的成果,我就算住在沧塘又有什么呢?” “这次,实在是侥幸。如果不是我家那个臭小子提出来,我们可能还真不到要自己搞触媒呢。”高逸平说。 “你那个孩子,可是创造了很多奇迹啊。”徐盈说,“我都想见见这个天才了。” “他算什么天才?其实我都不想让他参与这些事情的,现在连高考都不到一个月时间了,他还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的。前一段时间,他倒是天天会到技术科去,跟老孟他们一起讨论方案。现在新触媒已经搞出来了,我就不许他再来办公室了,让他乖乖上学去。” “说到高考,晓芸一直让化工厅帮高凡争取一个保送资格,最起码也要给他加点分。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教育厅那边有他们的标准。” “这件事也不用太勉强。小周的心意我知道,不过保送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高凡现在的成绩还算稳定,加分不加分,可能意义也不太大。” “是吗?他现在在班上是什么水平?” “上次模拟考试,是年级第二。我听他们班主任说,如果能够稳定在这个水平上,考个清华北大的,应该没啥问题。要考科大的话,可能还需要再努力一下。” “能上清华北大就不错了。照我家那位的意思,觉得科大也不一定就比清华北大强呢。” “哈哈,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报志愿这种事,我怕是说不上话了。你是不知道,自从他拿了化竞的一等奖之后,他那小尾巴就翘起来了。再加上他妈妈惯着他,我都没法跟他说话了。” “嗯嗯,一般聪明的孩子都有点个性的。对了,老高,你可能不知道吧,上次我那位跟着教育厅的何处长一起到沧塘来,也被你家那个小子气了个够呛呢。” “还有这事?他是怎么对林老师不恭敬的,你跟我说,我回去收拾他。” “不必不必,他倒没有不恭敬,他就是啊,说话太气人了……” 徐盈笑了起来,然后便把高凡如何在林志元等人面前装叉的事情学了一遍,其中难免添油加醋,突出了高凡的机智和何玫、古坤全等人的迂腐,听起来有点英俊少年智斗地主老财的味道。 高逸平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听徐盈说完,心里满是幸灾乐祸。他嘴里说着这孩子不像话之类的客套话,内心却在快速地琢磨着,如何把这件事包装一下,在朋友圈里得瑟得瑟。 生子当如高小凡…… 聊完这些闲话,徐盈进入了正题,问道:“老高,这一次混合气硫化物超标的事情,你们调查出什么结论没有?” 高逸平说:“已经调查完了,是操作工的失误所致。至于背后的原因嘛,徐厅长你也能猜得出的。” 徐盈点点头,高逸平这话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白了,徐盈如何听不懂。 化工厅副厅长和县化肥厂厂长之间,差着好几个级别,但徐盈和各家厂子的厂长都很熟悉,其中又包括一些关系比较好的,以及关系比较淡的。 高逸平是个懂业务的厂长,作风也很正派,一向深得徐盈赏识,否则也不至于有过结儿女亲家这样的调侃。 关于有人写匿名信状告高逸平一事,徐盈也是知道的,而且化工厅也收到过匿名信。她还知道,这些人写匿名信的原因,是想取高逸平而代之,沧塘县计委的那位副主任吴亚威还专门去过化工厅活动此事,徐盈也听人说起过。 这一次沧海厂的合成塔事故,徐盈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当时还为高逸平捏了一把汗,觉得高逸平没准过不了这个坎。她还计划以省化工厅的名义,替高逸平说说话,让沧塘县不便向高逸平出手。 以徐盈的阅历,完全看得出来,沧海厂在这种节骨眼上发生一起严重的生产事故,背后没人捣鬼倒是奇怪了。她这次过来,也有一个小小的目的,就是问问这件事的后续。 “针对这一次的合成塔事故,我们写了一个事故总结,也做了深刻的检讨。有关的材料我们已经交给县里了,还有一个副本是要交化工厅的,一会我就拿给你。”高逸平说。 徐盈点点头,说道:“好的,我会带回去。不过,老高,你们光总结教训还不够,这一次你们开发出新触媒,算是把坏事变成了好事。但如果下次再出现同样的事情,你们准备怎么办?” 高逸平笑道:“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有了考虑。当班的那个操作工,坚持说自己只是失误,不是故意,我们也没办法。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厂里不给他一点处分是不行的。 “我们已经把他调到劳动服务公司去了,这辈子,他就准备种种花,扫扫大马路吧。至于说避免再出现同样的事情,我们考虑,还是得从制度上下手。我们拟定了一套新的生产管理制度,现在已经在推行了。” 第六十章 有一种眼晕的感觉 徐盈眼睛一亮,问道: “什么样的新管理制度,可以让我学习学习吗?” “瞧徐厅长说的,我们想请你指导还来不及呢。”高逸平说。他起身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取过来一大摞资料,放在了徐盈面前的茶几上,倒把徐盈给吓了一跳。 “这都是你们的新管理制度,怎么会这么多?”徐盈问。 “制度本身没多少内容,主要是附件比较多。”高逸平得意地说。这些材料原本也是他要向化工厅汇报的,只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现在借着徐盈的话,直接拿出来,不怕徐盈不识货。 “我们总结了这次合成塔事故的教训,发现在我们的生产管理中还存在着很多漏洞,有些管理规章流于形式,工人愿意遵守就遵守,不愿意遵守,我们也没办法。 “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借鉴了国外的先进经验,提出了一整套的标准化管理方法,为每个岗位都编写了工作细则,要求操作工必须严格按照细则操作,不得擅自行事。 “这一大摞资料,就是各岗位的细则和相应的表格,请徐厅长批评指正。” 高逸平一边说着,一边把资料摊开,给徐盈指点着。 徐盈拿过一份资料,看到上面写着“铜洗岗位工作细则”,翻开一看,不禁啧啧连声。 只见那细则可真是做到了细致入微,从穿戴个人防护用品开始,详细规定如何开启各种设备、阀门,如何监视仪表,如何观察法兰、管口、安全阀等处的漏气,如何补气升压、放空卸压。 每一项都具体到动作要领,而且许多操作都需要留下操作记录。仪表的读数要每15分钟记录一次,有任何涂改都需要班组长签名。 这份细则,可以说是复杂至极,又可以说是简单至极。 说它复杂,是因为里面规定的内容太多,乍看上去有一种眼晕的感觉。 说它简单,是因为它把每一项操作都傻瓜化了,操作工只要照着要领去做就行。如果你连这样的操作都会做错,那还不如趁早换岗,到服务公司种树去。 徐盈是懂行的人,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套办法的价值。如果全省的化工企业都能够编制出同样的细则,整个化工生产的面貌将焕然一新,各种奇葩的安全事故也将基本绝迹。 化工行业是危险行业,化工行业的生产管理一向是最为严格的,有着各种各样的制度。然而,在运动年代里,一些有经验的企业领导靠边站了,许多规章制度也被以“管卡压”的名义荒废。 60年代中期,各地大搞“地方五小”建设,在取得一定成效的同时,也产生了大量的问题。地方五小大多数是土法上马,工人是从当地农村招收的,很多人对现代工业毫无概念。企业领导是从机关调过来的,同样没有工业生产的经验。 盲人骑瞎马的结果,就是许多企业的管理日益松懈,一些工人甚至不掌握最基本的“应知应会”,纯粹是靠着师傅的口头传授了解操作方法,设备出现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经常出现越处理越糟糕的情况。 近几年,由于知青大量回城,各企业都面临职工子弟待业的问题。为了让子女顶替上班,许多老职工都以各种方法提前退休,使得一线工人的平均技术水平进一步下降。 大批不懂技术却还桀骜不驯的青工充斥在生产一线,俨如一颗颗行走着的定时炸弹,没准啥时候就来那么一声冲天巨响。 化工厅对于这种情况洞若观火,徐盈三天两头往企业里跑,检查企业的安全生产工作,督促企业严格管理,消除各种事故隐患。 然而,许多企业的情况是如此不堪,令徐盈屡屡有一种无助的感觉。管理规章可以用白纸黑字抄下来,贴在车间里,但工人们不照着执行,你又能如何? 大家都散漫惯了,对于企业提出的要求,大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做的时候能够只打一个五折都算是给厂长面子了。 举个例子说,铜洗工段的操作工主要工作就是盯着液面计调节液面,如果液面过高,就要调低一些,以免出现铜洗带液造成合成段的触媒中毒。 多数时候,铜洗工段的液面不会出什么问题,时刻盯着看,与隔上十分钟、二十分钟看一次,并没有什么区别。于是,有些自诩有经验的操作工,便会在上班的时候打盹,睡一会再起来看看,或者让旁边的同事帮忙偶尔过来看看,都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一来,一个重要的环节就失守了。如果前一工序出现问题,这道工序无法及时补救,就会使一个小问题发展成大问题。 后世有人研究各种生产事故,得出的结论是,每一起重大事故的背后,都有几十起不太严重的小事故,还有数百个未产生负面影响的错误操作。 这一次,沧海化肥厂发生合成塔触媒中毒事故,事后高逸平处分了当事操作工,把他调离了操作岗位。针对这起事故,高逸平打算重新开展一次生产管理整顿活动,搞一些“触及灵魂”的教育。 高凡得知此事之后,拦住了高逸平。他指出,这种运动式的生产管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一次会议之后,或许大家会稍微注意几天,但等风头过去,大家该如何做,依然会如何做。 而且,“触及灵魂”这种事情,是明显存在边际递减效应的。这一次把大家吓唬住了,下一次你必须有更严厉的手段,否则大家就不害怕了。一家厂子能有多少可使用的手段?等到吓唬不住大家的时候,高逸平又当如何做呢? “那依你说,该怎么做?” 高逸平当即就呛了高凡一声,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里求教的成分明显多于抬杠的成分。 他心里隐隐有个期望,那就是自己的妖孽儿子没准真能给他支一个高招。 没错,这就是高凡对高逸平持续开展pua的结果,高逸平已经下意识地把高凡当成一个能够给自己指点的高人了。 第六十一章 平安无事 标准化。 这就是高凡给高逸平开出的药方。 “爸,你看过西沙海战的电影吧?里面的海军开船的时候,有这样的对话,舰长说‘左五度’,轮机手要回答‘左五度明白’,你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回答吗?” 高凡循循善诱。 高逸平点头:“这个我懂,我们过去也有这样的应答要求,工段长下一个指令,操作工一边操作一边要重复这个指令。不过,后来大家觉得麻烦,就没搞下去了。” “那么,你觉得应该这样应答吗?” “还是应该的。操作工应答一句,一是能够确保没有听错指令,二是嘴里念一遍的时候,手上的操作不容易出错。此外,有时候可能工段长自己喊错了口令,听到操作工重复,他也更容易发现自己的错误。” “对头对头。”高凡来了句川味普,然后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既然你们都知道这种应答有好处,为什么不搞下去呢?” 高逸平说:“因为其实出问题的时候也不多,大家这样应答,绝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作用。车间里大家都是互相认识的,成天这样一喊一答,觉得太形式化了,慢慢地就没人执行了。” 高凡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管理制度中的每一项要求,都是前人付出了血的代价总结出来的。严格执行这些要求,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是多余的,但在关键时候就可以避免严重的事故。 “这就像车间里的灭火器一样,可能车间十年八年都没起过火,但灭火器是必须存在的。因为万一失火,你找不到灭火器就会造成严重的损失。” “你说的有理。”高逸平点点头,“有些规定,的确是得恢复了。” “光恢复原有的规定还不够。咱们原来的规定,依然是很粗糙的。这些年,国外在生产管理方面有很多先进经验,我们可以借鉴过来。比如说,各个岗位要建立‘零报告’制度,这是避免出现严重事故的有效手段。” “什么叫‘零报告’制度?” “化肥厂的很多岗位,都是监控设备运转情况的。如果设备出现异常,操作工就要进行操作。但如果设备没有异常,操作工就无事可干了。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某个操作工没有做某项操作,这是因为没有出现异常,还是因为他睡觉了,没有注意到设备异常。你能知道吗?” 高逸平摇摇头。其实高凡说的这种情况,要想检查还是能够查出来的,只是高逸平不想和高凡去纠缠这个问题,他想听听高凡有什么高见。 高凡说:“零报告制度,就是要求操作工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填写一次设备运转情况登记表,即使没有异常也要记录。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可以让操作工每隔一段时间就给调度打一个电话,报告设备没有异常。” 说这话的时候,他开始怀念后世的移动互联网了。在后世,操作工需要定时对设备情况进行拍照留痕,想偷懒都难。当然,如果能够在每个岗位都加上摄像头,就更理想了。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高逸平眼睛一亮,马上就体会出这种手段的价值了。 “咦,这不就是鬼子用的办法吗?派个打更的老头,喊‘平安无事’,这应当就是你说的‘零报告’制度吧?”高逸平脑洞大开,想起看过的抗日神剧了。 高凡哑然失笑:“应该算吧。日本人搞管理,的确是有一套的。看上去是一些繁文缛节,但如果能够严格执行,的确有助于保证质量。” “我们和日本企业相比,还差得很远啊。”高逸平感慨道。 这个年代,正是中国全面学习日本技术和管理经验的时期,国人对日本充满了崇拜,啥东西沾上日本二字,就能够给人以一种高端、精细、工匠的感觉。 国家经委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全面质量管理制度,其中主要的内容便来自于日本的质量管理经验。许多日本管理学家纷纷来华讲学,甚至高逸平也曾到瑞章去听过一次日本专家的讲座,回来之后向冉玉瑛感慨了半天。 高凡却是知道,日本的企业管理,看上去很精细,实际上问题很多。在他们的繁文缛节背后,掩盖的是僵化思维和甩锅心理。 日本的一些管理制度,几十年不变,甚至到了2020年,他们还在使用传真机传送资料,原因只是没人愿意出头来提议更改设备。 严密的制度,让每个岗位上的人都明哲保身。遇到事情,大家不是群策群力解决问题,而是拿着条文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责任都是别人的。 此外,再好的制度,也还是需要人去执行的。如果执行制度的人故意造假,那么什么制度都是白搭。 时下,日本制造还处于如日中天的状态,各家企业也还有激情去提高产品质量,保持竞争力。等到日本经济开始进入下行线,日本产品竞争力下降的时候,各种人为造假就会纷纷出现,把“日本制造”生生变成一个笑话。 当然,这些话,高凡现在是不会对老爹说的,即便说出来,老爹也绝对不会相信。今天的中国也还没到有资格嘲笑日本的时候,先把日本的好经验学过来再说吧。 带着这样的心态,高凡向高逸平讲了许多后世的标准化管理手段,听得高逸平摇头叹息,说用这些手段一对比,自己过去在厂子里的管理,简直就是生产队长的水平,完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思维。 带着高凡的指点,高逸平亲自带领生产科、技术科、质检科和各车间主任、工段长等,花了好几天时间,编制了这样一部全新的管理制度,给每个岗位都确定了工作细则,堵上了各种懈怠、违规的漏洞。 可以这样说,如果在半个月前,沧海化肥厂有这样一份管理制度,有一半的岗位能够执行这项制度,这一次的合成塔事故就完全不会发生,因为有那一罐子含硫混合气进入合成塔之前,至少有五个以上的环节能够把它截住。 第六十二章 厂里的同志们贡献也是很大的 “老高,真了不起啊!” 徐盈看过几本岗位细则,脸上满是欣喜。 这些细则,因为是匆忙编出来的,其中还有一些考虑欠周之处。但徐盈看出了这些细则的价值所在。她迅速地想到,如果安排人把细则再完善一下,然后推广到全省的小氮肥厂,将能够创造出多大的效益啊! 自己这几年到处奔波,想推行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法,却始终不得要领。沧海化肥厂的这份制度,加上作为附件的细则和表格,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很适合进行全行业的推广,这恰恰就是自己想要搞出来的东西。 兄弟省市的化工系统,这两年也都在搞各种管理制度,有一些还搞得颇为不错,受到了化工部的表扬。 但是,和眼前这份制度相比,兄弟省市的那些制度,只能算是毛坯了。沧海厂的这份制度,那才是真正称得上和国际接轨,绝对能够把兄弟省市的那些人给镇了。 又是一个全国首创啊,茂林省化工厅的面子实在是太风光了。 想到全面首创,徐盈心念一动,对高逸平问道: “老高,这个标准化管理制度,不会又是你家的天才儿子发明的吧?” “不是不是,这个真不是。”高逸平连忙否认。 这倒不是高逸平要贪功,而是高凡与他探讨过,认为这份制度还是不要算到高凡头上为好。 其一,在稀土触媒的研制中,高凡已经出够了风头,过犹不及这个道理,高逸平和高凡父子俩都是懂的。 其二,高逸平现在正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成绩,以应对县里那些人对他位子的觊觎。 有一个牛叉的儿子,虽然也能给高逸平加一些分,但还不足以让高逸平坐稳现在的位子。如果他自己也能显示出牛叉,县里要想动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甚至更确切地说,县里那些倾向于他的领导,要保他的时候也就有理由了。 “我这些年,化工业务荒废得很厉害,主要精力都是放在企业管理上了。前年,我到省党校学习了两个月的企业管理,还是很有一些收获的。另外,厂里也订了不少企业管理方面的杂志,里面有些不错的文章,我都是学习过的。 “搞一个标准化规章的思路,我已经想了好几年了。这一次我们厂的氨水池爆炸,给我触动很大。我在瑞章养病的时候,就想着回来要马上着手编制这个制度。 “当然,厂里的同志们贡献也是很大的,生产科的老袁,技术科的老孟,还有我们的老领导胡厂长,都贡献了很多非常好的思想。 “可以这样说,这份制度,就是我们厂集体智慧的结晶。” 高逸平慷慨陈词,话里话外却在表明自己是这份制度最主要的贡献者,集体智慧啥的,那不过是必要的漂亮话而已。 徐盈何其聪明,脑子稍稍一转,就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了。 高逸平否认高凡在其中的贡献,徐盈是不相信的。高逸平有一些管理思想不假,但这份制度中显示出来的,是一种全新的思维,这绝对不是高逸平能够拥有的。 如果像高逸平说的那样,他已经琢磨了好几年时间,他不可能不在其他的场合里透露出这样的思想。 高逸平前些天在瑞章养伤,徐盈也去看望过他,他可一个字都没说新制度的事情。现在悄无声息地就弄出一份新制度来,说他背后没有高手指点,欺负徐盈是个傻白甜吗? 明白这一点,但徐盈也不会去揭穿高逸平的谎言。高逸平和高凡想到的事情,她也全都想到了。她内心也是想保高逸平的,有这样一个机会,她当然乐于添上一把火。 “太好了,老高。这份制度我带走了,我会找人再完善一下,然后就在全省推广。你放心,这个功劳省厅是会记在你头上的。别的不敢说,一个全省化工系统劳动模范,是保证能够给你的。 “下一步,再推荐你参选全省的劳模,我估计也没什么问题。沧海化肥厂最近搞出来的这几件事,随便一件都够一个省劳模了,更何况是接连几件。 “对了,我想起来了。管理制度这件事,我觉得可以让省报来报道一下,主题就写你高厂长锐意进取,大胆革新,技术研发和管理创新双丰收。” 徐盈给高逸平许着诺言。 她倒也没夸大,沧海化肥厂推出铵改尿新方案、稀土触媒,还有标准化管理规章,都是化工系统多少年不曾有过的重大成绩,高逸平作为厂长,理应受到嘉奖。 高逸平等的就是徐盈的这个承诺,他老脸绯红,假意地谦虚道: “这怎么敢当,这些荣誉太大了,我可担不起。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厂里的同志们做出来的,我也就是当了个牵头人而已。” 徐盈笑道:“老高,你就别客气了,这都是你应得的。别的不说,就冲你能够培养出高凡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给你一个劳模都不冤。” “呃呃,这个……”高逸平不知说啥好了,他一时甚至分不清徐盈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你一个大老爷们,靠儿子给自己刷成绩,脸呢? 可是转念一想,儿子也是自己生的,小时候自己还教过他认字,所以他那一身本事,四舍五入也算是自己教出来的,自己沾点光怎么了? 不服,你也生个这么天才的娃出来呀! 徐盈没有去管高逸平的心理活动,她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对高逸平说道: “老高,制度有了,你们要尽快在厂里推行和完善,争取把沧海化肥厂做成一个全省化工系统的管理标杆。 “晓芸他们那边的铵改尿方案,已经快要完成了,厅里会以省化工设计院和你们沧海化肥厂共同的名义报送给化工部。同时,省厅也会建议化工部把沧海化肥厂作为铵改尿的试点厂。 “到时候,化工部肯定要派人下来考察,你们如果在管理上出现了什么问题,省厅可就不好替你们说话了。” 高逸平赶紧收回放飞的思绪,同样严肃地向徐盈做着保证: “徐厅长,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省厅丢脸的。” 第六十三章 人家会失望的哦 一周后,《茂林日报》在头版刊发了记者采写的专题,标题为《改革时代的弄潮儿——记沧海化肥厂厂长高逸平》。 文章中写道,高逸平作为一名运动前的大学生,20年扎根在一个小氮肥厂,从普通技术员成长成为一厂之长。他思想正确、眼界开阔、关爱职工、重视人才。 在他的领导下,沧海化肥厂在技术进步和管理创新上屡创佳绩,先后推出了在国内领先的铵改尿新方案、稀土触媒以及企业标准化管理方案,后者还借鉴了国际最新的企业管理理念,具备与国际接轨的水平。 文章还颇为春秋笔法地介绍了沧海化肥厂面临的经营困境,将其描述为因设备老化而不可避免出现的困难,而高逸平则是迎难而上、力挽狂澜的英雄。 稀土触媒的销售也成了高逸平的一项政绩,记者居然还考证出来,说由于稀土触媒的热销,沧塘县氧化铈厂和钢铁厂也获得了丰厚的收益,由此可见高逸平有全县一盘棋的博大胸怀。 “在外面套条内裤,我爸就可以去拯救世界了。” 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高凡这样调侃着老爹。那一期《茂林日报》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高逸平和冉玉瑛两口子反复翻看,纸页都已经快被揉烂了。 “什么内裤?”冉玉瑛诧异道。 “就是超人,一部美国电影里的人物,经常拯救世界的。”高凡说道。他也不担心自己的解释会穿帮,经过前一段时间的调教,便宜老爸和便宜老妈现在对他都已经有了莫名的崇拜,他说啥就是啥,爸妈轻易是不敢怀疑他的。 冉玉瑛对超人没啥兴趣,她转头对高逸平说:“这个记者也真是的,这么长的一篇报道,里面一个字都没提小凡,连裘国梁都蹭了个名字,他凭什么呀。” 高逸平说:“这件事,是我和小凡商量过的。记者是徐厅长安排来的,主要是为了给我造势,警告一下县里那几个想打化肥厂主意的人。如果里面提到小凡,反而给人落了把柄。 “至于说老裘,他毕竟是管生产的副厂长,也是厂里的老人,彻底不提他也不合适。 “前两天,老裘已经跟我谈过了,说他全力支持我继续当化肥厂的厂长,不管县里哪位领导下来说话,他都会站在我一边。这不是挺好的吗?” “这个老裘也是识时务者啊。”高凡插话道。 “你也叫老裘!”高逸平斥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说道:“你还是得叫他裘伯伯,你小时候,他对你还是不错的。” “这么说,现在县里不敢动你了?”冉玉瑛问。 高逸平说:“也不是不敢动,而是县里几个领导有理由帮我说话了。省报都说我是改革弄潮儿,县里还合适找其他人来替代我吗?” 高凡笑道:“文章是好文章,可这个标题,实在是俗透了。” “现在不就时兴这样说吗?”高逸平说。 冉玉瑛的关注点却依然在高逸平的职务上,她问道:“那是不是如果化工部确定咱们厂作为试点厂,你还会是厂长。” “原则上说,是这样吧。” “我听人说,如果化工部给咱们厂投了资,咱们厂最少也得升格成省属企业,那时候厂子是不是就要升成县处级了?那到时候,你到县里去开会,也能坐主席台了吧?” “坐主席台有什么好的,坐在上面,想打个瞌睡都会被人看见。” “……” 高凡无语。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爹成天嘲讽老娘爱虚荣、喜欢吹牛,轮到他自己头上,那股凡尔赛的味道一点也不差啊。 一场风波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县经委又把高逸平找去谈了一次话,主要是对他进行安抚。经委已经看出来了,化工厅有意支持高逸平,而高逸平也的确有过人之处。 如果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地把高逸平调走,化工部试点的事情,没准会被化工厅放弃了。毕竟,周晓芸是高逸平的心腹,如果高逸平不在沧海化肥厂了,周晓芸还会坚持让化工部选择沧海化肥厂作为试点吗? 铵改尿试点厂,对于沧塘县来说是一件大事。不少于2000万的投资,能够让沧海化肥厂变身为了一家大型企业,哪怕是被省厅收编为省属企业,它毕竟还在沧塘县不是? 在这种时候,沧塘县自然是要努力把高逸平给稳住的。 知道老爹的位子稳了,高凡也就不操心了。事实上,就算他想再操心点什么事情,高逸平和冉玉瑛也不会允许,因为高考已经迫在眉睫了。 …… 七月流火。 高凡擦着头上的汗,拎着笔袋走出了考场。 这已经是最后一科了,合上卷子的那一刻,高凡便知道自己的北大计划应当是稳了。此前,虽然他也对自己的水平充满信心,但谁知道考试的时候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比如出现某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知识点。 七门功课考完,意外事件并没有出现。高凡感觉自己有把握拿到550分以上,这个成绩在往年比北大的录取线要高出了30分,已经接近科技大学的线了。 这个年代里学霸们的理想是上科技大学,但高凡有着北大情结,是不会去蹭科大的热点的。 “高凡,你考得怎么样?” 徐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偏着头向他问道。她的手里,也拎着一个笔袋。这也是这个考场里的一道风景线,但凡看到手里拎着笔袋的学生,必是一中高二七班的。 “感觉不错,你呢?” “我估计能上大专线,不过我爸想让我上商业学校,商校去年的分数比大专还高呢。” “嗯嗯,商校挺不错的,我姐就在商校。” “我爸说商校分配好。对了,高凡,还得谢谢你帮我整理的那些题,我觉得我这次数学起码能多拿10分,要不我也不敢想上商校的事了。” “应该的。” “你呢,高凡,你肯定考得特别好吧,够不够上科大?” “离科大还有点距离,上北大估计够了。” “你想去北京?” “是啊。” “为什么不去浦江呢?如果你去北京,‘人家’会失望的哦。” 徐丹嘻嘻笑着,给了高凡一个戏谑的眼神。 第六十四章 都会有美好的前途 “嘿嘿,丹丹,别乱点鸳鸯谱,我对你说的‘人家’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高凡笑着纠正道。 班上有实力考到浦江去的女生只有一个,那就是黄春燕。黄春燕不止一次在同学中流露过想考复旦的愿望。 在这个年代里,对于南方学生来说,复旦的吸引力就高于清北的。鉴于中科大那变态的分数线,沧塘一中历年的学霸都把考复旦作为最高理想,黄春燕也是其中之一。 自从高凡异军突起,班上就开始有人把他和黄春燕相提并论,并且猜测他们俩会同时考上复旦,然后水到渠成,成就一段佳话。 对于这样的说法,高凡一概是嗤之以鼻。高中生对于感情的想象力实在是苍白,恨不得直接拿着成绩单往一块撮合。高凡却是知道,中学里的这些猜测,不过是一些荷尔蒙在作祟。等踏出校门,见着更广阔的天地,这些所谓的才子佳人故事,就都随风而散了。 “骗人!” 徐丹却是不打算相信高凡的话,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话题有趣吧。她扭头看看,见黄春燕正与有班上第一美女之称的肖佩肩并肩地向这个方向走来,便抬起手喊道:“黄春燕、肖佩,这边!” 两个女生听到喊声,向这边看来,先看到了徐丹,随即便发现了站在徐丹身边向她们露出尬笑的高凡。两个人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就见肖佩抬手拍了黄春燕一下,然后二人便嘻嘻笑着走过来了。 “高大才子,考得怎么样,科大稳了吧?” 走到近前时,肖佩先发话了。 她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平日里就喜欢笑,因为这一点还经常被老师点名批评。她之所以能够博得一个第一美女的称号,与她的阳光气质不无关系。 其实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稍微长得端正一点都可以算得上是美女,毕竟胶原蛋白是不会作伪的。喜欢笑的女孩,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这是能够加分的项目。 高中里的男女大防,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就土崩瓦解了。 高考之前,大家都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和异性说句话,都担心被人怀疑是在搞“早恋”。 可高考一结束,大家顿时就觉得自己是成年人了,可以像哥哥姐姐那样邀几个异性一起聊天玩耍。 要知道,他们可是从上小学那天就在盼着能够自由地和异性来往,已经足足等了九年了。 “肖大美女何出此言啊。”高凡呵呵笑着回答道。 人家叫他大才子,他回敬一句大美女,也算是礼尚往来了。可他忘了这是什么年代,在这个年代里,才子这个词是可以随便说的,美女这个称谓却很惊世骇俗。 “哈!” 黄春燕稍一错愕,便嘎嘎地笑了起来,还促狭地用手捅着肖佩的腰,大致是在调侃她获得了一个“大美女”的评价。 肖佩的脸也是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她回头瞪了黄春燕一眼,然后看向高凡,半嗔半怨地说道:“高大才子怎么这么小的气量,人家叫你一句,你就这样油腔滑调地笑话人。” “不是笑话,是实事求是。”高凡说,“你们三位都是美女,我站在你们面前,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我不是美女。”徐丹举着手声明道。 “我也不是!”黄春燕跟着起哄。 “我是好吧!”肖佩在两个女伴身上各打了一下,说道,“你们都不想当美女,就我来当好了,以后你们可别跟我抢。”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脸不屑,心里是美美的。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哪个女孩子又不喜欢被人称为“大美女”呢?就说徐丹和黄春燕,这么没准心里还在嫉妒她呢。 打闹了一通,最后还是黄春燕把此前的话头重新捡起来了,她对高凡问道:“高凡,你考得怎么样,有560分没有?” “不好说。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在540左右吧。”高凡说道。他心里估的分数比这个要高一些,但为了照顾黄春燕的情绪,也不便多说了。 “可惜了。”黄春燕说,语气里听不出是真的惋惜还是有些庆幸。 “你呢?” “我估计只有530左右。” “这个成绩上复旦也够了。”高凡说。 “嗯。”黄春燕简单地应了一句,又说道,“你的分上复旦很稳了,你会报哪个专业?” “可是高凡说他想报北大。”徐丹替高凡回答道。 高凡分明能够听出,她的话里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北大?为什么你会报北大呢?”黄春燕诧异道。 “因为……”高凡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报北大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报复旦,所以我就报北大啰。”高凡颇为嘴欠地说出一个理由。 黄春燕的嘴立马就撅起来了,高凡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眼神里冒出了一股杀气。 “我是老虎啊,你这么怕我?”黄春燕怒道。 “黄班长误会了。”高凡手一挥,“我是说,你去浦江,我去北京,这样咱们班不就在哪个城市都有人了吗?以后大家想去哪玩,都有人接待,岂不是美哉?” “这还像句人话!”黄春燕嘟哝着。 她其实对高凡也没啥感觉,只是高凡刚才那话太伤人了,由不得她不抗议。 我可以对你没感觉,但你不能对我没感觉,这就是黄春燕的心理活动。 呵…… “高才子,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和徐丹如果去北京玩,你可不许嫌我们是小地方来的,不搭理我们。”肖佩笑着打了个圆场,情绪很是愉快。 高凡刚才那句话,倒是挺合她的心意,可是她也不能公开点赞啊。 毕竟,她现在还挽着黄春燕的胳膊,一副塑料姐妹的亲密模样呢。 “肖同学打算报哪个学校?”高凡问。 肖佩说:“我觉得我这次发挥得还行,我爸妈想让我报财院,说女孩子稳定一点好。” “嗯嗯,学财会挺好的。”高凡点头说,“未来几十年,国家的政策都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需要大批财会人才,肖同学、徐同学都会有美好的前途的。” “高同学,你不去当领导真是屈才了!” 第六十五章 不算啥麻烦事 “我想去趟水南。” 在家里,高凡对高逸平和冉玉瑛说道。 “你去水南干什么?”冉玉瑛下意识地质问道。 “你和谁一起去?”高逸平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高凡早就说过高考完了要去一趟水南,和陈兴泉谈合作的事情,高逸平当时采取了搁置争议的态度。现在高考已经结束,高逸平不能再回避了。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高逸平或许会找出一些理由来反对高凡去水南。但经过前一段时间的事情,高逸平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控制这个儿子了。 儿子的专业知识比自己强出一大截,这个也就不说了。更让他汗颜的是,儿子对于人心的把握,居然也和他这个老社会人相差无几,有些事情甚至比他看得还透,这让他还怎么给儿子讲人生道理? 后世有很多老人都喜欢感慨人心不古,说当年的人很单纯,不像现在的人那样世故。这种话,也不完全对。 80年代之前的人,平均意义上比后来的人更单纯,这是事实。但即便在那个年代,也同样不乏精明之辈,能够把大家玩弄于股掌之间。许多老实人也是因为反复被人耍,才变得世故起来的。 到了高凡穿越之前的年代,各种厚黑学、办公室政治之类的知识已经很普及了,用这样的眼光来看80年代初的社会,可不就显得老练了吗? “我自己去。”高凡说。 “那怎么行!”冉玉瑛急眼了,她放弃了此前的问题,转而开始替儿子谋划起来,“你让你爸带你去吧。” “我怎么能走得开!”高逸平没好气地斥道。 且不说时下厂里正在推行新的生产管理制度,他作为一厂之长,不敢有半点疏忽。就算能够挤出几天时间,他又能以什么名义陪高凡去水南? 高凡去水南,是去跟一个农民企业家谈生意,这是行走在政策边缘的事情,高逸平能公开掺合进去吗? “要不……”冉玉瑛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活动能力,发现如果自己陪儿子去,基本上就是给儿子添乱的。她长这么大,也没去过水南,到了那里必定是两眼一抹黑。 “要不,让小敏跟你去?”冉玉瑛把头转向了刚从里屋走出来的高敏。 高敏已经拿到了商校的毕业证,正在等待分配。高逸平帮她活动了一下,地区那边有人答应把高敏分配到地区商业局去,那可是一个公认的好单位。 不过,现在分配结果还没出来,她还得在家里等一段时间。 “好啊好啊,小凡,我跟你去吧。” 高敏正闲得无聊,听说有去外省的机会,立马精神起来。 高凡笑着摇摇头,说:“妈,你就别操心了。我姐也才18岁好吧,除了去过瑞章,也就是小时候和爸一起出差去过穆阳。你让她跟我一起去水南,这算是谁陪谁啊?” “说得好像你去过多少地方似的。”高敏没好气地反驳道。 “起码我是个男的,出门方便点吧。”高凡说。 他没法说自己前一世连南美都去过,区区一个水南,不过就是打个“飞的”的事情。 高敏没话讲了。这两年,社会治安还真说不上有多好。虽说车匪路霸的事情还没开始出现,但一个女孩子去陌生地方,的确是让人不放心的。 她刚才光想着出去玩,没考虑到安全方面的问题。现在被高凡一说,她也有些怯了。 “老高,你觉得呢?” 冉玉瑛没辙了,只能向高逸平求助。 高逸平想了想,说道:“按理说,小凡这么大一个人,去一趟水南也没多大问题。以后他上大学,不也得自己出门吗?仁桥那边,那个陈兴泉应当会去接吧?” “那是肯定的。”高凡说。 “老高,你是不是联系一下那个邓厂长,让他安排人去接下小凡?我对那个什么陈兴泉,还真有点不放心。”冉玉瑛说。 她说的邓厂长,是水南仁桥市氮肥厂的厂长,名叫邓有良。高逸平过去开会的时候和他认识,上一次曾托他帮忙打听陈兴泉的情况,对方倒是挺热情的,很快就把情况向高逸平报告过来了。 高逸平点点头,说:“行,上次的事情,我还说要感谢他的。这次小凡过去,给他带点板鸭、腊肉,算是感谢。顺便叫他安排人接一下,再陪着到雁洲去看看,对他来说也不算啥麻烦事。” 这就是当厂长的好处了。如果邓有良有个啥亲戚到沧塘来,让高逸平照顾一下,高逸平也不会觉得有啥麻烦。他是一厂之长,随便安排个车接个站,从办公室派个小干事陪着下一趟乡,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对于高逸平的这个安排,高凡也没表示反对。 一来,他如果不接受这个安排,父母没准真的不允许他去。可怜天下父母心,在父母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 二来,他到水南去,是要和陈兴泉谈合作,而他在那边除了陈兴泉之外,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万一他有什么事情不想让陈兴泉参与,想找个其他人帮忙都找不着。 高逸平给他介绍一个厂长朋友,关键的时候没准就能派上用场。至于说欠人情啥的,倒是不用考虑的事情。 定下了去水南的事情,高凡先用厂长办公室的电话给陈兴泉打了个长途,通知对方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前往仁桥。陈兴泉闻听此消息,当即表示自己可以到沧塘来接高凡,这个好意自然被高凡给婉拒了。 接着,高逸平也给邓有良打了电话,说自家的孩子要去仁桥办点事,麻烦对方照顾一下。邓有良上次已经帮高逸平了解过陈兴泉的事,此时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倒也没多嘴,只是满口答应接站之类的事情,声称高逸平的娃就是他的娃,绝对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至于冉玉瑛,能做的就是帮高凡收拾了一大提包东西,吃的用的都有,数量之多,让高凡怀疑自己是不是表达上出了什么差错,让冉玉瑛误以为他要去一趟宋朝了。 一切收拾停当,高凡拎着包,坐上了开往仁桥的火车。 第六十六章 那我就抽一支吧 “高凡,高凡!这呢!” 仁桥火车站。高凡刚走下车门,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喊着他,随即便看到三条汉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他这个方向冲来,吓得旁边的乘客都脸色发白。 这是来接站的,还是来打劫的? 高凡在心里嘟哝了一句,没等他说啥,只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他手里的提包已经到了别人的手上。 “哎……,老陈,你这样,很容易被人误会的好不好?” 高凡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陈兴泉,无奈地说道。 “我们搞错了。你说你是三号车厢,我们还以为是在前面,谁知道这列火车是倒着挂的。” 陈兴泉把自己抢来的提包顺手就递给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包括开始给高凡做着介绍: “这是我爸,这是我表弟柯水龙,你叫他阿龙就好。” “是高……高同学呵。” 陈兴泉的父亲陈林发怯怯地向高凡打着招呼,他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高凡好,最后憋出一个不伦不类的“高同学”来。 “陈叔,你好。”高凡落落大方地喊了陈林发一句,说道,“你像陈哥一样,叫我名字就好了。还有,龙哥,你也叫我名字就好。” 柯水龙就是那个拎包的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20岁不到,一副憨憨的样子,远没有陈兴泉那样的活络。听到高凡称他龙哥,他挠了挠头皮,笑着说: “你还是叫我阿龙吧。长这么大,还没人叫过我哥呢。” “也行。”高凡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他看看众人,说道:“这么热的天,辛苦你们了。我原本跟陈哥说不用来接的,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找不到雁洲去吗?” “要接的,要接的。”陈林发说,“你是城里人,对我们农村不熟。这么远过来,我们来接一下算什么。我跟兴泉说,让他到茂林去接你,他说你不肯。” “哈哈,这个可真不用。”高凡说,“其实我爸也帮我联系了一个熟人来接我的,咦,就是那个,他过来了。” 大家回头看去,见有一个城里打扮的年轻人举着一个纸壳牌子正向他们这边快步走来,那牌子上赫然有“接沧塘高凡”五个字。高凡知道,这肯定是邓有良安排的人了。 “是高凡同志吧?” 那人来到众人面前,扫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对准了高凡,问道。 高逸平请邓有良安排人来接站,事先交代了高凡的年龄、身高等特征。这位接站的职工在站台上扫视了一圈,只发现高凡这一个符合条件的,便跑过来了。 高凡点点头,说道:“我是高凡,你是邓厂长安排的人吧?” “是的是的,我是仁桥化肥厂厂办的,叫王勇,你叫我小王就好了。” 那人脸上浮出了夸张的笑容,伸手就准备去帮高凡拎包,仔细一看,发现高凡手上并没有包,一时有些尴尬了。 “王哥辛苦了。”高凡客气道。 王勇看了看陈兴泉等人,有些犹豫地问道:“他们……,你们是一起的?” 高凡说:“这几位都是我在仁桥这边的朋友,他们也是来接我的。” “哦哦。”王勇瞟了众人一眼,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以及肤色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于是也懒得与他们寒暄,而是对高凡说道: “高同志,邓厂长已经给你在我们厂招待所安排了房间,晚上他会亲自请你吃饭。我们厂的小车子就在外面等着,你看……” 说到这,他看看陈兴泉一伙,不再说下去了。 邓有良安排王勇来接站的时候,明确说了高凡是茂林那边一个化肥厂厂长的儿子,是到仁桥这边来玩的。王勇虽知高凡的身份,也丝毫也没敢怠慢他。外厂厂长的儿子也是厂里的客人,厂办就是干接来送往的工作的,对一切客人都要恭敬有加。 不过,对陈兴泉一伙,王勇可用不着客气。这些人分明就是乡下农民,虽然看起来像是发了点小财的,至少其中有一个腕子上是戴着手表的。但农民就是农民,在他这种工厂干部面前是没地位的。 他用不着考虑这几个农民要如何对待,一切都听高凡安排即可。 高凡略想了一下,转头对陈林发说道:“陈叔,邓厂长是我爸爸的朋友,他做了安排,我肯定要去拜访他一下的,今天晚上就先住在仁桥了,等明天再去雁洲。 “这样好不好,你和阿龙先回去,留陈哥在这里等我就好。明天我和陈哥一块到雁洲去。” 陈林发和陈兴泉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点点头说:“这样也好,我回去安排一下。高凡,你喜欢吃什么,跟我讲一下,我先让人准备好。明天你过去,起码是八盘八碗。” “哈,那我就等着了。”高凡笑道,“我不挑食的,吃啥都行。” “那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陈林发带着柯水龙离开了,高凡的包又回到陈兴泉的手里。王勇犹豫了一下,做了一个要从陈兴泉手里接过提包的姿势,陈兴泉哪看不出他的假模假式。他没有把包递给王勇,而是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递到了王勇面前。 “不用不用……,哦,好,那我就抽一支吧。” 王勇条件反射了客气了一句,见对方递过来的居然是带嘴的牡丹,口气便松了。他伸手接过烟,还从兜里掏出一个煤油打火机,向陈兴泉示意着要给对方点烟。 一个戴着手表,随时能够掏出一包带嘴牡丹的农民,和一般的农民肯定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值得王勇表示一下善意了。 这两年,国家政策放开了,仁桥有不少农民做生意发了财,收入比他们这些工厂职工还高。工厂职工心里酸溜溜的,嘴上骂着“暴发户”之类的话,态度上却对这些有钱的农民客气了不少。 说到底,身份和经济地位是相匹配的。过去工人的地位高,也是因为他们能够按月拿工资,比在土里刨食的农民要富裕得多。 陈兴泉又向高凡让烟,高凡摆手表示自己不会,陈兴泉也没强求。他自己掏了支烟出来叼在嘴上,就着王勇递上来的火点着了烟,又与王勇套了几句瓷,大家一时便显得很是和睦了。 第六十七章 由俭入奢易 陈兴泉陪着高凡坐仁桥化肥厂的小车到了化肥厂招待所。 由于邓有良事先已经交代过,王勇给高凡开了一个单间入住。说是单间,其实也是那种有四张床同时没有卫生间的普通房间,只是另外三个铺没有安排其他客人而已。 仁桥化肥厂的招待所倒也有两个带卫生间的房间,那是接待贵客的,高凡的身份显然不够。 王勇是个有眼色的人,见高凡和陈兴泉似乎有事情要聊,便找了个理由先离开了,说好晚饭时候再来请高凡去小食堂,并称邓厂长会亲自陪高凡吃饭。 王勇出门的时候,陈兴泉追上去,给他兜里塞了一包没开封的牡丹,王勇稍稍推辞了一下,便美滋滋地把烟揣好了。 一包牡丹的零售价是1.05元,仅次于中华,王勇平日里是舍不得抽的。和农村的这些暴发户搞好关系,就有这样的好处,人家哪怕自己天天抽丰收、漯河之类,拿出来送人的也是红双喜、牡丹这种。白给的烟,干嘛不要? 看着陈兴泉重新回到房间,关上门,高凡自己在床沿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床,示意陈兴泉也坐下,然后微笑着问道: “老陈,涂料的生意还好吧?” “好得很呢!” 陈兴泉却没有高凡那样的淡定,而是用激动的语气答道。或许他也是需要用这样的情绪来向高凡传达一些信息,证明自己对这桩业务的重视。 “我照着你说的办法,配了一批涂料。一开始没搞好,浪费了不少,不过后来就掌握方法了。 “我托熟人找了几条船做试验,上上个礼拜他们出海回来了,别的船上都挂了一堆贝壳、水藻,就是用了我们涂料的那几条,基本上没有这些东西。 “这一来,海边上那几个公社都传开了,都问用的是什么涂料。好几个海产大队的人都找到我门上来了,要买我们的涂料,价钱随我开。” 陈兴泉说着,脸上泛着光采。这些天,他可是好好地吃了几顿酒席,都是那些想买涂料的海产大队的人请的。 想想过去,他想卖点东西出去,得向客户点头哈腰,恨不得请对方吃酒席。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客户请他吃酒席了,这是多美的事情啊。 “你给他们是怎么报价的?”高凡问。 陈兴泉说:“我算了一下成本,照着你说的原则,两倍报价,木渔船一条150元,机帆渔船一条600元。整个仁桥地区木渔船有6000多条,机帆船有将近500条,这样算下来,一年就是120万的销售额,扣掉一半成本,净赚60万。” “你能保证所有的船都用我们的涂料?”高凡笑着问道。 陈兴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说道:“就算不是全部,一半总有吧。这样算下来,一年赚30万是不成问题的。” “30万……” 高凡点点头。 一年赚30万,他占50%的股权,就有15万的收入。在这个企业职工年均工资不到500元的年代里,一年有15万的收入,算得上是土豪中的土豪了。 如果他把这个数字说给高逸平、冉玉瑛听,估计这两口子会吓得觉都睡不着。 不过,作为一名穿越者,高凡听到这个数字并没有特别激动。15万元,对于个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对于一家企业,尤其是一家化工企业来说,完全就是微不足道的。 一套两万吨合成氨加四万吨尿素的装置,投资就要2000多万。随便一个什么塔、什么罐的,造价都要几十万,15万元能干得了什么? 穿越过来,高凡的理想可不仅仅是要当一个富家翁,你不改变点历史啥的,对得起时空管理局吗? “报价还可以再低一点,具体标准你有经验,由你把握就好了。我这次来,是来给你讲讲工业化生产的技术。一年几千条船的需求,靠手工配制肯定是不行的。”高凡说道。 “对对对,这是肯定不行的。”陈兴泉连声附和。 上次高凡给他配方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批量化生产必须要上设备,不可能全靠手工配制。陈兴泉前段时间手工配制了一批涂料,深知这个过程又累又脏,效率低,而且还伤身体。毕竟,防污涂料是有毒的,成天接触这种东西谁也受不了。 陈兴泉拿到配方之后,也曾琢磨过是不是自己能够搞出一套设备来批量化生产,但想来想去,一些关键环节还是没有头绪。 他不敢去请专业人员来帮忙,因为你要找专业人员,就必须告诉对方具体的配制方法,而这就意味着技术要外泄。 能够搞明白工业化生产流程的人,肯定都是吃公家饭的,有一定的背景。人家如果要盗走他的技术,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高凡不就是仗着手上掌握了技术,一点力都不用出,就生生拿走了五成股份吗? 陈兴泉还得感谢高凡愿意给他留下另外五成,否则,这么好的产品,这么高的利润,高凡换一个合作者,只给人家留三成甚至两成,估计也有人愿意吧? “丝网印的生意怎么样了?” 高凡又换了一个话题。 “不如一开始了。”陈兴泉的眼神里有些遗憾,“正像你说的那样,看到我们赚钱,有些搞丝网印的老板也去找人搞配方了。他们搞来的配方,不如我们那个好用,不过也将就能用。 “我们南濠镇还是太偏了,有些厂子要印东西,懒得跑那么远,就就近找一家,质量比我们的差一点,也还能用。这样一来,我们的生意就差多了。” “你们可以考虑把店开到县城去啊,或者开到仁桥来也行。”高凡提议道。 陈兴泉摇摇头:“我们在县里没什么根基,仁桥就更是人生地不熟了。如果是过去,一年能赚到三五万的利润,也值得来冒下险。现在不是有涂料这个生意吗? “我爸爸,还有小龙,都觉得还是集中精力搞涂料好。南濠镇上那个店,现在都是找了两个亲戚在那帮忙的。” “哈,这就叫由俭入奢易啊。” 高凡调侃道。 一年三五万的利润,陈兴泉都看不上了,可见人变起来得有多快。 第六十八章 那是有本事的人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不觉已到吃饭的时间。王勇来到招待所,要带高凡去吃饭。 陈兴泉知道自己地位低,也就很识趣地起身告辞了,与高凡约好第二天一早再来接他去雁洲。 王勇和高凡都没有挽留陈兴泉吃饭的意思,毕竟请客的是邓有良,这二位没权力替邓有良做主。 如果陈兴泉不是一个农民,而是县里一个机关干部啥的,冲着他与高凡的关系,请他同去赴宴,倒也无妨。但是,一个农民,就算了吧…… 邓有良招待高凡的地方,是在厂里的小食堂,这是专门招待客人的地方。沧海化肥厂也有类似的小食堂,高凡对这种地方也算是很熟悉了。 “邓伯伯,真不好意思,还让你专门安排。” 见到大腹便便、笑容可掬的邓有良,高凡恭恭敬敬地弯腰施了礼,又把高逸平让他带来的板鸭、腊肉等礼品送上。 邓有良倒也不矫情,他拍了拍高凡的肩膀,招呼他落座,然后还把板鸭等物拿到手上欣赏了一番,说了些诸如“你爸爸太客气了”、“你们茂林的板鸭天下闻名”之类的客套话。 酒菜很快就端上来了,两荤两素,按照这个年代里企业请客的标准,算是很简单了。邓有良专门解释了一句,说这不算是请客,是他这个当伯伯的接待远方来的侄子,算是家常便饭。 高凡自然是要表示一下诚惶诚恐,说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邓伯伯亲自陪自己吃饭。 “我和你爸爸关系很好的。” 邓有良呷了一口小酒,用筷子头摆了摆,示意高凡自己挟菜吃,然后说道: “有一次是在鲁田那边开一个经验交流会,我和你爸爸住隔壁房间。你爸爸是好酒量,有几个北方来的兄弟单位的厂长要和我们南方的厂长打擂台,你爸爸和我两个人就把这个擂台给接下了。” “呃……”高凡不知该如何接话。在他印象中,高逸平的酒量好像很一般,不太可能有与北方人打擂台斗酒的事情。没准老邓当时是喝高了,把其他人的事情记到高逸平头上了。 “还有一次,是在你们茂林,那次是干什么去的?”邓有良皱着眉头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就放弃了,继续说道:“我和你爸爸也喝过一次,那次我们两个都喝醉了。你们茂林的烧酒,真的很霸道,入口不辣,还有点甜,喝几杯就倒了。” “哈,我爸倒是说过这事。这次我过来,他本来想让我给你带点茂林的烧酒的,又怕我在路上弄洒了。我爸说了,啥时候有方便的车过来,给你捎一坛子。”高凡说。 高逸平能回忆起来的与邓有良打交道的事情,就是那次一块喝酒喝醉了。照高逸平的说法,邓有良的酒品不行,喝醉了就胡说八道,连在家里跪搓衣板的事都说了。 不过,也正因为这件事,高逸平又认为邓有良这人可以交往,据说惧内的人都比较善良,比如说,呃,还是不比如说了吧…… 关于找顺路车给邓有良稍一坛子烧酒这事,其实是高凡自己编的。他也不用怕穿帮,因为他相信,十年之内从沧塘到仁桥也不会有什么顺路车,这个承诺绝对就是空头人情。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邓有良显然也知道高凡说的话虚多实少,他哈哈笑着,接受了高凡转达的好意,又称等高凡回去的时候,他会准备一些仁桥当地的水产品,让高凡带回去。高凡自然是要表示一番感谢的。 扯了些没油盐的闲话,邓有良话锋一转,说道:“小高啊,听说你们厂搞出来一个铵改尿的新方案,比化工部的方案还好,现在已经报到化工部去了,有这么回事没有?” 高凡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件事。” “还有,就是你们厂还搞出来一个标准化管理制度,连我们水南省化工厅都派人过去学习了,听说下一步是要在我们全省推广。这件事情,也是你爸爸主抓的吧?” “是的,这段时间,我爸爸一直都在忙这个事,要不他也能抽空到水南来玩一下的。” “了不起,了不起!” 邓有良翘起一个大拇指,赞道: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爸爸,高厂长,那是有本事的人。他是运动前的大学生,科班出身的,不像我就是个工人出身,大老粗,啥都不懂。 “现在国家提倡干部队伍知识化、年轻化,说的就是你爸爸那种人。对了,我听说你们省化工厅打算调他到厅里去,给他一个处长当,是不是这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是不经意地在高凡脸上一扫,那是在观察高凡的反应。 高凡心念一动,他明白邓有良为什么要请他吃饭了,原来有这个原因。 高凡不过是一家外省兄弟企业厂长的儿子,到仁桥来,邓有良给他安排食宿,已经算是很仁义了,完全没必要屈尊请他吃饭。 邓有良这样做,显然是因为听说了高逸平最近的事迹,甚至有可能通过什么渠道看到了茂林日报的那篇报道,又脑补出高逸平有可能升迁的事情,这才会给高凡这样大的面子。 铵改尿新方案,加上一个能够让水南省化工厅都专门派人去学习的管理制度,这是很大的成绩了。借着时下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的春风,说高逸平有可能去省厅当个处长,的确不算是夸张。 一个省厅的处长,哪怕是邻省的,也完全值得邓有良去攀关系了。请高凡吃顿饭,不是什么难事,结个善缘有啥不好的? “这件事,我还真没听我爸爸说过。”高凡低调地说,“我前一段时间忙着高考,其他的事情也没关注。再说,工作上的事,我爸爸也从来不跟我讲的,所以这件事情我还真是不知道。” “对对,你是个小孩子嘛,这些事情你怎么会关心呢?” 邓有良哈哈笑着,把刺探消息的事情给敷衍过去了,转而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道: “对了,小高,你高考考得怎么样?你爸爸是个大学生,你肯定也不会差的,上个本科没啥问题吧?” 第六十九章 我也不是要白占他们的便宜 这个问题倒是高凡可以回答的,他笑了笑,说道:“考得还可以吧,估计能上500分,上个本科应该问题不大。” “嚯!能上500分啊,那不就能上重点了!”邓有良大惊小怪起来。 “不得了,不得了,咱们厂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一个高考上500分的呢。”王勇在旁边附和道,“邓厂长的孩子……,呃,呃,呵呵。”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脸上露出窘迫之色,呃了半天,也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邓有良用能够杀人的目光扫了王勇一眼,然后才转过头,苦笑着对高凡说:“我家那个老三,是去年参加高考的,连300分都没考到,真是丢死个人呢。” 原来是这样…… 高凡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看王勇,见王勇的脸色已经变得灰惨惨的。这厮估计平时也是嘴上缺个把门的,一兴奋起来就不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了。厂长家的儿子高考考砸了,这是你能说的事情吗? “考试这种事,偶然性很大的,我其实平时成绩也不怎么样,这次是碰巧了,运气好。”高凡说。 邓有良此时也恢复了正常,他说:“运气好也是本事啊。我那个小孩,就是运气太差了。他平时成绩还可以的,老师说他正常发挥的话,能考个大专。结果,高考那两天偏偏就感冒了,发着烧去考试,能考好吗?” “这可是太不走运了。”高凡做出一脸同情的样子说,“那邓哥今年没有补习重考吗?” “他有些灰心了,不想补习。我想想也就算了,先让他在厂里做几天家属工,等啥时候有招工指标了,让他进厂当个工人也不错。”邓有良说。 “的确,其实我也一直想早点工作的。”高凡显出一副颇为认同的样子,心里对于邓有良刚才说的什么“平时成绩可以”之类的话,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你这就是开玩笑了,能上重点大学,还说什么早点工作。”邓有良用手点着高凡,哈哈哈笑着说。 高凡做出认真的样子,说:“我说的是真的。其实现在这个时代,到处都有机会,早点工作,没准就能抓住一个什么机会,一两年就成万元户了。”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落到邓有良耳朵里,却有一些不同的味道。邓有良顿了一下,然后掏出一串钥匙递给王勇,说道:“小王,我的烟忘拿了,你去下我办公室帮我拿一下,就是我写字台右边最下面那个抽屉。” 王勇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邓有良放在饭桌上还剩着大半包的“大前门”,迅速地站起身,接过钥匙,以蒸发速度迅速地消失了。 看了一眼门外,邓有良回过头,压低了一些声音,对高凡问道:“对了,小高,上次你爸爸托我帮他打听雁洲那个名叫陈兴泉的农民,听说你帮他解决了一个技术问题,让他赚了不少钱,这是怎么回事?” “那事纯粹是偶然。”高凡平静地说,“我跟那个陈兴泉过去不认识,是在火车上偶然遇见的。我们聊起丝网印的事情,他说他们搞丝网印的颜料容易掉色,我正好在书上看过一个颜料配方,就说给他听了。至于他是不是赚了很多钱,我就不清楚了。” “哈,你还瞒我呢。”邓有良做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笑着说道,“我专门让人去了解过,他在雁洲的南濠镇上开了一个印字店,用你那个配方,生意火得不得了。有人估计,他一个月起码能赚10万呢。” “……这个有点夸张了。”高凡赶紧辟谣。 他刚才故意说起万元户这个概念,其实就是想勾出邓有良的这番话。要知道,邓有良也是水南人,基因里也是刻着商业意识的。高凡给出这样的暗示,他如果反应不过来,那也枉当这个厂长了。 不过,说陈兴泉的丝网印小店一个月能赚10万,这就有些离谱了,如果邓有良真的形成这样的观念,高凡后面的戏可不好唱了。 “陈兴泉跟我提过一嘴,说刚开始的时候生意还不错,一个月赚了七八千的样子。现在好多同行都去找同样的配方,他们的生意就差得多了,一个月只有三四千的利。 “另外,南濠那个地方还是太偏了,有些客户懒得跑那么远去找他们。刚才他还跟我说,想把店迁到雁洲县城去,就是县城里没个靠山,怕做不下去。” 高凡说,同时向邓有良递了一个眼神。 “他怎么没想着到仁桥来呢?仁桥这边的小塑料厂,比雁洲可多得多呢。”邓有良说。 “到仁桥,那不更是人生地不熟了?” “人生地不熟怕什么,多联系联系不就熟了?” “邓伯伯的意思是说,你可以给他们做靠山?” “恐怕不是他们,而是你们吧?” “邓伯伯果然目光如炬,小侄这点小把戏,在邓伯伯面前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 “哈哈,那可不是。我一看你小高,就知道你不是平常人,你的本事,只怕比你爸爸还强出几分呢。” “邓伯伯过奖了。不过,这件事我只是参与了一点,主要的业务还是陈兴泉他们做的。邓伯伯如果对这件事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帮你和他们牵个线。邓伯伯刚才不是说邓哥现在闲着没事吗,不妨就让他到店里来。我让陈兴泉他们给邓哥一两成股份,一年下来,分红不算太多,抵工厂三五年的工资应当还是有把握的。” “如果能这样,那可就太好了。股份不股份的,其实也不重要,能让我那个小孩有点事情做就好。你跟陈兴泉他们说,我也不是要白占他们的便宜,最起码,他们到仁桥来开店,有点什么小麻烦,我还是可以帮着解决一下的。” “这就是双赢啊。邓伯伯,我不会喝酒,就拿茶代酒,替陈兴泉他们先敬邓伯伯一杯。” “你个小高,还跟邓伯伯这么客气。来来,咱们碰一下,祝合作愉快。” 当王勇以龟速取了一包烟回来的时候,看到小包间里是一片暖融融的气氛。邓有良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酒杯,正向高凡吹嘘着自己当年的丰采,油光锃亮的胖脸上满是红霞。 第七十章 太合适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邓有良安排了一辆吉普车送高凡去雁洲,高凡也没拒绝。 从化肥厂出来之后,高凡让司机把车先开到约定的地方,接上了陈兴泉,然后开向雁洲的南濠镇。 从仁桥到雁洲,好歹还有一条勉强过得去的柏油路。从雁洲县城再到南濠镇,道路就变成了土路,坑坑洼洼,很多地方还有积水,车子走得极为艰难。 陈兴泉上车的时候,就给司机递了两盒烟,极大地调动了司机的积极性。虽然路况很差,司机也没抱怨,一路与二人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把车开到了目的地。 在一幢颇有些年头的老宅子跟前,陈兴泉让司机停下了车。众人下车后,陈兴泉随口喊过一个跑来看热闹的半大孩子,递给他一毛钱,交代道: “大毛,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人动这车子。这一毛钱你拿着买糖吃。” 那孩子答应一声,果真守到吉普车旁边去了。陈兴泉指了指那宅子,对高凡和司机说道: “这就是我家,房子破了点,你们可别笑话。我现在正在找人买建筑材料,打算年底盖个新房子,照着四层楼盖。到那时候你们再来,就大一样了。” 司机有些酸溜溜地说:“现在还是你们农民吃香啊,能够自己做生意,随随便便就能发大财。我们这些赚死工资的,一辈子都盖不起自己的房子。” 陈兴泉谦虚道:“瞧你说的,我们都想死了要当工人,做事轻省,按月就能领工资,旱涝保收。我们也就是这两年政策好,能够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过几年说不定政策一变,我们不还得指着几亩田吃饭?” “你们可不是赚点小钱,我一看陈厂长这个样子,就知道起码也是个万元户。”司机恭维着。 高凡向他介绍陈兴泉的时候,说陈兴泉是个塑料厂的厂长,司机也就这样称呼他了。当然,作为本地人,司机也知道农村里的这些小厂子是怎么回事,说是厂长,估计全厂也就是两个职工,一个是厂长自己,一个是厂长的老婆。 但嘴甜一点又不花钱,是不? 听到汽车声,陈兴泉的父母、老婆、弟弟妹妹都跑出来了,摆出一个挺大的阵势欢迎高凡。陈兴泉的一个弟弟颇有眼色,不等哥哥吩咐便把司机带到别处休息去了,陈兴泉领着高凡进了堂屋,便把他往上座让。 陈兴泉家这幢房子,旧是足够旧了,但面积还挺大,尤其是堂屋,是那种能当会议室的规格。正北边当中摆了一张案子,上面供着祖宗牌位。案子两边各摆了一张太师椅,看起来挺新的,估计是家里这两年赚了点钱之后添置的。 太师椅的位子,自然就是屋里的上座了。高凡客气了两句,最终半推半就地在主宾的位子上坐下,陈林发坐在主人位上相陪,陈兴泉、柯水龙以及另外两个半大男孩各自找了椅子坐在下首。 刚才陈兴泉已经向高凡介绍过,那两个半大男孩,都是他弟弟,具体是几弟,高凡就记不清了。反正老陈肯定是超生了,即便照着过去的政策,也得算是超生的。 女性们是没有资格参与谈话的。陈兴泉的老婆过来给高凡倒上茶,然后就钻进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众人寒暄了几句,高凡先回到了正题上。他看看陈兴泉,用抱歉的语气说道:“陈哥,有件事不太好意思,我没跟你商量就先替你做主了,你可别怪我。” 陈兴泉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瞧你说的,咱们之间还用这样客气吗?你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高凡说:“昨天你不是说到想把和阿龙一起开的丝网印店开到仁桥去吗?晚上我和我爸爸的朋友,也就是仁桥化肥厂的邓厂长一起吃饭的时候,提到这件事,他说他的孩子去年高考落榜,现在闲着,想找点事情做,我就自作主张给你们牵了个线。” “你是说……” “邓厂长说他可以帮你们在仁桥找到地方,有什么麻烦事情,他也可以帮着处理一下。条件就是新开的店算他孩子一份,一成两成都可以,他不在乎。” “这怎么行,我们……”坐在一旁的柯水龙脱口而出。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看到姨父陈林发向他递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他不明就里,但还是迅速地刹住了车,没敢继续说下去。 陈兴泉稍一错愕,立马就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这是好事啊!爸,我昨天跟高凡说,我和阿龙的这个店,开在南濠,交通太不方便,很多客人都不愿意过来,如果能开到仁桥就好了。 “要到仁桥去开店,我最担心的就是没有背景,万一有人上门来找点麻烦,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原本还想问问高凡能不能找到一个熟人来帮忙,结果没等我说,高凡就先帮我们联系上了。化肥厂的厂长,在市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愿意跟咱们合伙,我还求之不得呢。” “是啊是啊,能找到化肥厂的厂长来合伙,还有什么说的。高凡,你刚才说那个邓厂长只要两成的份子,会不会太少了?”陈林发问道。 “两成倒也不少了。”高凡说,“其实也不用他出什么力,我们一般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他就是出个名义而已。这件事,我也是存了点私心,这个邓厂长,和我爸爸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喝酒的,我管他叫邓伯伯的。 “我也是听说他的小儿子现在没工作,想帮他一把,所以嘴没关严实,就把这事说出来了。陈叔、陈哥,你们如果觉得不合适,我回去以后把这事推掉也行。” “合适,合适,太合适了。”陈林发连声说,“高凡你安排的事情,怎么会不合适呢?我们都是农民,在城里一点关系都没有。能够攀上邓厂长这样的关系,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帮我们牵上这条线,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真的?那可就太好了。我还怕我年轻,不懂事,把事情搞砸了呢。” 高凡呵呵笑着,向陈林发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容。 第七十一章 一切都听你安排 高凡当然不会是一个年轻不懂事的人。 即便陈林发此前不太确信这一点,在听说邓有良的这件事情之后,也不敢再小瞧高凡了。 高凡替陈兴泉和邓有良牵线,帮陈兴泉把丝网印的生意做到仁桥去,对陈兴泉是有好处的。一个店开在仁桥市里,肯定比开在南濠镇要强得多,多赚的那些钱,即使扣掉分给邓有良的两成股份,也比原来要多。所以高凡说自己此举是出于好意,陈家父子实在找不出啥话可说。 但要说高凡因此就有权力替陈兴泉做主,答应给一个陌生人分两成股份,那未免太不把陈家父子放在眼里了。 虽然是对我有好处的事情,但事关合作,你跟我商量一下不行吗?邓有良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可高凡偏偏就这样做了。他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不懂事,还表示如果陈兴泉不同意,他可以把这事再推掉,其实就是在试陈家父子的反应,或者说,是在向陈家父子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高凡是有资格对双方合作的生意做主的,如果陈家父子不接受这一点,那大家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高凡声称邓有良是他爸爸的好朋友,他管邓有良叫伯伯,是在秀自己的肌肉。 别以为我在水南只有你们这一个合作者,我至少还认识一个邓有良,人家的能量比你们要大得多。 其实,如果高凡仅仅是想帮邓有良一个忙,他压根就没必要把陈兴泉扯进来。丝网印的颜料配方就掌握在高凡手里,他可以给陈兴泉用,也同样可以给邓有良用,关陈兴泉啥事? 他承认了陈兴泉对配方的专有权,却又替陈兴泉拉了合作伙伴,这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很值得玩味了。 柯水龙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听说高凡未经商量就给他的店拉了一个合作伙伴,他本能地想表示不满。但陈林发和陈兴泉都是聪明人,在一刹那间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也端正了自己的角色,那就是心甘情愿地成为高凡的一个合作者,承认高凡对于这桩合作的主导权。 原因无它,高凡手里掌握着他们所不掌握的资源,而他们手里的资源,却不是稀缺的,高凡随时可以在其他地方获得。 地位是由实力决定的,与年龄无关。 高凡扯邓有良的虎皮,也是有所考虑的。他在水南只认识陈兴泉这一个人,这就意味着对方如果要对他耍点心眼,他处于耳目闭塞的状态,根本看不出来,很可能就会中招。 说得极端一点,如果陈家父子想独吞合作项目的利润,找人给高凡打个闷棍,恐怕都没人知道。 有一个邓有良在旁边,情况就好得多了。陈兴泉做什么事情,要瞒过高凡不难,但要瞒住邓有良,难度就要大上十倍。 高凡给邓有良分一些好处,目的是调动邓有良的积极性,让邓有良成为自己的耳目。什么同在一起喝过酒的交情,哪比得上一起分钱的交情?邓有良拿了高凡给的分红,两人就算绑在一起,可以荣辱与共了。 至于说在做这件事之前不与陈兴泉商量,这也是高凡故意为之。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陈家父子,他可不是什么粉嫩萌新,他是有手腕的。 听到陈家父子连声地称赞他的决策做得好,高凡明白对方已经读懂了自己的意思,而且也做出了臣服的表示。到了这个时候,双方就可以谈后续的合作了。 “丝网印的事情,既然陈叔和陈哥都没意见,那就这样定下来吧。等我回仁桥的时候,麻烦陈哥跟我再跑一趟,我介绍你和邓厂长认识一下,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办,我就不管了。”高凡说。 “没问题,我会和邓厂长谈好的。”陈兴泉说,“高凡,这样吧,这个店,邓厂长占两成,你也占两成好了,我和阿龙下一步都没什么精力去管这个店,我会找两个亲戚去管,到时候也要分他们一点股份的。” “我没意见啊,白捡的股份,我为什么不要?”高凡笑着说。 “那个都是小生意,两成股份,也就是帮你赚点零用钱的。”陈兴泉说,“防污涂料这个东西,才是大业务。我想好了,我们第一步先把仁桥地区的渔业大队的船都拿下,下一步再推广到金岗、麻岩去,他们那边渔船,不会比我们仁桥少。 “如果我们能够把整个水南省的渔船都吃下,一年赚一两百万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只是第一步。”高凡说,“我们现在搞的这种防污涂料,技术还比较落后,主要是毒性太大,对海洋环境有影响,国际上已经准备淘汰这种涂料了。 “咱们现在搞不了更高级的,只能先用这项技术赚点快钱。等到我们有了资本,就可以搞更高级的产品。 “除了防污涂料之外,咱们还可以搞其他功能涂料,还有染料、颜料,精细化工、生物化学等等。 “举个例子来说,全球一年光维生素的需求就是20多亿美元,而维生素的生产工艺能有多复杂,建一套装置,一年赚个几千万美元不在话下。” “高凡,你是说,这些东西你都懂?”柯水龙瞪起眼睛看着高凡。 这是个什么人啊,一张嘴就是“全球”如何如何,说20多亿美元的生意就像说上街买棵白菜似的。自己刚才还在心疼那家小破店的两成股权,现在才明白,人家压根就没把这一年三五万的利润放在眼里。 这就像大家在地里掰根甘蔗吃,不值钱的东西,还需要先问问是谁家的甘蔗田吗? “高凡,你是有大本事的人,你说的事情,我们都相信。我们都是农民,不懂什么化学,只有一把子力气,你就跟我们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我们照你说的做就行了。”陈林发表态道。 陈兴泉也说道:“对,高凡,我们都商量过了,一切都听你安排,你就跟我们说说下一步的做法吧。” “首先,咱们要签个合作协议,把责权利关系明确下来。我初步拟了一个稿子,麻烦陈叔看看,是不是合适。” 说着,高凡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几张纸,顺着案子推到了陈林发的面前。 第七十二章 抢着要吃这个亏 “兴泉,你来看看吧。” 陈林发拿起高凡递过来的合同,看了两眼,便向儿子陈兴泉招呼了一声。 陈林发只在年轻的时候上过几天扫盲班,识字不多,平时看点简单的文字还凑合,签合同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他必须弄明白里面的详细条款才能做出判断。 看到陈兴泉凑上前来看合同,高凡站起来,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一个半大孩子,问道:“你是叫……” “他叫陈兴海,是我家老三。”陈兴泉替那半大孩子答道。 “哦哦,对,兴海,你们家的茅厕在什么地方,你帮我找张纸,我要去一趟茅厕。”高凡说道。 陈兴海赶紧起身,进旁边的厢房拿来两张裁成半尺见方的报纸,递给高凡,然后便给高凡引路,带他上外面的旱厕去了。农村的旱厕都是建在村边的,而且出于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态,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属于自家的旱厕,没有陈兴海带路,高凡是肯定找不着的。 陈林发和陈兴泉当然知道,高凡选择此时去上厕所,是故意回避,给他们留出一个商量合同的时间。看到高凡离开,陈兴泉把合同拿过来,与柯水龙一道观看,同时逐字逐句地替陈林发念出来。 高凡写的合同并不复杂,大致就是几条,而且也是此前与陈兴泉约定好的,即双方合作建厂生产防污涂料,陈家出资15万元,高凡负责提供技术,双方各占股50%。 此外,合同还规定企业需要有详细的账目,陈家需要定期将账目提交高凡审查。高凡不参与企业的日常管理,但对企业决策有决定权。 为了规避陈家的投资风险,高凡还在合同中承诺,如果前三年的利润总额少于60万元,他可以从自己的分红中拿出7.5万元用于补偿陈家,相当于由双方共担前期投入。 “爸,你觉得怎么样?” 陈兴泉念完合同内容之后,向陈林发问道。 陈林发沉吟片刻,反过来向陈兴泉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陈兴泉说,“这个合同和高凡过去跟我讲的内容差不多。我原来只是担心这个防污涂料不像他说的那样好,不一定能卖得动。但从前一段试用的情况来看,这种涂料很受欢迎,这个厂子办起来,肯定是能赚大钱的。” “这个高凡,是个有本事的人。”陈林发点头道。 “就是太狂了,他凭什么连商量都不打一个,就让他那个什么熟人掺和到我们的丝网印生意里去?”柯水龙有些愤愤地说。 他佩服高凡的本事不假,但毕竟有些少年心性,总觉得高凡的岁数比他还小,却在他面前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让他有些不爽,此时就要发几句牢骚了。 “他是要在咱们面前立威呢。”陈林发说,“你们没看到吗,他在合同里说,他占一半的股,但在厂子里要说了算。 “丝网印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就是想试试我们的态度。” “这家伙,真是太厉害了,这哪像一个16岁的人。”陈兴泉摇头感叹。 柯水龙说:“凭什么啊,我们每家占一半的股,就应当是平等的,有事大家商量着来,凭什么他要说了算?” “就凭他有技术啊。”陈林发说,“阿龙,你过去搞丝网印,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兴泉带回来一个配方,你现在一个月又能赚多少钱?技术这东西,就是一张纸的事情,可这张纸就能帮你赚到大钱,你不服吗?” “服……,肯定是服的。”柯水龙低下头嘟哝道,“可是,要办厂子,我们也出了钱啊,而且是出15万。咱们没这么多钱,还得找人借钱。万一没弄好,我们这几年就白干了,说不定房子都要赔出去。” 陈兴泉说:“赔钱是不太可能的。涂料的市场,我基本上有把握了。钱这方面,我准备找那几个渔业大队给我凑,一家凑三万,也就够了。到时候,我给他们的涂料价钱上打个折,他们肯定愿意的。 “至于说厂子的事情由高凡说了算,他在合同里也写了,日常管理他不插手,他只是管厂子的重大决策。” “重大决策是指什么?”陈林发问。 陈兴泉说:“以我对高凡的了解,我觉得他的心很大,这个小小的涂料厂,他是肯定看不上的。他刚才不是说了吗,涂料厂只是赚一笔快钱,等到有钱了,他还要搞其他的东西。 “我琢磨着,他说的重大决策,应该就是指厂子的投资决策吧。” “答应他。”陈林发坚定地说,“高凡不是一个平常人,他的命比我们的命贵重。他可能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但他会在乎自己的前途。他如果看好一个东西,想去做,肯定是有把握的,我们跟着他,他吃肉,我们喝点汤,也比现在要强得多。” “我也是这样想的。”陈兴泉说,“我们认识的有本事的人,也就是这一个了。如果不攀上他,我们也就是能做点塑料制品,累死累活,一年赚不到两三万块钱。 “做涂料这件事,如果做好了,一年就能回本,三年起码能赚30万,比我们过去做10年都强。就算将来高凡使点什么心眼,在厂子里多占几成,我们赚的也不会比现在少。” “高凡不是那种人。”陈林发说,“我刚才看过他了,我觉得他是一个能够和别人同富贵的人。像他这种人,有心思肯定是用在赚大钱上的,不会在小钱上跟咱们这种人斤斤计较。” 陈兴泉说:“他昨天跟我说了,他这次高考考得不错,肯定能上北京大学。等他上了大学,接触的人就多了,想和他合作的人,肯定不会少,而且会是一些比咱们更有本事的人。 “咱们如果现在跟他计较这些,说不定以后他就不再跟咱们合作了,到时候吃亏的是咱们。” “你说得对,有这样一个机会,咱们就必须紧紧抓住。吃小亏就是占大便宜。更何况,这个合同其实咱们也说不上是吃亏。三年起码能赚30万的生意,如果还算是吃亏,南濠镇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吃这个亏呢。” 陈林发呵呵笑着,说了个冷笑话。 第七十三章 天上掉下个高小凡 等高凡上完厕所回来,陈家父子已经做好了决定。双方没有多费什么口舌,便在合同上签了字,然后各自保留一份。 高凡拟的这份合同,其实并不严谨,无论哪方想钻空子,都是能够找到办法的。高凡的想法,是先签一个临时合同,把厂子建起来再说。等捞到第一桶金,双方都觉得还有继续合作下去的必要,再找专业人士撰写更严谨的合同,规定好各种责权利关系。 现在企业还不存在,他高凡手里连100块钱都没有,说难听点,就是靠着一张嘴皮子在坑蒙拐骗。这个时候去奢谈什么制式合同,列出几百个违约条款之类的,纯粹就是开玩笑了。 其实直到后世,有很多合伙企业在最开始的时候也都没有严格的合同约束,往往是几个朋友觉得情投意合,就开始做起来了。 有些企业在壮大之后,逐渐明确了合伙人的权责利关系,企业也得以走上正轨。 还有一些则因为早期合同上的破绽,合伙人之间闹出种种纠纷,最终不欢而散。 其实合作也罢,纠纷也罢,与合同的关系真不大,核心还是在人身上。人有了贪心,再严密的合同也是可以找出破绽的。 前一世的高凡并不是一个企业家,不懂得如何建立一套完善的企业治理体系,只能是凭着自己的想象,拟一份合同出来,作为双方合作的基础。 至于说如果因为合同不严谨,被对方钻了空子,自己蒙受了损失,甚至丢掉了整个企业,高凡也并不担心。大不了从头再来一次。 作为一个穿越者,高凡知道,未来40年,中国都充满着机遇,就算现在错过了一个机遇,又有何妨? 他毕竟还年轻,时间有的是。 收好合同,高凡拿出了自己在家里就准备好的技术资料,交给陈兴泉,又给他解释了其中的几个关键环节。 防污涂料的量产,需要一套简单的化工流程,所涉及到的设备都是化工厂常见的设备。高凡只要画出流程图,写明各部分的设备名称,找一家还过得去的化工设备厂,基本上就能够造出来。 高凡在家里的时候,专门向父亲请教了时下各种设备的价格。粗粗算下来,一套设备加上安装、调试的费用,大约就是10万元左右。高凡要求陈家提供15万的资金,其中包括了前期生产所需要的流动资金。 这套流程不存在高温高压的环节,倒也不用担心生产安全问题。偶尔遇到一些设备故障,以陈兴泉的活络,应当也能找到人来维修。 实在不行,自己不是还帮陈兴泉联系上了邓有良吗?让邓有良从仁桥化肥厂找个机修工过来帮忙也就可以了。化肥厂的设备比防污涂料的设备复杂得多,化肥厂的机修工技术水平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陈兴泉翻看了一下资料,心里也有数了,知道这是自己能够做下来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高凡能够写出这么详细的技术资料,陈兴泉就懒得去猜了。 特异功能的事情,这是人的智慧能够解释的吗? 办完这件大事,陈林发手一挥,交代安排宴席,果然是八盘八碗的标准,鸡鸭鱼肉样样不缺。 此前被陈兴泉的小弟弟带到别处去喝茶吃点心的化肥厂司机也被请回来了,大家一同入席。席间各种觥筹交错,自不必细说。 在陈家住了一晚,第二天,高凡告别陈林发,与陈兴泉、柯水龙一道又坐车返回了仁桥。高凡答应给邓有良和陈兴泉之间牵线合办丝网印店,双方肯定是要见一面的。 因为涉及到一些不便见人的私事,邓有良没有在厂里接待陈兴泉一行,而是在下班后找了一个离厂子还有些距离的饭馆,带上自己的儿子邓坚,去与陈兴泉等人会谈。 老中青三代戏精,再加上柯水龙、邓坚这两个傻白甜,五个人在一桌吃饭的场景实在是精彩纷呈,如实写来就是40集的肥皂剧,相信大家也没耐心看下去了。 会谈的结果倒是让各方都觉得满意的。邓有良答应利用自己的关系,帮陈兴泉他们找一处交通方便的门面,符合前店后厂的条件。丝网印设备则由陈兴泉他们提供,具体的技术也由陈兴泉和柯水龙负责。 邓坚将辞去目前在化肥厂的家属工,到丝网印店来工作,兼具学徒和掌柜的双重身份,当然工资是只能拿一份的。高凡替他定了个工资标准,每月50元,这个数字已经是水南省工业企业五级工的工资水平了。 邓坚闻听此言,笑得合不拢嘴,惹得邓有良狠狠地瞪了他好几回。 关于股份的问题,最终是按高凡的方案处理的。邓有良在丝网印店拥有两成股份,当然是写在邓坚名下的。高凡同样拥有两成股份,这一点也向邓有良明说了。 陈兴泉透露,根据他们的粗略测算,最保守的情况下,这家店一年也能够有三四万的纯利,两成股份的分红将不少于6000元,这就是一个普通工人10年的工资了。 邓有良胆子不大,平日里也就能收点客户的小礼物,红包之类是不敢收的,所以家里并不算很富裕。一年6000元的收入,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山一样大的馅饼,砸得他头晕眼花。 一开始,他还真有些不敢接受。但细一琢磨,这件事是高凡替他联系的,他没有拿任何国家利益来与高凡做交换,谁又能说什么呢? 时下水南这边已经有很多农民在做生意了,体制内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但看着农民们的腰包迅速鼓起来,兜里随便就能掏出一包华子,大家说不眼馋是不可能的。 有些脑子灵活的干部,便在乡下找个亲戚出来充门面,自己躲在后面调动各种资源,赚点外快。这种事情,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邓有良也曾打过这样的主意。他能想到的,就是找个人当幌子,自己从厂里弄点化肥出去倒卖。但这样做,是明显的以权谋私行为,如果有人举报,他是说不清楚的。考虑到自己这顶帽子来之不易,他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 谁曾想,天上掉下个高小凡,素昧平生,就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高凡才好了。 第七十四章 邓厂长真是好酒量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走出饭馆的时候,邓有良和陈兴泉二人都已经显出了醉意。邓有良由儿子邓坚搀着,陈兴泉由柯水龙搀着,两个人脚底下都是跌跌撞撞的,说话也都粗着舌头,脸上尽是白痴般的傻笑。 吃饭之前,邓有良说自己可以报销,这顿饭由他请客。但最后因为喝醉了,买单这事也就被他忘记了。酒席快结束的时候,陈兴泉暗中捅了柯水龙一下,柯水龙便跑去结了账。二十来块钱的事情,陈兴泉也没必要去蹭公家的油水了。 “小凡,我先送你回招待所吧。” 站在饭馆门口,看到化肥厂的小车开过来,邓有良对高凡说道。 今天当着陈兴泉他们的面,邓有良一直都称高凡为“小凡”。从“小高”变成“小凡”,一字之差,透露出来的意思可是完全不同的。 最妙的是,高凡事先并未与邓有良约定过口径,邓有良能够迅速地找到自己的定位,让高凡不能不佩服他的道行了。 “邓伯伯,不用了。挺晚了,你又喝了这么多酒,还是让车子先送你回家休息吧。我一会还有些事情要和陈哥他们商量一下,回头我自己回厂里去就行了。”高凡摆摆手说。 “也好。”邓有良倒也没太客气,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之类的废话,便带着邓坚上了小车,扬长而去。 “邓厂长真是好酒量啊。” 看着小车远去的尾灯,陈兴泉甩开柯水龙搀他的手,站直身体,笑着对高凡说道。 “听我爸说,有一次他们化肥系统的领导在一起开会,邓厂长一个人单挑了一群北方来的厂长,把人家都灌醉了,他还一点事情都没有呢。”高凡说道。 “怪不得。”陈兴泉赞道,“刚才我要不是装醉,只怕也要被他灌倒了。” “表哥,你刚才是装醉啊?”柯水龙看着陈兴泉,后知后觉地问道。 “当然是装醉!你以为呢?”陈兴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柯水龙一眼。 陈兴泉装醉,邓有良同样也在装醉。陈兴泉知道邓有良装醉,邓有良也知道陈兴泉装醉。 大家还没熟到可以一醉方休的程度,但又必须显出熟到可以一醉方休的样子,所以装醉就是必然的选择了。假装是酒后吐真言,互相说一些肝胆相照的话,是这种场合下必须的礼节,陈兴泉和邓有良都做得非常成功。 至于高凡,因为年龄缘故,大家都不便劝他喝酒。他不在酒局中,却能把酒局看得一清二楚。 陈兴泉知道高凡看破了这一切,因此邓有良一走,他就必须从戏中出来,这样才能显得他与高凡是一边的,大家是共同针对邓有良的。 “老陈,水南这边的事情,就都拜托你了。” 高凡没有再纠缠喝酒的事情,而是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 “丝网印店,让邓厂长占点便宜也无妨。绑上他这层关系,以后涂料那边万一有点什么事情,咱们也好求他出面帮忙解决。 “涂料厂是咱们的重点,不能马虎。尤其是前期,质量一定要保障,还要把服务做好。利润稍微低一点问题都不大,关键是要做出品牌影响力,让水南的渔民都知道兴龙涂料的名字。” “兴龙”是高凡为防水涂料起的品牌,他与陈兴泉合办的涂料厂,也将命名为“兴龙涂料厂”。“兴龙”这两个字,分别取自于陈兴泉和柯水龙的名字,同时听起来还颇为吉利与霸气,所以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一开始,陈兴泉还觉得品牌名称里没有体现出高凡,不太合适。但高凡向他解释说,自己还要上大学,他父亲又是国家干部,在经商这种事情上不宜太高调,陈兴泉也就没话可说了。 听到高凡的叮嘱,陈兴泉连连点头,说道:“高凡,你放心吧,这边的事情全包在我身上,如果出了差错,我提头去见你。” “夸张了,老陈。”高凡笑道,“区区一家厂子而已,没必要说得那么神圣。咱们的生意还刚开始呢,你这条命,可比一家厂子贵重得多。” 陈兴泉说:“我这条命有啥贵重的,咱们的生意能做起来,不能缺少的是高凡你。对了,这个你拿着。” 说着,他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大信封,塞到了高凡的手上。 “这是啥?”高凡愣了一下。他接过信封,往里看了看,不禁笑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不多不多。”陈兴泉说,“你不是九月份就要去北京上大学吗?走之前肯定要添些东西,到了北京,也要买各种东西。我也不知道该给你准备点啥,这2000块钱,就是给你零用的,不够我再给你寄。” “这算什么名目呢?”高凡问。 陈兴泉给他钱,他拿着是毫无心理压力的。他马上要去北京读书,临走前也的确需要弄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应该说,陈兴泉此举,算是雪中送炭了。 不过,这钱的名目,高凡得先问个清楚,这就叫亲兄弟明算账。 陈兴泉说:“这两千块钱,一千是丝网印这边的分红。你轻易也不会过来,我就先把分红给你预支了,以后再从利润里扣回来就是。 “另外一千块,是我送你的礼金。我比你大几岁,托大算是个大哥吧。老弟考上大学,而且还是北京大学,我这个当哥的送你一份礼,也是应该的吧。” “嗯嗯,原来是这么个道理。”高凡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老陈,送礼这种事,咱们之间就只此一次好了。以后咱们是要在同一个锅里吃饭的,送来送去的,关系就搞不清了,反而不好。” “明白明白,只此一次。”陈兴泉答应得极其爽快。 拿着这么多钱,高凡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回化肥厂了,陈兴泉和柯水龙便陪着他一道走,一路聊着些涂料生产与销售的事情。 走过一个街口的时候,高凡无意间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店铺门前,有一个人正低着头四下逡巡,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在这夜深人静之际,这举动显出了几分鬼鬼祟祟。 咦,怎么会是他…… 高凡心里一动。 第七十五章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由于傍晚时候下过一场雨,仁桥街上到处残留着一些积水。 尹小彪走过了两条街,才在一家店铺门口找到一个干爽的地方。他简单地把地面清理了一下,然后便准备躺下睡觉。 “你是干什么的?”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边响起,把尹小彪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人,20岁上下的年龄,个头不高,但颇为壮实。 “我,我是过路的。” 尹小彪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向来人解释道。 他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但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可疑,被人盘问也不奇怪。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对方是个警察,二话不说就把自己铐起来,送去筛沙子。 这个向尹小彪发问的人,正是柯水龙。高凡在向他交代了几句之后,便与陈兴泉一道躲起来了,只让柯水龙一个人上前与尹小彪交涉。 “你不是仁桥人?”柯水龙皱着眉头问,同时上三路下三路地扫视着尹小彪,像是对他的身份充满怀疑一般。 “同志,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尹小彪说,“我是从茂林来的,你看,这是我的学生证。” “你是学生?”柯水龙接过尹小彪递过来的学生证,翻开看了看,问道:“你叫尹小彪?” “是。” “你到仁桥干什么来了?” “我……我是来买东西的。” “买东西?” “就是……我听说仁桥这边的塑料制品便宜,想买一点回我们那里去卖。” “你不是学生吗?” “我已经毕业了,就是七月份毕业的。” “哦……,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想在这里睡觉。” “睡觉?你没找到旅社吗?” “我……,我的钱丢了。” 尹小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鼻音。 尹小彪跑到仁桥来,完全是受了高凡蛊惑。 在高二的最后一个月,尹小彪被安排和高凡同桌。尹小彪知道自己的学习成绩不行,高考肯定无望,所以也没想着要向高凡请教点学习经验之类的,倒是对高凡与水南人的交往颇感兴趣。 在旁敲侧击中,尹小彪了解到水南仁桥的小商品生产很发达,高凡拿来送给全班同学的笔袋就出自于仁桥,而且据说在仁桥当地的价格才一毛钱,而在沧塘的售价却高达七八毛钱。 也就是在那时候,尹小彪的心里涌起了一个念头,或许等到高考过后,自己可以去一趟仁桥,批发一批笔袋回沧塘来卖。 假定一个笔袋能够赚到五毛钱,100个就是50元,200个就是100元。如果跑一趟仁桥,就能够赚到100元,那是何等了不起的事情。 他父亲是供销社的一名普通职工,母亲在一家大集体企业里上班,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不到100元。他家里有三姐弟,爷爷奶奶那边也需要赡养,一家人的生活过得紧紧巴巴的,这让尹小彪从小就有着强烈的赚钱欲望。 这件事,尹小彪不敢跟父母讲,因为他知道,父母绝对不会允许他这样做。沧塘是个思想保守的地方,在大多数沧塘人的心目中,经商是一种不务正业且风险极大的事情。 尹小彪不过是个不满17岁的孩子,父母怎么敢放手让他去仁桥进货,再带回沧塘来销售。 高考结束后,尹小彪像其他孩子一样,在县城里疯玩了几天,然后便向父母提出,要到乡下爷爷奶奶那里去玩。 父母对尹小彪的这个要求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以往寒暑假的时候,尹小彪也是会到乡下去玩几天的。父亲给了尹小彪20块钱,让他带给爷爷奶奶,然后就让他出发了。 尹小彪在县城上了长途汽车,却没有前往乡下,而是在半途下了车,然后便爬上一列开往水南的货运列车,开始了他的第一次经商之旅。 顺便说一句,因为沧塘有铁路经过,所以沧塘的小孩子对于扒火车并不陌生。 尹小彪的打算,是用父亲给的这20元钱,到仁桥去采购一批塑料制品,例如笔袋之类,然后带回鹿坪销售。 如果高凡所言不虚,仁桥的小商品价格与鹿坪之间有着两三倍的差价,20元的小商品,起码可以卖出6、70元,相当于有4、50元的利润。 然后他再回乡下,把20元钱交给爷爷奶奶,自己手上就有了4、50元。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考虑去向父母摊牌,用赚来的钱,证明自己有赚钱的能力。 从沧塘到仁桥,来回一趟,最多也就是一星期时间。父母与爷爷奶奶之间没有通讯手段,所以不可能知道他擅自去仁桥的事情。 等他把钱赚回来,父母看到他用一星期时间就能够赚到成年人一个月的工资,还有理由阻拦他吗? 计划很美好,但现实却很骨感。尹小彪在路上换了几趟车,终于到了仁桥。当他头昏脑胀地从货车上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裤子上不知啥时候被人用刀片划了一道口子,他出门前缝在裤子里的20元钱已经不翼而飞了。 那一刻,尹小彪只觉得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 没有了钱,他就无法进货,只能重新爬火车回去。 而丢掉了钱,他将无法向父母交代。更何况,作为穷人家的孩子,他也知道20元钱对于自己的家庭意味着什么,那是爷爷奶奶未来几个月的生活费,家里要再挤出这么多钱来,也是非常困难的。 想着种种可怕的后果,尹小彪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再回去了,就让父母觉得自己离家出走了。也许父母会很着急,会很悲伤,但自己没看见,就权当不存在吧。等自己想办法挣到很多钱,再回去向父母请罪,让父亲狠狠地责打自己一顿也就罢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 他决定,在仁桥找一些零工做,挣够20元钱,然后再执行自己的经商计划。 做零工需要耽误很多时间,回去之后肯定是瞒不住父母的。但如果能够赚到钱,也许父亲对自己的责打,会轻一些吧? 第七十六章 很傻很天真 80年代初的孩子,很傻很天真。 看了一场《少林寺》,就有人以为少室山上依然有十三棍僧,有无瑕妹妹,于是离家出走,扒火车去少林寺,要求学武。 还有几个孩子,读了篇科普文章,就相约要去蛇岛捉蛇,还要去西双版纳进行动物科考,只可惜走到半路就被家长捉拿回去了。 尹小彪也属于这种人,听说做生意能赚钱,头脑一热就跑出来了。等到身处异地,身无分文,才知道世事艰难,自己实在是图样图森破了。 “你丢了多少钱?”柯水龙问道。 “20块钱。”尹小彪老老实实地说。 柯水龙愕然:“你就带了20块钱到仁桥来进货?连路费都赚不回来吧?” “我没花路费,我是扒火车来的。” “……好吧。”柯水龙无语了,“你的钱丢了,那你是怎么吃饭的。” 尹小彪说:“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五个米果,吃了四个,还有一个馊掉了,被我丢了。” “我知道了,你接着睡吧。” 柯水龙指了指地面,对尹小彪说道。 刚才,高凡看到尹小彪的身形,有些不太确定,便派柯水龙过来询问。柯水龙把该了解的情况都了解到了,自然要先回去向高凡报告。 对于这个倒霉的尹小彪,柯水龙倒是有几分同情之心。即便不考虑高凡的关系,他也打算一会给尹小彪买点吃的过来。对方毕竟还是个孩子呢。 “居然是这样。” 听完柯水龙的汇报,高凡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这个同学真了不起,一个人就敢跑到仁桥来进货。”陈兴泉赞道。 高凡摇头道:“我觉得,可能是我误导他了。我想起来了,高考前那一段,他倒是向我打听过几次仁桥这边的事情,我也没多想。估计他那时候就存了这个心。” “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给他找点东西吃,再帮他到旅社去开个床铺。我们这边晚上海风大,你们茂林人不习惯,吹一个晚上说不定就吹病了。”陈兴泉提议道。 高凡说:“这件事,我不好出面。一来,我到仁桥的事情,不好太张扬。二来,我这个同学估计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倒霉样子,这件事我就装不知道好了。 “阿龙,麻烦你去帮我照顾一下我同学。这些钱,你拿着。” 说着,他掏出刚才陈兴泉给他的大信封,从里面数出20张大票,递到柯水龙的面前。 “不用吧,这么点事,不用你出钱的。”柯水龙说。 高凡说:“那是我同学,我看到了,肯定要帮他一下的。这种事让你出钱的话,我成什么人了?还有,我拿这些钱,也不光是给他买吃的和住旅社,还想留给他做点本钱。 “阿龙,明天你辛苦一下,带我同学去找找那些小塑料厂子,帮他批发一些质量好一点的小商品,别让他被人家坑了。” “你想和他合伙?”陈兴泉诧异道。 高凡说:“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挺有想法的,想帮他一把。他拿着20块钱就敢来进货,如果有200块钱做本钱,他肯定能做得更大。 “也许,过上三五年,他也能做成一个万元户,我也算帮同学圆了一个梦。” “高凡,你这个人,真没说的。”陈兴泉向高凡翘了个拇指。 他不知道高凡与尹小彪的关系如何,但在这个年代,能够拿出200元借给别人做本钱,还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的确,高凡算是个有钱人,而且即将变得更加有钱。200元钱,对于尹小彪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对高凡来说,只能算是小意思。 但小意思归小意思,谁又会凭空把钱借给别人呢?高凡说,也许尹小彪用这笔钱去做生意,几年后能够成为一个万元户,但这事与高凡何干? 高凡此举,其实就是在结一个善缘。 现在种下的因,未来不一定都能结出果。但如果你持之以恒地结善缘,总会有一些善缘能够回报你莫大的惊喜。 成功的人,都是有其原因的。 柯水龙把吃食放下,自己坐下来,牛哄哄地说道。 在高凡面前,他有些畏畏缩缩,甚至不敢以“哥”自居。但面对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孩子,柯水龙觉得自己有资格自称一句“龙哥”了。 第七十七章 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你吃慢点,都是你的,不够我再去买。” “龙哥,你不知道,我今天一天只吃了一个在路边捡到的梨瓜。” “真够惨的。” “其实也没啥,小时候饿惯了,忍忍就过去了。” “你小时候家里很穷吗?” “现在家里也很穷,要不我也不会想着要出来做生意。” “是啊,如果不是家里穷,谁会小小年纪就出来做生意。” “龙哥,你小时候家里也很穷吗?” “那是肯定的。你起码还是城里人,爸妈是领工资的。我全家都是农民,那才叫穷呢。” “那么,龙哥,你现在是在做生意吗?” “嗯嗯,……我主要是帮人家做。对了,小彪,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在仁桥找点零工做,攒点钱,最起码把我丢掉的20块钱攒出来,要不回去我爸非得打死我不可。” “你不准备做生意了?” “看情况吧……” “小彪啊,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志气,将来肯定能当大老板的。这样吧,我借点钱给你,你从仁桥进点货,拿回去卖。等赚回本了,再还给我,你看怎么样?” “什么?龙哥,你说的是真的!” 尹小彪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手里半个馒头都顾不上塞进嘴里去。他怔怔地看着柯水龙,不敢相信刚才柯水龙的话是真的。 “你坐下来,不用这样嘛。” 柯水龙向尹小彪做了个手势。 尹小彪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他坐下来,依然看着柯水龙,问道:“龙哥,你跟我也就是刚刚认识,你怎么……” “这没什么。”柯水龙摆出一副慈祥大叔的模样,“我刚才一看到你啊,就觉得跟你投缘。你刚才那个样子,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呃……” 尹小彪翻了个白眼。 拜托,你现在就很年轻好不好?刚才我以为你是警察,也没敢认真打量你,现在看清楚了,你最多也就比我大个三四岁好不好,至于装出这么一副年老德劭的样子吗? 心里这样想,尹小彪可不敢乱说话,他陪着笑说道:“龙哥,你年轻的时候,也……” “我没有像你那样跑到外地去,不过也有到城里来卖菜的时候,挑着菜走几十里路到城里来,带的饭在半路上就馊掉了,又没钱在街上吃饭,有时候就得饿上一天。” 柯水龙回忆道。 “原来龙哥也吃过这么多苦。”尹小彪说。 “是啊。所以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人家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柯水龙挠着头皮,死活想不起来了。 “龙哥是不是想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尹小彪替柯水龙说出来,他好歹是刚参加完高考的人,文化底子比柯水龙强得多了。 “对对,就是这个,我听我表哥讲过的。”柯水龙高兴地点着头,“你现在就是那个沦落人,我看到了,所以我就想帮你一把。” “可是,龙哥,你能借多少钱给我?”尹小彪怯怯地问道。 “200块,够不够?”柯水龙问。 “200块!”尹小彪瞪圆了眼睛。 柯水龙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道:“你要进货,200块钱是最起码的。像你原来那样,带着20块钱到仁桥来,能批到多少东西?你买20块钱的东西,人家都不会给你批发价,你照人家的零售价买进来,再回去卖,能赚到几个钱?” “是这样啊……” 尹小彪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忽略了一个大问题。 尹小彪的父亲尹亮是沧塘供销社的职工,所以尹小彪从小就知道批发和零售的概念,也知道批发价是比零售价要低得多的。 然而,他毕竟没有自己做过生意,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忽略掉批发、零售的区别。被柯水龙一句话点醒,他才悟出自己想用区区20块钱进货,实在是太外行了。 “可是,龙哥,我怎么敢从你这借这么多钱?”尹小彪惶恐地说道。 柯水龙说:“有什么不敢的?你要做生意,就得有这个胆子。如果200块钱你都不敢拿,你怎么把生意做大?” “我是说,龙哥,你就不担心我拿着钱跑了?”尹小彪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可是200元钱啊,抵得上父亲小半年的工资,自己能经得起诱惑吗? 这个龙哥,与自己素昧平生,居然就敢借给自己200元钱,这是不是太信任自己了? 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够受到对方如此的信任。 柯水龙摇摇头,说:“我这个人看人很准的,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再说了,你刚才不是给我看过你的学生证吗?我知道你是哪里人,如果你拿着钱跑了,我不会上你家找你去?” “对对,龙哥,我的学生证绝对是真的。我给龙哥你写个欠条,保证一个月之内就把钱还给你。对了,我还可以给你五块钱……,不,十块钱,作为利息!” 尹小彪咬了咬牙,对柯水龙做出了一个承诺。 十块钱,对于尹小彪来说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但是,人家上赶着要借钱给他,而且一张嘴就是200元,他给人家付10元钱的利息不应该吗? 如果他有200元作为本钱,就可以批发更多的商品回去,也许能够赚到400、500。 到时候,拿出10元钱来酬谢龙哥,是完全应该的。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柯水龙说。 他站起身,说道:“你也别在这里睡觉了,我们这边晚上海风大,你会吹病的。我带你去找个旅社住,明天一早,我陪你去进货。 “你对仁桥不熟,不知道找谁买东西,也不会谈价钱,说不定就被别人骗了。我带你去,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好,我听龙哥的!”尹小彪也站了起来,响亮地回答道。 也许,龙哥就是人们常说的活雷峰,助人为乐,不求回报。 第七十八章 你还有这个本事 沧塘火车站。 高凡肩上挂着一个包,手里各拎着一个包,跌跌撞撞地从火车上下来。他把包扔在地上,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开始四下张望,想找找有没有一个熟人,能够帮他一起把这些东西扛回家去。 “小凡,小凡!” 只听得有人在喊他名字,随后高敏便出现在他的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伙子。高凡认得,那是厂里的小车司机石国忠。 “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 高凡欣喜地向高敏问道。 高敏道:“爸说的。他说是仁桥那边的邓厂长给他打了电话,说你坐这趟车回来,还说你带的东西多。这不,爸就让石师傅开车过来接你了。” “嗬,小凡,你这是从哪来啊,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石国忠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高凡扔在地上的包,不禁咂舌道。 作为厂里的小车司机,石国忠和高敏、高凡这俩厂长家的孩子是很熟悉的,说话也很随便。 高凡带回来的东西,的确是有点多,这都是陈兴泉和邓有良送给他的东西,其中除了仁桥特产的海产品之外,还有烟酒茶叶等物。 高凡帮了邓有良这么一个大忙,邓有良当然不能亏待高凡。作为化肥厂厂长,邓有良家里的烟酒点心是从来都不缺的,来历自然就是呵呵呵了。这一回,他清空了半个柜子,装了满满两个帆布包,让王勇给高凡直接送到了火车上。 这么多礼物,上车的时候有人帮忙,下车可就苦了高凡了。还好,邓有良不愧是当厂长的,思维缜密,知道高凡到沧塘之后拿不了这么多东西,便提前给高逸平打了电话,告知了高凡的火车车次。 “走吧,我给你提两个包……,哟嗬,怎么这么沉啊,高凡,你这是准备搞投机倒把了是不是?” 石国忠帮高凡拎了两个包,往站外走,嘴里嘟嘟囔囔地开着玩笑。 “我到仁桥去玩了一趟,那边有几个朋友,这是他们送的礼物。” 高凡拎着余下的一个包,与高敏一道跟在石国忠身后,解释道。 “你的朋友真不错,送了你这么多东西。” “呵呵,还好吧,有点交情。对了,石师傅,一会我给你拿两只大墨鱼,朋友送得多,我估计我家也吃不了。” “这怎么能行,我可不能收。吃不了,你让你爸妈拿去送人也好啊。” “送给石师傅,不也是送人吗,你就拿着吧。” “这怎么好意思,我一个开车的,没给厂长送礼也就罢了,还收厂长家的礼,这像什么话。” “哈哈,我爸总在家里说,每次他出门去,最辛苦的就是石师傅,他一直说要送点啥给你呢。” “客气了客气了,高厂长真是……” 高敏跟在高凡身边,听着高凡和石国忠客套,简直有点怀疑自己接错了人。 虽说自己这个弟弟平日里也算是能说会道的,但说的也就是小孩子的那些东西,啥时候懂这么多人情世故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得了两只墨鱼的缘故,石国忠对高家姐弟的态度比平常更热情了几分。他开着车把二人送到单元楼下,又主动帮着把那两个死沉死沉的包拎上了楼,一直送进高家的家门。 “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看到高凡带回来的东西,下班回到家的高逸平也有些震惊。 “这是仁桥的邓厂长送的,你看,还给你送了四条烟,六瓶酒,都是好酒呢。” 比高逸平早一步到家的冉玉瑛喜滋滋地说,同时忙着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搬,分门别类地收拾起来,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哪些东西可以送给哪个亲戚、同事之类的。 沧塘是个内陆县,像墨鱼干、大虾、海带、紫菜之类的海产品还是很稀罕的。食品商店有时候能够买到一些,但品质远不如高凡带回来的好。 这些东西,拿去送人绝对是一等一的好礼品,可以收获很多感谢和友谊。 “老邓怎么会送你这么多东西?”高逸平皱着眉头问道。 他和邓有良的交情有多少,他心里是有数的。高凡去仁桥的时候,他让高凡带了些礼品给邓有良,是为了托邓有良照顾一下高凡。 邓有良作为帮忙的一方,收高逸平的礼品是心安理得的。出于礼节考虑,邓有良自然会适当地回点礼,但看高凡带回来的东西,这可不是回礼的规格,这比自己送给邓有良的东西,要多出好几倍了。 “这些是陈兴泉送我的,这两包是邓厂长送的。”高凡用手示意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这点东西也不算多了,如果不是怕我带不回来,我估计邓厂长会送我更多东西的。” “怎么,你不会是在仁桥帮了他什么忙吧?”高逸平一下子就猜出了原因。 高凡点了点头。 “你帮他们厂解决技术问题了?”冉玉瑛后知后觉地看着高凡,猜测道。 刚才那会,她光顾着高兴,却没去琢磨一下别人为什么要送高凡这么多礼物。被高逸平一说,她才回过味来。 在冉玉瑛想来,高凡能够给沧海化肥厂解决技术问题,自然也能给仁桥化肥厂解决技术问题。邓有良是仁桥化肥厂厂长,他给高凡送礼,肯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呗。 高凡摇摇头,说道:“不是公事,而是我帮他儿子解决了就业问题。他儿子去年高考落榜,一直在他们厂做家属工,我听说以后,就给他找了点事情做。” “你还有这个本事!”高逸平哑然失笑。 这个儿子是不是越来越妖孽了。在仁桥地面上,连邓有良都没能解决儿子的就业问题,高凡居然能够办到,这事说出去谁信啊。 高凡说:“其实也很简单的。陈兴泉搞的那个丝网印店,是在下面的一个镇,生意做不大,一直想搬到仁桥市去做。我给他们两边牵了个线,让邓厂长帮陈兴泉在仁桥找一个店面,再介绍邓厂长的孩子到丝网印店去工作,这不就是两全其美了吗?” “邓厂长得到的,不只是他孩子去工作这么一点好处吧?” 高逸平看着高凡,意味深长地问道。 第七十九章 干什么犯法的事情了 “高厂长,实在是高!” 高凡向父亲翘起一个大拇指,狠狠地拍了一记马屁。 “屁话,我如果不高,能把你培养出来?”高逸平斥了一句,“说说吧,你还帮邓厂长谋了什么好处?” 高逸平这样问是有道理的。 介绍邓有良的儿子到丝网印店去工作,实在不算什么帮忙。邓有良是一个大厂的厂长,要把儿子招工进厂当个工人没啥难度,即便不想让儿子进自己的厂子,找其他单位的关系安排一个工作也不是难事。 至于说此前他儿子只是在厂里做家属工,其实就是一个过渡而已。高中刚毕业只有十六七岁,直接安排一个正式工,会显得比较惹眼。干一两年家属工,再悄咪咪地转成正式工,就会好看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高凡把邓有良的儿子介绍到一家私人的小作坊里去工作,邓有良怎么会乐意?而且高凡还说了,这是以让邓有良帮陈兴泉找店面为代价的,邓有良图个啥? 更可疑的,是邓有良居然送给高凡这么多礼物,其中还有档次不低的香烟和白酒,这绝对不是为了酬谢这么一点事情。 “陈兴泉在仁桥开的那个店,答应给邓厂长算两成股份。如果业务顺利,一年的分红不会少于5000元。”高凡揭开了谜底。 “什么,5000元!”高敏在一旁失声惊叫起来。 “5000元!”冉玉瑛也瞪圆了眼睛,她扯着高凡的袖子质问道,“小凡,能分这么多钱的事情,你怎么随随便便就介绍给别人了?” “5000元啊?呵呵,难怪。唔,你这样处理倒是很不错的。” 高逸平明显比夫人和女儿更懂人情世故,稍一琢磨,就明白其中的关节了。 高凡和邓有良没有任何交情,凭空送给邓有良两成股份,自然是有想法的。高凡的想法,是扯邓有良这张虎皮,来制衡陈兴泉。高逸平也是有江湖阅历的人,岂能想不到这一点。 “老高,你说什么不错?”冉玉瑛有些懵。 高逸平不说话,只是坐到自己专属的藤椅上,等着高凡解释。 高凡笑笑,拿过自己的书包,又找来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在书包里划了几下,把上火车之前用线缝在书包里的2000元钱捧出来,递给了冉玉瑛。 “这是……,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冉玉瑛又被吓着了。 “这是2000块钱。其中1000是陈兴泉提前给我的分红,另外1000是他个人送给我上大学的礼金。”高凡解释道。 “你这次去仁桥,就是去拿分红的?”冉玉瑛问。 关于在陈兴泉的买卖里有干股这事,高凡上次就已经向父母说过了。此时他说起分红,冉玉瑛倒也没觉得奇怪,只是觉得上次儿子已经拿了1000元的分红,短短两个多月时间,居然又拿回来1000元,实在有些震撼的感觉。 高凡没有回答冉玉瑛的问题,而是向高逸平说道:“仁桥那个丝网印店,说好是邓厂长占两成,我占两成,陈兴泉和他表弟占六成。邓厂长的儿子邓坚在店里,算是店长之一。” “这样的条件,陈兴泉能答应?”高逸平问。 高凡笑笑,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高逸平,说道:“爸,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他交给高逸平的,自然就是和陈兴泉签的关于兴龙涂料厂的合作协议。这件事情,他不准备向家里人隐瞒。这屋子里的人,是他的父母和姐姐,都是最亲的人,除了穿越这件事情还需要保密之外,他没有什么不能对他们说的。 高凡赚钱,有一小部分目的,就是让家里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藏藏掖掖,不肯说明自己收入的来源,家人怎么敢放心地花他赚来的钱? 高逸平接过合同,草草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便变得严肃起来,转而开始认真地读着上面的条款。 “你出技术,陈兴泉出资15万元,你们各占一半的股份,也就是说,你的技术价值15万?”高逸平愕然地问道。 高凡说:“其实价值还要更高一些,说值100万也不为过。之所以和陈兴泉平分股权,是因为未来厂子的管理要依靠他,销售也是由他负责的。” “这个防污涂料,有多大的市场?” “光是仁桥地区,一年60万不成问题。如果推广到整个水南省,一年的销售额应当在300万以上。” “300万!好家伙,咱们厂一年也就这么多的销售额,你们的成本有多少?” “如果不算人工成本,仅仅是原材料、水电这些,大约就是销售额的1/3吧。” “你是说,这家厂子一年能有200万的毛利?” “不一定有这么乐观。要拿下整个水南的市场,需要花一些时间。另外,市场开拓也会有一些成本,我估计,一年100万以上的毛利是比较稳的。” “什么100万的毛利?”冉玉瑛在旁边听了个云山雾罩。 高逸平把手上的合同晃了晃,说道:“你儿子长能耐了,和人家一起开了一个厂子,一家一半。刚才你儿子说,这家厂子一年起码有100万的毛利。” “100万!”冉玉瑛大骇,“小凡,你不是胡说八道吧?” 高凡汗:“妈,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胡说八道的人吗?” “那倒不是。”冉玉瑛果断地否定了,然后又更加惊愕地问道:“那就是说,你以后一年能赚到50万?” “差不多吧。”高凡说。 “不会吧,小凡,你是跟人家合伙干什么犯法的事情了!”高敏在旁边问道。 “怎么说话的!”冉玉瑛不干了,拎着一捆干海带,拍了高敏一下,“小凡是有技术,跟人家合伙,怎么就是犯法了?” “哎呦!妈,你还真打啊!”高敏捂着小腿抗议道。大夏天的,她穿着裙子,被干海带拍一下,还真有点疼。 “爸管这么大一个厂子,好几百万的固定资产,一年到头别说赚100万,能赚到10万都了不起了。小凡怎么一下子就能赚到100万了?”高敏嚷嚷道。 “嘘!”高逸平制止住了高敏,认真地说,“这件事情,咱们家里人自己知道就行了,谁也不能在外面说,明白吗?” 第八十章 清廉得像一朵雪花 听到高逸平的话,冉玉瑛也回过味来了。她看看高凡,又看看高逸平,怯怯地问道:“老高,小凡干的事情,不犯法吧?” “按目前的政策,应该是不犯法的。”高逸平字斟句酌地说。 “那政策会变吗?”冉玉瑛继续问道。 高逸平迟疑片刻,说道:“这个事不好说。我和一些企业领导私底下聊天,大家都觉得,政策再收回去的可能性不太大了。 “你想,这几年的政策,大家都是能够看得到的,老百姓得到的好处是实打实的。如果政策要收,恐怕老百姓就不会答应。” 经济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做“帕累托优化”,意思是在不使任何人的利益受到损害的前提下,至少使一个人的利益有所上升。 与之相对的,是非帕累托优化,也就是在改善一部分人的福利的同时,损害另一部分人的福利。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从帕累托优化开始的。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国家出台的政策都是对百姓利好的,没有谁的利益会受到损害,因此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反对改革。 偶尔有些发牢骚的,只是看到别人得到的好处比自己多,心理有些不平衡而已。 从80年代中期开始,改革逐渐走向“深水区”。可以进行帕累托优化的空间已经很小,大多数的政策都属于非帕累托的。 也就是说,任何一项措施的出台,在有利于某个群体的同时,都不可避免地会对其他群体产生损害,于是各种矛盾就开始出现了。 在这个时候,国家只能是权衡利弊的大小,让一部分人遭受一些小小的损失,换取另一部分人获得更大的利益。遭受损失的那些人,也不是永远都遭受损失,国家会在后续的政策中给他们以补偿,当然,届时又会给其他人群带来一些伤害。 此时还在80年代初,大家看到的都是改革措施所带来的好处。所谓“政策要收”,只是一部分思想僵化的人在臆测,如高逸平这样年富力强的企业干部,对改革还是非常支持的,对改革的前景也充满了乐观。 高凡作为一名穿越者,自然知道改革是不可能倒退的,政策只会越来越宽松,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把商品经济视为毒虫猛兽。 “妈,你就放心吧,政策是不可能收回去的。你是没到水南去,水南那边到处都是做生意的,经济繁荣得很。你想想看,邓厂长的岁数比我爸还大,阅历肯定更多。 “我让他和陈兴泉合伙开店,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果政策要收,像他这样的企业干部,岂不是最危险的?” 高凡随口找着证据,用以说服冉玉瑛。 冉玉瑛有些将信将疑,她看看高逸平,问道:“老高,那这件事,对你有牵连吗?” 高逸平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国家干部不假,但我没有经商啊。小凡已经高中毕业了,是个成年人了,他和谁做生意,和我无关。 “他的技术也不是从我们厂里偷出去的,他的技术是……,咦,对了,小凡,你怎么会懂得防污涂料的?” “这个和触媒的事情是一样的啊。”高凡说,“我在书上看到国外搞的防污涂料,然后我分析了一下原理,设计了一个配方。上次陈兴泉到沧塘来,我就把配方给了他,让他回仁桥去做实验。 “他找了一些船,免费给人家涂那种涂料。结果那些船出海回来,船底下干干净净的,没有贝壳之类的吸附,这就说明我的配方是有效的。” “我儿子就是聪明!”冉玉瑛喜不自禁地说。 “我呢,我呢!”高敏举起一只手,像是小学生申请发言一样,嘴里嚷嚷道。 “你也聪明!我女儿更聪明!”冉玉瑛没好气地说道。 高逸平自然不会去管那母女俩的例行拌嘴,他对高凡问道:“小凡,这么一家一年能够赚到100万毛利的企业,你完全交给陈兴泉去管理,你就不担心吗?” 高凡道:“担心有什么用?我也不可能蹲在仁桥盯着他。我帮邓厂长的忙,就是想找个帮手,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说不定他能派上一些用场。” “你考虑得很周到。”高逸平说。 高凡说:“当然,邓厂长那边,也就是在关键时候能够用用,平时我也不可能让他去接触涂料厂的业务。这件事,我交代陈兴泉要对邓厂长保密的。” “完全应该。”高逸平说,“如果老邓知道你一年能够赚到50万的毛利,他肯定会眼红的,说不定还会想什么歪点子来坏你的事情。” “爸,你不是说那个邓厂长人还不错吗?”高敏诧异道。 高逸平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邓厂长这个人,我接触过两次,对他的总体印象还不错。但小凡做的事情太大,涉及到一年50万的利润,我们就不能太信任别人了。” “一年50万,小凡,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高敏对高凡问道。 高凡笑道:“我不是说过,等你出嫁的时候,我送你一套房子当嫁妆吗?我现在赚钱,就是为了存下买房子的钱。” “嘻嘻,好呀好呀,我等着了。”高敏成功地被带歪了楼,把此前的问题也给忘记了。 高凡转头对高逸平说:“爸,其实我办这个防污涂料厂,也是很偶然的事情。我原来没料到防污涂料有这么大的市场,只是想和陈兴泉一起赚点小钱,一年一两万的那种。” “一两万也不算小钱了,我一年的工资才2000多呢。”高逸平说。 高凡说:“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情了。爸,你现在这个位置,其实还是有不少油水可捞的。未来如果化工部真的选定了咱们厂搞铵改尿,你的权力还会更大。 “权力大了,就容易腐化。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咱们省的化肥系统里,不是已经有一个厂长因为乱伸手,被抓了吗? “我想说的是,从今以后,爸你要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不但不能贪钱,连人家送的礼物你都不要收。以后咱们家里,我负责赚钱养家,爸负责清廉如花……,呃,我是说,清廉得像一朵雪花……” 第八十一章 要保持自己的本色 对于高凡的冒犯,高逸平没有表现出恼怒,而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几年,国家一直在推行扩大企业自主权,厂长、经理的权力比过去大了,各种诱惑也随之而来了。 在高逸平接触过的范围内,不少厂长、经理都表现出了生活作风腐化的苗头,抽好烟、喝好酒,已经是很普遍的事情。大家凑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聊起诸如“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之类的事情,感叹身为厂长,收入居然还不如那些个体户。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种话,在厂长、经理的圈子里一开始仅仅是调侃,慢慢地就成为共识了。大家的普遍心态是,只要不向公家的账户伸手,仅仅是用权力去交换一些利益,并不算犯法,谁也无权干涉。 当然,话是这样说,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难以保持分寸了。多少人最终堕入深渊,其实也是从最初的一点点贪念开始的。 高逸平本性上是个很自律的人,但身处这样的风气之中,看着其他企业的同僚一个个都在想办法捞钱,他心里没有一点波动是不可能的。 两家的老人岁数都大了,他作为儿子、女婿,有义务给老人创造一些更好的生活条件; 女儿已经中专毕业,很快就要谈婚论嫁,到时候他能不陪上一份丰厚的嫁妆吗? 儿子要去北京读大学,未来有可能会留在北京工作,在北京结婚生子。京城米贵,居不易,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的工资,在北京能养得活一个家吗?自己这个当父亲的,难道不该帮儿子一把吗? 如果搁在10年前,他可以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那时候大家都穷,你过得稍微富裕一点,没准还会招来闲话。 但这些年,社会上已经有一些人先富起来了,整个社会风气也逐渐转向追求富裕。在这个时候,穷就代表无能,代表失败,会被人瞧不起。 高逸平觉得自己是全村最靓的崽,儿子高凡更是全县最靓的崽,如果这样的一家人过得抠抠索索,甚至不如那些没文化的个体户,还有脸见人吗? 带着这样的心态,高逸平也开始琢磨赚钱的渠道。贪污受贿这种事情,他是不愿做的,也不敢做。但是,凭借手里的权力弄点钱行不行呢? 比如说,曾经有人找过他,让他帮忙从省里那两家能够生产尿素的大化肥厂弄点尿素,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一些好处费。 高逸平与那两家大化肥厂的领导也是认识的,与其中一家的领导甚至还有比较不错的私交,弄点尿素出来应当不难。那么,这件事该不该做呢? 在今天之前,高逸平其实一直都在犹豫。 找关系帮人弄点尿素,这种事过去高逸平也干过,只是没收别人的好处费,他也没啥心理负担。 走后门这种事情,在社会上很普遍,高逸平不也是靠走后门才把高凡送进尖子班的吗? 但是,如果为了收取好处费而去走后门,性质就不同了。 拿了一次钱,人家就握住了你的把柄,以后你就得继续做下去,最终是什么结果呢? 高逸平是个有抱负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够做出更大的成绩,能够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去。那么,他就不能让自己染上污点。这就是他不愿也不敢去谋取私利的原因。 高凡一句话,让高逸平突然就轻松了。 原来,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去搞什么见不得光的名堂,自己有一个能赚钱的儿子,还有担心没钱花吗? 儿子说得对,他负责赚钱养家,自己负责清廉如花就好了。 帮人走后门弄几吨尿素,收百十块钱的好处费,还不如儿子个把月拿来的分红多,自己有必要去贱卖节操吗? 周晓芸已经去北京了,临行前给他打电话,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帮沧海化肥厂争取到化工部的铵改尿试点,而且还会坚决要求让高逸平继续当化肥厂的厂长。 高逸平已经听到风声,说如果沧海化肥厂真的成为化工部的试点,拿到2000万以上的铵改尿资金,则化肥厂会划归化工厅直管,厂长的级别会提升为副处级。 他今年才42岁,如果能够提拔为副处级,到退休前解决个副厅,恐怕也大有希望吧? 一个副厅级,该是多么风光的,女儿、儿子也能算是高干子弟了,这对他们的发展应当也有帮助吧? 为了这个目标,自己难道不该清廉如花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你爸的党性还是很强的,肯定不会犯错误。” 高逸平说,随后话锋一转,又说道: “其实,你也用不着费那么多心思想着赚钱。那个涂料厂,如果一年能够有一两万分红,对于咱们家来说,就足够了。 “我和你妈妈都不是贪图享受的人。要花钱的,也就是你和你姐姐。将来你们成家,要买家具、电器,是需要花一些钱的。不过,真的有一年一两万的分红,什么样的家具、电器也能买下了。 “至于那些奢侈的生活方式,你们不能去追求。我和你妈妈都是农村出来的,你们也是工厂里长大的,是工人家庭的孩子,还是要保持自己的本色。” “呃……” 高凡和高敏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这个老爹实在是当厂长当得太久了,一张嘴就是大道理。 冉玉瑛也听不下去了,打岔道:“好了好了,小凡也没说要追求奢侈生活啊,你看,人家给他2000块钱,他自己一分钱都没舍得花,都交给家里了。” “这钱嘛……”高逸平看着冉玉瑛手里的那捆钞票,想了想,说道:“留1000块钱在家里,另外1000块钱,小凡你带上吧。 “到北京去,同学里肯定有些大城市来的,经济状况会比较好。咱们不和人家比吃比穿,但也不要显得太寒酸,不要被人瞧不起。 “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你自己带上钱,需要什么,就自己买吧。” 高敏附和道:“对,小凡,你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才会有女生喜欢你。如果没钱了,你就给我写信,我给你寄钱。” 第八十二章 滑档 随后的一段时间,高凡就如一切刚刚结束高考的学生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地找同学玩,享受着一个没有作业的假期。 八月上旬,成绩上线的学生们开始紧张起来。录取工作已经开始了,来自于全国各高校的招生老师云集省城的八二八招待所,一份份录取通知书从这里飞向全省各地,给考生们带去快乐或是失落。 “高凡,北京大学!” 杨景树从年级组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信封。他先举起一份,大声地喊着名字: “哇!” 众人一齐喊叫起来,紧接着就是各种感慨与恭维: “高凡太牛了,真的上北大了!” “啧啧啧,这都是怎么学的,我记得高凡刚上高中的时候还不如我吧?” “啥叫刚上高中的时候,五月份毕业考试的时候才30多名呢,我那时候都在他前面。” “你们都上当了,人家那是隐藏实力。” “没错,太狡猾了!” 高考分数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公布了,高凡以551分的成绩名列全班第一,同时也是整个沧塘县的理科第一。坊间传说,成绩公布的那天,黄春燕哭了一整天。不过,这个消息被黄春燕自己断然否认了,她说她早就知道高凡的成绩比她好,再说,她考了535,也不算差啊。 按照往年的分数,551分上北大,是毫无悬念的。但在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前,还是存在着各种变数。如今,通知书已经到了,大家可以向高凡表示祝贺了。 当然,半大孩子们也不会说什么恭维话,话到他们嘴里,就全变成了酸溜溜的贬损。要知道,高凡曾经和他们是同一水平线上的,现在狗富贵了,大家还不得敲敲他的狗头。 几个男生簇拥着,把高凡从人群中推出来,一直推到杨景树的面前。 “恭喜你啊,高凡。” 杨景树满脸笑容,郑重其事地把信封递到了高凡的手上。 “谢谢杨老师,啊,就这……” 高凡向杨景树道过谢,接过那信封捏了捏厚薄,不禁有些傻眼了。 啥玩艺,这就是入学通知书? 想当年……,啊不,我说的是后世的当年,自己考上北大的时候,学校恨不得直接寄一口行李箱过来。 入学通知书是硬皮的,比毕业证还厚实。除了入学通知书,邮件里还有校徽、有学校logo的魔术贴、无纺布袋子、入学须知、申请助学贷款须知、校史、学校里某位泰山北斗的巨著…… 而现在,这信封里有超过一张纸没有? “快打开看看。” 众人却不知道高凡的心态,只顾在旁边催促道。 高凡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上面的内容极其简单: “高凡同学,兹录取你为我校化学系化学专业1982级学生,凭通知书于9月3日至4日赴校报道。” 下面是落款,北大的大红公章是真实无误的。 真是一个节能环保的年代啊。 高凡在心里揶揄着。 其实,入学通知书不就是这样吗?告诉你,你已经被录取了,然后: 爱来来,不来滚…… “黄春燕,复旦大学!” 想入非非间,耳畔响起杨景树的声音。紧接着,黄春燕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也被女伴们推上前来了,同样从杨景树手上接过了一个薄薄的信封。 “春燕,看看,录取到什么专业了。” 肖佩和徐丹一左一右把黄春燕夹在中间,手舞足蹈地说道。 黄春燕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把撕下来的那一点碎纸也揣进了兜里,这才展开通知书。 “数学系力学专业,春燕,这是你自己报的?” 肖佩看着那通知书上的专业,有些愕然。 “是啊,是我的第一志愿。”黄春燕道。 “我还以为你会报世界经济呢。” “我喜欢力学。” “好啊好啊,以后你和高凡回一中来,一个教物理,一个教化学。”徐丹没心没肺地说道。她倒也不是没见识的柴火妞,只是习惯性地脑洞大开而已。 “方瑞,金陵大学!” “韩思明,金陵工学院!” “梁辉,江城大学!” “莫晓波,茂林大学!” “肖佩,茂林财经学院!” “张伟,茂林师范学院……” 杨景树每念一个名字,学生们中间都会响起一阵喝彩,但在张伟的学校报出来的时候,众人突然就哑了,现场蓦然变得一片寂静,气氛极其诡异。 “杨,杨老师,这……这没错吧?” 张伟走上前去,结结巴巴地向杨景树求证道,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那个信封。 “这种事,唉,张伟,滑档了,也是难免的。” 杨景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张伟,这也是一直全班排名前五的学生,即便是这次高考,他的成绩也排在全班第四名,在韩思明和梁辉的前面。 结果,韩思明和梁辉都上了省外的重点,张伟却只进了茂林师范学院。要知道,茂林师范学院即便在省里也是排在茂林大学后面的。 张伟的高考分是518分,这个分数在往年够不上复旦、清华、北大,但贴着浦江交通大学的边。填志愿的时候,杨景树建议他求稳,最好报金陵大学,或者金陵工学院等,这也是都顶呱呱的重点了。 张伟拒绝了杨景树的建议,执意把浦江交通大学填在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则填了同济大学,第三志愿是浦江师范大学。简单说,就是非浦江不去。 理由嘛,他自己没说,但高二七班的人谁不清楚?这厮对黄春燕的单恋是全班公开的秘密。黄春燕报了复旦,而且以她的分数基本上没有问题。张伟自然是非浦江不去的。 结果,不算意外的意外发生了,今年报考浦交大的学生比往年更多,浦交大的最低线提高到了520分,堪堪把张伟给淘汰了。 这个年代的高考录取,是各个学校齐头并进。招办把考生档案按第一志愿分发给各家学校,各家学校淘汰出来的学生,再转给第二志愿学校。 第一志愿学校录取的时候,第二志愿学校也正在录取。高招就这么几天时间,谁也不能坐在那里干等着。 当张伟被浦交大淘汰出来,档案转到同济大学的时候,同济的招生已经结束了,再下一个志愿的浦师大招生也结束了。 于是,张伟被降到了一般本科段,档案落到了茂林师范学院手里。 这种情况,就是俗话说的“滑档”。 第八十三章 这厮所图甚大 “张伟,别灰心,这种事碰上了也没办法。” 高凡有些不忍心了,他走上前,把一只手搭在张伟肩上,说道: “你的水平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回就是不走运,滑档了。其实读书也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以后肯定会考研究生的,是不是?你可以考浦交大的研究生啊。 “大不了,到时候再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回浦交大去,让浦交大的老师知道他们曾经错过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学生,不就行了?” 这种后世的廉价鸡汤,在这个年代里还真是有点药效的。张伟听到高凡这话,已经如死水一般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光彩。 他转头看着高凡,问道:“你觉得我能行?” “必须的!”高凡说,“这次你是全班第四,年级第五,谁能说你不行?你这就是不走运,相当于走路踩了狗屎,换双鞋继续走,你肯定还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 莫晓波也走了过来,他是张伟在班上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他拍拍张伟的背,说道:“张伟,高凡说得对,你的成绩大家都是知道的。你就到师院去呆几年,到时候考研究生,考到浦交大去,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谢谢。谢谢你,高凡;谢谢你,莫晓波。你们说得对,我不会放弃的。” 张伟用力地点着头,然后伸手接过杨景树手里的信封,还没忘记向杨景树说了一声谢谢。 拆开信封,确定通知书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张伟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消失了。他回头扫视了众同学一眼,然后又向莫晓波和高凡二人点点头,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张伟学习成绩好,平日里颇有一些傲气,在班上没啥朋友。再加上他对黄春燕的单恋显得太过明显,也很遭人鄙视。 这次高考成绩公布出来,他排在全班第四,已经很嚣张地说过很多次非浦江不去这样的话,让那些成绩排在后面的同学颇为不爽。现在见他滑档,幸灾乐祸的人倒比同情他的人要多得多。 张伟从众人的眼睛里读出了大家的想法,再在这里呆下去已经没意思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四年后必须要考回浦交大,一雪今日之耻。 到时候,他要让所有瞧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他要看到今天这些幸灾乐祸的人脸被他搧肿的场景。 春燕,等我四年好吗! 这是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已经更加渺茫了。一个茂师院的学生,怎么敢觊觎一个复旦的女神? 四年,他需要四年时间才能证明自己。 而四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了。 “张伟也真是倒霉啊,他如果第一志愿填同济,肯定就上了,可他非要填浦交大。” 众人散开的时候,方瑞和高凡并肩走着,发着悲天悯人的感慨。 “是啊,同济离复旦还更近呢,想当舔狗的时候,溜达着就去了。”高凡笑道。 他安慰张伟,只是因为不忍看张伟那副失落的样子,并不意味着他对张伟就有什么好感。事实上,这两个月,由于他的成绩突然上升,和黄春燕比翼齐飞,张伟对他不知翻过多少回白眼,他们俩绝对算不上是朋友。 “你刚才跟张伟说啥了?我看他好像一下子又活过来了。”方瑞问。 高凡说:“我跟他说,他如果想上浦交大,以后考研究生考过去就是了。以他的成绩,应当不难考上吧。” “难怪。”方瑞点点头,接着又问道,“高凡,你会考研究生吗?” “应该……会吧?” “那我呢?” “这我怎么知道,要由你自己定啊。” “其实我这次也是求稳,没报浦交大。早知道浦交大的分数线是520分,我就该报的。”方瑞说。 他高考考了522分,却与张伟选择了相反的策略,一味求稳,第一志愿报了金陵大学。 “你就卖乖吧!”高凡笑道,“你现在应该庆幸自己填得保守了,否则万一浦交大的分数线再高2分,你也上茂林师大去了。” “那不正好吗,肖佩也在瑞章呢。” “咦,我是不是发现了一点没用的新知识?” “玩笑,玩笑。其实你没发现,肖佩对你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吗?” “异地恋,见光死,还是免了吧。” “对对,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接下来的一些天,大专和中专的录取通知也陆续到了,徐丹如愿以偿地上了省商业学校。王辉上了鹿坪师专,他的准女友彭月月上了鹿坪农专,这俩算是凑成一对了。 请谢师宴的风气已经兴起了,八月的后半个月,沧塘一中高二年级的老师天天有饭局,有时候档期都排不开了。 高逸平很高调地在厂里的食堂摆了十几桌,除了请一中校长和老师之外,还请了县里的一干领导以及厂里平时走动比较多的同事。 酒席的钱,高逸平一分都没少出,还专门让食堂管理员写了收据,并把收据贴在食堂门外,让全厂职工监督。客人们来赴宴时,他又在门前立了一个牌子,声明绝对不收礼,并坚决地拒绝了各种名义的礼品和礼金,让那些在背地里说高逸平是想借机敛财的人都灰头土脸的。 借着摆酒之机,高逸平宣布了自己在厂里的新规矩,那就是从今往后,自己不接受任何人以任何名义送礼,欢迎全厂职工以及县领导监督。 办公室主任徐真新在旁边敲边鼓,说不是所有的送礼都算不正之风,比如自家的闺女徐丹与高凡是发小,而且高考前还蒙高凡指导学习,这才考上了商业学校,所以自己送一盒不值钱的茶叶给高逸平,纯属礼尚往来,高厂长不必拒绝。 高逸平接过话头,表示其他厂领导之间如何礼尚往来,他都完全理解,也完全支持。但涉及到他,因为位置敏感,又曾被匿名信攻击,所以决定任何礼物都不收,哪怕是自家小舅子的礼物也拒绝,希望大家不要让他为难。 大家虽然能够看出高逸平与徐真新是在唱双簧,但高逸平的表态却是真实的。 这厮,所图甚大啊。 这是在场的县领导们内心的感慨。 为父亲的作秀点了一个赞之后,高凡背着行李,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第八十四章 你怎么不听课 “大意了。” 北大,三教阶梯教室。高凡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讲台上慷慨陈词的老师和讲台下聚精会神听讲的学生,默默地叹了口气。 开学已经两周了,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之后,高凡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不该考北大。 即便要考北大,也不该再学化学。 此前,他是出于本能,觉得前一世自己是北大毕业的,这一世自然也该再回北大来。自己是一个化学专家,所以自然也应当考化学系。 及至跟着同学上了两周的课,高凡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必要再学一遍化学。这些80年代初的本科课程,他当老师都是绰绰有余的,现在坐在下面当学生,不是自虐吗? 如果一切能够再来一次,他会选择另外一所学校,学一个与化学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比如中文、历史、哲学、考古啥的,这样好歹能有点新鲜感和成就感吧?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用四年时间,把化学系的本科课程再学一遍,还要做各种化学试验,没完没了地做作业,高凡只觉得脑阔痛得厉害。 说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啊,下回再穿越的时候…… “同学,你怎么坐在这,你能看得清黑板?”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压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高凡扭头看去,发现自己旁边不知啥时候坐过来一位女生,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时不时还瞟一眼他面前摆着的那本小说。 “我眼神好。”高凡敷衍着应道。 这堂课是数学分析,大一理科生的公共课。或许是因为数学老师不够,学校便把好几个系的学生都合并在一个大班上课,上课地点也放在了这个大阶梯教室里。 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除非拿着望远镜,否则是不可能看清黑板上老师的板书的。所以每次上课的时候,学生们都会抢前排的座位,抢不着的便依次向后排,但如高凡这样直接坐在最后一排的,可就是独一无二了。 也不对,这位女生不也坐到最后一排来了吗? “你就编吧,你能看到老师现在在写什么?”那女生问道。 高凡抬头看看,见老师的确正在黑板上写着一个什么公式,好像是在做推导,密密麻麻地写了半黑板,隔这么大老远,他能看清才是怪事。 “你不会是听不懂,准备放弃了吧?”女生偏着头,看着高凡问道。 高凡耸耸肩,说道:“恰恰相反,我是因为不用听就懂了,所以把前排的座位让给需要的同学了。” “吹牛?” “真话,比真金还真。” “你自学过数学分析?” “嗯呐。” “真了不起。” “一般一般。那你怎么不听课?” “我也自学过。” “……” 高凡无语了,合着人家是在自己夸自己呢。 “我上次课就注意到你了。”那女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自我表扬有些太红果果了,赶紧转移话题,“你一直坐在后面看小说,没听课,后来还给你们班的同学讲题。你是化学系的是不是,你叫什么名字?” “高凡。” 高凡回答着,同时开始用正眼打量身边这位热情过分的女生。 这是一位圆脸的姑娘,剪着短发,透出几分利索。她的长相不算特别出众,但眼睛很大,眼神里灵气流动,一看就是极其聪明的样子。 “我叫夏诗慧,地质系的。” 女生主动地向高凡做着自我介绍。 “哦,幸会。” 高凡犹豫着是不是该伸手和对方握一下,想想,似乎场合不太对,前头老师还在讲课呢。 “你还真是挺不一样的。”夏诗慧说,“你是哪个省的?” “茂林。”高凡说。 “茂林我去过。”夏诗慧说,“我到过你们那里的郁溪、枫岭、鹿坪。” “巧了,我就是鹿坪的。” “哦,是吗?我想想,你们鹿坪有钨矿,还有稀土矿,还有铜、银、铅、高岭土……” “等等,你刚才说你是地质系的,你不会是地质系的老师吧?” “怎么说话的,我有那么老吗?” “这不好说……” 高凡笑着应道。他当然看得出,夏诗慧和他是同龄的,也就是十六七岁而已,肯定也是大一的新生。 但是,他刚说出自己是茂林省鹿坪地区的,夏诗慧就能够把鹿坪的矿产如数家珍地说出来,这可就有些逆天了。就算你是地质系的,也不可能把全国的矿产分布背得这么熟吧? “我爸妈都是地质队的,我从小就跟着我爸妈到处跑。我们住的地方,都是大山里面,平时没啥可玩的,我就背那些地质资料,要不就看我爸的专业书。我都没怎么去过学校,全是从学校领了教材回来,然后由我爸教我。数学分析也是他教的。” 夏诗慧喋喋不休地解释着。 “然后你就靠自学成才,考取了北大?”高凡问道。 他看出来了,这位夏同学应当是从小就缺玩伴,所以养成了自来熟的习惯。估计她也是嫌上课没意思,所以才跑过来找自己聊天的。 夏诗慧摇摇头,说道:“我没参加高考,我是保送的。我写了一篇论文,是关于石洲省棋坝山萤石矿成矿条件的分析。我们系的冯悦教授看到了,觉得写得不错,就做主把我招进来了。” “居然还能这样?”高凡有些惊讶,“你不会说,这篇论文是你自己写的吧?” “怎么就不是我自己写的了,你想啥呢!”夏诗慧俏眼生愠。她扬起一个巴掌,犹豫着是不是该在高凡身上拍一下以示惩戒,最后或许还是觉得二人不熟,便把这个暴力的计划放弃了。 她说道:“你以为我是拿着别人的论文来骗了一个保送?冯教授在行业里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如果那篇论文不是我写的,他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高凡笑道:“那冯教授应该直接把你招为他的研究生啊。你看你都已经能够写出专业论文了,还呆在这里读本科,不是浪费时间吗?” 夏诗慧说:“直接读研究生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冯教授说了,等过一段时间,让我跟他一起做课题。” 第八十五章 我可以不上课的 高凡不确信夏诗慧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写了一篇非常牛的论文而被地质系特招的。不过这个年代里教授还是教授,没有异化成别的什么兽,估计也不会徇私吧。 从夏诗慧张嘴就能把鹿坪的矿产资源说个七七八八来看,这个丫头应当还是有点能耐的。 再说,她说她父亲能够辅导她数学分析,还给她起了一个这么民国风的名字,夏大叔应当也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没准还是海归那种。夏姑娘有家常渊源,被北大教授看中选为弟子,也就不奇怪了。 “你说的冯教授,是研究什么的?” 高凡也开始对夏诗慧产生兴趣了,数学分析课,诘屈聱牙,枯燥乏味,不聊天难道还能睡觉吗? “你没听说过冯教授?”夏诗慧像是看一只猴子一样看着高凡,“他是咱们国家最著名的地质学家……之一。” 听着夏诗慧最后勉强补上的“之一”,高凡松了口气。既然是之一,那自己没听说过也不算啥罪过了。自己后世和马爸爸合起来身家4000亿,不也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自己的名字吗? “做地质的课题,是不是经常要往山里跑啊?”高凡问。 “那是肯定的。”夏诗慧说,“冯教授就是看中了我会爬山,还会捉蛇,会辨认蘑菇,说以后去山里做考察的时候,带上我就不用带干粮了。” “呃,这话太容易被人误解了。”高凡啼笑皆非。老冯这话如果断章取义一下,搁到后世网上,一个吃人叫兽的匪号是跑不掉了。 “那你如果去山里做考察,这边的课怎么办?”高凡继续问道。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我可以不上课的。”夏诗慧说,“一开学,我就把所有的课都申请了免修,所以我想来上课就来,不想上课就可以玩去。” “还有这样的操作?”高凡震惊了,“免修是怎么申请的,是不是写篇论文就可以了?” 夏诗慧说:“没那么容易。免修是要先证明你已经学过这门课,而且掌握了这门课。申请免修要参加免修考试,成绩在80分以上才可以免修。 “这个暑假里我一直都在家里做题,就是为了开学以后能够通过免修考试。你也别以为我现在天天没事,我还得自学下学期的课程,然后下学期再申请免修。” “卖糕的,我乍不知道还有这个规矩?” 高凡郁闷了。后世他在北大读书的时候,可真没听说过这个制度。作为新生,夏诗慧提前就能做好准备,显然是在学校里有诸多熟人,能够给她提点。 “现在申请来得及吗?”高凡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好像免修应该是开学第一周申请的。再说,你是化学系的,又不用去外地,你申请免修干嘛?”夏诗慧说。 高凡说:“像你说的那样,天天不用上课,能够到处玩,不是挺好吗?对了,咱们学校允许跳级吗,比如我申请直接跳级到大四……” “你就吹吧,你不会是说你把大二、大三的专业课都自学完了吧?”夏诗慧捂着嘴直乐。 “我是说认真的。”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上科大的少年班?” “我不习惯北方的生活……” “算你狠。”夏诗慧无语了。你嫌科大是北方,然后跑到北京来,你还能再逗一点吗? “说真的,你真的把大二、大三的专业课都学完了?” 拌完嘴,夏诗慧回到了正题上。抬杠抖机灵是高智商的表现,但如果人来疯杠起来没完,就是杠精,和智商无关了。 夏诗慧不是杠精,而且她能看出高凡也不是,所以心里已经有几分相信高凡的话了。 “我们省科委的一位处长,说我有特异功能。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不过,我的确是在高中的时候就把大学课程学完了,我高考前还在我们省化工厅的杂志上发过一篇文章,谈稀土触媒的研制。”高凡说道。 “啥叫稀土触媒?”夏诗慧问道。 “触媒就是催化剂,是帮助合成氨合成的。”高凡说,接着又把稀土触媒的事情向夏诗慧简单介绍了一下。 夏诗慧不懂合成氨,但好歹化学是学过的,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说,那篇论文是你自己写的,不是你爸爸让你们厂的工程师给你代笔的?”夏诗慧问道,脸上还带着一些狡黠的微笑。 “不要怀疑一个特异功能者的节操。”高凡凛然道。 他自然知道夏诗慧为什么这样说,小姑娘看起来还是挺记仇的。 夏诗慧点点头,说:“如果是这样,其实你可以去跟你们系的教务说说,申请免修。咱们北大很讲究个性自由的,鼓励学生不拘一格地学习和科研。” “嗯,我试试吧。”高凡决定了。 夏诗慧的话,给了高凡一个启发。他发现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经验有些过时了……,呃,好吧,说成是超前似乎更准确。 后世的大学,经过若干轮教学评估之后,各种制度十分完备,细到老师在讲台的一颦一笑都要精确度量,差一点都不行。 这个年代,高校里还没有这么多规则,有些老师上课天马行空,考试也是随便在黑板上写几道题,凭印象给分,你说是随心所欲也行,说是学术自由也行。 高凡不是教育学家,无法评价两种模式的优劣,但至少有一点,那就是现在这种制度,对于像他这样的穿越者是最为适合的。 夏诗慧能够用一篇文章打动一位“之一”级的学者,从而获得保送入学的资格,还能在入学后享受不用上课的待遇,他高凡为什么不行呢?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重复听课上,还不如像夏诗慧那样,跟哪位教授做点课题,没准未来就成了个知名学者了。自己拥有超前于时代40年的知识,不趁早拿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多谢,夏同学,你可算是救了我了。”高凡由衷地说道。 “光嘴上说谢谢有啥用,等你寒假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你们鹿坪的米花糖,那才叫有诚意呢。”夏诗慧嘻嘻笑着应道。 第八十六章 不能像我一样玩物丧志 下课铃响起来了。 夏诗慧像突然出现的时候那样,突然就消失了,让高凡在一刹那间误以为刚才和自己聊天的那个生物不是叫夏诗慧,而是叫夏小倩。 不过,他很快就看到在前排有个人回头向他这边扬了一下手,然后便与身边的两个女伴打闹着往教室外走,这让高凡踏实了。 没错,刚才那姑娘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的确是拎着地质锤在山里长大的,那动作极好地演绎了啥叫动如脱兔。 “老六,晚上我给你打饭。” 几个男生愁眉苦脸地向高凡这边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小胖子高声地说道。 这几位,都是高凡的室友。 小胖子名叫潘畅,北京人,是寝室里的老五,比高凡只大几天。如一切小胖子一样,他是个乐天派,又有着北京人的开朗或者说是张扬,喜欢在寝室里发起各种议程。 另外几位,分别是老大顾松涛,明峪省人,64年出生的,比高凡足足大了两岁,也的确有些老大的沉稳劲头;老四何旭杰,赤北省人;老七陈川林,莘野省人。 几个人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数学分析的困难户,第一周的课听下来,就已经懵圈了。 其实,也别觉得能进北大的都必然是学霸。各省的教育水平有差异,有些学生在当地能算学霸,到了学校里,与那些教育强省的同学一比,就成了学渣。 还有一些学生,高考的时候抖了点小聪明,实际上功底并不扎实,进了大学就现了原形。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给他们讲数学分析课的那位老师教学能力堪忧,或许肚子里真有些货色,但倒不出来也是枉然。 这个教室里,上课听不懂的是多数,他们只能在课下反复看书,拼命做题,折腾出点抑郁症的也不在少数。 高凡不听课,但作业还是要做的。潘畅等人发现他一会工夫就把作业做完了,纷纷过来询问。得知高凡曾经自学过数学分析,便一个个缠着高凡给他们补课。 对于这样的要求,高凡自然也不会拒绝。他对数学分析的理解很透彻,而且也擅长于讲解,如此这般地一说,几个同学顿感豁然开朗,于是便定下规矩,每次课之后要请高凡给他们再讲一遍。 至于回报,大家能做的,就是抢着去帮高凡打饭。 别误会,用的还是高凡的饭菜票。 请高凡吃饭是不可能的,大家的生活费也就够养活自己,哪有余钱请客? “咦,高凡,刚才上课的时候,地质系的夏诗慧跟到后面跟你聊天来了?”陈川林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什么夏诗慧?”何旭杰诧异地问道。 “是地质系的一个女生,她和我一个老乡是同寝室的。”陈川林讷讷地说。 潘畅笑道:“老七,你说反了,你应当说,她寝室里有一个同学是你老乡。” “这有区别吗?”陈川林胀红了脸反驳道。 潘畅道:“太有区别了。你敢说你不是因为注意到这个夏诗慧,才发现她有一个同寝室同学是你老乡的?” “不会吧,老七,你居然这么早熟?”高凡凑趣道。 “老五乱讲的。”陈川林说,“我是在图书馆的时候,看到她在看英文书,所以多关注了一点,没有你们想的那种意思。” “这丫头能看英文书?”顾松涛惊讶地问道。 “是啊,而且不是小说,是专业书,挺厚一本的。”陈川林用手比划着。 在高考英语只占70分的年代里,大一的新生能够看英文专业书,的确是很惊世骇俗的事情了,陈川林因此而对夏诗慧格外注意,也就说得过去了。 当然,他关注夏诗慧的其他原因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她看我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觉得我学习不认真,所以跑过去批评我。”高凡笑着回答了陈川林此前的问题。 “批评你?”陈川林还真信了,“她怎么批评你的?” “她说,国家为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不能像我一样玩物丧志……”高凡信口开河地说。 “不会吧……”陈川林说,“老六,你跟她过去就认识?” 高凡摇头:“我怎么会认识她?是她自己报的名字,说她叫夏诗慧,是地质系的。” “这倒奇怪了……”陈川林大惑不解。 “老六,你就编吧!”潘畅笑道,“你怎么不说她是因为看你成绩好,跑去向你请教学习方法的?” “对哦,下次我就这样编。”高凡从善如流。 陈川林这才明白自己被高凡耍了,不由大窘。他也算是个高智商的人了,实在是关心则乱,高凡说的事情如此无厘头,他居然也信了。 “对了,潘畅,你在北大认识的人多,你知道咱们学校申请免修是怎么规定的吗?”高凡换了个话题,向潘畅问道。 潘畅是北京四中毕业的,据说在北大有上百学长,通晓北大的各种八卦,开学两周就被老三王炎封为寝室里的“地保”,也就是过去农村的那种保长,对地面上的事情无所不知的那种人。 高凡想申请免修,向潘畅打听是最为方便的。 “你想申请免修?”潘畅一怔,旋即点头说,“也对,你的数学分析学得这么好,是没必要浪费这些时间。不过,申请免修是开学第一周的事情,你现在申请有些晚了,除非有人帮你去教务那里申请。” “这个有人,是指谁?”高凡问。 潘畅说:“当然是系里的权威教授,他们说话,在系里是有分量的。如果有权威教授认可你的能力,趁你去申请免修,教务那边就会特事特办。如果你自己去申请,教务看你是新生,没准还要训你一顿,说你好高骛远。” “原来如此。”高凡明白了。 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吧,规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夏诗慧不就是有个“之一”替她说话,直接就免试保送上学了吗?那么,自己去找谁来说话呢? 一瞬间,高凡脑子里就涌进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化学系的“之一”,名字写在教科书封面上的那种。 第八十七章 是不是吃相太难看了 “海老师,您好。” 化学楼的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高凡恭恭敬敬地向一位40来岁的教师行礼问候。 此人名叫海青文,是化学系的一位副教授,50年代大学毕业,留在北大任教至今。他在时下的名气不大,甚至副教授的职称也是靠着熬资历才评上的。不过,高凡知道,他在未来会有出众的表现,并使自己成为能够把名字写在教科书封面上的学术大牛……之一。 受潘畅的启发,高凡决定在系里抱一根粗腿,以便能够以一个本科生的身份去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记得系里有几位解放初归国的大牛教授,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觉得贸然上门去找,人家没准不会在乎自己。 这几位大牛教授,后世的高凡并没有接触过,他们大多在八九十年代就去世了,没有去世的也已经是风烛残年,轻易不会出来走动。 既然在后世就没啥交情,到了这一世,高凡也就懒得去攀这个关系了,谁知道老先生们是啥脾气,万一不喜欢他的张扬,给他一个轻浮的评语,他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海青文是高凡曾经接触过的老师,高凡在北大读博期间,还参与过海青文麾下的一个课题,所以对此君有不少了解,觉得能够搭得上话。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海青文的研究方向,恰好是煤化工,和合成氨关系密切,高凡可以把自己在沧海化肥厂做的事情拿出来当敲门砖。 “你是……” 海青文从一堆学术期刊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高凡,有些纳闷。他是一个重度脸盲症患者,对于一些陌生面孔都有些恐惧感,生怕此人其实是自己几十年的老朋友,却被自己遗忘了。 “我叫高凡,是化学系82级的新生。”高凡做着自我介绍。 听说不是自己认识的人,海青文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哦哦,好好,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写了一篇论文,想请海老师指教一下。”高凡说道。 “论文?关于什么的论文?”海青文问。 “是关于合成氨稀土触媒的。”高凡说道,接着便把一叠稿纸和一本《茂林化工》杂志一齐递了上去。 高凡的这篇论文,是在此前发表在《茂林化工》的那篇论文基础上又做了一些深化的。 写前一篇论文的时候,他还是沧塘一中的一名高中生,手边也找不到参考资料。为了避免穿帮,论文中的一些观点他不敢说得太深,只能说是自己的想象,或者是从一些期刊的观点中推测出来的。 由于缺乏理论依据,那篇论文与其说是论文,不如说是工作总结,是对沧海化肥厂试制稀土触媒过程的回顾。当然,如《茂林化工》这样的行业刊物,本来就是以发表各种工作总结为主的,甚至时不时还会发一些行业回忆录甚至诗歌之类的内容。 这一回,高凡专门到北大图书馆泡了几天,翻阅了馆藏的外文期刊,为许多观点都找到了佐证。这样一来,文章的专业性就加强了,看上去更像是一篇学术论文了。 他把新写的论文和刊登了上一篇论文的《茂林化工》一齐交给海青文,是想证明自己的研究是有出处的。否则,一个大学新生突然写了一篇论文,难免会让人起疑。 “合成氨稀土触媒,你懂这个?” 海青文果然来了兴趣,他接过高凡递给他的资料,同时用手指了指旁边,说道:“你先坐一会,我看看你的文章。” 高凡坐下了。海青文开始翻看高凡的论文。 刚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亮起来了,倒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新颖的观点,而是高凡这篇论文的格式太规范了,与国外期刊上的论文如出一辙。 80年代初,中国的学术期刊还不讲究论文格式问题,诸如摘要、关键词之类都不存在,参考文献也是可有可无,并且没有“实引”的要求,也就是你随便写几篇文章说是参考文献也就可以了,没有谁会在乎你是不是真的看过这些文章。 海青文是常年看外文期刊的,知道国外对于论文有一套规范要求,但这样的要求在国内并未受到重视。甚至于,你照国外的规范去写论文,投给国内的杂志,杂志社的编辑还会把你的格式给改掉,换成国内通用的样子。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国内的很多学者都不在意论文的规范,并认为这是“文以载道”,不需要拘泥于格式要求。 可高凡这篇论文,满满的全是“国际范儿”,开篇便是一长串文献综述,什么golterman提出,stevenson认为,好多名字都是海青文很熟悉的,一看就知道高凡引用的文献没有问题,这项研究的基础是足够扎实的。 再往下的内容,就更让海青文觉得惊讶了,甚至于还有一些惊喜。 高凡分析了稀土在合成氨触媒中的作用机理,并以沧海化肥厂的实践作为证据。论证过程十分严谨,还有实证数据,这就是十分难得的一篇文章了。 “这篇论文是你写的?” 海青文看罢全文,用狐疑的目光看着高凡,问道。 “是的。”高凡平静地回答道。 “你导师是谁?不对,你是82级的研究生还是本科生?” 海青文说了一半就改口了,因为高凡的面相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甚至说是稚嫩也不为过,这不像是研究生的岁数啊。 “我是82级的本科生。” “本科生?你怎么会懂这些?” “这个……,算是家学渊源吧。”高凡似乎有些腼腆地答道,“我父亲就是学化工的,他现在是沧海化肥厂的厂长。我论文写的稀土触媒,就是在这个厂里进行实际应用的。” “你是说,这篇论文是你和你父亲合作的?”海青文意味深长地问道。 所谓合作,当然只是他想留给高凡的一个台阶。他现在深信,这篇文章肯定是高凡的父亲写的,让他拿来当敲门砖。至于敲这个门是为了什么,海青文也给出了答案,那就是想未来能够上研究生呗。 这个年代里,研究生招生是随意的,导师看中的学生,就可以直接招进去,考试不过是一个过场。那么,高凡此举,就是来攀关系了。 只是,你才刚上大一,就搞这种名堂,是不是吃相太难看了? 第八十八章 你从哪听说的 高凡听出了海青文的潜台词,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识破了海青文给他刨的坑。他摇摇头,答道: “不,这篇论文是我独立完成的。我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做企业管理,专业上已经丢得差不多了。” 海青文说:“你知道这篇论文里涉及到多少知识点?别说你只是一个大一的学生,不,你现在还只是一个入学刚两周的新生,和一个高中生也没啥区别。你怎么可能写得出这样的论文?”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学习吧。”高凡说,“事实上,我在读中学的时候,就已经自修过了大学的化学课程。沧海化肥厂试制稀土触媒,就是我提议的,主要的技术也是我提出的。” “你说的是真的?”海青文盯着高凡问道。 话说到这个程度,高凡还坚持说文章是他自己写的,这就说明他的确是有一些依仗了。学术论文可不是小说,找个人代笔,别人问起来,你自己死活不认,别人也没办法。 毕竟,脑洞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合逻辑的,我前一秒还是文豪,后一秒就江郎才尽了,你能奈我何? 但学术论文就不同了,每一个观点都有它的出处,你是如何思考、如何推导的,如果说不出来,那就是作弊,没啥可狡辩的。 高凡如果说这篇文章是与父亲合作的,遇上说不清楚的事情,就往父亲身上推,倒也能蒙混过关。可他声称这是他独立完成的,这就意味着他有底气接受质疑。 莫非,这个高凡真的是个神童? “你的论文写得不错。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推荐这篇论文给杂志社吗?”海青文换了一个问题。他决定先了解一下高凡的目的再做计较。 高凡又摇了摇头,说道:“这篇论文,我打算自己去投稿,就不耽误海老师的宝贵时间了。我有一些想法,想多花一点时间到图书馆去看资料,看看能不能再写几篇论文出来。 “但现在,我们的课程安排得很满,我几乎没有时间能够去图书馆,所以我想向系里申请课程免修,不知道海老师能不能帮我做个介绍人。” “免修?这不是应该找教务吗?”海青文问。 高凡说:“是的,这事是归教务管。但是,系里要求在开学第一周就要申请,我知道这个政策已经有点晚了。还有,我想申请免修的功课比较多,我怕系里不同意。” “你想申请哪些功课免修?” “所有的,包括数学分析、普通化学、英语……” “所有的课都免修?等等,你刚才说,你在中学的时候就已经自修过大学课程了,不会是真的吧?” “海老师,你觉得我很像一个爱撒谎的孩子吗?”高凡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问道。 海青文倒是一下就笑出来了,高凡的卖萌,给了海青文一个很好的印象。在他看来,一个会卖萌的孩子,肯定不会是那种城府很深、一心想投机钻营的人,没准,这就是一个自幼爱学习,高智商低情商的小可爱呢。 “你是说,让我帮你到教务那里去说情?”海青文说,“可是,我以什么名义去说呢?” “你就说,你准备带我一起做课题,经常要出差。”高凡说,顺口把夏诗慧说过的理由借用了一下。 “我带你做什么课题?” “煤炭液化。” “煤炭液化!”海青文面有惊讶之色,“你从哪听说我在做煤炭液化的研究的?” “我是听系里的师兄们说的。”高凡说。 所谓煤炭液化,最简单的解释就是把煤炭变成油,以便实现石油替代。我国是一个煤炭资源丰富,而石油资源相对匮乏的国家,进入新世界之后,中国的石油供应有80%依赖进口,成为中国能源安全乃至经济安全的最大短板。 煤制油能够用我们相对丰富的煤炭来替代石油,这样就为国家建立了能源护城河。一旦国际上有风吹草动,中国的石油进口受到威胁,我们就可以用煤制油来代替进口石油,从而保证国家安全。 此外,煤制油技术的掌握,还可以使中国拥有与石油输出国议价的权力,一旦石油输出国漫天要价,中国就可以威胁取消石油进口,让这些国家产出的石油卖不出去。 中国很早就开展了煤炭液化的研究,早在1951年就曾取得过费托法水煤气合成液体燃料的成功,后来又建成了一套合成油的工业示范装置,达到过年产合成油4.7万吨的成绩。 不过,受技术水平的影响,中国的合成油成本一直居高不下。大庆油田发现之后,中国实现了原油供应的自给自足,煤制油的紧迫性下降了,这方面的研究也就逐渐停歇下来了。 海青文是在这个年代里少有的仍然在致力于煤炭液化研究的学者之一。他认为,煤炭液化的方向是正确的,中国未来必定需要这项技术。目前煤炭液化不受重视,原因只在于技术不成熟,成本太高,缺乏经济性。 如果能够在技术上取得突破,大幅度降低煤炭液化的成本,则这项技术必然重新焕发青春。 事实上,海青文也的确等来了煤炭液化技术的青春。那是在进入90年代之后,随着国际油价的不断上升,以及中国由于经济高速增长而由原油出口国变成原油进口国,国家对煤炭液化技术重新给予了高度的重视。 那时候的海青文已经年过花甲,他带领自己的团队攻克了许多技术难关,为国家的煤炭液化技术研究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使中国在这个领域里获得了国际领先的地位。 高凡从后世的资料中了解到,海青文在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了一些煤炭液化方面的思想,但苦于缺乏研究经费和研究条件,未能把这些思想转化为实际的成果。 有一些他最先想到的思路,被国外学者抢了先,成为国外大企业的专利。后世的中国在建设煤炭液化装置时,不得不向那些国外企业支付高额的专利费。海青文在向他的弟子们提及此事时,常常扼腕叹息,后世的高凡也是曾经听说过的。 现在,既然命运把高凡送到了这里,他应当能够弥补一些遗憾吧。 第八十九章 老老实实回去上课去 “你是真的想跟我做煤炭液化的研究,还是仅仅是找个借口?” 海青文看着高凡,认真地问道。 高凡笑道:“这取决于海老师是不是愿意带我。不过,不管海老师是不是愿意带我,我都可以帮海老师找到一个做实验的地方。” “什么意思?”海青文没听明白。 高凡说:“我刚才说了,我父亲是茂林省沧海化肥厂的厂长。我们厂最近可能要进行铵改尿的技术改造,原来的一些生产装置会被淘汰。 “如果咱们系愿意,可以和我们厂联系,把我们厂作为实验基地。我们原来的那套合成氨装置,稍加改造就可以作为煤炭液化的实验装置。 “我们生产合成氨,用的合成气是一氧化碳和氢气,这也是合成柴油和汽油的原料气。你在我们那里做煤制油的实验,几乎不用花费什么成本。” “你是说,你能说服你父亲接受我们在那里做实验?” 海青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高凡说的道理,他岂能不懂。其实间接法煤炭液化的工艺流程,和合成氨还真的挺相似的。前面的工序都是进行煤炭气化,生成由一氧化碳和氢气组成的合成气。 化肥厂是用合成气来生成合成氨,如果换一些设备,使用不同的催化剂,这些合成气也可以用以生成柴油和汽油,这就是煤制油的原理。 海青文一直都想找一家化肥厂,来实验他的一些煤制油设想。但人家化肥厂是有生产任务的,谁愿意陪着你玩?再说,煤制油的设备和合成氨还是不一样,要添置这些设备,所需的费用高达几十万,这也不是海青文能够负担得起的。 所以,这件事也就没法做下去了。 高凡的建议,听起来似乎还真有几分可行性。高凡的父亲是化肥厂的厂长,如果他能点头,问题就不大了。 设备方面,照高凡的说法,他们将淘汰一套旧的合成氨设备。如果在此基础上进行改造,将其改为煤制油的实验装置,花费就用不着几十万了,也许只需要区区几万…… 好吧,几万元对于海青文来说,也不是“区区”了,他一个月的工资才100多块钱,哪有资格把几万元称为“区区”。 但是,投入从几十万降到几万,这就让海青文看到了希望。万一他能够申请到一个什么课题,或者从其他同行那里化点缘,几万元没准就能解决了。 届时,他就可以利用这套装置来验证自己的设想。即便他的设想存在问题,他也可以在实验中发现这些问题,并进行修正。 这远比像他现在这样窝在办公室里苦哈哈地读文献要强出太多了。 “你不会是想用这个办法,让我帮你申请到免修吧?”海青文问道。 馅饼太大,馅太香,让海青文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如果高凡承诺的事情,要海青文用一些原则去交换,海青文是不能接受的。 教授是有节操的。 据说,教授是有节操的。 高凡笑得很无邪:“海老师,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争取一个参加免修考试的机会而已,能不能通过,是要看我的考试成绩的。如果我没这个水平,我也不敢提这个要求。 “至于说到我们家那个厂子去做实验,只是因为我听说海老师找不到做实验的地方,而我们那里又有这样的条件。 “我爸爸也是大学毕业生,他对于科研一向都是很支持的。如果能有北大的教授到我们厂里去做实验,我们全厂的干部职工都会觉得很荣幸的。” “哦哦,那倒是我误会了。”海青文老脸有些泛红。 人家孩子只是让你帮着向教务打个招呼,人家有实力、有信心,能够通过免修考试。 人家给你介绍实验场地,只是出于对科研的尊重,代表着一家化肥厂上千干部职工对学术的景仰,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 这算不算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咦,好像哪不对,会不会是说反了? 嘴上说的是误会,海青文还是认认真真地考校了高凡一通,确认高凡的化学功底十分扎实,这才带着他到了系里的教务办公室。 “你说你把所有的专业都自学过了?” 化学系教务秘书郑秀华用她那睿智的眼睛盯着高凡问道,眼神里带着重重的威压。 郑秀华今年45岁,18岁那年就到了化学系,协助当时的老教务秘书做教务工作。 20岁的时候,老教务秘书退休,郑秀华成了化学系的教务秘书,一直干到现在。运动年代,系里的教授被下放到五七干校,郑秀华也跟着去了,在农村滚打了几年,练得愈发泼辣。 教务秘书这个位置,是要和学生斗智斗勇的,郑秀华自认没有一个想调皮捣蛋的学生能够躲得过她的眼睛。 不过,也就是新生会被郑秀华的严厉外表所吓倒,但凡在化学系呆上一年的学生,都知道这位郑阿姨其实是豆腐嘴婆婆心。学生有点什么事情,她比总支那两个负责学生工作的老师还热心,光是从自己家里拿食品、衣物等帮助贫困学生的事情,她就干过不下几十次。 此时,看着由海青文带来的高凡,郑秀华心里的想法,就是这个学生肯定是在中学的时候成绩不错,被老师、家长给宠坏了,心高气傲,居然敢放出要申请免修所有课程的狂言。 你说你自学过所有的课程,这或许是真事。 这里毕竟是北大,能考进北大的学生,有几个是庸才,利用暑假时间提前预习一下大学课程,也不算啥新鲜事了。 但自己学过,你能确信都学懂了? 没有老师指导,你学的东西能扎实吗? 如果自学有用,我们还要办学校干什么? 还有,刚入学就不想上课,这得是多浮躁的学生啊。这样的学生如果不好好地打击一下,日后就更骄傲了,好好的一棵苗子,说不定就废了。 “我都自学过了,不信郑老师可以拿卷子考我。” 高凡没有被郑秀华的目光所吓倒,他平静地回答道。 “已经是第二周了,我上哪给你找免修卷子?”郑秀华说,“不过,我可以找个人来考考你,如果你通不过他的考核,就老老实实回去上课去!” 第九十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照着郑秀华的指点,高凡在走廊尽头找到了一间小屋,门上那写着“资料室”三字的牌子让高凡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要知道,前一世的他就是当资料员的,只是他管理的资料室比这个屋子要大出数倍。 “你就是高凡?” 资料室里,一位年轻老师笑眯眯地看着高凡问道。 郑秀华此前已经告诉过高凡,他要找的人是化学系的资料员,名叫杨凯,也就是眼前这位。 高凡此前并没有听说过杨凯的名字,原以为郑秀华会找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先生来教育他,却不料是这样一位小年轻,看起来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我是。”高凡道。 “你怎么得罪郑奶奶了,她可是交代我要好好杀杀你的威风。” 杨凯问道,他脸上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让高凡顿觉郑秀华所托非人。 “我申请课程免修,让郑奶奶不高兴了。”高凡学着杨凯的称呼说道。他非常理解杨凯为什么会称郑秀华为奶奶,实在是她拉下脸的样子太超越实际年龄了。 “申请免修也不是啥坏事啊,这说明你用功,比别人学得好,郑奶奶最喜欢这种孩子了。” “可能是我申请的门数有点多。” “多少门?” “全部。” “全部!哈,哈哈哈哈!” 杨凯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捶着桌子,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他的开心。 高凡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仁兄抽了什么疯。 自己申请所有功课免修,的确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可这有什么可乐的呢? 还有,你不是个老师吗,怎么显得这么幼稚的样子? “我明白为什么郑奶奶要把你打发到我这里来了。”杨凯看高凡一脸懵圈的样子,便忍住了笑,说道。 “为什么?” “因为化学系已经好几年没出过这么狂的学生了。” “杨老师的意思是说,过去有过?” “78级有过一个。” “谁?” “我。” “呃……” 高凡愕然了,停了片刻,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 郑奶奶可真是睿智啊,知道能够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杨老师,啊不,我是不是该叫你杨师兄啊?杨师兄申请免修,郑奶奶是怎么对待你的?”高凡笑着问道。 既然眼前这位是排在自己前面的化学系狂人,那他也没必要跟对方客气了,称一句师兄足矣。说不定对方也是个穿越者,啥时候找机会跟对方对对切口,看看是不是同道中人。 杨凯对高凡称他为师兄似乎还挺满意,他拍拍高凡的肩膀,说道:“郑奶奶慧眼如炬。你如果真是一个天资聪慧的好学生,她宠着你还来不及呢,恨不得把小孙女都介绍给你认识。不过,如果你是狂妄自大,其实只是一个草包,就等着她把你尅成硫化氢吧。” “可是,我怎么证明自己天资聪慧呢?” “当然是由我来考你啰,你放心吧,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是不是通过了你这一关,我就可以免修了?” “是的。不过你不要觉得免修就意味着可以到处玩去,郑奶奶会给你安排一堆别的事情,让你后悔不用上课。” “这么说,师兄就是这样过来的?” “是的,不过那些日子还是很充实的,毕竟,我也曾经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郑奶奶的小孙女多大了?” “我也没见过,听说她儿子今年高考。” “……” 杨凯的魔法简单而粗暴,他直接从书架上找了几本国外化学期刊出来,挑了几篇文章,让高凡坐在旁边翻译,还非常体贴地给他拿来几本英汉辞典,包括一本极厚的《英汉化学大辞典》,以备高凡查找化学专业词汇。 做翻译这活,考验的是高凡的英语水平和化学水平。作为专业论文,基础知识的部分必然是一笔带过的,如果你没有扎实的功底,就根本看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自然也就无法翻译下去了。 杨凯这样考校高凡,是在测试这个学生的最高水准。如果高凡能够把一篇文章翻译出来,哪怕是有一些错误,至少也能说明他对本科化学是足够熟悉的,完全可以不用去上课,自己找点书看看也就行了。 反之,如果高凡做不出翻译,他就知道天有多高,知道自己在中学时候的那点积累相比真正的科研只是皮毛,这样就能踏踏实实地回去学习了。 换成一个化学专业的宿儒,不可能这样来测试一个大一的新生。但杨凯自己就是一个天才,知道天才的思维方式和能力极限,所以一上来就是大杀器,要试试这个小师弟的功底。 “师兄,你当初为什么要申请免修啊?” 高凡心平气和地做着翻译,手里的笔不停,还能好整以暇地和杨凯聊天。 杨凯坐在另一张桌子边,本意是不想打扰高凡。听到高凡问话,他扭头看了一眼,见高凡在埋头写字,脸上波澜不惊,丝毫不像是被论文难住的样子。他拿给高凡的几本辞典,也根本没有被动过。杨凯不由得惊住了。 不会吧,自己就够天才了,可自己在大一的时候,也做不到读英文的专业论文像读小说一样轻松,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生猛了吗? 或者,高凡现在并不是在做翻译,而是在纸上画小圈圈玩? “我是大二的时候申请免修的,我大一的时候就跟着高年级听课,把后面的课都学会了。”杨凯答道。 “然后呢?” “然后郑奶奶就安排我来管资料室,其实是强迫我在资料室看书。” “所以你就一直没毕业?” “想啥呢!我七月份的时候已经毕业了,保送上了研究生,不过我向系里申请先保留学籍,在资料室当资料员。” “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没有找到一个感兴趣的研究方向,不想随便跟个导师,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方向上干一辈子,所以就先在资料室里呆着了。” “和我一样……” “唔?” “啊不,我是说,我和师兄一样。” “这才像句人话。” 第九十一章 圆脸小姐姐 两人聊着天,很快就找到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杨凯站起身,走到高凡身边,俯身去看高凡翻译的内容。这一看,可把他给吓了一大跳,原来不知不觉之中,高凡居然已经译了好几页。内容有没有译错,杨凯来不及去和原文核对,但那译文的专业感觉和行文的流畅,足以让杨凯自己都汗颜了。 “小师弟,你是来耍你师兄的吧?” 杨凯拿着高凡译好的几页纸,苦着脸问道。 “师兄何出此言啊。”高凡笑嘻嘻地反问道。 杨凯说:“你的翻译水平,比我已经强出一大截了。我明白了,郑奶奶不是让你来考试的,是让你来砸我的场子的。” “师兄过奖了,其实我也就是英语稍微好一点,看这样的文章没啥难度。” “这可不是光英语好的问题,这里还有专业知识在里面。就你译的这段,我读你的中文都觉得难懂,你居然能从英文翻译过来。唉,看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师兄,你不觉得自己还漏了一句吗?” “漏了哪句?” “前浪死在沙滩上。” “有这句吗?” 杨凯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 高凡放心了,杨师兄不知道这个梗,看来应该不是穿越者了。 “小杨!这边怎么样了?” 郑秀华推门进来了。 “哟,郑姐姐,您来了,快请坐!” 杨凯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做了一个打算以手相搀的动作。郑秀华笑着给了他一巴掌,斥道:“没大没小,什么郑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叫我啥。” “哪能啊,那是他们瞎叫,我一贯极其敬重郑姐姐的。”杨凯嘻皮笑脸地说,显然平时也是习惯于和郑秀华打闹的。 郑秀华坐下来,用手指了指站起来的高凡,向杨凯问道:“小杨,你考过他没有,情况怎么样?” “郑姐姐,你是让他来砸我的场子的吧?”杨凯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同时把高凡刚刚翻译的几页稿纸递过去,说道: “我刚才挑了两篇特别专业的英文论文让他翻译,结果他连辞典都没翻,就给译出来了,译得比我还好。” “还有这样的事情?”郑秀华愕然。 她接过杨凯递给她的稿纸,粗略地看了看,点头道:“不错不错,字写得不错,文笔也很好。” 她是高中毕业就进化学系当教务秘书的,谈不上有啥专业基础。不过,她毕竟在大学里呆了20多年,看不懂文章,至少也能通过字体和文笔推测一个学生的能力。 杨凯说高凡没有借助辞典,就翻译了这么几页文章,译稿上居然没有什么涂改的痕迹,语句也很通顺,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还有,杨凯其人虽然有些油腔滑调,喜欢跟她这个老太太调侃,但骨子里是有一些傲气的。如果高凡没有几把刷子,杨凯断不会在她面前如此夸奖。 “不错嘛,小高。”郑秀华的脸色瞬时就变得好看了,由黑脸嬷嬷变成了圆脸小姐姐。 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道:“小高,坐下说话,不用这么拘谨的。” “谢谢郑姐姐。”高凡坐下来,同时学着杨凯的腔调,拍了郑秀华一记马屁。 其实,不用杨凯示范,高凡也知道该如何与单位上的大妈们打交道。前一世在过程所的时候,高凡也是这样恭维所里那些四五十岁的女性的。 那些大妈嘴上说着自己的岁数够当高凡的姑姑,可对于“姐姐”这个称呼,还是极其受用的。 呵,女人…… 郑秀华果然也吃这一套,听到高凡的话,她脸上乐开了花,却要佯装生气地瞪了高凡一眼,然后向杨凯嗔道:“看看,小杨,都是你带的坏头,把小高都带坏了。” “郑姐姐永远都是20岁,这是全系公认的。”杨凯说道。 “对了,小高,你还没说呢,你是什么时候自学了大学里的课程,而且英语还这么好,这可不多见呢。”郑秀华岔开了话题,向高凡问道。 高凡说:“其实,我父亲就是学化工的,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到化肥厂工作,我就是在化肥厂长大的。 “小时候,我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就是喜欢读书,把我爸爸的大学课本和我们厂资料室里的化工杂志都读了一个遍。 “一开始也读不懂,后来慢慢就懂了。对了,我们厂有位很厉害的工程师,是一位阿姨,和我妈妈关系非常好。我和我姐经常到她那里去玩,她也教了我很多。” 高凡的瞎话张嘴就来,编故事的时候,不自觉地把夏诗慧的童年经历也给代入进去了。 说到周晓芸的时候,高凡心念一动,突然想起周晓芸此时应当是在北京的,她被化工部抽调到国家化工设计院做小化肥铵改尿的设计来了。自己到了北京两周,居然没想到要去看望看望她。 “了不起。小杨,我看小高可比你还强了,你是大二的时候才申请免修的。”郑秀华说,顺便贬了杨凯一句,这是怕他骄傲吧。 杨凯叹息道:“唉,老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前浪只能死在沙滩上了。” “这是什么话!”郑秀华被这个后世流传的梗给逗乐了,她说道:“你小杨还说老,那我怎么办?还有咱们系的罗教授、马教授、牛教授,他们可都是老当益壮,说要把被耽误的时间抢回来呢。” “是啊,罗教授他们的工作热情,让我们这些小年轻都觉得惭愧。”杨凯说。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可没有调侃的神情,那种感慨是发自于内心的。 “这就对了。”郑秀华说,“你们看,人家60多岁的老教授,都怕虚度光阴,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什么理由成天游荡? “尤其是你,小高,刚上大学就想着逃课,仗着自己过去学过一点知识,就不想上课了,你这种做法,合适吗?” “呃……” 高凡傻了,怎么话头又转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分明已经通过了杨凯的考试,郑姐姐不该是要把还没出生的小孙女介绍给自己的吗? 第九十二章 这个题目很有意思 “郑老师,我申请免修,不是为了逃课去玩,而是想利用这些时间多学点知识。还有,我还要跟海老师去做课题。”高凡哭丧着脸解释道。 “你跟海老师做什么课题?”杨凯问道。 高凡从书包里拿出此前给海青文看过的论文,交给杨凯,说:“我在家里的时候,帮着我爸爸的厂子搞了一个稀土触媒的科研。海老师觉得我这个研究有点意思,鼓励我继续做下去。” “稀土触媒?挺有意思的课题。”杨凯接过论文便翻看起来,似乎还显得挺有兴趣的样子。 “学校规定,申请免修只能是第一周,现在已经是第二周了,所以就算你通过了杨老师的考核,我也没法批准你免修。”郑秀华说。 “啊这……,那我这……” 高凡都不知道该说啥了。我袜子都脱了,你说水太凉,合着你和杨凯是逗我玩呢? 郑秀华要的就是高凡这个反应,她等了足有半分钟,才悠悠地说道: “既然小杨考过你了,确认你有这样的能力。我可以跟任课老师打个招呼,以后你可以不用天天去上课,也可以不用做作业。但是,你得参加期末考试。 “如果期末考试不及格,那就是不及格,是要参加补考的,而且补考成绩再高,也只能记成60分。” 原来是这样…… 其实想想也是,学校规定第一周是免修考试时间,他错过了时间,又没人给他出免修试卷,郑秀华怎么能让他过关? 现在这种处理方法,允许他不上课,但需要参加期末考试,就是原则性和灵活性的统一了。郑秀华也不愧是干了20多年教务的老人,这个尺度的拿捏还是挺准的。 高凡舒了一口气,同时对郑秀华的腹黑又多了几分认识。这老太太实在是太坏了,明明有解决方案,非要吊自己的胃口,这都啥人品啊! “谢谢郑老师,啊不,谢谢郑姐姐。” 高凡赶紧道谢。郑秀华这算是法外开恩了,他不表示一下感谢还真说不过去。 郑秀华又板起脸,叮嘱了高凡几句要努力学习之类的话,便回自己办公室去了。她出门的时候,杨凯还在看高凡的论文,等到高凡把郑秀华送出门,再返回来,杨凯才抬起头,皱着眉头对高凡说: “高凡,你这篇论文里,关于稀土的配比完全是蒙出来的,没有经过计算啊。” “高!师兄实在是高!”高凡向杨凯翘了一个大拇指,说道,“这的确是这篇论文的一个硬伤。可是,要计算出一个最优的配比,模型太复杂了,计算量也太大了,不是我们能够完成的。” “你这个题目很有意思。”杨凯说,“其实稀土催化剂不仅能够用在合成氨上,也可以用在石油化工上,像乙烯的合成,还有丁二烯、顺丁橡胶等等,都用得上。 “你如果能够解决计算问题,就相当于为各个行业提供了一个通用的计算方法,这件事的价值非常大啊。” “话是这样说,可是……” 高凡挠着头皮,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高凡当然知道,稀土配比的计算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后世,解决这样的问题是有专门的计算程序的,研究人员只需要提出模型,计算可以全部交给软件去完成。 可现在,高凡既找不到现成的程序,也没有计算机,总不能让他手动去算微分方程吧? 他精通数学分析不假,可化学过程中的微分方程,不是教科书上的那种,解方程的过程可是极其酸爽的,他不认为自己的青春应当奉献给这些方程。 “你如果对计算模型不熟悉,我可以帮你算。”杨凯说,“我倒是对这个项目挺感兴趣的,做得好,也许能出一些非常不错的成果呢。” “建模的事情,我也能做,就是计算太麻烦了,除非有计算机。”高凡说。 杨凯点点头,说:“的确,要算这种问题,必须得有计算机。学校的机房机时非常紧张,我去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申请到几个小时。我们提前把程序写好,到时候输进去就能算了。” “申请机时难吗?”高凡问。 杨凯说:“非常难。学校就一台4341中型机,配40个终端,各系都要用,尤其是物理系那边,人家还有国防尖端课题,是要优先保障的。 “咱们化学系一贯不太需要计算机,所以分配给我们的机时也很少。如果要申请额外的机时,就得排队。” “是这样啊?” 高凡想了想,点点头说:“这样也好。要不,师兄,我这篇论文就先留在你这里,你看看怎么解决计算的问题。到时候,这篇论文算咱们俩合作的,你算第一作者,我算第二作者。” “这倒不必。”杨凯摆摆手,“这篇论文的主要贡献是你的,当然是你署第一作者。我琢磨一下,或许可以从你这篇论文出发,提出一个催化剂的计算模型,单独写一篇论文,到时候给你挂个第二作者,你看怎么样?” “我当然没意见。”高凡笑着说道。 对于论文署名这种事情,高凡其实还真不在乎。如果他想出名,剽窃几个后世的发现,写几篇文章投到science去,保准也能发表出来,届时他就是国际化学界某个领域里的泰山北斗了,还需要计较一篇稀土触媒的文章署谁的名字吗? 根据穿越基本法,穿越者是应当保持低调的,高凡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你明天就到资料室来上班?”杨凯说。 “唔?”高凡有些不解。 杨凯笑道:“郑奶奶不是已经同意你不用上课了吗,你不上课还能干嘛去?还不如到资料室来看资料,咱们这里有些化工类的资料,是学校图书馆都没有的。 “我觉得你挺有科研天赋的,多看点资料,说不定有什么好想法,咱们还能商量出几篇有份量的文章。” “好,就照师兄说的办。”高凡说,“不过,明天暂时不行。我刚才说的我们厂那位指导过我的工程师,现在就在北京,我想去看看她。” 第九十三章 吃饭不知饱 听说外面有个叫高凡的年轻人找自己,正在画图的周晓芸扔下铅笔便跑出去了。 到了设计院门外一看,周晓芸的眼睛便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只见高凡正站在那里,雪白衬衣胸前别着一枚北大的校徽。 “小凡,你真的考上北大了?啥时候来北京的,你爸爸怎么也不写封信告诉我一句?”周晓芸拉着高凡的手,欢喜地问道。 “我已经开学两周了。”高凡说,“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我爸倒是说要给你写封信,我没让他写。” “为什么?”周晓芸的眼睛立了起来。 高凡笑着说:“为了给周阿姨一个惊喜呗。你看,刚才你不就很惊喜吗。” “就你鬼心眼多!”周晓芸在高凡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掌,说道,“如果早知道你过来了,我可以去火车站接你,再到学校去帮你整理一下床铺。你一个大男孩子,哪会这些?” “这个还真不用。”高凡说,“其实我的生活能力挺强的。再说,宿舍里的同学都是自己去报到的,我如果让大人陪着去,人家会怎么看我?” 周晓芸笑道:“这才是实话,你是怕被别人小瞧了吧。走吧,到我宿舍去坐,一会我带你去吃饭。咦,你拎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她这会才发现,高凡一只手上拎着一个网兜,里面放了两盒点心和十几个苹果,明显是给她带的礼物。 “我总不能空手来吧。”高凡说,“这可是我从沧塘出来之前我妈专门叮嘱过的,让我来看看你,还得给你带点吃的。” 周晓芸说:“我是大人,哪有让你这个小孩子给我带东西的道理。一会这些东西你都带回去,分给宿舍的同学吃。” “这哪行,这可是我妈妈专门交代过的。” “你妈妈交代的是一回事,现在你已经把东西送给我了,我再转送给你,不就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再推辞,我可就要生气了。” “好吧……” 高凡不再坚持了。 他发现自己有些想岔了。原本觉得过来看望周晓芸,怎么也得买点东西。却忽略了在这个年代里,一个毫无经济来源的大学生应当是囊中羞涩的。周晓芸作为一个大人,怎么好意思收高凡的礼物,应当是她三天两头带点好吃的去看高凡才对。 岔开了礼物的话题,周晓芸带着高凡一边往化工设计院的单身宿舍走,一边问着高凡在学校里的情况。待听说高凡一来就申请了免修,周晓芸惊讶之余,难免又要教育他一番,高凡自然是连连点头称唯,不敢反驳。 周晓芸是临时被抽调来参加铵改尿设计的,因为需要工作好几个月,不可能一直住在招待所,化工设计院便在单身宿舍楼里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 周晓芸有着浦江人的精细与能干,虽然是一间临时借住的宿舍,也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书籍和生活用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还挂了两块小花布,挡住了已经脱落的墙皮。 “周阿姨,你这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高凡在仅有的一把旧椅子上坐下,看着屋里的陈设,笑呵呵地对周晓芸问道。 周晓芸坐在床沿上,说道:“新的铵改尿方案的设计,估计还要几个月时间。弄不好我就得在北京过冬了。我正准备写封信回去,请你妈妈帮我把过冬的衣服寄过来呢。” “设计进展得顺利吗?”高凡问。 周晓芸点点头,说:“非常顺利。你当初提出的设想,基本上都被大家接受了。你不知道,我跟他们说这些思路是一个高中生提出来的,他们都不信呢。”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说的,你就说是你提出来的,说不定他们就把你留下了。”高凡说。 周晓芸说:“我可不是那种贪天之功的人。我原本跟省里说,这个方案是你提出来的,想让省里给你一个保送的机会。徐厅长当时答应我,说等高考完了看看你的成绩再说。” “我考了551分,已经稳上北大了,所以徐厅长那边也就不用做什么了。”高凡说道。 高考出分之后,徐盈还的确给高逸平打过电话,询问高凡的分数,并说如果高凡的成绩不理想,化工厅可以帮着说说话,给调剂一个好一点的大学。不过,化工厅能够影响的,也仅仅是茂林省内的大学,要推荐一个学生给北大,化工厅是没这个能量的。 待听说高凡考了551分,徐盈便没再说啥了,只是向高逸平表示了祝贺。 周晓芸说:“这件事我知道,徐厅长上个月来北京开会,跟我说了这件事,但她没说你已经被北大录取了。” “那时候录取结果还没出来吧。”高凡说。 周晓芸说:“是的。不过我知道你考得那么好,估计你肯定能上北大。你看,我还给你攒了一堆全国粮票呢,你先收起来。” 说话间,她已经从一个本子里掏出了十几张粮票,递到了高凡的手里。 “我要这么多粮票干什么?”高凡有些愕然。 “吃啊!”周晓芸说,“你这个岁数的男孩子,正是吃饭不知饱的时候。靠学校那点定量哪够吃?我到北京来,化工厅补贴了我一些粮票,我又吃不了太多,就想着给你留着。” 高凡摆手道:“这个我就不要了吧。其实我出门以前,我妈也帮我换了一些全国粮票的。你也知道的,我们家缺钱,可不缺粮。” 说到最后这句,他嘻嘻笑了起来。 化肥厂是和农村打交道的。有时候,厂里会专门去农村采购一些粮食、蔬菜之类的,作为福利分给厂里的职工。说是采购,其实是拿化肥换的,这也算是靠山吃山的表现了。 高逸平作为厂长,分福利的时候自然会比普通职工多一点。有时候一些公社为了多弄点化肥指标,也会给厂领导们送点土特产,也是粮食、蔬菜一类。 高逸平作风清廉,别人送的昂贵的礼品,他是不会收的。但十几斤米、几包晒粉之类的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有时候收了也就收了,不算啥事。 高凡说自己家里不缺粮,正是这个缘故。 第九十四章 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我知道你家不缺粮票,但这些粮票放在我这里也没啥用,我饭量又不大。我就是专门替你存的,你就拿着吧。实在不行,你拿去和老乡换鸡蛋也行。”周晓芸说道。 “粮票还能换鸡蛋?”高凡诧异道。 没办法,前一世的高凡连粮票长啥样都没见过,就更不知道粮票换鸡蛋的梗了。 周晓芸说:“一看就知道你没生活经验。对于缺粮票的人来说,想花钱买粮票都买不到呢。对了,我跟你说,现在一斤全国粮票差不多能抵一毛五分钱,换鸡蛋的话,两斤粮票能换三个鸡蛋,你可别吃亏了。” “看来,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高凡挠着头皮笑着说道。 周晓芸白了高凡一眼,斥道:“这怎么会是没用的知识呢,这可是上大学的必备知识!走吧,我带你吃饭去。化工设计院的食堂挺不错的,有大排骨,你肯定爱吃。” 高凡揣起周晓芸给的全国粮票,跟着周晓芸出了宿舍,前往食堂吃饭。 要说起来,高凡小时候也没少在周晓芸那里蹭吃蹭喝。每次周晓芸回浦江探亲回来,都会给他和高敏带些浦江的点心和巧克力啥的,他跟周晓芸早已不用见外了。 他能想到的就是,等涂料厂开始有收益,自己手上有了钱,再想办法回报一下周晓芸吧。这个阿姨对自己的前身是真心的好,自己现在有了穿越者的金手指,不能亏待了她。 二人来到食堂,周晓芸给高凡打了六两米饭,又买了两份红烧排骨,说明都是归高凡吃的。她自己则只打了二两饭,要了一个鱼香肉丝,其实就是放了很多面酱的土豆丝,难得看到一根真正的肉丝。 “周阿姨,你也吃点排骨吧。” 高凡看着自己面前满满的一碗排骨,对周晓芸说。 周晓芸摆摆手:“这些都是你的。我现在忙着减肥呢,不能吃肉。” “可是你也不肥啊。” “哪啊,我来北京以后,胖了四五斤呢,可能是北方的水土更养人吧。” “也许是设计院的伙食好吧,我看你们食堂的菜的确比我们食堂的强。还有,你们这里的米饭居然是敞开供应的,而且是这么好的米,真不容易。” 时下,北方的大米供应很紧张,普通居民一个月的定量里只有三五斤大米,其余是面粉和粗粮。大学里对学生有特别的照顾,但一个学生每月也只有六斤大米的定额。 对于北方学生来说,吃面是天经地义的,甚至还有些人不习惯吃米饭。但南方学生就苦了,吃不惯面食,大米又不够吃,有时候只能和北方同学置换。 前一世的高凡也是南方人,虽说在北京生活多年,吃面食没啥困难,但骨子里还是更喜欢吃米饭的。此番到北大上学,他最不习惯的就是没有米饭吃,此时见化工设计院的食堂里买米饭和馒头都是用同样的饭票,便不自觉地发出了感慨。 周晓芸请他在食堂吃饭,这一大碗排骨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那六两米饭。北大食堂的米饭,用的米品质也很一般,应当是南方的早稻米,口感非常干涩。而化工设计院食堂的米,明显油性就大得多,很像高凡在后世吃的东北大米。 “是吗?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呢。”周晓芸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她一直生活在南方,对于吃米吃面这事没太敏感。但她也是有社会阅历的人,知道北方的供应情况。听到高凡的话,她略一思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化工设计院就和咱们厂一样,有一些渠道能够弄到大米。设计院不少工程师都是南方来的,估计后勤也是为了照顾他们,专门去弄了一些大米吧。”周晓芸说。 高凡叹道:“果然是哪个单位都有点门路,就我们学校是清水衙门。” “既然觉得我们食堂的伙食好,你没事就常过来。” “这个……还是有点难度的。从我们学校过来,要换三趟车,差不多两个小时时间呢。” “也是,要不,以后我去看你吧,给你带好吃的。” “不用不用,其实我们学校有实习餐厅,菜比学生食堂贵一点,但质量还是挺好的。我如果想打牙祭了,大不了就去实习餐厅买个小炒,也就是一块多块一份,量挺足的。” “嗯,那也好,吃饭的问题上,别亏了自己。如果钱不够花,你就跟我吱一声。” “这个是真不用,其实出来之前,我妈给了我挺多钱的。” “你妈宠你也宠得不成样子了。” “呃……” 高凡无话可说了,刚才还在说如果钱不够花就吱一声,怎么一转头又开始批评我妈宠我了? “对了,周阿姨,铵改尿试点的事情,有没有眉目了?” 高凡换了一个话题,向周晓芸问道。这个问题,其实还是高逸平托他问的。毕竟,现在沧海化肥厂的一千多干部职工都在苦哈哈地等着化工部的消息呢。 听到高凡的问话,周晓芸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瞬时就变阴了,她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有点麻烦。我这些天也正在找领导谈呢。” “什么意思?”高凡的脸也沉下去了,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周晓芸说:“这件事,现在倒也还没最后确定。咱们省化工厅把我们这个铵改尿方案报上来的时候,明确提出希望化工部能够把沧海化肥厂选为新方案的试点厂,理由之一就是这个方案是以我们厂为主提出来的。” “化工部是什么态度?” “部里的意见不太统一。有的领导认为应当尊重茂林化工厅的意见,把咱们厂选为试点厂,这样也是对我们积极开展技术革新的一种鼓励。 “但另外一些领导则认为咱们省的条件不如其他省,尤其是咱们厂地处偏僻,不适合作为试点厂。” “可这个方案是咱们厂提出来的,咱们总不能一点好处都落不着吧?” “化工部会给咱们厂一个表彰。” “表彰有个屁用啊!”高凡怒道,“拿了我们提出的方案,翻脸就不认账,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第九十五章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杀驴啊,小周,你又欺负年轻同志了?” 只听得耳边有人哈哈笑着,高凡抬头一看,见是一位50岁挂零的男子正端着饭盆走过来,估计是听到了高凡刚才话里的几个字,便调侃起来了。 “宋院长,您亲自来吃饭了……,呃,瞧我这话,您要不要坐这儿……” 周晓芸也看见了那人,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口不择言之间已经说错了话,不由大窘。她看到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赶紧给他让座。 那人倒也没客气,直接在周晓芸身边坐下了,把饭盆也放在了桌上。高凡听到了周晓芸对他的称呼,偷眼看去,见对方饭盆里的菜也乏善可陈,立马在心里给对方贴了一个平易近人的标签。 “小凡,这是化工设计院的宋院长,咱们国家搞化工设备的权威。”周晓芸向高凡做着介绍。 那位宋院长摆摆手,说道:“权威可不敢当,我只是化工设备行业的一个老兵罢了。我叫宋春元,是设计院的副院长,其实就是给大家打打杂的。小周才是我们真正的权威呢。” 原来是他。 高凡心里默念了一声。 宋春元的名字他是知道的,那也是能够写入行业史的人物。不过,前一世的高凡并不曾与这位大牛打过交道。高凡出道的时候,宋春元应当已经功成身退了,是否健在也未可知。 “宋院长好。”高凡向对方躬了一下身子,恭敬地说道。 “小周,这是……”宋春元虚指着高凡,向周晓芸求证道。 “他是我们厂厂长家的孩子,今年刚考上北京大学化学系。对了,宋院长,他就是高凡,我跟您说过的那个高凡。” 周晓芸介绍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高凡这个名字,对宋春元来说不算陌生了,她可是在课题组提过很多次高凡的名字的,宋春元作为分管铵改尿项目的院领导,对周晓芸嘴里的高凡已经很熟悉了。 “原来你就是小周说的那个提出铵改尿新方案的高中生?”宋春元果然想起了这个名字,带着几分好奇的神气看着高凡问道。 “是周阿姨谬赞了,其实我只是提了几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已。”高凡低调地说道。 “哈,小周可是跟我们说,这个方案的主要想法都是你提出来的。你说说看,是小周谬赞你了,还是你谦虚过度了?”宋春元意味深长地问道。 这个问题就很刁钻了。高凡有点猜不透宋春元的意思。 周晓芸此前向高凡说过,她在设计院说这个方案是高凡提出的,大家都不相信,想必宋春元也是不相信的人之一。 如果仅仅是不相信周晓芸说的话,倒也无所谓。关键在于,大家在心里对这件事会如何看? 如果大家的想法仅限于认为周晓芸的话是谦虚,相信的确有个叫高凡的高中生提出过一些设想,周晓芸是出于尊重原创性而把功劳归于高凡,那么这件事倒也无伤大雅。 但如果大家把周晓芸的话当成有所图谋,比如是为了拍厂长的马屁,而故意抬高厂长的儿子,甚至想帮厂长的儿子争取保送名额,则这件事对于周晓芸来说,就是一个污点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周晓芸是无辜的,是高逸平这个当厂长的吃相难看,用某种方式向周晓芸施压,强迫她让出发明权,则大家的愤怒就将落到高逸平以及高凡的头上。 