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之魄》 第1章 《雷之魄》 作者:柳残阳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少侠救美 夜,深沉。 天空是一片浓浓的漆黑,没有月光,甚至连眨着鬼眼的星儿也没有;空气中,飘漾着淡淡的寒意,初秋的季节,在中宵,可不真有点冷丝丝的。 这里于豫鲁交界处的“老通城”,这“老通城”不算大,却是相当繁华,两省的买卖家有不少是以此地做为货物的转运点及交流处,因而造成了这个小城有着些儿畸形的闹嚣与壅塞。 便是闹嚣与壅塞吧,在这个时候却也差不多全安静下来了,三更天啦,又那么凉森森的,还有谁愿意睁着一双惺忪睡眼空熬夜呢?看看城里,除了有那么几处秦楼楚馆仍在灯火隐约的逗着乐子之外,其他地方,也已叫一片沉沉的黑暗给吞噬了,那些黑黝黝的屋宇里,不消说,人们早就拥着热被窝寻梦去啦……静得出鬼的狭窄街道上,这时,却突然有一条人影闪了出来,这人在街角的阴影处伫立片刻,又小心翼翼的左右探查了一遍,以后,他动作快得像头狸猫般“唰”的便蹿上房顶! 在栉比相连的屋脊上,这位全身黑色劲装的夜行人,轻车熟路的奔向靠城东的一座深沉房舍而去;他的身手矫健,行动无声,在滑不留手、高低不平的屋面上奔走,就像踏着宽坦大道一样,利落极了,也稳当极了。 这人的功夫,说好是十分的好,但是,却在形态间透着那么一些儿不妥,似乎,呃,有些鬼祟的味道。 当他一溜烟似的飞跃进这片深邃的屋宇之内时,嗯,借着大门口挑着的那只晕糊糊,红茫茫的油纸灯笼,我们可以隐约看见印在灯笼上的几个黑字:“如归客栈”。 夜行人像是对这家客栈的格局非常熟悉,他在越墙而过之后,毫不稍停,连连掠过三排客房,老马识途也似一直朝左边的那间厢房逼近,只是,一到房里,他的动作却更加轻悄了,蹑手蹑足的,就怕惊醒了房中的什么人一样。 这间厢房的位置正好面对着那三排普通客房的右侧,中间还隔着—小块置满了盆花的天井,它的后面及右边,另外还有着两排客舍,但在这些房舍的距离中,亦同样是由两片小巧的花园所隔绝了,换句说话,这间厢房的建筑是独立的,它不与其他任何客房相连接,当然,它的身价亦必就会比诸以外的房间来得高了,而住在里面的人,不消说,也就可以想见气派之如何与众不同啦! 夜行人来到这间厢房之前,却突的一个转身斜窜到一边的小花园里,厢房的一扇花窗,嗯,就正好面对花园! 抬头看了看天色,夜行人颇有耐心的在一丛矮竹之后盘膝坐下,他的双睛,却定定的——不,简直是贪婪又渴切的投注在那扇紧闭的花窗上! 借着这个短暂的时间,我们可以将这位仁兄的外貌看个清楚,他有着一张狭长的马脸,疏眉、细眼,一只硕大的蒜头鼻子下面却生着一张刻薄的嘴唇,他的肤色是微黑的,如今,正有几颗油腻腻的汗珠自他齐额勒住的头巾边沿浸淌,这种天气,他却像是在烧着心火呢……片刻后——夜行人忽的站起,悄无声息的到了花园前面,他就站在那里,深深调匀着呼吸,而每在他调匀一次之间,脸上的肌肉全部那么不由自主的抽搐着……轻轻的,他伸出右手——一右手却在不住的颤抖着,然后,手指一遍又一遍的弹在窗框上,“哒、哒、哒、”“哒、哒、哒、”。 房里没有反应。 于是,夜行人的呼吸顿时变得粗浊了,也变得急迫了。他那双细眯眼睁得铜铃般大,眼中有一片火焰般的骇人光彩射出,而这片光是饥渴的、冲动的,淫邪而又带着兽性的! 不知在什么时候,夜行人的手上已多了—柄薄而利的小巧匕首,他顺着花园的隙缝插进去往上一挑,“啪哒”一声,里面的花窗的横闩已然坠落——这连串的动作,全证明他是一个老手一一夜走千家的老手! 