高凡不知道宋春元心里是哪种想法,但他刚才的问话,的确是刨了一个坑,不算是啥善意。 想到此,高凡微微一笑,说道:“宋院长,其实我的化工知识,也是周阿姨教的,我提出的想法,和周阿姨提出的想法,也没啥区别,您说是不是?” “哈,果然是狡猾。”宋春元笑道,他把头转向周晓芸,说道:“小周,我现在倒有几分相信那几个设计是这个高凡提出来的了,也只有像他这样鬼精鬼精的人,才能不拘一格提出新设计。 “你小周虽然也是年轻,脑子活,但你还是受我们过去的设计约束太大了,不可能一下子想出这么多颠覆性的想法。” “高凡一贯是很聪明的,他是我们省中学生化学竞赛的第一名,这次高考也考了全县最高分。而且,他刚才还跟我说,北大化学系同意他免修一年级的课程,有老师愿意带他做研究课题呢。”周晓芸说。 为了证明高凡的能力,她把高凡刚刚跟她说的免修的事情也作为例子举出来了,全然忘了她此前是批评过高凡这种行为的。 “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宋春元点头赞道,随即又想起了旧事,向高凡问道:“对了,我刚才听你说什么卸磨杀驴,这是怎么回事,是你周阿姨欺负你了吗?” 这倒不是宋春元有多八卦,而是卸磨杀驴这个词,出现在单位里,任何一个领导都不可能等闲视之的。 宋春元刚才打了饭是准备端回办公室去吃的,走过这里的时候,听到高凡说了一句卸磨杀驴,再看高凡脸上也颇有一些气愤之色。 他不明就里,本着不放过任何一点不稳定因素的心态,这才停下来假装是开玩笑,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待到听说这个年轻人正是周晓芸说过的高凡,再联想到周晓芸此前对铵改尿试点的事情有不满情绪,几次向领导提出意见,宋春元已经把卸磨杀驴这个词的意思猜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只是再向高凡求证一下而已。 “没事,宋院长,刚才我和高凡在聊厂里的事情呢。”周晓芸赶紧打岔,同时向高凡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高凡不要乱说话。 高凡正准备接过周晓芸的话头,编个由头把这事搪塞过去,却发现宋春元看向他的目光里颇有一些深意。 他心念一动,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向宋春元说道:“宋院长,我请周阿姨把铵改尿的新方案提交给我们省化工厅的时候,是希望能用这个方案换取化工厅把我们沧海化肥厂定为铵改尿的试点厂。 “但刚才我问周阿姨,她说这件事有变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第九十六章 不过是沧海一粟 照理说,铵改尿试点的事情,是轮不到高凡来说话的。周晓芸向高凡使眼色,也是让他不要提这件事。 要为沧海厂争取铵改尿试点,应当是周晓芸来说,或者由高逸平、徐盈他们来说。高凡只是一个大学生,一个年仅16岁的孩子,哪有资格掺和这样的话题。 高凡明白周晓芸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本来是想顺着周晓芸的话头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但宋春元的那个眼神,加上此前问起高凡与铵改尿方案的关系,让高凡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或许设计院这边的领导对于周晓芸以及铵改尿试点这件事,是有一些看法的。 他知道,宋春元已经猜出了他刚才说的卸磨杀驴是指什么。如果他和周晓芸现在否定了这件事,在宋春元心里就会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可能会解读出各种版本的阴谋论。 与其让周晓芸未来去承受各种压力,还不如让他高凡来与宋春元硬刚。此前的高凡,的确是需要生活在周晓芸的翼护之下的,但现在这个高凡,论战斗能力,远远用过了周晓芸,他有什么理由要让周晓芸去孤军奋战呢? 高凡自己其实并不在意铵改尿试点这件事,但高逸平、周晓芸以及全厂的职工对这件事是非常在意的。高凡可以说自己不用关心全厂职工的生计,但哪怕是为了高逸平的理想,他也得出头来争一争。 听到高凡的话,宋春元点了点头,微笑着问道:“你不还是一个学生吗,怎么会知道铵改尿试点的事情?” “我爸爸是沧海化肥厂的厂长,我听他说的。” “这么说,你爸爸很在意这件事?” “不,他不在意,是我在意。” “你在意?有意思。为什么你爸爸不在意,你反而在意呢?” “因为我了解我爸爸。” “怎么说?” “我爸爸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人。他很有能力,无论是化工专业知识,还是管理知识,他都比其他企业的厂长要强。但他从来没有争过自己的地位。 “因为沧塘县经济不发达,我们厂很多年都没有获得过技术改造投资,生产设备严重老化,在茂林省的小氮肥厂里算是垫底的。因为两煤耗过高,还受到了省里的点名批评。 “但我爸爸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希望凭借那些陈旧的设备,提高效率,降低两煤耗。” “的确,高厂长就是这样的人。”周晓芸赶紧附和了一句。 现在的场面,她已经控制不住了。宋春元让高凡说话,她不能阻止。她向高凡递了眼色,但高凡却没有照她的暗示改口,而是直接挑破了此事,显然是有自己的谋划。 对于高凡的城府,周晓芸有些吃不准,不知道高凡能不能把住分寸。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是见招拆招,想着万一高凡说错了啥,她出来替高凡扛雷就是了。 “嗯。”宋春元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向高凡招呼道:“你继续说。” 高凡说:“我了解我爸爸的能力,我也了解他的雄心壮志。我相信,如果给他一个更大的企业,更先进的设备,他一定能够创造出比现在更好的成绩。他今年才42岁,正是做事业的时候,我作为一个当儿子的,理应帮他圆这个梦想。” “嚯,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宋春元笑道,“儿子帮爸爸圆梦想,我如果是你爸爸,真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呢。不过,小高,你不觉得你的口气太大了吗?你有什么权力,能够给你爸爸一个更大的企业,还有更先进的设备?” “我没有这个权力,但我有这个能力。”高凡凛然地说。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也没退路了,这个时候说软话就是自取其辱。 他盘算过了,国家化工设计院管不了茂林省,更管不了沧塘县。他就算是把宋春元给得罪死,对方也奈何不了高逸平一分一毫。 争取铵改尿试点这件事,是得到茂林省化工厂支持的,换成徐盈在这里,也同样会和宋春元等人硬杠。 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会闹的有糖吃。地方到中央来争投资、争项目,向来都是要软硬兼施的,拍桌子骂街也是常事,说到哪去都没错。 至于说宋春元是不是能够对高凡为难,高凡也不怕。他是个学生,宋春元还能逼着北大给他个处分?学校是清水衙门不假,但学校护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他又没说错什么,怕个啥? 退一万步说,就算因为这件事,自己在北大呆不下去了,中国之大,还怕没有自己扑腾的空间? 穿越者就有这样的底气,知道未来几十年的中国会有什么样的走向,多少因为得罪了领导而被迫辞职下海的人,最终还会成为原单位的座上宾,让领导在他面前唯唯诺诺。 他何惧之有? “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能力?”宋春元问道。他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心里是什么想法。 高凡说:“我的能力,就是综合国内现在的技术,提出了一套新的铵改尿方案。我知道这套方案肯定比化工部原有的方案要强得多,我把这套方案交给周阿姨,让她帮忙完善一下,再用这套方案去和化工部做交换,换取化工部把我们厂定为铵改尿的试点厂。” “你是说,用新方案换试点厂的想法,是你提出来的,而且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提出这个方案的?”宋春元问。 “正是如此。”高凡说。 “小周?”宋春元转向周晓芸问道。 周晓芸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说:“没错,小凡把这个方案交给我的时候,就说了这一点。当然,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一个方案,就想换一个试点厂。你知道一个试点厂需要国家投入多少资金吗?”宋春元向高凡问道。 “2000万到2500万吧。”高凡说。 “哈,好大的口气。”宋春元装出一副夸张的样子,“你知道,2000万至2500万,意味着什么吗?” “相比保障国家的粮食安全,2000万到2500万的投资,不过是沧海一粟。” 高凡淡淡地回答道。 第九十七章 宋院长能举个例子吗 “这样吧,咱们也别在这谈了,小高同学,到我办公室去坐坐,可以吗?” 宋春元向高凡发出了邀请。 高凡的话,让宋春元对这个半大孩子有了一些认识,他觉得有必要与高凡好好地谈一谈。 首先,他当然不会认为高凡的话是有道理的。国家选择在哪里搞试点,需要有通盘考虑,你爸爸的什么理想与国家的大局相比,那才叫真正的沧海一粟,是不值一提的。 其次,他又认为高凡这个人还是值得教育一下的,毕竟高凡说的话三观还是很正的,他还有一个很敬业的爸爸,也是需要保护一下积极性的。 宋春元决定,要给高凡好好地上一堂课,给他讲讲国家的大格局,帮助他认清大家和小家的关系,端正思想,以便未来心情愉快地投身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三个人聊天的时候都没耽误吃饭,此时已经把饭菜都吃完了。他们在食堂的水槽边草草地把饭盆涮了一下,然后便在宋春元的引导下,来到了位于行政楼的宋春元的办公室。 “坐吧,都坐吧。” 宋春元招呼着高凡和周晓芸坐下,然后自己亲自拿杯子给二人沏了茶,还说了一句自己的茶叶如何珍贵之类,这是例行的口水话了。 放好热水瓶,宋春元端着自己的旅行杯在高凡和周晓芸对面坐下,进入了正题。 “小高,你刚才说,相比国家的粮食安全,2000万到2500万的投资不过是沧海一粟,这话很对。不过,也因为要考虑到国家的粮食安全,我们在选择铵改尿试点厂的时候,才要慎之又慎,不能草率,更不能意气用事,你说是不是?” 宋春元用长者的语气说道。 “道理肯定是这样。但是,宋院长,我不明白,为什么选择沧海化肥厂作为试点厂,就是草率,是意气用事呢?”高凡平静地反问道。 “因为其他的企业可能条件更好,更合适,为什么一定要选沧海化肥厂呢?” “其他的企业哪方面比沧海厂条件更好,更合适,宋院长能举个例子吗?” “比如说……” 宋春元张嘴就想举例,说了一半却又卡壳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关于沧海化肥厂不适合作为试点厂这件事,宋春元还真没有太过硬的理由。 选择哪家企业作为铵改尿的试点厂,当然不是设计院能够说了算的,这事的最终决定权在化工部。 不过,因为是技术试点,需要考虑许多因素,所以设计院在这件事情上的话语权不轻,甚至可以说化工部的决定很大程度上是要听设计院的。 试点厂关系到几千万的投资,各地都盯着这件事,到设计院来游说的就有不下三五十家,有些是省里的化工厅来说,有些是企业自己来说。 设计院的领导过去也是在基层工作过的,有些人在运动年代里下放到地方,也曾蒙地方照顾,现在有个这样的机会,想照顾一下老朋友也情有可原。 相比之下,茂林省因为是一个穷省,在部里的话语权一向不高。沧海化肥厂就更是一家大家从未听说过的企业,以至于当茂林省把铵改尿的新方案提交到化工设计院来的时候,大家都惊得掉了一地的眼镜片。 同时掉到地上的,还有不少人那脆弱的玻璃心。 尼玛,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一家企业,居然能提出这么逆天的设计,相当于把一干大牛的脸都给打了。这样的设计,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优势来,可为什么自己在行业里浸淫多年,就想不到呢? 更让大家无法忍受的,是那个名叫周晓芸的工程师一来就说这个设计其实是她厂里一个高中生提出来的。大家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周晓芸在存心羞辱大家。 你周晓芸好歹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而且出身学术家庭,搞出点非凡的设计,大家也就认了。你非说这个设计是一个半大孩子搞出来的,你居心何在啊!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就让人对那个沧海化肥厂有了几分不爽。虽说大家的心胸也不是那么窄,但至少在没有特别理由的情况下,大家是不愿给沧海化肥厂投赞成票的。 可是,这样的理由,宋春元能当面说出来吗? 要让他编个别的理由,换成周晓芸不在场,他倒是可以瞎编。可周晓芸是懂行的呀,而且为了试点厂的事情已经向领导提过许多次意见了,领导们能够找出来的理由,她都犀利地反驳过,宋春元哪敢在这个时候再去触周晓芸的霉头? “这里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我一下子也说不清楚。不过,至少有一点,小高你应当承认,就算其他的企业并不比沧海化肥厂更适合,沧海化肥厂也同样并不比其他的企业更适合,是不是这样?” 宋春元开始耍赖了。 我说不出别的企业强在哪,莫非你能说出沧海化肥厂强在哪? 如果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就得把试点放到你们沧海厂去? 这一手,叫以退为进,让对方先出牌,自己再来应对。 高凡听出了宋春元的意思,他微笑着说道:“沧海化肥厂比其他企业更适合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方案是我们厂提出来的。其他厂如果不服,也拿一个同样出色的方案出来就是了。” “这个不能算是理由吧?”宋春元说,“难道贡献了一个想法,就必须得到回报吗?如果大家都是这样的想法,咱们还要不要建设社会主义了?” “贡献了想法不能得到回报,以后谁还会积极开展技术攻关,社会主义也同样要讲多劳多得吧?” “这个方案,也不全是沧海化肥厂提出的。最终的方案,不还是化工设计院的同志们集体智慧的结晶吗?” “你们已经结了十几年,也没结出啥来。我们拿出一个方案,你们就开始结晶了。我们作为结晶核,不应当得到奖励吗?” “奖励肯定会有的,包括你爸爸在内,化工部都可以给予嘉奖。” “对不起,宋院长,你低估基层干部职工的觉悟了。他们需要的不是嘉奖,而是为国家做更大贡献的机会。” 第九十八章 我没那么幼稚 “为国家做更大贡献,我看未必吧?”宋春元冷笑道,“我倒是觉得,你们厂的干部职工,还是更多地从小集体利益出发的。” “听宋院长的意思,其他那些腆着脸来抢桃子的企业,就不是从自己的小集体利益出发?”高凡毫不客气地呛道。 小样,真以为劳资前一世天天泡微博是白泡的?论怼人,在这个年代里,我高小凡称第二,试问谁敢称第一? “高凡同学,你这种思想很危险!你别忘了,你是个大学生,是党和人民把你培养起来的!” 这一刻,宋春元的脸已经被气得惨绿惨绿的了。 他原来还想着要给高凡讲点人生道理啥的,谁料想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讲武德,上来就把他这个老同志给怼到墙角去了。 最难堪的在于,他还真没法说高凡的话有什么不对。 人家沧海化肥厂提出希望成为铵改尿的试点厂,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在同等条件下,沧海化肥厂作为方案的提出者,理应优先得到考虑,这也是通行的规则了。 就比如国家在哪个地方建了一个化肥厂,当地出了土地,你就得给当地多分一点化肥指标。否则你在人家的地面上生产,一点好处都不给人家留,这就叫卸磨杀驴,人家是可以提意见的。 碰上硬茬子,直接给你使个绊子,让你的原料运不进去,成品运不出来,你也没办法。 宋春元的错误,在于他从一开始就端上了架子,觉得高凡是个孩子,他随便唱几句高调,就能够把高凡给镇住。 如果换成和徐盈或者高逸平聊,他断不会这样高高在上,而是会跟对方讨价还价,那也就不至于被动了。 听到宋春元的指责,高凡板起脸说道: “宋院长,我是个大学生,是党和人民把我培养起来的。我一向告诫自己,要为党做贡献,要为人民立新功。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无偿地把铵改尿的新方案奉献给国家,分文未取。你敢说我心里没有国家利益? “茂林省化工厅希望化工部能够把沧海化肥厂作为铵改尿新方案的试点厂,是有充分理由的。 “其一,沧海化肥厂作为新方案的提出者,最了解这个方案的细节,能够最好地完成试点工作。我们要求成为试点厂,恰恰是出于对国家、对人民负责的想法。 “其二,沧海化肥厂是一家设备陈旧的老厂,本来就要进行设备升级,一步到位地实行铵改尿,可以避免浪费,为国家节省资金。 “其三,沧塘县是经济不发达地区,如果实行铵改尿能够取得成功,其示范效应远远大于在经济发达地区进行试点,能够证明这个方案具有广泛的适用性。 “第四,为了迎接铵改尿试点,沧海化肥厂进行了标准化管理改革,在全厂开展了技能培训,严格规章制度建设,我们的经验已经得到了兄弟省市同行的承认。 “有这么多的理由,我们希望化工部把我们作为铵改尿的试点厂,哪里不符合国家利益?我这样说话,哪里对不起党和人民对我的培养?” 高凡侃侃而谈,坐在他旁边的周晓芸已经不知道说啥才好了。 她不得不承认,如果抛开年龄不谈,高凡的确是比她更有战斗力。 为了试点厂的事情,她找过好几回院领导,也曾向领导据理力争。高凡讲的这些道理,她也曾讲过,但气势远不如高凡这样足。 或许,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我承认,你说的这些理由,有一些是正确的。”宋春元字斟句酌地说。 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孩子不好对付,万一自己说错了啥话,被他抓住把柄,可就不好办了。像这样的愣头青,口无遮拦,没准会把他的话曲解成啥意思,到时候造成一些不良影响,可就麻烦了。 “你说的这些,我们也都是考虑过的。到目前为止,院里也并没有明确说不能把沧海厂作为试点厂,是不是,小周?” 最后那句,宋春元是对周晓芸说的,想让周晓芸给他作证。 “的确是还没最后确定。”周晓芸点头认同。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那就是院里虽然没有定,但沧海厂在候选名单上的位置是很靠后的,基本上就是没戏了。这话她现在也不方便说,说出来就是在挑唆高凡闹事了。 高凡微微一笑,说:“宋院长,我今天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就向您表个态,也麻烦你把这个意思转告给其他院领导,包括可以转告给化工部的领导。 “我认为沧海化肥厂是最适合作为铵改尿新方案的试点厂的,其他厂是否合适,我不清楚,但要论资格,沧海化肥厂应当排在第一位。 “如果化工部认为沧海厂不适合作为试点厂,请拿出一个过硬的理由。如果这个理由能够说服我,也包括说服沧海化肥厂的全体干部职工,我无话可说。我是党和人民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全国一盘棋的道理,我是懂得的,我们厂的干部职工也是懂得的。 “但是,如果化工部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一些幕后的原因,而让沧海厂出局。沧海化肥厂的干部职工是绝不会答应的,我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嗬嗬,好大的口气。”宋春元再次冷笑,“你不答应,又能怎么样?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方案是你的,你要收回这个方案,不允许国家使用这个方案?” “我没那么幼稚。”高凡说,“这个方案,是我们沧海化肥厂提交给国家的,我们不会收回去,也不可能收回去。 “不过,如果宋院长觉得新方案已经到手,我们沧海化肥厂的意见已经是无足轻重,那可就是错了。这个方案既然是我们提出来的,我们要让它无法实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小凡,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周晓芸的脸沉下来了。 高凡这话,就有些诛心了。铵改尿是国家的决策,高凡居然说自己可以让它无法实现,就冲这句话,追究高凡一个政治责任也不为过。 “小周,你别拦着他。” 宋春元的火气被高凡激起来了,他打断了周晓芸的话,然后瞪着高凡说道: “高凡,我倒真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够阻拦铵改尿的推行。” 第九十九章 这可是你逼我的 “宋院长,这可是你逼我的。” 高凡看着宋春元,似笑非笑地说道。 “小凡,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再这样胡说,我要告诉你爸爸了!”周晓芸厉声喝道,心里却在叫苦。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对高凡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在她的记忆中,高凡不过是被冉玉瑛宠坏的一个小男孩,有点小聪明,偶尔淘气,但到不了如此强势的程度。 她不敢确信,如果这个时候她拉下脸,强迫高凡住口,高凡是否会接受。 此外,她现在是否有资格强迫高凡住口呢? 细说起来,她与高凡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高凡尊称她一句阿姨,也可以完全不认她这个阿姨。 高凡明确说了,他争试点厂的事情,是为了给高逸平圆一个梦想。这是儿子孝敬老子的事情,她周晓芸有什么资格干涉? 铵改尿的方案,没有人比周晓芸更清楚它的来历。没有高凡的天才想法,哪会有现在这个方案。周晓芸现在在设计院能够有说话的资格,全拜高凡所赐,她凭什么制止高凡说话? 但是,高凡已经和宋春元闹到这个程度了,她能袖手旁观吗? “是我逼你的,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让铵改尿搞不下去!”宋春元也是红了眼了。 他原本也不是那种老谋深算的政工干部,而是像周晓芸一样的工程师出身,本质上还是一个技术宅。否则,他也不会跟高凡在几句话之内就撕破脸了。 高凡看看周晓芸,笑了笑,然后转回头对宋春元说道:“宋院长,我首先声明一句,我以下说的话,和周阿姨无关,也和我爸爸无关,纯粹就是一个小孩子被你逼到没办法了,狗急跳墙。” “你还知道自己是狗急跳墙!”宋春元咬着牙说道。 高凡并不觉得自己用这个词有什么不对,他本来就是要装出一副中二少年的样子,这样未来就有转圜的余地。 他也不征求宋春元的同意,直接起身到宋春元的办公桌上撕了几张稿纸,又在笔筒里抽了一支红蓝铅笔,回到先前的座位上,就着茶几便开始画图了。 “这是什么意思?” 宋春元看着高凡画图,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看周晓芸,发现周晓芸也是一脸懵圈的样子,显然也不知道高凡想干什么。 高凡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实际上他也只是在稿纸上草草画了几笔,便把画好的图推到了宋春元和周晓芸的面前,一声不吭。 “这个……” 周晓芸看着那图上画着的一个部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问道: “小凡,你这个,是尿素塔里的塔盘吗?我想想,这应当是上层的塔盘,这种球帽形的设计,能够补偿物料流动时候向塔壁方向的阻力,抑制环流,增加有效空间,是不是这样?” “周工果然目光如炬,我想了好几个月的事情,周工一眼就看懂了。”高凡向周晓芸翘了个拇指,赞道。 他管周晓芸叫周工,就是把自己放在和周晓芸平等的位置上了,意思是说现在大家进入了技术探讨阶段,别再把他当成小孩子。 当然,他说周晓芸目光如炬,这就是玩笑话了。提出一个解决方案的难度,远比看懂一个解决方案要大得多。他都把图画出来了,周晓芸再看不出其中的妙处,就枉称自己是化工设备专家了。 “这不是你们这些天一直没能解决的问题吗?” 宋春元也看懂了。他的技术功底犹在周晓芸之上,哪怕是这些年当领导,稍微有些荒废的专业,经周晓芸一解释,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铵改尿新方案里的尿素塔,沿用了过去的设计。但因为整个流程的负荷比旧方案大了,原来的尿素塔容易出现返混和环流现象,需要通过改进塔盘来进行纠正。 设计院的工程师们提出了好几种塔盘的改进方案,宋春元也参加了几次讨论,知道这些方案虽都有可取之处,但效果还不够理想。 而高凡刚刚画出来的,是一种新型的塔盘设计,宋春元一看就感觉到这种设计比此前大家的设计都更为合理。 高凡画出来的只是一个草图,形状不是很准确。宋春元相信,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加入一些更细致的计算,其效率必然会远远高于其他的设计。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春元看着高凡,大惑不解地问道。 对方刚才放出狂言,说铵改尿离了他就不行,一转眼又抛出一个新设计来,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吗? 高凡笑笑,向周晓芸问道:“周阿姨,你觉得你们的新方案里,会不会用上这种球帽形塔盘的设计?” “当然要用!”周晓芸说,“我们过去没想到,现在你提出了,我们肯定要用这种设计的。” “如果我说这个设计是我独有的,不许你们用,你们怎么办?”高凡继续问道。 “……” 周晓芸语塞了。她有心说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们用,但又说不出口。理论上说,她和高凡是一条战线的,她怎么能去打击高凡呢? “你有什么理由不许我们用?”宋春元恼了,“你以为只有你能提出这种设计?就算你现在不画这个图,我们自己琢磨,也不是想不出这样的构造。” “可是我先想出来了呀。”高凡轻轻地说道。 “那又怎么样?”宋春元问。 高凡说:“很简单啊,日本森村化工已经在北京建了办事处,一会我就联系他们,把这个设计卖给他们。一旦日本人拿到设计,必定会申请专利保护,你们如果打算用这个设计,可是要交专利费的哟。” “你敢!”宋春元勃然大怒。 “这是你逼我的呀。”高凡说,“不管哪个部门来找我,我就说这句,这是化工设计院的宋院长逼我的。 “对了,宋院长,你也打算拿着我这张纸去抢注专利,我敢画出来,就不怕你耍赖。我说过了,铵改尿的新方案是我提出来的,里面哪个环节需要用上哪些新设计,我一清二楚。 “把我逼急了,我至少可以给你们设置100道专利门槛。到时候我就收2500万的专利费,自己去给沧海化肥厂投资。” 第一百章 我是未成年人 这一刻,宋春元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找“有关部门”出面,把这个企图出卖国家机密的小子抓起来枪毙五分钟,最好让高逸平、周晓芸等人也一并连坐。 当着他这样一位设计院领导的面,高凡居然就敢说要把技术交给日本企业,再申请专利来讹自己,这不叫卖国贼,还有啥能叫卖国贼呢? 周晓芸听不下去了,对高凡斥道:“小凡,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高凡用手一指宋春元,说道:“这都是他逼我的呀,他说我没办法阻止铵改尿的建设,我就让他看看我没有这个本事。” “我什么时候让你出卖国家利益了!”宋春元怒道。 高凡把手一摊:“你能仗势欺人,我就不能狗急跳墙吗?我是未成年人,思想不成熟,被你一激,一时冲动,就犯了错误,你说怎么办?” “你,你你你……”宋春元只觉得一口老血涌到嘴边,只差直接喷到高凡脸上了。 一个人,说自己是未成年人,是思想不成熟,一时冲动犯了错误,关键是,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一副嘻皮笑脸的表情,这特么是冲动的样子吗? 高凡分明就是在说,如果宋春元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要照自己说的那样去办,然后声称是被宋春元逼的。 现在现场只有他们三个人,高凡可以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未来如果真的有“有关部门”来调查此事,高凡完全可以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甚至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承认错误。 他的确是未成年人,也的确可以说自己思想不成熟,国家还真能因为这个把他给抓了? 要说起来,高凡即便真的这样做了,也算不上是犯法。技术是他自己发明的,并非从设计院剽窃的。说得难听一点,设计院其实现在正在剽窃他的技术,只是他没有追究而已。他把自己的技术卖给日本企业,充其量算是缺乏大局观,还真够不上违法的条款。 那么,“有关部门”就要问了,你宋春元到底干了啥事,让人家一个半大孩子如此冲动。他宋春元能解释得清楚吗? 铵改尿试点这件事,如果没人去纠缠,交给哪个厂去做,都是无所谓的。但如果因为这事闹出了乱子,尤其是还涉及到了外国企业,有关部门恐怕就要认真查一查了。 你们为什么不把试点厂交给沧海化肥厂? 你们选择的试点厂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高凡手里能够掌握关键技术,而你们手上却没有? 什么,你们的整体方案都是高凡率先提出来的?也就是说,你们这一大群人,每个人的岁数都是人家高凡的好几倍,结果非但白剽高凡的创意,连人家一点合理的要求都不予满足,有你们这样做事的吗? 宋春元几乎都不敢想象,如果高凡真的照自己说的那样去做了,设计院会面临什么样的压力。 那么,高凡会这样做吗? 宋春元还真不敢赌。 原因很简单,这家伙还是一个中二少年啊,正是叛逆期的时候,谁知道他会怎么做。 “宋院长,你别着急,高凡不可能这样做的。” 周晓芸只得先安抚宋春元了。老宋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万一真让高凡气出个好歹,那乐子可就大了。 “小周,你要好好地教育教育这个高凡!给他好好上上爱国主义课!”宋春元色厉内荏地嚷道。 他已经不敢直接跟高凡说话了,怕真把高凡惹急了。但要让向高凡低头,接受高凡的要挟,他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到周晓芸身上了。 “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带他走。”周晓芸连连点头,“宋院长,您别生气,我一定会严肃地批评他!” 告别气急败坏的宋春元,周晓芸拉着高凡出了行政楼,来到户外。她正想着如何跟高凡谈,却见高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你还有脸笑!” 周晓芸怒骂了一句,却不知为什么,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们这位老宋,也太可爱了。”高凡揉着肚子边笑边说。 “小凡,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知道啊。晓芸阿姨,你不会以为我真想那样做吧?” “你敢!你如果敢把技术卖给日本人,我都不用跟你爸说,我就会打断你的腿!” “那不就是了吗?我好歹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再没觉悟,也不至于卖国吧。晓芸阿姨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我一开始还真是被你吓着了,后来看你向我使眼色,我就知道你是在故意气宋院长,你不可能这么不懂事的。” “我不懂事也正常啊,我是未成年人好不好。” “我打你个未成年人!”周晓芸没好气地在高凡背上拍了一掌。这一掌的力度还真不小,拍得高凡直咧嘴。 刚才那会,周晓芸真是替高凡捏着一把汗。现在知道高凡其实只是在演戏,她余悸未消,化成了愤怒,不教训教训高凡,还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周阿姨,这件事你帮我盯着,如果设计院这边还想搞名堂,你就告诉我,我到上头告他们去。”高凡交代道。 “你准备到哪个上头去告他们?” “化工部啊,如果化工部还不行,就再上一级呗。” “你想飞天啊!我估计,让你这样闹一次,院里的领导应当会重新评估沧海厂的问题。他们没有道理,如果没人闹,他们也就糊弄过去了。现在碰到你这么一个刺头,他们应当会收敛一些的。”周晓芸分析道。 高凡不以为然地说:“这种事,就是按闹分配。过去厂里加工资的时候,跑到我家去闹的人多了,我从小就知道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 “看高厂长都教了你些什么!”周晓芸恨恨地说,“不行,我一定得给高厂长写封信,好好地告你一状!” “嘻嘻,周阿姨,我敢说,如果我爸爸知道设计院的这种情况,他也会跑来闹的,没准闹得比我还凶。”高凡笑嘻嘻地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大山沟里穷得很 与周晓芸商定了后续的有关策略,又赌咒发誓答应把自己“琢磨”出来的有关铵改尿的技术细节都整理出来一并交给周晓芸,高凡这才拎着自己先前带来的礼品,踏上了返校的公交车。 他此前威胁宋春元,说自己至少掌握100个专利,能够把整个铵改尿的新方案都卡死,这话有些浮夸了。他的确记得一些小的技术细节,比如球帽形塔盘这种,但真正能够堵住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技术并不多。 他如果真的把一些后世的优化方案拿去注册专利,化工设计院这边完全可以绕开这些专利,用别的方案来解决同一个问题,效率上或许有一点点损失,但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而他与设计院,确切地说,是和整个国家结下的梁子,可就大了去了,足够让他万劫不复。 现在毕竟不是后世那种完全市场经济的体制。在市场经济下,个人发明出来的技术,向国家收取专利费,并不算啥错误,甚至是国家鼓励的,因为这样才能调动科技人员的积极性。 免费的东西最贵,动辄让技术人员“无偿奉献”,最终的结果是付出的代价更多。 “老六,上哪玩去了?” 走进449寝室,正在埋头做作业的几个室友同时抬头看向他,不约而同地问道。 高凡获准免修所有的功课,此事轰动了整个年级,连中文系那边的学生都知道了。 学校倒也不在乎这个消息的传播,在校方看来,偶尔培养出一两条鲶鱼,在池水里搅和一下,是有益玩害的。 无内卷,无人才。真正的精英,不都是卷出来的吗? 对于免修这件事,众人看法不一。有人认为这是高凡自己飘了,迟早要掉下来。也有人觉得既然已经掌握了低年级的知识,申请免修以便腾出时间来自修高年级课程,有何不可? 不过,所有的人都觉得,不用上课肯定是爽歪歪的事情。至少随时可以来一场想走就走的出游,好吧,大家的想象力只限于去游游长城、故宫啥的。离开北京的事情就算了吧,这年头谁有闲钱去外地旅游? 高凡一早出门,449的室友们都看在眼里,内心那叫一个羡慕。现在见他回来,手里拎着水果、点心,满面红光,显然是在哪吃了好东西,那份羡慕嫉妒恨又上了一个层次。 “我去看了在北京的一个阿姨。”高凡说道,“这是我阿姨让我带回来给大家吃的东西,来吧,一人一份。” 说着,他便开始分东西,一人一个苹果,加上一小包点心,正好平分。其实这也是他计算过的,他把自己买的苹果留了几个在周晓芸那里,只带回来8个,就是冲着每人一个预备的。 吃独食这种事情,在这个年代的大学宿舍太容易拉仇恨了。 “这多不好意思。” 何旭杰嘴里客套着,行动却很诚实。他把分到自己手上的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咔嚓一口咬了个缺。 见何旭杰开了头,其他人也就不客气了,纷纷扔下笔,开始吃苹果,一边吃一边评论着。 “北京的苹果贵得很,还是我们老家的苹果便宜。等寒假回来,我给大家带一兜子。”陈川林说道。 他老家是莘野省的,以出产苹果和鸭梨而著称。 “我们柳安没苹果,我长这么大,还是到北京以后才见过苹果的。”吴子贤说,说完,又晃了晃手上的苹果,说道:“这是我吃过的第一个苹果。” “不会吧?老八,你们当地不产苹果,也没有从外地运去的苹果?”老三王炎惊讶地问道。 吴子贤说:“我们省城肯定有卖苹果的,但我家是下面县里的,大山沟里,穷得很。不瞒你们说,我们那里一年到头,连吃米饭的日子都没几天,主要就是吃苞米面。” “难怪你把你的米票都换给你老乡了。”老二胡冬明做恍然大悟状。 学校里的供应,每名男生每月有36斤的定量,其中包括18斤面票,6斤米票,余下12斤是粮票。所谓粮票,其实是粗粮票,就是只能在食堂里买粗粮吃,包括玉米面粥、玉米面窝头等。 南方的学生吃不惯面食,更吃不惯粗粮。北方学生如果是来自于城市的,一般也吃不惯粗粮。 粗粮这种东西,对于生活优越的人来说,偶尔吃吃还觉得挺新鲜,但如果顿顿吃粗粮,肠胃是肯定受不了的。 胡冬明说的吴子贤的老乡,是外系的几个柳安来的女生,都是城市里出来的。这里也要多说一句,像柳安这种贫困省份,如果不是城市里,女孩子也很少有机会能够读到高中,更遑论考大学了。 这些柳安的女生,吃不惯面食和粗粮,女生的定量里只有5斤米票,显然也不够吃,于是只能想办法找其他人换米票。 吴子贤一开学就把自己的米票换给了那几个女生,换到她们手里的粗粮票。所以,吴子贤这段时间在食堂都是买玉米面窝头吃的,大家都知道。 “其实咱们学校的窝头做得也挺好吃的,我们老家磨的玉米面,不会这么细。”吴子贤说。 “唉,真是难以想象,中国还有这么穷的地方。”胡冬明感慨道。 胡冬明是穆阳省人,从省会江城考过来的,是宿舍里除潘畅之外唯一来自于大城市的,还真没见过什么穷地方。 其实,包括高凡在内的几位来自于县城的室友,家庭生活环境也都不错,体会不到吴子贤说的那种艰苦。 吴子贤在寝室里年龄最小,个子也最小,看上去还没发育好的样子,想来也是因为家境贫寒,从小营养不足吧。 “对了,你们谁缺粮票吗?”高凡问,“我阿姨给了我40斤全国粮票,你们如果谁的定量不够吃,可以找我要。” 他一边说,一边把周晓芸给他的粮票拿出来给众人看。这东西也没啥可保密的,他自己饭量不大,学校给的定量也够吃了,多余的粮票用不上。他知道寝室里有几位室友是大肚汉,没准定量是不够吃的。 何旭杰看了一眼,不由咂舌道: “嚯,居然是全国粮票!老六,你这个阿姨,对你可是真好啊!” 第一百零二章 我还是跟你换吧 “还真是,全国粮票太金贵了。” “黑市上差不多要一毛五一斤呢,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来北京读书,家里想给我换几斤全国粮票,找了好多人都没换到。” 何旭杰等人都啧啧连声地评论着。这一代大学生可不是后世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太阳,大多数人都是从普通家庭出来的,深知生活的艰难。 相比之下,高凡因为生在厂长家里,生活常识反而不如几位室友。 这一干人中,只有吴子贤没有吭声,只是笑了笑,便埋头继续做作业了。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吴子贤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次日一早,高凡拿着饭盆往食堂走,吴子贤从后面追了上来。 “老六,老六。”吴子贤喊道。 “老八,你怎么也这么晚?”高凡随口应道。 他这话是有缘由的。寝室里的室友因为要上课,所以一早就起床吃饭去了。高凡是出来得最晚的,他不用上课,所以可以睡个懒觉。 吴子贤每天也都是很早就去吃饭了,今天居然和高凡同一时间去食堂,由不得高凡不觉得奇怪。 “老六,我问你件事。”吴子贤与高凡并排走着,压低声音说道。 “啥事,怎么这么神秘?” “你的全国粮票,能换一点给我吗?” “你要全国粮票?”高凡一愣,“你定量不够吃吗?” “不是,我定量够了。”吴子贤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拿米票和老乡换粮票,她们都是拿两斤换我一斤的。” “嗯嗯,这倒是不错。”高凡笑道,接着又问道,“那你要全国粮票干什么?” “我……我想寄点回家去。”吴子贤迟疑着说道。求人的事情,遮遮掩掩也不合适,所以他只能直接说出来了。 “寄回家?”高凡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大家出来读书,都是让家里往学校寄钱寄粮票,怎么还有往家里寄粮票的道理? “你家粮食不够吃?”高凡问道。 吴子贤点点头,说道:“我家是农村的。我们那个地方,土地很少,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我想寄五斤全国粮票回去,在我们那里,一斤全国粮票可以换到五斤苞谷,五斤粮票就是二十五斤,我弟我妹就都能吃几顿饱饭了。” 高凡只觉得眼睛里有点进沙子了,这尼玛都是啥事啊。看着吴子贤瘦得像只小鸡似的身材,他说道: “都是一个寝室的兄弟,你还说什么换不换的。我阿姨给了我40斤全国粮票,我其实自己还带了一些来。这样吧,我给你50斤,你都寄回去,让家里人都能吃上饱饭。” 吴子贤摇摇头,说:“老六,谢了。不过,我还是跟你换吧。我拿面票跟你换,或者米票也行,不过都得等下个月了。我拿一斤二两换你一斤,你看行不行?” “你这又是何必呢?”高凡有些无奈地说。 他倒是能够理解吴子贤的想法。所谓同一个寝室的兄弟,大家分个苹果吃,或者分根烟抽,都是无妨的。但吴子贤换全国粮票的目的,是为了补贴家里,如果白拿高凡的,就不合适了。 全国粮票在这个年代里也算是硬通货了,按一斤全国粮票一毛五分钱计算,五斤就是七毛五,高凡没理由白白送七毛五分钱给吴子贤。就算他想送,吴子贤也不会收,这毕竟涉及到一个自尊的问题。 “这样吧,老八,一会你到我那里拿十斤粮票,先给家里寄回去。你既然要写信回家,还不如一次多寄点,是不是?至于说拿面票或者米票换的事情,反正也得等到下个月了,我们到时候再说,你觉得呢?”高凡说道。 吴子贤说:“你如果能借我十斤粮票,那是最好了。不过,我一定得跟你换。下两个月,我把我的米票都给你。你也是南方人,肯定也吃不惯面食的。” “这倒不必。”高凡说,“其实我吃面食挺习惯的。这样吧,你的米票还是拿去和你的老乡换粗粮票,一斤换两斤还是挺合算的。下两个月,你每个月给我五斤面票就行。” “还是六斤吧……全国粮票比北京粮票更值钱。”吴子贤坚持道。 “我还占你这个便宜,你这是寒糁我是不是?”高凡把脸一沉,说道。 吴子贤笑了,赶紧说道:“好好,那就一斤换一斤,我占你一点便宜吧。老六,你不知道,你能换全国粮票给我,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我弟弟和妹妹,今年都能吃得饱一些了,他们还不定多感谢你呢。” “唉,老八……” 高凡想说点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拍拍吴子贤的肩膀。 吴子贤却是轻松了起来,他笑着对高凡说道:“我得先跑到食堂去,买两个窝头就去教室了。你不用上课,就慢慢走吧。” 说着,他便一溜烟地跑开了。作为一个在山沟里长大的孩子,他一向跑得很快。 看着吴子贤的背影,高凡觉得心里好生不是滋味。 五斤全国粮票,按黑市价算,也就是七毛五分钱的事情,却难住了吴子贤。他显然拿不出钱来向高凡购买这些粮票,所以只能承诺用自己的定量来和高凡交换。 如果不是因为学校发的粮食定量是北京粮票,出了北京就没用了,没准吴子贤早就把粮票寄回家去了吧? 吴子贤用来与高凡交换的面票,其实是从他自己嘴里省下来的。他用自己的米票去和女生换粗粮票,一斤换两斤,用来填饱肚子,再省下面票,换成全国粮票寄回家去。这种事情,让高凡越琢磨越觉得苦涩。 同是北大的学生,众人眼里的天之娇子,居然还有人生活得如此困难。 想到自己在陈兴泉那里入股办企业,乐观估计,一年光分红就有几十万,而自己的同学却连七毛五分钱都拿不出来,高凡真觉得这个世界太凌乱了。 要不,自己帮吴子贤一把吧? 总不能让这个山沟里出来的孩子这样忍饥受饿地给家里省粮票。 咦,这似乎真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呢。 第一百零三章 吃完饭再买半个馒头 “嗨,高凡,你怎么这么晚?” 高凡买了二两玉米面粥,一个大馒头,刚刚在一张餐桌边坐下,就见眼前红光一闪,穿着一件粉红衬衣的夏诗慧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大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神出鬼没的?” 高凡摇着头说道。 “我怎么就神出鬼没了?”夏诗慧不满地反驳道,“你进食堂的时候我就向你招手了,是你自己在想心事,目中无人,还怪我了?” “是这样吗?”高凡一愣,回头想想,好像自己刚才的确有几分钟的记忆是空白的,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买饭的,一切都是凭着肌肉本能,也难怪夏诗慧这么一个大活人走到自己面前,自己居然毫不察觉。 当然,夏诗慧本身也的确是一个具有神出鬼没天赋的人,估计是跟着父母在山里找矿的时候练就出来的本事吧。 “你在想啥呢?”夏诗慧问道。 “想今天中午吃啥。” “……,高凡,你能不要这样敷衍吗?” “民以食为天,怎么就是敷衍了?” “高凡同学,你的早餐还没吃呢,你这个时候能想到午餐的事情,我以后不姓夏,我姓秋。” “丘诗慧同学,我实话告诉你,我刚才不但是在想中午吃什么,我甚至还在想明天吃什么。就在刚才,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他家里那个地方土地少,大家都吃不饱饭,他想省下粮票寄回家去,让弟弟妹妹吃几顿饱饭。” “……还有这种事?”夏诗慧怔住了,停了一会,她才点点头,说:“其实这种事情也不少见了。我小时候跟我爸妈去过西南那边找矿,西南那边很多地方就是穷得吃不上饭的。 “我记得我小时候吃馒头,嫌外面的皮不好吃,就偷偷剥了扔掉,结果就有和我玩的村里的孩子捡去吃的。” “然后呢?”高凡问。 夏诗慧说:“然后我就不撕馒头皮了。” “那岂不是那些孩子就少吃了一口了?” “不会的,我每次都会多带一个馒头出去玩,然后就分给他们吃。好多小孩都说从来没吃过白面。” “你是一个好人啊。” “你是真心的?”夏诗慧狐疑地看着高凡。 这年代还没有“发好人卡”的说法,但凭空说别人是好人,总给人以一种有阴谋的感觉。在夏诗慧心目中,高凡一向是个毒舌的人,比如说她“神出鬼没”之类的。这么一个人突然夸她,她可不敢欣然接受。 “当然是真心,要不要我现在就切开给你看看?”高凡拿勺子在胸口比划着,似乎只要夏诗慧点点头,他就会拿勺子掏一颗红烧猪心出来给夏诗慧佐餐。 “哼!”夏诗慧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所以,我见到浪费粮食的人,就觉得特别无法忍受。我跟你说,我们有些女生每天吃完饭,又会去窗口买半个馒头,你知道是干什么用吗?” “分给院子里的孩子?”高凡脑洞大开。其实北大院子里哪找得到缺馒头吃的小孩子。 “才不是呢。她们是拿那半个馒头洗碗。” “洗碗!”高凡惊了,这是什么操作? 夏诗慧说:“咱们学校的菜,吃起来没啥油,可吃完了碗里都是油,洗不干净。不知道谁发明了这个办法,吃完饭再买半个馒头,把碗里的油蹭掉,这样就好洗了。” “馒头呢?” “当然是扔了,你以为她们会吃下去?” “……” 高凡无语了,这算不算活久见呢? 大锅菜里的油不好洗,高凡也是知道的。男生这边都是带着饭盆回宿舍,洒点洗衣粉洗。有极个别家境不错的,能买得起洗洁精,那又是另一码事。 女生这边如何洗碗,他没有关注过,听夏诗慧这样一说,他觉得有些女生买半个馒头洗碗,也真不算奇怪了。 学校里的大馒头是二两一个,有些学生吃不了一整个,于是食堂便把馒头切成两半,可以只买半个。半个馒头的价格是一两面票加一分钱,算上面票的成本,也就是两分多钱。 按一天两顿饭计算,一个月下来洗碗的开销是1.5元,对于家境过得去的学生来说,不是啥负担,甚至比买洗洁精还便宜。 其实,后世有些居家小经验里,也会传授如何用面粉洗锅洗碗的技巧,这与用馒头洗碗没啥区别。 然而,对于一个把粮食看得比天还重的国家来说,这种行为就叫糟蹋粮食了。再想到像吴子贤这样的学生还要省下自己的口粮去补贴家里,只盼着弟弟妹妹们能够吃几顿饱饭,高凡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你去和她们打架了?”高凡叹了口气,向夏诗慧问道。 “想打,怕被开除。”夏诗慧说。 “人各有志吧,人家用的是自己的定量,花的是父母的钱,咱们也管不着。”高凡劝道。 夏诗慧说:“是这个道理。就像我小时候把馒头皮撕了扔掉,不也是这样吗?只是我现在知道那样做不对了。” “唉,其实也没啥。等以后国家富了,咱们的下一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馒头皮扔掉了。”高凡说。 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扔掉点馒头皮真不算啥大逆不道的事情了,还有人学着洋人的范儿,把蛋糕拍到别人脸上去的。外人也没法说啥。 夏诗慧没有接高凡的话,而是说道:“对了,你刚才说你同学想给家里寄粮票,他应该要全国粮票吧?我手里有一些全国粮票,回头我拿给你,你转给你们同学吧。” “这个倒是不用了。”高凡说,“其实我也有富余的全国粮票,我说了送点给他,他不肯要。说要用自己的定量换我的全国粮票,而且是一斤二两面票换我一斤全国粮票。” “你们男生饭量大,粮票不富裕。我们女生饭量小,粮票本身就是多余的。我们很多同学都拿粮票跟老乡换鸡蛋呢。”夏诗慧说。 “哦,这样的事情很普遍吗?”高凡问道。 夏诗慧说:“当然普遍了。你们男生粮票不够吃,所以换东西的少。女生这边差不多人人都是这样的。” “这倒是一个办法……” 高凡突然有了主意。 第一百零四章 自食其力不丢人 “老八,你跟我来一下。” 这是一星期后的一个傍晚,高凡把吴子贤从宿舍喊到了楼外。 “老六,啥事?”吴子贤问。 前几天,他已经从高凡手里借了十斤全国粮票,夹在信封里寄回家去了。他承诺等下个月发定量时就拿出五斤面票还给高凡,然后再下个月再还五斤。现在,高凡还算是他的债主,这让他在与高凡说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有些底气不足。 高凡从书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吴子贤手上,问道:“你认识这东西吗?” “这个……,这不是女生穿的丝袜吗?”吴子贤拿着这双用玻璃纸包装得很精美的袜子,讷讷地说道。 丝袜在这个年代里是稀罕东西,但他曾去女生宿舍找过老乡,在老乡那里见过这东西,所以并不陌生。 不过,这样一双丝袜,从高凡手里拿出来,又交到他手上,总让他有一种尴尬的感觉。丝袜,也应当算是内衣的一类吧? “你知道这么一双丝袜卖多少钱吗?”高凡问。 吴子贤摇头,他吃饱没事关心这个干嘛? 高凡说:“那你能不能到你老乡那里问问,看看她愿意出多少钱买这样一双丝袜。” “你要卖丝袜?”吴子贤诧异道,同时在心里对高凡竖了一个中指,以示鄙夷。 高凡申请免修,大家还把他当成励志模范。谁曾想,这厮免修居然是为了卖丝袜,这不是堕落吗? 要说你高凡也不像是差钱的人啊,整个宿舍里属你最奢侈了,三天两头到实习餐厅吃小炒,连潘畅这样的北京孩子都没这么阔气。你居然还要卖袜子赚钱,这不是掉钱眼里了吗? 吴子贤正在心里批判着高凡,却见高凡摇摇头,说道:“小八,自信点,不是我要卖丝袜,而是你要卖丝袜。” “我卖丝袜!我怎么会去卖丝袜?”吴子贤差点喊出声来了,这叫什么话! 高凡说:“这丝袜,是我从一个水南到北京来做生意的朋友那里要来的,他给我的批发价是一双三毛五,他说市面上一双能卖八毛钱。 “你去问问你的老乡和她的室友,看看她们愿意花多少钱买,或者愿意用粮票换也行。 “咱们也不用按八毛钱卖,六毛就可以,或者四斤全国粮票,或者五斤北京粮票。女生都不差粮票,肯定有愿意换的。” “然后呢?”吴子贤有些懵,但似乎又看到了一点什么光明的东西。 高凡说:“你如果能卖出去,每双还我三毛五,剩下的都是你的。我琢磨过了,咱们北大女生少,不一定能卖出去多少。你利用周末到人大、师大去卖,一天卖个三四十双不成问题。 “按四十双算,你每双赚两毛五,一天就是十块钱,或者相当于60斤全国粮票,你干不干?” “我……”吴子贤眼睛瞪得老大,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一个周末,赚十块钱,或者相当于60斤全国粮票,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人大、师大离北大都不远,公交车票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他需要付出的,只是辛苦和一些脸皮罢了,毕竟,到女生宿舍去推销丝袜,是一件非常考验脸皮的事情。 可是,脸皮和弟弟妹妹们的肚子相比,能值几个钱呢? “可是,老六,这合适吗?”吴子贤结结巴巴地说。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拒绝高凡的建议是不可能的,但直接就这样接受,好像又显得不够矜持。 也不对,他不是想矜持,而是觉得这样接受别人的好意显得太不够客气了,自己难道不应当是先拒绝一下再接受的吗? 高凡拍拍吴子贤的肩膀,笑道:“老八,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原来说送点全国粮票给你,你不肯要。所以我就找了我的朋友,让他匀了一点袜子给我。 “你去卖袜子,赚了钱改善自己的生活也行,改善家里的生活也行,反正是你自己赚的钱,自食其力,不丢人,对不对?” “是是是,唉,老六,高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了。要不,我每卖出一双袜子,给你四毛钱吧,也不能让你……,呃,不能让你的朋友吃亏,是不是?”吴子贤红着脸说道。 他觉得只有给高凡分点利润,才能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于是便改口说是给高凡的那个所谓“朋友”。至于高凡和那个朋友怎么分配这些利润,他就不管了。 高凡说:“这个你就不用考虑了。我那个朋友做的生意挺大的,经营的范围也不止是袜子。你先卖卖袜子看,如果能行,以后我再给你弄点纱巾、手套之类的东西过来卖。 “你这就算是勤工俭学了,只是别耽误了学习就好。” “不会的,我肯定不会耽误学习的。”吴子贤拍着胸脯说。其实,刚才那一会儿,他已经做好了规划,每周往人大、师大那边跑一趟,卖40双袜子,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往返的公交车上,他可以背单词,不浪费时间。平时他再晚睡一会,也就把时间节约出来了。 如果每周能够赚到10块钱,一个月就是40块钱。他自己有15块钱助学金,再留下10块钱买书就足够了。余下30块钱寄回家去,那将会给家里带来多大的变化了。 要知道,家里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够见到100元的现金呢。 有了这些钱,弟弟妹妹应当不用再辍学了。他们是那么羡慕自己能够出来读大学,说不定,他们也能圆一个大学梦呢。 “高凡,这事……大恩不言谢。”吴子贤看着高凡,郑重地说道。 高凡赶紧打岔:“老八,说这话就是不把我当兄弟了。说真的,我父亲是当厂长的,家境比你好,真的没吃过你那么多苦。听说你家里这么艰苦,你还能考出来,真的让我特别佩服。” 吴子贤苦笑说:“可能正是因为家里艰苦,我才会这么努力读书吧,只有读书才能跳出来。唉,高凡,啥也不说了,你这个情我记下了,日后如果我能够有出头的时候,绝对不会忘记你帮我做的这一切。” 第一百零五章 新鲜可口小师弟 师范大学,中南楼。 “你今天怎么没出去玩啊?” 中文系81级女生孙瑶向室友蓝国萍问道。 “我的衣服洗了,没合适的衣服穿。”蓝国萍撅着嘴说道。 “你不是有条碎花的裙子吗?” “没有合适的袜子配啊。” “将就吧,你长得够漂亮了,不用这么追求尽善尽美的。” “才不是呢!我的小腿太黑了,不好看……” “嘻嘻,我觉得挺好看的。” “不跟你说了,有人敲门呢……” 蓝国萍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孩子,斜挎着一个颜色有些发白的书包,脸上带着几分怯意。在这男孩子的胸前,别着一枚校徽,上面分明有“北京大学”的字样。 “同学,你找谁?”蓝国萍问道。 “同学……,你要袜子吗?”那男生结结巴巴地问道。 “袜子?”蓝国萍一愣,这是啥新流行的表白方式吗,好像很有创意哦。 那男生自然就是吴子贤了。在确定要靠卖袜子挣钱之后,他扎扎实实地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他向自己的女老乡了解了丝袜的价格,还打听好了人大和师大的女生宿舍的所在,然后便在一个星期天,背着40双袜子出发了。 吴子贤没有选择在北大的女生宿舍开始卖袜子,一定程度上还是因为抹不开面子。在自己学校里做生意,碰上个认识的同学,总是难免会尴尬的。在外校就无所谓了,只要你舍得把脸皮撕下来揣兜里,谁又认识你呢? 关于要不要戴校徽的问题,吴子贤也是认真考虑过的。戴着校徽做小生意,似乎有点给学校丢脸的意思。但同时,戴着校徽也能够给人以一种可信任的感觉。毕竟,与社会上的二道贩子们相比,大学生还是更值得买主们信任的。 就这样,吴子贤第一站来到了师大,敲响了孙瑶、蓝国萍她们的房门。 “你说的袜子是什么意思?”蓝国萍问道。 吴子贤翻开书包,掏出一叠丝袜,向蓝国萍示意了一下,说道:“就是这个,我想问问,你们要买丝袜吗?” “你是……”蓝国萍看着吴子贤,眯缝起了眼睛。 “我是北大的,我在勤工俭学。”吴子贤说道。 “勤工俭学啊,那你是北大哪个系的?” “化学系。” “哪一级的。” “82级。” “82级,那不还是新生吗?” “呃……,是的,我是新生。” “哎呀,真不得了,新生就懂得勤工俭学了,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早熟啊。” 蓝国萍顿时就来了兴趣。师弟,哪怕是北大师弟,那也是新鲜可口的呀。 “快进来吧。” 蓝国萍热情地招呼着,把吴子贤往宿舍里让。 还好,吴子贤也不是没有进过女生宿舍的人。听到蓝国萍的邀请,他硬着头皮进了门,然后便看到室里还有一个女生,正用狼一般的目光盯着他。 “呃,同学,你好。”吴子贤赶紧打招呼。 “你真是来卖袜子的?”孙瑶上下打量着吴子贤,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些破绽。 吴子贤比划了一下手上的袜子,说道:“是啊,我是北大的学生,家里是农村的,所以我就利用周末出来做点推销,主要是赚点生活费。” “你知道我们这里是哪吗?” “师大啊。” “废话,我是说,你知道我们宿舍是哪个专业的宿舍吗?” “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那算了。”孙瑶遗憾地摇摇头,看来这位师弟的确是误打误撞敲了她们宿舍的门,不是找借口来与蓝国萍搭讪的。 要知道,蓝国萍可是校花的候选人之一,学校里借故来搭讪的男生就不计其数,孙瑶刚才还以为有外校的男生慕名而来呢。 可惜,否则该是多有趣的八卦啊。 “瑶瑶,你干嘛呢!”蓝国萍知道孙瑶的心思,她斥了孙瑶一句,然后招呼吴子贤的凳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的床沿上,向吴子贤伸出手去,说道: “你把袜子给我看看吧。” 吴子贤赶紧进入角色,他把刚才拿出来的几双袜子递到蓝国萍手上,同时介绍道:“这些袜子质量挺好的,都是水南那边运过来的,听说是正宗的日本货。” 这批袜子,都是高凡替他弄来的。为了帮吴子贤找到一个赚钱的营生,高凡花了20多块钱给远在水南的陈兴泉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询问他能不能弄到一些方便在学校里贩卖的小商品。 陈兴泉于是向高凡介绍了他自己的一个堂哥,名叫陈玉良,是在北京做小生意的。陈玉良的生意,就是把水南的一些小商品运过来,在北京的农贸市场上兜售。 高凡联系了陈玉良,说明此事,陈玉良便向他推荐了这批袜子。据陈玉良说,这些袜子都是日本产的,至于是怎么到水南去的,就不便细说了。总之,其价格要比商场里的日本原产丝袜便宜得多,质量则毫无二致。 吴子贤把袜子拿给自己的女老乡看过,来自于柳安省城义皋,家境极好的女老乡鉴定之后,表示这的确像是日本原产的商品,按六毛钱一双销售,绝对是非常物美价廉的。 在做出了这样的表示之后,女老乡还掏钱买下了两双,并声称可以帮吴子贤在女生那边推销一下。 “瑶瑶,你过来看一下,这袜子质量怎么样。” 蓝国萍拆开一双袜子的包装,细细端详起来,同时喊着孙瑶过来帮忙掌眼。 “挺好的呀,应该是日本原产的。” 孙瑶拉了拉丝袜,试了一下弹性,称赞道。 “这颜色我挺喜欢的,正好配我的裙子。”蓝国萍说道。 “喜欢就买下呗,正好帮助一下北大的师弟。”孙瑶笑嘻嘻地说道。 蓝国萍看向吴子贤,问道:“这袜子,多少钱一双?” “六毛钱。” “六毛钱啊,真……” 蓝国萍下意识地想说一句“真贵”,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买东西还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这样的袜子卖六毛钱一双,还真是不能算贵了。 这么清瘦的一个小师弟,为了赚生活费而来贩卖袜子,而且还卖得这么便宜,自己再砍价,还有良心吗? 第一百零六章 谢谢师姐 蓝国萍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吴子贤却已经听懂了。作为一个贫困家庭出来的孩子,他对于涉及到钱的问题都是十分敏感的。 他说道:“如果你们有多余的粮票,用粮票换也可以的。” “用粮票换也可以?”蓝国萍眼睛一亮,顿觉轻松起来。 蓝国萍的家境不差,但家里给的生活费也是有数的。她想买两双丝袜来配裙子,照吴子贤的开价,需要一块两毛钱。她当然能够拿得出这些钱,但拿出来就意味着需要在其他地方省,比如一直想买的一本书,可能就买不了了。 但吴子贤说可以用粮票换,对于蓝国萍来说,就没有啥压力了。 国家给大学生有粮食补贴,一个女生一个月的定量是32斤粮,比一般城镇居民多了8斤。大多数女生的饭量其实并不大,一个月有20斤粮就足够了,每个月都能够省下不少粮票。 粮票的价值,是每个学生都知道的。但多数时候,大家也不会把粮票卖掉,而只是存在手里,久而久之就存下不少了。 现在听说可以用粮票换袜子,蓝国萍当然是很乐意的。 “多少斤粮票换一双袜子?”蓝国萍问。 吴子贤说:“北京粮票的话,是五斤;如果是全国粮票,只要四斤。” “我没有全国粮票,只有北京粮票。我给你十斤吧,换两双袜子。”蓝国萍说着,便掏出钥匙打开属于自己的抽屉,开始找粮票。 “喂,小师弟,能不能便宜一点,八斤北京粮票换两双袜子,好不好?”孙瑶在一旁起哄。 听说可以用粮票换,她也动了心。毕竟,丝袜也算是爱美女生的必备装备,如果不需要花钱买,只需要用粮票换,她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吴子贤向她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说道:“不好意思,同学,这个价钱真的没办法再降了。其实我赚的差价很少的,每双袜子也就能赚一斤粮票。” “瑶瑶,你就别为难人家了。”蓝国萍说道。 她对商店里的丝袜价格有所了解,知道吴子贤开出来的价钱真的不算高,再砍价就不合适了。 “好了好了,我就是跟小师弟开个玩笑嘛。”孙瑶嘻嘻笑着,也打开自己的抽屉,找出十斤粮票递给了吴子贤。 吴子贤认真地收好粮票,把自己带来的袜子拿出来,摊在桌上,让两个女生挑选。袜子的款式是一样的,但颜色有好几种。 所有的女生都是选择困难症患者,这一挑就是将近十分钟,而且二人一边挑还一边往自己的大长腿上比划。吴子贤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默念着元素周期表,脑门顶上汗水直流。 他哪里知道,这俩便宜师姐就是在故意逗他,想看他的窘样。 “好了,我们挑好了。” 好不容易,两个女生把袜子挑好了,但却没有和吴子贤走,而是拉着吴子贤唠起了家常。 孙瑶向吴子贤问道: “对了,小师弟,你叫啥名字?” “这个……”吴子贤支吾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 孙瑶俏眼生愠,说道:“怎么,你不是说你是北大化学系的吗?如果袜子质量有问题,我们想去找你换,该怎么找你啊?” “袜子的质量肯定是没问题的。”吴子贤赶紧说。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也不能不说自己的姓名了,他说道:“我叫吴子贤,我住在北大31号楼449宿舍,你们看,这是我的学生证,我肯定不会跑掉的。” “吴子贤……,这个名字很文气嘛,你不是说你家里是农村的吗?”孙瑶问道。 “我真的是农村的,柳安那边大山里的。”吴子贤说,“我们村里也有读过私塾的老先生,当初我家里给我取名字,就是让老先生帮着起的。” “柳安啊,好远哦,我都没去过。萍萍,你去过吗?”孙瑶向蓝国萍问道。 蓝国萍白了孙瑶一眼,说道:“好了好了,瑶瑶,你就别逗人家了,人家还是新生呢。对了,吴师弟,你是打算在我们这里推销你这些袜子吗?” “是的。”吴子贤讷讷地说,“要不,你们这里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去别的宿舍了。” 他已经被这两个女生打败了,对方气场太足,不是他这个新生能扛得住的。 “你在这等着,我去帮你问问吧。”蓝国萍说着,也没等吴子贤答应,便出了门,去敲隔壁宿舍的门。 “我……”吴子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孙瑶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就坐着吧,萍萍在我们这一级很有号召力,让她帮你问问,比你一个宿舍一个宿舍敲门强多了。 “对了,你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点。” “不用不用,谢谢同学。”吴子贤说道。 也不知道蓝国萍是怎么宣传的,不多一会,便来了十几个女生,把她的宿舍挤了个满满当当。吴子贤把带来的袜子都放在桌上让大家挑,同时紧张地盯着每个人,生怕有人趁乱“顺走”一两双。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过虑了,蓝国萍和孙瑶二人主动替他当起了售货员,发货,收钱和粮票,甚至都不用他上手。 足足又乱了十几分钟时间,吴子贤带来的40双袜子销售一空,他的兜里也装进了3元钱现金、140斤北京粮票和28斤全国粮票。 “谢谢,谢谢两位同学。”吴子贤由衷地向二人道着谢。 如果让他自己去逐门逐户地推销,当然也能把这些袜子卖出去,但所花的时间肯定会更长。蓝国萍她们其实是用现身说法,帮他当了一回托儿,他才能如此迅速地把袜子卖完。 从这一点来说,他的确是需要向二人表示感谢的。 “吴师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们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连一句师姐都不乐意叫?”孙瑶拖着长腔说道。 “谢谢两位师姐。”吴子贤赶紧改口。 在学校里称人一句师姐倒也不算啥尴尬的事情。 “这就对了。”孙瑶得意地说,“吴师弟,你回去吧。以后再有什么东西要推销,先到我们这里来。记住了,我叫孙瑶,她叫蓝国萍,我们这里是中文系81级。” “好的,谢谢孙师姐,谢谢蓝师姐。” 吴子贤向二人鞠躬道谢,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第一百零七章 需要这么卷吗 吴子贤在外校师姐脉脉含情的注视下离开师大中南楼的时候,高凡正在北大化学楼资料室里看着眼圈发黑的本门师兄,乐不可支。 “你说你昨晚排了五个小时的队,才排到两个小时的机时,需要这么卷吗?” 高凡向杨凯问道。 杨凯是窝在资料室的长沙发上睡觉的时候被高凡给叫醒的,此时还带着几分起床气。他瞪了高凡一眼,说道:“什么叫卷,谁不是这样排的,要不是我去得早,就这两个小时还排不到呢。” 杨凯看中了高凡此前做的关于稀土催化剂的研究,声称可以帮他设计一个计算模型,用以计算稀土的最优配比。 这几天,杨凯可谓是废寝忘食,查了一大堆资料,总算是弄出了一个模型,据他自己说,还只能算是阶段性成果。 有了模型,下一步就是要实际计算。这个模型的计算量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及,必须在计算机上完成,而这就成了一件比推导模型还要困难的事情。 北大的公共机房里有一台ibm4341中型机,配有40个终端,也就是同时可以容纳40个人使用。学校里需要使用计算机的人岂止上千,所以上机的机时是极其宝贵的。 学校计算中心每个月月底都会向校内各部门发出统计表,统计各部门下个月所需要的机时,然后再根据一套复杂的算法来分配机时,考虑的因素包括但不限于项目的重要性、部门的地位、研究者的头衔、与计算中心的关系等。 机时的排班表上,有时候会出现一些空缺。比如某个系申请在某一时段使用38个终端,余下2个终端,计算中心也不合适再分给其他系,于是就把这2个终端的机时空出来,称为零散机时,允许学校的科研人员临时申请使用。 此外,有时候计划内安排的机时,也会遇到使用者临时有事不能来的情况。计算中心规定,使用者迟到15分钟则取消其资格,机时同样划为零散机时,向外开放。 为了避免零散机时申请中的走后门现象,其实也是为了避免把自己卷到分配零散机时的麻烦中去,计算中心规定,零散机时采取现场申请的方式,先到者先得。 好吧,说人话,其实就是排队。 排队这种方式,在时下的中国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但凡要买点稀罕的东西,比如火车票、电影票、出口转内销的商品、猪身上的某个好部位,都要排队。 通过排队这种方式来分配紧俏物资,最公平不过。有的人为了买一张火车票,提前12小时带着马扎、裹着军大衣到火车站售票窗口外排队。你吃不了这个苦,就别指望买到票。 化学系一向不是计算机使用的大户,计算中心给化学系分配的机时非常有限,轮不到杨凯这样一个刚刚毕业留校的小年轻使用。他要做计算,就只能去蹭计算机中心的零散机时,而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去排队。 计算中心的零散机时,主要集中在后半夜。一些老先生年事已高,熬不了夜。还有一些研究人员白天要上班,晚上也不可能熬夜干活,所以后半夜的机时就相对比较宽松。 说是宽松,只是针对有资格申请机时的那些人。校园里还有一大批像杨凯这样没有资格申请机时的人,他们的眼睛都盯上了后半夜的那几个机时,于是就开始“内卷”了。 昨天晚上,从机时排班表上可以看到,凌晨0点至6点之间,机房总共有16个小时的零散机时。按照每人一次可申请2小时上机计算,总共可以有8位幸运者获得上机机会。 杨凯在晚上10点带着书和马扎到了计算中心门外,打眼一看,前面已经排了10个人,他是第11位。他并没有气馁,而是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马扎放在队伍的后面,坐下来就着门口的灯光边看书边等。 以他的经验,知道后半夜经常会有一些预约了机时的人不来上机,理由据说是什么出差了、开会了、生病了之类,其实就是当初申请机时的时候随心所欲,现在觉得困了,不想来了,于是就放弃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在苦哈哈地排队等机时,另外一些人却可以预约到了机时而不来。在外面排队的那些人,非但不会对后者有什么怨言,甚至还满怀感激,感谢他们替自己占下了坑,又分文不取地送给了自己。 杨凯等的,就是这些“好心人”让出来的机时,他甚至都能够从排班表上看出,哪些人会做出这样的“善举”。 工夫不负有心人,杨凯从晚上10点一直等到凌晨3点,终于排上了两个机时。而当他昂首挺胸走进机房的时候,他的身后还有十几个人在默默地等待着命运的垂青。 杨凯从机房出来就回了资料室,裹了件衣服倒在旧兮兮的长沙发上补觉,直到被高凡的敲门声吵醒。 “怎么样,算出啥结果了吗?” 高凡向杨凯问道。 杨凯打了个哈欠,说道:“算出来的结果和我预计的情况不太符合,我已经想到问题是出在哪里了。我会把模型再修改一下,然后还得上机去算。” “要不……,下次我替你排队吧。”高凡犹豫了一会才说道。 从他的本意来说,他可不喜欢排队。凌晨时分排五个小时的队,只为了用两个小时的计算机,这得是多淡疼的事情? 4341号称是中型机,内存4m,每秒运算100万次,这搁在后世连当个收银机都不合格吧?想着自己要为这样一台机器的两个机时去排队,高凡就恨不得抑郁一刻钟。 可是,杨凯毕竟是师兄,而且上机的目的也是帮他算模型,他怎么好意思在旁边看着呢? “你去排队没用。”杨凯摆了摆手,“计算中心只对老师开放,学生排队一律无效。否则的话……” 他的话没再说下去,潜台词是大家都懂的。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学生啊,如果能够让学生帮着排队,那岂不是更卷了? 第一百零八章 她懂局域密度泛函分析吗 “真好……,呃,真是遗憾啊!” 高凡由衷地赞美了一句,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对,赶紧狗尾续貂地改了口。 计算中心的老师都是圣人啊,这一个规定,挽救了多少可怜的学生。 高凡在心里乐呵呵地想道。 杨凯鄙夷地瞟了高凡一眼,说道:“你就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能帮我排队,但你可以去陪我聊天啊。我发现和你聊天还是有收获的。” “这个就免了吧?”高凡说,“那种夜黑风高的时候,俩大老爷们能聊出点啥来?杨师兄如果想找人聊天,我给你介绍个女生吧。我认识一个地质系的女生,特话唠……” “她懂稀土吗?” “懂,她跟我说过,她从小就跟着她爸在茂林找稀土矿。” “那么,她懂局域密度泛函分析吗?” “……这个要求有点高了。” “那不就得了?”杨凯理直气壮地说,“一个不懂局域密度泛函分析的人,我跟她有什么可聊的?” “师兄高见,你真是想凭实力孤老终身啊。”高凡恭维道。 “我呸!”杨凯唾了一口,然后说道,“高凡,不开玩笑了,我几天琢磨稀土催化原理的问题,越琢磨越觉得这里面能做的东西很多。 “有理论显示,稀土元素的催化作用,与它特有的高度局域f轨道有关,但这个轨道是如何实现催化活性提升的,却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观点。 “我想建立一个完整的稀土催化剂电子结构模型,用在位库仑作用校正的密度泛函理论来进行计算,或许可以解开这个谜团。” “老杨,你这有点玩得太大了吧?”高凡瞠目结舌地说。 杨凯说的思路,高凡是懂的。也正因为他懂,所以他才知道这件事有多大的价值,同时有多大的难度。 稀土催化在学术界和产业界都是一个热门话题,大家都试图破解稀土催化的原理,以便开发出性能更优越的稀土催化剂。 许多学者的研究,都局限于理论猜想,比如认为稀土元素的顺磁性结构对邻一对位氢转换反应有正向影响,从而推测氧化镝、氧化铒有较大的活性,而氧化镧则活性不足。 理论猜想的缺陷,在于无法精确定量。人们只能通过实验来寻找稀土催化剂的最佳配比,而这样做的成本是非常巨大的。 杨凯的思路,是用目前国际上刚刚兴起不久的计算量子化学方法,用数学模型来模拟稀土元素的催化作用,用以指导稀土催化剂的开发。 量子化学,简单地说就是把化学研究的方法回归到化学反应的本质,从原子核与电子这个层次来研究分子间的相互关系,例如,原子核外围有多少个电子,这些电子如何旋转,电子之间如何发生相互作用,这些相互作用又会如何导致原子的结合。 如果能够把这些问题都归纳为数学公式,则只需要通过数学计算,就能够分析出化学反应的过程,并预测出化合物的性质。 由于采用这种方法并不需要真正地做实验,学者们就可以任意地提出化学反应的思路,并从模型上加以论证。等到论证完成,再做实验验证,这可以极大地节约时间和费用成本。 量子化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20世纪的20年代,但直到60年代,随着计算机的普及,科学家们才得以真正地完成这些复杂的计算,从而进入了一个被称为计算量子化学的阶段。 在后世,这种研究方法可谓是家喻户晓,好吧,我是指在化学家的圈子里家喻户晓,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方法简直比天书还复杂。 高凡是懂得这种方法的,他还知道,后世计算量子化学的模型计算需要借助每秒运算几千万亿次的超级计算机来完成。而现在杨凯能够依靠的,只是一台每秒运算100万次的所谓中型计算机,而且获得一个机时还需要排五个小时的队。 这相当于拿着弓箭琢磨登月的事情,太过超前了吧? “这件事,是有点难度。”杨凯点头说,“不过,我觉得这个方向应当是正确的。国外提出计算量子化学的概念是在60年代,我们落后了一拍,但差得还不算太远。 “我从文献上看到,国外现在在这个方向上进展非常快,取得了大量的突破。如果我们现在不抓紧时间追赶,等人家跑得更远一点,我们想追都找不到方向了。” “所以你就打算把你的研究方向定在计算量子化学上了?”高凡问道。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杨凯的时候,杨凯说他没有上研究生的原因,在于没有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而现在,杨凯居然说起追赶国际先进技术的问题了,这应当算是找着方向了吧? 杨凯说:“没错,我决定了,就把计算化学作为我的研究方向。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你,不是你提出稀土催化剂这个课题,我还不会去关注这个方向呢。” “计算化学倒是个好方向。”高凡说,“可是,老杨,你就打算像这样,靠着天天晚上排队蹭机时,来研究这个方向吗?” 杨凯说:“这倒不至于。我可以先做理论,需要验算的时候,再通过系里申请机时。过去咱们系没有这个方向,所以也用不上计算机。现在我们有这个方向了,向计算中心申请机时也是合情合理的。”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高凡说。 尽管这个年代的计算机与后世不能比,但西方学者使用的也是这个级别的计算机,大家算是在同一个水平上竞争,杨凯未必就不能做出一些国际领先的成果。 唯一的不足,就是杨凯不像西方同行那样能够拥有一台随时想用就能用的计算机。根据高凡在后世听老先生们的描述,中国高校的实验室里配备个人计算机,得到80年代中期了,这还仅限于那些经费相对充足的实验室。 “对了,高凡,你也来干这一行吧。”杨凯突然发出了邀请,“咱们一块到数学系去听课,然后一块搞计算量子化学。我相信,凭着你的功底和悟性,肯定能够做出好成绩的。” “我嘛……” 高凡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第一百零九章 这题超纲了 杨凯的一句话,让高凡陷入了沉思。 穿越过来快半年时间了,高凡已经逐渐适应了时代的差距,学会了不依赖手机和互联网生活,改掉了无肉不欢的饮食习惯。 靠着前世的知识作弊,他考上了北京大学,还拥有了一家能够赚钱的企业里的一半股权。兴龙涂料厂的设备已经安装调试完成,不久前生产出了第一批产品。 据上次与陈兴泉通电话时了解到的情况,涂料的销售异常火爆,甚至已经有人声称要加价购买。 陈兴泉向高凡请示,说他父亲陈林发认为不应当涨价,询问高凡对此有何看法。高凡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商业规则了解不多,陈林发是个有经验的人,听他的意见应当是没错的。 即便是维持了原来的价格,以陈兴泉的估计,到年底之前,涂料的销售额也足以突破50万元,扣除林林总总的成本,利润能够达到将近30万。 按一家一半来分红,陈家前期投入的15万元,到年度就能够全部收回了,明年就是净赚。最悲观的预计,明年每家的利润也不会少于40万,这样的赚钱速度,的确可以说是比抢钱还快了。 照高凡的想法,涂料厂的利润,没必要全部分掉,应当把大头留下来,用以扩大再生产。但陈兴泉认为,钱到手之后,尽快分掉是最保险的。万一国家政策有变,把厂子封了,分到各人手上的钱,国家要收回去就比较难了。 至于说扩大再生产的事情,等到有这方面的需求了,大家再从自己的存折里把钱拿出来就行了。钱趴在自家的存折里,总比趴在企业账户上更安全吧? 高凡知道,陈兴泉的这个建议,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双方其实还不熟,小打小闹的时候可以合作,利润多了,就不好说了。 高凡不在仁桥,涂料厂的账户是掌握在陈兴泉父子手上的,万一他们要搞点名堂,把钱转移走,高凡也没办法。陈兴泉表示把利润分掉,能够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有助于双方的合作。 此外,陈兴泉也担心高凡年少轻狂,看到企业赚了钱,就想着要搞更大的名堂,一不留神把这些钱给挥霍光了。现在把利润分掉,未来高凡提出新的投资设想,陈兴泉就可以先评估一下。 如果觉得项目可行,他就把钱拿出来。如果觉得项目不可行,他也可以诡称已经把钱花掉了,拿个零头出来凑凑数。 高凡与陈兴泉合作的时候,是带着后世的眼光来看问题的。他早就在心里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能够挥挥手就赚到几十亿的大牛,对于这种几十万级别的合作,当然不会太在意。 在高凡想来,陈兴泉要搞名堂,大不了大家散伙,他重新找个合作伙伴来干,也是无妨的,区区几十万的利润,早赚晚赚能差多少? 但陈兴泉却不是穿越者,他只是一个刚刚脱贫的农民而已。几十万的利润,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可以拿命去换的,任何一点风险,他都不敢去冒。 再好的合作伙伴,能比自己枕头底下的存折更安全吗? 这就是陈兴泉的想法。 高凡不需要去关心陈兴泉的想法,既然陈兴泉说要分利润,他也乐得接受。早点分到钱,就可以给父母买彩电冰箱,实现给姐姐送套房当嫁妆的承诺,再让自己在北京生活得像个土豪一样滋润,有何不好呢? 可是,杨凯向他发出的邀约,却让他骤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自己穿到这个世界,干嘛来了? 关于这个问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高凡想到过很多回。 高考之前,他满心想的就是考回北大去,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去。 高考结束之后,他先是去了仁桥,敲定了与陈兴泉的合作。回到沧塘,他就开始享受那个没有作业的假期,同时等着回北大的那天。 来到北大,他解决了免修的问题,不必再去重复学习那些本科课程。可这样一来,他就发现自己失去了目标,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他一直在用各种理由,让自己暂时回避这个问题。他甚至曾经用杨凯的例子来安慰自己,那就是不要急着给自己定方向,真正的牛人都是在资料室里当资料员的。 远的如少林的扫地僧,近的如杨凯以及后世的高凡,至于不远不近的那位,他如果说是古今中外第二牛人,谁敢称第一? 可是,说好一起摸鱼的,杨凯却二话不说就上岸了,挑了一个最难同时又最有前途的方向。 高凡可以预见到,如果杨凯真能在计算量子化学这个方向上苦干30年,能不能拿到诺奖不好说,一个科学院院士是跑不了的,这也算是达到中国学者的最高境界了。 那么,他高凡呢? “师兄,你这个问题,超纲了。” 高凡苦笑着回答道。 跟着杨凯一起搞量子化学,对于高凡来说没啥困难。他甚至可以作弊,把后世才提出的那些理论当成自己的成果提出来,不信不能把国际化学界的那帮大牛们给震住。 到时候,杨凯能不能拿诺奖,他不确信,他高凡自己肯定是拿个诺奖的。 然后,师兄弟二人同时晋升院士,搁在北大化学系也算是一桩美谈了。但时空管理局费心费力地把高凡送过来,就是为了让他靠作弊拿个诺奖,再当个院士的吗? 他如果把自己的理想局限于此,信不信时空管理局的那帮官僚会隔空再给他来个雷,把他劈到唐朝去。 “嗯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杨凯倒是挺善解人意。 年轻人嘛,好高骛远是正常的,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觉得哪个门类都容不下自己的,最后混成一个写网络小说的……,啊,不对,串词了,应当说是混成了一条单身狗。 这位小师弟,聪明,有灵气,但还不够踏实,就让社会好好教育教育他吧。 “到吃饭的点了,走吧,我们上实习餐厅去,我请你大吃一顿,感谢你帮我找到了研究方向。”杨凯岔开了关于高凡理想的话题,大方地说。 第一百一十章 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在杨凯看来,高凡是一个来自于欠发达省份的更欠发达县城的学生,就算家里比较宠爱,给的生活费稍微高一点,也是有数的,平日里肯定吃不上什么好伙食。 他作为师兄,已经留校领工资了,自然可以带着师弟去打打牙祭,拉近一点关系,没准这个师弟未来能够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带着这样一种心态,杨凯把高凡带到实习餐厅后,点了两个荤菜、一个素菜,还要了一扎啤酒,着实花了好几块钱。 只可惜,高凡并不是吴子贤,他平时吃饭并没有亏欠自己,杨凯点的这几个菜,对于他来说也就是“还行”而已,到不了需要感激涕零的程度。 高凡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冉玉瑛把他从仁桥带回去的800元钱给了他。他想到自己未来还能在陈兴泉的涂料厂拿到以万元为单位计算的分红,所以在学校的生活便不会刻意节俭。实习餐厅这个地方,他也是常客了。 当然,他到实习餐厅也不会点菜吃,只是到小炒窗口去买份小炒而已。实习餐厅的小炒是非常实惠的,八毛钱一份的红烧鸡块,目测份量差不多有半斤之多,足够解馋了。 “高凡,来来来,多吃点肉。你们平常在食堂吃饭,没啥肉吃吧?” 杨凯往高凡碗里挟着肉,带着几分老师兄的慈爱口吻问道。 “谢谢师兄。其实我平常的伙食还好吧。我父母都有工作,姐姐今年也中专毕业,能挣工资了。全家就我一个吃白食的,倒也不算很困难。”高凡说道。 “哦哦,那还好。”杨凯点头,接着又给高凡倒啤酒,同时问道:“啤酒喝过吗?这个酒精度不高,偶尔可以喝点的。” “呃,喝过两回,还行吧。”高凡讷讷地应道。 这个年代里,对于大学里的许多新生而言,啤酒还是一种比较陌生的饮料。小县城里的人一般习惯于喝烈性酒,啤酒的市场不大,所以有不少新生甚至是上了大学才知道还有啤酒这种东西。 不过,等新生熬成老生,对啤酒就会比较熟悉了。大学是个斯文地方,大家在一起聚会,如果喝得醉醺醺的,总是不太雅观。喝点啤酒,既可怡情,又不会失态,相对来说就更容易被学生们接受了。 还有一点,就是大学与国外的交流更多,喝啤酒这种国外的习俗也更容易在大学里得到传播。 当然,像后世那种一人踩着一箱大绿棒子的喝酒方式,在这个年代里是看不到的。81年底,啤酒全面涨价,一瓶啤酒扣掉退瓶的钱,要卖0.49元。一个大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够买一箱啤酒,谁敢放开了喝? 在杨凯想来,高凡或许根本就没有喝过啤酒,所以才有那样的一问。却不料高凡说自己喝过两回,这让杨凯顿时就没了成就感。 “上大学,抽烟和喝酒,还是要学学的。”杨凯老气横秋地说,“不会这些,以后参加工作,会吃亏的。” “如果呆学校里,不会抽烟喝酒也无妨吧?”高凡说道。 杨凯摇摇头:“在学校里也得会啊。老先生们给你递支烟,你能不抽吗?出去开会的时候,几个学校的老师坐一块,大家都喝酒,你不会喝,人家会怎么看你?” “这倒也是。”高凡乐了。 到了后世,学术圈里抽烟喝酒的风气已经比较弱了。不过,有些老先生年轻时候养成的习惯一时还很难改,开学术会议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些老先生嚷嚷着要酒喝,年轻学者如果不会喝酒,也是会被老先生们鄙视的。 “喝酒我还行,抽烟就算了吧。”高凡说道。 杨凯说:“我也不太会抽烟,不过,碰上有人递烟的时候,抽一两根也行。你现在还是本科生,不学抽烟也好。抽烟太花钱了。我知道有些学生因为烟瘾重,不得不省下饭菜票去买烟,太影响身体了。” “不至于吧,还能有这么大的瘾?”高凡目瞪口呆。 杨凯冷笑说:“这有啥奇怪的?觉得自己年轻,饿一顿没事,这样的人多了。其他学校曾经有女生为了省钱买好看的衣服,天天只吃一顿饭,连菜都舍不得吃。结果生生饿出病来了,书读到一半就不得不退学了。” “说到底,还是穷啊。”高凡叹道。 他想起后世流传的关于“肾机”的传说,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水果机发的营销稿,但有些人为了装叉而不惜自虐的事情,并不算罕见。 “可不是?”杨凯说,“所以现在毕业分配最好的去处就是到福利好的单位去,什么财政、银行、邮电之类的,最不济也要进个大企业。像我这样毕业以后愿意留校的,都是傻子呢。” “那师兄你到底是不是傻子呢?”高凡笑着问道。 杨凯说:“我也说不清楚。说真的,看着别的同学到单位去,三天两头能够发福利,还有各种名目的津贴,我也眼馋。 “咱们学校里,那是真的叫做清水衙门。不对,咱们连衙门都不算,一没有钱,二没有权。说得难听点,找个对象都难呢。” 高凡点点头,说道:“是啊,在这种情况下,愿意留在学校里的,要么是真的啥本事都没有,找不着更好的单位,要么就是对科研有真爱啊。” “所以,你毕业以后,会考虑留校吗?”杨凯看着高凡问道。 高凡摇摇头:“我说了,这个问题超纲了。我现在还是大一呢,想毕业的事情,实在是太早了。” 杨凯说:“其实也不算早。你如果想毕业以后找一个好单位,那现在就不妨多参加点学校里的活动,在领导面前露露脸,这对于你未来分配是有帮助的。反之,如果你考虑留校做科研,那现在就可以开始确定一个方向,扎扎实实地做几年。 “你不用修本科的课程,相当于比别人提前四年进入科研,以后每一步都比别人快一拍,这个优势可就太大了。 “高凡,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想法的人,还是要趁早立志,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谢谢师兄的指教。来,我敬师兄一杯。” 高凡端起啤酒杯,向杨凯示意了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天赚了多少钱 高凡能感觉得到,杨凯是真心地想教他一些人生道理——虽然在高凡这样一个有着两世经历的人看来,杨凯才真正是一个图样图森破的小年轻。 杨凯对高凡的这种爱护,或许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 北大学生都是牛人,但牛人也是能够分出大牛、中牛、小牛、微牛等层次的。 杨凯属于大牛层次,天份比他的同班同学要高出一大截。然而,正应了那句话,叫高处不胜寒。他的层次太高,与其他人就很难有共同语言了,这让他在同龄人中颇有一些孤独感。 至于说老师们对他的偏爱,那是没法当友情来消费的。他对郑秀华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得亲热,可人家实实在在是个大妈好不好。 高凡的出现,让杨凯喜出望外。他与高凡接触了几回之后,便发现高凡是能够与自己心念相通的人。他随便抛出一个梗,高凡都能够秒懂,这让杨凯迅速地把高凡当成了自己的知音。 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师弟,自己如果不好生呵护,就说不过去了。杨凯萌生出了长兄当父的豪情,决定要好好地照顾和指导这位小师弟,至少不能让他荒废了一身的才华。 高凡坐在杨凯面前,有一种无奈的感觉。他突然很理解后世过程所院子里的那只大橘,看着一帮女研究生没事就想来撸一撸自己,大橘只能一边装出享受的样子,一边在心里冷哼: 呵呵,愚蠢的人类…… 呵呵,幼稚的师兄…… 吃过饭,杨凯接着回资料室去补觉,高凡则晃晃当当地往宿舍走。走过三角地时,他一眼就看见了健步如飞从外面回来的吴子贤。 “咦,高凡,怎么这么巧!”吴子贤喊道。 “你这是刚回来?”高凡问道。 “我去师大了。”吴子贤说,他的语气里透着喜悦,甚至感染到了状态不佳的高凡。 “你去卖袜子了?看起来情况还不错?” 高凡看了看吴子贤脸上那压抑不住的笑容以及瘪下去的书包,猜出了结果。 吴子贤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低声说道:“来来,高凡,咱们到边上说。” 高凡随着吴子贤离开主干道,来到一簇绿植后面。吴子贤说道:“高凡,我上午去了师大,本来担心袜子不好卖,结果碰上两个师大的女生帮我推销,不到一个小时就全卖完了。”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高凡笑道,“她们是你老乡吗?” “不是,感觉像是大城市里的。” “那她们干嘛帮你推销?”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们先是用粮票跟我换了四双袜子,然后有一个人就让我在她们宿舍等着,她去其他宿舍找了十几个女生过来,一下子就把袜子都换走了。” “你没送两双袜子给她们作为酬劳?” “……没有。”吴子贤略带一些遗憾地说,“等我想起来的时候,袜子已经卖完了。而且,我估计她们也不会白要我送的袜子吧?” “嗯嗯,那等你下次再去的时候,给她们买两块巧克力做礼物吧,女生肯定喜欢。”高凡出着馊主意。 “巧克力……是不是很贵?”吴子贤怯怯地问。 他听说过这东西,对这东西的唯一印象就是特别高大上,想必应当是很贵的。对方帮了他的忙,他还真有送一双袜子给对方作为酬谢的想法。 一双袜子,按高凡说的批发价,也就是三毛五,他今天赚了十块钱,拿出两双袜子送给孙瑶和蓝国萍二人,他咬咬牙还是能够承受的。 高凡想了想,说道:“也不会很贵吧,最多两毛钱一块,比一双袜子便宜。” “哦,那我下次就给她们买。”吴子贤轻松了,比袜子便宜就没问题了。 “对了,高凡,我今天去师大卖袜子,那些女生大多数都是用粮票换的,现金很少,而且粮票也主要是北京粮票。”吴子贤又想起了要跟高凡说的正事。 “这不奇怪啊,咱们原来不就考虑到了吗?” “我是说,我怎么给你钱呢,我今天只换到3元钱现金?” “你给我粮票就行。我那个朋友是从水南到北京来做生意的,他们正好缺北京粮票呢。你就按一斤北京粮票抵一毛二,算出粮票给我就行。” “那好。高凡,你看,你说袜子的批发价是三毛五一双,我拿走了40双,一共是14元钱。一斤粮票抵一毛二,所以一共是166又2/3斤,我给你120斤吧。”吴子贤说道。 这个数字,他在从师大回北大的公交车上已经心算了无数次,又在应当给高凡166又2/3还是凑成一个整数的问题上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凑成整数。毕竟,高凡帮他弄到了袜子,他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你给我110斤就行了。”高凡摆摆手,“我那个朋友,他们平时没有粮票,要跟人家换,一斤一毛五甚至两毛的时候也有过。我给他们110斤粮票,抵14元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吴子贤坚持道:“那不行,我是按一毛二一斤换的,也得按这个价钱给你。我还是给你120斤吧,我想过了,你要去找你那个朋友拿袜子,也要坐公共汽车的,车票也要好几毛钱。” 高凡想了想,反问道:“老八,你今天赚了多少钱?” “如果给你120斤北京粮票,我还剩下20斤北京粮票,还有28斤全国粮票和3元钱现金,加起来差不多是10元钱。”吴子贤说道,同时脸上又绽出了笑容。 穷人家的孩子,知道10元钱是如何贵重。想到自己只耽误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赚到了10元钱,吴子贤就忍不住想笑。 高凡放心了。既然吴子贤赚得不少,那就接受他的想法吧。高凡能够想得出吴子贤坚持要给他120斤北京粮票的动机,这是一个尊严问题。 “那好,你就给我120斤北京粮票吧。”高凡说道。 “我现在就给你。”吴子贤动作极快,马上伸手到书包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高凡的手上。 “这是120斤粮票,我事先数好的。高凡,你再数数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有一个理想 高凡认真地数过了粮票,收进书包里,然后笑着问道:“怎么样,老八,这样的生意还成吧?” “太成了!”吴子贤兴高采烈地说,“才一个上午时间,就赚到了10块钱,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在回来的公交车上,我还在想,做生意赚钱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每天都去推销,一个月赚五六百块钱也不成问题啊。” “有这么多吗?”高凡一愣,有点不敢相信了。 他此前帮吴子贤安排这样一个推销袜子的工作,是觉得卖袜子能够赚到一点钱,可以让吴子贤补贴一下生活费,不至于生活得如此拮据。 关于卖袜子能够赚到多少钱,他脑子里并没有一个很清晰的概念。现在听吴子贤一说,他才吓了一跳。 这个年代里,一个大学毕业生到单位上去,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50多块钱,怎么推销点袜子,一个月就能赚五六百呢? 可是,吴子贤的算法又的确没错,甚至还有些保守。吴子贤只是背了一些袜子去推销,如果再有一些其他的小商品,一个上午恐怕还不只赚到10元钱,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利润上千,也不是不可能的。 高凡琢磨了一下,便也释然了。 到高校推销袜子这样的事情,现在做的人还很少,吴子贤相当于是做独门生意,所以价格可以报得比较高,销路也不成问题。 如果有更多的人也这样做,相互竞争之下,价格肯定维持不了现在的水平。要想一个上午就卖出去40双袜子,只怕也不太容易。 做这项业务的人少,有两个原因。一是北京这边的商品经济氛围还不浓,做生意的人少。二是别人想做也找不到便宜的货源,高凡是通过陈兴泉的堂哥才弄到这些袜子的。 其实,陈兴泉的堂哥在北京做生意,利润也是非常大的,一个月起码能赚几千块钱。吴子贤如果每天都出去推销,凭着他的北大学生身份,在大学宿舍里的确能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个月赚五六百块钱也并不奇怪。 “怎么,你打算翘课去做生意了?”高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同时心里还隐隐有些担忧。自己一片好心,别办成了坏事,万一吴子贤赚钱上瘾,不想上学了,自己可就是罪大恶极了。 这个年代,大学老师是不太管课堂考勤的。在老师们看来,能来上大学的都是各地的精英,是能够对自己负责的人。这些学生愿意来上课,或者选择翘课,肯定都有自己的理由。 如果他们不用听课,自己就能够学得很好,老师何必去干预? 如果他们选择了躺平放弃,那也是人各有志的事情,大学老师没必要像中学老师那样揪着学生的耳朵去上课。 其实,即便是在北大,也有躺平的学生。 高凡入学才一个多月,已经听说过有些师兄翘课在宿舍里打麻将的事情了。这些大神平时不上课,到考试前突击看看书,也能拿个及格分,你能奈他们何? 还有像杨凯这样的人,本科的时候就没怎么上过课,但论专业功底,却是他那一级最好的。杨凯的本科毕业论文让好几位老教授都拍案称奇,当场就想收他当研究生,却被他婉拒了。这样的学生,上不上课,老师需要操心吗? 正因为知道这些,所以高凡有一点点怀疑,吴子贤会不会真的想翘课去做推销。毕竟,一天赚10块钱,对于吴子贤这种贫困山区出来的孩子是有极大诱惑的。 吴子贤摇摇头,说:“我还真动过这个念头,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我出来读书不容易,不能耽误了学习。 “我想过了,以后每个星期天我都出去做一天推销,一个月下来就能够赚到40块钱。我打算一个月寄20块钱回家,让家里送我弟弟妹妹去上学。剩下的钱,我想存起来,以后读研究生用。” “你想读研究生?你原来不是说过毕业了想找个福利好的单位上班吗?”高凡惊讶地问道。 宿舍里开卧谈会的时候,大家都谈过有关理想的问题。没有一个人表示想读研究生,大家的理想都是找一个好单位去上班。 时下各单位都极缺大学生,每年有数以百计的大单位到北大来要人,名额比毕业生的人数要多出几倍,毕业生基本上是可以自己挑单位的。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兴趣去苦哈哈读几年研究生。等你研究生毕业,别人已经在单位上呆了几年,说不定已经提拔成了个科长、副处长之类。你空有一个研究生学历,还得在昔日的同学手下工作,人生之郁闷,何过于此呢? 吴子贤说:“我原来是这样说过,主要原因就是我家里太穷了,我得赶紧上班,赚钱帮助家里。可现在,我发现读书的时候也能赚钱,就不用急着去上班了。其实,我还是想读书的。” “原来是这样。”高凡明白了,想到自己的困惑,他问道,“老八,你有没有想过,读完研究生以后,你打算干什么?” 吴子贤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留在学校教书。” “教书可是个冷板凳呢,你能受得了?”高凡问道。 在高凡的记忆中,要直到进入新世纪,高校老师的待遇才相对好起来,进高校当老师也就逐渐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从现在算起,未来近20年的时间,教书都属于苦差使,吴子贤怎么就想留校教书了呢? 吴子贤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高凡,我说出来,你可不能笑话我。我知道你懂的东西多,你也帮我评估一下,看看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你说吧。”高凡说。 吴子贤说:“其实,我读中学的时候就有一个理想,也正是因为这个理想,我才选了化学系。” “什么理想?” “我想研究如何用二氧化碳合成淀粉。” “……” 高凡的嘴张得老大,看着吴子贤,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科研就是烧钱 “你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宏伟的理想。” 高凡斟酌了一番,最后只能用“宏伟”一词来形容吴子贤的理想了。 吴子贤说:“其实,我有这个想法,是听我高中的化学老师说的。他说植物的光合作用,就是把二氧化碳变成淀粉,然后人们吃植物里的淀粉,才能活下来。 “可是,要种粮食,就需要有土地。像我们柳安那种地方,全省都是山,几乎找不到几片平地,所以就没办法种粮食。 “我的化学老师说,如果能够发明一种方法,在工厂里把二氧化碳直接变成淀粉。以后大家就可以不用种粮食了,直接靠工业生产粮食就可以。这样,大家就都不会饿肚子了。” “我明白了。”高凡点了点头。 这样的理想,还真的只能诞生于那些从小就饿肚子的人。吴子贤说过,他们那里土地少,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所有的人都是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以至于吴子贤的个头也比宿舍里的其他人更瘦小。 化学老师的话,其实是开了一个脑洞,或许只是为了激发学生学习化学的兴趣。但这个想法,却在吴子贤的心里扎下了根,他甚至为了这样一个目标而选择了化学系。 无它,只为了让自己和家人不再挨饿。 一个幼稚而又崇高的理想。 “高凡,你觉得有可能吗?”吴子贤看着高凡问道。 高凡想了想,说道:“从理论上说,当然是可能的。我们能够人工合成牛胰岛素,没理由不能人工合成淀粉。” “那么,不从理论上说呢?”吴子贤听出了高凡的潜台词,追问道。 高凡说:“不从理论上说,这件事的难度非常大,可能需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够取得一些进展。你如果把这个课题当成自己的研究方向,很可能会一辈子都做不出像样的成本,最终一事无成。” 高凡这样说,并不是他真的评估过用二氧化碳人工合成淀粉这个课题的难度,而是他清楚地记得,直到他穿越之前,中国的学者才在世界上第一次实现了从二氧化碳到淀粉的从头合成,而且还仅仅是在实验室里的实现。 那个时间点,距他们现在有将近40年时间。 有专家估计,这项技术要从实验室走向工厂,可能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吴子贤点点头,说:“我知道这很难,不过我想试试。我报化学系,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别的研究方向,我都没啥兴趣。找一个好单位去上班挣钱,对我来说也没啥兴趣。 “我就是觉得,如果能够把这个课题研究出来,对咱们国家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高凡说:“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课题,国家可能根本就不会给予支持。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样的研究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最迫切的。 “咱们系里有些老教授研究的课题,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是能够成为理论前沿的,但要申请经费难于登天。你说的这个课题,对国家来说太遥远了,所以,至少在20年内,国家是不可能有钱来支持这个项目的。” “那如果我不需要国家支持,我自己做呢?”吴子贤问。 高凡说:“你自己做,怎么做?你需要做实验吧,实验就需要花钱。如果申请不到经费,你就没有钱,怎么能做得下去?” “这……”吴子贤哑了,眼睛里掠过一抹黯然。 “科研不是光有一个想法就够的,也不是光有一份热情就够的。”高凡劝道。 这一刻,他仿佛被杨凯附身了,也萌生出了一种要给小师弟讲讲人生道理的欲望。吴子贤毕竟只是一个大一的新生,压根就不知道科研是怎么回事。高凡是个穿越者,是亲身参与过许多重大科研项目的。 在高凡参加过的项目中,学术大牛们手上的经费动辄就是几千万。一个实验扔进去几十万,大家眼都不眨。 进入新世纪,中国的科研全面发力,成果迭出,sci论文数量甚至超过了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在这些成果的背后,是雄厚的财力在作为支撑。 