缓缓的,夜行人手掌贴窗,将窗儿朝里推开,甫始推开,他闪电般掩到一侧,静待半响,发觉房内依旧毫无动静,他这才面露喜色,耸身跃进! 房中,陈设雅致而明洁,镶嵌着云母石的圆桌上,那盏捻到最小光华的银灯,正散发出荧荧的光辉来,由这黯弱的光辉,更衬托出这房间里那一种宁静而温馨的气氛,尤其是,靠墙的一张宽大软厚的桃花心木卧榻上,正画龙点睛的侧躺着一个少女的窈窕身影,这种气氛,也就变得更加浓郁了。 床前,浅黄色的流苏配着浅黄色的罗帐,而罗帐是半垂的,由桌边,可以清楚看到那卧榻上少女身躯的轮廓,以及,在她那均匀呼吸时腰胸部分的有节奏的起伏颤动……夜行人一时竟看呆了,他站在那里,嘴巴微张,鼻翅儿急速翕动,双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渴切光芒来,光芒中含有温腻腻的色彩,火熊熊的兽性,就宛如一头虎——饿极了的虎,骤然间发觉了一只正窜入绝地的羔羊一般! 吁吁的喘息着,夜行人一步一步的,馋像毕露的朝床前移近,忽然,他仍还记得回身将花窗关好,又迫不及待的冲向前去。 站在床边,夜行人先将垂下的那一半罗帐拉起,他俯身仔细的、又贪婪的注视着那酣睡中的少女侧影,等看够了,才小心翼翼的,像拈着块价值连城的白壁一样,伸出两指将少女的身躯翻转过来,变成仰面躺着的姿势。 室中的光线虽然是显得幽暗了点,但却仍有足够的亮度映照出这位睡梦中少女的面庞来,而老天,这又是一张如何美艳绝伦的面容!这新月般弯长的眉毛,闭着的,却有两排密密的睫毛的凤眼儿,那挺直端秀,又微含傲气的小鼻子,那菱形的、红润又精致的樱唇,这些,全都那么无懈可击的配生在她那张瓜子脸蛋儿上,她的脸容原该是莹洁白嫩的,只是此刻却有些奇异的红晕浮现,但越是这样,却越发显出那红白相映的娇丽与妩媚,诱人极了,迷人极了,床前的夜行人就差一点连口水也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少女睡得很熟,也深沉,照说,一个女孩子是不该这么贪睡的,她身上穿着一袭高贵而精致的白缎寝衣,薄薄的夹被踢在一旁,露出一双莹洁如雪也似的玉臂来,那肌肤是如此光润细腻,仿佛挤得出水,吹弹得破! 一股奇异的、幽淡的白兰花香飘浮在这充满了奇丽景像的卧室中,而在这片香味里更糅合了一种少女身上特有的处女芬芳,于是,这些聚集起来,就更加形成为一股刺激与诱惑,刺激着夜行人的感官,诱惑着夜行人的色欲。 像头饿久了的野兽一样,夜行人红着一双眼,大张着嘴巴,脸上的肌肉不住痉挛,混身也在难以抑止的颤抖,终于,他疯了一般开始撕裂那少女的寝女、亵衣,连少女身上最后一件蔽体的水红色的小肚兜也扯了下来! 现在,这位姑娘也已是全身赤裸裸的了,赤裸得十分彻底,甚至一丝布、一条线也没有,她那丰盈的、美好的.玲珑剔透而又滑如凝脂般的胴体便完全展露了出来,那么诱煞人又迷煞人的展露了出来! 嗓子里宛似拉着风箱,夜行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又—阵的“呼——噜”“呼一噜”声响来,他一口口的干咽着唾沫,脖颈上的喉结也在不住上下移动,这时刻,他两只眼全看直了,一对眼球就差点没突凸得掉了下来! 长长吸了—口气,夜行人抬起头来,闭着眼,似乎是竭力使自家镇静下来,过了片刻,他才将视线重转到那少女一丝不挂的胴体上,只是视线甫一接触,他却又开始了激动与颤抖! 