新世纪之后,国家建了一大批所谓“大科学装置”,诸如散裂中子源装置、同步辐射光源装置、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全超导托卡马克核聚变实验装置,都是拿着钱砸出来的。这些装置很多并不能产生直接的经济效益,但却是国家科技发展的重要基石。 说到底,国家有钱了,能够玩得起尖端的东西了。 而在1982年这个时点,中国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国,科研经费数量不敌美国的一个零头。像杨凯打算做计算量子化学的研究,却连一台属于自己的个人计算机都没有,只能去和别人抢计算中心的零散机时,凭这,怎么去冲击国际前沿? 吴子贤想做的研究,难度更大,高凡能够想象得出,那几乎就是一个无底洞,扔多少钱进去都填不满。这样的研究,今天的中国肯定是负担不起的,这意味着吴子贤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是徒耗青春。 “我跟你说,科研就是烧钱,烧钱你懂吗?”高凡问。 “烧钱……你是说纸钱?”吴子贤懵懵懂懂地问道。 “什么纸钱,真钱,人民币,大团结!”高凡说,“烧钱,就是拿着大团结往火里扔,一捆一捆地扔。要想做出一个像样的成果,就得这样花钱。 “我给你举个例子,海老师准备搞稀土催化剂的研究,99%纯度的氧化钇,一公斤是230元;96%纯度的氧化镝,一公斤是600元。 “这些还算是便宜的。如果要做钌触媒的研究,金属钌的价格差不多要5万元一公斤,而且要用外汇。 “如果你没有经费,你准备用你的工资去买这些化学原料吗?” “那……”吴子贤瞠目结舌。 5万元一公斤的原料,已经超出了吴子贤的想象力。几分钟前,他还在为自己一上午赚到10元钱而激动,现在高凡却在跟他谈论5万元一公斤的原料。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成果算谁的 “高凡,听你这么一说,我有些泄气了。” 沉默了好一会,吴子贤低声说道。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此前的兴奋,代之以一种深深的落寞,高凡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都比原来虚弱了几分。 “泄气倒也不必吧……” 高凡有些后悔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消极了。作为大师兄,自己难道不应当是鼓励小师弟励志的吗?就像杨凯对自己做的那样。 可是,励志,怎么才算是励志呢? “老八,其实事情也没那么悲观。”高凡搜肠刮肚地找着理由,“你想读研究生,其实挺好的。虽然从短期来看,咱们国家在科研上的投入不可能增加得太多,但迟早会有翻身的那一天。 “到那时候,你已经是某个领域里的大牛了,随随便便申请个经费就是几千万,走到哪都是车接车送,五星级酒店住着……”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新千年以后吧……” “就是说实现四个现代化以后呗……” “……” 高凡哑了。 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是时下最流行的口号,报纸上、领导的讲话稿里、高考作文、小学生造句,处处可见“实现四化”的字样。 可是,在“高知”人群里,对于这个口号却是颇为不屑。一些有机会出国考察的学者或者官员回来之后,都是摇头叹息,说中国和人家的差距太大了,别说20年,就是200年也不见得能够追得上。 这样的言论,当然不会出现在公共传媒上,但在私底下却是传得很广的。北京是一个消息灵通的地方,大学就更是“高知”扎堆的地方,所以高凡、吴子贤他们这些新生一入校,就遭受了这种论调的轰炸,以至于在私底下说到“实现四化”这句话的时候,十有八九都属于阴阳怪气开嘲讽。 刚才高凡鼓励吴子贤,说等到以后,就可以随随便便申请一个几千万的项目。高凡说这话是认真的,但吴子贤却认为高凡是在画一个馅饼安慰他。 吴子贤问高凡,什么时候可以实现这样的目标,高凡随口回答了一个新千年,其实也是认真的。因为新千年之后,国家的科技投入真的突然之间就增加了,对于业内大牛来说,几千万的课题的确不算啥稀罕事。 但这话听到吴子贤耳朵里,就更成了笑话。新千年,不就是传说中实现了四个现代化的时候吗?也就是说,高凡直接拿了一个大家都不相信的梗来应付他的询问。 高凡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吴子贤解释才好了。他不能说这是自己的穿越者经验,也没法说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 站在1982年的时间点上,你说2010年中国的gdp能超过美国,2020年能够超过欧盟各国之和,大家绝对要说你是蛇精病。 最乐观的学者都不敢这样预测。 最yy的网络写手都不敢这样编。 可这样的事情,就特么真的发生了,要不怎么说现实永远比小说更玄幻呢? “高凡,你说我出国去行不行?” 吴子贤也没指望高凡给他一个回答,直接转向了另一个问题。 在吴子贤看来,高凡前面的话就是套路,相当于在人家结婚的时候说句“百年好合”,其实谁也不知道这两口子能不能合下去。 不过,关于毕业去向的问题,吴子贤还是觉得可以向高凡请教一下的,他认为高凡的见识比其他同学要多一些。 “出国?你打算出国?”高凡有些惊讶,“你家里能供得起吗?” “不用家里供啊。”吴子贤说,“出国有全奖就足够生活费了,平常还可以去餐馆打工,听说一天能够赚十几美元呢。” “哦哦。”高凡这才反应过来,这是80年代,出国的确是不需要家里出钱的,没准还能给家里寄点美元回来。 当然,前提是你能申请到全奖。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高凡好奇地问。 吴子贤微微一笑,说道:“高凡,你不知道吧,王炎一直在偷偷背托福单词的,他没跟别人说。是我有一次看到他的书了,他才跟我讲了这些。” “你是说,王炎想出国?” “是的,他有一个比咱们高几届的中学校友今年出国了,他也想出国。” “你是受他的影响?” “不是,我是突然有这个想法的。你不是说,我的研究在国内做不了吗,如果到国外去,是不是就有机会做了?” “国外嘛……” 高凡回忆了一下前一世的情况,摇摇头说:“国外倒是不缺经费,但他们可能更没有做这个课题的动力吧?你想想看,美国的国土面积和咱们差不多,耕地面积比我们还多,却只有2亿多人口,根本不缺粮食。 “而且,美国的农场主势力很大,他们也不会允许有人搞这样的研究。你应当能够想到的,人工合成淀粉几乎就是在抢农业的饭碗,美国的农场主怎么能接受得了?” “那其他国家呢?欧洲,或者日本?” “欧洲的情况不好说,日本……倒是有点可能。” “那我去日本怎么样?” 高凡再度无语,眼前这孩子还真是一根筋,看中的事情就死活不会改。或许,也就是他的这种偏执,才让他能够从柳安的大山沟里考到北京来吧。 “你到日本去,也不见得就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人家凭什么给你投资?对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可能比这个更严重。” 高凡突然想到一事,认真地说道。 “什么问题?” “如果你在日本做出了这项成果,成果算谁的?” “算……” 吴子贤一时有点懵,他只想着搞出这样一项研究,能够造福全人类,啥时候琢磨过成果算谁的问题? “在国外,能够支持这么大一个项目的,肯定是某个财团。那么你的研究成果,也得归这个财团所有。你想想看,如果日本的一个财团掌握了这项技术,他们会愿意拿来帮柳安的农民吃饱肚子吗?”高凡问道。 吴子贤傻眼了,看着高凡,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给我立字据 高凡成功地把天给聊死了。 吴子贤垂头丧气地回宿舍去了。高凡却没了回宿舍睡觉的欲望,转回身,低着头往未名湖的方向走。 刚才,他光顾着给吴子贤讲人生经验,结果非但把吴子贤打击得没了信心,连他自己也受了传染,突然感到前景一片黑暗。 与杨凯聊天的时候,他还只是有些迷茫,觉得自己可选择的方向太多,不知道选哪个更好。与吴子贤的一番对话,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不管他选择哪个方向,都存在条件的限制,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可以随随便便就拿个诺奖。 现代科学研究,早已不是18世纪那个样子。 18世纪的科学家,只要脑子足够灵,有支鹅毛笔就能够创造出一个名垂青史的公式,甚至被驴踢一下脑袋都能发明出一个力学定律。 可到了20世纪后半叶,所有的科学发明都是拿钱堆出来的。计算机、实验设备、测量仪器、化学原料,哪一样不要钱? 有人说中国这么多年都没搞出一项诺奖,肯定是中国的人种不行,要不就是体质不行。 可他们也不看看当年中国的科学家是在什么条件下做科研。 为了两个小时的机时,要在深更半夜去机房门口排五个小时的队,你跟我说诺奖,扯啥犊子呢! 的确,作为一名穿越者,高凡记得无数后世的发明,但这些发明需要拿实验来验证啊,而实验是需要花钱的。 你说你没做实验,纯粹靠着想象就发明出了一项新技术,骗骗高逸平、徐盈这些人没问题,但你想发nature或者science,人家能认吗? 莫非你也编一个被苹果砸了所以有灵感的拙劣理由? 高凡在脑子里回忆着自己记得的那些后世的科技进展,琢磨其中的哪一项是可以依托国内现有条件做出来的。 可是,越想,他就越悲观,因为他实在想不出用国内现有的条件能够做出什么世界顶尖的成果。就算有个别脑洞开得比较大的成果,他可以用现有条件糊弄一下,但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呢? 莫非,真的要像吴子贤说的那样,干脆出国去,拿着国外的实验条件,爆一堆成果出来亮瞎洋人的狗眼? 他不怀疑自己能够做到这点,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国外那些大公司会毫不客气地把这些成果据为己有,从市场上,尤其是从中国市场上,赚回大把大把的银子,亮瞎高凡的狗眼。 我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就是为了给洋人当干电池的吗? 有些愤青体质的高凡不忿地想到。 与此同时,他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这个年代里,像吴子贤这样因为国内无法提供科研条件,而选择出国去圆梦的人绝非少数。 这些人都是国家的精英,但就这样白白地便宜了外人。 后世的网上,对这些人颇有一些不屑之辞,但身处当下的高凡却知道,这是他们无奈的选择。 憋屈啊,真想一头扎到湖里去,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过程所的那间资料室,听着同事们兴冲冲地讨论谁谁谁又拿到了“国家重大”,谁谁谁又在顶尖的国际会议上把美德法意日的同行给镇了…… “高凡,你干嘛呢!” 正当高凡在想象中与昔日的同事们谈笑正欢之际,一个人如鬼魅般闪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 “我太阳……,怎么又是你!” 高凡从白日梦中被人唤醒,而且衣服后领被人揪着,让他险些窒息,一句粗口不禁脱口而出。 扭头看去,居然又是那个走路没声响的夏诗慧! “你怎么了,失恋了?” 夏诗慧没有感觉到高凡的怒意,依然用手揪着高凡的衣服,关怀地问道。 “姐姐,你先把我的衣服放开行不行?”高凡没好气地呛道。 “你保证不跳下去?” “我保证……” “你给我立字据。” “我……,我啥时候说要跳下去了?” 高凡这才发现自己被对方给绕进去了,自己怎么就给人一种要跳湖的感觉了? 好吧,我承认刚才是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仅仅是一个设想好不好,你怎么就知道了? 夏诗慧见高凡真有些要动怒的感觉,估摸着他应当是没打算跳湖了,这才放开手,说道:“我刚才从这过,看到你站在水边上发呆,怕你想不开。” “我干嘛要想不开啊?”高凡整理着衣服,没好气地问道。 “这可不好说。”夏诗慧说,“像你这种小资产阶级,心理很脆弱的,说不定碰上点啥事就想不开了呢?” “我怎么就成了小资产阶级了?” “你敢说你不是?” “我……”高凡只觉得心里累。 他有两次到实习餐厅去吃小炒,被夏诗慧看见了,当即就给他贴了一个小资产阶级的标签。这年月和前些年不同,小资产阶级这个标签逐渐趋向中性,被贴上这个标签的人有时候还会觉得自豪,相反,自称“无产阶级”的反而带着几分自嘲。 不过,被夏诗慧抓住这样一个把柄,甚至作为他想跳湖的依据,就不能不让高凡郁闷了。 要不要真的跳进去,以证清白呢? “我的一个同学,嗯嗯,就是我说他们家粮食不够吃的那个同学,刚才跟我说,他的理想是能够研究出用二氧化碳合成淀粉的技术。”高凡向夏诗慧解释道。 不解释不行,这位姑奶奶的好奇心强得很,而且还是一个话痨。如果不向她解释清楚,没准她就到处说高凡因为失恋而打算跳湖了,那高凡可就要社死了。 “真了不起!”夏诗慧发出一声惊叹。她的技术功底足够扎实,一下子就听出这个课题的意义了。 “不过我跟他说,这个项目在国内搞不出来。” “为什么?” “搞这样一个研究,投入起码是论亿的,咱们国家能拿得出这么多经费吗?” “这倒也是,所以呢?” “所以他跟我说,他想出国去,到国外去研究。” “这怎么行!” 夏诗慧眼睛一立:“这么好的一个想法,怎么能送给外国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点石成金 “这是什么话?科学是无国界的。” 高凡下意识地杠道。 天地良心,这真不是高凡自己的想法,而是他在后世的互联网上与人抬杠所形成的条件反射。 抬杠这事,不在乎有理没理,只要你能比对手多说出一个理由,就可以自豪地宣布胜利了。以太空间里,漂满了被歪理噎死的玻璃心。 “可是科学家是有国界的。”夏诗慧毫不犹豫地反杠道。 “不会吧,夏同学,你不会是经常说这句话吧?” 高凡倒是吃惊了,对方杠得如此干脆,不像是个生手啊。难道也是个穿越众,没准上一世还互粉过呢。 夏诗慧说:“这是我爸他们经常说的话。” “你爸是干嘛的?” “找矿的啊,不是跟你说过吗?” “呃呃,是说过。”高凡想起来了,这妹纸还说过她从小就跟着父母在山里找矿,练就了一双飞毛腿,据说还会捉蛇煮蛇羹吃。 “可是,找矿和科学家有没有国界有啥关系?”高凡不忿地质疑道。 夏诗慧说:“关系很大呀。你知道吗,当年潘先生在全世界第一个提出陆相生油理论,就是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甩掉‘中国贫油’的帽子。 “我爸他们经常拿这个例子来跟我们这些小孩子说。他们还说,当年国家需要一种矿,按照地质理论,在花岗岩地区不可能有那种矿。可是国家需要,他们就想方设法去找,最后竟然真的在花岗岩地区找到了那种矿。” “你说的是什么矿?”高凡问。 夏诗慧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保密的,我不能跟你说。” “哦,那我明白了。”高凡点了点头。 能够列入保密范围的矿,好像还真不多。想起后世揭密的一些故事,高凡也就能猜得出来了。 当年留下的那种迎着困难上的故事可真不少,很多时候都是明知只有1%的希望,也会付出100%的努力。 陆相生油的例子其实就已经很典型了。外国人在中国找油,随便转一圈就得出一个中国贫油的结论,因为他们对在中国能不能找到油并不感兴趣。 只有中国自己的地质学家,才会殚精竭虑地去研究陆相地层能不能生油,但凡有一点希望,也会坚持不懈地钻研下去,直至最终真的在陆相地层里发现了大油田。 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学家的确是有国界的,自己的科学家和别人的科学家,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如果我同学留在国内,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研究这个项目,你说怎么办?”高凡问道。 他这个问题,与其说是为吴子贤问的,还不如说是为他自己问的。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却受制于条件,无法实施,实在是憋屈的事情。 夏诗慧被高凡问住了,停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这事,还真是没什么好办法。其实,我也知道有咱们学校不少人出国去的,有学生,还有老师。 “他们出国的原因,有一些是因为觉得外国生活条件好,不想在国内呆了。还有一些,就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有才华,但是在国内没条件搞科研,所以只能到国外去。” 高凡感慨道:“的确是挺可惜的,咱们把最优秀的人才从全国选拔出来,又花了这么多精力去培养,然后都跑到国外去了。” “我爸他们单位,就有一个人,去国外学习,然后就在国外留下不回来了。”夏诗慧说,“我爸说起他来,就觉得特别惋惜,说他挺有才的。” “唉,这就是初级阶段吧。” “什么初级阶段?” “没啥,我瞎说的。”高凡赶紧掩饰。初级阶段这个概念,还得等到几年后才会被提出来,他现在说,的确有些太早了。 夏诗慧没有在意,在她想来,高凡或许也就是随便发句牢骚。她说道: “高凡,不瞒你说,有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能够学到点石成金的法术,变出一大笔钱来,给所有那些有才华的人创造一个特别好的科研条件,让他们能安安心心地呆在国内搞研究。 “喂喂,你这样看着我干嘛,你不是想说我太幼稚吧?” 夏诗慧不满地抗议道,因为她发现高凡正在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里露出了异样的光芒。 “没有没有,你怎么会幼稚呢,你的想法非常好啊,好得不得了。”高凡连声说道。 “什么想法?”夏诗慧反而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 高凡说:“你不是说你想点石成金,变出一大笔钱吗?” “怎么,你以为我办不到?”夏诗慧说,“我可是学地质的,说不定我哪天就能在石头缝里发现一个大金矿,那不就是点石成金了吗?” “哈哈,我相信,我相信。”高凡笑着答道。 “哼,就知道你不相信。不理你了!”夏诗慧把高凡的话当成了嘲讽,她瞪着高凡问道:“喂,高凡,你不打算跳湖了吧?你如果不跳了,我就去图书馆了。” “不跳了,这回真的不跳了。”高凡笑嘻嘻地说道。 他现在心里一片清明,哪还有什么跳湖的想法。就算要跳,也是想去水里扑腾一下,释放掉内心的喜悦。 “哈,原来你刚才真的想跳啊!”夏诗慧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说道。 “只有那么一点点想。” “那现在呢?” “现在一点点都没有了,我发现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怎么突然就改变了?” “因为我突然找到人生目标了呀。” “人生目标?” 夏诗慧狐疑地看着高凡,嘴张了张,终于没好意思把心里的猜想问出来。 你不会是想追我吧? 高凡哪知道小姑娘居然会想歪了,他笑着回答道:“没错,就是人生目标。你刚才的话说得太好了,我决定了,要去学点石成金的法术,变出一大笔钱来,让所有想搞科研的人都能够安安心心地呆在国内。” “你真是不可救药!” 夏诗慧坚信高凡是在嘲笑她,气呼呼地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别生气啊,我说的是真的。对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实习餐厅的红烧鸡块!”高凡在后面喊道。 “我已经被你气饱了,红烧鸡块你留着自己吃吧!” 夏诗慧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人已经没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想去做点有价值的事情 “什么,你要离开北京两个月,让我给你打掩护?你开什么玩笑!” 资料室里,杨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凡,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 “我觉得呆在学校里没什么价值,我想去做点有价值的事情。” 高凡一脸风轻云淡,对杨凯说道。 “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回去改造你们那套过时的碳酸氢铵生产装置吗?”杨凯不屑地问道。 此前高凡曾经跟他讲过有关沧海化肥厂铵改尿的事情,还自吹自擂地说自己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杨凯并不怀疑高凡有这样的能耐,他只是觉得高凡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这么低端的事情上太过可惜。 高凡说:“那件事,我肯定是要参与的。不过,我现在离开北京,不是为了这件事,我想去做点大事。” “什么大事?” “点石成金。” “你想去搞人工合成金刚石?” “……”高凡一头黑线,“师兄,你就没一点文学细胞吗?我说的只是一个比喻好不好,比喻懂不懂?” 杨凯鄙夷道:“分明是你没有文学细胞,点石成金不就是弄点石墨变成金刚石吗?你还打算把石墨变成黄金?” “这么说吧,我送一台ibm_pc,你要不要?”高凡问。 “什么意思!”杨凯眼睛一亮。 高凡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帮我打掩护,最多两个月时间,我送你一台ibm_pc,新的。” “你见过ibm_pc吗?你知道一台全新的ibm_pc要多少钱吗?”杨凯问道。 高凡说:“我倒是真没见过。不过,一台全新的ibm_pc,应当是3000美元左右吧。” “是3648美元。”杨凯纠正道,“折合人民币将近7000块钱。以我的工资,不吃不喝,要攒12年的钱才能买得起一台,而且还得想办法弄到外汇才行。” “师兄,你不会是真想过要买一台吧?”高凡看着杨凯,好奇地问道。 杨凯叹了口气,说道:“做梦都想啊,可是也只有做梦才敢想啊。” 高凡笑道:“那就得了,我把话撂在这,过两个月我回来参加期末考试。这段时间,你帮我打掩护,别让郑奶奶发现我不在学校。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台ibm_pc作为新年礼物,怎么样?” “你不是在开玩笑?”杨凯开始认真起来了。 高凡把这件事说了两遍,这就不像是开玩笑了。毕竟把一个并不可笑的笑话连说两遍,是很没品的事情,高凡不至于如此。 高凡嘻皮笑脸地说:“我当然没开玩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严肃过。” “你到底要干什么去?”杨凯问。 “我说我上大学之前,和别人合开了一家工厂,你信不信?”高凡问。 杨凯想了想,点点头说:“可以信。” “这家工厂目前效益不错,到年底之前能够有不少于10万元的利润。”高凡说。这个数字是严重缩水的,他怕把真实数字说出来会把杨凯吓着,也怕会给自己拉来仇恨。 “你占多少?”杨凯直奔主题。 “50%。” “50%!也就是说,你在年底前能够拿到不少于5万元的分红!” 高凡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我的乖乖!”杨凯咂舌不已。他丝毫没有怀疑高凡说的事情,毕竟,高凡没有任何必要在他面前编这样一个谎言。 杨凯不知道高凡说的利润是多长时间创造的,但即便是一年的利润,这个数字也足以让人震惊了。 这是一个大家的平均月工资才四五十块钱的年代,高凡这样一个16岁的孩子,居然就能有5万元的收入,这意味着什么? 时下国家的政策是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媒体上也经常宣传某地出了一个什么万元户。但这种万元户,其实只是年收入破万,扣掉各项支出,最终能有个三五千的净收入就不错了。 而且,万元户是以家庭户为单位计算的,如果一家有四五个劳动力,其实每人赚的钱也很有限。 可高凡却不同,听他的意思,好像这家工厂是他本人与别人合作开的,与他的家庭并无关系。这就是说,这笔钱是他自己赚的。 “其实没啥诀窍。”高凡说,“我那个朋友是水南沿海地区的,我给了他一个渔船外壳防污涂料的配方。他生产出涂料,卖给那些渔业大队,基本上是对半的利润。” “防污涂料?我想想,应当是一种低凝胶点的乳胶共聚物,再加上一种不溶于水但又能够与海水发生反应的金属化合物混合而成的涂料。金属化合物一般是氧化亚铜,也可以用硫氰酸亚铜、氧化汞、氯化锌……”杨凯如数家珍。 海军开发舰船用防污涂料的时候,请过北大化学系的专家参与,化学系的资料室里便有当时留下的一些技术资料。杨凯也是一个具有人形数据库潜质的天才,看过这些资料之后,便记住了不少,此时正好说出来向高凡显摆一二。 高凡点点头,说:“没错,就是这个。我们搞的那种涂料,是用在渔船上的,性能要求没那么高,主要优点是便宜。那个配方是我提出的,我那个朋友负责生产。” “了不起,有头脑。”杨凯赞了一声。 如果对性能要求不高,只需要成本低廉,杨凯自忖稍加研究也能提出一个能用的配方,只是他没有高凡那样的经营头脑,没想过要用这个配方去赚钱。 现在想来,这样一个配方,应当的确是可以赚到一些钱的,即便不是一年5万,一两万总是可以的吧。 “我想再投入一些精力,把那个厂子做得更大一些。我觉得这件事比呆在学校里无所事事更有价值。”高凡说。 杨凯皱起眉头,说:“高凡,照理说,你要去赚钱,而且是赚这么大数目的钱,我也不好劝你放弃。 “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能够有一年5万的收入,已经足够生活了。我相信你不是一个追求享受的人。 “你有这么好的才华,不管做哪方面的研究,肯定都能够做出很好的成果。你现在就把精力都用在赚钱上,是不是太浪费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负责给你们当后勤 “浪费我一个,成就千万人吧。”高凡笑着说道。 “怎么讲?”杨凯问。 高凡说:“师兄,你觉得你为了两个小时的机时,排五个小时的队,算不算一种浪费?” 杨凯嘴角抽了抽,说道:“不能完全算浪费吧,其实我只是把看书的地方挪到机房门口去了而已,时间上并没有浪费。” “如果你自己有一台pc机,随时随地都可以做计算,你觉得你会不会比现在更容易出成果。” “那还用说!”杨凯脱口而出。 他嘴上说自己在机房门口排队也可以看书,其实心里哪里不知道没有专用计算机的痛苦。 有时候,他突然有一个想法,需要上机去验证。在上机之前,他根本不可能有心思去琢磨其他的东西,生怕一分神就把这个想法给忘记了。 等待上机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明明是花上十几分钟就能够得到验证的事情,却需要等上好几天,这完全就是浪费生命啊。 高凡接过他的话头说:“那不就是了。如果我送你一台pc机,你能够节省多少时间?你做出来的成果,军功章里岂不就有我的一半吗?” “你是说,你去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送我一台pc机?”杨凯听懂了一些意思。 高凡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说法,现代战争,其实打的是后勤。哪一方拥有强大的后勤,哪一方就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这个说法也不绝对,不过,总体来说是对的。”杨凯说。 高凡说:“这几天,我弄明白了一个道理,搞科研,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你看咱们有多少学者出国去了,而且是一去不回。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国内穷吗? “穷就意味着缺乏科研条件,而且无法提供良好的生活待遇,这怎么能让人安心做科研? “我想过了,别人的事情我管不了,但师兄你,还有咱们系的那些老先生们,他们的科研条件需要有人来保障。 “你们专心去做科研,我负责给你们当后勤。” “你?”杨凯看着高凡,一时不知道是该夸奖一下他的高风亮节,还是批评一下他的好高骛远。 “高凡,你想太多了。”杨凯叹着气说,“咱们国家穷,那是历史遗留问题。国家现在不是已经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吗?我相信情况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咱们学校是国家的学校,老先生们的科研条件,是由国家来保障的。你一个人能有多大的能力? “你一年能够赚到5万块钱,对于个人来说,的确是一笔巨款,但相对于科研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最起码,这些钱连一公斤氧化钌都买不到,你觉得能派上多大的用场?” “师兄你说对了。”高凡说,“这就是我要回去的原因。区区5万块钱,除了给师兄你买台pc机之外,的确也办不成更多的事了。 “但如果我手上有50万、500万,甚至5个亿呢?你觉得能够办成多少事?” “你想赚5个亿?这就是你说的要点石成金?”杨凯哭笑不得。 唉,这个小师弟,还是图样图森破啊。凭着小聪明赚了5万,就开始飘了,张嘴就说要赚5个亿。 5个亿,差不多是一个省会城市一年的财政收入了,你以为你是谁,轻轻松松就能比一个省会城市赚的钱还多? 高凡知道杨凯所想。别说杨凯,即便是陈兴泉这种实际做过生意的人,也不敢相信高凡能够赚到“一个小目标”。 大家都没有经历过市场经济,不知道市场能够产生出什么样的奇迹。 在后世的中国,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企业,资产高达数十亿、上百亿,他们的经营者却只是一些学历不高的普通农民。 在风口上,猪也能迎风起飞,这就是高凡对市场经济的理解。 现在还是1982年,还不到全民经商的年代。在这个年代创业,有机会,也有挑战。 高凡深信,凭着自己对历史大势的了解,一定能够抓住机会,战胜挑战。他现在有一种很迫切的赚钱欲望,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消费,而是为了让杨凯、吴子贤这样的人能够拥有一个足以放飞梦想的舞台。 “试试吧,也许行呢?”高凡自信地说。 杨凯沉默了。 高凡的自信,感染了杨凯,让他隐隐觉得,高凡的目标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现代战争打的是后勤,现代科研又何尝不是依赖于后勤? 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说法: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这句话放在科研方面,同样是正确的。有钱不一定能够产生第一流的成果,但要出第一流的成果,必须有钱。 杨凯深深地知道,光靠国家下拨的教育经费和科研经费,系里许多老师的科研都只能勉强维持。许多人空有一腔才华,却受制于条件,做不出什么像样的成果。 如果有一个坐拥5亿现金的大企业家愿意慷慨资助呢,或许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吧? 从这个意义上说,高凡的选择是对的。 唯一的悬念,只是他能不能做到。 “你去试试吧。”杨凯点头了,“这件事,你别张扬。郑奶奶那边,我帮你打个掩护,她要问你的动向,我就说你天天在图书馆查资料。 “期末考试之前,你一定要赶回来。只要你能够按时参加考试,学校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多谢师兄。”高凡向杨凯作了个揖,“你放心,不管我有没有赚到钱,明年春节前,我一定送你一台全新的pc机。” “这个就……” 杨凯有心拒绝,可话又说不出口。一台pc机按人民币计算要7000元,他何德何能,凭什么接受这么昂贵的礼物。 可要说不接受,杨凯又真是舍不得。一台pc机,能够让他的科研插上翅膀,这样的事情,他怎么拒绝得了? “如果你真的赚到大钱了,就照你说的办。不过,高凡,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科研的问题不是靠你一个人能够解决的。 “你如果发现不行,就赶紧回来吧,你的身份还是一个学生,回来好好学习,同样是为国家做贡献,明白吗?”杨凯规劝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您叫我小高就行 搞掂了杨凯,高凡便开始着手安排离京的事情了。 他离开北京,并不打算回家,因为回去就要面对父母的质疑,他们可没杨凯那么好说话,十有八九是要赶他回学校学习去的。 高凡的打算,是到陈兴泉那里去,先看看兴龙涂料厂的生产和经营情况,然后再琢磨下一个方向。 他脑子里有无数门槛不高的成熟技术,都是能够变成钱的。困难的地方,在于销售渠道的开拓。实在不行,他就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 临行前,他把吴子贤带到了陈兴泉的堂哥陈玉良那里,给双方做了相互介绍,约定未来每隔一段时间吴子贤就到陈玉良那里去拿一批袜子回学校销售,待收回货款后再与陈玉良结算。 陈玉良自己只有初中学历,而且据他自己说,那个初中毕业文凭也是学校免费奉送的,他实际并没有读过多少书。 正因为这样,他对高凡、吴子贤这两个北大学生很是崇拜,当即表示不需要吴子贤过来取货,只要对方打一个电话,他就会把货送到北大去。 对此好意,吴子贤当然不会接受。人家愿意把袜子以低价赊给他,让他有赚钱的机会,他已经是很感激了,怎么还敢让人家亲自送货上门。 交代完吴子贤的事情,高凡说起自己近日就准备南下去仁桥,还说打算晚上去前门排队买火车票。陈玉良又找到了表现的机会,说自己认识一个铁路上的朋友,能够弄到卧铺票。 高凡闻言大喜,从北京坐火车到水南省会碧田,也是足足30个小时,他可真不想在硬座上熬着。 这年月,卧铺票是绝对的紧俏商品,经常的情况是售票处开门的时候,卧铺票就已经提前卖完了,至于是谁有本事能够拿到这些票,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现在陈玉良说他有办法弄到卧铺票,高凡还有啥说的,当然是直接把这事交给对方了。 至于说欠下人情,倒是无所谓的。陈玉良早从陈兴泉那里听说过高凡的事迹,知道高凡是一个极其有本事的人,他是愿意花点成本与高凡结交的。 不过,当两天后陈玉良专门来到北大,把火车票交给高凡的时候,高凡有些傻眼了: “不会吧,老陈,你居然能弄到软卧票?” 陈玉良解释道:“其实我托那个人的时候,是交代他买硬卧的。结果他说这趟车的硬卧提前卖完了,只剩下这一张软卧票。” “坐软卧不是需要级别的吗?”高凡问。 陈玉良说:“过去是有这样的规定,不过这两年有点放松了。只要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愿意出钱的话,也可以坐软卧。我跟我那个朋友说,你是北大的高材生,是国家的人才,肯定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所以他就给搞了一张软卧票。” “哈,也行吧,那我也坐一回软卧,开开洋荤。多谢老陈哈。” “不谢不谢,应该的,应该的。” 就这样,高凡拎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开往碧田的特快列车。 软卧车厢的乘务员看到上车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并没有任何狐疑的表现,而是照着规定,恭恭敬敬地称呼高凡为“首长”,把他带到了车票上指定的包厢。 一个软卧包厢有四个铺位,高凡进去的时候,看到其他三名乘客都已经到了。 其中一边的下铺,斜倚着一位30来岁的少妇,腿上搭着毛毯,手里拿着一本时下挺流行的小说,正在假模假式地看着。见高凡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高凡的铺正好是在她的上面。照理说,高凡放好行李之后,如果不急着上床睡觉,是可以在下铺借坐一会的,这也是卧铺车厢的规则。 可高凡抬眼看去,发现少妇的这张铺根本就没有留出能够让别人落臀的地方。 床头这边坐着那少妇,高凡自然不便离她太近。床尾那边,似乎是不经意地扔着两件衣物,高凡要坐下,就只能坐在那衣物上,这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高凡偷眼看了看少妇,发现她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只是那张脸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透着凛凛的寒意。 得,这估计是从哪下凡的一位老仙女,脸还没解冻的那种,自己还是别惹了。 正犹豫着准备爬到自己的铺上去,坐在对面铺位上的一个半大老头呵呵笑着招呼了他一声:“小伙子,在我这坐会吧,上头憋屈,坐不直。” “哎,好咧,谢谢叔叔。”高凡应了一声,便在老头的铺上坐下了。 听到下面的动静,睡在老头上铺的一个年轻人探头看了一眼。老头向他摆摆手,说道:“小吴,你睡你的,我和这小伙聊聊天。” 那位小吴很认真地打量了高凡几眼,估计是觉得高凡不像“不三不四”的那种人,这才缩回头,继续睡觉去了。 “你这是……去探亲?” 老头估计刚才就想找人聊天了,无奈对面的冷冻仙女不是聊天的对象,现在看到高凡,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话匣子,开始搭讪了。 “算是探亲吧。”高凡笑着答道,旋即又反问道,“您是去出差吗?” “没错,是去出差。”老头道,接着又把话头扯回到高凡身上,“你的口音不像是水南人啊,是不是父母在北京工作,现在回水南看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去?” 高凡摇头:“我不是水南人,我是茂林人。至于口音,可能是因为在北京呆了两个月,带上了点北京腔吧。” 前一世的高凡,在北京读书、工作,前前后后呆了十几年,说话已经有些北京味道了。穿越过来之后,生活在沧塘的环境里,平时都是说沧塘方言,倒是没怎么露出京腔。 来到北京,开始说普通话,他的口音里京味就逐渐显露出来了。再加上宿舍里还有潘畅这样一个北京人,没事会带着大家学北京俚语,这让高凡说话的腔调就更像北京人了,以至于那老头误以为高凡是一个北京的二代移民。 “这么说,你是大学生?”老头问道。 “是的。”高凡答道。 “哪个学校的?” “北大。” “好学校。学什么专业的?” “化学。” “化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高,您叫我小高就行。”高凡说道。 这年代里,火车上聊天就是如此,没人会在乎什么隐私之类的。也只有互相通名报姓,介绍自己的籍贯、单位之类,大家才能找到共同语言,以便愉快地聊下去,打发漫长的旅途时光。 殊不知,就在高凡说出自己的姓氏之后,老头扬起眉毛,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你不会就是高凡吧?” 第一百二十章 就是你小子说要卖技术的(求首订) 听到老头这话,高凡不由打了个激灵: 我艹,不会是被校长抓到逃课了吧! 这年代,能坐软卧的可都是有点来头的,就比如对面的冷冻海仙,没准就是哪个领导家的儿媳。 没错,是儿媳,领导家的闺女一般都热情奔放,动辄恋上一个穷小子非此不嫁的那种,不会表现得如此冷艳。 而这边的老头,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上铺那小伙铁定是个秘书或者警卫员。再想到他只听到自己的专业和姓氏,就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字,高凡没理由不怀疑他就是自己的校长,是专门坐火车出来抓逃课学生的。 “那啥,大叔,您怎么称呼啊?”高凡怯怯地问道。 “我叫郑学功,你叫我……,咦,你也不该叫我大叔,我肯定比你爸爸岁数大,你起码得叫我一声伯伯吧?”老头牛哄哄地说道。 “叫啥不忙。”高凡说,“我是说,您怎么知道我叫高凡?” 郑学功冷笑一声,说道:“我不但知道你叫高凡,而且我还知道,就是你小子说要出卖技术给小日本,有这么回事没有?” 听到“日本”二字,对面的少妇把头从小说上抬了起来,飞速地向这边看了一眼。高凡甚至能够感觉到有一丝暖意从那边袅袅地飘了过来。 日本俩字就有化冻的效果,学到了…… 高凡也就是腹诽了一句,随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回来了,他已经猜出了老头的来历: “您是化工设计院的?” 自家的校长不叫郑学功,而且校长是个斯文人,不会一张嘴就管自己叫“小子”。结合对方所说的事情,他有一百个理由相信,对方肯定是化工设计院的人,是宋春元的同僚。 “没错,我就是化工设计院小化肥室的主任。”郑学功说,“听宋春元说,你威胁他,说如果不把铵改尿的试点放到你们那个鸟不下蛋的什么沧塘县,你就要把最重要的一些技术卖给日本公司,让我们的铵改尿方案做不成。” “您也说这只是威胁嘛,我想化工设计院也不会这样不讲理的。”高凡说道。 他这话说得很艺术,可以解释为他并没有把技术卖给日本人的想法,他向宋春元说的只是一种威胁。但同时,他又向化工设计院递了话,那就是对方不能不讲理,否则的话,他的威胁也许就不再仅仅是威胁了。 对于郑学功自报的身份,高凡在心里给了个呵呵。小化肥室的主任,也就是一个处级吧,在北京算个针尖大的官,而且还是技术干部,没有权力的那种,凭啥有资格坐软卧? 还有,小化肥室是设计院的一个科室,科室主任说起副院长的时候,直呼其名,好像副院长是他家的二哈,说出来谁信? 这老头,没准就是设计院的正职,或者至少是排名在老宋之前的那种副职,而且江湖道行比老宋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老宋当初也对自己吹胡子瞪眼,可说话的底气就没这么足。 谷黏 最起码,老宋敢叫自己“小子”吗? 不过,就算你是正职,本小子还怕你不成?天下的事情,抬不过一个“理”字,本小子有理走遍天下,不怕你撒泼。 想明白了这些,高凡气定神闲,看着老头,等着对方出招。 “设计院怎么就不讲理了?”郑学功说,“铵改尿试点是一件大事,不是谁随便说一句就能够决定的。全国一盘棋,你们沧海化肥厂也是一颗棋子。难不成棋子还要干涉棋手的决策?” “郑主任此言差矣。”高凡说,“全国一盘棋是对的,但每一家企业,企业里的每一个干部职工,都不能把自己仅仅当成棋子。作为上级领导,更不能把下属当成棋子。 “老人家说过,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党的历史上,什么时候坚持群众路线,事业就能蓬勃发展,什么时候抛弃了群众路线,事业就会遭受挫折。您说是不是?” “嚯,大帽子扣得可真厉害啊!”郑学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头的那小伙又忍不住探头出来看了。 “这个不算大帽子,充其量,算是用魔法战胜魔法吧。”高凡嘿嘿笑着说道。 老头的这个表现,倒是让高凡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于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后世的俏皮话。 刚刚从运动年代过来,许多官员讲话都喜欢带上一些大道理,其实就是习惯性地以势压人。 高凡有前一世在网上怼人的经验,还有这一世受高逸平熏陶出来的素质,深知要战胜一个大道理,必须用其他的大道理。否则,对方就会抓住你的辫子,无限地上纲上线,甚至把事情闹到组织层面上去,让你陷入被动。 高逸平作为一个基层化肥厂的厂长,三天两头要向上级争各种利益,或者是抵制上级的过分摊派,大道理小道理都是用得滚瓜烂熟的。没有这样一点功力,他可守不住化肥厂这个摊子。 刚才郑学功上来就给高凡扣了一顶帽子,指责他想把技术卖给日本人。随后,他又搬出全国一盘棋的大道理,想堵高凡的嘴。 高凡不能认怂,只能同样用大道理反击。 在高凡想来,对方身居高位,岁数也在这摆着,而且是那种习惯于高高在上的人,听到自己的反击,应当是会勃然大怒吧,就如当初宋春元的表现一样。 可谁曾想,对方非但没怒,反而哈哈大笑。以高凡的高情商,自然能够听出对方的笑声里充满了善意,这就属于可以当朋友的人了。 这就像你在网上怼了一个人,对方非但没把你拉黑,还回了一个“允悲”的表情,这样的人就是可以当朋友的。 这叫有聊品,甭管对方立场如何,都是可以一起喝酒的。 “好,那你就说说看,你们沧海化肥厂,怎么就是英雄了?为什么化工设计院不选你们做试点,就是不走群众路线,就会导致事业遭受挫折。” 郑学功挥了一下手,示意高凡可以开始解释。随后便伸手从兜里掏出了烟盒,那架式,是打算点上一支烟,再慢慢欣赏高凡的表演。 第一百二十一章 领导明察秋毫(第二更,求订) “呃,那啥,郑主任,要不咱们到外面聊吧,小吴还要休息呢。” 高凡委婉地说。 他嘴里说着小吴的名字,眼神却向对面瞟了一下,那意思是说对面还有仙女,一个半大老头在包厢里吞云吐雾地抽烟,不太礼貌。 听到高凡的话,郑学功本想说无妨,但看到高凡的眼神,便明白了对方所指。他点点头,说道:“也罢,咱们到外面聊,别吵了其他同志休息。” 二人出了包厢,来到走廊上。走廊靠窗一侧有供人休息的座位,两个人分别坐下,郑学功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正从兜里掏打火机,看到高凡,略一迟疑,还是象征性地向他示意了一下。 “谢谢,我不会抽烟。”高凡摆手道。 “不会抽也好。”郑学功也没勉强,他收起烟盒,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烟,轻轻吸了一口,说道:“你还小,不忙着学抽烟。对了,小高,你今年有18岁吗?” “还差一点吧。”高凡答道。 “还是个孩子啊!”郑学功爹味十足地评论了一句,然后说道:“可你这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是跟谁学的?跟你爸爸吗?” 高凡自然知道郑学功说的老气横秋是指啥,他也没辩白,只是笑笑说道:“算是无师自通吧。其实,我爸没我这么老气横秋。” “哈,难怪,难怪老宋会被你气得高血压都犯了。”郑学功笑道,高凡甚至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唉,正副职之间,也没必要这样落井下石吧…… “我可没存心气他。”高凡说道。 郑学功摆摆手,说:“没事,他这个人就这样,知识分子自尊心强,容易生气。咱们说正事,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觉得你们沧海化肥厂就是英雄。” 高凡再次在心里呵呵,一个自称是小化肥室主任的人,说人家知识分子自尊心强,这不就露出马脚了?小化肥室的全称是小化肥设计室,你能说设计室主任不是知识分子? 不过,对方要装低调,高凡有什么必要去戳穿呢? 装聋作哑,就把对方当成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自己就可以口无遮拦了。反之,如果明知对方是个大院长,自己还出言不逊,就不太合适了。 “铵改尿的新方案,是我们沧海化肥厂提出的,我们算不算英雄?”高凡反问道。 “应该算。”郑学功说,“这个方案,我听下面的同志反映,非常了不起,说最少超前于原来的设计10年以上。沧海化肥厂这样一个小小的县级化肥厂,能够提出这样一个方案,的确够得上是英雄。” 可不是超前10年以上吗,这本来就是十年后的方案好不好? 高凡给老头嘴里的“下面的同志”点了一个赞,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要求把铵改尿的试点放到我们厂,有什么不对?” 谷簙 “当然不对。”郑学功毫不犹豫地说,“你们提出这个方案,有功劳,但这是过去的功劳。你们能够提出这样的方案,并不意味着你们有条件实现这个方案。 “你们在提出方案这方面是英雄,但在实现这个方案方面,你们就不一定是英雄了。” 这样说也行? 高凡忍不住要佩服对方的急智了。 要不人家能当老宋的领导,宋春元可没有这样的智慧。 不过,郑学功提出的这个质疑,也没超出高凡事先的准备,他说道:“沧海化肥厂能够提出这样一个方案,说明沧海化肥厂的干部职工是有上进心的,是想为国分忧的。 “全国的基层化肥厂都躺平了,等着国家拿出方案来帮助他们实现技术升级。而沧海化肥厂能够不等不靠,走在别人前面,这算不算英雄气概?” “可是,据我了解,这个方案是周晓芸同志提出的。当然,她表示,这个方案的主要思想是你贡献的。不管是你,还是周晓芸,都不能代表你们厂的全体干部职工,是不是这样?”郑学功说。 高凡说:“的确,这个方案是我和周阿姨共同提出的。但是,我们厂在设备陈旧、技术落后的情况下,不断挖潜革新,用旧设备保障全县的化肥供应,这应当是全厂干部职工的努力所致吧?” “你是不是还想说,这是你父亲高逸平的功劳?”郑学功问。 “当然。”高凡说,“我父亲是一位兢兢业业的好厂长,他的理想就是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我跟宋院长也说过,我要帮我父亲实现这样的理想,要让他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发挥作用。” “有点意思。”郑学功说,“你父亲高逸平,1940年生,茂林工学院化工系1962届毕业生,先后任沧海化肥厂技术员、技术科副科长、造气车间主任、生产科长、副厂长,厂长,多次获得省级劳动模范称号,是这样吗?” “领导明察秋毫,小子佩服。”高凡向郑学功微微欠了一下身,说道。 看起来,自己与宋春元的那一架,吵出效果了。否则,化工设计院不会专门去调查自己父亲的简历。而且从郑学功能够把这些信息脱口而出来看,对方已经不止一次地研究过这份简历,这应当就是打算把沧海化肥厂纳入考察范围的意思了。 “我向茂林化工厅了解过你父亲以及沧海化肥厂的情况,你说的事情,有一些是真的。”郑学功说。 高凡笑而不语。郑学功这话有些保守,高凡把它理解成设计院方面需要一个梯子,以便体面地下台。 高凡又不是杠精,犯得着去揪老头话里的毛病吗? “但是,把试点厂放到沧海化肥厂,也的确有一些现实的困难。老宋他们有顾虑,也是从工作出发。”郑学功说。 “应当说,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从工作出发。”高凡替他纠正道。 “嗯嗯,你这样说也行吧。”郑学功笑道,“你个高凡,可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我刚才说你的话有一些是真的,你就反过来找我的破绽。” “这可不是为了找破绽,而是实事求是。”高凡说,“如果纯粹是从工作出发,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放到桌面上来讲,老宋……,啊不,宋院长他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有些飘了 “好啊,那我现在就把事情放到桌面上,跟你探讨探讨。” 郑学功对高凡的兴趣越来越大了。他现在确信,宋春元向他哭诉的事情是真的,这个高凡的确是嘴不饶人啊。 “首先一条,化工部的铵改尿试点厂,并不是由化工部全额拨款进行技术改造的,化工部可以承担80%的技术改造费用,另外20%是需要当地政府提供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郑学功问。 关于这一点,高凡事先并不知道。不过,他对此倒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也是后世国家做事的惯例了。 “自己没花钱的东西,用着不心疼。”高凡简捷地给出了答案。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郑学功赞道,随后又补充道,“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也要评估一下当地的能力。如果当地连20%的资金都拿不出来,那么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放在那里,我们也不会踏实的。” 高凡点点头。郑学功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国家批一个项目,各地都要争,国家不好厚此薄彼,所以也必须开出一个价钱,让地方来竞价。 一个铵改尿项目投资2000万,你如果想要,就拿出400万来入股。如果拿不出来,那么国家把项目放到别的地方去,你也没啥可说的了。 此外,国库里也没多少余粮了,能够让地方政府出点钱的事情,国家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事,都属于不便放在桌面上说的事情,郑学功自然也就不提了。 “你觉得,你们沧塘县能拿出400万来支持这个项目吗?”郑学功问。 他提这个问题,其实是想为难一下高凡,打一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的脸。 毕竟,高凡只是一个化肥厂子弟,没有参与过正式的工作,他怎么知道沧塘县能不能拿出400万来? 岂料,高凡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住,他坚决地摇摇头,说道:“这不可能。沧塘县是一个穷县,能够拿出200万就已经是极限了。” “不错啊。”郑学功再次夸了高凡一句,“既然如此,那么设计院也就没办法把试点放到你们厂了,这是规定,设计院也不能违反规定。” “沧塘县拿不出来,如果沧海化肥厂自己拿出来呢?算不算数?”高凡问道。 “沧海化肥厂自己拿出来?拿多少?”郑学功有些惊讶地问。 高凡说:“那就看你们的要求啰。200万,或者400万,都可以。” “沧海化肥厂能拿得出200万?” “应该能吧。” “你是说,沧海化肥厂的账上有这么多钱?” “当然不是,不过,要想赚到这些钱,也没多大的难度。” “哈,口气不小。”郑学功笑道,“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赚到这些钱?” “很简单,把专利卖给日本人……” “你敢!” “当然是不可能的。”高凡改口极快,“不过,我们不卖铵改尿的关键专利,卖点别的专利换钱,不违反原则吧?” “你是说,你们厂还有其他的专利?” “我们厂开发了一种稀土触媒,您知道吗?” “我知道这件事,你们省厅的徐厅长向我汇报过。” 谷磡 “……” 高凡咧了咧嘴,你是谁呀,人家一个省化工厅的厅长,好吧,就算是副厅长,在你面前用“汇报”这个词? 老同志,你有些飘了呀。 “我们厂靠卖稀土触媒,这几个月也赚了好几万块钱呢。”高凡说。 “可是,这离200万还差得远呢。” “那是因为我没用心。其实一家化肥厂可以开发的项目很多,随便找一两个项目,赚到200万没啥难度。” “军中无戏言?” “愿立……,等会,郑主任,咱们这算军中吗?” 高凡脑子急转弯,他可不想被老头给绕进去。 郑学功说:“我们可以立一个军令状。如果沧海化肥厂真的有能力赚到200万,我也不要求你们把这笔钱全部投入到技术改造里去,而是会给你们留下一部分。你们厂用来盖职工宿舍也行,改善办公条件也行。然后,我可以做主,把铵改尿的试点放到你们厂去。” “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如果有这样的赚钱能力,那么管好这套尿素装置,应当也没啥问题了。” 高凡想了想,说道:“郑主任,你刚才说,你和我们省厅的徐厅长很熟?” “还可以吧,过去打过一些交道,这个女同志性格很爽朗,是个很好相处的同志。”郑学功说,语气间带着满满的霸气。 高凡说:“如果是这样,那么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想回厂里去,承包一个机构,比如厂里的劳动服务公司。然后以这个劳动服务公司为平台来开展生产,半年之内为厂里赚到200万。” “为什么要承包呢?你爸爸就是厂长,你让他带着整个化肥厂来做不好吗?”郑学功问。 高凡摇摇头:“化肥厂这么大的摊子,我爸不可能拿来让我去做实验。但我们厂的劳动服务公司,我是了解的,基本上就是厂里的累赘。 “如果有人愿意承包,承诺不要厂里的补贴,还能给厂里上缴利润,厂里肯定会很乐意的。” “既然如此,你跟你爸说就行了,要我帮什么忙呢?” “很明白的道理啊,如果我向我爸提出不上学了,回厂里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我爸还不把我的腿打折?” “哈,这倒是。”郑学功笑了起来,似乎对于有人能够打折高凡的腿颇有几分期待。 笑罢,他才说道:“可是,你本来也不应该不上学啊。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一年级的新生吗,怎么就逃课跑出来了?” “这也是我没法向我爸解释的地方啊。”高凡说。 说罢,他简单地把自己申请免修的事情,向郑学功解释了一番。 这种事,跟亲爹还真没法说,但跟外人说起来就没问题了,毕竟大家的关注点是不同的。郑学功听到高凡说的事,非但没有斥责他,反而还夸了他几句。 待到高凡说完,郑学功思索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有逃学回厂去赚钱的想法,只是找不到一个由头来说服你爸爸。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你让我帮你说谎。”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在实践中学以致用 “等等,郑主任,我刚才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高凡不满地问道。 郑学功点点头:“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想的是这个意思。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受社会上读书无用论思想的毒害,不想好好读书,想凭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赚钱。” “赚钱也没啥不对吧?”高凡反驳道。 郑学功对他的评价,如果不考虑定性的问题,其他的倒也没说错。高凡的确是不想读书,想靠穿越金手指赚钱,但是,赚钱有错吗? “别人赚钱,我赞成。你赚钱,我不赞成。”郑学功说。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一个大学生,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你说你过去就自学过大学的功课,现在可以申请免修,那你就更应当用节省下来的时间,学更多的知识。你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不应当把自己的时间用在赚钱上。”郑学功严肃地说。 “又是这一套……”高凡露出一脸无奈地嘀咕道。 郑学功板起脸,说道:“这一套怎么了?我们国家要建设四个现代化,需要有顶尖的科技人才。国家把你们这些选拔出来,给你们提供良好的受教育机会,是希望你们能够早日学成,报效国家。” “我帮沧海化肥厂赚到200万,用于铵改尿的投资,这不算是报效国家吗?” “算,但这只是眼前的利益。你如果能把这份心思放在学业上,让自己成为一个卓越的科学家,你能够给国家创造的价值,会是10个、100个200万。” “也有可能我成为一个卓越的科学家之后,就出国去了,到时候即便是要创造价值,也不是给咱们国家创造,而是帮帝国主义国家创造。” “出国……,你是什么意思?”郑学功有些懵。 高凡说:“郑主任,我不知道化工设计院这两年有没有工程师出国去的。” “当然有,光是今年我们就送了两批人出国学习,一批去了日本,一批去了英国。”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跑到国外去,不回来了。” “这种也有。”郑学功的脸沉了下来,说道,“从前年开始就有了,去年有2个,今年有3个,都是自己联系了在国外的亲戚,其实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给他们担保,然后就出国去了。 “临走之前,把家里的东西都送给别人了,明显就是一去不回的意思了。” “这些人为什么会一去不回?”高凡问。 郑学功说:“崇洋媚外呗,贪图国外的物质享受,这样的人,任何时代都有。” 高凡摇摇头,说:“郑主任,我觉得不光是如此。”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郑学功问。 高凡说:“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我有一个同班同学,家是柳安那边的大山沟里的。他们那里土地少,他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谷蕑 郑学功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个情况,柳安有些山区的确是非常苦。” 高凡继续说:“我这个同学,努力考出来,进了北大,选择了化学系,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先化学系吗?” “我怎么能猜得着?” “他想研究一种技术,直接把二氧化碳转化为淀粉。他说,如果咱们国家有了这样的技术,大家就再也不会挨饿了。” “把二氧化碳直接转化为淀粉?这个难度太大了。我们过去也有专家提出过这样的设想,但大家都觉得不太现实。不过,你那个同学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这是一件好事,值得鼓励。”郑学功评价道。 高凡耸耸肩膀,说道:“正如您所说,这个项目的难度太大了。我估计,至少10年内,咱们国家不可能在这个项目上投入资金,您觉得呢?” “10年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估计了,我觉得,20年内咱们也不一定有多余的资金来开展这个项目。”郑学功说。 相比高凡,郑学功对于国家的科研资金使用情况有着更深的了解,他认为二氧化碳合成淀粉这样的项目,在未来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不可能被列为重点课题的。 如果仅仅是投入少量的资金小打小闹,对于这样的项目来说,又实在是索然无味。 “所以,我那个同学动了想出国的念头。”高凡说。 “他想到国外去研究这个课题?”郑学功听明白了。 高凡点点头:“是的,不过我把他劝住了。” “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说,他如果到国外去研究这个项目,那么未来的成果将不会属于中国人,而是会属于国外的大企业。届时这些大企业会用这项技术,来赚走中国人的钱。至于他想帮助的那些山区里的人,根本无法从这个项目中获得好处。” “你说得很对。”郑学功说,旋即,他便明白了高凡跟自己讲这个故事的原因,“你是说,我们的一些科技工作者,是因为国内无法给他们提供科研条件,才不得不出国去的?” “是的,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高凡说。 “有一些道理。”郑学功说,“可是这和你不想读书有什么关系?” 高凡苦笑道:“郑主任,你为什么一定要给我贴一个不想读书的标签呢?我要读书,也并不一定要坐在课堂上读吧?在实践中学以致用,难道不是一种读书的方法吗? “我想改变一下目前高校里的科研模式,尝试一条产学研相结合的道路。我把在学校学到的知识,用于企业生产实践,赚到钱之后,再投入到学校的科研中去。 “这样,学校里的学者,就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能够开展各种科研活动。而他们的科研成果,又可以返回企业,让企业赚到更多的钱。” “产学研相结合?有意思。”郑学功微笑道。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是不用太多解释的。高凡说出自己的思路,郑学功马上就悟出了其中的妙处,也不禁为这个半大孩子叫好了。 “所以,我想承包厂里的劳动服务公司,就是出于这个目的。郑主任觉得这个动机合理吗?”高凡总结性地问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果然让我猜中了 郑学功并没有完全被高凡说服,但他从高凡的话中悟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高凡的设想能不能实现,甚至于高凡说的话是不是真心话,都还有待观察,但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郑学功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孩子,或许会给自己,甚至给整个国家的化工产业,带来一些惊喜,或许让他去试试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至于说高凡的学业,郑学功倒没太在意。毕竟这只是一个16岁的少年,就算耽误一年时间,大不了退一级再读,又有何妨? “说说你的想法吧,你要我怎么做。”郑学功说。 “我想请您向徐厅长打个招呼,就说我是受化工部的委托,来做一个产学研结合的试点。至于地点,就选在沧海化肥厂好了。”高凡说。 郑学功笑道:“哈,你这是打算让化工部替你背这个黑锅啊,那化工部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高凡认真地说:“我承诺不把铵改尿的关键专利卖给日本人。” “成交!”郑学功爽快地说,随后又竖起两个手指头,说到:“不过,有两个条件。” “您说吧。” “第一,别捅出漏子,别让我这个老头替你擦屁股。” “放心吧,老大爷,我没有这个不良嗜好。” “第二,见好就收,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而不是赚钱。” “这个嘛……”高凡吞吞吐吐,“我们是不是看看效果再决定,万一到时候连你老人家都舍不得让我回去读书了呢?” “好啊,那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够让我舍不得放你回去读书。”郑学功说。 随后的旅途中,高凡和郑学功除了睡觉的时间之外,便是凑在一起纵论天下大事,当然,主要的话题还是集中在化工产业方面。 郑学功对国内化工产业的情况十分了解,随便说起哪家企业都能娓娓道来,时不时还能说出一些正史上不便记载的八卦轶事,让高凡听得极其过瘾。 高凡的长处,在于对技术了解颇深,而且不仅限于国内现有的技术,还包括国外的技术前沿,以及对未来技术走向的判断。这些内容,让郑学功觉得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郑学功的那个随从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据郑学功介绍,那位“小吴”名叫吴哲夫,是他带的“徒弟”。对于这个身份,高凡也只是表示呵呵,毕竟盲人都能看出吴哲夫肯定是郑学功的秘书。 只是郑学功此前把身份报得太低,现在也就不便说自己带着秘书了。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也就罢了。 车到碧田,冰仙少妇先下车了,月台上自有人接她。高凡也收拾起行李,向郑学功告辞,同时询问他何时会与徐盈打招呼,自己又如何与他再联系。 郑学功拦住了高凡,说道:“不急,既然你说你是受化工部委托从学校出来的,那这些天,你就干脆跟着我走吧。一会水南化工厅会有人来接我们,我和小吴在水南呆几天,然后就准备到茂林去了。说不定,你爸爸还会到瑞章去,到时候我直接把你交给你爸爸,不是更好?” 谷莳 “我爸爸到瑞章去干什么?”高凡有些没反应过来。 吴哲夫说:“郑主任这一次到南方来,有一个任务就是去视察一下沧海化肥厂,确定沧海化肥厂是否具备作为铵改尿试点厂的条件。所以,说不定茂林化工厅就会让你爸爸先赶到瑞章去做个汇报。” “这么说,化工部已经决定要在我们厂做试点了?”高凡喜出望外。 “没办法啊,你们厂长的儿子手里攥着一堆关键专利,说如果我们不答应,他就要把专利卖给日本人,你说我们能不怕吗?”郑学功拖着长腔说道。 高凡面有愤怒之色:“这人怎么能这样!这不是卖国吗,别让我遇上他!” “……” 郑学功和吴哲夫面面相觑,都被高凡的脸皮折服了。 “郑部长,郑部长,我们来晚了,让您久等了吧?” 一个声音在包厢外响起,紧接着,一个胖子从包厢门挤了起来,对着郑学功热情地打着招呼,还忙里偷闲地向吴哲夫也点了点头。 至于高凡,那胖子只是扫了一眼,就没再关注了。很明显,以高凡的年龄,肯定不是郑部长的随从,那也就是路人甲的角色了。 郑部长…… 呵呵,果然让我猜中了。 高凡在心里暗笑。他是头天晚上睡到半夜才反应过来的,包厢里这位“郑学工”,分明就是时任化工部副部长的郑立农。他没有说自己的真名,想必也是怕高凡听说过他的名字,这样他就没法装下去了。 其实,这一世的高凡并没有听过郑立农的名字,毕竟化工部与沧海化肥厂之间的落差太大了,高逸平从来不会在家里谈起化工部的什么领导。 高凡知道郑立农的名字,还是在后世。那时候郑立农早已退休,只是行业里还流传着大量关于他的传说。 根据资料上记载,郑立农是1930年出生的,此时刚过50岁,按后世的标准来看,还属于年富力强。只是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显老,所以才给高凡留下一个“半大老头”的印象。 郑立农是行伍出身,参军的时候只有15岁,正赶上抗战的尾声,在体制内就可以被称为“三八式干部”了。 全国解放后,他被安排参与接收一家化工厂。为了管好这家企业,当时仅有小学文化的他愣是靠自学啃下了大学化学的全部教材,成为当年化工系统里少有的既有资历又通晓技术的干部。 在随后的那些年里,他先后担任过化工厂厂长、市化工局长、省化工厅长,直至担任化工部副部长。 他有工农干部的本色,又懂专业技术,所以既能和普通干部职工打成一片,又能与工程技术人员谈笑风生,在业内有着广泛的影响力。 后世化工领域里的许多重点项目、重大突破,背后都有郑立农的身影,这也是高凡知道这个名字的主要原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开开洋荤 “来,小高,我给你介绍一下。” 见高凡在旁边发呆,郑立农向他招招手,然后指着那个胖子给他介绍道: “这是水南省化工厅的薄柄元,薄厅长。” “薄厅长,您好,我叫高凡。”高凡赶紧向薄柄元躬身致意。 “哦哦,小高是吧,呃呃……”薄柄元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却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他没弄明白高凡的身份,自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与高凡寒暄。 郑立农笑道:“老薄,你猜猜看,这个小高是什么人。” “这个……可真不好猜。”薄柄元面有为难之色。 如果眼前这个孩子不是叫高凡,而是叫郑凡,薄柄元自然可以猜测他是郑立农的什么子侄,捎带可以评论一句“年轻有为”或者“一表人才”之类。但对方是姓高,与郑立农八竿子打不着,让薄柄元从何猜起呢? “你们水南化工厅最近不是在学习茂林的化工企业内部管理规章吗?那个规章,最早是茂林的沧海化肥厂提出来的,你记得不记得?”郑立农提示道。 薄柄元点头道:“我记得,他们那个厂长叫高……,高什么来着?怎么,您是说,那个高厂长和小高……” “沧海化肥厂的厂长高逸平,就是小高的父亲。”郑立农说,“小高现在在北京大学读书,部里化工设计院现在正在搞的小化肥铵改尿新方案,也有小高的贡献。”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薄柄元终于找到了夸奖高凡的话,他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伸手与高凡紧握了一下。随后,似乎觉得还不够热情,便又拍了拍高凡的肩膀,补了一句“后生可畏”。 一家县化肥厂的厂长的儿子,这个身份在薄柄元眼里完全是没有存在感的。让薄柄元对高凡刮目相看的地方,在于郑立农如此郑重地向他介绍高凡这个人。 高凡是与郑立农坐同一个包厢到碧田来的,显然就是郑立农专门带在身边的人,薄柄元怎能不加以重视。 一通客套过后,薄柄元陪着郑立农出了包厢。软卧车厢的过道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水南化工厅的官员,刚才是碍于包厢太小,没法挤进去。 薄柄元向郑立农介绍着官员们的名字和头衔,其中有一些官员是郑立农原来就认识的,郑立农与他们握手的时候,会加上一句“最近胃病犯了没有”或者“孩子上哪个大学了”之类的问候,让其他人羡慕得两眼发红。 高凡与吴哲夫走在郑立农的身后,用不着说话,只需在必要的时候挤出一个笑脸就足够了。见高凡走在一群厅处级干部之中神色如常,吴哲夫不禁在心里暗暗称奇。 一行人下了火车,出站来到站外的停车场。因为前来接站的人众多,化工厅开来了五辆小车,其中四辆比较寻常,只有一辆崭新的皇冠显得很是惹眼。 谷耯 “呵,老薄,你们条件不错嘛,几年不见,这是鸟枪换炮了?” 郑立农看着那辆皇冠轿车,眼睛眯缝起来,笑呵呵地向薄柄元说道。 薄柄元脸上陪着笑,说道:“郑部长,您这可是冤枉我了。这辆皇冠可不是我们厅里的,我们厅里最新的一辆车,还是三年前买的那辆伏尔加,您是见过的。买来的时候就是二手的,前两天空调坏了,送到修理厂去了。 “至于这辆皇冠,是听说您要来视察工作,我们卖了好大的面子,才从下面临时借来的。黄澜化工厂不是从国外引进了成套设备吗,为了接待来做设备安装的外国工程师,专门进口了几辆小轿车,这都是向部里报备过的。 “我们水南这边的路,不如北京的好。您要下去视察工作,没一辆好车还真不行。您说是不是?” 郑立农哈哈笑道:“你个老薄,想占基层的便宜,还扯我的名义做大旗。这辆皇冠,今天用完,你们还是抓紧给人家送回去,别来个刘备借荆州,一借就不还了。” “哪能啊,哪能啊!”薄柄元连声否认,“天地良心,我们总共也就借过两三次。至于还车嘛,还是过几天吧,您在水南这边,还是安排一个好点的车跟着您比较好。” “不必了,我和小吴也就是随便走走,你给我们安排一个吉普就行了。”郑立农说,“中央三令五申,不许主管部门从下属企业借房借车,你们这可算是顶风作案了。” “郑部长果然还是老脾气,我就知道这样安排会挨一顿尅的。”薄柄元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似乎是逃课的孩子被校长逮着了一般。 从上头下来的领导,脾气大不一样。有些领导很在乎接待的规格,你随便弄辆老浦江去接,人家就该不高兴了。另一些领导,则恰恰相反,不喜欢接来送往的那一套,你把规格弄得太高,往往是会受到批评的。 然而,对下面的单位来说,不管领导是什么脾气,他们都得照着最高规格来接待。宁可把事情做过头,被领导批评一顿,也不能做得不到位,惹领导不高兴。 前一种情况,领导虽然批评你,但也会念你是一片好心,批评只是象征性的,不会当真。而后一种情况,领导就会觉得你是故意怠慢,是会掏出一个小本本给你记上一笔的。 郑立农是一个行事务实的领导,薄柄元与他打交道不少,知道他不喜欢这一套。但是,薄柄元还是得从下面借一辆好车过来,这是一种态度,礼不可废。 郑立农作风清廉,但又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老古板。薄柄元的用意,他是看得清楚的,当然也犯不着装腔作势地训斥薄柄元,打个哈哈,让薄柄元赶紧把车还给企业,也就够了。 “车子既然已经借来了,咱们就坐一回,开开洋荤。来吧,老薄,咱俩坐后面,让小吴坐前面。对了,小高是跟我一起来的,你们也给安排一下吧。”郑立农吩咐道。 薄柄元点头不迭,连忙交代,随后跟着郑立农坐进了皇冠车的后排,吴哲夫则坐在了前排的副驾位置。 早有人过来招呼高凡,领着他坐进了一辆老款的国产浦江轿车。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怎么会懂这个 郑立农在碧田呆了两天,主要是听取了水南省化工厅的工作汇报,又做了一些重要指示啥的。 这样的活动,高凡自然是不便参与的。好在水南省化工厅对于这种情况也颇有经验,专门从办公室安排了一个小伙子陪着高凡在碧田游览,招待他吃饭之类,这些自不必细说。 到了第三天,郑立农离开碧田,前往黄澜市,去视察黄澜化工厂。水南省化工厅派了一位副厅长陪同。一行人乘坐两辆小车出发,前面一辆坐的是郑立农、吴哲夫和那位名叫冯连松的副厅长,后面一辆则是高凡和化工厅一位名叫潘越的副处长。 “潘处长,黄澜化工厂是个什么情况,您能向我介绍一下吗?” 车子上路,高凡坐在后排向副驾位子上的潘越问道。 这个年代里,基层官员坐车是比较推崇副驾位的,觉得副驾位宽敞,视线也好,属于好位子。至于大领导坐车喜欢坐后排,一是出于安全考虑,另一个就是因为大领导坐的车原本也是后排更宽敞,不像基层官员常坐的吉普那样憋屈。 郑立农他们坐的,是黄澜化工厂的那辆皇冠。而高凡和潘越坐的,就是一辆很显旧的北京吉普。上车的时候,潘越也没向高凡客气,直接就拉开副驾门坐进去了,高凡自然就只能坐在后排了。 “你想了解什么情况?” 听到高凡的问话,潘越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问道。 “这家厂子是干什么的?”高凡问。 “生产聚酯的,聚酯懂吧?”潘越道,语气里颇有一些冷淡,也不知道高凡怎么就招惹他了。 “略懂吧。”高凡没在意潘越的态度,估摸着这位仁兄是不是早起的时候和老婆干仗了,又异或是孩子期中考试没考好。总之,这事与他高凡无关,他何必多想? 上车之前,冯连松专门交代过,让潘越要“照顾好小高”,潘越就算不在乎高凡的身份,他总得在乎厅长的交代吧。自己向他问话,他就算心里再不乐意,也得回答。 “是从哪个国家引进的技术?”高凡继续问道。 他这样问,是因为前天他们刚到碧田的时候,薄柄元向郑立农说过,那辆皇冠是黄澜化工厂为了接待外国工程师而买的,而黄澜化工厂的设备,就是从国外全套引进的。 “日本。”潘越简洁地回答道。 “日本冈谷的pta路线装置吗?”高凡问。 “你知道冈谷?”潘越的声音里透出一些惊讶。 高凡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年产量是多少?” 潘越稍停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刚才的态度,答道:“6万吨。” “难怪。”高凡轻轻嘀咕了一句。 这回,潘越终于把头扭过来了,上下打量了高凡一番,问道:“你说什么难怪?” 谷樐 “五个多亿的投资,买几辆好车也不算过分了。”高凡乐呵呵地说道。 “你听谁说黄澜化工厂的投资是五个多亿?”潘越问。 黄澜化工厂的投资数不算是什么秘密,但也不属于家喻户晓的知识。高凡刚才连黄澜化工厂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现在张嘴就说投资五个多亿,怎不让潘越觉得奇怪。 高凡说:“不是你说的吗?聚酯设备的投资,差不多就是一吨产能一万块钱,你说它的年产量是6万吨,算下来差不多就是5个多亿了。” “你不是个大学生吗,怎么会懂这个?” “看书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就记住了。” “你到底是郑部长的什么人?”潘越终于把困在自己心里的问题提出来了。 今天一早,化工厅办公室通知他,让他去一趟黄澜化工厂,任务是陪同跟着郑部长来的一个大学生。 如果没有高凡,冯连松陪着郑立农和吴哲夫三个人坐一辆小轿车,就是正合适的。到了黄澜,自有那边的人负责接待,冯连松是不需要再带其他人一道的。 可现在多了一个高凡,让他坐到郑立农的车里,未免显得太挤。让他单独坐一个车,又显得不太好看,于是,办公室就派了潘越去陪高凡,潘越算是受了无妄之灾。 关于高凡的身份,化工厅这边也没搞清楚。 郑立农倒是向薄柄元介绍过高凡的身份:北大学生,茂林那边一个县化肥厂厂长的儿子。然而,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跟着郑立农一块到水南来了,大家就不明白了。 对这个人,过于殷勤似乎也没必要,但太过冷淡,又不合适。让潘越陪他,就是既显得没有冷落他,但同时又没太重视,算是取了一个折中。 潘越其人,今年46岁,原先是化工厅下属化工研究所的。因为技术上有两把刷子,被提了个副总工。但此人不太会做人,在化工研究所颇得罪了一些人,呆不下去了。厅里也是怕闹出事情,才把他调到厅机关,当了情报信息处的副处长。 情报信息处在厅里是个冷门处室,没有对口的下属企业,因此也就没啥权力。至于说搞什么情报,纯粹就是说说而已,化工厅哪有搞情报的能力? 把潘越安排在这里,其实就是把雪藏起来,让他别惹事。只要他消消停停地呆着,熬到退休年龄,就可以滚蛋回家去种花下棋了。 潘越知道自己的位置是怎么回事,索性也就自暴自弃了。日常除了整理几条科技快讯之类的东西应付差事,余下的时间就是潜心钻研象棋,慢慢居然还上瘾了。 早上办公室通知他出门的时候,他正在读胡荣华写的一篇《56炮进3兵对反宫马飞右象》,才看到一半,就被拽出来,说是去个劳什子的黄澜化工厂,他能没有气吗? 想着自己一个岁数奔五的副处长,居然被安排去陪一个半大孩子,据说只是一个跟着郑立农的大学生而已。他心里一直在嘀咕,不知道这个大学生与郑立农到底是什么关系。何德何能,能让郑立农去黄澜考察的时候都带着他。 “我说我是坐火车的时候恰好和郑部长在一个包厢,所以才认识的,你相信吗?” 高凡笑呵呵地问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诚意满满 听到高凡的这个回答,潘越皱了皱眉头。他当然不相信高凡的鬼话,但高凡不肯说实话,他也没办法。 天就这样被聊死了。 高凡想知道的也就是黄澜化工厂的基本情况,省得到了现场啥都不知道。现在该问的已经问了,对方一副象棋脸,木讷且丑陋,高凡也懒得再和他聊啥。 至于潘越,倒是被高凡激起了兴趣,有点想研究一下高凡这个人的愿望,但高凡不理他,他也拉不下来脸主动找高凡搭讪,只能悻悻然地回转身,继续在心里打着棋谱。 在一片沉默中,高凡看到前面的皇冠车已经离开大路,开向了路边一家颇有规模的工厂。 “郑部长,你好啊!你不用下车,从门口到我们办公楼还挺远呢,你别下车!” 厂门口,一群男男女女早已等候在那里。看到皇冠车开来,为首的一人冲向车子,用手扶着后排的车窗,一边跟着车子跑,一边向坐在里面的郑立农大声喊着。 司机见状,脚已经伸向了刹车,那人却向司机挥着手,示意司机把车开进厂里,开往办公楼,他自己则随着车子气喘吁吁地跑着。 在他的身后,那一帮男男女女也都追着车子跑起来了,那场面颇有一些喜感。 “老曹这人,就会搞这种名堂。” 潘越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冷笑着对司机说道。 跟着郑立农的车一路小跑的那位,是黄澜化工厂的厂长曹阳成。因为黄澜化工厂的投资额高,厂子的地位也高,曹阳成的级别是副厅,和冯连松平级,比潘越高出两级,比吉普司机就是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但是,潘越也罢,司机也罢,都是厅里的人,看下属企业的人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即便那司机只是一个工人编制,也是敢在背后嘲笑曹阳成的。 至于车上的高凡,已经被潘越和司机华丽地无视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在评论曹阳成的时候需要回避高凡。 高凡也看到了这一幕,一开始有些错愕,旋即就明白过来了。 郑立农下来视察,曹阳成不能呆在办公室等着,而是必须跑到厂门外来迎接,这样才显得隆重。但厂门口到办公楼还有一段距离,让郑立农下车来,步行去办公楼,似乎也不妥。 于是,曹阳成就只能先在厂门口向郑立农致意,然后再跟着车跑到办公楼去。这样看起来麻烦,诚意却是满满的。 其实,在厂门口看到曹阳成他们迎上来的时候,郑立农就吩咐了司机停车,准备下车来与曹阳成见面握手。可皇冠车是黄澜化工厂的,司机也是厂里的人,是听命于曹阳成的。 曹阳成不让他停车,司机自然就不停了。部长官大,但给自己发工资的却是厂长,司机当然要听厂长的。 一片乱哄哄的状态中,前后两辆车都开到了黄澜化工厂的办公楼下。其实从厂门到办公楼,只有100来米的距离,真算不上什么远。 谷恣 “郑部长,欢迎……,欢迎……啊!” 皇冠车停稳,曹阳成一个箭步冲上前,帮郑立农拉开了车门,同时喘着粗气向郑立农问候道。 郑立农下了车,伸手与曹阳成握了握,说道:“老曹,你这是何必呢。就这百来步的事情,你非要到厂门口去迎接,不是多此一举吗?” “瞧郑部长说的。”曹阳成喘匀了气,笑着说:“郑部长不远万里,从北京到我们水南来。我本来说要带着班子成员到碧田去接你的,结果打电话给厅里,厅里不同意我们去碧田。我们就没办法了。如果郑部长到了,我们还不到厂门口去接,可就太失礼了。” “是我不让你们去碧田的。”郑立农说,“大家都有日常工作,为了一个上级领导,就跑大老远去迎接,这个风气不可长。” “其实我们也就是想早一点见到郑部长,早一点听到郑部长的指示,没有别的意思。”曹阳成说。 郑立农摆了摆手,示意曹阳成没必要再说这些套话。随后,他便把吴哲夫和高凡介绍给了曹阳成,在介绍高凡的时候,他只说高凡是在校大学生,这次是跟着他下来做调研的。曹阳成虽然对高凡的年龄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冯连松和潘越都是与曹阳成认识的,大家见面也就是寒暄几句,自不必提。 简短的欢迎仪式过后,曹阳成招呼郑立农前往厂部会议室,高凡正犹豫着自己该去哪呆一会,却听郑立农直接喊了他的名字:“小高,一块去听听曹厂长他们介绍情况吧。” “我?我去合适吗?”高凡问道。 “当然合适,曹厂长他们这里的情况,对你不保密。”郑立农说。 高凡赶紧点头:“哦哦,那好,那我可要多向曹厂长学习学习。” 一干人来到会议室,分宾主落座。郑立农坐在会议桌一侧,两边分别是吴哲夫和冯连松,再往外就是高凡和潘越。曹阳成带着黄澜化工厂的领导班子,坐在对面。 会议开始,曹阳成自然是要请郑立农先做指示,郑立农表示自己是来听汇报的,没什么指示,还是曹阳成先说。 曹阳成早有准备,他拿出一份稿子,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黄澜化工厂的建设和生产情况。这样的讲稿里,自然免不了有诸如“在某某领导的亲切关怀下”、“干部职工挥汗如雨”之类的套话,不过,干货也不少,至少高凡是听明白了这家厂子的基本情况。 “你说日本的工程师一直住在你们厂里,这是怎么回事?” 听完汇报,郑立农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一点是曹阳成刚才的汇报中讲到的,说厂子为常住在厂里的日本友人提供了良好的生活条件,日本友人翘着大拇指说“哟西”。 “这个……主要是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清洗聚合釜的技术,每次清洗都要请日本工程师过来指导。因为清洗的间隔时间也不长,而日本工程师往返的机票也不便宜,所以我们索性就让他们住下了。”曹阳成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没有办法解决 “你们为什么一直没有掌握清洗的技术呢?”郑立农平静地问道。 他的态度显示出他对于曹阳成说的情况早有了解,甚至可以猜测他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曹阳成面有尴尬之色,说道:“郑部长,这件事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工作中存在不足,次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引进的这套聚酯装置,技术上已经有些落后了。据了解,这套装置是冈谷公司在60年代中期开发的技术,距今已经有十多年时间了。” “这个情况,你们事先知道吗?”郑立农转头向冯连松问道。 冯连松点点头,说道:“这个情况,我们在当初和日方谈判的时候,已经了解到了。选择冈谷的设备,主要是出于价格上的考虑。目前日本的聚酯装置技术最先进的是流山会社,但他们的设备比冈谷的设备价格上要高出两成。 “国家从大前年开始压缩进口规模,给我们的外汇额度限制得很厉害,我们也是权衡再三,考虑到冈谷的设备也是不错的,所以最终就选定了冈谷。” “哦,我明白了。”郑立农应了一句,语气中也听不出他的态度。他向曹阳成示意了一下,说道:“你继续说吧。” “继续?”曹阳成愣了一下。他刚才做了自我批评,又强调了设备本身有些落后,其实已经把原因解释完了,现在还继续什么呢? 但部长让他继续,他总不能啥也不说。他把头转向厂里的总工程师柴焕华,说道:“老柴,要不你来给郑部长解释一下聚合釜清洗的事情吧,技术上的事情,我怕我说不清楚。” 柴焕华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道:“这个问题,刚才曹厂长说过,这套设备的技术相对落后了一些,据我们和国内最近几年引进的其他聚酯装置对比,主要有五个方面的不足。 “第一,缺乏有效的液面控制和物料反馈系统,后聚釜液面波动,容易导致釜壁结垢,同时催化剂管道也容易发生堵塞…… “第二……” 他这一说起来,便开始满嘴飚技术术语,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高凡坐在最边上,偷眼看去,发现自己这边几个人的表现各不相同: 郑立农低着头在本子上快速地做着记录,看他写字的速度,如果不是在画猪头,那么就应当是对柴焕华的讲述有所了解的。 冯连松有些心不在焉,估计是听不懂,同时也不想听懂。 吴哲夫也在做记录,但笔尖明显有些发涩,不如郑立农了解得多。 最有趣的是潘越,他坐在那里,左顾右盼,时不时看上柴焕华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 “……情况就是这样。”柴焕华结束了关于技术的讲述,最后总结道:“我们这套装置,聚合釜的生产周期大约是2个多月,然后就需要进行清洗。 “清洗的时候,需要把聚合釜的弯管拆卸下来,工作强度非常大,而且拆卸的技术要求也比较高。我们的工人向日本技术人员学习了几次,但还是很难掌握全部的要领。 “每次清洗还是需要日本技术人员亲自动手,这就是我们要把他们留下来的原因。” 谷垞 “那你们估计还需要清洗几次,咱们的工人才能够完全掌握操作要领?”郑立农问。 柴焕华看了看曹阳成,不敢擅自回答。曹阳成迟疑了一下,说道:“郑部长,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也不敢做出一个明确的保证。 “冈谷的这个聚合釜,结构还是比较复杂的,我们在没有掌握的情况下,轻易不敢乱动。每次请日本工程师去拆,那个地方又比较狭窄,我们的人进不去,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后面的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这样一套投资五个多亿的设备,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自己的工人没有掌握要领的情况下,厂里不敢让他们去拆聚合釜的弯管,只能让日本人上手。 但这样一来,自己的工人就得不到锻炼的机会,也就无从掌握要领,于是下一回清洗的时候,还得让日本人干。 郑立农问曹阳成,黄澜化工厂的工人啥时候能够掌握这些要领。可照着这个套路,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掌握。 问题是,曹阳成能这样对郑立农说吗? 郑立农听懂了曹阳成的潜台词,他问道:“你们就没什么解决方法吗?” 曹阳成说:“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这段时间,趁着还没到清洗的时候,我们正在请日本工程师给我们的操作工讲操作要领,争取下一次我们的人能够参与得更多一些。” “厅里有没有什么办法?”郑立农把头转向冯连松,问道。 曹阳成的话,其实就是说自己没啥办法,只是说得比较好听而已,相当于“屡败屡战”的意思。郑立农不便揭穿他,于是只能向冯连松询问。 冯连松说:“这件事,老曹他们也向厅里反映过,厅里也在积极地想办法。我们打算和南清、祁东那边联系一下,安排黄化的操作工到他们那里去学习一下,他们那边搞聚酯比较早,经验比我们丰富。” “没用的。”潘越淡淡地来了一句,“南清的装置是从法国引进的,祁东的装置是从西德引进的,和冈谷的装置不一样,黄化的工人去南清、祁东学习,学回来照样解决不了黄化的问题。” “是这样吗?”郑立农看向柴焕华,问道。 他没有问曹阳成,是因为潘越说的是技术问题,这样的问题肯定是柴焕华更有发言权的。 柴焕华讷讷地说:“潘处长说的情况倒是真的,南清和祁东那边的聚酯装置,和我们的不太一样。我们遇到的问题,他们并不存在,所以……,呃,不过,它山之石,也可以攻玉嘛。” 郑立农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又转向潘越,说道:“潘处长,那么依你的看法,黄化这套装置的问题,有没有办法解决呢?” “这个嘛……” 潘越看看曹阳成,又看看冯连松,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也太异想天开了 以潘越过去的脾气,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就直接说出来了。他也就是因为这个脾气,在化工研究所得罪了不少人,最后被扫地出门,差点没被发配到下面的某个厂子里去。 也就是原来的厅长赏识他的才华,拉了他一把,把他调到化工厅当了个副处长。照一些人的看法,他甚至算是因祸得福,因为化工厅的地位是比化工研究所要高一些的。 可潘越不觉得自己到化工厅是什么好事,他呆的地方是个冷门处室,干的工作也没有过去有价值,算是被挂起来了。 就像一条咸鱼一样,挂的位置挺高,可哪有呆在水里舒坦? 这段经历,让潘越有了心理阴影,异或是寒了心,从此懒得再管闲事了,成天只是计算着离退休还有多少天,真真正正地当起了咸鱼。 黄化这套聚酯装置的情况,潘越是很了解的。冈谷提供的技术资料,在情报信息处有一套复本,潘越曾经全面地研究过。 关于这套装置所存在的缺陷,以及黄化在生产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潘越都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刚才柴焕华介绍情况的时候,潘越漫不经心,就是因为柴焕华说的东西他都知道,而且还知道柴焕华的一些看法是存在问题的。 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却不得要领,潘越觉得很难受,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在冯连松提出让工人去南清、祁东等省学习的馊主意时,泼出了一瓢冷水。 话说出口,潘越就有些后悔了。厅里和黄化愿意怎么折腾,关他啥事呢?冯连松是副厅,曹阳成也是副厅,他潘越一个小小的副处,在这多什么嘴。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而且自己还被郑立农盯上了,潘越再想躲,也不合适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得罪副部长的问题,还涉及到他潘越的面子。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缩了,人家副部长肯定会觉得他就是一个耍弄口舌的人,肚子里没啥干货。 潘越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其实办法是有的,关键是厅里有没有这样的魄力。”潘越说道。 此言一出,高凡看到冯连松的脸有些黑了,吴哲夫则是在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高凡读懂了那个笑容的含义,那是在笑潘越情商欠费,一点说话的艺术都没有。 “潘处长觉得,需要厅里有什么样的魄力呢?” 曹阳成发话了。潘越说的是化工厅,但曹阳成觉得他是在含沙射影地针对自己。他是黄化的厂长,遇到事情,还需要厅里有魄力、下决心,岂不是说他这个厂长没魄力? 潘越不知道自己一张嘴就得罪了好几个人,他看看郑立农,见郑立农正微笑着看向他,似乎是在鼓励他的样子,于是便说道: “其实,刚才曹厂长已经说了,黄化这边之所以一直无法掌握拆卸聚合釜弯管的技术,就是因为怕工人操作不当,损坏了设备。 谷冤 “带着这种心态,下一步再涉及到其他检修的事情,黄化照样不敢做,还是得找日本人来帮忙。 “一个日本工程师在中国呆一天,我们要支付的劳务费是4万日元,合将近280元人民币,抵得上我们五六个人一个月的工资。 “如果留一个日本工程师在中国呆一年,光劳务费就要花掉10万,这笔钱用来干点什么都够了。”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曹阳成没好气地呛道。 潘越说的这个,还真是黄化的一个硬伤。因为自己掌握不了设备日常维护的技术,不得不按一天4万日元的劳务费雇日本工程师驻厂帮忙,一年下来光劳务费支出就是小10万元人民币,这事是很难向上交代的。 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其实,拆一根弯管有什么复杂的?黄化的操作工没有经验,水南化工设备安装公司那边有的是有经验的钳工,找他们过来拆几回不就明白了?”潘越说。 曹阳成冷笑道:“潘处长,你这话说得也太轻松了。化安那边的钳工也就是装配过咱们自己制造的设备,和人家日本的设备能比吗? “你说找他们来拆,万一他们拆坏了,算谁的?” “算厅里的。”潘越说,“如果一年能够省下10万块钱请日本人的费用,用来做管子,七八十根也能做出来了。拆坏了大不了自己做一根换上,能费几个钱?” “你是说,让化安公司自己做根管子换到冈谷的设备上去?”曹阳成问。 潘越说:“都是钢材,也没有啥复杂的焊接工艺,接口就是一般的法兰盘,化安公司怎么就做不出来了?” “你能保证和日本原厂的管子一模一样?”曹阳成逼问道。 “为什么要一模一样呢?”潘越却被激起了斗志,“我研究过图纸,冈谷的那根弯管,设计得很不合理,它的管颈太短,以eg喷淋捕集器连接点太近,冷热混合,所以容易发生堵塞。 “如果修改一下设计,把颈长增加到1.8米左右,再加装一个阀门,不但能够减少堵塞,而且清洗的时候也用不着拆装弯管,清洗效率提高三倍都不止。” “哈!潘处长,你也太异想天开了!”曹阳成笑了起来,“如果有这么简单,人家冈谷怎么会想不到?人家这样设计,肯定有人家的道理,我们如果随便改动,到时候生产出了问题,你潘处长不用负责任,我可是要向厅里做解释的。” 潘越嘴一张,就准备反驳曹阳成。郑立农拦住了他,对柴焕华问道:“柴总工,你觉得潘处长的建议,有没有可取之处?” 柴焕华迟疑了一下,说道:“可取之处,应当还是有的,老潘当年在研究所那边也是挑大梁的,技术上是有一套的。不过,黄化这套设备,毕竟是五个多亿的投资。 “我们国家在聚酯装置方面,和发达国家相比,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的。轻率地修改别人的设计,风险太大了。至少我们自己是不敢这样做的。” 第一百三十章 今天有收获吗 “我明白了,毕竟这是五个多亿的国家财产,你们有这样的顾虑是对的。” 郑立农点了点头,认可了柴焕华的理由。 坐在一边旁观的高凡眼见着潘越脸色大变,似乎是想杠一句什么的样子。一向了解他脾气的冯连松眼明手快地按住了他,不让他出声。 随后,潘越的表情便由激动变成了沮丧,接着又变成了漠然。 关劳资屁事! 估计这就是这一刻潘越的心里写照吧。 日本工程师的事情,算是一个小插曲,郑立农不再提了,大家也就选择性地把它忘记了,接着又聊起了其他话题。 黄澜化工厂的生产和经营问题,当然不止这一件。郑立农一项一项地问着,有些黄化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他会做出一些指示;有些是黄化的现实困难,他则表示可以帮助协调解决。 由于潘越这个搅屎棍不再出声,大家的交流还是很和谐的。 曹阳成不是菜鸟,知道领导视察的时候,你不能把工作说得完美无缺,哪怕是真的完美无缺,你也要留点破绽下来,让领导批评几句,否则领导不是白来一趟了吗? 对于郑立农的批评,曹阳成和一干厂领导都表示心悦诚服,会立即遵照郑立农的指示去改正。 至于有个别人演技过于夸张,说出些诸如“高屋建瓴”、“茅塞顿开”之类的恭维话,收获的往往是郑立农一个关爱弱智儿童般的眼神。 大家都是时间管理大师,汇报告一段落的时候,也正好到了饭点。黄化准备了一桌八盘八碗的“家常菜”迎接郑立农一行,郑立农倒也没端着架子批评,毕竟这也是时下的风气,就算你三令五申,人家也不敢真的照着“四菜一汤”的标准来接待你。 吃饭的过程乏善可陈,大家都围着郑立农、冯连松、吴哲夫三人敬酒,高凡和潘越二人被晾在一边,倒是免去了被灌酒的痛苦。 吃过饭,大家被安排在黄化的招待所休息。郑立农、冯连松和吴哲夫三个人显然都是需要安排单间的,虽然单间标准也有差异,以体现出各自职位的不同。 以黄化厂办的愚见,高凡、潘越二人,其实住个二人间就可以,但曹阳成觉得也没必要去省一间房,于是这二人也都享受到了单间待遇,只是房间的档次又降了一格。 “小高,郑部长让你到他房间来一下。” 高凡在房间刚刚洗漱完,正准备倒头睡个午觉,吴哲夫给他房间打来了电话。 高凡照着吴哲夫说的房间号码来到郑立农的房间,吴哲夫已经在那了,甚至还已经帮他沏好了一杯茶,放在小茶几上。 高凡从茶的位置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摆出一副小学生听老师训话的姿态,向坐在大沙发上的郑立农问道: “郑部长,您找我?” “今天有收获吗?”郑立农问。 “收获很大。”高凡答道。 谷毸 “说说看,有什么收获。”郑立农又说道。 高凡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按着常见的套路归纳出几条,不外乎就是大开眼界、了解到很多实践中的困难、向一线干部学到了很多之类的,为了显得不是那么糊弄,他还举了几个例子。 上午的会,高凡还的确是听得挺认真的。后世的聚酯生产技术,他了如指掌,但这个年代的聚酯装置有什么特点,他就不太清楚了,所以听曹阳成、柴焕华他们介绍的情况,还是挺有收获的。 他也不枉被称为人行自走数据库,记忆力极好,曹阳成他们讲的一些梗,他也能记住,此时向郑立农复述出来,便显得他听讲认真,是个可教育的好孩子。 郑立农对于高凡的回答还是挺满意的,虽然他也听出高凡的话有一些套路,但这恰恰说明高凡有足够的情商,不是潘越那种愣头青。 高凡的叙述中,涉及到技术方面的问题,没有任何差错,这说明高凡是懂这些技术的,至少是能够听懂这些技术,这对于一个一年级的本科生来说,的确是非常难得了。 “关于黄化聚合釜日常维护的问题,潘处长说可以请国内企业来帮忙,你对此是怎么看的?” 说完常规的那些口水话之后,郑立农抛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高凡笑笑,说道:“郑部长,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就是为这事来的吧?” “你说呢?”郑立农还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高凡便清楚郑立农的立场了,他说道:“我认为,潘处长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而且是非常急需的。” “理由呢?”郑立农问。 高凡说:“很简单,我们不可能靠买设备建起一个聚酯产业。” “这个提法……倒是有点意思。”郑立农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么,小高,你对咱们国家的聚酯产业了解吗?” “看过一些资料,说不上很了解。”高凡低调地说。 “说说看。” “我们国家的聚酯产业,发端于50年代,真正形成生产规模是在60年代。到70年代之后,国家领导看到了全球合成纤维产业的大发展,意识到我们必须搭上这班车,所以开始大力发展聚酯产业。 “鉴于我国的聚酯设备制造能力几乎是空白,目前包括黄化在内的国内十几家大中型聚酯厂,都是70年代以来从国外引进的。 “目前我国的聚酯产能大约是每年40万吨,其中大约只有不到2万吨使用的是国产设备。” “这个功课做得不错。”郑立农赞了一声。 聚酯毕竟只是化工产业的一部分部分,高凡在北京出发之前,估计也想不到会遇上郑立农,更不会想到郑立农会带他来黄化。他能够信口说出国内聚酯行业的情况,就说明他平时是做过一些功课的,这就值得表扬了。 “据我看到的一些专家预测,咱们国家到本世界末,聚酯规模要达到300万吨以上,也就是在现有基础上扩大将近10倍。 “如果这10倍的产能,全部依靠引进技术来实现,我们的外汇光是引进聚酯装置就全部花光了,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高凡断言。 第一百三十一章 聚酯装置没那么娇气 郑立农看向高凡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欣赏。 自己这双眼睛还真没看错人,这个半大孩子,是可造之材啊。 正如高凡猜测的那样,郑立农此次到水南,就是冲着黄澜化工厂设备维护这件事来的。 黄澜化工厂要留一个日本工程师在厂里常驻,一年光是劳务费就要花1000多万日元,这件事黄化必须向化工厅报告,要申请相关费用额度。而水南化工厅也必须向化工部报告,因为金额不算小了,就算化工厅能够拿得出来,也是必须要向上级部门报备一下的。 1000多万日元,合10万元人民币,相对于黄澜化工厂近6亿元的投资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水南省化工厅运用了一些春秋手法,把这笔钱粉饰成正常的维护开支,乍看上去,也没啥不妥。 但郑立农是有经验的人,而且原本就在琢磨聚酯装置引进的问题,从水南化工厅的报告上,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于是便趁这一次到南方来的机会,专程前往黄化,了解一个究竟。 曹阳成、柴焕华他们的回答,并不能让郑立农满意。但他也能理解基层的顾虑,并没有因此就给曹、柴等人下一个负面评价。 在郑立农看来,这二人的主要问题是缺乏担当,同时有些过于迷信国外技术,缺乏挑战的勇气,这在基层干部中并不少见。 承平日久,许多干部的信条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国家把这么一个大厂交给你,你能够保证安全生产,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非要搞啥创新,万一把进口设备弄出点故障,就算国家不追究你的责任,你的同僚、竞争者们难道不会抓住这个把柄黑你? 请个日本工程师在这里,一年花费不过10万元人民币,这笔钱也不算多嘛,就当是花钱买太平了。 在日本工程师在现场,如果设备出了什么事情,哪怕是耽误一两周的生产,造成几百万损失,厂里也有甩锅的理由。 你看,人家日本人都搞不掂的事情,我们有什么办法? 潘越提出让水南化工设备安装公司的人去解决聚合釜检修的问题,郑立农是支持的。但一来柴焕华他们还有顾虑,他不宜强力干涉,二来潘越毕竟只是一个副处长,郑立农还是要给曹阳成、柴焕华留点面子,所以才会把事情压了下去。 会场上他不便说什么,但会后,他还是要琢磨琢磨这件事。 吃过饭回到房间后,他和吴哲夫讨论了一下,有了一些想法。正准备打发吴哲夫回去休息的时候,郑立农突然想到了高凡,并且隐约觉得这个高凡或许能够提出一些不同的思路,这才让吴哲夫打电话把高凡叫了过来。 高凡一张嘴,就说潘越的建议是正确的,而且是急需的,这个结论,甚至比郑立农与吴哲夫讨论的结果更加激进,同时也让郑立农觉得眼前一亮。 “你是说,如果照着潘处长的建议,请水南化安公司的人来帮助拆卸弯管,能够促进咱们的聚酯装置国产化?”郑立农替高凡总结道。 谷后 高凡说:“其实,聚酯装置没那么娇气,或者说,所有的化工过程装置,都没那么娇气。基本原理有了,哪根管子粗一点,哪根管子细一点,都是可以进行理论计算的。 “我们沧海厂提出的铵改尿新方案,就是在化工部原方案的基础上做了重大修改,但只要不违背基本原理,这种修改能有多大影响?” 吴哲夫插话道:“黄化的这个聚合釜弯管,我吃饭的时候向他们技术处的同志了解过,设计上还是有一些特别之处的,不懂行的人,拆下来就装不上去了。黄化的操作工不敢拆,也有一定的道理。” 高凡说:“这个其实就是日本人搞的名堂。好的工业设计,应当是尽可能地简化,降低维护的难度,哪有把一根管子设计得拆不下来的道理? “他们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日本人天性很轴,一种设计提出来了,轻易就不会改,哪怕觉得不行,也不敢随便改。” “这怎么可能?”吴哲夫瞪着眼睛惊讶地说道,“我对日本企业的印象恰恰相反,我觉得他们很追求创新的,反而是我们比较循规蹈矩。” 高凡说:“这只是表象。日本文化里很讲究等级秩序,一个设计如果是前辈设计师做的,而这个前辈又因为技术好而被提升成了领导,那么下面的设计师是不敢轻易否定的。 “我们有时候进口日本的设备,觉得其中有些设计纯粹不合逻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其实就是传统设计一直没有得到更新而已。” “小吴,这件事,等回去以后,你找一些技术部门的同志了解一下。如果的确有这种情况,未来我们消化吸收日本的技术时,就要把胆子放得再大一点,要敢于质疑日本企业的设计方案。”郑立农说道。 “好的,部长。”吴哲夫点头记下,心里不禁有些犯酸。这个小屁孩子高凡,还真是得领导的欣赏啊。他说的这事,没准就是他自己演绎出来的,领导居然也就信了。 “你刚才说有两个原因,现在只说了一个,还有一个呢?”郑立农问。 高凡说:“还有一个,就是属于故意用这种繁琐设计来迷惑我们了。” “你说说看,什么叫迷惑我们?” “首先,这种繁琐的设计,能够让诸如黄化这样的企业不敢自己去维修设备,从而增强了日本设备的神秘感,有助于他们在未来的谈判中漫天要价。其次,我们看不透他们的设计思路,就难以进行仿造,这样就阻拦住了我们追赶的道路。”高凡侃侃而谈。 这些事情,原本就是后世的他听一些老前辈们说起的。前辈们为了破解进口设备的奥妙,付出了许多艰辛。有些时候,等弄明白了设备的道理,才知道设备中的许多设计都是故弄玄虚的,至于是为了骗钱,还是为了扰乱仿制者的视线,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照你这样说,潘处长应当是看穿了日本人的伎俩,所以才敢大胆地提出对弯管的改造方案的?”郑立农问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那要看多大的装置了 “这一点,我觉得还是请潘处长自己来说吧。”高凡建议道。 郑立农立马转向吴哲夫,说道:“小吴,你给潘处长打个电话,看看他休息没有。如果他还没有休息,也请他过来一趟。” 吴哲夫打了电话。潘越听说是郑立农有请,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但还是不敢怠慢,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 吴哲夫照样给他沏了一杯茶,给他安排了一个位子。郑立农住的这个房间是一个大套间,外面的客厅很大,再坐几个人也不嫌挤。 “潘处长,关于黄化这套聚酯装置维护的事情,今天会场上人比较多,涉及到的议题也比较多,所以我没让你继续下去。现在这里只有咱们几个人,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你有一些什么样的思路。”郑立农直截了当地对潘越说道。 “在这讲……”潘越有些傻眼。 一个副部长,能懂什么技术? 一个秘书,看上去就更不像是懂技术的人了。 再就是这个半大孩子,据说是个大一的新生,大学基础化学都不知道学完没有。 嗯嗯,肯定是没有学完的,这才第一学期呢。 跟这样一帮啥也不懂的人讲聚酯装置的优化,自己该怎么讲啊? 郑立农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潘处长,关于聚酯装置,我们都是外行,你如果要讲具体的技术问题,我们恐怕是听不懂的。 “你能不能说说,你对黄化这套聚酯装置的日常维护,有什么样的建议。你今天在会场上讲的改造弯管的事情,就很有创见嘛。” “有创见有啥用,五个多亿的设备,谁敢去改?”潘越嘟哝道。 他记得自己当时被柴焕华扫了面子,正待反驳的时候,郑立农却出来替柴焕华说话,相当于否定了他的意见,他这会肚子里还有气呢。 郑立农偏偏还要提起此事,他能不嘀咕两句吗? 见潘越这副模样,郑立农心念一动,向高凡递了一个眼神,那意思就是让高凡去劝劝这位大叔了。 他自己是副部长,也不便对潘越说什么软话。再说,他刚才对潘越挺客气的,潘越不也没领情吗? 跟这种情商低的人说话,就是挺累的。 高凡得了郑立农的暗示,他嘻嘻一笑,说道:“潘处长,不就是改个弯管吗,这有啥不敢的。唯一的悬念是,你提出的改造方案,到底靠不靠谱。” “再不靠谱,也不会比冈谷的原设计差。”潘越呛声道。他不敢顶郑立农,但顶一顶高凡是没有心理压力的。 “如果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你敢吗?”高凡问。 潘越看看高凡,又把头转向郑立农,说道:“郑部长,小高同学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立农笑笑,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如果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你敢吗?” “可我是厅里情报信息处的,手上一个工人都没有,我怎么做?”潘越问。 “郑部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潘处长,不知道可以不可以。”高凡向郑立农问道。 谷蝶 郑立农笑道:“没事,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请教。咱们今天就当是闲聊,所有的话都可以不算数。” 高凡点点头,对潘越问道:“潘处长,你说你的设计比冈谷强。那么,如果不考虑黄化这套装置,让你独立设计一套聚酯装置,你能不能设计出来?” “那要看多大的装置了。”潘越应道。 “比如,6万吨的。”高凡说。 潘越摇摇头:“这个还是有点难度的。聚酯生产涉及到五个釜,酯化段的酯化工艺参数,缩聚段的反应器间负荷,还有后缩聚反应器反应控制和传质控制的临界粘度判别等等,涉及到的技术问题非常多。 “装置的规模越大,计算难度就越大。我们过去自己没有设计过这样的装置,凭空要设计一套出来,还是很难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态度没有刚才那样桀骜了,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能力有限。 设计这种大型化工装置,除了考验设计者的水平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设计机构的数据积累。 日本企业也是从小型装置做起,逐步积累经验,才能一步步设计出大型装置的。中国虽然很早就开发过聚酯装置,但都是几百吨的小装置,要想一步到位地开发出6万吨级别的大装置,别说潘越,就算是化工部的专家,也没这个能耐。 潘越的回答,并没有超出高凡的预料。相反,如果潘越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搞出6万吨的装置,高凡就可以请郑立农轰人了,这种人纯粹就是吹牛不上税。 他继续问道:“那么,潘处长能设计出多大的装置呢?” “三五千吨的装置,应当是没问题的。”潘越说,说罢,他又看了郑立农一眼,补充道: “其实我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提出过要开发五千吨级的聚酯装置。我还带人去考察过南清、祁东的那两套引进装置,借鉴了不少经验。” “后来呢?” “后来我就调回厅里了,然后厅里就组织引进了黄化的这套装置。” “我明白了。”高凡点了点头。 “小高,你有什么想法?”郑立农问道。 高凡说:“想法的确是有一些想法,不过肯定是不太合适的,我想我还是不说了吧。” “小滑头!”郑立农骂了一句,假意地板着脸说:“有想法就说,我们讲究的是畅所欲言,又没人会抓你的辫子,你怕什么?” “那我就说了?” “小高,你就说吧。”吴哲夫也听不下去了,“郑部长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你再这样,郑部长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哦哦,那好。” 高凡显出惶恐的样子唯唯连声,随后,他指着潘越,对郑立农说道: “郑部长,我有一个建议,请潘处长屈尊到水南化工设备安装公司当个总工程师,然后让化安公司接手黄化的设备改造与维护。 “另外,就是由潘处长牵头,开发国产五千吨级聚酯装置,最好能够在一年内就拿出成果。”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过去为什么没人说过 “5000吨级的聚酯装置,这应当是国外已经淘汰的规格了吧?”郑立农皱着眉头说,“小高,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开发这个规格的装置吗?” 高凡嘿嘿一笑,看看潘越,问道:“潘处长觉得呢?” 潘越有些看不懂这一老一少了。 老的这个,未免有些太过于礼贤下士了。小的那个,则显得过分张狂。 刚才这会,高凡也没跟他商量,直接就给他安排起工作来了,说要让他去化安公司当总工程师,又说要让他牵头开发5000吨级的装置。 潘越一开始还以为这些话都是郑立农让高凡说的,心里还在嘀咕,不知道郑立农这样一个副部长为什么还要让别人传话,难道他直接说出来,自己还敢炸刺吗? 现在听这二人的对话,潘越才明白,闹了半天,高凡还真的是在越俎代庖,自作主张地把他给安排了。 这特么算个什么事啊! 潘越在心里怒吼道。 可心里有再多的羊驼,潘越也不便在郑立农面前和高凡吵架。听到高凡向他询问,他说道:“5000吨级的装置,的确是国外已经淘汰的。我们化工厅原先是想过要搞一两套5000吨的装置,但现在已经引进了黄化的6万吨装置,再搞5000吨的就没必要了。” “我倒是觉得,必要性很大呢。”高凡说。 郑立农已经点起了一支烟,这是他打算听别人讲道理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这个举动,可以给讲述者制造一个心理暗示,那就是副部长此时正在休闲,自己多说几句,也不会耽误副部长的工作。 反之,如果人家讲话的时候,你正襟危坐,显得很认真的样子,对方就容易紧张,生怕说错什么,对不起领导如此重视。 高凡在来水南的火车上与郑立农聊了一路,对他这个标志性动作已经有所了解了,见状微微一笑,说道:“郑部长,您能不能回忆一下,您是怎么形成5000吨级装置不适合我国国情这样一个印象的。” “我说了不适合我国国情吗?”郑立农一愣,旋即便醒悟过来。 他的确没说过5000吨级装置不适合中国国情,但他说这个级别的装置已经被淘汰,没必要再开发,其实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它不适合中国国情了。 一旦反应过这一点,一个新的问题就出现了。5000吨级装置被淘汰,是国外的潮流,自己怎么会轻易地就把它当成国内的潮流了呢? 吴哲夫见郑立农发愣,便替他回答道:“小高,咱们国家提出要在本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那么技术上与国际接轨就是必然的选择。 “国际上已经淘汰了5000吨级的聚酯装置,代之以5万吨以上级别的装置。大装置具有规模效应,生产效率高,能耗低,产品质量稳定,操作人员少,这都是众所周知的。 “国家之所以拿出这么多宝贵的外汇来引进大规模聚酯装置,也正是看到了这些优点。 “在这个时候我们再花精力去开发5000吨级的装置,相当于开历史倒车了。” “吴秘书刚才说的5万吨级以上装置的优点,都是对的。那么,吴秘书认为,这个级别的装置有什么缺点呢?”高凡问道。 “缺点?一次性投入太大,对国家财政的压力太大。主要就是这个缺点吧。”吴哲夫说。 高凡摇摇头,说道:“吴秘书说的不完全。5万吨级以上的装置,最大的缺点在于它的单位投资大。如果使用5000吨级的装置,每吨聚酯产能的投入,最多只相当于5万吨级装置的1/6,甚至压到1/10也并非不可能。” “有这么大的差异!”郑立农惊讶地问道。 高凡瞟了潘越一眼,潘越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郑部长,小高说的这个情况,基本还是属实的。我在研究所的时候,做过一个粗略的匡算,如果由我们自己设计、制造一套5000吨级的装置,总投资大约是在800万到1200万之间,平均每吨产能的投资相当于1600至2400元。” “小吴,黄化这套6万吨装置,投资是多少?”郑立农脸色凝重地问道。 吴哲夫说:“大数是5亿7000万。” “也就是每吨产能将近1万元。”郑立农说。 “南清、祁东的那两套装置,每吨产能的投资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吴哲夫补充道。 每吨聚酯产能的投资是1万元,这是行业里的一个经验数据,郑立农也是知道的。他刚才向吴哲夫求证,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差错。 如果引进装置的投资是每吨1万元,而自行研制的装置只需要1600元至2400元,那么这二者之间的差价就大得惊人了。 吴哲夫刚才说了引进装置的若干优点,与这样一个缺点相比,所有的优点都没有意义了。 同样形成6万吨的产能,引进装置需要近6个亿,国产装置1个多亿就足够了。你说国产装置效率低、能耗高,我节省下来的4个多亿,够买多少石油了?你的能耗再高,能耗掉价值4个多亿的石油吗? “过去为什么没人说过这个问题?”郑立农黑着脸问道。 他这话,是冲着吴哲夫、潘越二人说的,这俩人都是他的属下,虽然潘越与他还有一些距离,但如果潘越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水南省化工厅,而水南化工厅又汇报给了化工部,那么郑立农何至于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情? “其实,我刚才算的成本,也只是一个匡算,实际制造的时候,也许……成本还会更大一些的。”潘越讷讷地解释道。 但这个解释实在没啥说服力,也就是领导发问了,你不管有用没用,总得给个回答。 高凡说道:“郑部长,这件事,您倒是别怪下面的同志。毕竟,咱们国家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独立地制造过5000吨级的装置。 “而且,这种小装置一般采取的是间断式生产方式,而引进的大规模装置是连续生产的,二者的生产效率的确是有很大的差异。 “我现在建议开发5000吨级的装置,估计过上20年,这些装置都得被强行淘汰了,届时也是一笔非常大的浪费。”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断他们的爪子 “不全是这个原因。” 郑立农缓缓地说: “主要的原因,在于我们这些上面的领导不了解情况,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咱们国家的聚酯技术一直很落后,70年代,我们和西方的关系改善了,国家又提出要大力发展涤纶,满足人民生活需要,所以就直接从国外引起了几套大型聚酯装置。 “在当时,我们也不具备独立开发大型聚酯装置的能力,即便是5000吨级的装置,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望尘莫及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先入为主了,觉得聚酯装置的价格就是这样,每吨1万元,这个数字也很好记。却从来没想过,如果换成自己来造,价格会是多少。” “其实有些地方的领导可能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但是……”吴哲夫插了一句话,不过说到“但是”的时候就停下了,不再往下说。 高凡和潘越都听懂了这个“但是”背后的潜台词。吴哲夫分明是说,聚酯装置的引进是由国家出钱的,对于地方政府来说,自然是多多益善,反正也不掏地方政府的钱。 吴哲夫插这句话,是想替郑立农开脱,让他不要一味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他后面那些话,有些诛心,以他的身份,并不适合在地方干部以及高凡这样的外人面前说这种话,所以就选择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但是”。 高凡说:“其实,聚酯装置的单价并没有那么贵。大型装置的单价比小型装置高一些,但也不至于高到每吨1万元的水平。 “国外厂商之所以开出这样的天价,其实就是看准了我们自己不会造这样的装置,不管他们如何报价,我们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那么,小高,你是怎么知道聚酯装置的价格的?”郑立农突然饶有兴趣地向高凡问道。 你穿你也知道啊! 高凡在心里回答了一句。 在他所了解的历史上,中国一直都在进行聚酯装置的国产化努力,但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才造出了第一套10万吨级的大型装置,而随之而来的,就是进口聚酯装置的单价断崖式下降,降到了此前的1/5。 中国人这才知道,长期以来,国外厂商从中国攫取了多少利润,多达近百套的引进装置,让人坑走的钱是以百亿计算的。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几百亿,那可都是十几亿人的血汗钱啊! “我在厂里帮周阿姨研究铵改尿方案的时候,看了很多资料,其中也包括聚酯装置的资料。我觉得,聚酯装置和合成氨装置其实也有类似之处,从合成氨装置的制造成本,完全能够估算出聚酯装置的成本。”高凡说道。 潘越说:“聚酯装置的难度比合成氨高一些,……我是说和我们自己搞的小合成氨相比,如果是和引进型的30万吨合成氨相比,聚酯装置的难度也不算特别大。 “小高的说法是对的,我们拿自己搞的化工设备的价格去对照一下,也知道引进装置的价格是虚高的,完全就是在抢钱。” “抢钱……,这个说法好啊。”郑立农叹了口气,“当年,他们是端着枪来抢钱抢东西,被我们打跑了。现在他们换了个方式,本质上还是要抢我们的钱,这一回,咱们也得打断他们的爪子。” “这是迟早的事情。”高凡自信满满地说,但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目前咱们的技术水平还不如别人,还得学习他们的技术。我们能做的,就是扎好篱笆,不让他们把手伸进来。我说请潘处长牵头搞5000吨级的装置,就是这个理由。” “你是说,以后我们就用自己搞出来的5000吨装置,去替代进口的大型装置?”郑立农问。 高凡说:“没什么不行的。黄化的产能是6万吨,我们如果造12套5000吨装置,就相当于新建了一个黄化。” “那还是有区别的。”潘越赶紧纠正,“黄化的自动化程度很高,6万吨的厂子,干部职工还不到1000人。事实上,哪怕只剩下500人都够。 “如果我们建12个5000吨级的厂子,每家厂子起码要200人,12家就是2400人。” “人多还不好吗?”高凡笑道,“现在到处都是待业青年,我们如果能够多招一些人,不也能减轻国家的就业压力吗?” “……”潘越被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高凡这话,当然就是抬杠了,而且是很没节操地抬杠。潘越是个老实人,哪应付得了这种杠精伎俩。 不过,潘越也必须承认,高凡的话是有一些道理的。 国外热衷于上大型装置,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劳动力成本太高,而大型装置需要的工人少,能够节省下大量的人员工资。 但这个问题在中国是不存在的,因为中国人实在太多了,而且中国人的工资水平,连1/30都达不到。 所以,小型装置生产效率低,根本就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能够省下几亿元的投资,够给多少工人发工资了,自己还需要在乎多几个人吗? “还有一点。”高凡笑着说,“郑部长,你回北京之后,就下一个文件,鼓励各地使用小型装置代替大型装置,还要规定以后没有特殊理由不再引进大型装置。” “这样一来,国外那些厂商都得降价了。”郑立农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高凡刚支了个招,郑立农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这就叫欲擒故纵了。”吴哲夫归纳道。 郑立农说:“擒我们是需要擒的,但纵也要纵。国外厂商如果能够大幅度地降价,用不着降到20%,哪怕是降到30%,我们也可以继续引进几套装置。 “不过,国产化的事情,我们必须紧抓不放。自己手上没点技术,人家就敢欺负你了。” 说到这,他转头看着潘越,问道:“老潘,刚才小高建议让你去化安公司当总工程师,同时牵头搞5000吨设备的研制。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你个人的意愿的,你如果不愿意去企业,我也不便强求。你看……” “郑部长,我……我愿意!”潘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嘴张了张,想说句啥豪言壮语,却又一时语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还是从长计议吧 “小高,我对你是越来越感兴趣了。看起来,你不光是化工专业的功底扎实,对于产业发展问题也很有见解,的确是人才难得啊。”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高凡,郑立农感慨地说道。 这是在碧田开往瑞章的火车上,依然是软卧车厢。不过这回包间里没有其他乘客,只有郑立农、吴哲夫和高凡三人,大家聊天就可以更随便了。 在与潘越认真讨论过之后,郑立农一回到碧田就与水南省化工厅的领导们开了一个会,重点讨论聚酯产业发展的问题。 水南是改革开放的前沿,这两年乡镇企业发展很快,其中轻纺工业的发展尤为迅猛。纺织、服装产业的发展,要以纺织面料作为基础。聚酯作为化纤面料的原材料,对纺织服装产业的发展有很大影响。 黄澜化工厂的投产,缓解了水南省对于化纤原料的需求紧张局面。但省经委预测,最多再过一两年时间,随着水南服装行业的进一步发展,全省的化纤紧张局面还会再次出现。届时仅凭黄澜化工厂的6万吨聚酯产能,根本不足以应对。 鉴于此,省经委已经在让化工厅未雨绸缪,提出增加聚酯产能的方案,要么是扩大黄化的生产规模,要么是筹建新的聚酯企业。这两个方案,都涉及到要从国外引进新的聚酯装置,而且必然也是数亿元的投资。 当然,无论是哪一项,都不是水南省化工厅能够说了算的。化工厅的任务是提出建设方案,再由省经委、计委协调资金,这其中也包括了向国家伸手要求投资。 这种几亿元的投资项目,水南省自己无权决策,需要上报国家经委、计委,程序非常复杂,中间还涉及到各种“跑部”的操作,水南省这边必须提前做准备。 郑立农这次到水南来,薄柄元就琢磨过要找机会向郑立农吹吹风,留一个伏笔,以便未来向化工厅要钱的时候,不会显得太突兀。 没等薄柄元找到合适的机会,郑立农却先提出了此事。但郑立农抛出的方案,却是大家始料不及的。 郑立农提出,把水南化工设备厂和水南化工设备安装公司合并,组建新的水化设。派潘越到新的水化设担任总工程师,主要抓两件事,即接手黄澜化工厂的设备日常维护、改进以及5000吨级国产聚酯装置的开发。 郑立农要求,水化设必须在一年时间内完成国产装置的设计,再用半年左右时间建成第一套验证装置。如果该验证装置投产顺利,达到预期效果,则要争取未来国内一半的聚酯新增产能采用国产小型装置。 最后这一条,郑立农表示只是他的个人想法。等他回北京之后,会先把这个思路提交化工部党组讨论,形成最终意见后,再请国家计委、国家经委同意,并以几部委的名义联合发布。 不过,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研制国产小型装置这一条,是必须要做的。哪怕达不到让国内一半新增产能使用国产装置,能够推广一部分,也是可喜的成果。 在会上,郑立农把高凡说过的理由变成自己的话,向一干化工厅领导又说了一遍,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同。 国产装置和进口装置,每吨产能的投资相差6倍以上,谁看了也觉得心疼。如果能够把国产装置开发出来,哪怕自己不采用,也可以用来作为与外国厂商讨价还价时候的砝码,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人家张嘴来一句“爱要要不要滚”,你只能唾面自乾,屁都不敢放一个。 潘越得到水化设总工程师的任命,一扫此前的颓唐模样,趾高气扬地上任去了。水化设也在碧田,倒省了潘越搬家的麻烦。 至于说从省厅到企业去算不算吃亏,在这个年代里还真不好说。省厅的好处就是清闲,晋升的机会多,但企业里的实惠却是更多的。 照大家的看法,潘越在省厅早已是混吃等死的心态,肯定也不指着晋升了,那么还不如去企业捞实惠。 别误会,这个“捞”字并不是指搞腐化之类,企业如果经营效益好,福利是很多的,光是一年四季发的肉蛋水果之类,就足以让机关里的干部们嘴角流下苦涩的泪水了。 郑立农交代完水南这边的事情,便启程前往茂林省会瑞章,高凡只能跟着,原本想去仁桥视察自己企业的想法就先搁置下来了。 经过潘越这件事,郑立农对高凡的看法在从前的基础上又提升了一大截,所以才会如此直白地夸奖高凡,而不必担心对方太过骄傲。 郑立农看出来了,这个高凡绝对是千年的妖精,不是别人夸奖几句就会晕头转向的。 “产业的发展,永远都不只是专业技术问题,还包括经济问题,甚至是政治问题。我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会申请免修,出来接触一下实践。”高凡回答道。 “哈,你这是在拐着弯地提醒我要在你们徐厅长面前替你说话吧?”郑立农笑着评论道。 “我只是想获得一个实践机会。”高凡说,“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在黄化和潘处长谈的那些,其实只是我从书本上看到的东西,再加上一些自己的想象,终究不是现实。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真正参与一家企业的生产经营,我想会学到更多东西的。” “我倒是觉得,你去承包一个县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实在是太浪费了。我更希望你好好回去读书,等大学毕业之后,直接到部里来工作。我相信,你在这个平台上能够发挥的作用,肯定是更大的。”郑立农说。 “这个……还是从长计议吧。”高凡婉拒道。 他还真没想过要到部委去工作,总觉得自己可能适应不了部委的那种氛围。 你不见吴哲夫,也就是不到30岁的人,跟在郑立农身边,少言寡语,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让高凡变成这个样子,打死他都不乐意。 谈笑间,瑞章已经就在眼前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是谁家的孩子 站台上,茂林省化工厅副厅长徐盈带着几个属下在等候着郑立农一行。 看到郑立农下车,徐盈快走两步迎上前去,笑盈盈地招呼道: “郑部长,欢迎欢迎。我们刘厅长这一段在北京学习,所以厅里派我来车站接您。刘厅长还专门打电话过来交代,要求我们务必要做好接待工作,要把您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小徐,辛苦你了。”郑立农与徐盈握手,笑着说道。 “我哪还是小徐,都已经是老徐了。”徐盈哈哈笑着抗议道,接着又向吴哲夫打了个招呼。 待看到落在最后下车的高凡时,徐盈愣了一下,诧异地向郑立农问道:“郑部长,你们是一块的?这是谁家的孩子?” “他呀?”郑立农笑笑,转头对高凡说道:“小高,这就是徐厅长,要不,你向她自我介绍一下?” 高凡装出一副乖巧模样,走到徐盈面前,说道:“徐厅长,我叫高凡,我爸是沧海化肥厂……” “你就是高凡?”徐盈打断了高凡的话,她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了高凡一番,然后笑道,“原来也就是一个普通孩子嘛,科委那边还说你有特异功能呢。对了,你叫什么徐厅长,你得叫我徐阿姨才对。你还只有三岁的时候,我就抱过你的。” “呃……”高凡窘了,这种长辈梗,他还真不适应。 后世的孩子遇到这种梗,都会表现出满脸嫌弃,甚至直接开怼的。不过,身处这个年代,高凡也只能入乡随俗,赶紧换了称呼:“徐阿姨好,我爸在家里也经常提起你的。” “他说我啥了?”徐盈问。 “他说你平易近人,关心下属企业,英明睿智,还有……,从来不欺负小孩子。”高凡说到最后就开始胡扯了。 拜托啊,姐姐,我说我爸经常提起你,只是一句客气话好不好,有你这么较真的吗? “噗!”徐盈笑喷了,她伸出一只手,戳了戳高凡的脑袋,说道,“最后这条,是你自己编的吧?你不知道吧,上次去沧塘一中出题考你的那位林老师,就是我爱人,你该叫他林叔叔的。 “他那次从沧塘回来,可气坏了,说你这孩子鬼精鬼精的,一点亏都不肯吃。” 这件事,高凡倒是听高逸平说起过,不过这时候也只能装傻。他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可真是太唐突了。其实林老师当时出的题挺难的,只是我正好在别的地方看到过,凑巧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顶撞他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徐盈说,说罢,她转向郑立农,问道:“郑部长,高凡怎么会和你在一块,你们是路上碰巧遇上的吗?” 郑立农看了高凡一眼,然后对徐盈说道:“我是专门带小高过来的。铵改尿试点这件事,和小高还有点关系,我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把他带上了。” “原来如此。”徐盈点头道,虽然心里还有点不太明白,但也不便多问啥了。她想着,等到有机会,单独找高凡问问是怎么回事,也就行了。 一行人上了徐盈带来的车,回到化工厅。车在化工厅的院子里停下,其他几位副厅长带着男男女女好几十号人迎了上来,高凡眼角的余光扫过,居然在欢迎人群中发现了老爹高逸平的身影。 又让那老头说准了。 高凡在心里嘀咕道。 在碧田的时候,郑立农就向高凡预言过,说茂林省化工厅会让高逸平到瑞章去见他,届时他会亲手把高凡交给高逸平。 郑立农到茂林来,一个重要议程就是考察沧海化肥厂有没有承接铵改尿试点的条件,省化工厅把高逸平叫过来等候郑立农的询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凡,你怎么会和郑部长在一起?” 趁着大家挤上前接受郑立农检阅之机,高逸平拉着高凡走到了一边,诧异地问道。 “我在化工设计院把他们的副院长给顶撞了,郑部长知道这件事,就让人通知我,跟他一起到茂林来。学校那边的假,也是郑部长让人帮我请的。”高凡说。 这个说法,是他与郑立农商量好的。郑立农原本不太愿意帮高凡撒谎,经过潘越的事情之后,他改变了想法,觉得让高凡去闯一闯也好,于是就同意替高凡背个锅了。 当然,一位副部长让你请假陪他出行,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事,高逸平也不可能有意见,所以也就不存在锅与非锅的问题了。 高凡把与宋春元斗法的事情向高逸平说了一遍,高逸平皱起眉头,说道:“小凡,这件事,你原本不该参与进去的。铵改尿试点的事情,周阿姨写信回厂来说过,我也向徐厅长做了汇报,徐厅长说厅里会替我们争取。 “你还是一个学生,学的又是化学,未来很大可能性是要在化工行业里工作的,这样得罪宋院长,对你以后的发展不利。” 高凡笑道:“爸,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郑部长专门带我过来,就是觉得我向宋院长说的那些话有道理。郑部长还给我安排了任务,未来一段时间,我可能要呆在沧塘了。” “呆在沧塘?你不上学了?”高逸平大惊。 高凡说:“我和系里说好了,只要期末回去参加考试就行。你如果不信,一会可以去问郑部长。 “对了,我们系里也给我安排了任务,我们有一位姓海的教授,想找一个地方做煤化工实验,我向他推荐了咱们厂。 “未来如果咱们厂开始搞铵改尿,淘汰下来的那套设备,想办法改造一下,就可以给海教授做煤化工的实验装置。到时候海教授也会亲自过来的,说不定还会在沧塘呆一段时间。” “你说的都是真的?” “爸,你觉得我能找一个副部长来帮我说谎吗?” “好像难度有点大。” 高逸平看着高凡那满脸真诚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踏实,但也找不出啥理由来反驳。 娃是自己亲生的,自家的亲戚里肯定没有郑立农这么一号。所以,郑立农不可能帮高凡说谎。 可是,一个16岁的孩子,大一学生,被副部长钦点回来做任务,这事怎么看都透着邪气。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想让他做一个试点 没等高逸平消化掉高凡不上学回沧塘呆着这件事,徐盈给他带来的另一个消息,直接让他傻眼了。 “什么什么,让高凡承包沧海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目标是赚到200万?” 高逸平把嘴张得能够塞进去一个拳头,看着徐盈以及在徐盈身边笑而不语的郑立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是高凡和郑部长打的赌。”徐盈笑呵呵地说。 “郑部长,不带这样耍赖的哈!”高凡抗议道,“分明是郑部长您提出的要求,怎么成了我跟您打的赌了?” “不是你自己说化肥厂要想赚钱很容易吗?”郑立农笑着说,“你自己说出来的话,现在又不承认了?” 高凡说:“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没说我要去做。是您直接派人到学校给我请了假,让我来做这件事,怎么说成是我跟您打赌了?” “那就是我跟你打赌吧。你自己说,你能不能办到?”郑立农说。 演戏要演全套,高凡和郑立农这一唱一和,是事先商量好的。这套说辞,徐盈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高逸平相信。 高凡想回沧海化肥厂去承包劳动服务公司,这件事首先要过高逸平这一关。如果没有郑立农这样一个身份压着,高逸平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但郑立农为什么会给高凡安排这样一件事,就需要有一个由头。他们这番对话,给人造成的感觉,就是高凡在郑立农面前吹了牛,被郑立农抓住了把柄。 吹牛本身不是什么大错,但被郑立农抓住了把柄,就是另一码事了。现在郑立农发了话,高逸平能不接受吗? “郑部长,高凡他嘴上没毛,平时就喜欢吹牛,您可千万别相信他。”高逸平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儿子敢直接指着副部长的鼻子说人家耍赖,他可没这个勇气。高凡口无遮拦,人家充其量说是年幼无知,甚至会觉得有几分可爱。他高逸平好歹是40多岁的人,当了十多年厂长,怎么能不知轻重呢? 郑立农说:“高厂长,这件事情,我实在有些抱歉,事先应当和你商量一下的,毕竟你是高凡同学的父亲嘛。” 高逸平赶紧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郑部长,您别误会。我是说,高凡他太小,他哪会经营企业啊。” 郑立农说:“高厂长,这你可就看错了。小高的能力是非常强的,我和他坐火车过来,一路上谈了很多,他的一些见解,让我都觉得茅塞顿开呢。 “也正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想让他做一个试点,看看我们的化工企业到底能不能做出一些副业来。 “之所以选择沧海化肥厂劳动服务公司,是因为我觉得高凡同学对沧海化肥厂的情况会更熟悉一些,有你这个当厂长的父亲在旁边帮衬,也能避免他犯一些不必要的错误。 “当然了,如果高厂长觉得有什么不便,我也可以安排他到其他企业去。” “这……”高逸平无语了。 郑立农说到这个程度,他还真不好继续反对。人家说了,让高凡去沧海化肥厂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是为了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厂长罩着。如果他不乐意,人家也会另找一家企业让高凡去试试。 总之,这件事是部长的安排,学校也同意了,你高逸平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小凡,这件事,你是怎么考虑的?”高逸平只能向高凡求证了。 高凡说:“爸,这件事,我考虑过了,觉得可以试试。郑部长跟我谈过,说现在全国化工系统里有大批企业处于政策性亏损状态,需要靠政府补贴或者向银行贷款来维持。 “他希望我能够替他做一个探索,在化工企业中通过副业生产来补贴主业。我现在有一些想法,如果实施下去,咱们厂的劳动服务公司应当是能够赚到钱的。” “老高,我也觉得不妨让高凡去试试。你们那个稀土触媒,不就是高凡弄出来的吗?现在也成了你们的一棵摇钱树了。如果高凡能够多出几个这样的点子,说不定还真能给你们厂子赚回200万利润来呢。”徐盈敲着边鼓。 高逸平无奈了。 到了现在,他已经能够隐隐地猜出,这件事肯定是高凡自己搞出来的,至于他是如何说动郑立农的,高逸平就猜不出了。 高凡和陈兴泉合开涂料厂的事情,高逸平是知道的。这几个月,涂料厂的生意火爆,已经赚到了十几万的利润,此事高凡也通过长途电话向高逸平汇报过,当时高逸平就觉得十分震撼。 要知道,沧海化肥厂有着几百万的固定资产原值,上千职工,每年都还要亏损十几二十万。儿子随随便便出个配方,跟个乡下农民合股,几个月时间就能赚到十几万,这是何等神奇的事情。 高逸平甚至想过,是不是可以让儿子给沧海化肥厂也找个啥产品做做,自己也不求太多,一年能有个几十万利润,把化肥厂主业的亏损抵销掉就行。如果利润更高一些,能够给全厂职工谋点福利,那就更好了。 心里这样想,高逸平却没法向儿子开口。一来是自尊心作祟,觉得让儿子给自己帮忙,太丢人了。二来,就是他觉得儿子手里也不见得就有那么多好产品,如果真有什么特别赚钱的产品,儿子去找个私人合作,不是比献给厂里更有利吗?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没向高凡开口,高凡居然被郑立农派回来了,而且任务就是帮沧海化肥厂赚钱。 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之类的,想必也就是要给高凡一个名分吧,毕竟劳动服务公司属于大集体性质,机制比较灵活,让高凡去运作是比较合适的。 高逸平丝毫不怀疑高凡能够把事情做成,所谓赚回200万利润,或许是吹牛,但赚个几十万,应当有希望吧? 如果儿子能把这事做成,就能够得到郑立农的青睐。等到毕业的时候,没准会被郑立农点将招到化工部去。有郑立农扶持着,高凡的前途还用担心吗? 这样一想,高凡回沧塘这件事,其实是件好事。他高逸平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郑立农千里迢迢跑到茂林来,当然不是专程来给高凡打掩护的。 他与茂林省化工厅的干部们开了个会,了解了一些情况,第二天,便随着高逸平前往沧塘,去视察沧海化肥厂。 同行的,除了吴哲夫,还有徐盈和高凡,以及化工厅的几名干部。 由于部里、厅里都来了人,高逸平回到沧塘,连家都没回,就忙着安排各种接待事宜。高凡一个人回了家,见着母亲冉玉瑛,接受了各种宠溺和埋怨,也不必细说了。 郑立农在沧塘呆了两天,全面考察了沧海化肥厂的生产情况,与厂领导、技术人员和一线工人都进行了会谈,除了了解化肥厂的生产情况和人员情况之外,还询问了大家对于高逸平的评价,得到的回复大多数都是正面的。 这其中当然也会有个别负面评价,但郑立农以他的阅历判断,知道仅仅是一些私怨,无碍大局。 沧塘县的领导们听说有部长来视察,也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化肥厂,请部长指示他们的工作。郑立农询问了沧塘县的经济情况,又专门提出如果化工部有意向沧海化肥厂投资2000万用于铵改尿试点,沧塘县能够提供什么样的支持。 对于这个问题,沧塘县给出的答案是非常积极的,那就是全力配合,帮助扫清一切障碍,绝对不会有从国家重大项目中揩油的想法。 沧塘县的这个回答,郑立农还是挺满意的。一个2000多万的项目放在这样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县,县里不想从中揩点油,几乎是不可能的。 沧塘县的回答,至少说明他们是知道分寸的,不是那种胆大妄为之辈。这可能是沧塘县实在太弱了,从来就没有过国家大型投资,还没学会和国家讨价还价。 郑立农离开之前,召集沧海化肥厂的一干厂领导和中层干部开了一个扩大会,做了两点指示: 第一,沧海化肥厂从现在开始就要着手做铵改尿新方案试点的前期准备工作,化工部的投资预计在年前就能拨付下来,届时大家就有得忙了。 第二,化工部拟在沧海化肥厂进行“三产”经营的试点,为一些目前存在经营困难的化工企业探索一条副业补贴主业的道路。 为此,化工部专门从北京大学借用了高凡同学回到沧塘,主持这项试点工作。他郑立农以个人名义,建议沧海化肥厂将劳动服务公司承包给高凡,作为高凡开展此项试点的主体。 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大家可以再议议,不同意也是无妨的。 这话就有些欺负人了,你一个大部长,在我们这样一群最高级别才科级的干部面前说只是一个个人的建议,我们还能说啥? 当然是全票通过了。 对了,其实也不是全票,厂长高逸平投的就是弃权票,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回避。 不过,大家看向他的眼神里,分明带着羡慕嫉妒恨。 老高,看不出来啊,藏得这么深。老实交代,你那个天才娃是不是泡上部长家的闺女了……看郑部长岁数也就是五张出头,应当不会是孙女吧。 人家一个副部长,巴巴地从北京跑过来,给你儿子站台,你还说你没背景! 更有人赶紧掏出笔在自己的手背上刻字,提醒自己未来别去沾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高凡是有人罩着的,自己就别去抖啥小机灵了。 “各位,大家应当也听说了,厂务会任命我当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以后咱们就是在同一口锅里吃饭的了。 “你们各位,我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今天就算是都认识了。我提议,为了咱们大家共同的事业,先干了这杯!” 厂区外的一家私人饭馆里,高凡端着一杯啤酒站起身,对着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边的一群年轻人说道。 “来来,干杯!” 年轻人们乱哄哄地站起来,用参差不齐的声音回应着,同时也端起了手上的酒杯。 高凡带头,大家相继喝干了杯中酒,纷纷落座,多数人的脸上都有了兴奋之色,纷纷发着感慨: “这就是啤酒啊,我怎么觉得像汽水一样,没点酒味?” “有点苦,我还以为是放坏了呢。” “看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第一次喝啤酒也觉得是坏了,人家就这个味道。” “你啥时候喝过啤酒了?” “去年我堂哥结婚,我去鹿坪参加婚礼,喝过一回的。” “还是喝啤酒爽,一口闷,像人家外国人似的。” “说得好像你见过外国人似的……” 高凡坐在那里,听着大家的议论,并不参与。他向对面的一个胖子扬了扬头,那胖子会意地离席,从旁边的一个纸箱里掏出几瓶啤酒,用牙咬开盖子,开始给大家续酒。 看到胖子把酒到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大家的话题便转移了目标,都冲着胖子去了: “胖子,给我倒满点,你看我这杯子里全是沫,哪有酒。” “胖子,你知道这啤酒是哪买来的吗,贵不?” “胖子,你表叔当了经理,以后我们也得听你的了!” “滚!” 听到“表叔”这个称呼,胖子向对方虚踹了一脚,不过脸上却是得意多于愤怒。他分明能够感觉到,别人说起这个梗的时候,已经不完全是嘲讽,而是带着几分嫉妒了。 胖子宁默,化肥厂子弟。 他父亲宁广达是合成车间的工人,不知道从哪的辈分算起,管高逸平叫表叔。于是宁默便得管高逸平叫表公,管高凡则也叫表叔。 宁默今年22岁,比高凡大6岁,却算是高凡的晚辈。这在乡下不算个啥,但在工厂里,尤其是在年轻人的圈子里,就成了一个梗。 同伴们斗嘴的时候,时不时就会蹦出一句,说宁默是厂长的孙子。你还没法说这是骂人,因为他真的是厂长的孙子,转了七八个弯的表孙子那种。 为这事,宁默没少跟人开打。 不过,这一回,他凭着自己那不满70的智商可以判断出,别人在说起高凡是他表叔的时候,语气和过去是完全不同的。 宁默甚至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潜台词: 尼玛,我怎么就没这么一个牛叉的表叔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以德服人 沧海化肥厂劳动服务公司,成立于1980年。 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安置全厂近200名待业青年。 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待业青年问题都是困扰各级政府的大问题。几千万血气方刚却又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在社会上游荡,产生的不稳定因素可想而知。 为了稳住这些年轻人,各地纷纷采取措施,给年轻人创造就业机会。 待业青年是一个城市概念,农村年轻人是不存在待业的,因为种田的人手永远都是不嫌多的。 城市年轻人就业,不外乎进入第二产业或第三产业。 第二产业就是工业,发展工业需要有机器设备,要有原材料,这都不是能够凭空变出来的,所以通过第二产业来安置待业青年,难度很大。 指望不上第二产业,就只能靠第三产业,也就是服务业。服务业基本上不需要啥固定资产,有一双手就可以干服务业。 比如摆个大碗茶摊子,有张桌子,有个烧水壶,再加上几个粗瓷碗,就可以营业了。一个摊子能够安置七个大小伙子,有负责挑水的,有负责烧水的,有管泡茶的,有管端茶的,大家都有活儿干,就不会去惹是生非了。 正因为此,所以各地安置待业青年的机构,都叫劳动服务公司,也可以叫“三产”,这个词在有些单位甚至一直用到了21世纪。 沧海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也是这样的三产公司。公司的业务就是负责厂里的各种服务业,像打扫厂区卫生、种树种花种草、夏天卖冰棒、冬天看澡堂——“看”字发平声哈。 赶上厂里有紧急生产任务,人手不够的时候,也会调劳动服务公司的人去帮忙,这算是劳动服务公司最有价值的作用了。 劳动服务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有大约200人,其中大多数是返城的知青。后来,一部分人顶替退休的父母,进厂当了正式工,而又有一些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成为新的待业青年,进入了劳动服务公司。 这样不断吐故纳新的结果,就是现在的劳动服务公司依然是200人左右的规模,年龄跨度是15岁,最大的有31岁了,最小的是高凡这一拨,也就是今年刚刚高中毕业的,基本上是16、7岁。 化肥厂还有一拨编制外的劳动力,是一些单职工家里的家属,清一色都是中年妇女。这些人被称为家属工。原本厂里是打算同样放在劳动服务公司的,后来发现这帮人和待业青年们没法和平共处,就单独把她们分出去了。 高凡向郑立农提出想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是看中了劳动服务公司的身份。 这个年代已经允许个体经营了,但个人办企业还是比较敏感的事情,像陈兴泉那种,也是要挂一个队办企业的招牌的。 高凡想自己做点事情,需要有一个名义,化肥厂劳动服务公司就是一个不错的名义。至于说以承包的方式,赚到的钱要交一部分给化肥厂,高凡并不在意。化肥厂的厂长是高逸平,高凡此举,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关于劳动服务公司的情况,高凡上大学之前就有所了解,一是听高逸平说过,二则是公司里的待业青年都是化肥厂子弟,就算没有高凡的同学,至少还有高敏的同学吧? 再说,他的表侄宁默也在劳动服务公司,这厮与高凡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属于屡屡被高凡卖了还美滋滋地帮高凡数钱的那种铁杆粉丝。 这一次,高逸平在确定了高凡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不是一个玩笑之后,便与他深谈过几次,把自己了解的关于劳动服务公司的一些内部情况都向高凡说了。 高逸平称,劳动服务公司一贯不太好管,那帮年轻人,大事不犯,小事不断。 原来的劳动服务公司经理窦荣根是厂里的老人,他管理劳动服务公司的办法,就是以私人的面子去与那些调皮捣蛋的年轻人的父母沟通,让他们出来收拾自家的娃。 这样的管理方法,当然就只能是比较粗放了。向人家的父母告状这种事,可一可再不可三,告多了,人家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所以,窦荣根只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会去告状,平时就放羊了,由着大家去折腾,只要不闹出事就行。 高逸平把劳动服务公司交给窦荣根管,其实也就是要求不出事,其他的哪顾得上。 可现在不同了,他要让自己的儿子去劳动服务公司当经理,而且还要做出成绩,做到让郑部长满意,这由不得他懈怠。 依高逸平的意思,高凡去当经理,他可以从厂部调几个有经验的中层干部去当副经理。如果对方觉得不开心,可以挂个“顾问”之类的衔,总之,就是要有人给高凡保驾护航,让高凡躺着就把任务完成了。 高凡拒绝了父亲的美意,表示自己会以德服人,摆平这200多人不成问题。 高逸平对此将信将疑,不过也只能先看看再说。安排几个中层干部过去,好处是有人看着,不容易出乱子,坏处就是这些人会成为高凡的掣肘,高凡无法放开手脚做事。 郑立农的本意是想考验一下高凡,如果高逸平对高凡照顾太多,恐怕也不符合郑立农的意思,对高凡也是不利的。 高凡当然知道,自己还不到德高望重的地步,尤其是在一干不知天高地厚的待业青年面前,自己那点“德”是不足以服人的。 他打算做的,就是动用自己的钞能力,用好处把待业青年中的精神领袖们打服,让他们唯自己马首是瞻。 等到公司真的能够赚到钱,大家每个月的收入不再是眼下这可怜的十几块钱,而是几十块甚至上百块,他的“德”就立起来了。 届时,别说公司里没人敢呲牙,就算是高逸平来公司视察,也得给高凡几分恭敬,否则待业青年们就该出来替自己的经理讨个说法了。 你是高经理的爹就了不起吗? 你生了高经理就了不起吗? 想想高逸平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高凡就忍不住想从白日梦中笑醒。 第一百四十章 谁道女子不如男 高凡在劳动服务公司有两个能够算得上是自己人的,一个是宁默,另一个叫谢琴,今年19岁,是高敏从小至今的闺蜜。 高凡小时候,经常被这位小姐姐虐,摸摸头之类的都不算啥了,各种不可描述的事情就不描述了。 当然,随着高凡逐渐长大,小姐姐也变成了大姑娘,大家就不太好意思不可描述了。小姐姐读中学那一阵,见了高凡甚至还会带着几分羞涩,不愿意跟小男孩玩的那种。 不过,等到高敏上了中专,而谢琴进了劳动服务公司。上了班的小姐姐,立马变成成年人了,再见到高凡的时候,就无所顾忌了。倒是高凡见了她就赶紧躲——穿越之前的高凡也是有点羞涩的。 高凡跟着郑立农一行从瑞章回到沧塘之后,高逸平忙着陪郑立农、徐盈他们视察,高凡便私下联系了宁默和谢琴,告诉他们自己将成为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以后他俩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干得好的话,一年之内两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谢琴的人生理想是买一辆二六的凤凰斜杠自行车,如果还能弄到两个彩色塑料丝编的小圈圈套在车轴上,就更好了。 宁默的人生理想是能够有钱买两个蹄髈,第一天吃一个,第二天吃2/3个,第三天吃1/3个。至于第四天以后,天天喝粥也无妨,胖子不贪心。 宁默和谢琴告诉高凡,劳动服务公司里的待业青年大致分为十几个小团体,每个小团体都有带头大哥或者带头大姐,只要摆平这些人,其他人就没什么问题了。公司里当然还有一些不参与任何团体的散户,但基本上都是怂到家的那种,是不需要额外考虑的。 弄清楚了公司的结构,高凡立即安排宁默去了一趟鹿坪,买回来四箱啤酒以及四条中华香烟,然后让他们俩去广发英雄帖,称高凡将在厂外这家小饭馆设宴,请那十几位带头大哥和带头大姐赴宴。 待业青年这个圈子,讲究的是哥们义气。这些带头大哥和带头大姐,平日里都要显出豪爽大气的样子,这样才能吸到粉。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是前几年的返城知青,是经历过世间冷暖的,不至于那么傻白甜。但成天混在同龄人中间,而且没啥利益瓜葛,大家想玩城府也玩不起来,慢慢就变越幼稚了。 宁默和谢琴二人把高凡的话递到各位带头大哥和带头大姐那里,又透露说高凡的饭局上有啤酒和华子烟,不少于八个菜,六荤二素,所有的人便都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 啤酒这个东西,大家都在电影里见过,鹿坪那边有些讲究的人也开始喝啤酒了,沧塘这边还很少见。十几个大哥大姐里,喝过啤酒的只有一两个,而且也仅限于喝过一杯而已,那种一口一口小啜的喝法。 再至于说华子,挖咔咔,那是厂长都不见得抽过的烟啊。就这么说吧,在以烟盒纸作为硬通货的孩子们那里,一张中华烟盒纸能抵十张牡丹。毕竟,沧塘县能抽得起牡丹的,还是有一些的。 别以为只有带头大哥们对华子感兴趣,带头大姐们也是同样。南方女孩子不时兴抽烟,但她们可以揣几支到兜里,回头拿给男友抽,或者送给老爸,那也是颇有面子的事情。 老爸见着华子,一高兴,说不定大手一挥,就赏给自己一块钱,让自己去买瓶雪花膏啥的,美滴很…… 一干人按说好的时间来到小饭馆。出来迎客的是宁默和谢琴,果然是见面先发烟,一人三根,货真价实的华子,那过滤嘴看着就比别的烟高档。 高凡此前的想法,是直接扔几盒烟到桌上,大家想抽就自己拿。但宁默告诉他,如果是这样,几盒烟根本不够大家抢的,而且为了抢烟,没准就能打起来。高凡闻听无语,也只是由着宁默去安排了。 带头大哥们第一时间就把烟点上了,吸一口,吞云吐雾,不大的饭厅里立马就弥漫起一股奇异的香气。女孩们都把烟妥帖地收藏起来,同时用目光回敬着那些觑觎者: 滚,别想蹭我的烟!我还要留着孝敬老爸呢! 第一支烟还没抽完,饭馆老板已经开始上菜了,第一个就是擦菜子蒸蹄髈,那一个蹄髈恨不得就有十斤重,焦黄的猪皮下面,是颤颤巍巍的肥肉,散发着邪恶的诱惑。 惊喜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宁默排出五瓶啤酒,给每个人面前的白瓷杯子都倒上了满满一杯。接着,宴席的主人高凡致了敬酒词,向大家展示了喝啤酒的正确方法: 一口闷! 妈呀,照这种喝法,一顿饭得喝掉多少酒啊。 有见过世面的人,知道时下一瓶啤酒差不多是五毛钱,这是指不含酒瓶押金的价格。大家一轮齐饮,就下去了四瓶多。接着又是满上,又是四瓶多。 一个啤酒箱子,眼见着就要空了。 这样的箱子,在墙角一共有四个。 可是,这样喝酒真的很爽啊! 酒居然能够这样喝,吃肉居然能够管够,这是什么样的土豪才能拥有的人生啊! 自己前20多年,真是白活了! 每个人都在内心发出呐喊。 菜还在陆续地端上来,用不着高凡多说什么,大家就开动了。莫笑秋风扫落叶,谁道女子不如男。 席间,高凡敬了两轮酒,随后众人之中便有学样的,也是频频举杯,说着祝高经理官运亨通之类的恭维话。 宁默又给大家发了两轮烟,依然每轮每人三支。 大家没看到宁默把烟藏在什么地方,只看到他像变戏法一样不断地能够拿出烟来。 至于分完烟之后的空烟盒,都被几个家里有弟弟的女孩子抢走了。烟盒是硬通货啊,有个中华烟盒在手里,还愁家里的老弟不屁颠屁颠地帮自己干活? 一顿胡吃海塞之后,大家终于吃不动了。酒精也开始上头,每个人都有些情绪亢奋。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大家颇有默契地停下筷子,转头看向高凡,等着他说话。 “各位,吃得还好吧?要不就听我说几句吧?” 高凡笑呵呵地看着大家,说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个人能分多少 大家都打起了精神,认真听高凡说话。 大家都不傻,当然知道今天这顿饭不是白吃的。高凡如此下本钱,大家是需要付出一些东西去交换的。 虽然早知如此,但没人会拒绝这顿饭。 原因很简单,待业青年们是彻头彻尾的无产者,没啥可失去的东西,还怕高凡算计他们什么呢? 你要笼络人心,很好啊,请先征服我的胃吧。只要你每星期请我们这样大吃大喝一顿,我们一定对你服服帖帖的,你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当然,要不要跟着往东,就看东边好玩不好玩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趴着不动嘛。 “大家吃这顿饭,是不是在心里嘀咕,说我高凡拿着我爸妈的钱出来收买人心?” 高凡笑着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说真的,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样想的。可这种话,大家说出来合适吗? 但要硬说自己没有这样想,又有点违心,以后别在江湖上混了。 要不,还是先沉默吧,高凡刚才那话,照小学时候学的语法,应当算是设问,自己并不一定要回答的。 高凡看看众人,依然笑着,说道:“你们猜对了一半。没错,我请大家吃饭喝酒,就是想收买人心。不过,我拿来收买各位的钱,并不是我爸妈的钱,而是我自己赚的。” “你自己赚的!怎么可能?”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出声问道。 这顿饭,加上烟酒,目测得花到40块钱以上了,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高凡居然说是他自己赚的。 这么大的人,能赚到40块钱当然也不算稀罕。劳动服务公司里一个月能给每个待业青年发十几块钱,三个月也能凑出40块。 好吧,其实这十几块钱大家也拿不到手,发了钱都是要交给父母的,父母充其量返还几块钱给他们作为零花。 也许高凡的父亲是厂长,家里不差钱,高凡自己赚的钱不用上交。但是,谁辛辛苦苦存下40块钱,会全部拿出来请人吃饭呢? 高凡能够掏出40块钱请人吃饭,就意味着他手上的钱绝对不止40,没准有一两百。 一个16岁的孩子,能够有一两百块钱的身家,而且还说是自己赚的,这由不得大家不惊奇。 “你们在厂里,有没有听说过,我和水南那边的农民合作做生意,拿了第一期的分红款,给家里买了洗衣机和自行车。”高凡启发道。 “还真听说过!” 另一位待业青年脱口而出,其他人的眼神也都变得不一样了。 高凡给家里买洗衣机和自行车这事,在厂里也算是家喻户晓了。尤其是家里有成年孩子的那些家长,谁不拿这个事迹来教育自家的孩子? 大家刚才没想起这事,是因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而且事情传来传去,也有些走样了,让人听着不像是真的。 可现在大家吃了高凡的饭,抽了他的烟,喝了他的酒,再听他亲口提起此事,那种真实感和装叉感,可就扑面而来了。 “我会赚钱,而且很会赚钱。”高凡大言不惭地说。 众人无语。 “我指导水南的一个农民办了一家企业,半年不到的时间已经赚了将近5万块钱。”高凡继续装叉。 他需要用实例来打动大家,当然,实话是不能全说出来的,得打点埋伏。 啊! 哦! 呃! 咦! 众人嘴里发出各种音调,依稀回到了小学一年级的课堂上。 “小……,呃,高经理,你指导那个农民,做的是什么企业啊?”一位名叫薛楚江的男青年吞吞吐吐地问道。 薛楚江的老爹是厂部机关的一名中层干部,薛楚江和高凡算是过去就认识的,只是他的年龄比高凡大8岁,是当过知青回来的。 听说高凡居然指导过别人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赚了5万元,那不就意味着一年能够赚到10万吗? 这一刻,薛楚江就有一种冲动,想拉起高凡的手,逃向那初晴的天空和田野,不畏缩也不回顾…… 啊不,串词了,谁让薛楚江是个文艺青年呢? 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找个没人的地方,逼着高凡把他的主意说出来,他要去劫那个农民企业家的胡。 “这个不重要。”高凡却是把手一摆,拒绝了薛楚江的打探。他说道:“大家应当知道,厂部任命我当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是化工部领导亲自安排的。 “化工部的领导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是因为他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能够让劳动服务公司赚到钱,用来补贴咱们厂子的主业。 “我已经跟厂里谈好了,劳动服务公司未来一段时间赚到的钱,交给厂里50%,余下的50%,我个人拿20%,大家分剩下的30%。” “你是说,如果我们能赚到10万,厂里拿走5万,小凡你拿走2万,剩下的我们分3万。谢琴,你给大家算算,我们这么多人分3万,一个人能分多少?” 一个名叫莫秀红的女孩子说道。她还没适应高凡是自己的经理,只是照着厂里的习惯,叫着高凡的小名。 对此,高凡也懒得跟她计较,一个3万除以200都算不出来的傻姑,高凡有啥可计较的。 “我们公司差不多是200人,分3万块钱,一个人是150块。”谢琴毕竟是高中毕业才两年,算这样一道题还是挺快的。 “一个人就有150块啊,抵我们10个月的工资了,真好!”莫秀红惊呼道,但旋即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我们原来的工资还有吗?” 众人也都把目光对准高凡,这也是他们所关心的问题。 高凡摇摇头,说道:“我跟厂里签了协议,从我接手开始,厂里不再管我们的工资。大家其实是知道的,咱们每个月拿的工资,就是厂里白给我们的。我们做的那点工作,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 此言一出,大家都没法再装聋作哑了,纷纷鼓噪起来: “谁说的,我们还管种花呢!” “这是说好的事情,为什么不给了!” “万一我们没赚到钱怎么办?” 千羊在望,不如一羊在手。高凡吹得再狠,能比得上大家每个月实实在在拿到手上的十几元钱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块吃肉 “怎么,对我没信心?” 高凡看着众人,笑吟吟地问道。 众人皆不吭声,这毕竟也是一道送命题,大家觉得还是保留沉默的权利好。 高凡说:“其实如果有人对我没信心也无妨。我跟厂里已经说好了,劳动服务公司来去自由。想跟着我干的,就留下来,我保证大家未来能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不想跟我干的,厂里可以把他们转到家属工那边去,另外成立一个三产公司,叫什么名字无所谓,还是按现在的规矩,一个月发十几块钱,旱涝保收。” 原来还有这样的安排? 众人都暗暗叹服。 还是有个当厂长的老爹爽啊,儿子承包个劳动服务公司,老爹直接让厂子给托底了。 愿意跟高凡干的,就留下,以后给高凡做牛做马,也别抱怨。 不愿意干的,那就转到家属工那边去,和那些中年妇女为伴。 高凡说得好听,转到家属工那边去的,待遇不变,还是现在的每月十几块钱。但大家心里却另有一个盘算,那就是高逸平会不会给他们穿双小鞋呢? 你不信任我儿子,不跟我儿子干,还想在我手里拿钱。老子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 这事,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找不着。大家谁不知道,前两天厂里来了个部领导,连县里的一干领导都屁颠屁颠跑来听指示了。这个部领导亲自为高凡撑腰,大家还指望能上哪去说理? “小凡……经理,你说留下来就能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你能保证吗?”莫秀红怯生生地问道。 她就算是再迟钝,这会也从场上的气氛中感到压力了。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屁孩,并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化肥厂子弟,他是被领导钦点的劳动服务公司经理,是管着自己的工资的,自己还真不能一口一个“小凡”地叫着。 高凡看看大家,抿嘴一笑,说道:“在座的各位,其实都是我的大哥大姐了。我说句糙话,如果不是为了咱们厂的兴衰,我有必要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跑回沧塘这个鸟不下蛋的地方来吗? “你们也听说了,我是跟着化工部的郑部长一起回来的。如果我只是想给自己谋个前途,凭着我和郑部长的交情,在哪个大机关里找不到一份事情做?” “是啊,所以,高经理,你跟大家说说,你到底想怎么做,我们肯定是跟着你干的,但是,你如果能够先给我们交个底,我们不也更踏实一点吗?” 一位名叫张庆的青年用尽可能谄媚的语气说道。他今年28岁了,是在农村当了多年知青回来的,属于被社会磨平了棱角的那种。 劳动服务公司里的待业青年分成了十几个团伙,张庆带领的这个团伙,属于主打装乖卖萌套路的,对领导唯唯诺诺,看上去软弱可欺,但实际上得到的好处却不少。 毕竟,领导也需要树几个听话的典型来给大家做榜样,张庆他们这些人,正好就是这样的典型,领导总得给他们一些好处吧。 这也算是一种生存智慧吧。 高凡看了张庆一眼,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席上的众人,问道:“各位有没有不想留下的?如果不想留下,咱们好说好散。今天这顿,就算是小弟我给你们的送行饭,明天开始,你们就到后勤那边去报道。 “如果大家愿意留下来,那么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一个团体了。等到干起来之后,如果再想离开,我担心家属工那边也不见得会接受你们了。” “这……” 有几个人开始犹豫起来,他们左顾右盼,想看看有没有带头离开的。但大多数的人心里想的是先跟着高凡干一段,不行再说。少数不敢冒险的,也没人愿意当出头鸟,结果就一个站起来的都没有。 算了,先跟着这小子干吧。他老爹是厂长,还能看着这边黄了摊不成? 如果未来的情况不妙,大家再私底下串联一下,然后集体到厂部去闹,总比现在就跟这小子翻脸要好。 众人想定了心思,于是都抬眼看着高凡,等着他说话。 “好,既然大家都愿意留下来,我们的事情就好办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高凡把这句话放在这里。未来一年,如果劳动服务公司每个人全年分不到200块钱,我个人掏腰包给大家补上。”高凡牛哄哄地说道。 莫秀红一怔,下意识地问道:“凡经理,你有那么多钱?” 众人齐齐咧嘴,傻姑啊,有你这么问的吗? 高凡倒是笑笑,说道:“红姐,我刚才说过,我指导了水南的一个农民开厂子,他半年不到就赚了5万块,你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他能赚到钱,全亏了我给他的指导,你说他要不要跟我分钱?” “当然要分。……你是说,你可以从他那里分到钱?” “你说呢?” 高凡笑着反问道。 这个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大家也都听明白了,原来高凡的钱是这么来的,也就难怪他请客的时候能够这样大手笔。 这年代的报纸上经常介绍致富模范,说某某地方有人勤劳致富,当了万元户啥的。沧塘县城里,也有几个先富起来的人,不过离大家还有点远,大家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富起来的。 现在,高凡明确告诉他们,自己就是先富起来的一个,是能够请大家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土豪。 而这个土豪,又受了部领导的派遣,来带着大家一块赚钱。 “高经理,刚才老张的问题,其实也是我们大家的问题,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下一步,我们要做点什么?”薛楚江重提旧话。 高凡点点头,向宁默做了个手势。 宁默一转身,不知从哪又翻出一个大箱子,搁在了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 众人都起身去看,只见在那大箱子里,装着20来个塑料喷壶,喷壶里灌着满满的液体,也不知道是啥东西。 “这是咱们沧海化工科贸公司的第一项业务,化学清洗!” 高凡大声地宣布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搞一个大新闻 茂林省是一个经济相对落后的省份,以至于在后世国内刚开始高铁建设的时候,茂林省周边的省份都通了高铁,茂林却很长时间都没有一条高铁,茂林人常调侃说国家建的是“环茂林高铁网”。 但是,80年代的茂林,还是有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那就是省会瑞章市的建军广场是当时国内面积排名第二的城市广场。广场正中的建军纪念碑更是经常被作为这座英雄城市的象征。 建军纪念碑落成已经十几年时间,花岗岩的碑体倒是不畏日晒雨淋,但在南方特有的潮湿天气里,各种真菌、苔藓滋生,让这座威武霸气的纪念碑现出了大片大片的斑驳,整体的色泽也日渐变得灰暗。 这一天,正值早高峰,骑着自行车路过建军广场的人们,发现广场上拉了几条横幅,还有一群年轻人在纪念碑下忙碌着。 在纪念碑前,停了一辆不知哪家企业从国外进口的大型起重车,是那种起重臂能够伸出四五十米的款式,此外,还有一辆消防水车在旁边等候着。 “待业青年,为国奉献,沧海化清,义务清洗建军纪念碑……” 有停下车的好事者念起了横幅上的文字。 “沧海化清是啥意思?” 旁边的吃瓜群众诧异。 一气化三清,大家是听说过的,据说也是特异功能的一种。可这个沧海化清,又是什么鬼,难道是一种新的功法吗? 这时候,就有人上前来了,二话不说就递上一张印刷质量还过得去的宣传页,上面正是“沧海化清”的简介。 原来,这个所谓“沧海化清”,有个很长的名字,叫做沧塘县沧海化工科贸公司,括号,原沧海化肥厂劳动服务公司,括号,下属化学清洗事业部。 再往下的介绍就更邪性了: 沧海化工科贸公司是在化工部亲切关怀下成立的科工贸一体化企业,是由沧海化肥厂的200余名待业青年联合创办的,旨在用科技创新生活,攀登科技高峰,自食其力,减轻国家负担,造福百姓,以下略去好几千字。 在宣传页的最后,还有一行粗体字: 目前,北京大学化学系已与沧海化工科贸公司结为战略合作伙伴,由北京大学化学系为沧海化工科贸公司提供技术支持,沧海化工科贸则成为北京大学化学系的学生实习基地。 目标太高远,关系太复杂,吃瓜群众们大多没看懂。 不过,互联网普及之前的年代,人类还是很纯朴的。大多数人都相信,看不懂的东西,自然就是深奥的东西。深奥的东西,自然就是科学的东西。 所以,在吃瓜群众们的心目中,这个沧海化工科贸,就是科学的化身。 “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人猹们继续发问。 “我们要回报社会,义务清洗建军纪念碑。”回答者的语气里透着骄傲。 所谓化学清洗,其实就是使用某种化学试剂来清洗物品上难以去掉的污垢。 比如说,后世家庭里经常使用的“油污净”,就是一种化学清洗剂,它能够与油烟机和灶台上的油污发生化学反应,使之变成易于擦拭的物质。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见到的污垢有多种类型,有一些是可以用物理方法清洗掉的,另外一些就必须使用化学方法。 像纪念碑上因为霉菌和苔藓而导致的色泽暗淡,其实是这些生物分泌的物质附着在花岗岩上,用水洗不下来,用刀去刮的话,效果差不说,还容易刮坏碑体。这个时候,化学清洗就是一种非常好的方法。 当然,有些化学清洗剂本身对花岗岩会有腐蚀作用,这是绝对不能用的。 高凡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打的主意是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技术来开展经营活动。化学清洗业务是他想到的第一个业务方向。 选择这个业务方向的原因之一,是配制几种化学清洗剂的工艺并不复杂,简单些的甚至可以利用脸盆、水桶之类的手工配制,有些则需要制作一套简易装置,而这种装置也是化肥厂的机修车间就能够制作出来的。 高凡联系了陈兴泉,让他帮忙在仁桥那边采购了一批塑料喷壶。这东西目前在内地还是稀罕物件,但在仁桥那边已经有厂子在做了。 高凡在用自己的高尚节操折服了劳动服务公司的那些带头大哥和带头大姐之后,便宣布开展第一项业务,把劳动服务公司的人员化整为零,两三人一组,开赴全省各市县,去开展清洗业务。 作为一名穿越者,高凡深谙营销炒作之道。在正式的业务做起来之前,高凡决定先开展一次企业公关活动,或者换个说法,他决定要搞一个大新闻。 高凡准备搞的大新闻,就是义务帮瑞章市政府清洗建军纪念碑。 瑞章市政府其实每年都会对建军纪念碑进行一次清洗,但正如前面说过的,纪念碑上的污渍是一些霉菌和苔藓分泌的物质,用普通方法是难以清洗干净的。 高凡是上次路过瑞章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个问题的,当即灵机一动,便想到了清洗纪念碑这样一个点子。 他配制的化学清洗剂中就有一种是用于清除建筑外墙面污渍的,其污渍与纪念碑上的污渍没啥区别。用这种清洗剂做建筑物清洗,劳动强度并不大,只要把清洗剂喷在建筑物上,经过半小时的反应,各种污渍就会脱落。届时用水枪冲刷就可以了。 建军纪念碑是整个茂林省的地标式建筑,但凡是来瑞章的人,没有看不到建军纪念碑的。清洗建军纪念碑,就相当于在省城的中心地带做了一个高度达到50米的立体广告,想不成为大新闻都难。 高凡没去麻烦高逸平,而是直接把这个想法向徐盈做了汇报。听说是给沧海化肥厂劳动服务公司的业务做广告,徐盈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于是,由化工厅出面,与瑞章市政府协调,便达成了这样一个清洗协议。甚至现场的那辆大吊车,都是化工厅替高凡他们从下属企业借来的,连租车费都全免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就是这个颜色 “高经理,你能给我们说说吗,你们为什么要开展这样一次清洗活动?” 清洗活动开始之前,高凡站在纪念碑下,接受着几名记者的采访。 这些记者,有几位是高凡事先让谢琴打电话给报社通知他们过来的,还有就是听到消息之后自己凑上来的。 高凡搞这次活动,是为了制造一个大新闻,记者采访自然就是不可或缺的环节了。 要说起来,这件事,新闻点也实在是太多了:待业青年,自谋职业,科技创新,业务劳动,随便写写都是能够上头条的。高凡要做的,是引导这些记者把稿子写得更好一些,以便吸引更多的眼球。 “我们开展这次清洗活动,主要目的是做广告。”高凡直言不讳。 “做广告?是给你们公司做广告吗?” 茂林日报记者孙杉杉闪着迷人的大眼睛问道。 高凡摇摇头,说道:“不,我们是要替全省的待业青年做广告。” “此话怎讲?”瑞章晚报记者白蒙问道。 高凡说:“在世人的眼里,待业青年百无一用,只会惹是生非,是社会的包袱。然而,这只是一种偏见。 “待业青年之所以给人以碌碌无为的感觉,只是因为社会没有给他们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 “正如古文里说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我们沧海化肥厂的待业青年,在省化工厅领导的亲切关怀下,成立了沧海化工科贸公司,通过科技创新,开发出了达到国际水平的高效化学清洗剂,并广泛开展化学清洗服务,靠智慧和劳动赚钱,取得了优异的成果。 “为了回报社会,也为了为全省数以万计的待业青年正名,我们主动申请义务清洗建军纪念碑。我们要让世人知道,广大待业青年是有理想、有抱负、有能力的,给我们一根杠杆,我们能够撬动整个地球。” “说得太好了!”茂林青年报的记者赵鹏拍掌叫好,“高经理,你说的这番话,我们青年报准备全文刊发出来,用来鼓励全省的待业青年发奋图强。” “高经理,我看你的年纪很轻嘛,是刚刚高中毕业吗?”孙杉杉发现了一个问题。 年轻的公司经理,这也是一个新闻点。作为省报,不能像青年报那样抄人家的原话凑字数,孙杉杉需要独辟蹊径。 高凡点点头,说道:“的确,我是今年刚刚高中毕业的。” “那么,你没有考上大学,而是成为待业青年,你会觉得有什么遗憾吗?”孙杉杉继续问道。 高凡微微一笑,说道:“孙记者,你可能搞错了。其实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我是以实习生的身份担任沧海化工科贸公司经理的。” “你是在校大学生?哪个学校?”白蒙惊讶地问道。 高凡从兜里掏出校徽,别在胸前,众人都看清了,也都看傻了。 “北大……” 孙杉杉好像没栽个跟头,自己刚才还想着要发掘一下一个高考落榜生的心路历程,准备写上一些诸如“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之类的励志段子,谁曾想,这个小经理居然是北大的在校生。 北大……,那是自己曾经的理想好吧。 “那……高经理,你既然是北大的在校生,怎么会想到要回来实习呢?”赵鹏磕磕巴巴地问道。 高凡说:“这没什么呀。刚才我说了,我们这家公司,是一家科贸公司,是以科技和贸易相结合的。我们在大学里学的知识,也需要和实践相结合,才能学以致用。 “我回来当经理,一是让自己的专业在现实中得到检验,二是用自己的知识帮助待业青年开辟就业渠道,为国分忧。 “我们现在使用的这种高效化学清洗剂,就是我在学校研究出来的。未来我还会和我的同学们发明出更多的实用技术,报效社会。” 高凡的身份,为记者们的稿件加上了最闪亮的段落。 采访告一段落,有关部门的人员陆续来到,分管城建的市领导也亲自来了,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化工厅的副厅长徐盈。 进行了一个简短的开工仪式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沧海化工科贸公司的几名工人带着工具和装了清洗剂的大桶,坐进一个吊斗,由大吊车吊着升到半空,贴近了纪念碑。 随后,工人们开始用农田里洒农药的喷雾器装上清洗剂,向纪念碑喷洒,大吊车则配合着不断改变吊斗的位置,保证工人们的清洗工作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在喷过清洗剂之后,工人们从吊斗上下来,大吊车开走,旁边的消防水车开始发威,长长的喷枪把清水喷洒到纪念碑上,随即众人就看到浑浊的污水滚滚流淌下来,而构成纪念碑的花岗岩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爽靓丽起来。 “洗干净了!洗干净了!” 在旁边围观的吃瓜群众齐声欢呼起来。 “就是这个颜色!刚建好的那个时候,就是这个颜色的!” 这是上了点年纪的看客在显摆自己的知识。其实,隔了这么多年,谁还记得当初的纪念碑是什么颜色,但你就得这么说,还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神气。 随着纪念碑逐渐显出原来的面貌,更多的人开始看出一些端倪了,纷纷议论起来: “我艹,原来纪念碑上有那么多土啊!把土冲掉了,颜色都不一样了。” “哪是什么土。如果是土,夏天的时候下一场大雨就冲掉了。这都是沾在上面的脏东西,每年环节工人拿水冲都冲不下来的。” “别说拿水冲了,我见过他们清洗,拿大竹扫把拼命蹭,都蹭不下来。” “可是,现在怎么一冲就冲下来了?” “这不就是先前他们喷的那种药水起作用了吗?” “嘿嘿,化学清洗,还真是不错呢。” “问问他们,看看他们还能洗啥东西。” “对,跟他们要个宣传页,说不定以后单位有什么要清洗的东西,还能联系一下他们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们的胃口还不小嘛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清洗,纪念碑焕然一新,让走过路过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省城,而且纪念碑也的确是茂林省的省级地标,想不成为大新闻都难。 瑞章晚报的新闻特定在当天就发出了,标题起了个顺口溜,叫《待业青年立新功,十年顽垢一清空》,这就是奔着要吸引眼球的节奏去的。 次日,茂林日报、茂林青年报等几家报纸的长篇报道也发出来了,而且都是头条,标题也一个比一个起得煽情,还配着纪念碑清洗过后的照片,只可惜报纸是黑白的,摄影记者也算是很卖力了,却没有拍出那种惊艳的效果。 高凡倒也不是没想过要请茂林电视台来报道一下,无奈这年代电视还不普及,电视台的录像带据说非常珍贵,寻常的新闻是请不动他们的。 各家报社如此重视这条新闻,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待业青年自主创业这件事情迎合时下社会热点,也是各级领导都非常重视的。另一方面就是化工厅也给报纸打了招呼,说明这个沧海化工科贸公司是在化工部领导的亲自关怀下成立的,媒体要突出这一点。 部领导的名头,在省里还是挺管用的,各家媒体不可能不给这個面子。 “王科长,你看,我们就是那个清洗建军纪念碑的沧化科贸公司。” 灵川市劳动局行政科办公室里,薛楚江给行政科长王兴龙递上一支烟,同时把一张茂林日报摊到了对方的面前,用指点着头版头条的新闻,对王兴龙说道。 “你们就是那待业青年创业搞的科贸公司?” 王兴龙瞟了报纸一眼,然后接过烟,就着薛楚江递上来的火点着,先吸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问道。 “是的,我们这家公司,是在化工部的郑部长亲自关怀下成立的。”薛楚江说。 “化工部的正部长?他姓什么?”王兴龙问。 “呃,是郑立农部长,他是副部长。”薛楚江赶紧纠正王兴龙的误解。 “哦,是这么个郑部长。”王兴龙点点头。姓郑的副职,以及姓傅的正职,都属于体制内经常被人说起的梗,王兴龙倒不觉得自己摆了乌龙有啥不妥。 “那你们找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王兴龙问起了正事。 薛楚江说:“是这样的,我们这家公司,是专业从事建筑物的化学清洗的。我们听说劳动局的大楼是50年代建的,想必楼道和卫生间都已经比较……呃,比较陈旧了吧。不知道是不是需要清洗一下。”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但王兴龙还是听得出来,被薛楚江咽下去的那个词,绝对不是“陈旧”,而是“肮脏”。 自家的事自家知道。劳动局的这幢楼,的确是50年代建的,当时还是颇为考究的。楼道铺的是水磨石,水房和卫生间铺了瓷砖,为这事,当年的劳动局长甚至还挨过行署专员的批评。 可批评归批评,为公家建楼,没有往自己兜里放一分钱,谁又能说劳动局长做错了什么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灵川市各单位都对劳动局极尽羡慕,就是因为这幢楼的装修高端大气上档次。其他很多部门的办公楼都是水泥地面,甚至卫生间都是水泥地,丝毫没有一点“卫生”感觉。 不过,进入70年代之后,国家对于各单位兴建楼堂馆所之类的事情管得没那么严了,虽然文件上还是三令五申,但下面自有各种规避的办法。 于是,灵川的各个政府部门纷纷翻修办公楼,水磨石地面和卫生间瓷砖基本上成了标配,倒是劳动局的楼因为年久失修,反而显得又脏又旧了。 “你们不是鹿坪的企业吗?怎么我们灵川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王兴龙奇怪地问道。 难道劳动局办公楼老旧的事情,都传到鹿坪去了吗? 薛楚江陪着笑,说道:“王科长误会了。我们沧化科贸的宗旨是服务于全国的客户,目前先为全省的客户提供服务。我们公司组织了十几个清洗服务小队,我们这个小队就是专门面向灵川地区提供服务的。” “你们的胃口还不小嘛。”王兴龙说。 薛楚江说:“哪里哪里,我们主要是为大家服务的。” “你说你们想为我们提供清洗服务,主要包括什么?”王兴龙问。 薛楚江说:“主要是建筑物的打理。比如说,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劳动局的走廊已经显得比较黑了,我们可以让它恢复原来的颜色。 “還有衛生间,我们刚才路过的时候,进去看了一眼,里面……呃,嘿嘿,味道的确不太好。我们可以帮助你们清洗一下,保证至少一年内,不会有什么异味的。” “这个嘛……” 王兴龙还真有些心动了。 行政科就是负责整个劳动局的行政服务的,打扫楼道和卫生间是行政科的日常工作之一。 打扫卫生这种事情,自然不需要王兴龙亲自去做。但如果卫生达不到领导的要求,挨骂的却是王兴龙。 劳动局的办公楼有三层,每层都有男女卫生间各一个。行政科的清洁工倒也不算是不尽责,每天都是兢兢业业地打扫,可是有些陈年的污垢,却是很難清除。 卫生间用了这么多年,瓷砖的缝隙都已经黑了,不管怎么用水冲,那股尿素的味道是始终都无法消除的。 早些年,为了平衡尿素味道,王兴龙让清洁工往厕所里喷过来苏水。这些年技术进步了,市场上出现了一种空气清新剂,味道比来苏水好一些。虽然价格不菲,行政科还是买了一批,隔三岔五地往厕所里喷一次,也能遮一遮那股尿素的味道。 不过,这种方法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其实也挺怪的,只能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现在,眼前这个待业青年居然说他们能夠让卫生间里至少一年内没有异味,这就由不得王兴龙不动心了。 “你们的清洗服务,是怎么收费的?”王兴龙认真地问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从马桶里接一杯水喝掉 清洗的价格是高凡带着公司里的一干人反复商量过的,综合不同的材料、面积、污秽程度等,有一整套算法。 薛楚江拿着一张表格,填填写写地算了半天,最后算出来,清洗整座办公楼的共用区域以及三层楼的三个水房、六个卫生间,一共156元。 王兴龙象征性地还了一下价,薛楚江也很配合地答应抹掉零头,只收150元,最终便成交了。当然,王兴龙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清洗的效果必须获得他认可,如果达不到预期效果,他是要扣钱的。 把整个办公楼的共用区域彻底清洗一次,花费150元,对于劳动局来说是可以承受的。行政科这一年多时间里买空气清新剂花的钱也不止这些。 当然,报纸上的新闻报道所产生的心理暗示也是非常重要的,王兴龙早就看过这则报道,对于这个能够清洗建军纪念碑的企业印象深刻,觉得找这个级别的企业来干活,不给到这個价钱也是说不过去的。 清洗工作安排在下午下班后进行。薛楚江带的这个小组有四个人,带了全套的工具。大家照着在厂里培训过的方式,往走廊、水房和卫生间喷洒化学清洗剂,再用刷子刷,然后用清水冲洗。 王兴龙也不嫌脏,一直跟在几个年轻人的背后观看清洗过程。他看到,厕所小便池里那些陈年的黄色污垢,在喷洒了清洗剂之后,很快就脱落下来。用水一冲,瓷面变得洁白无瑕,就像王兴龙办公室里的茶杯一样。 “干净,太干净了!”王兴龙忍不住出声赞道。 作为客户,他原本不应当表现出自己的满意的,但清洗的效果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让他觉得再端着架子挑三拣四,未免显得为老不尊。 眼前这几位,可都是待业青年,与王兴龙家里的孩子一般年龄。人家自食其力,干活如此卖力,而且也的确干得漂亮,他表扬几句也是应当的吧。 “王科长,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工作标准,这个标准,是完全和日本人的标准接轨的呢。”薛楚江笑呵呵地向王兴龙说道。 “日本标准是什么样的?”王兴龙下意识地问道。 薛楚江说:“听我们经理说,日本人冲洗马桶,要洗六遍,少一遍都不行。洗完以后,清洁工要从马桶里接一杯水喝掉。” “原来是这样……”王兴龙跪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日本人严谨呢,就凭这一条,但凡是精神正常的人类都办不到啊。 这家沧海化工公司,居然是按照日本人的标准来做事的,难怪收费也这么与国际接轨。 对了,这个从马桶里接水的典故,自己得记下来,以后向领导汇报的时候要写上。 可惜,劳动局的厕所都是蹲坑式的,没有抽水马桶,否则…… 呃,还是别否则了,自己如果敢要求局里的那几个清洁工从马桶里舀水喝,她们非得把自己的办公桌都给掀了不可。 整个清洗工作进行了两个小时,王兴龙事先已经从财务那里把钱借出来了,当场便给薛楚江他们结了账,一分钱都没扣。 四个人,工作两小时,收费150元,王兴龙居然觉得一点都不贵。 的确,150元在这个年代里能够请到4个清洁工作干上整整一个月,可是,这4个清洁工能够做出这样的效果吗? 当晚,王兴龙一宿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他便第一个到了单位,站在大门口,等着看同事们那惊讶的表情。 “哇,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走错门了吧?” “走廊原来是浅灰色的呀,我在这里工作了七八年都没发现。” “快来参观卫生间,真是太干净了,我都想搬到卫生间来办公了!” 完全没有出乎王兴龙的意料,所有人走进办公楼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呼小叫,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 凡事都不能对比。以往大家已经习惯于地面的积垢和卫生间的异味,觉得世界本来就该如此。可一旦有人把这些地方都打扫干净了,大家才意识到,原来生活可以更美的。 尼玛,自己这些年居然是在一个垃圾堆里呆着! “老王,这是你弄的?” “王科长,这是怎么回事,是有领导来视察吗?” “兴龙,你给清洁工灌什么药了,她们怎么这么勤快了?” 大家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办公楼门口满脸得意之色的王兴龙,同时明白了这一切必定是出自于王兴龙的手笔。 打扫卫生,原本就是行政科的职责。因为厕所的臭味,大家可没少抱怨过行政科,現在辦公楼旧貌换新颜了,是不是该给王興龙加个鸡腿了呢? “老王,这就是你昨天说的那个鹿坪的公司搞出来的?” 大局长梁栋泉第一时间就把王兴龙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向他询问道。请沧海化工清洗办公楼的事情,王兴龙自然是要事先向大局长请示的,体制内可是最忌讳先斩后奏的。 “没错,梁局长,这就是他们清洗的结果。说真的,能搞得这么干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王兴龙喜气洋洋地说。 他看得出来,大局长对于这个结果是非常满意的。这150元钱,花得太值了。 “看来,这个公司还是有点道行的嘛。”梁栋泉说,“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吗?” 王兴龙说:“我了解过,他们原本是沧海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后来他们厂长的儿子回来搞承包,听说还有化工部一位姓郑副部长打了招呼,就把劳动服务公司改名叫做沧海化工科贸公司。 “昨天来做清洗四个人,都是沧海化肥厂的职工子弟,待业青年。年龄都不大,但干活还挺卖力的。” “你陪他们干了一个通宵吗?”梁栋泉问。 他发现王兴龙两眼发红,像是熬了一宿的样子。他却不知道,王兴龙那是因为兴奋而没睡着觉,就等着他这个大局长来表扬呢。 “没有没有,其实干到七点多钟就结束了。”王兴龙老老实实地说。 虽然他很想向大局長邀功,但也不便撒谎。劳动局是有门卫的,知道昨天的清洗活动是几点结束的,王兴龙想隐瞒也办不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干嘛要让给鹿坪人去做 “干到七点多钟就结束了?” 梁栋泉有些惊讶。在他想象中,能够把几条走廊和几个卫生间弄得这么干净,怎么也得是干了一宿才够的。就地上那些污垢,不得拿着砂纸一点一点地打磨才能去掉吗? “是啊,总共就是两个多小时吧。”王兴龙说。 “你说他们只来了四个人?” “就是四个人,两男两女。” “他们带了什么工具?”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刷子、拖把、抹布、水桶、橡胶管子,还有就是装清洗剂的喷壶。” “没什么电动工具之类的?” “没有,什么电动工具都没有。” “那他们凭什么要那么高的价?” “这……”王兴龙一下子就哑了。 150元钱,算是高价吗? 在王兴龙的潜意识里,是觉得这个价钱不贵的。进口的空气清新剂,一瓶十几块钱,喷上几回就没了,领导不也没嫌贵吗? 空气清新剂喷在卫生间里,是用香气掩盖臭气,其实臭气还在。那种香臭混合的效果,其实更难闻。 而这一次清洗之后,王兴龙到每個厕所都去闻一圈,真一点臭味都没有了。未来只要清洁工不偷懒,保证每天都能够冲刷一遍,办公楼里保持一年没有臭味不在话下。 这样的效果,花150元很贵吗? 可是,梁栋泉的算法不是这样的。在他看来,不过是4个人,而且还是待业青年,属于每月给个十几块钱就可以打发的那种,干了区区两个小时,就要走了150元钱,这不相当于抢钱吗? “他们……他们的工作标准还是很高,他们是对标日本企业的。”王兴龙情急之下,想起了薛楚江给他讲的梗,赶紧补充道: “他们说,他们在别的单位帮人家清洗抽水马桶,清洗完了以后,会从马桶里舀一杯水喝掉。” “你亲眼看到了?” “……没有,咱们的厕所里没有抽水马桶啊。” “你是说,他们之所以能够清洗得这么干净,都是凭借他们使用的化学清洗剂?” 梁栋泉决定不去扯马桶的话题了,傻瓜才信呢。 “对,他们用的那种化学清洗剂,非常厉害。喷在瓷砖上,上面结的那些垢,就全部掉下来了。其实他们的工作也挺简单的,就是喷上药水,拿刷子刷几下,再用水冲,就干干净净的。”王兴龙描述道。 梁栋泉看着王兴龙,问道:“老王,你有没有问过他们,他们那种清洗剂是在哪买的?” “你要买?”王兴龙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赶紧往回找补:“不是不是,局长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可以买一点来,自己搞卫生用?” 梁栋泉摇摇头,说道:“我们自己还搞什么?你不是说过,他们承诺清洗一次能够保证一年吗?咱们要清洗,也是下一年的事情了。 “我是想,咱们灵川市有这么多单位,除了政府的委办局,还有那么大企业。如果咱们这里的事情传出去,他们会不会也想把办公楼清洗一下?” “我不明白。”王兴龙有些懵,大局长不会是让劳动局的干部们去帮人家扫厕所吧? 梁栋泉说:“你糊涂了。你想想看,咱们一个单位,就让他们赚了150块钱。如果灵川有一半的单位要清洗,一共会有多少钱? “这样一笔钱,凭什么让鹿坪的待业青年去赚?咱们灵川这么多待业青年都找不到事情做,咱们劳动局天天挖空心思去给待业青年找事情做。现在这么好的一桩业务就放在咱们面前,咱们干嘛要让给鹿坪人去做?” “原来是这样!” 王兴龙这才恍然大悟。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大局长,自己只是一个带人扫扫厕所的小科长,这眼界就是不一样啊。 他光看到几个鹿坪的待业青年从自己手里赚到了钱,却没想过这笔钱原本是可以让灵川的待业青年去赚的。 安置待业青年就业,差不多是这几年劳动局最重要的工作。待业青年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没有事情做,他们就会寻衅滋事,扰乱治安。梁栋泉每次去行署开会,行署领导都会指着他批评,说劳动局工作不力,不能创造出足够多的就业岗位。 可就业岗位这种事情,是凭空就能创造出来的吗? 人家大城市搞服务业,是因为老百姓的确需要服務業。就像北京的待业青年卖大碗茶,那是因为北京太大了,老百姓出门办事,渴了,就得在路边喝碗茶。 灵川这个地方,拢共就几條街,从城南走到城北,有个十几分钟也够了。走路如果渴了,回家去喝水也不耽误工夫,谁会花几分钱在路边买大碗茶喝? 还有什么开小饭馆、办小旅社啥的,在灵川这里都不灵。不是说灵川百姓就没有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而是这个地方实在容纳不下太多小饭馆。要知道,全地区的待业青年有好几万呢? 如今,一个绝好的机会出现了。几个鹿坪的待业青年,凭着一种神奇的清洗剂,就轻而易举地在劳动局赚到了150元钱,花费的时间不过是两个小时而已。 如果灵川自己成立一个清洗公司,专门帮各单位清洗卫生间,一年几万的产值不成问题吧? 照时下安置一个待业青年的费用计算,几万的产值,足够养活100个以上的待业青年,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项目吗? 灵川地区有十几个县,每个县里也有一堆机关部门,还有学校、医院啥的,每年请人清洗一次卫生间,也不算过分吧?就算县里的业务量少,养活十几个待业青年也是没问题的,加起来又是多少? “可是,我看报纸上说,他们使用的化學清洗剂,是他们自己开发的。”王兴龙想起来了,这件事在报纸上专门介绍过,记者还因此而称沧海化工是科技搭台,不是光会干体力活的。 “这个很简单。”梁栋泉说,“你去和他们联系一下,就说以后他们在灵川的业务,必须和我们灵川本地的待业青年一起做,否则,我们就让公安把他们赶走,不许他们在灵川做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商品经济就是要自由竞争 大局长下了命令,王兴龙自然不敢怠慢,马上便去找薛楚江。 薛楚江带着三个人到灵川来开拓业务,临时租了一处民房作为落脚的地方。在劳动局做清洗业务的时候,薛楚江给王兴龙留自己地址,王兴龙骑着自行车上门,把薛楚江带回了劳动局。 “什么,要买我们的化学清洗剂?这怎么行!” 听完王兴龙的要求,薛楚江当时就急眼: “王科长,你是知道的,我们所以能够承揽这样的业务,就是因为我们有这种化学清洗剂。如果把清洗剂卖给你们,我们不就没业务做了?” “灵川这么大,有这么多单位,就凭你们四个人,能做得过来吗?”王兴龙说,“我们这边也有一些待业青年,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们搞出来的业务,也让我们灵川的待业青年参与一下,不是很好吗?” 薛楚江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连声说道:“不行不行,这是绝对不行的。我们沧海化肥厂有200多待业青年,就指着这项业务发工资呢。如果把业务让给你们做,我们经理非得打死我们不可。” 王兴龙把脸一沉,说道:“小薛同志,你们这种做法是非常错误的。化学清洗这项业务,谁都可以做,凭什么只有你们能做?你们是想在社会主义国家里搞垄断吗?” 薛楚江一愕,看着王兴龙,脸上似乎有了一些怯意。他说道:“王科长,我们这怎么能算是垄断呢?这种化学清洗剂,本身就是我们经理发明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公司找到一些业务。国家也是鼓励我们待业青年开动脑筋、自谋出路的嘛。” 王兴龙虎着脸,说道:“国家是鼓励待业青年自谋出路,但没有说你们可以扰乱市场,搞投机倒把。” “我们这怎么能算是投机倒把呢?” “你们仗着自己手上有一项独门技术,就垄断市场,乱收费,怎么就不是投机倒把了?信不信我现在就通知公安把你们抓起来?” “别别,王科长,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薛楚江明显是被王兴龙唬住了,他赶紧掏出烟,递到王兴龙面前。王兴龙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并不伸手去接烟。 薛楚江陪着笑,把烟往前又递了递。王兴龙这才哼了一声,接过了烟,叼在嘴上。 薛楚江像是得了什么赦令一般,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他拿出一个煤油打火机,打着火递上前。王兴龙就着薛楚江的火点着了烟,吸了一口,然后用夹着烟的手向薛楚江点了点,说道: “我知道你们这些待业青年做点事不容易。但是,这么大的业务,伱们想吃独食,这样就不合适了。我们灵川也有这么多待业青年,如果把灵川的业务交给你们鹿坪人去做,灵川的这些待业青年会怎么说呢?我们又怎么向这些待业青年交代呢?” “可是……” 薛楚江似乎还想争辩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估计是怕再次激起王兴龙的怒火,以至于被王兴龙送去喝茶。 “没什么可是的。”王兴龙霸道地说,“我看过你们搞清洗的过程,其实也没什么技术难度,关键就是你们那种清洗剂。 “灵川这边的业务,我们是肯定不能交给你们一家做的,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你们同意把清洗剂卖给我们,然后我们这边也搞一个清洗公司,大家公平竞争。 “要么,你们也别想做了。我们这些单位的办公楼,也不是一定要搞化学清洗的,自己搞搞卫生也完全可以。”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太亏了。” “这怎么能叫亏呢?原本你们跑到灵川来抢业务,就是错误的。” “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向我们经理请示。” “这容易,你就在我这里给你们经理打电话好了,我这個电话可以拨省内的长途,不用你出长途电话费。” 薛楚江只得乖乖地拨电话去了。不过,他的电话却没有打回沧塘,而是打到了瑞章。因为在他们出发之前,高凡已经向他们做了交代,说自己这段时间会呆在瑞章,他们如果有事情要联系高凡,就把电话打到沧海化肥厂驻瑞章办事处去。 高凡此时并不在办事处,接电话的是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薛楚江把灵川这边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让工作人员尽快通知高凡,還说如果能夠马上联系上高凡,就让高凡把電话打到灵川市劳动局行政科来。 “小薛啊。” 看到薛楚江打完电话,王兴龙换了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对薛楚江说道: “你们还年轻,想问题、看问题还不够成熟。做业务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吃独食。你们是鹿坪的企业,跑到我们灵川来,而且还要吃独食,这怎么可能呢? “我是因为看你们是待业青年,所以很多事情也不和你们计较。换成一个不讲道理的,直接就把你们给抓了,你们还能怎么样?” 薛楚江不吭声,那意思应当是对王兴龙的说法不能接受,却又不敢直接反驳,所以采取沉默的方法以示抗议。 王兴龙才不在乎薛楚江的态度,他继续自顾自地说: “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这里是政府部门,政府部门怎么可能不讲理呢?我们也不是要断你们的生路,只是提出大家一起做,这也是合理的嘛。 “灵川的单位很多,清洗的业务是很大的。我们搞一个公司,你们也有一个公司,我们两个公司公平竞争,谁的服务好、价格低,各单位就选择哪个公司。 “现在中央的精神也是说要搞活商品经济,什么是商品经济?商品经济就是要自由竞争,不能一家独大,你说是不是?” 薛楚江正待说什么,王兴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王兴龙接起电话听了一句,然后把听筒递给薛楚江,说道:“是你们那个经理的电话。” 薛楚江接过电话,电话那头果然是高凡。薛楚江与高凡交流了几句,然後放下电话,对王兴龙说道: “王科长,我们经理说他亲自过来,不过,他希望能够和劳动局的领导面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勉强提几个条件 高凡第二天就到了灵川。薛楚江带着他到了劳动局,见着王兴龙,稍稍寒暄了两句,王兴龙便把二人带到了局长梁栋泉的办公室。 “你就是高凡同学?了不起,了不起,名不虚传。” 看到高凡,梁栋泉满脸笑容,一边与高凡握手,一边挥洒着不要钱的溢美之词。 高凡倒也没矫情,大大方方地与梁栋泉握了手,又在对方的指示下与薛楚江一道在长沙发上坐下,微笑着等梁栋泉说话。 “高凡同学,你事迹我在报纸上都看到。北大才子,受化工部领导委托,回乡创办科技企业,探索科贸协同发展的道路,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梁栋泉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继续给高凡灌着迷魂汤。 “科技要和生产实践相结合,这也是我们学校一贯倡导学风。”高凡应道。 以他两辈子在北大读书的经历,似乎也没听说过北大还有这样的学风。不过,他相信梁栋泉更没听说过。反正是忽悠,似乎也没必要这么认真是不是? “你看看,难怪北大能够成为名牌大学,这个学风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梁栋泉赞道。 “就是,就是!”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的王兴龙赶紧附和。 这样尬聊了几分钟,梁栋泉才像是刚刚想起了正题,换了一副不经意的表情,对高凡问道:“高同学,我们请你到灵川来的目的,不知道小薛同志跟你讲了没有。” 高凡点点头:“楚江跟我说过了。” “那么,不知道我们的要求,高同学有什么意见没有。”梁栋泉又问道。 高凡依然是点点头,说道:“没问题,我们开发这种化学清洗剂,本来也是为了帮广大待业青年创造就业机会的,给谁用都是一样的。” “……” 梁栋泉和王兴龙一下子都卡住了。 不会吧,这么好说话? 在此前,他们都是做好了准备要和高凡好好谈谈的,在他们看来,沧化公司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屈服,就算最后不得不答应把清洗剂卖给灵川,肯定也是要谈一些条件的。 王兴龙吓唬薛楚江的时候,说可以把薛楚江他们赶出灵川。但这样的威胁,在现实中很可能是不起作用的。 倒不是说劳动局没有能力请公安出面驱逐薛楚江这些外来者,而是一旦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沧化公司完全可以直接放弃灵川这个市场。他们自己吃不着,也不会让梁栋泉他们占到便宜。 如果真是这样,梁栋泉他们还真没啥办法来强迫对方。 直接抓人这种事情,说说也就罢了。人家待业青年出来找点事情做,你还真能让公安把人抓了?人家的背后也是有单位的,自己真的做得过头了,沧海化肥厂没能耐过来讨说法,人家不会让化工厅出面吗? 沧化公司清洗纪念碑的事情,可是上了茂林日报头条的。省报都表扬过的事情,到你灵川就成了投机倒把,你是说你们灵川劳动局对政策的解读比省报还牛? 考虑到这些,梁栋泉和王兴龙事先便商量过,认为应当给对方留出一些甜头。比如把整个灵川的清洗业务分出5%给沧化公司,让他们一年能赚个几千块钱的,以此作为对方答应提供清洗剂的回报。 可谁曾想,还没等自己抛出交换条件,对方居然一口就答应了提供清洗剂,还说给谁用都一样,这個剧本有点不对劲啊。 “高同学,你们……就没啥条件?”王兴龙小心翼翼地发问了。 高凡笑笑,说道:“王科长一定要这样问,嗯,那我们也就勉强提几个条件吧。” 啥叫我一定要这样问? 王兴龙好悬没被高凡给气个跟头。 梁栋泉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王兴龙一眼,心道这个老王也太沉不住气了,人家设个套,他就傻呵呵地钻进去了。 高凡答应得那么痛快,肯定是有附加条件的。他自己不开口,就是等着劳动局这邊發问。如果劳动局这邊能够沉住气,不率先提问,高凡就不得不自己提出来。而这样一来,劳动局这边就更主动了。 现在可好,王兴龙一句话,让高凡顺竿子爬上来,还好像是自己这边求着他提条件似的。 “我们的第一个条件是,所有使用我们提供的清洗剂开展化学清洗服务的单位或个人,必须严格按照我们的操作规范,保证清洗质量。如果我们接到用户单位投诉,称我们的清洗剂在实践上使用效果不佳,则我们将追究清洗机构的责任。”高凡说。 “你们的规范?就是那个马桶必须刷六遍的要求?”王兴龙问道。 高凡笑笑,说道:“我们有一套完整的操作规范,会随同清洗剂一道提供给使用单位。这其中包括了调配清洗液的方法、使用方法、不同污垢的处理方法等等。如果不按照我们的规范做,清洗效果是会打折扣的。” “这个完全没问题。而且,我们也会提倡各家单位严格遵照你们规范,保证质量。”梁栋泉拍板道。 这事甚至都不能算是啥条件,估计高凡就是担心那些单位干不好,砸了他的牌子。 “第二,所有使用我们的清洗剂开展清洗业务的单位和个人,在宣传材料上一定要标明是使用了沧化科贸公司的技术。如果做不到,那我们未来就不会再提供这种清洗剂了。” 高凡继续说道。 “宣传材料?”王兴龙诧异道,“伱是说什么宣传材料?” 高凡说:“按照我们的规范,清洗人员要在所使用的工具上粘贴沧化科贸的标签。下一步我们还要考虑为清洗人员提供印有沧化科贸标志的工作服。 “在完成工作后,清洗人員还需要给用户单位留下一张质量保证卡,这既是为了明确责任,也是一种宣传手段。 “不干胶的标签和质量保证卡,我们都已经在安排印刷,随后就会在提供清洗剂的时候一并提供。” “这个没必要吧?”王兴龙面露不悦之色。 我们自己搞一个清洗公司,还要帮你们做宣传,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梁栋泉却是心念一动,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所图甚大 这厮所图甚大啊! 梁栋泉在心里默默地说。 化学清洗的效果,梁栋泉是亲眼看到了的。仅仅是一天时间,劳动局请人对办公楼进行化学清洗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灵川市的各家政府机关,专程跑来参观的都已经有好几十拨了。 在前来参观的人中,有些是纯粹吃瓜群众,属于哪有热闹都要去看一眼闲人。另外一些就是各单位行政、后勤人员,他们是受本单位领导的派遣前来观摩的,而且观摩之后都拉着王兴龙索要沧化公司的联系方法,声称他们单位也想这样搞一下。 一个机关单位,花费150元做一次清洗,是毫无压力的。能够让办公环境更清洁一些,谁不乐意呢? 也正因为各家单位都有这样的意愿,所以梁栋泉也不敢对薛楚江他们采取强硬措施。万一逼得太紧,沧化公司直接放弃在灵川的业务,各家单位是会找劳动局算账的。 人家可不管什么待业青年就业的问题,凭什么你劳动局可以找外地人做清洗,我们就不能找他们做? 现在高凡答应向灵川市提供化学清洗剂,灵川市可以自己成立几家清洗公司,把业务铺到全市的各类单位。 如果这几家清洗公司在工作的时候都要打上沧化公司的标签,声明清洗剂是由沧化公司提供的,就相当于沧化公司把广告打到了每个单位的楼道和卫生间里。 能够请人做办公楼清洗的单位,都是有头有脸的单位,其中的职工差不多就是整个灵川市的意见领袖,是能够引领消费潮流的那批人。 这批人记住了沧化公司的名字,未来这家公司如果推出别的产品,大家就会自然地信任它的品质,这个广告效果,可比在报纸、电视上打广告要强得多了。 “小高同学果然是好算计啊,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是义务帮你们做广告了吗?”梁栋泉微笑着说。 虽然看出了高凡的用意,但梁栋泉并没有打算与高凡撕破脸,所以态度上还是要客气一些的。当然,既然高凡有想法,劳动局这边就可以跟高凡谈谈条件了,不再是单方面求人的态势。 高凡笑着对梁栋泉说:“梁局长,话也不能这样说,咱们这应当算是一种双赢的合作吧。” “双什么?”王兴龙问。 “双赢。”高凡说,“也就是对咱们双方都有好处的意思。” “我们的好处是什么呢?”梁栋泉问。 高凡说:“很简单。第一,你们获得了我们独家开发的清洗剂,可以自己组建化学清洗公司,既可以安置大批待业青年就业,还能获得一定的利润。 “第二,梁局长,对了,也包括王科长,能够敏锐地发现市场商机,不辞辛苦地从沧塘引进化学清洗剂,创造出大批就业岗位,这样的事迹,登上茂林日报的头版头条也是有可能的,这不也是整個灵川劳动局的荣耀吗。” “登报?”梁栋泉眼睛一亮。 对啊,这件事有新闻点啊,为什么不能登报呢?这个沧化公司清洗纪念碑的事情,不就登上茂林日报的头条了吗? 自己从报纸上发现这个信息,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能够促进本地区待业青年就业的好机会,于是千方百计地与厂家联系,三下沧塘,在沧化科贸公司的办公楼下守了七七四十八小时,终于打动了公司负责人高凡,对方答应破例向灵川市劳动局提供化学清洗剂…… 哇咔咔,这是多么感人的新闻啊! 这样的新闻,登上头条或许不太现实,但登上头版,希望还是很大的吧? 茂林省有十几个地区,每个地区有几十个委办局。一个地区里的委办局要想登上茂林日报的头条,难度是非常大的。 灵川市劳动局自成立以来,还从来不曾登上茂林日报的头条。一年之中,劳动局的名字能够在茂林日报的二版、三版上出现两三回,就已经足以让梁栋泉得意了。 大多数时候,这种登报的机会仅仅是在一篇综合性的大报道中提到一句,比如在介绍全省的就业情况时,提一句“灵川市劳动局也开展了某某活动”之类。即便如此,这份报纸也会被劳动局办公室小心地收藏起来,作为平时向人显摆的道具。 如今,一个登报的机会就出现在梁栋泉面前,他能不心动吗? “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以被茂林日报报道?”梁栋泉看着高凡问道。 “希望还是很大的。”高凡笑笑,接着又补了一句,“前两天我和茂林日报的孙老师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还说现在待业青年就业问题是各级领导最關注的問題,她想再找几个典型事例报道一下。” “你认识茂林日报的记者?”梁栋泉惊讶道。 其实他想问的是,高凡为什么会和茂林日报的记者那么熟,以至于可以在一起吃饭。 如果高凡仅仅是认识一两个记者,梁栋泉倒不奇怪,因为认识这种事情,尺度是很大的。开一个几千人的会议,你在会场上偶遇一个记者,互相加个微信啥的,再平常不过了。事后如果不加个备注,你都会忘了这人是谁。 可是,能够在一起吃饭聊天的交情,就不同寻常了。至少,梁栋泉还不曾与茂林日报的记者在一起吃过饭,他的朋友圈里只有几个省内二三线报纸的记者,而且还不是当红记者那种。 “茂林日报的孙杉杉老师,上次报道清洗纪念碑的事情时候认识了。她对于我们沧化公司的模式比较感兴趣,专门约我谈过几次,慢慢就比较熟了。”高凡轻描淡写地说。 这个年代的人,对记者多少是有一些敬畏心的,与记者打交道的时候,难免会显得比较拘谨。高凡是个穿越者,经历过人人都是自媒体的年代,在那个年代里,记者已经比较低调了,所以高凡也不觉得与记者打交道有什么难度。 也许正因为他这种與记者不见外的态度,让省城几家媒体的记者对他都另眼相看。那位茂林日报的美女记者孙杉杉,现在已经与高凡以姐弟相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个新闻点怎么样 “那么,你觉得孙记者会对我们灵川的这件事感兴趣吗?” 梁栋泉不敢再把高凡当成一个小孩子了。谋划如此之深,门路又如此之广,这样一个人,岂是自己能够忽悠的? 或许,选择与他合作是再明智的做法吧? 高凡说:“梁局长,其实记者没什么神秘的,他们写稿子,和咱们做日常工作没啥区别。报纸也是要吸引读者的注意力的,记者报道什么、不报道什么,不外乎取决于这件事的意义,以及这件事的特殊性。” “意义我明白,你说的这个特殊性,又是指什么呢?”梁栋泉诚心诚意地请教道。 高凡说:“不知道梁局长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 “人怎么会咬狗呢?”一旁的王兴龙不解地插话道。 高凡笑道:“你看,王科长不就感兴趣吗?正因为人咬狗事情少,所以一旦报道出来,读者就会感兴趣,报纸也就能够受到欢迎了。 “记者写稿子,就喜欢找这种有新鲜感的事情。刚才梁局长问我,孙记者会不会报道我们这件事,这完全取决于我们能不能做出新闻点来。” “有道理。那么,高经理,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做出新闻点呢?”梁栋泉问。 “为帮几万待业青年探索就业出路,劳动局局长亲自体验扫厕所,这个新闻点怎么样?”高凡笑呵呵地问道。 “你是说……”梁栋泉一时没有明白高凡的意思。 一直没有吭声的薛楚江逮着了说话的机会,他说道:“梁局长,我们刚刚谈下了两家单位的清洗业务,分别是灵川二轻工业局和灵川文化局,他们都要求在这个星期天做清洗。高经理的意思是……” 说到这,他便停住了,留下一個意味深长的尾音。 “亲自体验……”梁栋泉略一迟疑,点点头说,“倒的确是应该。老人家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也的确需要了解一下你们搞化学清洗的过程。” “梁局长,这怎么能行!”王兴龙急了。他刚才没听懂高凡的意思,现在听梁栋泉一说,他才反应过来,合着高凡是想让梁栋泉跟他们一块去扫厕所,这还了得! 梁栋泉把眼一瞪,义正辞严地说:“为什么不行?老王,我们想在灵川推这个项目,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项目是否可行就盲目地推出,到时候犯了错误,个人丢脸倒也无所谓,给国家造成了损失,咱们谁能负这个责任?” “要了解情况,也不用局长你亲自去体验啊。”王兴龙说,“大不了,这个星期天我陪他们几个小年轻一块去二轻局和文化局,看看清洗的情况,回来再向你汇报就行了。” 高凡笑道:“这也可以。到时候我会请茂林日报的孙记者过来采访,给王科长拍一张参加劳动的照片,登到茂林日报头版上去,这样全省的读者都认识王科长了。” “呃……”王兴龙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闹了半天,还有拍照上报纸的事情。这种事情,自己拦着不让局长去,最后报纸上登出来的是自己的照片,信不信局长能把自己撕巴撕巴喂狗去? 梁栋泉把手一挥,说道:“这件事不用争了。我作为一局之长,这样的事情,肯定要亲自去体验一下的。老王,到时候你也去,提前做点准备。不过,其他人就不要再安排了,动静闹得太大也不好。” “好的好的,局长,我会提前做好准备的。” 王兴龙连声答应。他算是明白了,所谓亲自体验,不过是一个对外的说法罢了,高凡请梁栋泉去扫厕所,要的只是一个新闻点。估计请记者拍几张照片之后,就可以结束了。 到时候把照片往报纸上一登,说劳动局局长不辞辛苦,亲自跟着外地清洗公司清洗厕所,学习相关技术,造福本市待业青年。 这就是高凡说的“人咬狗”的大新闻了。 明白了这一点,王兴龙便不敢再说啥了。他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就去买一套劳动布的工作服,加上纱手套、长筒雨鞋,务必要让局长的形象变得光辉灿烂起来。 约好星期天見面的時间和地点,梁栋泉亲自把高凡和薛楚江送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又交代王兴龙把他们俩送出劳动局的院子。 等王兴龙再回到梁栋泉办公室的时候,见梁栋泉正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马路上渐行渐远高凡、薛楚江二人,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冷笑。 “局长,你看这事……”王兴龙走上前,怯怯地说道。 “老王,咱们俩都看走眼了,这个高凡,是一条小狐狸啊。”梁栋泉说道。 “你是说……”王兴龙说一半,后面接不下去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梁栋泉想说啥。 梁栋泉说:“我一开始,和你的想法一样,还以为他们会把着化学清洗剂,不肯卖给我们。现在我才明白,从一開头,这个沧化公司就没打算自己做化学清洗,他们打的就是卖清洗剂的主意。” “这怎么可能?”王兴龙一愣,“清洗办公楼的业务,多赚钱啊,他们怎么会不想做?” 梁栋泉说:“如果他们卖清洗剂的利润更高,又何必自己辛辛苦苦去做清洗呢?他们把人派出来,在各地揽业务,也是要成本的。而且碰上个不讲理的,不让他们在当地做,他们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 王兴龙无语。 啥叫碰上个不讲理的,伱这不是骂自己吗? 梁栋泉却不在乎,他继续说道:“还有一点,就是这个高凡的心很大。報纸上说,他是受化工部的领导派遣,回来开这个沧化公司的。所以,他不会有耐心去慢慢发展,而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成绩。 “靠化学清洗赚钱,没那么快。而如果能够直接卖清洗剂,赚钱就快得多了。这相当于我们全省各地的待业青年都在帮他们卖货。” “艹!原来是这样!”王兴龙面有怒色,“这么说,咱们不是上了这个小混蛋的当了?” 梁栋泉叹道:“人家搞的这个,叫阳谋。你不想上当也可以,他会去找其他愿意上当的人。这个项目,毕竟是一个好项目,我们就算是知道上当了,又能不接受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和他谈了两个多小时 购石幅倍畏?伍船露蘆心望口。?遵梯入?应嚷?胶专心望口浩王??嚷袜阔狐厉资入碰都江?怀匹庙佳王嚷心歉?纵县?痕嚷仍届瘦舒刘羡盼编?哪?番。 踪疤堂芹嚷心望口?询?仍嚷?没袜溪?溪?嚷碰都江??莅似庙佳嚷??责窃饼榻老擄?铁嚷夫?季?询??郊役?歉拐温?入。 象业??嚷心望口伏应郎拐拆盧魯互绘嚷氧?谁创盼哪径士饿削??娘译入番折嚷温??季。 夫?背嚷庙佳杏伴割姨故王盼??扛番折嚷??摔伤应浩这氏氏雪恰云?入罢?嚷??穷爐露?悲?忍块剂业拐嚷?叙批??犬番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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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栋泉相信,只要自己和高凡搞好关系,那么想上一次茂林日报的头版,将会是很容易。反之,如果自己和高凡闹崩了,对方同样可以让自己上头版,只是自己的形象将会是一个大反派。 幸好,自己在此前做出了正确选择。 想到这里,梁栋泉脸上绽出了和煦的笑容,正如饭馆的名字那样,春风满面。他说道:这是小高夸张了,其实我也就是和小高讨论了一下待业青年就业的问题,时间嘛,个把小时是有的,主要是我们俩也比较投缘。小高的一些思路,对于我们的工作还是非常有启发的。 “梁局长言重了,我就是一个大一的学生而已,能有啥思路,主要是梁局长在教我一些社会经验呢。”高凡客气道。 “哈哈,我们是互相学习,互相学习。”梁栋泉打着哈哈。 正说着,饭馆老板娘带着女儿把菜端上来了。依着王兴龙的愚见,请客吃饭肯定是要喝酒的,无奈孙杉杉和高凡异口同声地称自己不会喝酒。 孙杉杉是個年轻的女记者,高凡则还是一个孩子,王兴龙也找不出名目来劝对方喝酒。梁栋泉见状,吩咐王兴龙把酒换成了汽水,依然还是照着喝酒的规矩,致了敬酒辞,也都是一些套话,不必详述。 春来饭馆的菜的确做得颇有特色,孙杉杉和高凡二人,都是吃得赞不绝口,也算是很给了梁栋泉这个东道主的面子。 菜过五味,大家开始闲聊起来,主题自然还是回到了化学清洗这件事情上。 “梁局长,我们可以向你们提供化学清洗剂,只是不知道梁局长打算怎么使用这些清洗剂。”高凡问道。 梁栋泉说:“我们打算模仿你们的方式,成立一家化学清洗公司,初期大概招聘50名待业青年,业务范围就局限在我们灵川地区的范围内。我们灵川地区除了灵川市以外,下面还有12个县,化学清洗的业务应当是足够做的。” “我倒有另外一个建议,不知道梁局长有没有兴趣听听。”高凡说。 “那是当然!”梁栋泉说,“小高你的建议,肯定是非常好的,我洗耳恭听。” 高凡说:“我觉得,由劳动局出面成立一家公司来做化学清洗业务,效果并不一定好。我们这个业务,其实还是挺脏挺累的,没有一点吃苦精神的人,恐怕是干不好。 “如果由劳动局成立一家公司来做,招工的时候大家会争破头。一旦进了公司,大家就不一定愿意去干这些事了。 “非要强迫一批不想扫厕所的人去扫厕所,他们肯定会磨洋工,或者敷衍了事,最终清洗的效果达不到预期标准,做上几家单位,公司先把自己的牌子给砸了,最后虎头蛇尾,反而浪费了一个好项目。’ “这 梁栋泉的眉毛皱了起来。 高凡说的这种情况,还真是可能出现的。现在待业青年就业难,如果劳动局出面搞一个公司,招聘待业青年,报名的肯定是人山人海,甚至找人递条子打招呼的都不会是少数。 可这帮人看中的,只是一个就业机会,对于公司的业务,他们多半是不感兴趣的。 化学清洗这事,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其实不就是打扫卫生吗? 而且,从劳动局做的化学清洗的效果来看,最有价值的,其实就是清洗了几个厕所的积垢,这就相当于去扫厕所了。 这些待业青年一方面说起来挺可怜,老大岁数了还没工作。但另一方面,这些人也都是眼高手低的。让他们去扫厕所,他们真的会像高凡说的那样,磨洋工、敷衍了事,最终砸了牌子,再不会有人愿意请他们去做清洗。 倒不是说待業青年中間没有那些踏实肯干的,而是梁栋泉没把握在招聘的时候把這样的人挑出来。且不说那些走后门塞進来的关系户,就算是公开招考,谁在面试的时候不会拍着胸脯说任劳任怨,进来以后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呀。 “那依你的看法,我们该怎么做呢?”梁栋泉向高凡问计道。 高凡说:“我觉得,国家现在鼓励个体经营,灵川劳动局可以转变一下思路,不要把就业的事情全包下来,完全可以让愿意做这种事情的人自己去做。 “他们以个体户的方式去做也行,几个朋友联合起来做也行,总之,政府不要插手,让他们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吃不了这个苦的,自然就被淘汰了。能吃得这个苦,也有悟性的,就会留下来,甚至得到发展。 “未来,这些能吃苦的人赚到了钱,愿意扩大规模,最终成为一家清洗公司,也是无妨的。他们自己是从底层做起的,自然知道如何挑选员工,如何管理,这比由劳动局去管,要强得多。 “那不就没我们劳动局啥事了?”王兴龙脱口而出。 高凡说的这种方式,王兴龙听懂了,也觉得高凡的话是有一些道理的。现在灵川这边也已经有一些个体户,活力明显比政府组织的劳动服务公司要强得多。 化学清洗这种事,其实技术门槛不高,两三个人凑个小班子就能做,还真用不着成立公司。如果由待业青年们三三两两地自己去做,也算是给他们找着工作了,也能减轻就业压力。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没灵川劳动局啥事了吗? 在梁栋泉的心里,早就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政绩之一了,还盼着能凭这件事登一回省报。如果照高凡的意见去做,大家还吃个啥饭,直接各回各家就是了。 “梁局长觉得怎么样呢?”高凡没有理睬王兴龙,而是向梁栋泉问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莫如授人以渔 “我的看法和老王不太一样。” 梁栋泉沉声说: “只要能够促进待业青年就业,这件事由我们劳动局来做,还是由待业青年自己去做,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只是,我想听听小高你的意见,我们劳动局在这件事情里,是不是也能够发挥一点作用呢?” 局长和科长的境界,在这时候就体现出差距了。 王兴龙关心的,是劳动局能不能落下政绩。 而梁栋泉想的,却是劳动局能做点什么。至于政绩啥的,都是浮云。 相信孙记者能够理解自己的这种境界吧,然后用她的生花妙笔,写出一个淡漠名利,一心只想为人民多做贡献的劳动局长的形象。 高凡没有在意梁栋泉的装叉,他微微一笑,说道:“梁局长,在这件事情里,劳动局的作用是非常大的,而且是不可替代。” “你是说 梁栋泉看着高凡问道。 高凡说:“很简单,劳动局可以建立一个就业培训中心,专门负责向待业青年传授各种就业技能,同时提供相应配套服务。 “比如说,这一回的事情,劳动局从我们沧化公司获得了化学清洗剂,你们可以举办一个化学清洗业务培训班,向所有有志于从事这项业务的年轻人提供清洗技能的培训。 “所有从培训班毕业的待业青年,如果愿意自主创业,开办化学清洗业务,你们都可以为他们提供化学清洗剂。 “别人没有渠道弄到清洗剂,只有你们劳动局有这样的渠道。别人也不知道化学清洗业务要如何开展,而梁局长通过亲身体验,掌握了核心技术,并无偿地传授给广大待业青年。 “梁局长认为,你们的作用大不大呢?’ “就业培训中心,..,这个主意好!”梁栋泉拍掌叫绝,“古人说,授人以鱼,莫如授人以渔。我们成立一个清洗公司,是向待业青年提供就业机会,这就是现成的鱼。 “而如果我们改成做化学清洗业务的培训,让他们在学到技术之后,自主创业,搞個体经营,这就是授人以渔。” “这种方式,也是国家目前提倡的。”孙杉杉插话道,“国家现在的政策,也是鼓励政府部门减少对经济活动的直接干预,转为对企业进行扶植和指导。 “灵川劳动局如果能够转变观念,把安排待业青年就业,转变为帮助和指导待业青年自主就业,也是为全省劳动部门探索了一条新路呢。” “是吗?哈哈,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如果这条新路可行,功劳应当算在小高身上,这是他贡献的主意。” 梁栋泉老脸笑得像朵菊花,同时谦虚地把功劳推到了高凡的身上。 梁栋泉这话,倒还真不是虚的。高凡的建议,的确让他觉得眼前一亮,许多在过去曾经困扰他的问题,在这一刻都似乎有了解决的方案。 作为劳动局长,他习惯于照着劳动力平衡表做工作,每年都要绞尽脑汁去找各单位要求提供就业岗位,再把手头的待业青年安排到这些岗位上去。 在前些年,这样做还是可以的。每年新增的劳动力,绝大多数都以上山下乡的方式安排到农村去了,留下来的人数不多,随便哪个单位塞几个,也就解决了。 可这几年,上山下乡的政策停止了,而且原来安排到农村去的那些知青也回来了,相当于过去十几年遗留的就业压力都压在了现在。全地区的待业青年已经达到了3万。他梁栋泉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岂能变得出3万个就业岗位? 高凡提出的方案,是让待业青年自己去创业。自谋职业也是就业,也能减轻社会的就业压力。事实上,国家这两年放开了个体经营,目的也在于此。 梁栋泉在此前绕不过的弯子,就是觉得待业青年自谋职业这件事,与劳动局没关系,甚至还会让人质疑劳动局的能力。 比如说,如果梁栋泉在劳动局的工作计划中提出让待业青年自谋出路,领导肯定要说,那你们劳动局是干嘛吃的。 可现在,梁栋泉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自己虽然不能给待业青年提供就业岗位,但可以为他们提供就业培训啊。 劳动局本身并不能创造出就业岗位,劳动局只是就业岗位的搬运工而已。 灵川市的就业岗位少,那是各个职能部门的问题,工厂不願意招工,商店人滿为患,劳动局有什么办法? 在创造不出就业岗位的情况下,劳动局不等不靠,动腦筋、想办法,为待业青年提供就业指导,给他们传授技能,让他们拥有自主就业的能力,这不是响当当的政绩吗? 自己先前想着建立一家化学清洗公司,其实麻烦事也不少。成立公司需要有资本,还得考虑挂靠到哪个单位,招工、管理都有一堆事情。 现在思路变了,自己只需要从高凡那里弄到化学清洗剂,然后开一个培训班,谁愿意来學都可以,学会了就从劳动局买清洗剂,自己去开拓市场,赔了赚,劳动局概不负责。 这能省下多少麻烦! 而因此带来的就业,却是可以写进劳动局的工作汇报里的,因为这是在劳动局的指导下创业出来的就业机会。 依此类推,后续还可以找到其他的项目,也照此办理,何乐而不为? “梁局长,如果灵川劳动局要建立就业培训中心,我想请求允许我做追踪报道。培训中心的毕业生,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实现了自主就业,效果如何,都是社会公众非常关注的。到时候,梁局长可别嫌我来得太勤哦。”孙杉杉笑呵呵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梁栋泉哈哈大笑,“孙记者愿意报道我们的工作,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我们巴不得孙记者就呆在我们灵川不走呢。” “那好,我就以汽水当酒,先谢过梁局长了。”孙杉杉说着,端起了面前的汽水瓶子,向梁栋泉说道。 “同谢同谢,我也要谢过小高给我们提供的这个金点子,不,是千金不换的好点子!”梁栋泉也举起了汽水瓶子,大声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未来他就是始作俑者 “高凡,我算是见识了啥叫巧舌如簧了。” 从灵川返回瑞章的火车上,孙杉杉看着高凡,乐不可支地说。 她是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茂林日报的,今年才刚满20岁,还属于笑点很低的年龄。在灵川这两天,她为了帮高凡撑场面,拿出专业训练的素质,不管多好笑的事情都绷着脸不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这会,采访任务已经圆满完成,火车也已开出了灵川地界,她算是可以放松了。 “我怎么就巧舌如簧了?我跟老梁说的,都是很严肃话题好不好?”高凡叫着屈。 孙杉杉说:“我怎么感觉,你给老梁提那个就业培训中心的点子,是不怀好意呢?” “没有没有。”高凡说,“就业培训,日后肯定是劳动部门最主要的工作。我现在让老梁开始做,未来他就是始作俑者....,軻,不对,这个词是贬义,应当说是第一个吃螃蟹人,他的名字是会被载入史册的。” “可是,你的主要目的是想让他帮你推广你们的化学清洗剂。他们搞这样的培训,其他地方肯定也会有样学样。懂这门技术的人多了,就可以创造出更多的应用,你们的销量就高了,是不是这样?”孙杉杉说。 要说起来,当年当记者的门槛还是挺高的,没有一定的悟性干不了这活。不像后世,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在胸前贴个什么press的标签,挂個相机,就能够自称自己是记者。 高凡拿了一个在后世已经淘汰的化学清洗剂配方,作为沧化公司的第一个产品,目的可不是为了把公司做成一个清洗公司。 他深知,如果要让公司里那200多待业青年去做化学清洗,天天给各个单位扫厕所,大家最多能够坚持一两个月,随后肯定就要抗议了。 扫厕所这种事情,哪怕架着一个化学清洗的旗号,也依然是扫厕所。公司这200多人,其中或许有一些能够兢兢业业地做下去,但绝大多数人肯定是坚持不了的。 他受郑立农的派遣来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最终如果把公司办成了一个扫厕所公司,恐怕是很难交代得过去的。 因此,从一开始,高凡打的就是卖化学清洗剂的主意。他把公司里的人员拆分成若干个小组,分赴全省各地,目的是为了打出化学清洗的牌子,吸引有心人加盟。 薛楚江一行到灵川之后,把劳动局选做第一个点,也是出于高凡的安排。以高凡的想法,劳动局如果有心,应当能够看出这件事对于促进本地的待业青年就业是有作用的,这样就会帮着沧化公司进行推广。 当然,高凡也知道,能够有这种敏感的官员,可能并不多。事实上,除了灵川市劳动局之外,其他一些地区的劳动局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既然梁栋泉有这样的眼光,高凡也就不吝帮他上一次头条,他要通过树立梁栋泉这样一个典型,来让其他地方的劳动部门跟风。 至于说把梁栋泉设想的清洗公司模式变成个体经营模式,理由正如高凡向梁栋泉说起的那样。高凡以己度人,觉得沧化公司不可能长期地做清洗业务,地方劳动局组建的公司同样办不到。 这种事情,最好的模式就是个体加盟,其中的加盟费就是购买清洗剂时候支付的溢价,余下的钱都是加盟者自己赚的。 化学清洗的客户主要是政府机关和一些大单位,都是能够花得起一些钱的。化学清洗的效果好,一般清洗一次,能够保持一两年时间,单位上花个百把块钱做一次清洗,也算不了什么。 清洗一幢三层的办公楼,收费150元,使用的清洗剂售价50元,做清洗的人自己能够赚到100元,在这个年代里绝对算是暴利了。只要最初的几个参与者赚到了钱,肯定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这个产业就能迅速地做起来。 当然,高凡也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随着参加者的增加,这个行业会迅速内卷,然后把价格打压到底线。而随着价格的降低,能够出得起钱的单位就会增加,市场规模会进一步扩大。 沧化的化学清洗剂是独家生意,市場再卷,卷的也是那些乾活的人,而卷不到高凡头上。化学清洗剂的价格,在短期内他是不會降低的,除非有其他厂家看到这项业务,也跟风进来做。 时下还是计划经济占主体的年代。私营企业少,新兴的乡镇企业缺乏研发能力,一时恐怕破解不了高凡的技术,也开发不出替代性的技术。国企倒是有这个能力,但国企会去做这种业务吗? 高凡想说的是: 呵呵。 这些国企如果有这样的市场敏感,何至于在10年后混到大批破产倒闭的境地? 梁栋泉是否看明白了高凡的打算,高凡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梁栋泉就算明白高凡的算计,也依然会和高凡合作,因为高凡的算计并没有损害他的利益,他们的合作的确是双赢的。 那天大家在一起吃过饭,商量好了报道细节。第二天,梁栋泉便带着王兴龙,穿着一身工作服亲自与薛楚江他们去清洗二轻局和文化局办公楼,包括参与清洗楼里那几个早已臭不可闻的厕所。 依着高凡的建议,梁栋泉只要象征性地干一点活,让孙杉杉拍几张照片,不至于被人说成是新闻造假,就足够了。 但梁栋泉不知是想给记者留下一个好印象,还是真的有那么一股子劲,愣是全程参与整个清洗过程。用他自己的话说,不全程参与,怎么知道这活有多累,未来怎么给其他人做培训呢7 孙杉杉自然也是要到现场去的,她跟着大家进了几个厕所,很快就被厕所里的异味以及化学清洗剂的味道给熏得受不了了。这个经历,倒是给了她一些真情實感,让她能够把报道写得更加生动。 “高凡,你觉得这篇报道,起个什么样的名字最能吸引人?”孙杉杉问,“要不,就用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叫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看如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家伙神神叨叨的 “这个名字不好。”高凡说,“太俗。 “怎么就俗了?”孙杉杉不满道,心里却也与高凡有同样的感觉。 这几年,报纸开始提出摒弃“宣传腔”,要用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宣传路线方针政策。什么是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就有些见仁见智了。 有一派观点认为,所谓群众,就是那种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老农,所以需要用最通俗的语言来写新闻,间或夹杂一些“恰饭”、“屙屎”之类方言俚语,显得特别原生态那种。 另一派持相反观点,认为报纸还是需要有格调的,要抛弃的是宣传腔,而不是自己格调。他们主张新闻要有艺术感,要用文学语言,恨不得一段话里用七八个成语、典故之类的。 当然,还有一种情形,就是追求新颖,用火星文字,以迎合年轻人的口味。这当然就是那种年轻记者才干得出来的事情,屡屡是会被老编辑们痛斥的。 茂林日报属于追新但有分寸的那种,总编思想比较开放,经常鼓励记者们使用一些新词汇,比如“弄潮儿”、“吃螃蟹者”、“守望者”之类,如果再能有几个英语单词就更好了。 、 这些词最初见报的时候,的确是带来了一些好评。但随着大家都开始用这样的提法,这些提法也就迅速地烂街了。 此前高逸平登报,就被冠以“弄潮儿”的美誉,高凡曾调侃说,这年代的弄潮儿太多,潮都有点不够用了。 “那你说,这个标题该怎么起?”孙杉杉转而向高凡问道。 高凡说:“要想吸引眼球,你就得制造出悬念。比如说,大局长为何夜半不归,女厕所为何有陌生人出没,墙上一滴陈年的血迹,为您引出办公楼里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噗!” 孙杉杉好悬没把一口老血喷到高凡的脸上。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勾人?”高凡洋洋自得地问道。 孙杉杉捂着笑道:“是不是勾人,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如果我照这样写了,我们总编会想打人。’ “我这话放在这,不出三年,你不这样起标题,你们总编还不乐意呢。” “你就拉倒吧!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二人说说笑笑间,瑞章已经到了。高凡和孙杉杉一起出了站,孙杉杉向高凡承诺有关灵川劳动局的稿子几天内必定见报,然后便上了公交车回报社去了。高凡坐了另一趟公交车,回到了沧海化肥厂的驻瑞章办事处。 1000多人的厂子,在省城建一個办事处,在时下是很常见的事情。办事处的编制只有两个人,租了一处民房,其中有一间办公室,两间宿舍和三间客房,厨房和卫生间也是齐全的。 办事处平常的职责是与省里各单位联络,虽然需要联络的事情也不多,但关键的时候如果没个人能够跑动一下,也是比较麻烦的。 厂里有时候有一些零星的采购需求,比如买一个汽车上用的配件,或者检验科需要的某种试剂,专门派个采购员过来的话,既费时、又费力,有个办事处在这边,一个电话就办妥了。 还有一点,就是厂里有人到省城来出差的时候,办事处就是一个接待处,可以安排住宿。尤其是对于厂领导来说,到办事处住宿,有人侍候着,各方面都舒服。 如果住旅馆,少不了要看服务员的白眼,你还不敢发脾气。因为你在沧塘算个人物,到了省城,谁把你当一回事? 当然,如果是厂领导的家属到省城来办点什么事情,办事处也是得提供方便的。比如高敏在省城读书期间,高逸平就经常让办事处的人帮着给她送东西,像换季的衣服、冉玉瑛做的一些好吃的之类。 高凡要推广他的化学清洗剂,窝在沧塘是不行的,必须到省城来坐镇,以便联络记者之类。在省城期间,他便是住在办事处的。 不过,他这也不算是占公家的便宜了,因为他办的是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这也是公事。“小高,你回来了。” 高凡走进办事处的小院子,办事处主任何金宝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 没错,就算是两个人的办事处,也是有主任的。办事处挂在沧海化肥厂厂办下面,何金宝是徐真新的屬下。 “回来了,何叔叔。”高凡應道。 没办法,高凡就算当了劳動服务公司的经理,一时半会还是改变不自己是化肥厂子弟这个身份。他以往随高逸平到瑞章来玩的时候,住在办事处,高逸平便是让他管何金宝叫叔叔的,现在如果要改口,也比较别扭。 “小高你吃饭了吗?” “在火车上吃了盖浇饭,是茂林日报的记者请的客。” “了不起,我们平时想请记者吃饭都请不上,你还能让记者请你的客。怪不得厂里人都说,高厂长家里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何叔叔过奖了,我也就是和茂林日报那个记者比较投缘罢了。对了,何叔叔,我去灵川这几天,这边没啥事情吧?” “还真有!瞧我这脑子,差点就忘了。”何金宝拍着脑袋说,“你那天刚走,就有个科委的处长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要找你。” “科委的处长?”高凡皱了皱眉头,一时想不起自己与科委有啥关系。 “他说你知道他的,他叫古坤全。”何金宝说。 “古坤全? 高凡乐了,这不就是那个言之凿凿说自己有特异功能的家伙吗?他怎么還找到这来了? 这年代,大家都没有手机,连寻呼机都要过上好几年才会在一些城市里出现,真正普及得到十几年后了。如果有点事情要找谁,联系起来还真是挺麻烦的。 “他说啥事了吗?”高凡问。 “没有。”何金宝说,“不过他说是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他让我跟你说,你一回来就给他打电话,他的号码我已经记下了,放在你房间的桌上。” “行,我一会就给他拨个电话。”高凡说。说罢,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嘛,这家伙神神叨叨的,他说的啥天大的好事,没准就是个麻烦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不觉得惊喜吗 既然对古坤全可能提供的消息并不抱什么乐观的希望,高凡也就没急着给他回电话,而是先回自己住的房间,换了衣服,还到卫生间冲了个澡,把身上因为坐火车而沾上的一身异味洗掉了,这才神清气爽地来到办事处的办公室,用古坤全留下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喂,是古处长吗?我是沧海化肥厂的高凡。 电话接通,高凡这样做着自我介绍。 “高人!”古坤全在那头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够矜持,赶紧改口,笑嘻嘻地说道:“是高经理啊,你回到瑞章了吗?” “古处长不必客气,叫我一句小高就好。”高凡说,“我刚刚从灵川回来,回到办事处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听说古处长有事找我,这不,就先给你拨电话了吗。” 你洗澡都洗了半个小时好不好? 何金宝在旁边撇着嘴腹诽道。 真不愧是老高的娃,老子英雄儿好汉,说瞎话连个磕绊都不打,这一手,自己是学不来。电话那头古坤全看了看办公室墙上挂钟,也撇了一下嘴。这个年代不比后世,灵川到瑞章的火车,一天也就那么几班,古坤全能猜得出高凡坐的是哪一班。灵川到瑞章不算远,火车轻易不会误点。 按照正常情况,高凡起码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就已经到瑞章了,从火车站到办事处,你能用掉一個半小时?你不会告诉我说你是走回去的吧? 虽然明白这一点,古坤全也没资格去对高凡兴师问罪。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是化肥厂办事处的人此前忘了告诉高凡这件事,高凡是刚刚知道的。就冲他在电话里撒谎,也可见他对于给自己回电话这事还是挺重视的。 “高经理,啊不,我就叫你小高吧,这样显得亲切一些。”古坤全也算是就坡下驴,换了个称呼,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件天大的好事,就等着你回来跟你说呢。怎么样,你方便现在就到科委来一趟吗?” “什么事情啊,很急吗?”高凡问。 古坤全犹豫了一下,说道:“事情倒不算是很急,但我担心夜长梦多,万一有啥变故,不就麻烦了吗?” “具体是什么事呢?” “这个....在电话里不太好说。不过,我向你保证,绝对是大好事,好得不得了的那种。”古坤全恨不得直接给高凡发一个表情包过去,以证明自己的焦急心情。 “嗯,那好吧,我洗把脸就过去。”高凡应道。 办事处到科委的距离不算远,高凡借了何金宝的自行车,悠悠哉哉地骑了十分钟时间,来到了科委,并找到了古坤全的办公室。 科委的办公条件不错,古坤全作为规划处的副处长,也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见高凡进门,古坤全连忙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还亲自给高凡倒了一杯水。 当然,他不亲自也不行,一个副处长还真不到能配备秘书的程度。 “小高,你考上北京大学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我就说嘛,龙非池中物,你肯定是不会在沧塘那种小地方窝着的。” 古坤全把水放到高凡面前之后,自己在面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后便拉起了不着边际的家常。 “我这不又回沧塘去了吗?”高凡笑着回了一句。 “那不一样。”古坤全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是受化工部郑部长的委托,去给他做企业试点去了。这和你当初窝在沧塘一中那个小地方能是一回事吗?” “我当初...”高凡有心和古坤全掰扯一下这个问题,转念一想,算了,这哥们的脑子不是寻常人能够理解的,自己何必去跟他较真,还是言归正传吧。 “对了,古处长,你叫我过来,到底是有什麼事?”高凡問。 “好事,大好事!”古坤全满臉喜色,眼神里透着急切: 我要卖关子,快来问我呀! “哦。”高凡应了一声,显出几分冷淡。 “你就不想知道是啥大好事?”古坤全急了。 装叉被人无视,实在是很郁闷的事情,眼前这个小年轻,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高凡笑道:“如果是能说的事情,古处长肯定会跟我说的。如果是不能说的事情,我问也白问。所以,说与不说,就看古處长的了。” “你呀!”古坤全以手相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告诉你吧,你们那个化学清洗公司清洗纪念碑的事情,在报纸上报道之后,有外宾看到了,对你们的化学清洗技术非常感兴趣呢!” “外宾?”高凡有些懵,“哪的外宾?” “日本人,怎么样,是不是有些意外?”古坤全得意地问道。 “哦..高凡又哦了一声,这回是真的觉得不屑,闹了半天,就是有个日本人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对自己的化学清洗技术感兴趣了,这算个啥天大的好事? 古坤全倒是一愣:“你不觉得惊喜吗?” “惊喜?嗯嗯,那就有那么一点点吧。”高凡说。 “哎,也对,你是..”古坤全说了一半,便不说下去了。他从上次到沧塘开始,就坚信......高凡是有特异功能的,在心里也不知道喊过高凡多少次“高人”,刚才差点又说出口了。 作为高人,淡泊名利难道不是标配吗? 换成别人,听说有日本人对自己的技术感兴趣,还不得乐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去。可高人就是高人,听了这个消息,不温不火,连惊喜都只有一点点,你能不服? “外宾看到这条消息,就找到我们科委来了,打听这项技术是不是我们科委搞出来的。我们领导知道我去过沧塘,和你认识,就安排我和外宾接治。我跟外宾如此这般地一说,外宾对你的兴趣更大了,让我务必要跟你约一次。”古坤全说。 “约什么?”高凡问。 “和外宾见面啊。”古坤全说,“那个日本外宾,这几天都在瑞章。我急着找你,就是怕过几天他回日本去了,见面的事情可就要耽误了。你回来了就好,我现在就给北岛先生打电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的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接到古坤全打去的电话,被古坤全称为北岛先生的日本人北岛正伸当即表示自己现在就有时间,请古坤全把高凡带到他下塌的茂林宾馆大堂,他会在大堂的茶座订一张桌子,大家可以在那里畅谈。 茂林宾馆与科委离得不远,高凡没有骑自己的自行车,而是与古坤全步行来到了那里。走进大堂,高凡一眼看到茶座那边站起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那个穿着一身西服,一副外宾派头。女的那个穿的是国内年轻女性常穿的春秋装,估计应当是个翻译吧。 与高凡想象中那种五短身材、体型肥硕的日本人不同,北岛正伸长得精精瘦瘦的,中等个头,眼珠子乱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贼眉鼠眼这样的成语。不过,时下外宾是个稀罕物件,就算是长得猥琐的外宾,也依然是外宾,是值得大家恭敬的。 “北岛先生,你好啊!两天不见,我觉得你气色比上次好多。” 古坤全看到北岛正伸站起来,也顾不上招呼高凡,便一路小跑地凑上前去,嘴里说着不着调问候语。 北岛正伸身边的女翻译很职业地把古坤全的问候译成了日语,北岛正伸听罢,满脸堆笑同样说着问候的话,并且开始向古坤全鞠躬。 两个人隔着语言障碍互相寒暄了好几句,古坤全还学着对方的样子也还了鞠躬礼,这才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拉着姗姗来迟的高凡给北岛正伸做着介绍。 “你好,高先生!” 听完古坤全的介绍,北岛正伸把头转向高凡,先鞠了一躬,同时向高凡问候道。 “你好,北岛先生。 高凡可懒得向对方鞠躬,他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或许是他回应的语气显得过于敷衍,那位女翻译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看向高凡的目光里也带上了几分反感。 “古先生,高先生,二位请坐吧。” 北岛正伸没有注意到翻译的表情,他热情地招呼着古坤全和高凡落座,然后亲自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古坤全和高凡面前的小茶杯里倒上了茶水。 “谢谢北岛先生!” 古坤全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向北岛正伸道了谢,又转头对高凡说道:“小高,你看看,外宾的素质,真不是咱们能比的。明明是外宾,还亲自给咱们倒茶,说真的,我第一次见到北岛先生的时候,就被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不至于吧?”高凡笑道,“古处长,你好歹也是科委的处长,搁在我们县里,那就是县领导了。一个国外来的小商人给你倒杯茶,你至于这么在乎吗?” “你这是什么话!你....”古坤全有些恼火,本能地想反驳高凡一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高凡的“高人”形象,在古坤全心里是有一些威压的,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没资格这样对高凡说话。 “高先生真的很年轻啊,我在报纸上看到高先生的事迹,还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年仅16岁的少年做出来的,我实在是佩服之至。”北岛正伸说话了。当然,他说的是日语,是要靠那位女翻译来翻译的。 “我有点不太明白,北岛先生说的事迹,是指什么?”高凡等女翻译说完,才向北岛正伸问道。 “当然是高先生发明化学清洗剂的事情。”北岛正伸说,“我专门去那个纪念碑看过了,清洗的效果令人震惊,你发明的化学清洗剂非常了不起。” “这算不上什么。”高凡淡淡地说。 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北岛正伸想要干什么,不过,以他对日本人的刻板印象,觉得这个民族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北岛正伸如此急切地想要见自己,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要向他献上膝盖,而是有所图谋。 “高先生,你的企业,有没有想过要引入外来资金?”北岛正伸问道。 “外来资金?”高凡眉毛一挑,“你是说,你想向我们投资? “当然不是我。”北岛正伸说,“是我所在企业。我是日本德松株式会社的....中国区负责人,我们会社对高先生的企业非常感兴趣,想向你们投资。” “哦。”高凡应了一声,甚至还点了点头,但却不置可否。 坐在旁边的古坤全急了,他捅了高凡一下,低声问道:“小高,你没听到北岛先生说的吗 “听到了呀。”高凡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啊。 “怎么会没意思呢?外宾想和你们公司合资呢,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可是,他啥条件都没说呢,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好机会。 “你还要啥条件?” “不会吧?古处长。”高凡说,“你连对方的条件都不问,就跟我说这是一个好机会。如果他是想出100日元,然后换取我们公司80%的股权,你说我答应不答应? “这怎么可能?”古坤全说,“你没听北岛先生说吗,他们会社对你们的化学清洗剂非常感兴趣,想向你们投资。既然是投资,价钱肯定是会很合适的。” “所以,我得先听听他开出什么价钱,然后才能判断啊。”高凡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 在他心里,对于北岛正伸提出的要求一点兴趣都没有。在这个年代里,各级政府官员都把外商投资看得比天还大,觉得有外商看中自己的企业是莫大的荣幸。高凡却是知道,北岛正伸绝对没安什么好心,没准就是想空手套白狼,花几个小钱把沧化公司手里的化学清洗剂技术弄到自己手上去。 他们俩在那嘀嘀咕咕,虽然都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但双方的距离也就这么一点,北岛正伸和翻译岂能听不见。不过,二人压低声音的这个举动,便是在向北岛正伸暗示,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不希望北岛正伸听懂的,所以北岛正伸也不便直接向翻译发问。 “请问二位先生,你们对我刚才提出的建议有什么疑问吗?”北岛正伸问道。 “有一个。”高凡说,“我很想知道,贵会社愿意向我们公司投资多少,又想从我们公司获得什么回报。” “我们可以出1亿日元,希望能够获得贵公司51%的股权。”北岛正伸说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对于我们还是有利的 一亿日元! 当女翻译把这个数字译出来的时候,古坤全几乎都要窒息了。高凡分明看到,女翻译脸上也露出异样之色,看他眼神里分明已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羡慕,嫉妒,还是贪婪? “小高,你们那家企业,是沧海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吧?固定资产原值有多少?”古坤全问道。 高凡想了想,说道:“我还真不清楚。到目前为止,我们公司也就是请厂里的机修车间帮着做了一套化学清洗剂的反应装置,能值个几千块钱。剩下的就是一些水桶、拖把啥的,几百块钱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们那个公司,固定资产不到一万元?”古坤全问。 “差不多是吧,肯定不到一万。” “你知道一亿日元是多少钱吗?” “一亿日元嘛......高凡挠挠头皮,这事还真不好说 按照时下的官方汇率,1万日元约合70元人民币,1亿日元自然就是70万人民币了。 不过,日元在此时是严重低估的,一美元换280日元,几年后日元将升值一倍多,一美元连140日元都换不到。 同时,人民币又是严重高估的,一美元只相当于1.9元人民币,几年后人民币会贬值一半一美元能换到3.7元人民币。这还仅仅是官方牌价,黑市上一美元换10元人民币的情况都是出现过的。 个严重低估,另一个严重高估,这就使1亿日元显得不那么起眼了。当然,再不起眼,它也是70万人民币,比沧化公司连1万人民币都不到的价值要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告诉你吧,按照牌价计算,1亿日元相当于70万人民币。而且,这是外汇,不是谁想换都能换的。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咱们省里要出口创汇,卖出去140万的东西,能换回1亿日元,外贸厅都会笑掉大牙了。”古坤全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说得对啊。”高凡说,“所以,古处长,你就没想过,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问题?”古坤全一愣,旋即便明白了高凡的意思。 是啊,沧化公司说得再好听,也不过就是沧海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而已,要啥没啥,整个公司的资产连1万元都不到,200多名待业青年与其说是资源,不如说是负担。对方一张嘴就表示愿意出1亿日元来与沧化公司合资,只要求占比51%,这明显不正常啊。 “他们应当是看中你们那个化学清洗剂的配方了吧?”古坤全有些后知后觉地说。 高凡皱起了眉。 德松会社出这么高的价钱,要求与沧化公司合资,显然是看中了化学清洗剂的配方。在此前,北岛正伸也毫不掩饰这一点。 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了。 如果对方看中的真是化学清洗剂的配方,完全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啊。 正确的做法,或者至少说一种正确的尝试,应当是北岛正伸私下里来找高凡,提出从他手上买走这个配方。在这个人均年工资才600元的年代里,用不着花70万人民币,哪怕只是拿出7万人民币,还愁摆不平一个16岁的大学生? 此外,做生意讲究的是虚虚实实,你越是想要谋对方手里的东西,就越不能表现得太过积极。北岛正伸此前的表演,有些出戏了,像极了一个惜才的伯乐,让人觉得他愿意出1亿日元完全是因为看中了高凡的才华。 可是,你是个日本人好不好! 你家欧洲表叔是咋说你的,人家说你是经济动物,唯利是图。你能有这么好心? 事有反常必为妖。这个年代里的人对外宾有着天然的敬畏感,觉得外宾就是那种特别文明、特别讲规矩外星生物。可在高凡眼里,外宾不就是蛮夷吗,中国建立科举制的时候,外宾们的祖先连文字都还没发明出来呢,现在搁这装啥大尾巴狼。 “北岛先生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优惠了,不知道我方需要做些什么。 高凡舒展开眉头,笑嘻嘻地向北岛正伸问道。 “我们看中的是你们沧化公司的发展潜力,我们希望能够和贵公司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北岛正伸说道。 “长期是多长?” “至少十年时间吧。” “那么,具体的合作方式是什么呢?” “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会向贵公司注资1亿日元,同时会帮助贵公司的产品在日本乃至全世界销售。作为条件,我们希望贵公司的主要人员能够保持稳定,在合作期间内不为其他竞品企业提供服务。” “这个不为其他竞品企业提供服务,是什么意思?我不懂。”高凡露出一脸稚嫩地说道,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计较。 北岛正伸从一个包里掏出两份文件,递到古坤全和高凡的面前,说道:“关于双方的合作方式,我这里有一些具体的条款,这也是我们会社与其他企业合作的制式合同。 “为了方便二位阅读,我从日本出发之前,请我们公司的法务把合同翻译成了中文,你们可以看这份中文的文本。” 高凡接过那两份文件看了一眼,发现其中的确有一份是日文的,另一份则是中文的。日文的那份,印刷得很精美,看上去就像是制式合同的样子。而中文那份,虽然也是打印出来的,明显打印质量就差了一些,应当是仓促赶出来的吧。 高凡把中文的那份递给古坤全,说道:“古处长,你是领导,政策水平高,要不你先看看。” 古坤全倒也没有推辞,接过文件便看了起来。高凡坐在旁边,百无聊赖,索性拿起那份日文的合同,也装模作样地看起来了,丝毫不在乎对面的女翻译那不屑的目光。 “合同上的条款,对于我们还是有利的。” 古坤全看了几分钟,合上文件,递给高凡,同时评论道。 双方合作,当然是各有各的责权利,完全没有约束而只有好处的合作是不可能存在的。古坤全在别的事情上不靠谱,政策上的事情还是有些分寸的。他看过条款,觉得对中方的约束并不算太过分,而对方拿出来的又是实实在在的1亿日元,那么说对我方有利,也就没啥错了。 第一百六十章 是受哪家客户委托的 “这么说,日本友人真的是来送温暖的?’ 高凡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接过古坤全递过来的文件,翻看起来。 北岛正伸坐在对面,看着这边二人阅读文件,突然眉毛微微一皱,向女翻译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女翻译抬头看看高凡,迟疑了一下,问道:“高先生,北岛先生想问问,你是不是懂日语?’ 也难怪北岛正伸会有此一问,高凡刚才在看中文版本的文件时,至少翻看日本版本看了三次,似乎是在核对两边的内容是否一致,这就不能不让人起疑心了。 “当然懂。 高凡理直气壮地说,“日文里不全是中国字吗?我就算看不懂日文,还看不懂中文?”“高凡同志,我要提醒你一句,日文里的假名并不代表中文的意思,你不要自作聪明。”女翻译严肃地说道。 她对于高凡称呼是有讲究,代表外宾说话时候,便称高凡为高先生。现在她是代表自己向高凡说话,自然就要称高凡为同志了,这也是在提醒高凡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闹出外交事件。 “大致意思应当差不多吧。”高凡说,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女翻译,问道:“对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刘。”女翻译说。 “那我是称你刘翻译,还是称你刘同志?” “都行。” “嗯,那好,小刘啊,这两份合同文本,你看过没有?”高凡给鼻子上脸,直接就给对方来了个昵称。 小刘的脸有些绿,她忍着气说道:“我看过了,北岛先生已经提前让我看过了。”“那么,这两份合同有啥差异没有?” “没有。”小刘应道,高凡能够听出她的底气有些不足。 似乎是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小刘又补充了一句:“个别地方的翻译不太准确,主要是语言习惯的不同,并不妨碍理解。” “哦。”高凡笑笑,然后看着北岛正伸问道,“北岛先生,我问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双方要合作,是按中文版本签合同,还是按日文版本签合同?” “当然是日文版本。”北岛正伸毫不犹豫地说。 “那么,和我们签合同的,是德松会社吗?” “正是。” “我能不能再问一下,德松会社是做哪方面业务的?” “我们是一家投资公司。” “请问北岛先生此次中国之行,是受哪家客户委托的,是森村,还是志筑,或者多古?”他一口气报出好几个日本企业的名字,小刘翻译一下子就傻眼了,这咋译啊。 “森村是morimura,志筑是shiduki,多古是tako,你照这样译就行。”高凡提示道。 没等小刘翻译把内容译成日语,北岛正伸已经听到了morimura等词汇,连古坤全都能够看出,他的脸上飞速地掠过了一丝慌乱。 “我没有听说过这几家企业。”北岛正伸说,说罢又赶紧改口,说道,“不,我是说,我们德松公司与这几家企业没有任何关系。’ 小刘略去了北岛正伸的前一句话,只把德松与这几家公司没有关系这句译成了汉语。 高凡却是不依不饶,他看着小刘问道:“小刘,外宾说了这么一长串,你怎么只译了一句? “前一句是外宾说错了。”小刘说 “他说错什么了?” “这个与你无关。 “你是哪边的?” “你什么意思!”小刘恼了,“高凡同志,你懂不懂外事纪律,北岛先生是来咱们省考察投资的,你非但不积极配合,还在这里故意挑衅,我会把这个情况向你们领导反映的!” “古处长,报警吧。” 高凡转头向古坤全说道:“这位北岛先生,很可能是一个骗子,最起码也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的。至于这位刘翻译,很可能是收受了这个骗子的好处,在这里配合对方行骗。这件事,需要请安全部门来调查。” “高凡!”小刘眼睛都立起来了,再没有此前刻意模仿真由美而显出的那几分贤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高凡把脸一沉,“刘翻译官,我刚才问过你,有没有看过这两份合同,你明确地说自己看过。古处长在这里可以做证。这两份合同,在关键性的条款上是存在严重差异的,中文版本略去了关于对公司主要员工的从业约束条款,只是含糊地说要忠诚于企业,不得为其他企业提供服务。 “这难道不是一回事吗?”小刘说,“充其量,就是译得不够准确而已,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正因为你说过了,所以我才怀疑你是与这个骗子串通一气的。”高凡说,“你分明是看出了这其中的差异,却闭口不谈。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话,和外商签订了这份协议,国家将蒙受数十亿元的巨大损失,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你胡刷!”小刘一下子就结巴,小脸变得煞白。 高凡还真没说错,这位名叫刘娜的翻译此前的确是看到了两种文本版本的合同中存在的差异,只是北岛正伸提前跟她打了招呼,说这种小瑕疵不值一提,请她不要说出来,以免让中方的合作者产生不必要的担忧。 事实上,北岛正伸事先让刘娜看合同,也是猜到中方肯定会担心两份合同是否存在内容上的差异,他需要找一个懂日语的中国人来给自己做证。 为了让刘娜积极配合,北岛正伸也的确给刘娜送了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不过他把这解释为日本人的礼节。 说这些礼物价值不菲,也是站在一个中国的工薪层角度来说的,其实也就是几盒化妆品加一条丝巾罢了,值不到5000日元。 刘娜当然也不是那种收了礼品就昧着良心说话的人,起码的觉悟她还是有的。她分析过两个文本中的差异,觉得北岛正伸的解释是有道理的,其实这些差异并不重要,估计就是日本那边的中文翻译水平不够高,译得不够准确而已。 两个版本间的差异,实在不会给国家造成什么损失。 谁料想,高凡居然一张嘴就说这个差异会给国家带来价值数十亿的损失,这是她这个小身板能扛得住的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竟然是这个意思 听到高凡的话,古坤全也是吓得一激灵,他盯着高凡问道:“小高,你说的是真的?高凡用手一指刘娜,说道:“古处长,是不是真的,你问问刘翻译官就知道了。 翻译是个好职业,称谁为某某翻译,也算是一种尊称。但翻译官这个词,在时下的中文语境中,却另有一番含义,毕竟这一代人都是看过《小兵张嘎》的,管谁叫翻译官,差不多就是指着人家的鼻子骂汉奸了。 刘娜当然也听得出高凡话里的意思,但她现在也顾不上去较这个真了。高凡说数十亿损失事情,实在是太可怕。如果这事是真,她可不是挨一顿批评的问题,被拉出去枪毙五分钟都不算意外了。 “这两份合同,明明就是翻译上有些不准确。关于主要人员不能为其他企业提供服务,日文版本也是这样说的。”刘娜争辩道。 “是吗?我念一段,你给大家解释一下,看看内容是不是一样。” 高凡说着,抄起那份日文版本的合同,翻到有关竞业限制的那段,叽哩咕噜地便念了起来。他才念了第一句,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变了。 尼玛,这厮懂日语啊! 而且,不是一般地懂啊! 寻常人学母语,是先学听说,然后再学读写。会说母语而大字不识的人,比比皆是。 但如果是学外语,情况就是相反了。中国学生学外语,笔试拿满分,而听力和口语拿零分,并不算稀罕事。 当然,这里说的是上世纪80年代的事情。现在的孩子从小看美剧,听力和口语都是溜得很的,乍一听还能带着点弗吉尼亚口音。 高凡读合同上的条款,用的就是日语。刘娜一听就听出来了,这发音绝对不是日语系能得教出来的,这得是看了多少日语原版的爱情动作片才能练就的水平啊! 北岛正伸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刘娜。他此次到茂林来,就是冲着高凡来的,事先不可能不做一点功课。 他了解过,高凡只是一个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上大学之前是在一个小县城里呆着的。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懂日语? 就在高凡读出第一句话时,北岛正伸就明白,自己这回肯定要铩羽而归了。对方此前一直在扮猪,此时不装了,上来就挑破了合同中的差异,这分明就是看出了自己的用意。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会上当才是怪事。 刚才高凡让古坤全报警,说的是中文,刘娜也没来得及向北岛正伸翻译,所以北岛正伸并不知道高凡的威胁。 到目前为止,他想的只是自己赚不到这一趟的佣金了,丝毫不觉得自己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谁不知道,中国是一个好客的国家,他走到哪都被尊称为外宾,有谁敢给他上铐子?古坤全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就释然了: 这有啥好奇怪的,高人又在发功了! 这就是古坤全对这件事的认知。 与北岛正伸的看法一样,古坤全觉得高凡不可能懂日语,因为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高凡学过日语。 那么,高凡是如何做到能够流利地朗读合同这一点的呢? 很简单,他有特异功能啊! 旁边坐着两个懂日语的人,其中一个还是如假包换的日本人,高凡发个功,从他们脑子里把日语学过来,这很难吗? 可是,既然高凡懂日语,那么他刚才说的话,就又多了几成可信度。他说如果自己和北岛正伸签了这个合同,会使国家蒙受几十亿元的损失,这或许是真的。 想到此,古坤全再也无法淡定了。 有没有搞错,几十亿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文数字。别说几十亿,就算是几亿、几千万,如果在自己面前被外商骗走了,自己的后半辈子恐怕就只能在农场里筛沙子了。 这一席人中,刘娜是个翻译,那啥虽然不大,但同样无脑,很难追究她的责任。高凡是个孩子,不懂事,板子估计也打不到他的屁屁上。 他古坤全是这里唯一的干部,副处级。出了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不由他背锅,难道还能找到别人? “小高,你别念了,你就说说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古坤全打断了高凡的表演,向他问道。 高凡说:“很简单,这个合同表面上是要和我们沧化公司合作,其实真正的目的在于控制我们沧化公司的核心员工,也就是我本人。 “这个合同规定,双方签约之后,企业的核心员工还需要与德松会社再签一个竞业限制协议。在未来的十年内,除非获得德松会社的授权,核心员工不得为任何一家化工企业提供任何形式的技术支持,核心员工在此期间的任何发明的使用权和收益权均归合资公司所有。 “竟然是这个意思?” 古坤全听明白了。中文版本中,的确有类似的陈述,但说得很模糊,不加注意的话,会觉得是一个无所谓的条款。 双方合作,核心员工不能为其他企业服务,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至于说发明的使用权和收益权,这算是职务作品吧,归属于合资公司似乎也是合理的。但经高凡特意点出,古坤全就品出味道不对了。 说穿了,这不就是一份卖身契吗? 高凡如果签了这份合同,未来十年内就相当于卖给德松会社了,代价是70万元人民币。对了,估计对方还会给他发工资吧。 换成一个其他人,签一个这样的协议倒也无妨。在哪上班不是上呢?签了协议,沧化公司就变成中外合资企业了,人家愿意给你出高薪,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有啥可担心的? 事实上,刘娜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觉得这份协议并没什么问题,中文版本中把这个条款模糊化了,也算不上是恶意欺诈。 可是 “小高,我明白了,日本人是看中你的发明创造能力,想用高薪把你挖去。”古坤全说,“这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不过,你刚才说国家会蒙受几十亿元的损失,又是指什么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不糊涂嘛 “这就得问北岛先生了。 高凡用手指了指北岛正伸,然后换成日语,对北岛正伸说了一串话。 “他说什么?” 古坤全看着刘娜,问道。 刘娜犹豫了一下,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给古坤全当起了翻译: “刘经理对北岛先生说,他涉嫌诈骗,问北岛先生是愿意在这里谈,还是到安全部门去谈。他还说,北岛先生涉及到的案子价值一万亿日元,这样大的案子,足够把北岛先生送到西伯利亚去。” 西伯利亚 古坤全咧了咧嘴,然后咬了咬牙,对刘娜说:“你告诉北岛先生,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我希望北岛先生能够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天地良心,古坤全并不想跟着高凡去胡闹,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只能和高凡站在一边了。 北岛正伸拿出的中文合同译本与原版本不同,隐瞒重要细节,这一点刘娜其实也是默认。他这样做,很明显是有所图,虽然古坤全还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知道高凡是在诈北岛正伸,仅凭这么一点事情,要把北岛正伸弄到安全部门去喝茶,应当是不够的。但如果他否定了高凡的话,再想让北岛正伸说真话就难了。 所以,就吓唬这个小鬼子一下吧。 刘娜从古坤全的反应中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到自己此前的确是隐瞒了合同中文译中的问题,谁知道高凡会不会把这事捅到外事办去。在这种情况下,她哪里还敢搞什么名堂,只能乖乖地把古坤全的话译给了北岛正伸,连古坤全话里的那股强硬态度都没给省略掉。 北岛正伸一下子就方了。 在中国这些天,他见到的中国人对他全都是客客气气的。虽然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对方说的话都是由翻译向他转述的,但从对方的表情上,他是能够知道对方的态度是友善的,甚至可以说是谄媚的。 他之所以敢用这么拙劣的手法来诈高凡,就是因为他认定中国人看不出他在行骗,即使看出来,对方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谁知道,对方的画风变得如此之快,几个中国人互相聊了几句什么之后,大家的脸都沉下来了,那个高凡甚至直接撂出一句,问他是想在这里谈,还是去西伯利亚谈。 西伯利亚 北岛正伸自己没去过,但他的邻居的表弟的岳父的拜把子兄弟是去过的呀。据转了十几手的说法,老爷子每次提起西伯利亚都会哭得菊花带雨的,把他讲的故事拍成电影,最起码也是3x级的恐怖片了。 中国人会这样做吗? 北岛正伸还真不知道。 毕竟,中国对外开放才刚刚几年,外界对这个国家的了解还远远不足。北岛正伸并不是那种接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他只是一个二流掮客罢了,哪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 “高先生,我不明白你的问题。”北岛正伸支吾道。 “我刚才让刘小姐问过你,你是受哪家企业派遣的,是森村,还是志筑,或者是多古。别跟我编什么德松的事情,这种不入流的小企业不可能打我的主意。”高凡说道。 他和北岛正伸说话,直接用的是日语,刘娜只能老老实实地给他当翻译,把他说的内容译给古坤全听。 “我只是在报纸上看到高先生发明的化学清洗剂,想和高先生合作而已。森村或者志筑我想他们对于这样小产品,应当是不会感兴趣的吧?”北岛正伸说道。 高凡呵呵一笑:“你不糊涂嘛,你也知道森村或者志筑对于化学清洗剂这样的小产品是不会感兴趣的。既然如此,他们花钱雇你来骗我,图谋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北岛正伸说。 “我手里掌握着中国最新的核武器研制技术,我这次从北京回到茂林,是因为茂林拥有全中国最大的铀矿。你的雇主是想通过你,把我骗到日本去,然后绑架我,逼迫我说出中国的核技术. 高凡滔滔不绝地说着,刘娜的眼睛已经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了。 什么,核武器技术! 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如果被北岛得逞了,自己枪毙五分钟都不够了,得用原子弹轰五分钟才行了。 “不不,完全不是这样的!’ 北岛正伸不等听完,就如被踩中了菊花一般尖叫起来,惹得宾馆大堂的服务人员都向这边看过来。 “是志筑化工机会社让我来的,他们说高先生手里掌握着中国化工部准备进行的一项设备改造的关键技术,他们想和高先生合作,以便成为中国这项设备改造业务的承包方。我以天照大神起誓,他们从来没说过有关核技术的任何事情。” 北岛正伸哇啦哇啦地说着,也顾不上掩饰了。 搞点经济欺诈,北岛正伸是没啥压力的。就算被人识破了,人家也拿他没办法。一份合同翻译的时候出了点纰漏,能有多大的事?实在不行,我给你鞠个躬行不? 可如果涉及到的是军事秘密,而且还是核武器方面的秘密,这是鞠个躬就能过去的事情吗?涉及这样的事情,自己能去西伯利亚都算是幸运了,对方让自己人间蒸发都不为过。 高凡的话,也让北岛正伸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高凡作为一个大一的学生,为什么突然就不读书,回茂林来了。 报纸上说,高凡回茂林,是受化工部一位领导的委托,回乡来探索一条用科技帮助待业青年就业的道路。对于这个说法,北岛正伸用脚后跟思考都觉得不可能。 待业青年就业的确是一件大事,但中国有这么多政府部门,轮得到这样一个孩子来解决这个问题吗?再至于说什么化工部领导亲自安排,哄谁呢? 可如果说高凡手里掌握着一种核武器方面的机密,回茂林是为了核原料方面的问题,那么这些疑点就都好解释了。所谓化工部领导之类的,不过是为了掩盖这样一个机密的道具而已。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会替你向警方解释的 论贩卖焦虑,在这个年代里,高凡如果说是第二,还真没人敢自称第一。 不是说这个年代的人有多淳朴,实在是大家没经历过互联网年代里“震惊体”内卷的训练,哪怕是壮着胆子吹牛,也编不出这么离谱的段子。 北岛正伸原本心里就有鬼,同时又对红色中国存在着一些脑补出来的神秘感,高凡直接抛出了这么可怕的一个内幕,他不被吓懵了才有鬼。 北岛正伸是个很多疑的人,这一点高凡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出来了。他那永远都不肯老老实实呆一会眼珠子实在是太有特色。 多疑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很容易给自己加戏,然后又会被自己加上去的戏吓住,进而加进更多的戏。 高凡只是说自己涉及到核机密,北岛正伸就把在高凡身上的种种不合理都往这个方面去联想了,并且用这些联想的结果,来证明高凡所言不虚。 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敢说瞎话,一股脑地就把自己的真正来意说出来了。 其实,早在发现合同中的那个竞业限制条款时,高凡就猜到北岛正伸此行的目的不在于化学清洗剂,而在于铵改尿项目。 高凡穿越以来,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来的技术不外乎三项,一是与陈兴泉合作的船用防污涂料,二是化学清洗剂,三则是铵改尿的方案。 船用防污涂料这件事,高凡自忖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就算因为某种原因而被日本人知晓了,对方也犯不着花这么大的成本来骗他,因为他拿出来的这种涂料实在算不上啥高技术,唯一的优点就是工艺简单,价格便宜。 日本是一个海运大国,日本企业手里掌握的船用防污涂料技术多得很,技术水平也高于高凡拿给陈兴泉的那个,对方有什么必要来算计这样一个小配方呢? 化学清洗剂的情况也是如此。它的技术水平略高一些,甚至拿到日本市场上去也有一些竞争力。但似乎也到不了需要对方来对他使诈的程度。 更何况,化学清洗剂这件事见报至今并没有多长时间,北岛正伸甚至说自己是到了中国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那么,他怎么可能事先就准备好了合作条件,甚至连合同的中译版都制作出来了。 排除掉这两项,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很明显了,那就是冲着铵改尿这件事来的。 高凡在化工设计院与宋春元吵架,放出话来,说自己手里掌握着多少关键技术,惹急了,他把技术卖给日本人,整个铵改尿的新方案就泡汤了。 这句话,高凡是在宋春元面前说的,但宋春元不敢隐瞒,在设计院的领导会上做了如实的汇报,目的之一当然是为了告高凡的一记刁账。 这么劲爆而有趣的事情,设计院的领导们哪能做到守口如瓶。大家都有个亲朋故旧的,会后少不得要把这个段子传播一下。 一来二去,设计院里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个年代,正是中国大量引进国外技术的时期,中国的工程技术人员与国外企业的联系不少,其中又尤以日本企业为最多。 有些工程师在与日本工程师聊天的时候,便会把这事当成一个梗说出来逗闷子。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日本的化工企业和化工设备企业听到这样消息,铁定是要动心的。中国要启动一个大规模的铵改尿工程,这其中涉及到两个问题。 第一,如果中国的铵改尿成功了,意味着中国的大批小型氮肥厂将转产尿素,中国从日本的尿素进口就会大幅减少,同时预定的几家大型合成氨装置的引进也可能会被放弃。 第二,要对上千家小氮肥厂进行铵改尿的技术改造,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高凡此前说事关几十亿元,正是指这一点。 铵改尿会扩大小氮肥厂的产能,意味着会有一批氮肥厂被淘汰,另外一批则得到技术升级。多家小氮肥厂,最终可能会剩下200家至300家,每一家的技术改造投入按2000万元人民币计算,200家就是40亿,300家则是60亿,这可就是一个巨大的蛋糕了。 高凡说的森村化工,是日本的一家化工企业,中国从日本进口的尿素,有四成是森村化工生产的。而志筑化工机株式会社和多古金属制品会社则是两家生产化工设备的企业,中国从日本引进的大型合成装置便是这两家企业生产的。 化工部搞铵改尿,会影响到这三家企业在中国市场上的利益。同时,如果中国执意要搞铵改尿,却又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实现,那么志筑和多古就有可能成为项目的承包商,从中获得丰厚的利润。 高凡在前一世就知道这几家企业。前一段时间在北京与周晓芸聊铵改尿的事情时,周晓芸也提起过它们,尤其是说志筑和多古曾经多次与化工设计院联系,希望能够参与铵改尿的项目。 嗯嗯,他们说的是希望能够为中国的现代化尽一份绵薄之力。 铵改尿涉及到几十亿人民币规模的利益,高凡当然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够左右整件事。但不管怎么说,铵改尿的新方案是他提出来的,他又曾经在化工设计院放过豪言,所以他已经成为这件事情里一个非常关键的变数。 几家日本企业一直都在努力想渗透进这个项目,或者是把这个项目搅黄,或者是在无法搅黄的情况下,争取从项目中捞到最多的油水。发现了高凡这个变数,他们当然是要抓住的。 通过与沧化公司合资,再借口合作需要诱骗高凡与他们签订竞业禁止协议,他们就能控制住高凡。此外,他们还存着用高薪拢络高凡的念头,这当然也是要在合作之后才能找到机会的。 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说起来很复杂,高凡只在一刹那间就想明白了。带着这种认识再去看北岛正伸的作为,他还能识不破对方的掩饰吗?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如果你是真的不知情,我会替你向警方解释的。” 高凡冷冷地说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应当也不想节外生枝吧 如果给北岛正伸多一些时间,他或许能够听出高凡是在使诈。毕竟高凡在仓促之间编出来的这些话还是有很多破绽的。 但是,陌生的环境,高凡突然秀出的日语,加上核武器、西伯利亚之类的恐怖内容,让北岛正伸一下子就懵了。他来不及去思考一个更稳妥的方案,而是想着要赶紧把自己从这件可怕的事情中摘出来,不要给对方造成一种自己在捣鬼的印象。 事实上,他干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罪过,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他接受的这桩委托,至少从明面上说并不涉及到什么军事秘密,他再藏着掖着就没有必要了。 想到此,他也就躺平了,来了个应说尽说。 他说的事情,让古坤全和刘娜都听傻了。 正如高凡猜中的那样,北岛正伸所供职的德松株式会社其实只有一株,也就是只有北岛正伸一个人。用更通俗的话说,就是一个纯粹的皮包公司。 北岛正伸是一个市井混混,吃嘛嘛香、干嘛嘛不灵。从一所三流大学毕业之后,他到过十几家公司,在每家公司都只干了几个月就被开除了,原因就是干活的时候拈轻怕重,平时还发点牢骚啥的,在等级森严且崇尚“过劳死”的日本企业里实在是很不招人待见。 在被反复炒了若干次鱿鱼之后,北岛正伸决定不再给别人打工了。他注册了一家公司,打出的旗号是啥业务都能做,然后便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开始到处招揽业务。 北岛正伸唯一的优点,就是赖了巴叽,是那种适合于干脏活的人。他的公司接到的几桩业务,都是帮着做点上不了台面的公关炒作,或者去刺探点密级不高的商业情报之类的,赚的钱刚够支撑他不饿死而已。 这一回,他捡着了一个好活。有位神秘的客人找到他,自称自己是日本国内最大的化工设备企业之一志筑化工机株式会社的什么专员,委托他到中国去收买一位名叫高凡的在校大学生。 对方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称这位高凡手里掌握着一些重要的化工设备专利,对志筑会社非常有用。志筑会社有意把他招揽到自己旗下,但由于一些敏感的问题,志筑会社不便于亲自出面,只能假手于第三方先把高凡套住,然后再徐徐图之。 现在想来,志筑的这位专员的表现似乎是有一些问题的,他对北岛正伸说得如此直白,没准只是为了麻痹北岛正伸,以掩盖其真正的目的。 那么,什么是志筑的真正目的呢? 难道这位高凡真的是中国军方的技术高手,而志筑实际上是服务于某些神秘势力的? 北岛正伸情不自禁地想起坊间关于志筑会社的一些传说。据称,这家曾在军国主义时期为日本军方制造过武器装备的企业,虽然表面上已经转型为一家化工设备企业,但其实在厂区里有一个绝密车间,是可以在24小时内就装配出几千枚核弹的…… 好吧,北岛正伸其实是一位被掮客这个职业耽误了的网络小说大神作家。 “我发誓,志筑会社找到我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提过关于核机密的事情。” 北岛正伸在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可怜巴巴地对众人说道。 “古处长,你觉得他说的可信吗?”高凡向古坤全问道。 刚才北岛正伸讲述的时候,刘娜便在同步地向古坤全做着翻译,所以古坤全知道北岛正伸说的所有事情。 “我觉得……”古坤全假意地思索了一下,说道,“他很可能是不知情的。小高,核机密这事……” 高凡点点头,说:“嗯嗯,我刚才想了一下,这件事密级挺高的,很可能志筑会社也不掌握。也许,志筑会社只是想占有有关铵改尿的技术专利。” “你现在说出来,没事吧?”古坤全有些担心地问道。 高凡看看北岛正伸,说道:“我想,北岛先生应当也不想节外生枝吧。” 刘娜傻呵呵地听着这二人的对话,不知所措。古坤全瞟了她一眼,向她使了个眼色。刘娜愣了好几秒钟,才悟出古坤全那个眼神的意思,连忙把二人的对话翻成日语,告诉了北岛正伸。 “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的。”北岛正伸听罢,举起一只手,发着誓言。 他的确是不想节外生枝。高凡到底是不是与核机密有关,他已经弄不清楚了,毕竟中国人的事情总是很神秘的。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卷进这样的事情里,在中国的时候不能,回日本去了同样不能。 如果他回日本后说自己在中国接触过一位与核机密相关的人员,恐怕各种麻烦就会纷至沓来,会不会有人身危险都难说。 他的理想只是当一条快乐的咸鱼,有必要去惹这种是非吗? “那么,投资沧化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呢?”古坤全问道。 “这件事……,呃,我完全听二位先生的。”北岛正伸本想说点什么,略一迟疑便改了主意,还是听听中国人的想法再说。 高凡说:“北岛先生,我刚才和古处长讨论过了,鉴于你对整件事情并不知情,属于被人蒙骗,我们就不把这件事情移交给警方了。” “谢谢,谢谢!” 北岛正伸如释重负,站起来便向二人鞠躬,弯腰的角度刷新了高凡和古坤全对人类身体柔软性的认知。 “你坐下吧。”高凡摆摆手,示意北岛正伸坐下,然后继续说道:“志筑那边,你可以先敷衍一下,就说已经和我谈好了一些合作事项,但我坚决不同意与德松会社签署竞业限制协议,你需要花更多的时候来说服我。” “这……,呃,好的好的,我明白,我明白。”北岛正伸连连点头。 他能感觉得到高凡是想搞些阴谋诡计。很凑巧的是,他也是一个喜欢搞阴谋诡计的人,虽然智商有些欠费,经常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但那种对阴谋的嗅觉还是足够的。 高凡既然这样说了,自有他自己的深意,北岛正伸只需要接受就行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共同来做这件事情 “至于说沧化与德松公司合作,建立合资公司这件事,我个人是赞成的,当然这件事还需要经过政府的批准。其中,除了不能答应德松公司控股这一点之外,其他方面,都是没有问题的。哦,对了,关于竞业限制这件事,肯定也没戏,北岛先生说是吧?” 高凡悠悠地说道。 “可是……”北岛正伸犹豫片刻,怯怯地说道,“高先生,如果是这样,我们德松公司恐怕很难拿出1亿日元来与贵方合作。” 所谓1亿日元,其实是由志筑提供的。现在高凡已经看破了志筑的用意,而且也明确表示了不会与志筑合作,那么让北岛正伸上哪给高凡弄1亿日元去?他如果敢欺骗志筑,拿钱不干事,志筑能有100种办法来收拾他。 “不用1亿日元,少一点也行,比如说,9000万?”高凡很体贴地说。 “这个是真的没有……”北岛正伸苦着脸。 “那你能拿出多少?”高凡问。 “我……”北岛正伸再次陷入长考,好一会才问道,“高先生,我想知道,你希望和我合作的原因是什么?” 高凡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缺你那1亿日元吗?” “不会的!”北岛正伸回答得极其干脆。在他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 1亿日元,即便按外汇牌价计算,也值70万人民币,在中国黑市上,起码能换到200万人民币。时下中国人的收入情况,北岛正伸是有所了解的,看刘娜那一副见了啥都大惊小怪的样子,就知道中国人普遍都穷得很。 在这种情况下,你高凡何德何能,敢说出不缺这1亿日元的话来? 心里这样想,北岛正伸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他现在的打算,就是哄着高凡,让高凡高兴。只要高凡放过他这一码,他立马打道回府,此生再也不来中国,届时高凡还能拿他怎么办? “我们沧化公司的这种化学清洗剂,其实是一个系列。目前你看到的,是用于建筑物清洗的产品。除此之外,我们还有用于清洗厨房油污的产品,以及疏通家庭下水管道的产品。我可以保证,我们的这几款产品,技术均领先于日本市场上的同类产品。北岛先生有没有兴趣成为我们在日本市场上的代理商?” 高凡不慌不乱地抛出了自己的想法。 此言一出,古坤全和刘娜都向高凡投来了惊诧的目光。 什么,高凡想雇对方作为自己在日本市场上的代理商? 中国产品什么时候能够卖到日本去了,高凡是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再说,就算你想把东西卖到日本去,你怎么敢雇外宾给你干活?人家是外宾好不好,凭什么给你一家中国企业做代理? 还有,你刚才不是说这个北岛正伸只是一个骗子吗,还威胁说要把人家送到西伯利亚去,怎么一转脸就开始谈合作了? 这其中,刘娜的感觉是单纯的震惊,因为这是她的翻译生涯中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古坤全的想法就复杂多了,有惊奇,有喜悦,也有忐忑,其中的细节也不必赘述了。 “你希望我做你们公司产品的代理商?”北岛正伸也没想到剧情会向这个方向发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是的。”高凡说,“你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业务员,把你的才华浪费在阴谋诡计上,是对人类社会的不负责任。” 刘娜忍不住撇了撇嘴,看到古坤全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她又不得不把高凡的话译给了古坤全听,结果两个人都觉得恶心了。 北岛正伸也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如果对方是一位商界前辈,这样对他说话,他或许会有一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或许会因此而大彻大悟,真的变成一位销售天才。 可问题是,眼前这个人岁数实在是太小了,只相当于北岛正伸岁数的一半。这就相当于一个小学生拍着博士的肩膀说:我看好你哦。 这实在不是一种好的体验。 高凡知道自己的年龄是硬伤,这些话如果让古坤全来说,显然是更有效果的。但古坤全能配合他这样说吗? “我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北岛正伸壮着胆子问道。高凡想和他合作,这说明西伯利亚离他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便需要考虑一下合作条件的问题了,毕竟,这是关系到他的饭碗的。 “销售收入的30%,这其中包括了你的所有销售成本。”高凡说道。 北岛正伸问:“高先生估计,一年的销售收入能够有多少?” 高凡说:“这个还真不好估计,我想,一年5亿日元应当不成问题吧。” 这个问题,高凡还真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一瓶清洗抽油烟机用的“油烟净”,高凡准备标价10元人民币,相当于约1400日元。日本市场上,一年卖出50万瓶应当没有问题吧?这样算下来,就是7亿日元了。 如果放在后世,一家生产油烟净的厂子一年销售50万瓶,基本上就得凉了。但在这个时代,高凡还真不敢说能不能卖出这样的数量。 从道理上说,日本也有一亿人口,几千万个家庭,一年销售50万瓶油烟净算不上什么。他是考虑到了日本市场上有同类产品,自己的产品没啥名气,估计只能主打一些低收入家庭。1400日元一瓶的价格,相对于日本的低收入家庭来说,应当不算贵吧? “5亿日元,我能够拿到30%,就是1.5亿日元,嘶……” 北岛正伸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现在估计不出自己的销售成本会有多少,就算按1/3的利润计算,1.5亿日元也能给他带来5000万日元的利润。 1982年,日本人的年平均工资是320万日元,如果他一年能够赚到5000万日元的利润,岂不就是一夜进入中产阶级了? 那么,这个小年轻说的事情可靠吗? 高凡看出了北岛正伸的想法,他说道: “如果北岛先生对这件事感兴趣,可以跟我去一趟沧塘县,我会向你展示一下我们研制出来的家庭去污产品,也欢迎你从一个普通日本人的角度提出意见,并帮我们确定这些产品在日本市场上的售价。 “如果北岛先生觉得我们的产品在日本市场上有可能销售出5亿日元,那我们就签署一个合同,共同来做这件事情。”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为什么不呢 “小高,高凡,高大爷!” 茂林宾馆外,古坤全一把拽着高凡,没好气地喊道。 他们这是刚刚结束了与北岛正伸的会谈走出来。在宾馆里,古坤全碍于有外宾在场,不便表现得太失态。现在出了门,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老古,怎了?”高凡停住脚步,看着古坤全,笑呵呵问道。 早在半年前,高凡就觉得这厮是个逗逼了。听对方连高大爷这样的称呼都喊出来了,他不回称一句老古,都对不起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足够奔五的岁数。 古坤全也是情急之下,错喊了一句,现在听高凡打蛇随竿上,连古处长都不叫了,他只觉得心口又有些疼。不过,高大爷这个称呼是他自己喊出来的,现在想指责高凡对他不敬,也找不着由头了。 唉,还是说正事吧。 “高凡,你怎么连个商量都没有,就擅自主张和外商合作了?”古坤全问道。 高凡装出一脸萌态,问道:“咦,老古,不是你叫我来和外商见面的吗?” “可是,他是一个骗子啊。” “骗人这事,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设想。他最后不是已经幡然醒悟了吗,承认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还揭发了幕后黑手,那就不能算是骗子了。” “就算不是骗子,他那个德松公司,总是一个空壳子吧?” “很快就不是了。” “你不会是真的想和他合作吧?” “为什么不呢?” “你让他帮你在日本市场上销售你们的产品,你就不怕他把东西骗走了不给钱?” “不会啊,我刚才跟他不是已经约定,由他投资500万日元和我们建立合资企业。如果他把东西骗走了,这500万日元就是我们的了,折成人民币,可就是3万5000块钱呢。” “呃……” 古坤全一时语滞,他还真忘了这茬了。 刚才那会,高凡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地说服了北岛正伸与他合作。双方约定,由日本德松会社出资500万日元,沧化公司提供1000平米办公场地,合资建立一家名叫“沧松科贸”的企业,其中沧化公司占股70%,德松会社占30%。 沧松科贸的业务,就是从事沧化公司日用化工品在海外销售,或者用人话来说,就是从沧化公司那里拿到货物,转售给目前只有一名员工的日本德松会社。 高凡已经想好了,沧松科贸在这桩业务中只收一个很低比例的佣金,能够把一些必要的日常开销弥补上就可以,利润是一分钱都不会有的,所以北岛正伸不可能从公司拿到一分钱的分红。 北岛正伸想要赚钱,只能从日本市场上赚。 他的德松公司负责在日本开拓市场,拿到订单就通知中国发货。中方的发货价是事先商定的,北岛正伸在日本的出货价,则由他自己决定。 按高凡的推测,沧化的日用化工品在日本市场上的批发价不会低于中方发货价的1.5倍,也就是说德松公司的毛利应当在30%以上。 北岛正伸目前还没有看到高凡所说的那几种神奇的家用化学清洗剂,但听高凡的描述,结合自己在日本的生活经验,他认为高凡的估计是非常保守的,能够达到这种功效的清洗剂,价格再高五成也是能够卖得出去的,所以30%的毛利不成问题。 高凡当然不敢相信北岛正伸的人品,他要求北岛正伸出资500万日元,就是相当于收了对方的预付款。未来他向日本发货,每次的货值绝对不会超过这个数目。然后,要等北岛正伸把收到的货款汇到中国来,他才会发出下一批货物。 “我总觉得,你们沧化公司就算要和外商合作,也不应该选择这样一个空壳子公司吧?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出去,有关部门会怎么想?”古坤全找到了新的反对理由。 高凡把手一摊:“老古,你如果能给我找到一家世界500强企业,说服它和我们合作,我立马就把北岛给拒了。” “……” 古坤全再度无语。 高凡的意思很明白,他也看不上北岛正伸,可是人家毕竟是如假包换的外宾啊。德松公司再空壳,拿到台面上说的时候,它也是外企不是? 其实,在高凡说要和北岛正伸合作的时候,古坤全就知道,高凡看中的是北岛正伸的这张虎皮。 寻常人哪知道什么空壳不空壳,有官部门关注的,也就是德松公司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日本企业。既然德松公司是日本企业,那么它与沧化合作成立的沧松科贸公司,自然也就是中外合资企业了,是可以享受无数特权的。 就算不提什么特权,光是中外合资这件事,就足够沧塘县和沧海化肥厂吹上半年了。改革开放已经三年时间,整个茂林省建立的中外合资企业也就刚够一个巴掌,这还是把什么侨资、港资都算在内的。 德松可是纯种的日资哦,这是多大的新闻! “可是,那个翻译小刘,会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古坤全想明白了这些事,开始替高凡谋划了。他担心刘娜把事情说出去,其实就是表示自己会守口如瓶。毕竟,这件事最早是由他接洽的,如果其中的内幕透露出去,对他也是有恶劣影响的。 高凡摇摇头:“她不会的。这件事,她有短处。她肯定收了北岛正伸的东西,一开始还帮着打掩护,如果这事被外事办领导知道,她就不是做个检讨的问题了。” “对对,这种事,说出去对谁都不利。”古坤全连忙应道。 “所以啊,老古……”高凡看着古坤全,拖了个长音。 古坤全脸色有些难看。尼玛,这厮是给鼻子上脸,这老古的称呼,越叫越顺口了,这是没把我老古当成领导的意思咩? “关于德松会社和沧化公司合作的具体手续,就拜托你去办了。这件事情,是在古处长的亲切关怀和大力支持下促成的,军功章都是古处长你的,我一点都不要。” 高凡笑着说道。 “你个小高,想偷懒就明说!让我帮你跑腿,还好像是给了我多少好处似的。我真后悔,我老古干嘛要认识你!” 古坤全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神情,脸却已经笑成了一朵菊花。 第一百六十七章 放错了地方的宝贝 和北岛正伸合作,是高凡的灵机一动。 其实,高凡一直都在琢磨如何打开海外市场的事情,北岛正伸的出现,相当于是给瞌睡的他递上了一个松软喷香的大枕头。 高凡手里的化学清洗剂配方有好几个,其中商业价值最大的并不是用于建筑物清洗的品种,而是用于家庭油烟机、马桶和下水道清理的品种。 40年后的中国,几乎家家都要面临油烟机清洗、抽水马桶清洗以及下水道清理的事情。比如下水道被头发堵塞了,只需要扔进去一根清洗棒,几分钟之内堵塞物就溶解成了液体,用水一冲就通畅了。 因为有广泛的用途,所以后世的日化企业开发出了各色各样的清洗剂,相关技术不断推陈出新,很多产品的配方研究出来几年就被淘汰了,失去了保密的价值,高凡也就因此而了解到了不少。 这些超越时代的产品,在今天的中国却是没有用武之地的。这年月,家里有卫生间的家庭都没有几户,抽油烟机这种东西只存在于外国画报中,中国人基本上都没见过。 他之所以首先推出的是清洗建筑物的产品,就是因为一些单位或许还有这方面的需求,尤其是清洗厕所,多少还能算是刚需。 高凡的打算,是创造出一个化学清洗厕所的小产业,自己垄断这个产业中使用的化学清洗剂,让全省乃至全国的扫厕所个体户给他当推销员。这个市场能有多大,他也没做过认真的测算,但起码应当能够养活公司的200多名待业青年吧。 他与梁栋泉约定,所有使用沧化清洗剂的个体户都要帮助宣传沧化,是想给市场做点预热。现在各地都在建新房子,改善职工住房条件,拥有厨卫的家庭正在逐步增加,届时家用清洗剂的市场将会出现。 他现在创下了一个专业清洗的名头,未来要开拓家用清洗剂市场,就有基础了。 在布局国内市场的同时,他偶尔也会想到去国外市场试试水。国外的发展水平高,家家户户都是有厨卫的,也有抽油烟机,与后世中国市场上的情况相仿。 如果能够打进国际市场,那么他凭着穿越金手指带过来的那些家用日化产品,就有销路了。高凡可太知道国际市场是个什么概念了,如果能够进入国际市场,一年赚个十几亿、几十亿都不成问题。 届时连高逸平都得…… 呃,好吧,赚再多钱,他高凡也得跪在高逸平面前叫爸爸,反过来是不可能的。 理想很美好,但通往理想的道路却是曲折的。 进入国际市场,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办到的。这个年代,中国的日化产品在国际市场上没有任何存在感,他就算能够弄个名额到广交会上去摆摊,那些来参会的外国大佬们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可能听他忽悠。 至于说自己亲自出国去推销,或许未来会有机会,但在眼下,他实在想不出如何能够办到。 就在这个时候,北岛正伸出现了。 一个日本原装的皮包公司,一个日本原装的泼皮破落户,而且还被他抓住了把柄,这种人难道不是天然的白手套吗? 换成一家正规的日本公司,高凡还不敢和对方合作呢。 在这个年代里能够到中国来寻求合作的外企,都是有相当实力的。区区一年几亿日元的利润不可能让它们心动,它们如果要和高凡合作,所图的肯定更多,高凡相当于是与虎谋皮。 与北岛正伸合作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这厮没啥大能耐,胆子也不大,只要高凡能够保证他每年拿到一两亿日元的好处,他是绝对愿意给高凡当京哈的。 所谓垃圾,只是放错了地方的宝贝。 北岛正伸这种垃圾,正是万能的作者君赐给高凡的礼物。 古坤全多少猜出了一些高凡的想法,不过,高凡授权他办理德松会社与沧化公司合资的事情,他还是非常乐意的。 招商引资这个词,在这个年代里还不流行。但在政府层面上,引进外资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政绩,尤其是对茂林省这样一个经济欠发达省份来说,能够引进一家三资企业,其成绩足够写到科委的年度总结里去了。 在省外事办、外贸厅、化工厅和科委一干官员的陪同下,北岛正伸到了沧塘县,亲眼观看了高凡安排配制出来的几种家用化学清洗剂的清洗效果。 在确定这些产品能够在日本市场上有上佳表现之后,北岛正伸终于踏实了。看来,自己这趟中国之行,虽然没有完成预定的目标,却有了意外之喜。 就这样,北岛正伸到了沧塘邮电局,通过越洋长途电话与在日本的亲友联系,请他们筹措500万日元汇往中国,汇进茂林省外贸厅的账户。 500万日元,对于日本人来说算不上是巨款,但好歹也相当于一个工薪层一年半的收入。北岛正伸的日本亲友在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北岛正伸是不是被人绑架了,这会不会是对方开出的赎金。 不过,北岛正伸在电话里反复宣称自己是在中国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发财机会。他的兴奋之情甚至隔着通话效果极差的越洋电话也足以感染他的日本亲友,这才让对方放弃了报警的意图,并很快凑足钱汇到了中国。 见到真金白银,一干省里、地区和县里的官员都欢欣鼓舞起来。在沧海化肥厂的大礼堂里,举办了一个中日合资沧松科贸公司的成立典礼,高凡和北岛正伸作为合资双方的代表共同在合作协议上签字,二人握手的照片第二天就登上了茂林日报的头版。 以高凡的愚见,合资企业的中方经理,索性就由高逸平担任得了,反正他自己是不想劳这个神的。 不过,他的想法一提出来,就遭到了有官部门的严肃批评,说他对于中外合资这件事情缺乏必要的政治敏感。 经过复杂的扯皮,最终沧松科贸公司中方经理的帽子落到了一个让高凡觉得意料之外却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人头上。 这个人就是古坤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沾了他儿子的光 “你弄起这么一个合资公司,然后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把个烂摊子扔在这,想让我帮你收拾吗?” 沧海化肥厂,高凡家里,老父亲高逸平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高凡,板着脸训道。 他嘴里说得狠,脸上却没有什么怒色,相反还带着几分得意。这得意之色当然不是因为训斥高凡而产生的,据冉玉瑛揭发,在过去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他一直都是这样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郑立农视察过沧海化肥厂回去之后,立即就组织了相关负责部门的干部和技术专家开会,讨论铵改尿试点厂的选择问题。 此前茂林省化工厅提出过一些理由,比如沧海化肥厂作为一家基础条件不太好的小氮肥企业,如果能够成功完成铵改尿试点,对于这一技术的全面铺开也是有借鉴意义的,这种观点在会上得到了官员和专家们的认同。 再考虑到沧海化肥厂是铵改尿新方案的提出者,出于鼓励技术革新的考虑,大家也认为选择沧海化肥厂作为铵改尿试点厂是合理的。 就这样,一纸文件从北京发到了瑞章,随后,2000万技改资金也拨付到位。来自于国家化工设计院的一干专家,包括周晓芸在内,齐聚沧塘,着手做装置的具体设计。省内外的几家化工设备厂也都接到了前期订单,开始为沧海化肥厂制造新设备。 2000万资金到账,沧海化肥厂的地位立马就不同了。茂林省经委下文,把沧海化肥厂由沧塘县直属转为省化工厅直属,并将厂名前面的“沧塘县”三个字去掉,直接称为“茂林省沧海化肥厂”,厂长的级别也提高到了县处级。 高逸平此前的级别是科级。依着一些官员的看法,化肥厂的级别提高了,高逸平可以升上一级,当个副处级的副厂长啥的,然后再从其他地方调个够级别的人过来当厂长。 孰料想,化工部在下文的时候,还传达了一个口头意见,说郑部长对沧海化肥厂原来的厂长高逸平评价颇高,沧海化肥厂升格之后,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最好不要更换厂领导。 有了这样一个意见,或者照化工厅内部的口径,称其为来自于部里的指示,还有谁敢去夺高逸平的权?人家虽然说的是最好不要如何如何,你还真以为这是跟你打商量? 于是,高逸平就连跨两个台阶,直接当上了正处级的厂长。 在庆祝化工部铵改尿试点项目开工暨沧海化肥厂换牌的庆典上,沧塘县经委主任姚忠寅拍着高逸平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嫉妒地说,以后他跟高逸平说话,得算是汇报工作了。高逸平自然是很谦逊地声称姚主任永远都是他的老领导,他是万万不敢在老领导面前造次的。 这个老高,纯粹是沾了他儿子的光! 这是整个沧塘县的官员们在背后嘀咕的共识。 大家当然也承认高逸平还是有些能力的,这些年在化肥厂的工作也的确挑不出啥毛病。但是,如果他没有一个牛叉的儿子,能够与化工部的领导攀上关系,化工部凭什么力保他继续当化肥厂的厂长? 正常的情况下,让他当个管生产的副厂长,括号副处级,也算是升迁了。要知道,多少人从科级到副处级,要熬十几年的资历,他高逸平何德何能,怎么一步就跨过去了。 这样的议论,当然也会传到高逸平的耳朵里去。对此,高逸平觉得颇为不忿: 我怎么就不能当上县处级干部了? 我的成绩是干出来的,郑部长欣赏我,也是因为看了我的业绩。 话虽这样说,但高逸平心里还是明白的,沧海化肥厂能够成为铵改尿试点厂,郑立农会点他高逸平的名,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高凡的原因。 但是……,就算沾儿子的光,又怎么了? 儿子难道不是我生的吗? 带着这样的情绪,在面对高凡的时候,高逸平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而他掩饰心虚的办法,就是要挑挑刺,以显示老父亲的权威。 “什么叫烂摊子!” 没等高凡反驳,老母亲冉玉瑛先不答应了: “老高,有你这样当爸的吗?你看小凡当了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以后,这才多长一点时间,业务就已经有这么多了,下一步还要出口到日本去。你当了这么多年厂长,你出口过一袋化肥到日本去吗?” “他这是投机取巧!”高逸平说。 “怎么就是投机取巧了?报纸上都说了,这叫高科技。”冉玉瑛说。 “什么高科技,不就是一点化学溶剂吗……”高逸平的声音低了许多。 这种事,继续争下去他肯定是要灰头土脸的。冉玉瑛不懂技术,但她护崽,觉得儿子发明的东西一定是很了不起的。高凡倒是不敢吭声,但高逸平能听到他在心里冷笑: 一点化学溶剂,你配一个出来给我看看? 高逸平是见过高凡配制的那几种清洗剂的,他知道其中的原理的确就是普通的化学溶剂,但如何在腐蚀性与安全性之间取得平衡,却是大有讲究的,否则日本人也不至于会感兴趣。 “爸,我去水南,是要去落实一下容器的问题。我们卖给省里那些个体户的化学清洗剂,用个塑料桶装着也就罢了。出口日本的这些,需要用专门的瓶子装,这只能是到水南去找人做。”高凡解释道。 “那这边的设备调试,你真的不用盯着?”高逸平问。 高凡笑道:“只是一套配制溶剂的装置,能有啥调试的?我昨天已经把原理跟晓芸阿姨都讲过了,到时候她会去看一眼,剩下的事情交给谢琴和薛楚江他们就足够了。” “小周现在的主要精力是搞铵改尿的设计,你不能啥事都让她去帮你办。”高逸平沉着脸说,眼见着冉玉瑛似乎又要说啥,他赶紧补充道:“你们劳动服务公司那套装置,我让技术科安排两个人去看着就是了。老吴过去曾经搞过洗衣粉,盯你那套装置,应当没啥问题。” 第一百六十九章 鸟枪换炮了 有一个当厂长的爹,还是有很多便利的。最起码,在自己想当甩手掌柜的时候,这个爹会从厂里派几个工程师来帮你盯摊。 高凡拿出来的化学清洗剂,小规模生产的时候,可以用一些简单的装置半手工配制。但要进行量产,就必须有专门的合成装置了,否则非但生产效率低,品质也无法保证。 化学清洗剂的合成过程并不复杂,不需要高温、高压的条件,流程也比较短,所以需要的装置很简单。 高凡在瑞章的时候,就和省化工机械厂联系过,请他们帮忙制造这样一套装置。他画了一个反应流程图,化工机械厂那边的工程师立马就明白了,在流程图上添上了什么贮罐、反应器、分离器、水解罐、泵、阀门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很常规的容器和设备,甚至都不需要单独进行设计,拿现成的东西拼凑一下就出来了。 整套装置,加上后面的安装工程,总计需要花费一万多元。高凡原来的想法,是让沧海化肥厂先帮忙垫付这笔钱,等沧化科贸赚到钱之后,再还给化肥厂。 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北岛正伸,被高凡三两句话一忽悠,就答应拿出500万日元来与沧化公司搞合资。高凡收到钱,直接从里面把清洗剂生产装置的钱划到化工机械厂账上去了。 化工机械厂那边拿到钱,声称一两周之内就可以把设备造出来,送到沧塘去。 高凡没时间等,而且正如他对高逸平说的,这么简单的一套装置,也的确没必要盯着。省化工机械厂如果造一套这样的装置都会出纰漏,也枉称是建厂20多年的老企业了。 高凡现在着急要去一趟水南,一方面是要落实出口日本的清洗剂所用的瓶子,另一方面就是要去见见陈兴泉,视察一下已经建成投产的兴龙涂料厂,那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产业。 他这次从北京出来,原来的计划是直接去仁桥,中间被郑立农一打岔,只能先回茂林,去承包劳动服务公司,再把公司的业务做起来。前前后后一耽误,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时间。 对于高凡去水南这件事,冉玉瑛心里肯定是充满担心的。但她也知道,这个儿子已经不是她能够管得了的,儿子的事业做得很大,她这个当老母亲的不能拉儿子的后腿。她能够做的,也就是多煮几个茶叶蛋让高凡带着路上吃,再送上一堆不着边际的叮嘱。 仁桥火车站,高凡的脚刚刚踏上月台,就见两条汉子飞跑着来到他面前。跑在前面的陈兴泉一把拽住高凡的胳膊,脸上满是喜色,大声地说道: “高凡,你总算是来了,我们都等了你两个月了。” 跟在陈兴泉身后的柯水龙没有吭声,只是向高凡傻笑了一下,倒是眼明手快地把高凡手里的包夺到自己手上去了。 那个包倒也没多重,柯水龙此举主要是表明一种尊敬的态度,高凡也就由他去了。 “没办法,计划没有变化快,还真是对不起了。” 高凡与陈兴泉握了一下手,同时笑呵呵地说道。 陈兴泉赶紧应道:“哎哎,高凡你是做大事情的人,我们这点小事情,无所谓的。” 高凡说要来仁桥,结果却放了陈兴泉的鸽子,事后自然是要打个电话向陈兴泉解释一下的,顺便还让陈兴泉给他预支了一些分红,以便他在劳动服务公司装叉。 陈兴泉因此也就知道,高凡这段时间忙的是一位副部长委派的事情,这就属于国家大事的级别了,是他这种人把脖子仰成90度角都看不见的高度,他岂敢有什么怨念。 非但没有怨念,陈兴泉还觉得自己能够傍上这样一位被副部长垂青的少年,是自己莫大的荣幸。在他想来,高凡的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的,自己只要抱住高凡的大腿,这辈子的荣华就有保障了。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走出了火车站。陈兴泉抬手招呼了一下,一辆半新的帆布篷吉普车便直接开到了他们面前。 “高凡,上车吧。” 陈兴泉拉开副驾的车门,向高凡示意道。 高凡看看吉普车,又看看陈兴泉,笑道:“不错啊,陈老板,鸟枪换炮了,连车都有了。” “哪里,哪里嘛。”陈兴泉窘道,“这不是为了接你,我去找人借的车。本来想借个轿车的,不巧了,我认识的那几个有轿车的单位,车子都开出去了。没办法,只好借个吉普车。” 他的话说得低调,但高凡还是听出了一些凡尔赛的味道。搁在几个月前,陈兴泉是不敢想找人借车这种事情的。他虽然做生意赚了点钱,但毕竟也就是一个农民而已,高凡撮合他和仁桥化肥厂的厂长邓有良一起做生意,他都觉得受宠若惊。 几个月不见,陈兴泉居然声称自己可以借到轿车,而且有不止一个关系,只是不凑巧,这几个单位的轿车都不在家。这个年月里,很多地方的县政府也只有吉普车而没有轿车,有轿车的都是一些来头更大的单位。 而且,借车这种事情,是需要一些面子的,陈兴泉居然已经混出了这么大的面子。 似乎是看出了高凡的心思,又或许陈兴泉原本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向高凡做一些暗示,他假装腼腆地笑笑,说道:“高凡,你是不知道,咱们搞的那个防污涂料,现在火得很,好多人都要托关系来买。一来二去,我也就认识一些人了。” “哈,多认识一些人是好事啊。”高凡笑道,“做生意不就是讲究关系吗?我早就看出来了,老陈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什么生意交到你手上,你都能做出个样子来的。” “哪里哪里,这都是高凡你搞出来的涂料好,酒香不怕巷子深,跟我会不会做生意真的没啥关系的。” “事在人为,老陈你的功劳是最大的。” “这个真没有。” “这个可以有……” 一通商业互吹,听得一旁的柯水龙晕头转向。 唉,这些有能耐的人套路太深了,我这个纯洁少年理解不了啊! ------题外话------ 还是解释一下吧:这段时间在写一本专业书,倒也是关于工业史方面的,几乎是从零开始接触了一个新行业,查资料查得晕头转向。 第一百七十章 饥饿营销 众人上了车,陈兴泉问高凡要不要先去见邓有良,高凡表示不急,陈兴泉于是便吩咐司机直接去雁洲。高凡注意到,陈兴泉并没有向司机说涂料厂的位置,看来这位司机应当是去过涂料厂的。 一路上,陈兴泉开始向高凡介绍这两个月的经营情况。此前他曾在电话里向高凡说过一些,这会当面介绍,自然是更为详细了。 兴龙涂料厂是在9月份开始投入正式生产的。此时,前期陈兴泉让人免费试用的效果已经显示出来了。 使用了防污涂料的那些渔船和运输船,在海里工作一个月时间,船底几乎没有什么生物附着,返航之后不需要进行清理,这样就节省了大量的人力和时间,精明的水南人很容易就把这些都换算成了金钱,并且意识到了使用防污涂料的好处。 正如陈兴泉所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雁洲有一家小厂子能够生产渔船防污涂料的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水南沿海的各个地区。 首先是仁桥地区的渔业大队和海上运输公司找上门来,接着金岗、麻岩等几个沿海地区的人也找过来了。大家都拿着现金,声称价格不是问题,只要有货,涨点价大家也可以接受。 涂料厂的产能是有限的,要想一下子满足这么多人的需要,根本就办不到。陈兴泉原来的安排是涂料厂每天开工12小时,现在只能是24小时连轴转了。 制造防污涂料用的化工原料一度供应不上,幸好那些想买涂料的单位也是有些能量的,立马表示可以帮助兴龙涂料厂采购化工原料,条件自然就是生产出来的涂料要优先保障他们的需求。 在生产最紧张的时候,陈兴泉曾经动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不要再添一套生产设备。他父亲陈林发拦住了他,说其实整个水南的需求没那么大,现在供不应求,只是因为大家都挤在这一个时间点来采购。 防污涂料不是用一回就无效的,按照高凡的说法,渔船底下刷上这种涂料,能够保证一年的防污效果,一年之后才需要重新涂刷。 现在是因为这种产品刚刚问世,大家都急于买,所以涂料厂的产能跟不上。过几个月,等大家的船都刷上涂料了,又没到更新的时候,需求就降下来了。那时候,多余出一套装置,就纯粹是浪费钱了。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缓和一点没有?”高凡问道。 “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一点了。”陈兴泉说,“最开始那些人也是跟风,其实刷涂料这种事情,也不用急于一时的。现在厂子还是24小时开工,不过基本上能跟得上订单了。买涂料的,最多等上一个礼拜就能买到。” “哈,原来还是需要排队啊。”高凡笑了。 24小时开工,还需要排队等一星期才能买到。生意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也难怪陈兴泉会得瑟了。 陈兴泉说:“有些渔业大队,着急要出海,不想等,就要找人来开后门。渔业生产这种事情,也算是正事,所以有些地方是县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联系,麻岩那边还有一个副专员打电话过来的。” “直接给你打电话吗?”高凡饶有兴趣地问道。 “当然不是。”陈兴泉说,“他们都是把电话打到县里,然后县里再给我们打电话,说某某人的货要优先保证。” “不过县里的人还是蛮客气的,打电话都是说跟我们商量的。”柯水龙插话道。 陈兴泉说:“人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说话肯定是比较客气的。可是县里发了话,我们哪敢不听。我们这样一家小厂子,如果敢不听县里的话,人家随便伸一个指头都可以按死我们的。” 他话归这样说,语气里却是带着几分自豪。能够让县里的人专门打电话过来,而且还是客客气气的,这反应出他已经有一些地位了。他现在能够从别的单位借到小车,其实也就是源于此。 高凡听着陈兴泉的介绍,心里涌上一个念头:买涂料需要排队一星期,这不会是陈兴泉故意搞出来的吧? 他知道陈兴泉不是穿越者,肯定没学过什么叫饥饿营销。但这个年轻的农民企业家有着与生俱来的商业天赋,说不定自己就悟出了饥饿营销的套路。 保持一定的稀缺性,能够让买家不敢讨价还价。同时,有些急于要买到货物的买家,会想方设法托人说情,这又给陈兴泉提供了一个与权力部门拉上关系的机会。 一星期的排队等待时间,说长也不长,一般的用户还是等得起的,所以不至于因此而导致用户的流失。 如此有利无害的方法,相信陈兴泉是肯定能够想得到的。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还有一个前提,就是兴龙涂料厂的产品是处于垄断地位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想到此,高凡问道:“对了,老陈,咱们的涂料卖得这么火,就没人仿造吗?” “怎么没有!”陈兴泉说,“光是想买通我们的工人的事情,我知道的就有五六起。我从一开始就想到这一点了,所以跟谁都没透露过这个配方。现在厂子里除了我爸爸,还有我和水龙两个,没有人知道这个涂料的配方。 “有几家厂子通过分析我们采购的原料,想猜出我们的配方,结果搞出来的东西都是四不象。有些能起到一点作用,但比我们的涂料效果差得多。还有一些干脆就一点用都没有,涂料下了水就全部溶掉了,倒是能够毒死一群小鱼。” 高凡点点头,说道:“我这个配方,还是有一些技术难度的,他们想仅仅通过分析原料就推导出整个配方,的确是不容易。 “不过,这个配方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又算不上太复杂。我估计最终那些竞争者会去找大学里的老师或者化工研究所的工程师,请他们帮忙破解,就像之前破解我们那个颜料配方一样。” “就是就是。”陈兴泉说,“我现在担心的也是这个。唉,现在做点生意真是不容易,随便一个好产品,大家就都来学,然后就没利润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们都习惯了 “防污涂料这个产品,咱们也就是暂时做一两年,等攒够一些钱,咱们再考虑上其他技术门槛更高的产品。”高凡说道。 “你说的是……,呃,呵呵,呵呵,没说的,我就知道高凡你肯定有办法的。” 陈兴泉正想问问高凡说的技术门槛更高的产品是什么,眼角的余光扫过司机的背影,便赶紧收住了,转而打起了哈哈。 水南这个地方,人人都有经商头脑。商业信息这种事情,一旦被别人听到,说不定就被抢了先,届时自己就赚不到钱了。 随后的一路上,陈兴泉没有再和高凡聊生意上的事情,而是谈了些家长里短,说说笑笑间,已经来到了村子外面。 在征求了高凡的意见之后,陈兴泉让车子不要进村,而是开到了村子外面的一个小院子跟前。 “这就是咱们的厂子。” 众人下车之后,陈兴泉指着那小院子,对高凡说道。 这是一个用旧砖垒成院墙围起来的小院。入口处很大,可以开进拖拉机,但却没有院门,只是用一根毛竹横在门口,大致就是一个象征意义吧。 在门边的墙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雁洲县南濠公社兴龙涂料厂”的字样,其中“兴龙涂料厂”五个字写得很大,“雁洲县南濠公社”几个字则是用小字体分成两排写在上面的。 “字写得不错啊。”高凡赞了一句牌子上的字。 陈兴泉笑道:“这是我爸请村里的老先生写的,那位老先生当年考过秀才的。” “秀才……”高凡咧了咧嘴。 中国最后一届秀才是哪年来着,这位老先生现在怕不得有奔100的岁数?居然还能拿得动毛笔,而且这几个字还真是写得挺有气势的。 高凡想着这些无厘头的事情,陈兴泉已经上前一步,抬起了那根毛竹,请高凡进了院子。 院子面积不小,沿着三面院墙搭了几个棚子,中间是一个空场,停着两辆手扶拖拉机。陈兴泉向高凡解释,说这是渔业大队开来的拖拉机,就等着把生产出来的涂料运走。 几个棚子分别就是工厂的车间和仓库,这个情况陈兴泉向高凡说过,主要是仓促之间来不及建房子,便先搭几个棚子应付一下。 配制涂料的设备不算复杂,但却很占地,不是寻常的一两间小房子就能够放下的。而如果要建一个足够规模的厂房,就得上钢筋混凝土框架,这个成本就比较大了,时间花费也不少。在涂料厂能够赚到更高的利润之前,陈兴泉是没打算建大厂房的。 “这样一个棚子,如果刮台风恐怕就撑不住了吧?”高凡随口问道。 陈兴泉点点头:“是的,如果刮台风,这个棚子肯定不行。不过我们开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到明年夏天之前都不会有台风的。” “哦。”高凡应了一声。 他这也算是近距离地观察到水南乡镇企业的创业过程了,一个小院子,几个毛竹搭的棚子,便建起了一家工厂。 相比之下,他的那个劳动服务公司算是很奢侈了。高逸平在化肥厂给劳动服务公司划了一小块地,正在兴建一个小型的车间,是照着化肥厂的车间标准建的。 可世上的事情就这么魔幻,这些在毛竹棚子里建起来的乡镇企业,在20年后纷纷登堂入室,有些甚至发展成了世界一流企业。而拥有钢筋水泥厂房的大国企,有很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高凡来了,怎么没到家里去坐?” 听到这边的动静,正在工棚里干活的陈兴泉的父亲陈林发迎了出来,笑呵呵地向高凡打着招呼。 “陈叔,你好啊。”高凡赶紧上前施礼,说道,“厂子建起来,我还没看过呢,所以就让陈哥先带我过来了。” 陈林发用手一指那几间工棚,笑着说:“我们这个条件,没法和你们公家的厂子比,高凡你别笑话哈。” “已经很不错了,我没想到厂子能够这么快就建起来。”高凡说,“还有,咱们这个车间现场管理,比国营厂子也不差了。” 所谓车间现场管理,涉及到的范畴很多。比如物料和设备的摆放、工人的操作规范、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环境卫生等等。 在这个年代里,国内企业对于车间现场管理一向是不太注意的。车间里的东西乱扔乱放,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情。至于说卫生,就更是呵呵了,没有点陈年的油污和灰尘,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十几年的老厂子? 兴龙涂料厂的现场,在高凡看来是可以给个及格分的。虽然放眼看去,还是能看到一些工人在干活的时候信手扔在一边的杂物,如空的原料桶、包装袋等。但能感觉到平常是有人拾掇的,不是一个空桶扔在那里便能等到长出蘑菇来。 其实,日常收拾一下工作现场,并不需要什么高深的理论指导,只是一个勤快不勤快的问题。但与此同时,细节决定成败,一个能够追求现场整洁的企业,竞争力是会更强一些的。 不过…… 高凡抽了抽鼻子,眉头皱了起来。 “味道不太好闻哈。”陈兴泉看到了高凡的表情,说道。 “该死,我忽略了这件事。”高凡拍了拍脑袋,懊恼地说。 “什么事?”陈兴泉诧异道。 高凡用手指了指工棚,说道:“我给你的图纸,只画了生产设备,忽略了环保设备。咱们这个生产过程,废气、废水和粉尘都不会少,你们天天在这里干活,就没觉得这股味道难闻吗?” “工厂不就是这样的。”陈兴泉不以为然地说道。 “是啊,今天有点风,味道还淡一点。平时没风的时候,味道更冲鼻子呢。”陈林发补充道。 高凡举起一只手,试了试风向,然后说道:“这个风向,正好把味道都吹到村里去了。村里人也没提抗议?” “这有什么好抗议的。”陈兴泉说,“谁家办企业没点味道。我们这一片都是搞化工的,这种味道我们都习惯了。” “还有废水呢?咱们的废水排到哪去了?”高凡问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就由你决定吧 涂料厂的废水,自然是直接排进厂子后面的小水沟了。 “这条沟,往前就是张太河,然后就流到海里去了。” 站在涂料厂的排水沟边,陈林发给高凡介绍着情况。他说的张太河,是流经南濠公社的一条小河。这样的小河,在南方是很寻常的。 大意了! 高凡看着排水沟两边枯黄的杂草,心里生出无数的懊悔。 传统的防污涂料,都是用某种有毒性的化学物质与树脂相配合,涂刷在船底,通过杀死试图吸附在船底的海洋生物来达到防污效果。20世纪70年代之后,随着人类环保意识的增加,相关国际组织提出了限制有毒涂料使用的倡议,涂料界开始研究各种无毒或者低毒的涂料,以取代传统涂料。 20世纪80年代初的这个时点上,关于有毒涂料的使用还没有受到严格的限制,高凡提供给陈兴泉的配方,便属于这类涂料。 关于涂料有毒这件事,陈兴泉是知道的,在销售涂料的时候,也会反复向客户交代,让他们在使用的时候避免人畜中毒。至于说这种有毒涂料排放到海里会带来什么影响,大家是不在乎的,海洋这么大,区区一点有毒涂料能造成啥影响? 君不见,咱们的某个“一衣带水”连核废水都能直接排到海里去,要不十几年后那些负重50公斤驰骋大草原的奥特曼孩子是从哪来的? 高凡当然是有后世环保意识的,不过他也知道凡事不可超前。这个时候,国外使用的也是有毒涂料,最主流的有机锡涂料对海洋环境的影响远胜过高凡让陈兴泉他们生产的氧化亚铜涂料。 在哪个时代就说啥个时代的话,高凡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 不过,排放到海里的涂料是一回事,排放到陆地河流中的废水又是另一回事。海洋有足够强的自洁能力,消解掉此许的氧化亚铜不成问题。但陆地的脆弱生态,可经不起涂料厂这些废水的污染。 “我们的废水是有毒的,你们看到沟两边的草没有,都已经枯了。” 高凡对陈林发父子说道。 “这个事我知道。”陈林发点头道。 他用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水田,说道:“今年稻子已经收了,也看不出我们这些废水会不会影响庄稼。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明年这条沟边上的庄稼受了影响,我们就拿出一点钱来赔给大家。” “不行。”高凡摇头道。 “不行?”陈林发一愣,不明白高凡的意思。 “高……高凡,赔钱肯定是要赔的,我们这边都是这个规矩。对了,其实赔的钱也不多,就是意思一下。” 柯水龙在旁边解释道。 在他想来,高凡估计是舍不得出这笔赔偿金,所以才否决了陈林发的意思。 “小龙你乱说什么!”陈林发瞪了柯水龙一眼,“高凡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 说罢,他又转向高凡,问道:“高凡,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 高凡说:“陈叔,这不是赔点钱就行的事情。我们这个厂子排的废水是有毒的,这些水渗到地下去,长出来的庄稼也会有毒,人吃了是会影响健康的。而且,这些毒性留在土壤里,几乎没有办法清除掉,时间长了,这块地就废了。” “有这么严重?”陈兴泉瞪圆了眼睛。 陈林发略略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事情,倒还真不是高凡吓唬人。我听人讲过,咱们省里有几个化工厂,搞了十几年,旁边的地就已经不能种了。” 高凡说:“是啊,我也是担心这一点。我们现在办个厂子,赚到一点钱,但把周围的地都毁了,以后子孙后代会骂我们的娘的。” “这就难办了。”陈兴泉苦恼地说。 “没这么厉害吧?”柯水龙说,“现在雁洲这么多厂子搞化工,要说毁地,大家都在毁,也不多我们这一家。” 陈林发皱着眉头说:“这的确是一个难办的事情,我们总不能为了这个,就不生产了吧?” 高凡说:“这没啥难办的。说到底,是我的错,我当初忘了环保设备这事。废气也罢,废水也罢,其实都是可以处理掉的。咱们的废水主要就是一些化学溶剂,加上氧化亚铜。化学溶剂可以分解掉再排放,氧化亚铜是可以回收利用的。” “你说的环保设备,要花多少钱?”陈兴泉问道。 “简单一点的,几千块钱就够。如果要效果好一点,估计要三四万吧。”高凡说。 他原本对这个年代的化工设备价格不太了解,前一段时间和茂林化工机械厂的工程师们探讨化学清洗剂的生产设备制造问题,学到了不少知识,所以估价的时候也有依据了。 “兴泉,你看呢?” 陈林发看向陈兴泉,向他征求意见。 以陈林发的阅历,从高凡的几句话中已经听出对方的想法了。 对于环保这件事,陈林发有些左右摇摆。 一方面,作为一名老农民,对废水毁田这件事,他是非常敏感的,觉得不能这样做,毁掉田地,这是要被子孙戳脊梁骨的。 但另一方面,正如柯水龙所说,雁洲有这么多小化工厂,大家都在排放废气废水,谁也不在乎,自己为什么要在乎呢? 如果是随手就能做到的事情,陈林发当然不会拒绝去做。但高凡一张嘴就说上一套设备要几千元至几万元,而且陈林发能够听出高凡倾向的是几万元的方案,他就不能不犹豫了。 几万元,在几年前差不多是全村人一年才能赚到的数字。这几年,大家做生意赚了点钱,几万元也能拿得出来了。但穷惯了,让他一下子拿出几万元,只为了解决一个大家不在乎的环保问题,他实在是有些下不了决心。 陈兴泉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把头转向高凡,说道: “高凡,我和我爸爸都是农民,不懂这些。这件事,就由你决定吧。几万块钱,咱们厂子也能拿得出来,就当少赚半个月的利润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在村里都没法抬头了 上环保设备这件事,是出自于高凡的道德洁癖。 他当然知道,时下国内的环保意识是很弱的,别说陈家父子只是两个农民,就算是高逸平、邓有良他们这些国企领导,对于环保也仅限于挂在嘴边当个装饰物。要让他们拿出真金白银去搞环保,他们是不乐意的。 凭心而论,涂料厂的这点废气、废水和粉尘污染,相比其他一些企业,实在算不上很严重。整个仁桥地区有很多搞化工的乡镇企业,人家那些毒性比涂料厂高出十倍的废气、废水,同样堂而皇之地直接排放出去。 各级政府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上门罚点款,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收保护费,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了。 “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这句话很正确。但历览世界各国,哪个国家不是这样走过来的? 人穷了,命也就贱了,谁在乎什么香甜的空气? 高凡知道这一点,他无力改变整个社会,但自己鼻子底下的事情,他还是得管一管的。 陈兴泉直接把决定权交给他,这让他觉得很满意。要上环保设备,需要花几万块钱,这些钱有一半是属于陈家父子的。他们哪怕碍于面子不便直接反对高凡的意见,流露出一些不满总是可以的,这也足以让高凡难受了。 陈家父子现在的这种表现,反映出他们是识进退的人。他们或许意识不到环保的重要性,但至少没有视财如命,而是愿意接受高凡的思想。 这样的合作者,才是能够一起做大事业的。 “陈叔,陈哥,水龙,我是这样想的。” 高凡在心里组织着词句,说道: “我们现在这个厂子,一年下来,能赚个三五十万……” “其实能赚到上百万的。”陈兴泉插话道。这个数字,他在路上没跟高凡说,主要是因为有司机在场。他原本就打算到家之后向高凡通报这个数,现在听高凡说起厂子的收益,他便说出来了。 “有把握吗?”高凡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陈林发点点头:“我和兴泉算过账,照现在这个销量,如果没有其他厂子能够生产同样的产品,我们一年赚到100万还是有把握的。” “那可太好了。”高凡说,“既然有这么大的利润,那么咱们花个三五万,上一套环保设备,也没啥负担了。” “的确是没啥负担。”陈兴泉说。 高凡说:“那我继续说我的想法吧。这个厂子一年能赚100万,其实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我们也就是混个小康而已。” 听到这话,陈林发等几人都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吐槽无力了。 100万还是小打小闹,你的心得有多大啊! 其实,同样的话,高凡在几个月前也对他们说过,但那时候,他们多少有些将信将疑,也觉得高凡提出的目标太远,他们只当个笑话听听就行了。 可到了现在这会,他们已经不会再把高凡的话当成笑话了,因为涂料厂才开工3个来月,粗略算来的利润已经有40万出头。刚才陈兴泉说一年赚100万,是考虑到了后期涂料需求不会像前期那么集中,但饶是如此,100万这个预计还是靠谱的。 一张图纸加一个配方,就能够做成一笔年利润100万的生意,这就让人不能再低估高凡的预言能力了。 在高凡看来,100万只是小打小闹,那么他的心到底有多大呢? 高凡笑笑,说道:“我跟陈哥说过,1990年之前,我们先赚到一个亿。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应当可以提前实现了。” “一个亿……,我的乖乖,那存到银行,一年光吃利息都有几百万了吧?”柯水龙咂舌道。 高凡说:“照咱们现在的发展速度,赚到一个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且应当是很快的。我想,等到那一天,钱对于我们来说,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我们在乎的,应当是自己的名声。陈叔,你说是不是?” 陈林发点头,说道:“高凡,我知道你的意思。人活一个名,树活一张皮。过去我们这边有些地主发了财,也会拿出一些钱来修桥补路,其实就是为了图一个名。” “是啊,到那时候,陈叔也可以拿出一些钱来做公益,咱们也不稀罕去修个什么小木桥啥的,要修就直接修一座跨海大桥,直接通到南鹿山岛上去。” 他说的南鹿山岛,是雁洲沿海的一座大岛。他上次来雁洲的时候,陈兴泉向他提起过,说可以抽时间去岛上玩,不过那个岛离大陆很远,生活条件是很苦的。 “哈,真有那么一天,可太好了。”陈林发笑道。他当然知道高凡只是开个玩笑,一座跨海大桥,可真不是他能够修得起的。 高凡说:“修桥补路,其实都是后话。我们现在应当想到的,是不要留下遗憾,否则就算未来我们能够捐出多少钱去修桥补路,有些失去的东西,也已经挽回不了了。 “比如说,我们现在的生产现场,粉尘很严重。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工人可能会得尘肺病,也可能会因为吸进有毒的粉尘而得其他的病。 “如果我们发了财,最早跟着我们创业的这些工人却得了一辈子也治不好的病,我们就算给他们补偿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陈林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高凡说的污染环境的事情,陈林发没有太直接的感觉。但高凡说工人得病的事情,陈林发是能够想象得到的。在他的亲戚中,就有在矿山工作然后得了尘肺病的,一年到头病病秧秧,年纪不大就过世了。大家都说,他们是用命在换钱。 用命换钱这件事,对于穷人来说,也是一个无奈的选择。但如果是他的厂子里的工人,因为给他干活而得了这样的病,他恐怕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高凡,你说得对!”陈林发说,“这个事情,我也想到了,只是总觉得一时半会也没多大关系。现在听你一讲,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们厂子雇的工人,都是村里的人,如果因为污染的事情,让大家得了病,我们一家以后在村里都没法抬头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 陈林发发了话,陈兴泉和柯水龙也没啥可说的。 其实这段时间他们也一直都在厂子里干活,也经常被那些化学药品熏得头疼,没人比他们更知道污染的害处。 只是,本地所有搞化工的乡镇企业都是如此,没人愿意花几万块钱去搞什么环保设备,他们因此也就觉得有点污染是正常的,反而是高凡说的事情让他们觉得是城里人的矫情。 不过,高凡说得有理,而且陈林发也早就叮嘱过他们,让他们要遵照高凡的指示做事,不要让高凡觉得与他们的合作不愉快。那么,就照高凡的要求,给厂子加一套环保设备好了。几万块钱的支出,对于涂料厂来说,也完全是能够承受的。 聊完这件事,高凡在几个人的陪同下回到厂里,视察了一下生产情况,对一些生产环节做了一番指导。 陈林发等人众星捧月般地陪着高凡,自然引起了车间里工人们的注意。陈兴泉照着高凡的吩咐,没有说他是厂子的股东,而是说他是自己从北京大学聘来的技术专家,倒也让工人们对高凡产生了无数的膜拜。 看过生产现场,午饭时间也快到了,一行人坐上吉普车,返回了陈兴泉家。 招待高凡的宴席,自然是极尽丰盛的。天上飞的、山里跑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陈兴泉原本找人买了几瓶好酒,但高凡声称自己年纪小,家里不让他喝白酒,陈兴泉也不便勉强,只能用当地产的黄酒来佐餐了。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头聊到了高凡在沧塘所做的事情。听说高凡联系上了日本人,准备把沧化公司的产品卖到日本去,柯水龙的眼睛里冒出了贪婪的光芒,借着酒劲说道: “高凡,你有这么好的产品,干嘛拿给公家做啊?如果放到我表叔这里来,赚的钱不都是你自己的吗?” “水龙,你说啥呢!”陈林发瞪了柯水龙一眼,“你没听高凡说吗,是化工部的副部长叫他去管他们那个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的,他做出了成绩,中央领导都知道呢。” “中央领导知道有什么用,本来可以自己赚的钱,都交给公家了,多可惜啊。”柯水龙低声地嘟哝道。 陈林发没有再搭理柯水龙,而是笑着对高凡说:“高凡,你别理水龙,他这个人就是个鼠目寸光的人。我知道,高凡你是上了大学的人,以后肯定是要当大干部的,赚钱的事情,你肯定是看不上的。” 他的话说得洒脱,高凡却分明从中听出了一些潜台词。甚至于,高凡还能隐约猜出柯水龙刚才说的话并不完全是醉话,而是一家人事先商量过的,目的就是要在他面前唱一出双簧,套他的话。 “陈叔,其实我没想过要当什么大干部,我只是觉得老天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碰巧懂一些技术,我不想荒废了这些技术而已。”高凡笑呵呵地对陈林发说道。 他这话是真心的,只不过其中的梗是别人听不懂的。 他说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指的是穿越这件事情。陈林发等人哪里知道这一点,只是以为他指的是自己的天分而已。 听到高凡的话,陈林发试探着说道:“高凡,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陈叔有啥事就直接问吧,咱们也都不算外人了。”高凡说。 陈林发说:“你现在当了你们那个沧化公司的经理,而且是为中央领导做事。那么,对我们这个小涂料厂,你是怎么打算的?” 此言一出,柯水龙和陈兴泉也都把目光对准了高凡。显然,这个问题是他们一家人最为关心也最为担心的事情了。 高凡笑道:“陈叔,还有陈哥和水龙,我这次来,也是想跟你们解释一下这件事的。上次我本来说要来雁洲,结果在路上碰见了郑部长,被他带回茂林去了。我在电话里跟陈哥讲过这件事,我知道你们会有一些想法的。” “这个……”陈兴泉露出一些窘态,支吾着说道,“高凡,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前途无量,我们这点小生意,也的确不该耽误你的时间的。 “不过嘛,我和我爸爸,还有水龙,我们几个人都是农民,也不懂技术,万幸碰上了你,开起了这个涂料厂,我们都是指望着靠这个涂料厂来赚点小钱的。 “如果你嫌我们的这里的事情太小,不愿意做了,我们可就都抓瞎了,所以嘛……” 说到这,他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话是谁都能猜得出来的。 高凡摇摇头,说:“你们都误会了。我从来也没说过涂料厂的生意太小,不值得做。相反,我是非常看重这家厂子的,也非常看重和陈叔、陈哥以及水龙你们几位的合作。 “沧海化肥厂那边的业务,一方面是我父亲的业务,另一方面也是郑部长交代我做的事情,我肯定不能不管,而且要做就必须做好。 “但是,正像水龙说的,那边赚多少钱,都是公家的,我不能往自己兜里放。咱们这边就不同了,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以后要结婚买房,还指望着涂料厂这边赚的钱呢。” “那是,那是,我们这边赚的钱,都是自己的,花得踏实。”陈兴泉赶紧应道。 高凡继续说道:“沧海化肥厂那边,以及咱们涂料厂这边,我都不会偏废,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化工这个产业大得很,赚钱的业务有的是,我担心的只是咱们没这个实力,看着赚钱的机会却抓不住。” “我明白了!”陈兴泉点头不迭,随后又掩饰地白了柯水龙一眼,说道:“其实,我早就说过,高凡不可能不管我们的,是水龙鼠肚鸡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呃…… 柯水龙在一旁直翻白眼,你们要向高凡献媚,拿我当点心干嘛?一个说我鼠目寸光,一个说我鼠肚鸡肠。这么一会工夫,我已经当了两回耗子了。 明明是大家凑在一起说过的事情,你们父子俩可好,全栽到我身上,好像我就那么不堪似的。 ------题外话------ 推荐一本书,华东之雄的《大国军舰》。没错,一听就是咱们大工业党的书。老雄是起点的老作家了,出道比橙子早得多,当年写过一批很牛叉的现代军事文,橙子一直追的,可惜后来都404了。他文笔好,知识积累也多,最最最最关键的是,人品比橙子好……(这里该有个表情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知地知 高凡在茂林做化学清洗剂做得风生水起,名字几度登上茂林日报的头版,作为一直关注高凡的陈兴泉一家,看在眼里,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部分,当然是觉得高凡有能耐,自己抱住这条粗腿,以后就有保障了。 忧的部分,是担心高凡的事业做大了,看不上他们这几个农民,这样这条粗腿就抱不上了。 这回高凡到雁洲来,大家有一个猜测,觉得他是不是来跟他们分家的。比如说,把涂料厂的股份做个价,卖给陈兴泉,然后便拍屁股走人了。 涂料厂目前的生产,使用的是高凡此前提供的配方和生产工艺,倒是不需要高凡直接参与。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几个都清楚,如果离开高凡的支持,涂料厂的生意最多还能做上一两年,便会被其他模仿者超越,然后就不会再有然后了。 在认识高凡之前,陈家父子的小厂子也办得不错,一年能有个几万元的利润,相比过去种田的收入,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如果涂料厂办不下去,他们重操旧业,或者用涂料厂赚的利润做点更大的生意,料想也能赚到一些小钱,在当地混个小康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赚过大钱,再回去赚小钱,这种滋味可太难受了,他们可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于是,在接到高凡说要来雁洲的电话之后,一家人就在反复地讨论应对策略,甚至已经想到需要让出多少股份才能把高凡留下的问题了。 前一世的高凡是个搞技术的,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并不幼稚。他在吉普车上与陈兴泉聊过几句,到了厂里又与陈林发聊了一阵,对于对方的想法就已经很明白了。此时说出这番话,是要给对方吃一颗定心丸,让对方不必焦虑。 与陈林发、陈兴泉父子的合作,算是高凡的一时兴起。如果不是当初在火车上遇到陈兴泉,再如果陈兴泉没有在赚到第一笔钱之后回来给他送分红,他也不会与这家人再产生什么瓜葛。 他或许会另找一个机会,和其他人合作。 但在与陈家父子合作过一段时间之后,高凡对于他们还是比较满意的。在高凡想来,未来只要对方不辜负他,他也没必要去辜负对方。 高凡最初的想法,是从兴龙涂料厂起步,逐渐做起一家大型化工企业,通过这家企业来实现自己的一些抱负。但在与郑立农偶遇之后,他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 在黄澜化工厂的见闻,让高凡深刻认识到了当下中国化工产业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以及因为这种差距而带来的各种屈辱。他开始意识到,作为拥有穿越金手指的他,在这个时代里应当发挥更大的作用,而不是拘泥于经营一家私营的化工企业。 借助国家的力量,他可以做更多的事情。郑立农给他提供了宽阔的舞台,他应当珍惜这样的机会。 有了这样的想法,对涂料厂的发展,他就有了新的打算。他当然不会放弃涂料厂以及原先为涂料厂规划的发展路线,但他已经不再准备把涂料厂作为自己的主业,而是要把涂料厂作为自己未来事业的助力。 他这一次到雁洲来,原本也是要与陈家父子谈谈这件事情的。 “陈叔,陈哥,实不相瞒,我接受了郑部长安排的事情,以后就不方便再在涂料厂这边挂一个名字了。否则,有朝一日咱们的生意做大了,大家难免要猜测我是不是损公肥私,占了公家的便宜。”高凡说道。 “有理。”陈林发点点头。 他虽然是个农民,没进过体制,但有些事情也是能够想得明白的。高凡的话里有一个地方是说得比较隐讳的,其实他在暗示大家,他未来有可能会在体制内走到一个比较高的位置,比如说当上沧海化肥厂的厂长…… 好吧,陈林发目前能想到的也只限于此。 一旦高凡当了个企业里的厂长,在外面又有这样一家私人企业,就难免会有人要歪嘴了。 “这种事情,我们这边也有。”陈兴泉说,“高凡,你如果觉得你在涂料厂挂名不合适,可以找个信得过的亲戚来挂名。大家私底下写个字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样就不要紧了。” 高凡说:“我的意思也是如此。不过,字据之类倒也不必了,我打算让我姐姐到厂子里来挂名,以后这个厂子,就算是我姐姐和你们合作开的。” “你姐姐……”陈林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来了,“高凡,你姐姐现在还没成家吧?如果她以后成家了,这个股权的事情……” 他没有说下去,潜台词已经很明白了。 高凡知道陈林发的意思,他笑着说道:“陈叔,这件事你倒不必担心。我爸妈只有我和我姐这两个孩子,我姐和我的感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赚了钱,也不是我自己的钱,我会和我姐平分的,所以不用担心她会有什么想法。” “哦哦,如果是这样,那就好。”陈林发赶紧改口。 作为一个外人,他无权评价高凡家里的事情,提醒这样一句,已经算是过线了。既然高凡不在乎,他还能多说什么。 高凡说:“我过几天要回学校去参加期末考试,然后再回沧塘。春节前,我想麻烦陈叔和陈哥到沧塘去一趟,和我父母和我姐姐见一面,把双方的合作协议重新签一下,你们看方便吗?” “方便,方便。”陈林发说,“其实前一段我就跟兴泉说了,说你忙,抽不出身到水南来,我们应当到茂林去看你的。” “哈,这倒不必。”高凡笑道,“我和陈哥一直都有电话联系的。这次请陈叔过去,只是因为我们前期的合作算是一个尝试,现在大家都觉得合作挺愉快的,我想应当签一个更正式的合同,确定以后几十年的合作。 “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小孩子也做不了主,想让我爸爸和陈叔见一面,你们大人之间把事情定下来。” “哈哈,应该的,应该的。”陈林发笑道,“不过,高凡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子,你这个小孩子的本事,比我这个40多岁的人还强得多呢。” ------题外话------ 再推荐一个老朋友的作品,长风的《刀尖之上》,是一部谍战小说。橙子写突击营的时候就认识长风了,他是军事区的老作者,书一向写得非常牛逼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谈点业务 接下来,高凡把涂料厂下一步的发展思路向陈家父子和柯水龙介绍了一番,总体来说就是先赚一笔快钱作为资本,然后再进入利润更大的领域。 他告诉众人,类似于化学清洗剂这样的产品,在他脑子里还有很多。或者换种说法,赚钱的项目有的是,大家需要考虑的只是有没有足够的实力把这些项目吃下去。 要做成一个项目,除了需要资金投入之外,企业管理和市场营销的人才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高凡现在拿出10个项目来让陈家父子做,他们必然会手忙脚乱,最终一个项目也抓不住。 “所以,陈叔,陈哥,咱们还是稳扎稳打,不要心急。你们在经营的过程中,也要注意发现和网罗一些人才。这样未来我们的生意做大了,也能够有足够多的人手来守着这些摊子。”高凡说道。 “明白,明白,高凡你的眼界就是比我们宽。”陈林发连声赞道。 有了高凡的这个承诺,一家人算是放心了,聊天的内容也更加广泛起来。柯水龙开始想象赚到100万之后该如何花的问题,惹得陈林发在他脑袋上敲打了十几回。 高凡在陈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他便让陈兴泉陪他去联系附近的塑料制品厂。因为他这一趟仁桥之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订制一批塑料瓶,用于盛装出口日本的化学清洗剂。 “这家诚达塑料制品厂,是我们仁桥地区最大的塑料厂,产品质量很不错的。” 在一家大门贴着人造大理石的工厂门外,陈兴泉向高凡做着介绍。 这家诚达塑料制品厂,位于与雁洲相邻的屿浦县,也是一家挂着社办企业牌子的私人工厂。所谓全地区最大的塑料厂,其实也不过就是比陈兴泉的兴龙涂料厂大上一倍而已。 不过,这家工厂的实力,从外观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最起码,厂门外的水泥路还是完好的,虽然打着若干补丁。工厂的院墙也是用红砖砌出来的,顶上还有一点造型,只是那造型之上栽着的碎玻璃破坏了效果,让人一看就知道老板其实就是一个乡下土财主。 茂林省并非没有成规模的国营塑料厂,水南也同样有几家国营塑料厂,技术实力都是非常不错的。 高凡没有联系这些企业来为沧化公司做配套,是知道自己需要的塑料瓶数量有限,入不了这些国营企业的法眼,人家看不上这点小业务。 沧化的化学清洗剂是要卖到日本去的,包装问题不可马虎。高凡对于塑料瓶的设计和制造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他明白,如果要向那些国营企业提出这样的要求,对方肯定是会不耐烦的。 为顾客服务这样的观念,在这个年代的国企里是不存在的。 与其掏钱去看对方的白眼,他还不如到仁桥这边来找乡镇企业帮忙。乡镇企业的技术实力不如国营企业,但只要他能掏得起钱,无论向对方提出什么样的设计要求,对方都是会努力满足的。 “你们找谁啊?” 看到一辆吉普车开到自家门前,正坐在门卫室听半导体的看门老头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向司机问道。 “我们找俞厂长谈点业务。”陈兴泉从后排拉开窗户,向看门老头说道。 “哦,好好,你们进来吧,我去向俞厂长报告去。” 看门老头打开大铁栅栏门,让吉普车开进院子,自己则一路小跑着奔后面的一排平房去了。 陈兴泉让司机把车停好,然后与高凡一道下了车,站在车旁等着,同时向高凡说道:“诚达的厂长叫俞国荣,比我爸爸小几岁,原来也是个农民。他胆子比较大,还是1974年的时候,他就偷偷摸摸包了大队里的厂子,专门做塑料制品。 “为了搞原料,还有销售产品,他到处跑,什么浦江、碧田,还有你们瑞章。有时候跑到人家单位去,人家把他当成搞投机倒把的,叫公安局把他抓了,送上几天再遣送回来,他也不怕,躲几天风头,又继续出去。 “这两年,国家政策松了,出去跑业务的人,一般也不会被抓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我们仁桥这一片都是出了名的。有人估计他起码已经赚了一百万,我原来还不太相信,现在有点相信了。我估计,他赚的应当不止一百万。” 高凡笑了。陈兴泉说他原来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具体理由没有说,但高凡也能猜出几分。 在此前,陈兴泉觉得赚一百万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不相信。如今,涂料厂日进斗金,一年下来也能赚到将近一百万,陈兴泉发现赚钱其实也不难,自然就不会怀疑俞国荣的身家了。 如果说他还有些什么怀疑的话,肯定也是觉得俞国荣的身家应当不是以百万计算的。 二人正闲聊着,就见从厂子后面的建筑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此前跑去报信的看门老头,另一个大约40来岁光景,长得精瘦精瘦的,走路极快,看门老头必须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看看门老头累得气喘吁吁,脸上却仍带着恭敬之色的模样,这个精瘦汉子应当就是诚达塑料制品厂厂长俞国荣了。 “你们找我谈业务?” 几乎是高凡觉得一眨眼的工夫,精瘦汉子已经来到了他们俩的面前。这一刻,高凡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位走路极快、神出鬼没的朋友,脸上不由得浮出了一丝温馨的微笑。 “你就是俞厂长吗?” 陈兴泉先发话了,同时从兜里摸出了烟,递了一支给对方,随后又递了一支给那看门老头。 “呵呵,牡丹呢,好烟。” 看门老头接过烟,脸上笑开了花。他把烟夹在耳朵上,向那精瘦汉子说了句什么,便返回自己的门卫室去了。 精瘦汉子也接过了陈兴泉递上去的烟,掏出一个煤油打火机打着了火,先递到陈兴泉面前。陈兴泉就着对方的火点着了烟,对方收回火机,却并不急于给自己点烟,而是先回答了陈兴泉的问题: “我是俞国荣,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账不能这样算 “我叫陈兴泉,是雁洲的。我在雁洲开了一家搞渔船涂料的厂子,叫兴龙涂料厂,不知道俞厂长听说过没有。” 陈兴泉这样介绍着自己。 兴龙涂料厂的规模不如诚达塑料厂,但兴龙涂料厂做的是垄断生意,产品供不应求,在过去几个月中生意异常火爆,陈兴泉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对方应当是听说过自己的。 果然,听到陈兴泉的自我介绍,俞国荣的脸上露出了夸张的笑容。他把手里尚未点燃的烟夹到耳朵上,收起打火机,向陈兴泉伸出两只手去,嘴里说道: “原来是陈厂长啊,稀客稀客。你们兴龙涂料厂现在是咱们整个仁桥地区的明星啊,你陈厂长的大名,我也是如雷贯耳的。” 陈兴泉与俞国荣握了手,谦虚道:“什么如雷贯耳,其实都是外面瞎传的。我们也就是小打小闹,比不上俞厂长的生意做得大。” “哈,陈厂长这是跟我老俞打埋伏呢。我跟我们屿浦这边的同行聊天的时候,大家都说,你们兴龙涂料厂一个月起码能赚一百万呢,陈厂长的业务和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了。” “没有没有,我们那个小厂子,一个月能赚两三万我都笑歪嘴了,哪能和你们诚达的业务比。” “我这个都是赚辛苦钱。” “我们那个也就是赚了个吆喝……” 这一通商业互吹,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之久,直到双方都实在想不出更多的溢美之辞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住了口。随后,陈兴泉总算是把自己的来意想起来了。 “对了,俞厂长,我都忘了给你介绍。我今天到你这里来,主要是陪我这位朋友来的。我这位朋友叫高凡,是从茂林来的,他有一些业务想和俞厂长谈。”陈兴泉说道。 “你……你有业务要跟我谈?” 俞国荣似乎是这时候才注意到站在陈兴泉身边的高凡,在此前,他一直以为陈兴泉身边戳着的只是一个人行道具。 没办法,年龄太小是高凡的硬伤,无论走到哪去,都是容易被人忽视的。 “俞厂长,冒昧打扰了。”高凡向俞国荣点点头,说道,“我是茂林沧塘县沧海化工科贸公司的经理,今天前来拜访,是想和俞厂长谈一笔合作的事情。” “你是经理?”俞国荣稍一错愕,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了。上门来谈业务的,就是客户,他无论如何都是应当恭敬对待的。 至于说对方的年龄如此之小,没准就是哪个家族企业里派出来试炼的晚辈吧?在没有摸清对方的来路之前,他是不宜轻视对方的。 “走走,陈厂长,高经理,咱们到我办公室去谈。”俞国荣变脸极快,迅速就切换出了一张温和的笑脸,招呼着陈兴泉与高凡二人前往后面的办公区。 俞国荣的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一个会客厅。20多平米的屋子一大半都被几张大沙发占据了,只在一个角上摆着一张写字台,旁边有把木质的靠背椅,估计那就是俞国荣办公的地方。 一家私营小厂子,厂长平日里还真没啥需要办的“公”。俞国荣最主要的工作就与客户洽谈,所以把办公室布置成会客厅也是在所难免的。 一行人进了屋,俞国荣招呼陈兴泉和高凡分别坐下,自己亲自拿出一套茶具来给客人泡茶。水是需要用煤油炉现烧的,这也是当地流行的待客之道了。 “高经理能不能说说,你要和我谈什么业务?” 俞国荣坐在高凡和陈兴泉对面的沙发上,趁着烧水的工夫,向高凡问道。 高凡说:“我们的企业开发了一种家用的化学清洗剂,是用来清洗厨房的油渍和卫生间的污垢的,我想请俞厂长帮助生产装这种化学清洗剂的瓶子,每个瓶子的容量是500毫升,顶上需要有一个喷头。” “喷头?”俞国荣有些没听懂。 高凡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俞国荣面前,说道:“就是这样一个装置。用户按这个把柄,给瓶子加压,然后瓶子里的清洗剂就会喷出来。” “这就是我们农村里打农药的那种方式吧?”俞国荣认真看了看高凡画出来的示意图,有些恍然地说,“不过,要在这么小的瓶子上搞这样一个东西,应该是很麻烦的吧?” 高凡把手一摊,笑着说:“如果不麻烦,我何苦从茂林跑到水南来呢,还麻烦陈厂长带我来见俞厂长。” “这个东西要往瓶子里压气,瓶子里的水要喷出来……,嗯,倒也能够办到。只是,这样一个瓶子,价钱可不低啊。” 俞国荣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装置的设计以及制造工艺,对高凡说道。 “俞厂长估计这样一个瓶子,单价是多少?”高凡问。 俞国荣反问道:“不知道高经理要做多少个。” 高凡说:“这个我还真说不好,要看市场的反应。我估计,初期大约一两万个吧,如果市场反应好,十万、二十万个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批量……”俞国荣沉吟片刻,试探着说道,“如果是一两万个,每个瓶子的价钱大概是一块钱的样子,具体的价钱,我还要让厂里的工程师来详细计算。” “一块钱?有点贵吧?”陈兴泉说道,“俞厂长,这样一个瓶子能用多少塑料,怎么会要一块钱?” 陈兴泉自己过去就是做塑料制品的,不过他做的是软质聚氯乙烯制品,而高凡请俞国荣做的瓶子,需要使用高密度聚乙烯,材质是不一样的。 陈兴泉知道这个行业里的成本构成,一个瓶子用不了多少材料,每个瓶子开价一元钱,的确是有些坑了。 俞国荣笑着:“陈厂长,你的账不能这样算。你看一下高经理提出的要求,光是这个喷头,就得有七八个部件,每个部件都需要开模具,这得多少钱?如果他要订的数量多,模具的钱也能摊下去。 “现在他说只要一两万个,我说每个一块钱,其实已经是少算了,没准连模具的钱都收不回来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还有这种事情 一个装清洗剂的瓶子需要多少钱,高凡还真没这个概念。 在后世,这种瓶子似乎应当是值不了多少钱的。君不见,买一盒月饼都恨不得有七八层包装,一层比一层精美,显然大家是很不吝惜包装材料的。 不过,搁在时下,中国的塑料产量非常有限,过去陈兴泉贩卖的那种软质聚氯乙烯的笔袋都能卖出一块钱去,一个带喷嘴的高密度聚乙烯瓶子,俞国荣开价一元钱,似乎也是有些道理的。 陈兴泉有待继续与俞国荣谈价,高凡拦住了他,对俞国荣问道: “俞厂长,你刚才说,瓶子的单价高,主要是因为开模具的成本大。那么我想问一下,如果模具是现成的,你每个瓶子卖多少钱?” “模具是现成的?” 俞国荣想了想,说道:“如果模具是现成的,每个瓶子算五毛钱好了。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面,你必须保证有一定的量。如果只是要三五百个,就算有现成的模具,我也不会接的。” “当然不会是三五百个。”高凡说,“不瞒俞厂长说,我这批产品是要出口日本的,但现在能够出口多少,我还没把握。我刚才说了,初期可能是一两万个,但如果销路好,十万二十万也有可能。 “我想能不能这样,请俞厂长先帮我们把模具做出来。按刚才俞厂长的报价,含模具是一块钱一个,不含模具是五毛钱一个,也就是每个瓶子里模具的摊销是五毛钱。 “我们最初说的批量是一万个,这样算下来,这一套模具是5000元,俞厂长觉得我算的对不对?” “你刚才说是一两万,当然得按两万个来算的,一套模具合一万块钱。”俞国荣争辩道。 高凡笑笑,说道:“老俞,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我是诚心诚意来和老俞你谈合作的,你这样算,不是把我往外推吗?” “这个怎么是往外推呢,高老弟你想多了……”俞国荣红着脸支吾道。 高凡刚才说要订一两万个瓶子,俞国荣作为生意商一方,要计算模具的分摊,肯定是要按最小批量算的,也就是把模具的成本摊到一万个瓶子里去,而不会照着两万个瓶子来算,这是基本的商业意识了。 如果对手换成陈兴泉,俞国荣肯定不会去争什么一万两万的算法,因为陈兴泉肯定是懂这一套的,不会被他蒙住。 俞国荣是看高凡年纪小,又是茂林省过来的,觉得高凡不一定懂得这些名堂,所以存了诈一诈高凡的心思。万一使诈成功,高凡至少会退让一步,答应按照一万五千个瓶子的摊销方式来计算模具成本,从而把模具成本算成7500元。 俞国荣这样说的时候,也考虑到了高凡有可能会反驳,届时他再见招拆招就好了。 谁曾想,高凡没有跟他讨论算法,而是直接喊了一句“老俞”,与此前一口一个“俞厂长”的尊称形成了一个对照。 以高凡的岁数,喊俞国荣一句大叔也不为过,但他却直呼“老俞”,这就是在暗示俞国荣,自己并非小孩子,而是具有与俞国荣平等对话的能力的,俞国荣别在他面前玩这种低水平的花招。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用不着说得太透,大家心照不宣即可。 “高老弟,不是老哥哥我斤斤计较,实在是开个新模具,太麻烦了。花多少钱还只是一方面,我还得搭进去多少人情呢。”俞国荣向高凡卖惨道。 “开个模具,需要搭什么人情?”高凡倒是不明白了。 塑料制品的制作方法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先做好一个模具,然后把融化后的塑料倒在模具上,用冲压机进行冲压成型。塑料冷却后,从模具上取下来,就是一件最终产品。 模具是用金属制成,一般使用钢材,这样能够经受多次冲压而不变形。 塑料制品厂需要的模具种类多样,屡屡要根据客户的需求制作专门的模具,所以在塑料制品产业集聚的地区,都会有专业的模具厂,为塑料制品厂提供配套。 以高凡的愚见,模具厂就是吃这碗饭的,塑料厂相当于模具厂的客户。模具厂请俞国荣吃饭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让俞国荣搭上人情呢? 陈兴泉却是懂这些的,他向高凡解释道: “开模具,要去国营厂子里找人开。国营厂子不愿意接这样的业务,我们都是靠私人关系找人做的。人家给我们做模具,算是干私活,被厂长抓住是要受处分的。所以,我们要找人开模具,除了给钱,还得有人情。” “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国营厂子做,咱们仁桥这么多塑料厂,就没人开个模具厂吗?”高凡问道。 陈兴泉说:“我们仁桥倒是有几家私人开的模具厂,不过他们的设备都是国营厂子淘汰下来的旧机床,做个粗一点的模具还凑和。 “高凡你要的这种瓶子,模具肯定是要做得很精细的,找这些私人厂子就做不出来了。” 还有这种事情? 高凡算是长见识了。 其实这就是穿越者的问题了。在高凡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中国各行各业的产业配套都是现成的。全国有几百个产业集聚区,有时候一个镇或者一个县的某种产品产量,就相当于全球产量的百分之七八十。 在这些产业集聚区,所有发展产业所需要的配套一应俱全。开个模具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不用操心的。 而在现在,中国的制造业规模还非常小,一些产业全国的产量还不如国外一家企业的产量,产业配套从何谈起。 “我明白了。”高凡说,“这样吧,老俞,我先按一万个瓶子的数量向你订货,价格就算一万元好了。 “你先找人把模具做出来,那个喷嘴的设计还是有一些难度的,需要调试一下。 “模具做好之后,你先给我提供500个瓶子,以便我给日本那边发样品。一旦日本那边的销路打开,你再转入批量生产。 “至于说未来如果我需要更多的瓶子,价格上你再给我降一毛钱,按每个瓶子四毛钱计算,你看如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还是需要有技术才行 一万元的一笔业务,已经值得俞国荣请高凡、陈兴泉二人吃饭了。 厂子不大,通讯基本靠吼。俞国荣走出办公室,在门外喊了一句,立马就有人跑过来听候指令。俞国荣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那人便飞奔着传令去了。 “我让厂里的食堂搞几个菜,咱们就在我这办公室里简单吃顿饭。” 俞国荣回屋之后,向高凡他们解释道。 “俞厂长的业务做得很大嘛,厂里居然还有食堂了。”陈兴泉有些惊讶,也有些羡慕。 仁桥这边的乡镇企业,招募的工人都是邻近的村民,大家或者是回家吃饭,或者是上班的时候带上午饭,很少有企业会有内部的食堂。诚达塑料厂的规模比兴龙涂料厂略大一些,但要说单独养一个食堂,还是显得比较奢侈的。 俞国荣笑道:“陈厂长误会了,其实我说的食堂,就是请了个人做饭而已。我这里经常会有客人来,出去吃饭不方便,自己做一点吃,花钱不多,吃得还舒服。” “哦哦,这样也蛮好的,我回去以后,也可以考虑这样搞一下。”陈兴泉点头道。 俞国荣对陈兴泉的兴趣不大,他把头转向高凡,说道:“高老弟,我看你年纪不大嘛,怎么生意都做到日本去了?在我印象里,日本人搞化工比我们强出十倍都不止了,他们怎么会买咱们中国的化学清洗剂呢?” 高凡淡淡一笑,说道:“日本人也是人,他们能搞得出来的东西,我们没理由搞不出来。我们起步比他们晚一些,很多技术现在还不如他们,但搞出个别比他们强的产品,还是能够做到的。” “你说的这个产品,是你们厂子自己开发出来的,还是请大学里的老师开发的?”俞国荣问道。 高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是我发明的。” “你?”俞国荣瞪大了眼睛,着实感到震惊了。 在此之前,高凡已经给了俞国荣一个惊奇,那就是高凡所体现出来的商场经验。不过,水南本地就是颇有经商传统的地方,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具有商场经验,也不算是特别稀罕的事情,所以俞国荣对高凡的感觉也仅仅是后生可畏而已。 可当高凡声称能够出口到日本去的化学清洗剂是他自己发明的,俞国荣就无法淡定了。 会做生意的人容易找,能够搞科学发明的人,可是实实在在的人才啊。 “高凡是北大的高材生,高考考了茂林省第一名的。”陈兴泉终于可以曝料了。 刚才他不知道高凡是否愿意暴露身份,现在听高凡自己说出了发明化学清洗剂的事情,说明他并不在乎透露自己的信息,甚至有可能是刻意想向俞国荣展示自己的能力,那么陈兴泉就可以好好地替高凡吹嘘一通了。 “陈哥夸我了,其实我只是我们地区的第一名而已。”高凡笑着纠正道。 “原来是这样……,哎呀,你们等一下,我出去再交代一下。” 俞国荣说着,便又跑出办公室了,依然是站在门口吼了一声,先前那人如同他的召唤兽一般迅速地出现了。 “你骑个车子到公社去,买一瓶最好的酒回来。”俞国荣大声地吩咐道,高凡和陈兴泉都能够听得出来,这一嗓子分明就是喊给他们听的。 “高凡,你的身份还真管用啊。”陈兴泉压低声音对高凡调侃道。 高凡微微一笑,说道:“老俞这人滑头得很,他这番做作,也是想和咱们拉好关系吧。” “那是肯定的,在我们这里,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都是很了不起的,更何况你还是北大的,谁敢怠慢你。”陈兴泉说。 说话间,俞国荣已经回来了,他向二人笑着说道:“我刚才想起来,厂子里存的酒上次请客的时候喝完了,我叫人现在就去买。一会我要和高老弟好好喝几杯,沾沾高老弟身上的才气。” 高凡摆手道:“老俞客气了,其实以后我要请老俞帮忙的地方还多得很呢,一会我一定要借老俞你的酒,多敬你几杯。” “互相的,互相的。”俞国荣说,随后又把头转向陈兴泉,说道:“陈厂长,我发现你这个人就不如高老弟爽快,要不,你也叫我一句老俞,我叫你一句陈老弟,你看怎么样?” “那我可高攀了。”陈兴泉说,“你们诚达塑料厂在咱们仁桥地区都是响当当的厂子,我那个厂子跟你没法比。俞厂长愿意把我当成老弟,我觉得三生有幸呢。” “什么响当当不响当当,我也就是做企业做得早一点。陈老弟你的兴龙涂料厂,我也是听人说起过的,才几个月的时间,生意就已经做到全省去了,听说找你买涂料的人排队都能出一里长,老哥我是羡慕得很的呢。” “那都是他们瞎传的。主要是我的厂子太小,生产能力不足,有时候只能请客户等着。不过,什么排出一里长的队,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情。” “排出半里长也了不起啊。” “没有没有,能排到厂子门口我都能高兴死了。” “肯定有的。对了,陈老弟,我听人说,你们厂子搞出来的那个防污涂料,是有绝密配方的,我们这里也有厂子想仿,结果死活都仿不出来。莫非这个配方,和高老弟……” 俞国荣说到这里,拖了个尾音,意思尽在不言中了。 陈兴泉看了高凡一眼,高凡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陈兴泉这才回答道:“老俞猜对了,其实我那个厂子之所以能够有些名堂,全是托高凡的福。我们那个防污涂料的配方,就是高凡发明的。” “难怪。”俞国荣感慨道,“我们仁桥搞塑料和化工的厂子不少,可是真正能够有些技术的,一个巴掌都能够算得过来。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还是需要有技术才行,陈老弟,你真是有本事,能够认识高老弟这样一个人才,以后赚钱是不用愁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不经意地看了高凡一眼。 陈兴泉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分明有些僵了。 第一百八十章 一家厂子的力量太小 由于俞国荣做了专门的交代,食堂做的几个菜档次颇高,味道也很不错。从公社供销社买来的酒是高凡没听说过的一个牌子,想必这种小地方也就是这样的消费水平,供销社平日里也不会进茅台、五粮液之类的名酒。 这顿饭,高凡吃得挺乐呵。俞国荣频频举杯,高凡与他喝了几杯之后,便推说自己年龄小,不胜酒力。俞国荣自然不便勉强,于是转向与陈兴泉拼酒。陈兴泉似乎兴致不高,化郁闷为酒量,与俞国荣大战数十合,最后明显有些喝高了。 “高凡,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离开诚达塑料厂,坐在返程的吉普车上,陈兴泉大着舌头向高凡问道。 “陈哥说的是哪件事啊?”高凡笑呵呵地反问道。 “你刚才跟俞国荣说那么多,不会是想和他合作吧?”陈兴泉问。他这也是有些借酒装疯,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如果有机会,也可以啊。”高凡依然是笑着回答道。 “……” 陈兴泉被噎住了,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高凡轻松地笑笑,说道:“老陈,我在你家里对你和陈叔的承诺,是不会改变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我知道,可是……” 陈兴泉也只能这样说了,他其实满心都是不踏实的感觉,但这种话又如何说得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会,听到高凡与俞国荣谈笑风生,他是有些吃醋了。他记得,此前高凡也是这样与他谈笑风生,然后二人便在一起商量创办了现在这家兴龙涂料厂。 那么,高凡是不是也想和俞国荣合作办一个什么厂子呢? 俞国荣的实力比他陈兴泉要强得多,高凡与俞国荣合作,无疑是比与他陈兴泉合作更有前途的。 他想对高凡兴师问罪,质问高凡为什么要朝三暮四、移情别恋,可是认真一想,自己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高凡啥时候说过他陈兴泉是自己的唯一了? 高凡明白陈兴泉心里在想什么,事实上,他在俞国荣那里的表现,也有做给陈兴泉看的想法。否则,他尽可换一个时间去与俞国荣沟通,没必要让陈兴泉在旁边围观。 “老陈,我给你讲两个数字吧。”高凡悠悠地开口了,“第一个数字是,去年,全中国的化学工业产值是400亿元人民币。第二个数字是,目前,全世界的化学工业产值是6000亿美元。你琢磨一下这两个数字,看看有什么想法。” 陈兴泉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高凡跟他说这两个数字的目的何在。 高凡说:“化工是一个大产业,专家预测,到2020年,全球化工业总产值可以达到4万亿美元。我就不说咱们兴龙涂料厂的产值了,你估摸一下,整个仁桥地区,现在一年化工业的产值能有多少?” 这个数字,陈兴泉还真估不出来。不过,他拿兴龙涂料厂的产值来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个数字小得肉眼都看不见。或许,整个地区的化工业产值加起来,也到不了1亿美元吧,而高凡说,全世界的化工业产值是6000亿美元…… “我们的眼睛,不要光盯着眼皮子底下的这点市场。”高凡说,“你想赚钱,光是化工这个行业,就有你赚不完的钱,现在的难处是,你有没有赚到这些钱的能力。 “刚才在俞国荣那里,有一件事让我感触很深。这么大一个仁桥地区,号称是全国塑料制品最发达的地方,竟然连一家专业的塑料模具厂都没有。 “凭这样的工业基础,我现在就算把一个赚钱的机会放到你面前,你又能抓得住吗?” “这……” 陈兴泉被高凡给问住了。 其实,高凡说的事情,陈兴泉是有切身体会的。仁桥地区有数以千计的小型塑料制品厂,看上去很红火,但要说到产业配套,实在是很弱。 这几个月,兴龙涂料厂的生意很火爆,但生产过程中遭遇的各种麻烦也让他疲于应付。比如说,生产设备上随便损坏一个什么零件,他就得求爹爹告奶奶地找人定制。 还好,高凡上次来的时候,帮他搭上了仁桥氮肥厂厂长邓有良这条线,现在他与邓有良的儿子邓坚合办的丝网印门店生意很不错,所以有时候他可以请邓有良帮忙解决一下设备维修的问题。 仁桥氮肥厂是国营大厂,有自己的机修车间,帮忙加工一个零件的难度不大。但饶是如此,每一次请邓有良帮忙,陈兴泉还是得拎上一些礼品,陪上一堆笑脸。 这样一些琐碎的事情,浪费了陈兴泉大量的精力。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专业的厂子能够承接设备维修之类的业务,大家是纯粹的商业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他用节省下来的精力去开拓新的业务,赚的钱没准能比现在多出一倍。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专业的厂子来为他们这种乡镇企业提供服务呢? “要想赚大钱,不能靠一家厂子单打独斗,需要发展出一个产业集群。”高凡继续给陈兴泉上着课,“咱们国家的化工业和国外相比,还非常弱小。再至于说到仁桥的这些社办企业,就更是微不足道了。 “一家厂子的力量太小,所以必须有很多家厂子同时发展,才能形成气候。老陈,你不要把俞国荣当成自己的竞争对手,而是要把他当成自己的盟军。 “这个市场大得很,仁桥就算有100家比兴龙涂料厂大10倍以上的化工企业,也不会饱和,你担心什么呢?” “我明白了。”陈兴泉点了点头。 高凡讲的道理,他的确是听明白了。认真想想,兴龙涂料厂做的业务,与俞国荣其实并没有重叠,他们的确不算是竞争关系。如果高凡真的有足够多的技术,能够让他陈兴泉吃不下,那么高凡再与俞国荣合作,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当然,看到自己抱的粗腿上还有其他的挂件,任凭是谁心里都不会舒服的。 那么…… 高凡是不是正想给自己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吧? 陈兴泉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们可以谈谈吗 日本,东京街头。 “快看中国军工科技产品,强效清洗剂,清洗灶台、马桶,一喷见效!” 北岛正伸站在人行道上,扯着嗓子大声地吆喝着。 他身后摆着两块展板,上面贴着一些放大的照片,每两张照片一组,看上去是两个不同的场景。在他身边两侧,还各堆着一摞炒菜锅,其中左边的锅一个个锅底乌黑,锅面也是油渍麻花,一看就是用过很长时间而且没有经过清洗的,而右边的锅则全是镫明瓦亮,看上去与新锅无异。 “你是卖锅的吗?” 有走过的路人诧异地问道。 吃瓜众在哪里都是不缺乏的,哪怕是像日本这样一个西瓜贵得离谱的国家。看到有人在大街上吆喝,不一会就围上来一伙人了。 “不,女士,我不是卖锅的。各位,我正在介绍一种来自于中国的强效清洗剂,是的,这是中国秘而不宣的高科技产品,此前只限于使用在中国的军工领域。 “它可以很轻松地清除掉灶台和马桶上的污垢,大家请看,我背后这些照片就是清洗的效果。” 说着,他转过身,开始给路人讲解身后展板上的照片。听着他的讲解,路人们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展板上两张一组的照片,拍的是同一个地方,分别是家里的灶台、油烟机或者卫生间。 只不过,前一张照片是清洗之前的,器具上结着厚厚的污垢,也不知道北岛正伸是从哪找到了一些这么脏的地方。后一张照片,就是清洗后的效果,金属上、瓷砖上都泛着光芒,连那马桶里的水都显得蓝汪汪的,让人有品尝一口的冲动。 “你是说,这都是用你说的那种中国清洗剂清洗的结果?”有人问道。 “没错,正是如此!”北岛正伸问道。 “可是,你怎么证明这一点呢?”有人抬杠道。 北岛正伸看看围上来的人已经不少,便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说道:“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大家看。” 说罢,他从左边拿起一个脏兮兮的炒菜锅,递到一位中年妇女的面前,说道:“女士,请你看看,这个锅上的污垢是不是真的?” 那中年妇女用嫌弃的目光看了看,说道:“的确,看起来是挺脏的,可是,谁知道呢……” “你可以用这个刮一下。”北岛正伸递过去一把餐刀,说道。 那中年妇女倒是有些日本人祖传的工匠精神,她接过餐刀,在锅底狠刮了两下。周围的人都看到了,餐刀的确刮下来一些污垢,但锅底的颜色还是黑乎乎的,说明污垢结得很厚实,这的确是炒菜锅上最常见的那类污垢,不是北岛正伸使的什么障眼法。 “大家看,我给大家表演一个魔法!” 北岛正伸拿出一个小喷壶,对着炒菜锅的锅底轻轻按了两下,大家便闻到了一股略有些刺鼻的酸味。等了半分钟光景,北岛正伸拿着那把餐刀再次在锅底轻轻一刮,大片大片的污垢便脱落了下来。 接着,北岛正伸又往锅底喷了点清洗剂,再拿起一块湿抹布一擦,锅底立即现出了金属的青灰色。 “这么神奇!” 众人发出了惊呼声,眼睛全都直了。 有兴趣围观这种表演的人,十成里有九成都是家庭主妇。大家谁不知道清洗油烟污垢的难度。像这种结了垢的锅底,大家需要先用刀子刮,再用砂纸打磨,还要反复地喷洗涤剂以洗掉油渍,费时费力。 市场上倒也有号称“污垢一洗光”之类的化学清洗剂,但买家秀与卖家秀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效果稍好一点的清洗剂,简直就是强硫酸,味道刺鼻难闻,还不能用手直接触碰,除非你的手上长着两寸厚的茧皮。 可眼前这位相貌猥琐的推销员所介绍的清洗剂,气味只是稍微有一点点难闻,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他用喷壶对着锅底喷清洗剂的时候,完全没做什么防护,后面用抹布去擦锅底,手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再看效果,那叫一个劲爆,商场里卖的各种“一洗光”之类和它相比,简直就是一个渣了。 “先生,你用的这种清洗剂是什么品牌的?” “我想,你的清洗剂应当不会很贵吧?” “我现在可以买一瓶吗?” 众人沸腾起来,纷纷向前挤,甚至有人想趁乱把北岛正伸搁在地上的喷壶顺走了。 “大家不要急,听我说!” 北岛正伸大声地喊道: “我现在介绍的产品,很快就会大批量投放市场,它的价格会是非常低廉的,每瓶的定价不会超过3000日元。一个家庭一年使用一瓶就足够了。 “德松株式会社是这种清洗剂在日本的总代理,我们现在正在招募批发商,已经有好几家连锁超市和我们签订了采购合同,最早一批商品下周就可以从中国运过来了! “这是我们的宣传页,请大家及时关注市场上的消息!” 说着,他从身后拉过来一个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叠宣传页,向众人分发着。 一拨吃瓜众互相交流着心得离开了,北岛正伸抬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水,正准备坐下休息一会,以便迎接下一拨围观者,就见从旁边走过来一位西服穿得一丝不拘的中年汉子,未曾开口先鞠躬: “你好,我叫黑川友秀,是田代会社的采购经理。请问,我可以请教你怎么称呼吗?” “我叫北岛正伸,是德松株式会社的销售经理。” 北岛正伸也向对方鞠了一躬,然后报着自己的身份。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同时也是德松会社的董事长、总经理、行政总监和财务总监,因为这些身份实在与他现在的形象无法匹配,而销售经理这样的职务是弹性很大的。 “失敬了,北岛君,请问我们可以谈谈吗?” 黑川友秀客气地问道。 他已经注意到,虽然北岛正伸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镇定,但他的腿却在微微地发抖。 黑川友秀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这不是因为北岛正伸太劳累了,而是自己的来头给对方造成了压力。 什么德松会社,全日本排名前500的消费品代理商里,有这个名字吗? 这样一家小得肉眼看不见的企业,在田代会社面前,怎么可能不跪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狗肉上不了台面 黑川友秀没有猜错,听到田代会社这个名称的时候,北岛正伸差点就跪了。 田代会社是日本排名前三的连锁零售商,北岛正伸要想在日本市场上销售家用化学清洗剂,就必须和田代会社这样的企业合作。 或者说得更直接一些,北岛正伸在东京大街上摆摊吆喝,目的就是为了把田代会社这种企业钓出来。 北岛正伸从中国回来的时候,带上了两桶高凡在实验室里配制的化学清洗剂。因为装清洗剂的瓶子还没有制造出来,高凡是找了两个装工业原料用的塑料桶来装这些清洗剂的。 回到日本,北岛正伸从市场上买了一些喷壶,把清洗剂分装到喷壶里,然后开始在自己家里试用。 在此前,他让在日本的亲友帮他凑钱汇往中国,作为与高凡合资的股本。为了坚定亲友们的信心,他说自己在中国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发财机会。 现在,他从中国回来了,亲友们自然要来看看,他所说的发财机会是指什么。 北岛正伸在亲友们面前展示了化学清洗剂的清洗效果,果然打动了众人。关于消费品的定价,并不需要太高深的知识,亲友们凭着自己的生活经验,认为效果如此神奇的化学清洗剂,一瓶标价3000日元是完全能够卖得出去的。 高凡承诺向日本的发货价是每瓶1500日元,北岛正伸决定以每瓶2000日元的价格批发给零售商,这样每瓶就有500日元的毛利。假如一年能够销售100万瓶,毛利就可以达到5亿日元。 这个年代里,一个普通日本人的平均年薪是320万日元,5亿日元相当于普通人年薪的150倍,这难道还不算是一个发财机会吗? 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可要实现这个机会,却还有一个障碍,那就是如何向几家最大的零售商推销自己的产品。 北岛正伸尝试着给他们打了电话,对方一听他代理的产品是来自于中国,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道理很简单,时下正是日本制造如日中天的时候,连欧美市场上都充斥着made_in_japan。 中国在日本人眼里也就是一个矿产品提供国,充其量有些丝绸、木雕之类的工艺品还说得过去,啥时候轮到中国向日本出口日用化工产品了? 也别说这些眼高过顶的大型零售商,就是北岛正伸的那些亲友,在亲眼看到清洗剂的神奇效果之后,也是满腹狐疑,甚至猜测北岛正伸是从美国弄到了这种神器,之所以伪称来自于中国,完全是为了避免别人刺探出他的货源。 “这是中国的军工科技产品。” 这是北岛正伸琢磨出来的一个说法。 日本人看不上中国的民用工业,但对中国的军工技术却带着一些神秘感。不管怎么说,中国也是能够造出两弹一星的国家,军工部门拥有一些黑科技是毫不奇怪的。 日本的一些动漫作家为了吸引眼球,曾编过不少关于中国神秘军工技术或者“军道杀拳”之类的段子。这样的段子传得多了,大家也就有几分相信了。 在北岛正伸的心里,还有另一个计较,那就是他记得高凡曾自称是掌握核技术机密的人。 对于高凡的这个说法,北岛正伸有些怀疑,但又不敢完全否定。当他在沧塘第一次看到高凡展示的家用化学清洗剂时,他对这个说法又多了几分信任。 连日本市场上都不曾出现过的产品,居然能够在中国的一个偏僻小城里看到。说这不是军工科技,谁会相信呢? 时下正值西方国家与中国关系的“蜜月期”,美国人甚至还在帮助中国军工企业改进产品,所以中国军工科技这样的标签,在日本市场上并不会有什么政治上的敏感,只会制造出一些商业噱头。 几大零售商不给北岛正伸推销的机会,北岛正伸只能自己想办法。他找了一些满是污垢的场所,用化学清洗剂进行清洗,拍下了前后的对比照片,制作成展板。 随后,他又搜罗了一堆肮脏不堪的炒菜锅,以便作为现场演示的道具,就这样在东京街头摆起了摊子。 北岛正伸的想法,就是造势。一旦有足够多的人注意到这种神奇的清洗剂,那些零售商就不可能再漠然置之了。最不济,哪怕不是那几家顶尖的零售商,而是一些小零售商愿意试销,也能把清洗剂的名气炒起来。 工夫不负有心人,在他连续摆了一个多星期摊子之后,田代会社的采购经理就找上门来了。 面对黑川友秀,北岛正伸决定要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就像经常与大零售商的采购经理打交道一样。 可是,狗肉上不了台面,北岛正伸毕竟只是一个庐舍,听说对方是田代会社的经理,他怎么能让大腿不哆嗦。 “北岛君,我能不能了解一下,你刚才说你们德松会社是这种清洗剂在日本的总代理,那么,它的中国供应商是哪家企业?”黑川友秀问道。 “是中国茂林省的沧松科贸公司。”北岛正伸答道,没等对方进一步提问,他又补充道,“正如这家公司的名称所显示的,它是中国沧化公司和我们德松会社成立的一家合资公司。 “中国沧化公司是一家非常低调的军工科技企业,它们并不直接与国外企业交易,所以与我们合资成立了一家公司来进行出口贸易。” 北岛正伸的这个补充是非常必要的。黑川友秀已经意识到了这种产品的市场价值,既然德松会社是一家小企业,那么田代会社为什么不绕开这个所谓的总代理,直接与中国的供应商联系呢?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利润都是自己的,不香吗? 北岛正伸强调沧松公司的存在,就是在向黑川友秀宣示主权,告诉对方:想截胡是不可能的,中国那边的关系,只有我们德松会社才掌握。 “原来是这样……”黑川友秀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我们田代会社有意销售这种清洗剂,你们的批发价会是多少?”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那就没问题了 “这个形状,还是有些……,呃,离我的预期还是有一些距离的。” 这是在屿浦县第一中学的美术教研室里,高凡翻看着几张绘图纸,委婉地说道。 与俞国荣签定生产塑料瓶的合同之后,高凡打电话回沧塘,让高逸平给诚达塑料厂电汇过来5000元订金,然后便催促着俞国荣抓紧进行塑料瓶的设计。 高凡在外面开展业务,打的是沧化公司的旗号,但实际上,这个公司不过是沧海化肥厂劳动服务公司的别称而已,根本没有成体系的行政机构,涉及到资金往来之类的事情,只能请沧海化肥厂的财务科代理。 高凡倒也不着急建立自己的行政体系,沧海化肥厂有现成的体系可用,他有啥必要自己另搞一套呢? 沧化公司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职工都是化肥厂的待业青年,其中就算有一些可堪大用之材,也还需要经过一些磨砺才行,高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俞国荣收到订金,马上就开始安排模具的设计与制作。 喷雾部分的设计难度不大,毕竟原理有了,以仁桥这边的工业基础,要设计并制造出这样一套装置是完全没问题的。 困难的地方,在于塑料瓶的形状设计,这是俞国荣始料不及的。 照着俞国荣和陈兴泉原来的想法,塑料瓶不就是一个圆柱体吗?或者讲究一点,做成椭圆截面的柱体也是可以的。 但当俞国荣拿着两张图纸让高凡挑一张的时候,高凡却露出了满脸嫌弃之色。他表示,自己的产品是要出口日本的,使用这么丑的瓶子,岂不是丢人丢到国外去了? 高凡的这个理由,让俞国荣和陈兴泉都觉得无法反驳。他们以往做的产品都是在国内销售的。这个年代里,国人对于产品的外观设计没啥要求,结实和便宜就是王道。 至于说好看,大不了再贴个椰树风的标签,红绿配,不就行了? 但高凡说产品要出口海外,而外国人是很挑剔的,俞国荣他们还能说啥? 现在,有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仁桥人热衷于购买进口消费品,俞国荣和陈兴泉各自家里也都有进口电器,他们不得不承认,外国人造的东西,是比中国人造的更漂亮。 高凡记得一些后世的设计,但没法把图准确地画出来。无奈之下,俞国荣只能带着高凡来到屿浦县城,找县一中的美术老师裘治平帮忙。 过去,俞国荣碰上客户对于产品外观设计有什么特殊要求的时候,也都是找裘治平帮忙的,裘治平算是俞国荣的专用设计师了。 “不就是一个塑料瓶子吗?我给你们画几个样子。” 裘治平很好说话,随手便画了几个瓶子的样子出来,环肥燕瘦的,倒的确是挺养眼。俞国荣此前就向高凡介绍过,说老裘也是国内顶尖的美术院校毕业的,因为运动的缘故才沦落到在屿浦这样一个地方当中学老师的境地,论水平那是钢钢的。 “这个不行,不符合人机工学要求。” 高凡并没有完全被塑料顶的颜值所迷惑,他从专业的角度挑剔着。 “什么人机工学?”裘治平有些懵圈。 “就是人机工程学,是讲人和产品之间的协商关系的。”高凡解释道,接着便开始点评裘治平的这几个设计: 胖敦敦的形状,看起来很萌,但一只手握不住,不方便使用。 细长条的形状,容积无法保证,同样不行。 这个葫芦状的,倒是别出心裁,可握手的地方离喷头的按键太远…… 裘治平一下子就听懂了。不管他过去是不是一个高傲的艺术家,在仁桥这种地方呆久了,也就变得实用主义了,对于高凡的要求,他没有丝毫的抵触。 于是继续设计,高凡在旁边给他挑刺,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倒是没注意到俞国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样子!” 高凡最终拍板了。老裘设计出来的这个瓶子,集工业感与艺术感于一身,比高凡在后世看过的那些漂亮瓶子也毫不逊色。 有艺术家曾经说过,对美的追求是不分时代的。 但是…… 技术是有时代的啊。 看着高凡和裘治平二人联合设计出来的稿子,俞国荣哭丧着脸: “高老弟,这个瓶子好看是真的好看,可是你让我怎么开模具啊?” 模具是用机床加工出来的,圆柱型的模具最好开,直接用车床滚一圈就出来了。四方形的也好办,先刨后铣,也是常规操作。 可高凡要的这个形状,从上到下都是s形的线条,这得拿啥设备来加工呢? 人们总说过去的东西难看,殊不知这并不是两代人审美之间的差异,而是加工能力上的差异。 举个例子说,过去某家卡车厂生产的军用卡车,方头方脑的,既不美观,也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要求,但它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制造起来非常容易。 流线型的车头,需要专用模具,还得有大压力的冲压机。而方头方脑的车头,直接把钢板用折弯机折叠一下就可以了,对生产设备的要求降低了好几个级别,对于一个穷国来说是最为合适的。 后世的日用品能够追求外观上的美感,是因为模具制造的水平提高了,用复合加工中心,可以突破车床、铣床的加工局限,生产出流线型的模具易如反掌。 可现在,让俞国荣上哪给高凡找复合加工中心去? “老俞,你是说,这样的模具你开不出来?”高凡问。 俞国荣大摇其头:“不是我开不出来,整个仁桥地区都没有一家厂子能够开出这样的模具。” “水南省有吗?”高凡继续问。 俞国荣说:“省里有几家大机械厂,它们的设备好,还有一些技术过硬的老工人,或许能够把这个模具开出来。不过,我跟这些厂子说不上话,请人家帮着开这样一个模具,人家连理都不会理我。” 高凡心念一动,问道:“水南化工设备厂的技术够不够?” “那是肯定够的。”俞国荣说,“它的技术在我们省里是排在前面的。” “那就没问题了。”高凡自信满满地说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香甜多汁的大瓜 “潘总工,有人找你。” 水南省会碧田,水南省化工设备厂技术处。 总工程师潘越开完一个技术讨论会,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便有一名中年大妈推门进来向他报告。 这位大妈名叫桑丽,是技术处的副处长。技术方面,据说她早年还是懂一些的,现在就啥都不会了。她在技术处主要负责跑腿打杂,顺便抓抓计划生育啥的。 “哦,你带他进来吧。”潘越漫不经心地应道。 水化设是个2000多人的大企业,但这个年代里企业领导的架子不像后世那么大,即便是个普通工人要见潘越,也是可以直接推门就进来的。 桑丽说有人找,应当是指厂外来的人,潘越也没必要去问来人是谁,反正见了面就知道了。 桑丽却没有马上去带人,而是带着几分神秘地提醒道:“潘总工,找你的人……是个小孩。” “小孩,什么意思?”潘越诧异道。 “呃,是个小年轻,看上去肯定不到20岁,他说他是从茂林来的,对了,潘总工,你不是说你过去曾经借调到茂林去工作过两年吗?”桑丽描述道。 “……” 潘越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桑丽所指,脸瞬间就变黑了。 十几年前,化工部在茂林省建设一家大型化工厂,从全国各地抽调了不少技术人员去帮忙,潘越也是被抽调过来的技术人员之一,在茂林呆了两年时间。 桑丽说访客是茂林来的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又特别点出潘越十几年前的茂林之行,其中的暗示就非常诛心了。 尼玛,你是不是还准备指控我超生啊! “小桑,你瞎扯什么,去叫那个人进来!”潘越没好气地说道。 他是厂里的总工程师,技术处是归他管的,桑丽是他的直接下属。但是,在这种老国企里,他还真拿桑丽没啥办法。 人家在厂里呆了20多年,他是初来乍到,论群众基础,桑丽比他强得多。 桑丽除了不务正业以及喜欢传播点小道消息之外,也没啥别的劣迹,潘越抓不住她的把柄,也就没法对她怎么样。 桑丽刚才那话,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往他身上泼脏水,而是一种本能的八卦心作祟,属于盼着别人出点啥事以便看热闹的心态。 关键是,你这联想也特么太离谱了,来个茂林小孩你就能联想出这么多。在你心目中,我潘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是不是? 潘越的恼火是表现在脸上的,桑丽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当下不敢再多说啥,转身出门,不一会就领着一个半大孩子回来了。 “潘总工,你好啊。” 来人正是高凡,见到潘越,他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潘越却是脸色乌黑,直接就来了一句:“你怎么还没回去?” 你怎么还没回去! 桑丽的耳朵立马就竖起来了,让人忍不住想给她喂根胡萝卜的那种。 有瓜!有大瓜!有香甜多汁的大瓜! 桑大妈的少女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高凡稍一错愕,立马就淡定了,老潘这人一向情商欠费,当初在郑立农面前都敢撂脸子,对自己出言不逊也不奇怪。 不过,自己好像没得罪老潘呀,老潘到水化设来当总工,还是自己推荐的好不好。当时老潘也是乐意的,老脸笑得像朵菊花似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有事,找你帮忙来了。” 高凡直截了当地说道。 前一世的高凡是在科研机构里工作的,搞科研的人,情商及格的不多,大多数都是潘越这种重症社恐,高凡也掌握了一些与这种人打交道的经验。 对这种人,你千万别跟他们客气,有时候怼一怼没准效果更好。 听到高凡的话,潘越皱了皱眉头,然后向桑丽挥了一下手,说道:“小桑,你先忙去吧,我跟这位……,对了,你姓什么来着?” 后一句,他是冲着高凡问的,他还真的把高凡的名字给忘了,虽然两个月前在郑立农房间里的那次谈话他是印象深刻的。 “我姓高,高凡。”高凡无奈地回答道。 “哦,对,高凡。”潘越点点头,接着又向桑丽摆了摆手。 桑丽识趣地退出了潘越的办公室,还非常体贴地替他关上了门。不过,她脸上春情荡漾,一看就是买了一车瓜急于要与人分享的模样。 “你坐吧。” 看到桑丽离开,潘越用手指了指办公室的沙发,对高凡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脸色显得平和一些,因为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对高凡的态度有些不妥,人家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此外,他刚才把高凡的名字给忘了,这也是失礼的地方,是需要用其他言行来弥补的。 “你要找我帮什么忙?”潘越问。 “我要加工一个模具,仁桥那边的小厂子做不出来,我估计水化设应当能做出来。”高凡说。 潘越有些不高兴:“你要加工模具,怎么找到我们这里来了?” “因为水南这边我就认识你啊。”高凡理直气壮地说。 他想明白了,跟老潘这种人就不能客气。社恐患者看起来难相处,但其实很好对付。这种人的一大特点就是不擅长拒绝,只要你足够不要脸,他们就会抹不开面子,然后一边嘟哝一边帮你把事办了。 “你还是找其他厂子去做吧。” “要不你帮我介绍一家厂子?” “我怎么好给你介绍?” “老潘,你这就没劲了。水化设这么大的企业,加工个模具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你想想,你是怎么当上这个总工的。” “……” 潘越果然蔫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够当上水化设的总工,从一条咸鱼变成现在这条活蹦乱跳的黄丫叫,的确有高凡的举荐之功,自己是欠着对方一个人情的。 高凡说得对,以水化设的技术实力,加工一个模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他之所以不愿意接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桑丽的那一句胡说八道。可高凡找他做模具是正事,他能因为桑丽的那点破事而耽误正事吗? “你得出成本费。”潘越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对高凡严肃地说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这还像句人话 “没问题。” 高凡答应得很爽快。 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效果图,放到潘越桌上,然后说道:“是这么一个样子,具体加工工艺需要你们这边做设计。这个模具,我出1000块钱,足够了吧?” 在一个工人人均月工资才50元的年代里,1000元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用这些钱,别说做一个模具,做10个模具也足够了。 高凡来找潘越的时候,就没打算占水化设的便宜,出点材料费、工时费啥的,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俞国荣帮他算过,说最多有200块钱也就够了。 平常俞国荣在仁桥的机械厂里请人开模具,给师傅塞上20块钱,人家就乐得找不着北了。这回的模具虽然外形复杂一点,对工人技术的要求高一点,但也就是小半天的活儿,一个工时能值几个钱? 可刚才潘越的那番做作,让高凡有些不爽了,于是直接撂出狠话,说自己可以出1000元钱,这就是不想欠潘越人情的意思了。 说难听点,拿着1000块钱,上哪家大厂子也能请到几个八级工来帮他把这个模具做出来的,还需要找潘越这个熟人干什么。 “这个……倒也用不着这么多钱。” 潘越有些窘了。他情商低,智商可不低,社交恐惧不等于社交弱智,他也知道收了这笔钱自己就没法在高凡面前做人了,他甚至还能悟出高凡说这句话的用意,那就是红果果地打他的脸。 “你开了口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你办成的。费用这个事情嘛,主要是我也不好违反规定。不过,钱肯定用不了这么多,我让车间那边给你算个成本价就好了……” “这还像句人话。”高凡往沙发背上一靠,摆出一副和潘越不见外的样子,说道:“我就知道老潘你是个厚道人,要不我在水南认识这么多人都不去找,单单就找到你老潘头上了。” “……” 潘越再次无语,只能把目光投到高凡给他的图纸上,同时找着其他话题: “高凡,你要的这个模具,是做塑料瓶子的吧?这瓶子的形状怎么这么怪?” “什么叫怪?你不觉得很好看吗?”高凡问。 “倒是比市面上的瓶子好看一点。”潘越点头道,“可是一个瓶子,你要搞得这么复杂干什么?” “我们是用来出口的。”高凡说。 “出口?我记得……你家不是化肥厂的吗?”潘越说。他想不起来是谁在他面前说过,高凡的父亲是一个什么化肥厂的厂长,所以他也就本能地觉得高凡说的事情是与化肥厂有关的。 高凡说:“我父亲的确是化肥厂的。不过,上次郑部长到我们厂里去,做了一个重要指示,让我们厂发展一些三产,补贴主业。于是,我们厂就开发出了一种化学清洗剂,现在已经卖到日本去了。” 潘越面有惊讶之色:“你是说,你们搞的化学清洗剂打开了日本市场?” “正是。” “日本……日本人的化工水平那么高,他们会买咱们中国的清洗剂?” “这只是一个开头而已,下一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产品能够打入日本市场呢。” “了不起,了不起。” 潘越点头不迭。他倒没觉得高凡是在骗他,因为拿这种事骗人也没啥意思。 “那么,老潘,这个模具你们能做出来吗?”高凡问。 潘越说:“加工难度有点大,但肯定是能够做出来的。这样吧,你稍坐,我现在就去安排一下。” 他说着就起了身,出门找人去了。设计这样一个模具的加工工艺,对于水化设的技术处来说没啥难度。有了工艺,生产那边就更没问题了。 潘越是个务实的人,既然答应了给高凡帮忙,他自然也就不耽误了。 高凡坐在潘越的办公室里等了不到十分钟,潘越就回来了。他对高凡说道:“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就能给你做出来,费用方面,可能要100多块钱,要等生产那边把工时核算出来才知道。” “那就多谢了。”高凡在沙发上欠了欠身,表示客气,接着又从兜里掏出20张大团结,搁在潘越桌上,说道:“潘总工,我先留200块钱在你这里,另外给你写个地址。模具做出来以后,麻烦你让人直接发到仁桥去。 “钱如果不够,你也给仁桥这家厂子去电话,他们会把余款汇过来。钱如果多了……” “我给他们汇过去就是了。”潘越接过高凡的话头说。 “也好。”高凡点头道。他原想说多出来的钱就留给潘越买烟抽,但既然潘越抢着打断了他的话头,他也就知道潘越的意思了,没必要让这个老实人坐蜡。 谈完模具的事情,高凡笑着问道:“潘总工,黄化那边的聚合釜清洗问题,解决了没有?” “早就解决了!” 听到高凡问起这事,潘越终于轻松下来了,他面有得意之色地说道:“就是两个弯头加一个阀门的事情,小日本搞得神神秘秘的。 “我带着人去看了一眼,给他们改了个设计,现在清洗聚合釜容易得很,一个学徒工都能做得了。黄化请的那个日本工程师,上个月就滚蛋回去了。” 说起日本的时候,他用词颇为不敬,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日本有什么不良看法,而是要用这样的方法证明自己的牛叉。 这个结果,并未超出高凡的预期。他没见过黄化那套聚酯装置的聚合釜弯管是什么样子,但知道化工设备不外乎就是那几种套路,哪有什么拆不下来的东西。 早些年,中国人对进口设备有些敬畏感,总觉得人家的东西有什么特殊设计,自己没弄懂之前,不敢随便碰。 后来,我们提出引进设备的时候要“合作设计、联合制造”,自己的工程师和工人亲身参与设备的设计和制造、安装,发现外国人搞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胆子就逐渐大起来了,改装进口设备也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 潘越这一次只是改了进口聚酯装置上的几个弯管,成功是没什么悬念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市场在哪 “祝贺潘总工啊。” 高凡微笑着说道。没等潘越说啥谦虚的话,他紧接着又问道:“那么,郑部长交代的小型聚酯装置的设计,进行得怎么样了?” “呃,这个……” 潘越的脸一下子就僵了,开始支吾起来。 “老潘,你不会要告诉我说这两个月你啥事也没干吧?”高凡试探着问道。 “这怎么可能……”潘越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但随即又垂下眼皮,讷讷地说道:“进展的确是不太理想。” “不太理想是什么意思?”高凡问道。 他倒不是要向潘越兴师问罪,毕竟郑立农并没有给他这个授权。他只是记得上次在郑立农房间谈起此事的时候,潘越是信心满满的,而高凡自己也知道一套小型的聚酯装置并没有多复杂,怎么可能两个月时间还没啥进展呢? 潘越不知道郑立农向高凡交代过什么,听高凡这样一问,他隐隐觉得,没准高凡是代表郑立农来查岗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了。 他说道:“我们开过五次方案论证会,我个人也做了一些初步的设计,其他的……暂时还没有。” 合着就是啥也没干呗。 高凡岂能不懂潘越的意思。他看着潘越说道:“老潘,你不会觉得郑部长当初说的话,只是随便说说吧?” 潘越说:“当然不是,郑部长把我调到水化设来当总工,就是让我来开发小型聚酯装置的,这个我肯定是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要消极怠工呢?” “我没有消极怠工,而是……” 潘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更委婉的说法,索性便直说了:“郑部长光交代了要我们水化设开发小型聚酯装置,可是没说钱由谁出。我打报告给化工厅要求批10万元的研究经费,两个月了还没有批下来,这能怨我吗?” “那怨谁?”高凡问。 潘越稍一错愕,答道:“谁也不怨,谁让咱们是发展中国家呢。” 他话是这样说,语气里可全都是怨气。 郑立农安排他到水化设来当总工的时候,潘越是踌躇满志的,也下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打算好好干出点成绩,对得起部长对自己的青睐。 可是到了水化设之后,他才发现,郑立农光说了让他开发小型聚酯装置,却没说前期投入由谁出。他当了水化设的总工不假,手下也的确管着好几十号工程师,可开发一种成套设备,是要花钱的,没钱他能干成个啥? 他也曾向厂长提出了经费申请,厂长向他抱怨说厂子这几年经营情况不佳,账面上甚至是净亏损的。幸好国家有政策性亏损的一些补贴政策,厂子才算是能够有点钱,但这些钱是要用来改善职工生活的,怎么可能投到研发中去? 小型聚酯装置这事,既然是部长交代下来的,经费自然应当由上级提供,哪有企业自己投资搞技术开发的道理? 潘越知道厂长说的没错,于是转过头去向化工厅伸手要钱,也就是他说的打报告的事情。结果厅里把报告压着,既不说同意,也不驳回,一拖就是两个月,杳无音讯。 化工厅此举,其实态度也是很明显的。小型聚酯这件事,是化工部要求的,凭什么让化工厅出钱?但郑立农在水南的时候,省化工厅答应了此事,所以也不便直接驳回潘越的报告。 既然如此,那就拖着吧。没准郑立农工作一忙,把这事给忘了,大家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在潘越心里,其实是充满了怨气的。他在化工厅当着咸鱼,被郑立农,对了,还有眼前这个小屁孩子高凡给忽悠到企业里来了,本想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孰料这帮人把他推出来之后就不吭声了。 现在他陷在水化设这个坑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答,他能不牢骚满腹吗? 可是,要让他指责谁,他又说不出来。似乎大家都没错,那么错的就是他自己了。 听潘越这样一说,高凡倒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笑道:“这么说来,是郑部长放了个空炮,光下了命令,却没有给钱,让你坐蜡了。” “我没这样说。”潘越道。 开玩笑,你是部长面前的小红人,我敢当着你的面说部长的坏话吗?回头你去打个小报告,我这小身板能扛得住部长的雷霆震怒吗? “我觉得你这样说也无妨。”高凡说,“我马上要回北京去,到时候帮你把这个情况向部长反应一下。” “部里的经费也很紧张,我能理解,我没有怪郑部长的意思。”潘越坚持道。 “这种经费,应当是企业自己筹集的吧?”高凡说,“能够开发出新产品来,对于企业是有好处的,这笔费用,企业应当要承担的。” “这可不一定。”潘越说,“小型聚酯装置就算开发出来,也不一定马上能找到业务,对于我们企业能有什么好处?” “现在国内聚酯市场还是供不应求,小型聚酯装置开发出来,怎么可能没有市场呢?”高凡问。 “市场在哪?”潘越伸出一个巴掌,像是索要什么物品一样,对高凡说道。 这一句倒是把高凡给问住了。 国内聚酯市场供不应求,这是高凡知道的。但一套国产小型聚酯装置,投资可能会在1000万元以上,这就不是随便哪个单位或者哪个地市能够拿得出来的。 在高凡的记忆中,国内大规模上马小型聚酯装置,是在90年代的事情,投资主体主要是乡镇企业。但在时下,乡镇企业还刚刚萌芽,能够拿出1000万元来做投资的可谓是凤毛麟角,而恰好又愿意投资聚酯的,就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在这个时候,要让高凡随便从兜里掏出几个订单交给潘越,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可是,如果现在不搞研发,国家就得花高价一套一套地从国外采购,这也是很可惜的,而且被人家坑的感觉也很窝囊。 “潘总工,我问你两个问题吧。第一,如果要把一套5000吨级的小型聚酯装置完全设计出来,你需要多少资金。”高凡问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这并不违反政策吧 听到高凡的问题,潘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孩子果然是郑立农的人,他肯定是要准备帮自己去部里申请经费了。 “30万到50万。”潘越回答道。 “这个数字包含了你们技术处这些工程师的工资吗?”高凡问。 “当然不包含。”潘越说,“我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工资支出肯定不能算在内的。” “如果算上工资呢?”高凡坚持问道。 “算上工资……”潘越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们大概需要30个工程师,一年时间吧,工资算4万。还有做实验需要车间里协助,具体占用多少工时现在不好算,暂时也算4万吧。” “这样就是40万到60万的样子。”高凡替他做了一个汇总。 此前潘越说的30万到50万,其实是算得比较粗的。技术研发不像生产那样有既定的方案,有些支出是没法计算得很精细的,只能凭着经验估算。潘越是搞技术出身,估算出来的数字倒也不会太离谱。 “其实,部里如果能够拨20万,剩下的就好办了。”潘越说道。 他没那么乐观,不觉得部里能够一下子拨付过来40万到60万。如果部里能够拨下来20万,省厅也就不好意思不拿出一些配套资金来。至于高凡刚才问起的工资支出,那就属于厂里的投入,是无所谓的。 高凡没有接这个茬,而是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是,潘总工觉得,你们设计的5000吨装置,成本有多少?” “不超过800万。”潘越一点磕绊都没有,直接就回答了。 “每吨产能1600元?” “差不多吧,其实还能再降一些。” “每套卖1200万,能不能卖得出去?” “如果有人买,肯定是可以的。” 潘越这个回答,听起来有些怪,但高凡能够听得懂。潘越的意思是说,5000吨级的一套设备,卖1200万不算贵,折算成单位产能的报价,也就是每吨2400元,而进口设备是每吨1万元。 所谓“如果有人买”,含义就很复杂了。能够花得起1200万的,肯定是国有单位。国有单位投资一套设备,不是光看价格就行的,需要考虑的因素多得很。这一点,潘越懂,高凡也懂。 “我出50万,请水化设帮助设计一套5000吨级的聚酯设备。未来水化设用这个设计制造出来的聚酯设备,每套给我付50万的技术使用费,潘总工觉得如何?”高凡问道。 “什么?”潘越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想了两秒钟,才惊愕地看着高凡,问道:“你出50万,你哪来的50万?” “我哪来50万,潘总工不用管。潘总工只需要告诉我,这个条件行不行。”高凡乐呵呵地看着潘越说道。 “这肯定不行。”潘越摇着头说,“你出50万,这个设计就归你了,我们每次生产的时候都要给你交钱,而且一次就是50万,我们太吃亏了。” “你怎么不想想,你们生产一套装置能够赚到400万的毛利,拿出50万作为技术使用费很高吗?”高凡说。 “可是,如果我们自己拿出50万,这套技术也能开发出来,凭什么要每次给你们交钱?” “因为你们舍不得拿出这50万啊。” “……” 潘越一时语塞了。 这两个月时间,潘越因为没有获得经费,所以迟迟未能开始做小型聚酯装置的设计。但是,关于装置的设计思路,以及投入、产出之类,他是盘算过无数回的。 他说投入30万至50万的经费就能够把装置开发出来,是因为他已经有完整的技术路线,只要做一些实验,就能够确定最终的方案。 至于生产成本以及可能的销售价格,以他的经验,也是能够估算得比较准确的。 高凡提出的方案,在潘越看来简直就是红果果的抢钱。投入50万元,肯定能把技术开发出来。 此后,只要水化设生产一套聚酯装置,高凡的前期投入就已经全部收回了,再往后就是净赚。 5000吨级的国产装置,按1200万一套计算,单位投入只相当于进口装置的1/4。现在虽然还没有哪家单位表示采购意愿,但只要有了一个开头,后续的订单肯定不会少。 就算未来全国只有10个订单,高凡也能收到500万的技术使用费,这就是10倍的回报了,抢钱能有这么高的利润率吗? 嗯嗯,主要是一次要抢500万,难度和风险都太大了,哪有高凡这样赚钱轻松。 可是,明知这样做有10倍的利润,潘越却无法自己去做。 “这种事情,政策也不允许吧?”潘越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 其实,他一开始说“肯定不行”的时候,潜意识里想的就是这一点。 由私人出钱搞研发,企业每生产一套都要给私人交钱,这样的事情他听都没听过。 如果涉及到的金额是50元,或许他还能琢磨一下是否有可行性,可高凡一张嘴就是50万,这还了得。 在潘越的心目中,别说私人和企业之间进行金额50万的交易,就算是私人自己拥有50万,都属于骇人听闻的事情,也亏高凡敢这样说。 “政策上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高凡说,“我刚才说我来出50万,不是指我私人出这么多钱,我私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呢? “我说的是,我们沧化科贸公司和你们水化设合作开发,我们出钱,你们出力,最终的成果双方共同受益。这并不违反政策吧?” 说罢,他把沧化科贸的情况简单地向潘越介绍了一番,其中特别强调这家公司是郑立农要求成立的,是郑立农的一块试验田。 “原来是这样。”潘越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过还是有些感慨,“小高,你们干得真不错,产品都能卖到日本去了。你是说,你们能拿得出50万来办这件事?” “目前还拿不出来,不过应当很快就能拿得出来了。”高凡说,“老潘,你先跟你们厂里打个招呼,等我们的第一批出口产品收回货款,就可以和你们签约。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们的钱到位了,你这里掉了链子,我可不会客气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实习餐厅的红烧鸡块 在水化设蹭了一顿饭,高凡登上了北上的列车。已经快到学期末了,他要赶回学校去参加期末考试。 “咦,高凡,你回来了?” 高凡拎着行李刚走到31号楼的楼下,迎面碰上一个高个子男生,见到高凡便惊喜地喊了一声,同时忙不迭地伸手要帮高凡拿东西。 “你是……,你不会是老八吧?”高凡惊讶道。 这也由不得高凡不惊讶了,对方的眉眼分明就是吴子贤,可这个头实在有些夸张了。 两个多月前,高凡离开学校的时候,吴子贤是全宿舍最矮的,也就是1米60的样子,而现在高凡看到的,是一个将近1米80的高个,高凡看他都得稍稍仰着头了。 两个月时间,长了近20公分的个头,这种事情让高凡怎么能相信。 “这个……,说起来还得多谢高凡你呢。” 吴子贤接过高凡手里沉甸甸的提包,一边引着高凡往楼里走,一边解释道。 “我不是跟你们都说过吗,我家那个地方,人多地少,我上大学之前,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这几个月,我帮你介绍给我的那个陈哥推销袜子手套,元旦的时候还卖过贺年卡,赚了两百多块钱,还有三百多斤粮票。 “我寄了一百多块钱和两百斤全国粮票回家,剩下的就留着自己用。我这几个月顿顿都吃得很饱,每个星期还能买一回肉菜吃,结果这个子就长起来了……” 吴子贤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带上了一些羞涩之色。 因为个子长得太快,吴子贤一度成为整个82级的话题,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觉得尴尬的事情。 当然,在尴尬之外,还有一丝丝的自豪。 毕竟,每个男生都是比较在乎自己的身高的。 “这说明你有高个子的基因,只是过去营养不够,长不起来。”高凡笑着评论道。 “可能是吧。”吴子贤说,接着又苦恼地说道:“这一长个子,我原来的衣服就穿不下了,这两个月,我光买衣服就花掉了五十多块钱。”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449宿舍门前。大学生宿舍平时都是不关门的,充其量也就是虚掩着,以便不同宿舍的同学互相串门。 吴子贤走在前面,一把推开了门,然后大声地喊着:“你们看,谁回来了!” “老六!” “高凡!” “高经理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 正是中午时分,大家都在宿舍里,看到高凡,众人都是满脸欣喜,有几位已经倒在床上午休的同学也翻身起来了,纷纷上前迎接。 “呵呵,除了老八,大家都没怎么变嘛。” 高凡笑呵呵地向众人打着招呼,同时把身上的背包扔到了自己床上。 “高凡,这个包给你搁哪?” 吴子贤拎着高凡的提包,向他问道。 “搁桌上吧。”高凡说,“给大家带了点茂林的特产,还有去水南的时候,水南的朋友送我的一些水南特产,大家分一分吧。” “哈,有吃的!” 小胖子潘畅夸张地大笑一声,扑上前便拉开了提包的拉链,从里面抱出来一堆灯芯糕、米花糖、红薯干之类的地方土特产。他也不挑剔,拆开一包米花糖就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有了潘畅带头,其他人也都不客气了,纷纷找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宿舍里一时间充斥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像养蚕人家的蚕房一般。 大学生都穷,平日里能够吃饱饭都是比较奢侈的事情,更遑论吃零食了。高凡带来的这些土特产,搁在后世恐怕是没人愿意吃的,但在时下就算是大家难得的牙祭了。 “高凡,后天考有机化学,你知道吗?” 陈川林一边吃东西,一边向高凡说道。 “我知道,老太太排完考试日程以后就让杨凯给我写了封信通知我了。”高凡说道。 他说的老太太,自然就是指化学系的教务秘书郑秀华,化学系的学生在背后都是这样称呼她的。 “老七,你就不能不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你这一说,我觉得这米花糖都不香了。”潘畅苦着脸抱怨道。 “唉,可不是吗,这两个礼拜,我估计我吃啥都不香。”何旭杰也哭丧着脸附和道,同时把一条灯芯糕塞进了嘴里。 胡冬明说:“有机化学还好吧,我问过上一届的师兄,他们说有机化学考得难,但老师最后会给大家开平方的。” “我担心开平方我都及不了格。”潘畅叹道。 “不至于吧,有这么难吗?”高凡笑着说道。 考试成绩开平方这种事情,在八九十年代的高校里很常见。这个时期的老师都有些个性,讲课风格不一,考试出题也是随心所欲。 有些老师一时心血来潮,便会给学生出一堆地狱级的难题。等考完了,看着花名册上一多半人挂科,老师又有些于心不忍,便发明出了种种给学生加分的方法,开平方就是其中用得最高多的一种。 进入新世纪以后,因为教育部搞教学评估,规范教学流程,这些方法就没人敢用了,只成为一代代学生口口相传的一个美好传说,高凡也是听说过的。 相比之下,后世的大学,实在是有些枯燥。 吴子贤用手捅了捅高凡,高凡扭头看去,吴子贤递上一叠资料,说道:“高凡,这是我做的笔记,各科的都有,你看看吧。” “八爷,你这就不对了。”潘畅说,“高凡是申请免修的人,他哪用得着看你的笔记。整个宿舍里,我无疑是最困难的,你这笔记应该送给我才对。” “小潘你就拉倒吧!”老大顾松涛发话了,“小八的笔记是拿给大家都看过的,我们都抄了一份,你偷懒,不乐意抄,怨谁? “高凡虽然成绩好,但一个学期没在学校,不看看笔记,怎么知道老师讲了哪些重点?” “就是,我支持小八。”胡冬明说,说罢,却又看向高凡,笑着说道:“不过嘛,老六,你看完小八的笔记,得负责给我们几个补课,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窗好友下学期补考吧?” “对对,我也支持小八。”潘畅变脸极快,“这笔记我看了也白看,所以还是等着高凡看完给我们再讲一遍吧。对了,高凡,晚上我请你吃饭,实习餐厅的红烧鸡块。” “那我就明天晚上请吧,红烧排骨。” “后天晚上轮到我了。” “……” 众人跟着起哄,似乎真把高凡当成了救星一般。 第一百八十九章 按规定没收 一通打闹过后,已经到了下午的上课时间,众人各自背起书包出门,直奔教室。高凡拿了几包从家里带来的特产,前往系办,去拜见郑秀华和杨凯。 “郑老师,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灯芯糕,送给您尝尝。” 见着郑秀华,高凡送上两盒灯芯糕,笑嘻嘻地说道。 “你刚回来吗?”郑秀华倒也没矫情,接过灯芯糕看了看,便放在一边,对高凡问道。 “我中午刚到,这不,就赶紧来您这里报道了吗。”高凡说。 郑秀华斥道:“后天就要考有机化学了,你今天才回来,就不怕考试不及格?我可告诉你,你如果考不及格,明年就得重新修这门课,我不会允许你补考的。” “不会的,不会的。郑老师,其实我这几个月虽然人不在学校,可是一刻都没忘记学习。您就看好吧,这次期末考试,我肯定是全优。” “全优?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你哪门功课拿不到优,下学期就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学校里,哪也不能去。” “郑老师,你不会是想串通任课老师,故意给我打个低分吧?” “咦,你提醒我了,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瞧我这张破嘴……” 嘻嘻哈哈地逗了几句梗,郑秀华言归正传,问道: “高凡,听说你这几个月是帮化工部的郑部长做事去了,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高凡心念一动,笑着反问道:“对了,郑老师,您不说我还忘了。我一直想问,您和郑部长不会是兄妹吧?” “当然不是。”郑秀华笑了起来,“不过,20年前郑部长倒的确是说过要认我做妹妹,那时候他还不是部长呢,跟咱们化工系一起做项目,我在项目组里打杂。”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高凡说。他刚才这个问题,还真不是信口编出来的问题,而是一直以来的一个怀疑。毕竟,郑秀文和郑立农都姓郑,同时又都与化工有关,再结合郑立农此前对高凡在学校的情况了如指掌,这就由不得高凡不产生一点联想了。 “我是回去的时候,在火车上碰巧遇到郑部长了,结果他居然知道我是咱们化学系的学生。我们在火车上聊了一些事情,郑部长觉得我的一些想法有点价值,就让我回去承包一个劳动服务公司,亲手实践一下。”高凡简单地向郑秀文说了事情的原委。 郑秀华说:“这件事,郑部长回来以后专门向系里打了一个招呼,说把你借去用几天,让系里给你准假。” “我……惶恐。”高凡咧着嘴说。 把一个人借去用几天这种话,也就是郑立农有资格说了。计划经济年代,每个人都是一砖,组织上要把你搬到哪去,你就得到哪去,没啥条件可讲。 接下来,高凡就把自己在沧海化肥厂劳动服务公司做的事情,向郑秀华做了一个汇报,其中略去了不少细节,只说自己开发了一个化学清洗剂的配方,目前推广情况不错,算是达到了郑部长提出的要求。 “这件事,你可不能掉以轻心。”郑秀文压低声音提醒道,“听系里的领导说,郑部长对你评价很高,说你基本功扎实,而且有大局观,有责任心,说不定未来会把你招进化工部予以重用的。” “这个我倒是不太在乎。”高凡说道。 “那你在乎啥?”郑秀文把眼立起来了。 时下大学生还是稀缺资源,北大学生毕业之后要想进部委是很容易的,化工部的确算不上是很抢手的单位。 但是,正常分配到部委工作,和副部长点名招收你到部委工作,能是一回事吗?后者意味着你不用再像别人一样熬年限,而是可以走捷径晋升,毕业几年晋升为处长也不奇怪。 这样的机会,高凡居然大大咧咧地说自己不在乎,这简直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了。 高凡笑道:“哈,郑老师别着急,我现在还刚刚大一呢,考虑分配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再说,郑部长交代给我的工作,我肯定是会认真做好的。这不,为了做好这件事,我连考试都差点耽搁了。” “你就给我贫嘴吧!”郑秀文佯装嗔怒地训道,“知道耽误了时间,还不赶紧复习去,还有时间跑到这里来跟我逗闷子。” “嗯嗯,我马上就走,等考完试再来和郑奶奶逗闷子。”高凡嘻嘻笑着,没等郑秀文跟他翻脸,他已经逃出教务办公室,直奔走廊一头的资料室而去了。 “笃笃!” 高凡敲响了资料室的门。 “谁啊?门没锁,请进!” 屋里传来杨凯的声音。 高凡推门进去,只见在资料室的一角,杨凯背对着门,正在噼噼啪啪地敲着键盘。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而是问道:“是哪位老师来了,要查什么资料?” “我是资产处的,你的计算机违反学校管理规定,我们要按规定没收。” 高凡捏着嗓子说道。 “什么!” 杨凯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声音里带着惊愕与愤怒。当他转过头时,却看到高凡正向他露出一个鬼脸,他的脸上立马就阴转晴了。 “高凡,是你啊,你吓死我了!”杨凯抱怨道,接着便走上前来,一边招呼高凡找地方坐,一边就准备去拿水杯给高凡倒水。 “不用了,杨师兄,我刚从宿舍过来,喝过水了。”高凡拦住了杨凯,然后用手一指杨凯刚才正在操作的计算机,问道,“啥时候到的?” “上星期就到了。”杨凯兴奋地说,接着用拳头在高凡肩膀上轻捶了一下,说道:“高凡,你还真行啊,居然真的弄到了一台计算机。” 高凡坐下来,得意地说道:“那是肯定的,我答应杨师兄的事情,怎么能够食言呢?” 杨凯放弃了给高凡倒水的打算,拉了一把椅子,在高凡对面坐下,饶有兴趣地问道:“高凡,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台计算机,我看了发货单,是从日本发过来的,怎么,你把业务都做到日本去了吗?” 第一百九十章 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给杨凯寄电脑的,是高凡在日本的合作者北岛正伸。 高凡记得自己给杨凯的承诺,在北岛正伸回国之前,便交给他一项任务,让他帮忙在日本市场上采购一台ibm_pc机,再直接邮寄到北京大学化学系,收件人正是杨凯。 一台ibm_pc机在日本市场上的价格是将近100万日元,按时下的汇率折合人民币近7000元。高凡答应北岛正伸,这笔钱可以在未来的清洗剂销售货款中扣除,高凡会在国内拿出这笔钱替北岛正伸补上货款。 北岛正伸倒不担心高凡会赖账,他与高凡之间的合作是通过官方渠道完成的,北岛正伸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中国官方不会放自己的鸽子。 就这样,北岛正伸一回到日本,便在市场上采购了一台原装的ibm_pc,照着高凡留下的地址寄到了北京。 杨凯乍一听说自己有一个来自于国外的邮包,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待到看清提货单上写的ibm_pc的字样,他才蓦然想起高凡离开学校里答应他的事情,不禁骇然。 这台电脑最终能够落到杨凯手上,也是颇经历了一番周折。 一台pc机价值人民币7000元,这是按照汇率计算的,而此时美元兑换人民币的比例是1比1.92,所以一台在美国市场上卖3000多元的pc机,才会相当于7000元人民币。 而事实上,此时国家外汇极其短缺,黑市上美元兑换人民币已经能够达到1比10的比例,按这个比例算,这台pc机相当于3万多元人民币。 无论是7000元或者是3万元,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都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如此贵重的设备,凭空寄到一个普通老师的手里,由不得校方不警惕,也由不得其他人不眼红。 “我跟学校说,这是国外投资商寄给你们公司的设备。因为担心寄到茂林省去不保险,所以先寄到北京来了,我只是代你们公司收货。就这样,学校还找我叨叨了好几回,说放到我这里不合适,应当由学校代管。”杨凯向高凡讲述道。 “看来,我还是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高凡感慨道。 “那还用说!”杨凯斥道,“将近100万日元的东西,你居然事先都没跟我打个招呼,你也太不把这事当一回事了吧?” “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啊。”高凡笑嘻嘻地说,“师兄,你不知道,我在水南的时候,就接到家里的电话通知,说这个北岛正伸已经在日本谈好了几家零售商,让我们抓紧发货。 “北岛正伸发来的第一批订单,一共是10万瓶。我们每瓶清洗剂的离岸价是1500日元,师兄你算算,这一共是多少钱?” “10万,乘以1500,这就是……1.5亿!” 杨凯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四则运算水平了。 高凡笑道:“可不就是1.5亿日元吗。我们那个厂子,现在肯定已经忙得鸡飞狗跳了。幸好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回来考试,把那摊子活都推给他们打理去了。” “1.5亿日元,这就是100万人民币的业务,你居然敢直接交给别人去做,这也太洒脱了吧?”杨凯道。 高凡说:“其实我在那里也没用。技术上的事情,我们厂里有位工程师,60年代初的大学生,水平很高,完全能够拿得下。至于生产管理上,那就得指望我家老爷子了。 “现在我们那个化肥厂正在进行设备改造,厂子已经停产了,我家老爷子正好帮我盯着清洗剂生产的事情。 “我们厂原来生产化肥每年是两万吨的规模,现在生产这10万瓶清洗剂,也就是50来吨的样子,没啥难度。” “这么说,你们那个什么沧化公司,有你没你都一样了?”杨凯调侃道。 高凡说:“我当然还是很有用的。这个化学清洗剂就是我开发的,用我的配方生产出来的清洗剂,比日本市场上现有的清洗剂起码领先十年,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 杨凯点点头,说道:“这倒是。我分析过你的配方,还检索了一下国外的文献,发现你的配方的确有独到之处。是不是领先国外十年,我不好说,但肯定是比国外现有的清洗剂更有效的。” 化学清洗剂的配方,来自于高凡的后世记忆。在他印象中,这种清洗剂是日本人在90年代初开发出来的,一经投放市场便打败了市场上原有的同类产品。 高凡提前十年把这种产品拿出来销售,自然不用担心销售效果。但他也有一点不踏实的地方,就是在现在这个时空,会不会因为他的穿越而导致日本人提前发明出了这种产品,那么他再去销售,非但不能赚到钱,没准还会惹上专利官司。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他给杨凯写了一封信,把清洗剂配方附上,请杨凯帮他检索一下国外的文献,看看是否已经出现了同类产品。 杨凯是当资料员的,做一些情报检索不在话下。他分析了一下国外近几年关于化学清洗剂研发方面的文献,确定高凡的开发思路是全新的,国外学者尚未提出这样的思路。 “高凡,我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条思路的?”杨凯问道。 高凡摆摆手,说道:“天机不可泄漏,你就权当我是一个天才吧。” “我更愿意相信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杨凯不屑地说。 他自己就是一个天才,自然知道天才是怎么样做事的。高凡开发的化学清洗剂,有一些独特的设计思路,但说穿了也不神秘,有时候可能就是灵机一动而已。 当然,这里说的灵机一动,是对天才而言的。碰上一个凡人,你就算把“灵机”搁在他面前,他也动不起来。 “对了,师兄,这台计算机,你用得怎么样?”高凡说完自己那边的事情,把话头转回到了杨凯身上。 说起计算机,杨凯顿时就活泛起来了,他拉着高凡来到计算机跟前,兴冲冲地说道: “这台计算机真是太有用了。这几天,我在学pascal语言,顺便用你的清洗剂配方练手。你来看,我已经给你开发出几种不同的改型产品了,绝对比你原来的产品更出色。”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可千万别当是玩笑 化学清洗,不外乎使用溶剂、强碱和表面活性剂三种物质来实现去污。用于化学清洗的溶剂一般具有一定的毒性,会造成二次污染。强碱会对清洗物造成腐蚀,还会伤害使用者的皮肤。表面活性剂没有这些缺陷,但去污能力又不及溶剂和强碱。 为了获得最优的去污效果以及减少二次污染,需要把这三种物质进行适当配合,这样就形成了不同的清洗剂配方。 表面活性剂本身也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常见的有诸如烷基苯磺酸钠、脂肪醇聚氧乙烯醚硫酸钠、脂肪醇酰胺、月桂酸二乙醇酰胺等一堆化合物。 研制化学清洗剂,基本上是做两件事,一是探索新的化合物,尤其是新型的表面活性剂,二则是探索新的配方,也就是改变各种物质在清洗剂中的比例,在去污力、腐蚀性、稳定性等各个方面进行比较,选出最优配比。 高凡自然是知道一些新型表面活性剂的成分的,但以他现有的条件,无法建立一套合成工艺来生产那些新型活性剂,所以他所开发的化学清洗剂,主要是在现有成分的基础上调整配方。 同样的工作,全球的清洗剂生产商都在做,只是因为思路上的局限性,没人能够提出比高凡更好的配方,所以他推出的清洗剂能够在日本市场上一炮打响。 前一世的高凡号称人型自走数据库,但信息的生物介质存储总不如物理介质存储更精准,关于清洗剂的配方,他也只是记得一些关键环节,细节上就有些差池了。 他把清洗剂的配方寄给杨凯,本意是让杨凯帮忙查一下有没有与国外的产品雷同。杨凯在检索完资料,确认高凡的配方具有独创性之后,就开始琢磨起这个配方的奥妙。 各种表面活性剂的去污原理,对于学化学的人来说,都是常识。但不同的表面活性剂组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样的作用,就比较复杂了,光凭想象是不够的,还需要通过实验来验证。 受到高凡的启发,杨凯把自己未来的研究方向定位于计算化学,因此考虑问题都是从这个角度入手。他做了一些计算程序来分析各种表面活性剂的相互作用机理,而恰好这个时候高凡托北岛正伸买的电脑寄到了北大,杨凯于是便拿这个课题作为自己学电脑的练手工具。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高凡所提供配方中的不足。 “你看,这是表面活性剂吸附层和胶束中多组份分子的相互作用参数的方程,通过调整不同组份的比例,可以得到不同的βs和βm值。 “我用不同比例进行计算,得出不同配方界面张力的曲线。从曲线上可以看出来,你目前使用的配方并不是最优点,把非离子活性剂与阴离子活性剂的比例再缩小一点,能够得到更好的去污效果。” 杨凯拿出几张图,指着上面的曲线图向高凡介绍道。 “这些点都是你描出来的?”高凡看着那曲线图,颇有一些感慨。 搁在后世,这样的计算只要扔到mab里去,分分钟就能够生成一张漂亮的曲线图,而杨凯给他看的,却是完全手工绘制的图。 高凡可以想象得出,那上面的点,都是杨凯用计算机计算出坐标之后,再用三角板在坐标系上一个一个量着画出来的。这么多的点,也亏杨凯有耐心去画。 “算这些结果,花了不少时间吧?”高凡问。 杨凯点点头:“算一个方程起码得半个小时。有时候我就开个闹钟,计算机在那边计算,我先睡觉,半小时以后再起来看结果。” “师兄,辛苦了。”高凡说。 杨凯笑道:“辛苦啥,这是乐在其中的事情。其实我在计算之前就已经有一些判断了,看着计算结果和我的判断相吻合,那感觉简直没法说了。” “我马上把这几个新配方寄回去,让厂里做实验验证一下。”高凡说。 说罢,他又笑嘻嘻地补充道:“如果这几个配方的确比原来的配方更好,我们就当成一个强化款,涨价20%出售。多出来的利润,分你一半。” “才一半?”杨凯下意识地怼了一句,说完才觉得不对,赶紧摆着手说道:“别别,我是乱说的。 “好家伙,我刚想起来,你们这可是一个订单就100万人民币的大买卖,涨价20%,再分我一半,这岂不得有10万了?” “有这么多吗?”高凡也是一愣,略一琢磨,可不就是10万吗,自己似乎是太大方了一点。 生产清洗剂当然是有成本的,设备、原材料,还有装清洗剂的瓶子,都是要花钱的。北岛正伸刚发来的这个订单,一共有10万瓶,沧化科贸的出货价是每瓶10元人民币,成本差不多有5元,利润是一半。 但如果照高凡刚才所说,把新配方当成加强版,加价20%,这20%就是纯利润了,因为新配方并不比老配方更费原料,设备和人力等方面的投入是一样的。 这样一算,10万瓶就能多赚20万元,如果给杨凯分一半,那就是10万元了。 杨凯一开始没算这笔账,只是出于调侃说一半太少,及至反应过来,才发现所谓的一半居然是10万元,这让他怎么敢要。 “要不,就5%吧,20万里,给你分1万。”高凡一下子就把分成比例缩小到了1/10。 “这个绝对不行。”杨凯说,“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可我是当真的,你可千万别当是玩笑。”高凡说。 杨凯认真地说:“这怎么行,我算这个配方,绝对就是出于兴趣,顺便能帮你优化一下产品。这种事,也就是举手之劳,我怎么能收钱。” “免费的东西最贵。”高凡说,“你不提这事,我还没想起来。下一步,我会请化工系帮我们开发新产品和新工艺,事先把费用标准定下来,非常必要。 “你们觉得举手之劳的事情,放到我们企业去,就能赚到大钱。如果不能把产学研联动的机制明确下来,以后肯定会有纠纷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难道不应该吗 见高凡说得认真,杨凯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高凡坐下来说,他自己也离开了电脑,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高凡的对面。 “你真的不想继续上学了?”杨凯问道。 高凡笑道:“师兄何出此言啊?” 杨凯说:“你刚才说要请化学系帮忙,又说你们、我们的,这不明确就不把你自己当成化学系的人了吗?” “我是这样说的吗?”高凡挠挠头,确定自己刚才的确是这样说的,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要代表我们沧化科贸公司和化学系谈一些合作,在这个过程中,我肯定是要站在沧化科贸这边的。至于说上学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迷惘。他现在这个状态,哪里还像一个学生呢?未来几年,他估计也不会有兴趣坐回到教室中去,那么,他还有必要保留这个学生身份吗? “上学的事情,再说吧。”高凡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困难的问题甩出去,然后对杨凯说道:“师兄,我这几个月在厂里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感觉到基层太缺乏技术了。 “大学里随便拿一点技术出来,都能够形成一个产业,创造出一大批就业,还能为国家创汇。就比如说你优化的这个清洗剂配方,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但放到我们企业里去,就能提高产品的价格,增加利润。 “我这次回来,除了参加期末考试之外,还想找一些老师和同学,帮着开发一些技术。这种开发绝对不能是无偿的,否则开发者没有积极性,使用方也不会珍惜。 “不过,具体该怎么样付酬,是一次性给付,还是按利润分成,我还没有想好,师兄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你想让大家给你开发什么技术?”杨凯反问道。 高凡摇摇头,说:“什么技术都可以,只要是有实用价值的,而且是具有可行性的,我都能把它们变成钱。你要知道,咱们国家在化工方面非常落后,很多化工产品都依赖进口。 “如果自己能够搞出来,不说打进国外市场,就算是实现进口替代,也能给国家节省多少外汇呢。” “就比如这个化学清洗剂,还有你过去说过的船用防污涂料?”杨凯问。 高凡说:“是的,这些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产品,技术难度也不大。但过去国内要么是没人做,要么是做不好,钱都让外国人赚走了。” “原因是什么呢?”杨凯问。 高凡说:“原因很多。咱们国家底子薄,技术落后,自然是一个重要原因。但另一方面,科研和生产脱节,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咱们北大化学系,这么多顶尖的学者,还有从全国掐尖选拔来的学生,成天做的研究除了能发几篇论文以外,与实际生产没有一点关系。 “就比如我前面搞的那个船用防污涂料,解决了困扰渔民很多年的问题,产品问世之后,供不应求。它的原理并不复杂,随便找个大学的化学系教授,都能研究出来,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去做呢?” 杨凯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其实咱们系的教授也承担了不少国家的研究课题,但主要都是一些大课题,是关系国家命脉的。 “像船用防污涂料这个产品,过去主要是围绕着军用产品进行研究,没有推广到民用产品上去。军舰的防污关系国防建设,是国家关注的重点。那种渔船的防污,有没有也无所谓,所以就没人去搞了。” 高凡说:“军用防污涂料的缺陷是成本太高,用在军舰上无可厚非,但如果推广到民用就不行了,渔民们用不起。 “渔船的防污,看起来无关大局。但其实渔民每次出海回来都要花很多时间去清理船底,几十万条渔船,清理船底的时间加起来就非常可观了。 “我开发的涂料,帮渔民节省了这些时间,而他们用这些时间就可以多捕鱼,这样整个社会的产出就增加了。这些收入也是整个国家的财富,怎么会是无所谓的呢?” “你说得对,其实我们大家都忽略了这一点。”杨凯说。 高凡说的这个道理并不复杂,杨凯虽然是个理工宅,对于什么是国计民生也还是了解的。 高凡说:“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高校把技术传播到生产实践中去。生产部门利用这些技术赚到了钱,把其中的一部分钱反哺给高校,高校也就能有更多的资金来开展高水平的科研,这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就比如说,你给我买了一台计算机,我用这台计算机给你优化了清洗剂配方,让你赚到更多的钱,然后你再用这些钱来给我买更高级的计算机。”杨凯调侃道。 “没错。”高凡说,“现在我正式宣布,这台计算机的所有权归你了,算是你自己赚的。等使用新配方的清洗剂卖出了钱,我再给你买更高级的计算机,配硬盘和打印机的那种。” “好啊,一言为定!”杨凯笑呵呵地说道。 高凡要给他分钱,他是不敢收的。但如果高凡用这部分钱去买一台更高级的计算机送给他,他就决定笑纳了。 现在这台pc机,是用软盘做存储的,有很多不便。没有打印机,也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杨凯都不知道有多少回对着外国期刊上的电脑配件图片流过哈喇子了。 国外市场上,一台10兆字节的硬盘机售价是2500美元,一台图形打印机售价是900美元,这都是杨凯不敢想的奢侈品。 现在高凡承诺赚到钱之后就给他配这些外设,他能不高兴吗? 刚才高凡已经给他算过账,如果他设计的新配方是有效的,光一个10万瓶的订单,高凡就能多赚20万元人民币,合10万美元的样子,拿出一个零头来给他买硬盘机和打印机,难道不应该吗? 咦,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心安理得的感觉呢? 难道是被高凡刚才的那一通忽悠给洗了脑? 产学研联动,似乎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题外话------ 推荐一位朋友的作品:画峨眉的《我的银幕年华》,老作者的马甲文,看看就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怎么装啊 不提高凡如何应付自己的期末考试,在沧海化肥厂的一座旧车间里,此时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 “这个高凡,自己跑回北京逍遥去了,让老娘在这给他卖命!” 顶着一个沧化科贸公司行政主管头衔的谢琴一边拿着漏斗往塑料瓶子里灌化学清洗剂,一边恨恨地嘟哝着。 北岛正伸的订单已经发到了茂林省。按照高凡与北岛正伸事先商量好的方案,化学清洗剂由沧化科贸公司负责生产,然后由中日双方合资成立的沧松科贸公司负责销售,日本那边接收货物的是德松株式会社。 至于德松会社如何再把产品批发给日本的零售商,高凡就不关心了。 沧松公司的存在,主要是要解决一些涉及到外贸方面的程序,有一个中日合资企业的帽子,很多事情办起来会比较方便。 高凡与北岛正伸约定,沧松公司只是起一个二传手的作用,本身没有利润。高凡这边的利润由沧化科贸产生,北岛正伸那边则是由德松会社来产生。大家各凭本事,赚各自的钱。 因为有这样一个安排,北岛正伸的订单便是先发到沧松公司去的。沧松公司其实只有一个员工,那就是中方经理古坤全。说他是一个员工,都算是浮夸了,因为他只能算是兼职员工,平时的主要工作还是在省科委。 不过,自从日本的订单到达,古坤全在省科委就坐不住了,买了张火车票便直奔沧塘县。听说是涉及到1.5亿日元的出口创汇大单,省科委的大主任也无法淡定了,交代古坤全务必要把此事当成最重要的工作去做好,这段时间最好呆在沧塘别回来了。 至于说古坤全在科委的工作,大主任嘴上说的是会安排其他同志帮助处理,心里却是在冷笑。因为古坤全这几年忙活的都是关于特异功能的事情,已经日益有些魔怔了,能够找点别的事把古坤全的注意力转移出去,大主任乐呵还来不及呢。 古坤全来到沧塘,才知道高凡回北京参加期末考试去了。不过,关于化学清洗剂生产的事情,高凡倒是事先就有安排。 生产装置是交给省化工机械厂制造的,目前已经安装调试完毕,订单一到就可以开始生产。盛装清洗剂的塑料瓶也已经设计定型,由水南化工设备厂帮助开好了模具,也是一个电话过去就可以制造出来的。 配制清洗剂的化工原料有确定的生产商,发个订单过去,对方就能走铁路货运把原料发过来。 技术方面的工作,高凡托付给了周晓芸。化学清洗剂的生产技术比化肥生产简单得多,周晓芸应付这些技术毫无难度。 再至于到生产组织,甚至都不用高逸平出手,化肥厂随便找个车间主任都能组织得井井有条。 万事俱备,古坤全从沧松科贸的账户上把北岛正伸汇来的预付款打到沧海化肥厂的账上,高逸平一声令下,化学清洗剂的生产便开始了。 及至此时,大家才发现,高凡这家伙居然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向省化工机械厂只订了清洗剂的生产装置,却没有同时订一套灌装设备。高逸平、周晓芸也是过于相信这个妖孽了,以至于这么明显的一个失误,他们也没事先察觉出来。 要说起来,高逸平和周晓芸这些成年人也不算是失察,他们过去没做过日用化工,脑子里自然没有这样一根弦。高凡向他们吹嘘说能够卖出去多少多少瓶,他们也就是当个笑话听听,没往心里去。 在他们想来,出口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反而是省里的化学清洗业务还靠点谱。化学清洗业务那边,使用的清洗剂是用塑料桶来盛装的,储存罐上有一个水龙头,需要的时候拧开水龙头往桶里灌就行了,哪里需要什么灌装设备。 化肥厂自己其实是有灌装设备的,好吧,其实是化肥装袋的设备,是一条简易的生产线。化肥厂原来年产碳酸氢铵2万吨,按50公斤一代,就是40万袋,这肯定不能靠人工去装袋,所以便有了一条包装生产线。 高逸平因为不了解清洗剂的销售情况,所以没有想到灌装这件事。 现在订单到手,水南那个诚达塑料制品厂生产的塑料瓶一车一车地送到沧塘,众人才傻了眼: 这怎么装啊! 在大骂了一通高凡糊涂之后,高逸平一面交代周晓芸马上写一个需求,找省里的食品机械厂帮忙设计一套灌装设备,一面组织劳动服务公司的全体待业青年,人手一个漏斗,用手工方法进行灌装。 其实,在这个年代里,用手工做液体灌装也不算啥新鲜事。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手,相比之下,机器灌装反而是更稀罕的。 高逸平用电话和高凡联系了一次,告诉高凡这件事,然后听着高凡在电话那头跺脚,老父亲心里蓦然升腾起一股愉快的情绪。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在幸灾乐祸呢。 高凡懊悔完,给父亲支了一招,让他去向全体待业青年说,这个订单完成之后,每人发100元的资金。 高逸平骂了他一通败家,然后表示这个建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如果把奖金的额度降到每人10元,就比较完美了。 父子俩争执了一通,最后定下奖金的额度为每人20元,整个劳动服务公司200多人,发奖金便要用掉小5000元。 “这笔钱不算多啊。”高凡对父亲说,“这个订单100万,我们起码能赚50万,拿出一两万来发奖金不算个啥。” 高逸平斥道:“你懂个屁!干不到一个月的活,除了工资还能拿20元的奖金,搁在正式工身上都要乐死了,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属工。 “发钱这种事,不能把人的胃口吊起来了。万一日本那边就这一锤子买卖,以后没业务了,你怎么办?” 高凡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吧,老爸,这个业务只会越来越多。等到日本人发现我们中国的清洗剂效果更好,别说10万瓶,就是100万瓶的订单,都会源源不断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有本事好啊 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 就因为高凡的这么一个小失误,劳动服务公司的200多名待业青年便忙活起来了。 清洗剂的生产并不只有灌装这一个环节,一套生产装置有十几个操作工位,三班倒就得用掉50人,还有原料搬运、成品包装、装车等等,都要用人。灌装这边安排了50个女工,由谢琴负责,要求每天完成1万瓶的灌装。 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谢琴有些懵: 1万瓶,这光是数一遍就得花多少时间啊,还得往里面灌清洗剂,而且要求不能多灌也不能少灌,只能灌到指定的位置为止,这怎么完得成。 不过,一旦开始干活,谢琴就发现自己过虑了。一开始大家不太熟练,效率不高,一分钟灌不了两瓶。可干了没多久,大家就熟练起来了,一分钟灌十瓶都不成问题。 过去看报纸上的新闻,说有些商业系统的全国劳模,卖酱油的时候能够做到“一勺准”,也就是用勺子舀酱油,一勺正好就是一瓶,不多不少。当时谢琴对此是不信的,觉得没有人能够做得如此精准。 可现在,谢琴信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也快达到一勺准的标准了,一勺下去正好就是一瓶清洗剂的量,拧上盖子就可以装箱了。 效率一提高,谢琴就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一个人一小时能灌好几百瓶,10个人就是几千瓶。一万瓶的量,半个上午就干完了,最后反而是给她们送包装瓶和运走成品的那几个男工跟不上了,一路小跑,累得呼哧直喘。 “谢主管,你们动作不能慢点吗,我们都供不过来了。” 宁默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空心棉袄,半敞着怀,肥嘟嘟的胸前满是汗水,呲牙咧嘴地向谢琴抱怨着。 “不是你表公说让我们争分夺秒的吗?老娘啥时候这么忙过?” 谢琴把手里的勺子举得高高的,勺子里倒出来的清洗剂准确地通过漏斗孔注入塑料瓶内,竟没有一滴溅出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这份工作,多好玩啊! “唉,高厂长也是觉得这是出口产品,怕耽误了时间。可照这个样子,我怎么觉得根本用不了10天时间啊。”宁默说道。 “肯定用不了10天。”谢琴说,“除非是水南的俞老板那边掉了链子,瓶子送不过来。就灌瓶子这点事,我带20个人,一天就能把10万瓶都灌完。” “你说,高凡这么一个小孩子,还真是有本事,居然能够把东西卖到日本去,而且一次就卖出去10万瓶。我听说,每瓶咱们的出厂价是10元,这不就是100万了吗?”宁默咂舌道。 谢琴笑道:“什么小孩子?胖子,高凡可是你表叔呢。不过,我原来也没看出高凡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过去他不就是一个跟屁虫,跟在我和他姐姐高敏后面。几年不见,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有本事好啊,他现在是咱们的经理,他有本事,咱们就有钱赚了。”在谢琴旁边工位上的女青年卢永兰笑道,“对了,你们记得高厂长说的吗,这个业务做完,他给咱们每个人发20块钱奖金呢。” “才20块钱!”另一位女青年莫秀红不满地说,“不是说能赚100万的吗,怎么才给我们发20块钱?” “秀红你就知足吧,我爸他们年终奖才发20块钱呢,咱们这才干了几天。”卢永兰说。 莫秀红说:“可是高凡当初不是说劳动服务公司赚钱的,厂里拿五成,他自己拿两成,剩下三成我们大家分吗?现在赚到100万,三成就是30万吧?我们200多人,一个人该分多少来着?” “30万除了200,就是1500。秀红,你不会是想分1500块钱吧?”卢永兰笑着呛声道。 说完这话,她心里一动,咦,对啊,当初高凡就是这样说的呀。就算没有1500元,能发个150元也行吧? 谢琴说:“哪有你们那样算账的。这些清洗剂能卖100万不假,可是生产也有成本的好吧?厂里买的那些原料,对了,还有这个瓶子,听说一个也要1块钱呢,10万瓶就是10万块钱。扣掉成本什么的,最后……” 说到这,她卡住了,不知道该说个什么数字好。 关于清洗剂的成本,她听高凡说过几句,大致就是每瓶的成本超不过5元钱,这样算下来,利润就有一半,也就是50万元。 可是利润有50万,再照着高凡此前说的利润分配方案,岂不是要拿出15万来分给全体待业青年?那么每人也得6、700元了,这怎么可能? 就算她想替高凡保密,把利润的额度缩小一点,说成10万,分到每人头上也有100多元,这合适吗? 在高凡接手劳动服务公司之前,他们这些人的月工资也就十几元钱,赶上能够帮厂里干点急活,厂长开恩给大家发点奖金,也就是三两块钱,和工资合在一起超不过20元。 高凡接手之后,开拓了一个在省里搞化学清洗的业务,还发展了一些下线,能够卖出一些清洗剂,这两个月来,大家都拿到30元以上的工资,简直比过年还开心。 现在,居然有可能要分100元以上的分红,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卢永兰说:“我觉得吧,高凡当时也就是为了鼓励咱们,随便说说的。如果咱们这帮待业青年一个人能够分上几百块钱,厂里不得炸了? “我琢磨着,光是我爸就不干了。过去他天天在我们姐弟几个面前说,是他辛辛苦苦赚钱养活了我们。如果现在我拿的钱比他还多,他还不得气死?” “他有啥好气的?”莫秀红说,“你拿回去的钱,最后不还是要交给他的?对了,我倒想起来了,如果咱们公司真的分了钱,我绝对不会全部交给家里,我最多交……最多交一半,剩下一半老娘得自己藏起来。” “哈,秀红,你是打算攒嫁妆了吧?对了,你跟小李啥时候办事啊,我看小李都等不及了。” “你还说我,你不是早就在攒嫁妆了吗?我上次看到你……” “你要死啊,你敢说出,我掐死你!” 一时间,聊天的话题便歪到不知哪里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低调的高凡 北京,和平门烤鸭店。 一张大桌子四周坐着八条汉子,正在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的大师傅片鸭子。在大师傅的手边,已经有一个剔净了肉的鸭架子,那只鸭的鸭肉早已被汉子们裹在荷叶饼里吃得干净了,他们正在等的,是这桌的第二只鸭子。 “我觉得一只鸭子真的没多少肉啊,要不,咱们再加一只?” 这桌饭的东道主高凡向众人征询道。 “千万别再点了,其实这只鸭子都不该点,大家尝过一只已经够了。”449宿舍的老大顾松涛连忙阻拦,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并没有离开正在处理的那只鸭子,嘴角也隐隐能够看到有一点哈喇子的闪光。 “老大,你就拉倒吧,刚才那只鸭子,属你吃得最多好不好?”老五潘畅大大咧咧地揭发道。 “哪有嘛,我也就吃了三卷。”顾松涛争辩道。 “可是你卷的肉最多啊。”潘畅说。 顾松涛尴尬道:“我没经验嘛,哪像你们北京人经常吃烤鸭。” 老二胡冬明打岔道:“要说,这烤鸭的味道真是名不虚传。我刚考上北大的时候,左邻右舍就说,去北京就能吃上烤鸭了,结果,到现在我才第一次吃上烤鸭,还是托了咱们高凡的福。” “其实一只烤鸭十二块钱,还真不算贵。”高凡说道。 “这一桌子菜可不止是十二块钱呢,我们总不能进来光点一只烤鸭吧。”老四何旭杰用手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说道。 今天是他们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门。在这段时间里,高凡还真的成了全宿舍的家教,给大家做了不少辅导,每个人都有所收益。 像潘畅这种在全班成绩垫底的人更是有绝处逢生的感觉,用他的话说,如果不是高凡给他做了突击补课,他起码有三门课是要亮红灯的。 鉴于此,由何旭杰提议,全宿舍同学都表示应该集体请高凡吃一顿,当然,更主要的想法是大家在一起相处了一个学期,也该凑在一起吃一顿了。 关于吃饭的地点,大家并没有想得太多,觉得学校的实习餐厅就很不错了。过去看有些老师或者研究生师兄在那里点菜聚餐,大家眼馋得不行,借学期末这样一个机会,去开开洋荤也不错。 高凡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却是提出了另一个方案。他说宿舍里除了潘畅之外,都是外地来的,在北京呆了半年,没吃过北京烤鸭未免太遗憾了。所以,他打算请大家一块到和平门烤鸭店去吃一顿烤鸭,费用完全由他负担。 “你不会是说,你能到你们公司报销吧?”老三王炎猜测道。 “低调,低调。”高凡摆出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说道。 对于高凡来说,请同宿舍的同学吃一顿烤鸭,实在没啥压力。这年头就算是在和平门烤鸭店这种地方,八个人大吃一顿,也花不到100元钱。 不过,既然王炎觉得他是打算用公款请客,他还不如直接就承认了,这样大家也就不至于要求和他分摊账目了。 100元钱如果分摊到8个人头上,人均是12元,对于学生们来说是一笔非常奢侈的支出。高凡既然提出去吃烤鸭,就不可能让大家出钱。他原本还在琢磨用一个什么名目来敷衍过去,倒是王炎给他送上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高凡翘课回家,又奉化工部副部长郑立农的指示,承包了沧海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当了一名经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既然是当经理,自然就有了一些公款消费的权利,所以高凡这样说,大家倒也相信。 在这个年代,公款消费是一件能够拿出来炫耀的事情。社会上流行的说法就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就这样,在考试结束之后,一干人便坐上公共汽车,来到了和平门烤鸭店。高凡直接先点了两只烤鸭,又要了诸如干贝烧萝卜、软炸大虾、清蒸比目鱼、宫保鸡丁之类的菜,还要了几扎啤酒,全部算下来,果真不到100元。 在高凡点菜的时候,几个同学都战战兢兢地听着,还有人偷偷地拽高凡的衣角,让他少点几个,即使是公款,账单太大了,回去也不好交代吧? 不过,话归这样说,大家的胃口还是很诚实的。高凡点的菜一端上来,立马就被大家争抢一空。大师傅片鸭子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大家吃鸭子的速度,这不,大家觉得肚子里似乎还没装进什么东西,桌上已经没有菜了,大家只能等着余下的那只鸭子。 “来,大家喝口啤酒吧!为咱们宿舍里出了高凡这样一个能人!” 向正在被凌迟的鸭子再投去一束怜悯的目光之后,顾松涛举起啤酒杯,向众人提议道。 “对对,先喝酒!” 众人也都收回了目光,纷纷举杯。大家毕竟是文明人,这样围观一只鸭子也的确不够斯文。 “老大过誉了,我算啥能人。” 高凡也举起杯,向大家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酒,然后谦虚道。 “我们还在学校里当学生,你就已经当上经理了,你还不是能人?”何旭杰评论道。 高凡笑道:“我那个公司,就是一个大集体企业,容纳待业青年用的。就咱们这一桌子人来说,以后哪个人当不了一个处长、经理啥的,管的机构比我们那个劳动服务公司起码高出五个级别。” “这倒是。”老七陈川林点头说,“咱们倒是不用妄自菲薄,一个北大的毕业生,搁在北京怎么样,我说不好,但如果是放到我们莘野省去,当个副处长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老六,你现在这个职务算什么级别?”何旭杰笑着向高凡问道。 高凡假意地掰着手指头算道:“我们化肥厂,因为规模大,所以是科级。厂里的后勤处就算是股级吧。我们劳动服务公司是在后勤处下面,这个算啥?脚后跟级?” “哈!啥级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凡年纪轻轻,请客就能够开发票了。”潘畅笑着评论道,“咱们化学系是处级单位吧,咱们滕主任请人到和平门来吃一顿,没准都得学校批准才行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再加一只鸭子 潘畅说的滕主任,是化学系系主任滕中苏,也是一位国内知名的教授,在学生们眼里,就属于成功人士的代表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牛人,平时穿的也是洗得有些泛白的老式中山装,经常端着个饭碗和学生一道在食堂里排队打饭,打的菜也并不比普通学生更好。这意味着他的收入并不很高,远远比不上一些“有油水”的单位里的领导。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对社会的了解远比后世的大学生更多,对于级别、收入之类的东西,都是有所耳闻的。 “我们那个公司,虽然级别低一点,但业务做得还行,所以经济上会宽裕一些。”高凡解释道。 “对了,高凡,这些天忙着考试,也没顾上问你,你们那个劳动服务公司,到底是做什么业务的,你一个北大学生,在那能干什么?”顾松涛问道。 这时候,第二只鸭子已经片好端上来了,高凡招呼着众人拿荷叶饼包鸭子吃,同时向大家介绍道:“我们那个公司,原先就是为了安置厂里的待业青年而成立的,主要业务就是在厂里做点杂活,像打扫卫生,做点绿化,还有夏天做点冰棒之类的。 “公司有200多人,光靠做这些业务,大家可以想得出来的,连工资都挣不出来,只能靠厂里补贴。 “我在学校的那段时间,去图书馆看了点资料,琢磨出一个化学清洗剂的配方。回去以后,在厂里的实验室做了几个实验验证了一下,发现可行,所以就搞了一套设备,让服务公司专门生产化学清洗剂。” “这东西很赚钱吗?”吴子贤问道。 大家都是化学系的学生,对于化学清洗剂这个概念还是懂的,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大的市场。高凡说他自己琢磨出了一个配方,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这方面的技术似乎也不算很复杂。 高凡说:“我开发的化学清洗剂,主要是用来清洗洁具和建筑物上的污垢,比如咱们楼里的厕所,总有一些异味,其实就是有些陈年的污垢。如果用我们那种清洗剂清洗一次,异味就不会那么重了。” “哈,你应该带几瓶过来,大不了咱们自己把厕所冲洗一次。”陈川林笑道。 高凡拍拍自己的脑袋,说道:“是我忽略了。等下学期开学,我寄几瓶回来吧。” “我觉得你不是忽略了,是故意的。你说等下学期寄过来,你自己不回来,岂不是说这活就得我们干了?”胡冬明嘿嘿笑着揭发道。 “这个……,除非是卖到全国去,否则也赚不到多少钱吧?”何旭杰没有参与他们的玩笑,而是认真地替高凡算着账。 高凡点头道:“老何通透!我拉着我们省报帮我们做宣传,现在清洗剂倒是在全省都铺开了,一个月差不多有两三百桶的销量,一桶100元钱,差不多就是两三万的收入。” “你说你们劳动服务公司有200多人,如果一个月有两三万的收入,毛利率算50%,发工资的钱倒是足够了。”顾松涛说。 “也就是勉强够发工资而已。”高凡说,没等众人说什么,他又继续说道:“不过,也是阴差阳错,因为我们的清洗剂在省里出了名,有一家日本公司慕名找上门来,说要帮我们把清洗剂推广到日本市场上去。” “还有这样的事情?”王炎瞪大了眼睛。这一干人里,他对国外是最敏感的,因为他一直在偷偷地背托福单词,打算毕业后申请出国留学。 “你说你这种清洗剂是用来洗厕所的,日本人家家户户都有厕所,所以在他们那里的销售肯定会比在国内强得多。”潘畅说道。 “正是如此。”高凡又向潘畅翘了个大拇指。要不怎么说能进北大的都是人尖子,很多事情用不着高凡多说,大家就能够想得到。 “然后呢?”吴子贤急切地问道。 高凡说:“我和那家日本公司签了个协议,请他们在日本市场上代销。就在我回来那几天,那家公司给我们下了一个订单,一共是10万瓶。” “10万瓶!”何旭杰惊道,“那么,你们一瓶卖多少钱?” “我们的离岸价是每瓶1500日元,大约合10元人民币。”高凡说。 “那……那不就是100万人民币了?”潘畅的嘴张得老大。 众人皆沉默了,卷好的荷叶饼一时都忘了塞进嘴里。100万人民币,大家只在报纸上见过这个量级的数字。 几个县城里出来的学生,依稀记得自己那个县好像都没有一家企业能够一年做出100万的产值,能够做到这种产值的企业,应当是很大的吧? 可是,自己的同宿舍同学,居然就是这样一家企业的经理。 而且从他的表述来看,这个100万的订单,并不是全年的订单,而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如果未来还有后续的订单,岂不是说高凡管理的企业一年能够有几百万的产值? 管理着一家年产值几百万的大企业,请客吃饭开发票报销,好像也真的不算啥了。 “要不,……咱们再加一只鸭子?” 潘畅见众人沉默不语,怯生生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样的建议,当然只是一个玩笑,不过倒是把大家从震惊中唤醒了。顾松涛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荷叶卷,一边咯吱咯吱地嚼着鸭肉,一边说道: “老六,看来我刚才还真没说错啊,你真是一个能人。” “可不是吗,老六刚才说了,这个配方是他琢磨出来的。这岂不就相当于这100万的出口创汇,都是老六一个人创造出来的?”胡冬明感慨道。 “这么神的技术……”王炎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后面的话却不便说出来的。 以当前的体制,不管这项技术是谁发明的,发明者几乎是无法从技术中获得收益的。高凡的一个配方,为公司赚到了一个100万的订单,利润没准有几十万,在大家的心目中,都觉得这些利润显然是与高凡无缘的。 如果是我,就拿这个配方直接去和日本人谈,用配方换一个日本的奖学金,应当不成问题吧? 王炎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下子就猜到了 “老人家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高凡说,“以咱们北大的实力,实在是不应该让教授们这么穷的。” “什么意思?” 几个兄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高凡笑着说:“刚才胖子不是说吗,就算咱们滕主任到和平门来吃一顿烤鸭,也得学校批准才行。我一个大一的新生都请得起客,滕主任反而请不起客,这不正常啊。” “那不一样吧。”顾松涛说,“你那里是企业,能够挣到钱。咱们是学校,哪有挣钱的机会。咱们那些老师,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变不成钱啊。” 高凡说:“其实我们企业里非常需要高校的技术。我这次回来,本想和系里谈谈合作的事情,由咱们化学系帮助开发一些技术,我们拿去生产,赚到的钱双方一起分。 “结果系里的几个领导都觉得这样做不符合规定,不敢接受。” 胡冬明想了想,说:“这种事,恐怕是真的不符合规定吧,我没听说过有这样做的。” 吴子贤却是反驳道:“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双方这样合作对高凡他们的企业有利,对咱们系也有利,为什么不能做呢?” 要说,这就是吴子贤这半年来到各学校去推销袜子手套产生的心得了。一开始,吴子贤也担心自己这样做会违反什么规定,实在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 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吴子贤的胆子就慢慢大起来了,对于政策也有了一些直观的感悟,知道现在国家的很多政策都放开了,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经商有理,但如投机倒把这样的罪名已经不太提了。 胡冬明的父母是体制内的,对一些条条框框的东西比较敏感,觉得像学校这样的单位去做生意,应当是不符合规定的。 但吴子贤出身于农家,原本也不懂这些东西,加之对高凡有那么几分膜拜,所以便本能地认为高凡的想法是对的。 何旭杰摆摆手,说道:“这种事情,咱们当学生的,也不懂,就别瞎猜了。高凡,这么说,你想办的事情没有办成?” 高凡摇摇头:“没办成。系领导说不合适,我一个当学生的,人微言轻,也没法跟他们争。” “那你觉得,我们能怎么帮你呢?”何旭杰继续问道。 高凡笑道:“果然还是老四精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何旭杰假意地嗔道:“你个小六子下这么大的本钱请我们吃饭,如果不是想打我们的主意才怪呢。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桌子饭好吃,不好消化。” “还有这事?小六子,你也太阴险了吧?”潘畅也装出一副上当受骗的委屈表情,瞪着高凡说道。 “没有没有!”高凡赶紧否认,“各位兄弟,今天这顿饭,纯粹就是因为大家认识半年了,我正好有点小权力,所以算是以权谋私,在这里请大家开个洋荤。 “至于刚才老四说的,其实是另一码事。我是觉得,系里的老师有顾忌,不敢和我们公司合作,不知道你们各位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合作一下?” “你说怎么合作?”陈川林问道。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也都把目光集中在高凡身上,显然是对高凡的话有兴趣。 高凡说:“我想由我们公司提出一个课题,是关于新型表面活性剂的开发问题。经费由我们公司提供,以两年为限。你们把这个课题接下来,未来两年,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你们每人每月拿50块钱劳务费,是不成问题的。” “50块钱!” 几个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兴奋之色。 1983年初,一个大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是20多元而已。节省一点的,一个月有10多元钱也能应付下来。 449宿舍的这几位,也就是潘畅家的家境略好一些,但也仅仅是略好而已,算不上啥富裕家庭。其他人家里都是刚够温饱,甚至还有吴子贤这样一个极端贫困家庭出来的孩子。 每月50元的劳务费,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笔难以拒绝的巨款。如果有了这笔钱,他们将不再需要家里寄生活费,如果孝顺一点,每个月反给父母寄个10元、20元都不成问题。 可是,这种钱,有那么好赚吗? “老六,你说的新型表面活性剂开发,有什么具体范围没有?”陈川林问道。 高凡说:“其实我已经有一些想法,大致是对重烷基苯进行酰基化改性,然后再以氯磺酸为磺化剂进行磺化,合成一种改性重烷基苯磺酸盐表面活性剂。 “我曾经在国外资料上看到一些介绍,觉得这个方向可行。但现在我自己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没有实验条件,做不了这方面的实验。 “你们如果有兴趣,就照着这个方向做下去。在不耽误学业的情况下,我估计有两年时间应当能够搞出一些名堂来。” 大家都是学过有机化学的,虽然没有接触过高凡说的重烷基苯磺酸盐,但大致的意思也能听个七七八八。高凡已经把方向指出来了,大家需要做的,就是找找文献,设计一个实验方案,然后开始做实验。 这中间还会涉及到一些理论分析,但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能够考进北大的学生,哪个不是学霸,自学能力都是超强的,解决这些问题不在话下。 “可是,高凡,你确信这个方向一定能够做出结果吗?”吴子贤问道。 高凡自然知道这个方向一定是有结果的,不过现在他没法给吴子贤一个肯定的回答。他说道: “科研哪有一定能够出结果的,我只是看国外文献上有这样的思路,我觉得可行。实在没做出结果来,也无所谓,至少我们可以证明这条路子是走不通的。” “那我们凭什么拿劳务费?”潘畅问。 高凡笑道:“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们是公司,请人做事肯定是要付劳务费的。做出了结果,我们会再发奖金。做不出结果,也不是大家的责任,怎么能欠你们的劳务费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学习狂人 “可是,这样做,系里能允许吗?” 胡冬明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 高凡说:“这件事,我是跟系里商量过的,滕主任同意我这样做。” 这就是所谓原则性与灵活性的权衡了。 高凡最早的想法,是与化学系合作,请化学系的老师帮助开发一些技术,由沧化公司投入生产,再把一部分利润反馈给化学系,支持后续的科研。 这种模式,就是后世曾经流行一时的“产学研一体化”模式,高凡对此是很熟悉的。 在后世,企业委托高校做技术开发,是很常见的事情。高校通过与企业合作,一方面可以获得科研经费,另一方面也可以了解到生产实践中的需求,从而找到更有价值的科研方向。 许多高校的学术带头人,与产业界的大佬们都是谈笑风生的。也只有这种能够与产业界紧密合作的学者,才能够有源源不断的经费来维持自己的团队,做出一流的成果。 产学研一体这个概念,在真实的历史上,要到90年代才会出现。其出现的背景有三个方向: 其一,国家提出了市场经济的概念,鼓励科研单位参与市场活动。 其二,民营经济逐渐壮大,产生了与国有科研单位合作的愿望,也具备了合作的实力。相比之下,国有企业与国有科研单位之间不需要通过市场化的方式来进行合作,它们是更习惯于通过体制来促成合作的。 其三,由于体制的变化,在一段时间内,国家财政收入的增长跟不上gdp的增长,财政收入占gdp的比重一度从80年代初的30%,下降到90年代中期的10%。财政收入占比的减少,使得依靠财政生存的事业单位经费陷入极度紧张,不得不自谋生路。 与企业开展合作,就成为许多科研院所和高校的无奈选择。 在80年代初的这个时间节点上,上述的三个条件都不具备。高凡向化学系的领导提出合作要求时,化学系领导一方面是嫌沧化公司太小,觉得没什么合作的余地,另一方面则是顾忌国家政策,不知道这种合作是否符合规定,因此拒绝了高凡的要求。 不过,当高凡提出由沧化公司设立科研课题,请化学系学生参与研究这样一个提案时,化学系的领导还是给予了许可。 在他们看来,学生参与沧化公司的课题研究,相当于实习,这在学校里是完全合理的。至于对方表示要给学生发劳务费,在以往的实习中偶尔也碰上过,这属于政策边缘的事情,学校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学生太穷,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如果有单位愿意给学生发点劳务费,补贴一下学生的生活,学校又何必干涉呢? 高凡提出这样一个方案,纯粹是灵机一动。他想用这种方法,在学校的管理体制上打开一个小缺口。 这一回是雇佣几个本科生帮忙,下一回就可以雇佣几个研究生。再往下,就可以请老师参与,哪怕是以指导学生实习的名义参与也可以。 国家的政策是越来越松的,这一点高凡非常清楚。等到政策再松动一点,而学校也看到了这种合作模式的好处,那么与高凡进行更深入的合作,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当然,高凡这样做,还有另一个想法,就是想帮同宿舍的兄弟们找一个赚钱的机会。在同一个宿舍里生活四年,是一种缘分。 人一辈子可能也只有上大学这四年才有这样的机会。当你步入中年、老年的时候,能够回忆起来的最好的朋友,可能就是大学的同寝。对于这样一帮兄弟,给他们谋点福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些话,高凡就没必要在同学们面前说了,说出来反而有点市恩的意思。大家都是聪明人,以后自然能够想明白这件事。 听高凡说系主任滕中苏已经点头了,众人的眼睛都变得雪亮。何旭杰抢先说道:“老六,你说说看,这件事需要我们怎么做?” “我觉得,我们需要先选一个组长吧?”陈川林提议道。 “组长不就是高凡吗?莫非你想当组长?”潘畅杠道。 陈川林摆摆手,说道:“我肯定不行,但高凡估计也不会当这个组长吧?他是出资方,是资本家啊。” 高凡说:“资本家不资本家的,倒是另一回事。关键是,我未来几年肯定主要还是呆在茂林,不可能常驻北京,这个项目牵头人肯定不能由我当。” “那就老大呗。”潘畅用手一指顾松涛,“这不是明摆着的领导吗?” 顾松涛说:“这件事我可当不了老大。我的学习成绩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们明峪教育水平低,我基础不如大家,哪干得了项目牵头人这样的事情。” “要说成绩,那肯定是老八了。”何旭杰指着吴子贤说,“老八是个学习狂,他来当这个牵头人最合适了。” “我嘛……”吴子贤犹豫着,不知道是该当仁不让地接受这个推举,还是该谦虚一下。 一个学期下来,班上同学谁的成绩好,谁的成绩差,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原先高凡还在学校的时候,大家公认高凡是宿舍里的学霸。高凡回茂林去之后,吴子贤的学霸地位就显示出来了。 吴子贤来自于柳安省,也算是国内教育水平比较差的一个省。吴子贤的基础不算很好,但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而且极其刻苦。 有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有一两道难题,难住了全班人。大多数同学实在想不出来,也就放弃了,等着老师上课的时候讲解。只有吴子贤,遇到难题会通宵达旦地研究,好几次都是班上唯一能够做出这些难题的人。 一来二去,大家也就觉得吴子贤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了,遇到这种需要人牵头做科研的事情,大家推举吴子贤当牵头人,也就不奇怪了。 “老八,要不就你吧。”高凡看着吴子贤,笑呵呵地说道。 有高凡这话,吴子贤也就不好推托了,他点点头,说道:“那好,我就滥竽充数,当这个联系人吧,主要就是和高凡你接洽,具体怎么做研究,还是大家商量着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放假了 第二天,众人便各自收拾起行李回家了,课题的事情只能等下学期开学之后再说。 吴子贤倒是专门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说想利用假期了解一下有关表面活性剂的知识,做一些准备。高凡则说自己回去之后会整理一些有关的思路,在信件里与吴子贤交流。 “对了,高凡,你这次回来,怎么没见你打听夏诗慧的事情啊。” 在给高凡留下自己家里的通信地址之后,吴子贤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 “夏诗慧?” 高凡一愣,这才悟出这些天自己为什么总感觉有哪不对劲。他每次在校园里走过的时候,总觉得应当会有一个人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可这样的感觉屡屡没有应验。 细想一下,可不就是因为一直没有见着夏诗慧吗? “我为什么要打听她的事情啊?”高凡笑道,接着又关切地问道,“她怎么了,没出啥事情吧?” “没出啥事,你回去之后不久,她也离开学校了,说是西南那边探到了一个什么矿,她跟她导师一块去现场了。”吴子贤解释说,说完,他看着高凡,说道:“我们还以为你和她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你们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高凡哭笑不得。不过,经吴子贤这样一说,他倒是觉得夏诗慧在自己心里真有那么一点影子,也就是一个比较有个性的朋友吧。 …… 同一时刻,茂林师范学院的一间宿舍里,张伟正在埋头做着数学题。宿舍里其他的同学都已经回家去了,宿舍楼的整个楼层也没剩下几个学生。 门被推开了,张伟回头看去,却是自己的中学同学,现在正在茂林大学上学的莫晓波。 “老莫,你怎么来了?”张伟问道。 “我听人说你没回家,想问问你啥时候回去。” 莫晓波走到张伟桌前,探头看了看张伟正在写的东西,诧异道:“你们师院不会还布置了寒假作业吧?” 张伟合上从图书馆借出来的吉米多维奇习题集,用手指了一下,招呼莫晓波在一个铺位的床沿上坐下,然后说道:“我跟家里写信说了,要晚几天回去。在这也没啥事,就做些习题吧。” “你不会是真的从现在就开始准备考研究生的事情吧?”莫晓波问道。 都是学理工科的人,又同在一个城市,莫晓波当然知道,以茂林师范学院的教学要求,仅仅是应付学校里的课程,张伟是完全没必要刷吉米多维奇的。他在茂林大学也听人说起过这套习题集,但凡是做这套习题的,无不是在为考研做准备。 但是,大一的学生,离考研还差着好几年呢,张伟至于这么拼吗? 听到莫晓波的话,张伟淡淡一笑,说道:“笨鸟先飞吧。我是发了誓,一定要考到浦江交大去的,而且一定要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去。现在多准备一点,也是必须的。” 莫晓波无语了。 张伟当初是班上的学霸之一,甚至高考的时候也是全班第四名,成绩足够上金陵大学。但他因为想与报考了复旦大学的黄晓燕去同一个城市,因此冒险报考了浦江交大。 由于两分之差,张伟没有被浦江交大录取,又因为其他志愿已经招满,他遭遇了最可怕的“滑档”,掉到了一般本科档的茂林师范学院。 从那时起,张伟便发了誓言,声称一定要考上浦交大的研究生,并且用最好的成绩,让浦交大知道他们当年错过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学生。 莫晓波作为张伟在中学班上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自然知道他的这个誓言,只是没想到张伟居然会拼到这个地步。 “方瑞给大家写了信,约大家过小年那天聚一下,你那个时候能赶回去吗?”莫晓波换了一个问题,问道。 张伟摇了摇头,说:“我跟我家里说了,我准备二十八那天回去,过小年你们聚吧,不用管我了。” “好吧……” 莫晓波猜出了张伟的心理。班上几大学霸,高凡在北京,黄春燕在浦江,方瑞在金陵,甚至高考成绩不如张伟的韩思明和梁辉也分别在金陵和江城,见面时难免要互相吹嘘大城市的繁华。 莫晓波他们这些昔日成绩一般的同学,倒是无所谓,羡慕嫉妒都正常,谁让自己不如人家成绩好呢。可是张伟就不同了,在那个场合,他估计是会很难受的。 与其看别人得瑟,不如借故留在学校里做题。 …… 浦江火车站,黄晓燕身上背着一个书包,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手提包,吃力地挤上了一趟从北边开来的过路车。 正是春运时分,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过道上也全是持站票的乘客。黄晓燕的车票是在学校订的,有座位。她挤到自己的座位前,正待放行李,旁边站起来一个相貌清秀的男生。 “同学,我帮你吧。”男生说道。 “谢谢,我这个包有点重的……”黄晓燕说。 “没事。”男生单手接过包,想以一个潇洒的姿态把包搁到行李架上去。举到一半,他才发觉不好,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托着包底,随后丹田一较劲,把小时候吃奶练出来的力气都用上,这才把包放了上去,脸上早憋成了酱紫色。 “还真沉……”男生让黄晓燕坐进座位里,自己在黄晓燕身边坐下,自我解嘲地说道。 “我带了点书回去看,呃,带得有点多。” 黄晓燕不好意思地说,她太知道自己这个包有多重了。 “不会吧,寒假还看书?你是哪个学校的,你们学校学习风气有这么浓吗?”男生似乎是随口问道。 “我是复旦大学的。”黄晓燕应道,丝毫没感觉出这男生有什么不良企图。 她可不知道,从她一踏进这节车厢,这男生的一双眼睛就已经粘在她身上了,及至发现黄晓燕的位置就在自己身边,这男生好悬没笑出声来。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那就是五个字: 颜值即正义。 “复旦,好学校。”那男生赞了一声,然后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道: “我叫徐云,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81级的。我家是茂林省瑞章市的,你呢?” 第二百章 高凡回来了 “永兰,你怎么还在磨蹭?” 沧海化肥厂家属区,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的莫秀红从后面追上同伴卢永兰,乍乍乎乎地冲她喊道。 “急什么,还有十分钟才到八点呢。”卢永兰乐呵呵地说道。 劳动服务公司是八点上班,偶尔迟到个几分钟,也不会有人说啥。小县城里的人都是习惯于慢节奏的,没事谁会风风火火地赶路? “你不知道,高老板回来了,说不定今天会给大家发奖金呢!”莫秀红说道。 “什么什么,高老板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卢永兰一下子来了情绪,她二话不说便跳上了莫秀红自行车的后架,一只胳膊搂住了莫秀红的腰。 她们说的高老板,自然就是指劳动服务公司,即沧化科贸公司的经理高凡。也不知道是谁首先这样叫的,很快这个称呼就风靡了整个劳动服务公司。 高凡的岁数小,这是一个硬伤。劳动服务公司的职工都是化肥厂的待业青年,大多数人年龄都比高凡大,照着厂里的习惯,大家应当叫他的小名小凡,或者直呼其名。 但高凡的作为,颠覆了众人的认知,让大家意识到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弟弟,而是应当给予他足够的尊重。 尊重一个人的方法,当然就是称呼他的官衔。可大家又觉得一口一个高经理地称呼高凡,似乎有些别扭。毕竟,在大家的潜意识里,“经理”都应当是腆着肚子,满脸油腻的那种人,高凡可还是一个孩子呢…… 高老板这个称呼就是这样应运而生的。这个称呼既能够理解为一种尊称,又可以当成是一句调侃,用在高凡身上正好合适。 出口日本的10万瓶化学清洗剂已经发出去一半,余下的一半也将在几天内发走。这些天,大家都在讨论一个话题,那就是这桩业务公司能够赚到多少钱,而又会拿出多少钱来给大家发奖金。 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高凡。因此大家对高凡可谓是望穿秋水。 “应该就是昨天回来的吧,下午还是晚上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叫了谢琴到他家去商量事情,我估计就是商量发奖金的事。”莫秀红蹬着车,说着自己的猜测。 来到生产区一角作为劳动服务公司办公场地的几间平房前,莫秀红和卢永兰发现,公司里的年轻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正三三两两地扎堆聊天,眼睛却全都盯着公司经理办公室的那个方向。 “红芹,怎么样,高老板来了没有?” 莫秀红支好自行车,与卢永兰一道来到人群中,拉着一位先到的伙伴问道。 那位名叫周红芹的待业青年用嘴向经理室那边努了努,低声说道:“已经来了,现在正和谢琴、薛楚江他们几个在经理室开会呢,你没看到胖子在那把着门吗,不让我们靠近。” 莫秀红抬眼望去,果然见宁默正背着手站在经理室门外,挺胸腆肚,一副大内侍卫的样子。 “门开了,门开了!” 这时候,有人鼓噪起来。话音未落,就见经理室的门打开了,谢琴、薛楚江等几个公司里的干部先走了出来,最后出来的正是高凡。 “高老板,今天发钱吗!” 莫秀红是个傻大姐,心里存不住事,见高凡走出来,便大声地喊了一句。 众人都扭头向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转回头去,看着高凡,等他回答。 高凡没有着急回话,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向站在两步开外的宁默低声说了句什么。宁默闪身进了办公室,很快就搬着一张笨重的写字台出来了。薛楚江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两个人把写字台抬到众人面前放好,薛楚江有待去拿一把椅子来垫脚,高凡却直接纵身跳上了写字台。 “各位,大家好吗?” 站在写字台上的高凡,向众人问候道。 “好!高老板好!” 众人乱哄哄地回答着,有些女工自己先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这种问答很有趣。 高凡做了一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然后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叫我老板,那我如果不说点有实惠的话,也对不起大家了。 “好吧,我知道大家都在盼着我回来,当然,我也知道大家盼我回来不是因为想我,而是想我给大家发奖金……” “不是不是,高老板,我们是先想你,然后顺便想想你给我们发多少奖金。” 有人在下面插话道,这话自然又激起了一阵笑声。 高凡说:“前一段时间,我回学校去参加考试,正好日本北岛先生的订单到了。大家加班加点,克服种种困难,顺利地完成了这个订单。 “我本来想对大家说句感谢,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公司是咱们大家共同的公司,大家为公司出力,哪里需要我说什么感谢。 “后来,谢姐跟我说,大家最需要的不是感谢,而是收获劳动成果。为此,我专门向咱们的上级领导,也就是沧海化肥厂的厂长高逸平同志做了一个请示,并且已经得到了批准。 “现在我宣布……” 说到这里,他故意地停住了。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听高凡宣布的结果。原本听高凡把自己的父亲叫做高逸平同志,大家还想起个哄,可高凡随后的话,让他们顾不上起哄了。大家等了高凡好几天,不就是等着这句话的吗? 高凡足足停顿了十秒钟,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说道: “我宣布,沧化科贸公司将从本次业务的利润中拿出3万元,作为全体职工的奖励和分红。其中,分红款按人头平均,每人100元整。 “奖金的基数是每人20元保底,对于在本次生产活动表现突出的职工,给予10元至50元不等的额外奖励!具体名单随便会向大家公示,并接受大家的监督。” “什么什么?咱们能发多少钱?” 有脑子转得慢的,赶紧拉着身边的同伴询问。 “每人120元,这是保底的。如果你做得好,额外还有10元至50元的奖励。” “那岂不是……” “什么岂不是?先别算了,跟我喊吧,高老板万岁!” “对对,高老板万岁!” “高老板万岁!” 众人齐声呐喊起来,现场顿时变成了快乐的海洋。 第二百零一章 一个死结 待业青年们的世界观很朴素,能给他们发钱的领导就是好领导。如果这位好领导给大家发的奖金数额足够大,他们不吝惜向这位领导送上几声万岁,反正喊万岁也不用花钱不是? 在做日本这桩业务的时候,谢琴、薛楚江等人就向大家说过,高凡做了指示,事成之后会给大家发奖金,只是具体数额尚未确定。 这些天,大家都在猜测可能拿到的奖金的数额,从1元到20元不等。偶尔有人提出奖金的数额可能达到20元以上,换来的都是大家口是心非的驳斥。 大家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奖金不会超过20元,因为这样的事情在沧海化肥厂从未出现过。大家满打满算也就忙活了半个多月,凭什么拿到20元以上的奖金呢? 当然,所有人在驳斥了这种猜想之后,心里都不免要泛起一个念头:万一呢…… 现在,尘埃落定了,高凡宣布了年底分钱的方案,分红100元,奖金20元,表现出色的那些人还有额外的奖金。 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不属于“表现出色”的那一拨,这个评价估计是属于谢琴、薛楚江、宁默等几个公司中层干部的。不过,仅仅人人有份的那120元,也足够让大家喜出望外了。 要知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父母每月工资都只有40元至60元不等,奖金也就3至5元的样子。现在他们自己每个月有30元的基本工资,年底还一次性地拿到了120元,这简直比父母还牛气了。 高凡说其中的100元是公司分红,对此大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分红的钱和奖金的钱,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年代里,大家都是习惯于拿工资的,没有谁知道分红是怎么回事。反正单位给自己发钱就行,何必去纠结于名称呢? 也正因为不理解分红这件事,所以大家觉得每人能够领到120元钱就是意外之喜了,他们忘记了高凡新官上任的时候给大家画过一个大饼,说公司赚的钱有30%是属于大家的。照着那个大饼来算,大家这一次应当分到的钱不是120元,而应当是600元以上。 关于给劳动服务公司职工分钱的事情,经历了一段极大的曲折: 作为一名穿越者,高凡觉得公司赚了钱,给大家分一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劳动服务公司的属性是大集体企业,也就是所谓集体所有制。 既然是集体所有制,每名职工都是企业的股东,企业赚了钱,给股东分红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把这个道理讲给高逸平听的时候,高逸平哭笑不得,少不得要给儿子上一堂体制基础课。 照高逸平的说法,劳动服务公司的这个所谓集体所有制,不过是为了应付制度要求而生拉硬拽上去的。 在高凡之前,劳动服务公司一直在靠化肥厂补贴过日子,说穿了就是国家为了安抚待业青年,由化肥厂出钱,通过劳动服务公司这个名义,给这些年轻人发一些生活费,换取他们不要到处惹事生非。 如果要严格地照着资产负债表来算,劳动服务公司早就已经是负资产了,那时候大家怎么不说共同承担债务,每人拿出百八十块钱来弥补亏损呢? 盈利了要分钱,亏损了却要化肥厂补贴,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对于父亲的说法,高凡颇不以为然。他指出,父亲说的情况是过去的事情,而他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之后,已经是另一回事了。 高凡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时,与化肥厂有一个协议,那就是劳动服务公司的利润中,50%上缴给化肥厂,30%归劳动服务公司集体所有,20%算是高凡的承包收入。 签订这个协议的时候,没人觉得劳动服务公司能够赚到多少钱,因此也就懒得去推敲细节了。照大家的想法,万一高凡真有点本事,劳动服务一年能够赚个三五万的,拿出30%给大家发奖金,也无伤大雅。 谁料想,高凡这个妖孽,一下子就搞掂了一个日本代理商,第一个订单就是100万的产值,利润足足有50万之多,这就让大家淡定不能了。 为了这50万利润的分配,化肥厂开了好几次厂务会,核心的焦点就是两个:第一,要不要给劳动服务公司留下30%的利润;第二,高凡拿走20%,也就是10万元,是否合适。 其中,第二个问题颇有一些敏感,因为高凡是高逸平的儿子,剥夺高凡的承包费,就相当于抢了高逸平的钱。当着高逸平的面,大家是不便直说的。 不解决高凡承包费的问题,劳动服务公司的留成问题也就无法解决,这就成了一个死结。 没办法,高逸平只能让厂办主任徐真新把厂务会上的意见做了一个总结,报送给省化工厅,请化工厅定夺。 化工厅对于这件事同样觉得挠头。时下已经有一些企业在搞承包制的试点,比如承包一个车间,或者运输公司的司机承包一辆客车,采取的方法是像农村联产承包一样,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归个人。 从各企业试点的情况来看,承包制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基本做到了国家、集体、个人都满意,群众的意见也不大,属于可进一步推广的方式。 可沧海化肥厂报上来的情况,却让大家犯了愁。最大的问题,就是利润实在太大了,按照先前的协议,承包者一个人就要拿走10万元,这让一干省厅领导怎么敢答应。 这时候,有人想起高凡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一事是郑立农推动的,算是郑立农主导的一个试点。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情难道不应当是请郑立农来解决吗? 于是,球又被踢到了化工部。当然,在茂林省化工厅的请示报告上,是要说明白省里的意见的,省厅的倾向是照协议办事,只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与中央的精神有冲突。 高凡一回到家,就听父亲说他的事情通天了,最终是化工部党组做出批示,认为承包协议是有法律效力的,在确定各项核算无误的情况下,企业应当尊重原始承包协议,不应因承包费用的多寡而朝令夕改。 第二百零二章 利益均沾 “小凡,你一下子拿走10万元的承包款,这不合适。” 在讲完事情的原委之后,高逸平忧心忡忡地对高凡说道。 “怎么就不合适了?”高凡却是极其淡定。 化学清洗剂的配方是他拿出来的,北岛正伸这条线是他建立起来的,他可以说是没有使用厂里的任何额外资源,为厂子挣到了50万的利润,从中间拿走10万有何不妥? “是不是拿得太多了?如果只是1万,或者2万……” 母亲冉玉瑛在旁边插话道。在她心里,一方面觉得儿子拿10万元的承包款有些惊世骇俗,没准会违反什么政策,但另一方面,要让她放弃这笔钱,她又舍不得。 她觉得,如果不是10万这么扎眼的数字,而是少一点,比如8万,是不是就无所谓了呢? 可是,应该拿10万的,减成8万,相当于白白让出去2万,凭什么? 高逸平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只是他的理智和经验警告他,拿走这么多的承包款是会招来非议的。虽然有化工部的批示,厂里乃至化工厅都不会有人再质疑这件事,焉知过几年政策会不会有变化,届时有人翻出旧账来找麻烦怎么办? “爸,你放心吧,国家的政策是不可能走回头路的,这不是涉及到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整个国家前途的问题。”高凡给父母吃着定心丸。 “这一点,我也相信。”高逸平点点头。作为一名企业领导,他对时事也是很了解的,知道国家在推进政策方面的决心。 “我只是觉得,这个金额有点大了。如果少一点,倒是无所谓。”高逸平说。 高凡笑道:“爸,当初签协议的时候,你怎么痛痛快快地就答应我拿20%了?” 高逸平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悻悻然地说道:“我哪知道你会搞得这么大,生意都做到日本去了。 “我本来想,你一年能够拿到一两万的承包费,到时候可以作为一个承包致富的典型。结果你这才几个月时间,就要拿10万的承包费,说不定要成了反面典型了。” “可是现在化工部都知道这件事了,也同意我拿10万元的承包费,难道厂里还要扣下不成?”高凡问道。 高逸平说:“扣下是不可能的,厂里也不敢这样做,这样做不是和化工部领导的指示背道而驰了吗?我想了好几天,觉得可以有一个变通的办法,那就是你把承包费领到手,再拿出9万捐给厂里……” “凭什么?”冉玉瑛瞪起了眼,“凭什么捐这么多,依我看,最多捐1万。” “捐1万有什么用,我们一下子拿到9万元,还是会有眼红的。”高逸平说。 冉玉瑛正待反驳,高凡拦住了她,对高逸平说:“爸,这不是眼红不眼红的事情,而是我把钱捐给厂里,师出无名。 “对于眼红的那些人来说,就算我把钱全部捐了,他们也照样会眼红。同时,他们还会说,我高凡肯定是搞了什么不正之风,否则厂里合情合理发给我的钱,我为什么不敢要?” “这……” 高逸平一下子就哑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个角度,经高凡一点拨,他才回过味来。是啊,好端端的,拿到手的钱还要捐出去,这岂不是坐实了这笔钱不合法或者不合理吗? 他可是知道,对于那类喜欢背后捣鬼的人来说,无事都能闹三分,更何况抓住了你的一个把柄。 高凡此前在陈兴泉那里拿到了一些分红款,给家里买了电器,厂里有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到时候,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就会说,其实高家父子通过非法手段,搞到了很多钱,现在把明面上的承包款捐出去,不过是做个姿态。 这样一来,捐出去的钱就等于是打了水漂,非但不能帮高凡正名,反而平添了更多的疑点。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钱你全都收下?”高逸平问道。 高凡说:“当然要全部收下,而且,如果高厂长愿意,最好可以开一个全厂大会,公开表彰我的贡献,并且当着全厂干部职工的面,把十万元现金发到我的手上。” “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冉玉瑛不安地问。 高逸平却是认真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这倒不失为一个以毒攻毒的办法,让人看到我们光明磊落,反而没法去煽风点火了。不过,厂里一些酸溜溜的议论,恐怕是少不了的。” 高凡笑道:“爸,要解决这些酸溜溜的议论,最好的一个办法,就是利益均沾。如果大家都得到好处了,议论就少了。” “利益均沾,怎么讲?”高逸平问。 高凡说:“很简单,照我上次跟你说的,我给劳动服务公司的职工,每人发100元的分红。厂里不是拿到了25万的利润分成吗?扣掉上缴化工厅的部分,厂里的职工,一个人发50元的年终奖,够不够?” “这倒是够了……”高逸平说。 化肥厂现在是省属企业,利润有一部分是要上缴给化工厅的,厂里留成的也有10多万元。全厂1000多职工,每人发50元奖金,也就是六七万。这笔钱是额外的收入,拿来作为职工福利无可厚非。 高凡的这个建议,事实上就是让全厂的职工都享受到劳动服务公司这笔日本业务的红利,大家饮水思源,对于创造了这单业务的高凡,自然会产生出好感。 这样一来,关于高凡拿走10万元承包款的事情,大家就会有其他的解读,会觉得这是高凡自己的本事,拿这笔钱是合情合理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人,当然永远都是会有的。但在大家都得到了好处的情况下,这些人要在背后嘀咕,就会有人出来与他们争论,这样这些人就难成气候了。 反之,如果光是高凡一个人拿了钱,全厂职工都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获得任何好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替高凡出头。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高逸平同意了高凡在劳动服务公司给众人分红的提案,并且一早就安排厂里的会计去银行提款,拿到钱之后直接送到劳动服务公司来。 第二百零三章 是不是有点飘了 “劳动服务公司要建立一个技术研发中心,这个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一点?” 沧海化肥厂的厂部小会议室里,副厂长裘国梁皱着眉头质疑道。 这是化肥厂每周例行的厂长办公会议,在讨论了厂里最近的几项工作之后,厂长高逸平抛出了一个新的议题,那就是劳动服务公司申请建立技术研发中心的事情。 这个议题一提出,立马就受到了裘国梁的批判。 “他们不过是钻了一个空子,赚了点钱,现在又是给职工分红,又要搞什么技术研发中心,钱花完了怎么办?”裘国梁用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评论道。 “老高还是先说说看,你家那个小凡,想建一个多大规模的技术研发中心。如果只是一个小实验室,养两三个技术员,我觉得还是应该的。这段时间他们生产清洗剂,中间出了技术问题都是让厂里的技术科去解决的,现在他们有钱了,也该自己搞个小技术科了。” 分管后勤的副厂长孔龙根打着圆场,对高逸平说道。 厂领导之间都是非常熟悉的,高凡可以说是众人看着长大的,即便是现在当了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大家依然习惯于称呼他的小名,而不会严肃地称呼他的大名。这种称呼方式,也算是一种亲昵的表现吧。 “对对,我估计,你家小凡的意思就是搞个小技术科吧,名字起得大气一点,叫个什么研发中心,这也是年轻人的心性嘛。要说起来,老子英雄儿好汉,小凡的这个气魄,还真是得了老高的真传啊。” 分管工团保卫的副厂长酆春荣附和道,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恭维高逸平,不过潜台词依然是认为所谓”研发中心”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 看到大家都在否定研发中心的事情,厂办主任徐真新发话了,他说道: “劳动服务公司建研发中心这件事,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支持的。 “一来,他们用的钱是劳动服务公司名下的分成,是他们自己赚的钱。郑部长安排小凡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时候,就说过要让劳动服务公司自负盈亏。现在他们自己赚到了钱,要怎么花,咱们厂里还真没法干涉。 “二来呢,小凡对劳动服务公司提出的经营理念,就是科技导向。他不是已经把劳动服务公司改名叫沧化科贸公司了吗?这个科贸,就是科技和贸易的意思,没有科技就没有贸易。 “劳动服务公司这一次能够把产品卖到日本去,创汇1亿多日元,这是省里多少大企业都做不到的事情。说穿了就是他们搞出了这么一个高科技产品,比日本人自己搞的产品还要好。 “我听小凡说起过,他们下一步还要开发更多的新产品,也是冲着打进国际市场来的。所以,他们要建一个技术研发中心,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且,我估计,以小凡的魄力,要建这个中心,肯定不会是小打小闹,没准搞出来会比咱们厂的技术科还要大呢。” “这个,是不是有点飘了?”裘国梁说,”他们搞出那个化学清洗剂,能够打入日本市场,的确是很了不起。但我们都是搞化工的,中国的化工业水平和日本相比,有多大的差距,大家都清楚吧? “在这之前,日本人可能是没有关注到化学清洗剂这个产品,让咱们捡了个便宜,其实这个便宜也不算大嘛。100万人民币,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笔大钱,对于日本人来说,可能就是根本看不上的。 “古人说,得意不可再往。人家让咱们占了这一次便宜,还能每次都让咱们占便宜?现在就想着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进国际市场,我觉得是不太可能的。” “小凡这次从北京回来,带回来了两个新的配方,是他在北大化学系的老师帮着优化过的。小凡说,用这两个配方生产的化学清洗剂,在日本市场上至少还能保持两年的领先优势。”高逸平说道。 “这怎么可能?咱们能够开发出来的配方,日本人没理由开发不出来啊。”裘国梁说道。 “这倒不一定,科研这种事情,有时候还是有些偶然性的。咱们国家也有一些技术,在国际上是独创的,像去年咱们搞的那个人工合成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不就是世界首创吗?”孔龙根反驳道。 “那是集中了全国的力量才搞出来的,以咱们厂的力量,不,应当说是咱们厂劳动服务公司的力量,怎么可能搞得出?”裘国梁抬杠道。 徐真新说:”裘厂长,话可不能这样说。咱们厂是一个县里的小化肥厂,这不假。但高凡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帮着周晓芸设计的铵改尿方案,是得到了化工部认可的。化工部原来的方案,也是集中了全国的力量,但高凡,加上周晓芸,两个人就提出了比化工部更好的方案,这说明高凡是有实力的。” “这件事嘛……” 裘国梁有些语塞了。厂子现在就在搞铵改尿的设备改造,化工部拨了2000万技改资金下来,沧海化肥厂也因此而由县属直接升格为省属,这是没法否定的事情。 这些天,国家化工设计院来了一批专家,指导铵改尿工作,裘国梁也和他们接触过,从他们嘴里,裘国梁知道周晓芸提交的方案震住了许多大腕专家,而这个方案的核心概念,却是那个小小的高凡提出的。 铵改尿的设计,比开发一种化学清洗剂可要难得多。高凡能够解决铵改尿的核心技术,要开发出几种让日本人都服气的化学清洗剂配方,想必也是能够做到的吧? 裘国梁反对这件事,其实唯一的理由就是想和高逸平对着干,他实在是有些看不惯高逸平的得瑟。 “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先看看劳动服务公司后续的业务情况再说吧?”裘国梁决定以退为进了,”他们现在刚刚完成一笔外贸业务,如果后续还有新的业务,而且业务额不比这一次的少,那么要建一个技术中心,倒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