火痴痴的瞪着那具有如象牙雕刻而成般的半透明似的美丽躯体——那具躯体仍旧一无所奇+shu$网收集整理知的熟睡着,这夜行人一边用力拧着自己大腿,一面下意识的吞着口水,嗓眼里发沙的自言自语:“奚俊a啊,奚凯…就算这妮子是你生平接触过的最上等货色,也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甭这么没出息……别忘了你个是经过世面的人物哪……镇定点,镇定点,这是块口中肥肉,煮熟的鸭子,跑不掉的……”这叫奚俊的夜行人再次长长吸了口气,然后,他自怀中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描金木瓶,旋开瓶盖,自中用小指甲掏出一点青色的药粉来,轻轻抹向那少女鼻端,而在他这一动作的刹那,他已同时快逾闪电般点住了那少女的软麻穴。 于是—— 小女口中发出了一声令人魂魄与授的娇慵呻吟,又跟着疲乏的叹了口气,像是刚自一场美丽的梦境中转了回来,她满足的咿唔了两声,大概在朦胧中觉得有些寒意儿——如今她是光着身子的----她似乎想将夹被拉起,但是,她却在半醒状态中,突然惊觉她已完全失去了动作的力量! 自幼以来的环境磨练,与一种本能的警惕反应,使这位少女在骤然的一阵寒悚刺激中,猛然清醒过来,她双眼蓦睁,一睁之下却立即闭上一一她要使自己的视力迅速适应在突然醒来后的室中光线! 就在这瞬息中间——这少女的眼睛尚未睁开前的一刹,她已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脱除净光,而且,她马上发现身体的异状——她的穴道竟被人封住了! 缓缓地,少女重新睁开了眼睛,天呀,那是一双何等明媚,又何等澄澈清莹的丹凤眼儿啊,她的目光徐徐扫过自己完全暴露了的身体,又徐徐转投在床前站立着的奚俊身上,令人惊异的是,此时此景,这少女目光中的神情竟是如此冷漠,又如此镇静! 第2章 那奚俊直乐得双手互搓,他更朝前进了—点,狞笑着,语声猥亵的道:“小娘子,呵呵,旅邸清冷,寒夜寂寥,小生不才,斗胆毛遂自荐,特一奉陪榻侧,与小娘子共效于飞……”少女死死的盯着奚俊,眼中的光芒由冷漠而变得痛恨,由镇静而转成酷厉,她一言不发,满口银牙却全咬进唇里! 奚俊又吞了口唾沫,色迷迷,晕糊糊的接着道:“本来呢,小娘子你中了小生我的‘玉仙香’至少要昏睡如死般经过六个时辰才能逐渐清醒,小生大可在你昏睡之中得遂所愿,不过这样却大大的没有意义了,其一,小娘子你若在全无知觉的情况下由小生摆布,固然难以品尝到那种欲醉欲仙的乐趣,而小生亦同样的感到味同嚼蜡,没有那等活蹦乱跳来得快意;其二呢,嘿嘿,小生与女人家做这等事,总也希望对方也极情愿,不受委屈,这样一来彼此之间才会有味道,更觉甜蜜。” 睁着那一双满布血丝的红眼,奚俊伸出一双鬼爪子在少女滑不留手的香肩上轻轻抚摸着,又道:“所以么,小生才用解药先将小娘子你弄醒过来,也免得你事后埋怨小生我太过自私,只顾个人享受……”自己的肩膀被那色鬼抚摸着,少女宛如触电般一阵阵的痉挛,更一阵阵的寒栗,她有一股做呕的感觉,就像是一种什么特别污秽的东西沾到她身上——样,窝囊透了,恶心透了! 尖冷的,少女突然开了口:“拿开你的脏手!” 奚俊愣了愣,不由自主的缩回了手,似是颇出意外,呐呐的道:“什么!你不愿意?” 有无比的悲愤,至极的羞辱,难以言喻的仇恨蕴孕那双美丽的眸子里,但她强自忍住,语声严峻冷森的道:“大胆狗才,无耻淫贼,你是瞎了眼,迷了心,竟敢用这种禽兽不如的下流手段来暗算小姐,更以这种不出自人口的龌龊言词来污辱小姐,狗才、畜生、淫贼,小姐我包管叫你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吃这一顿臭骂得七荤八素,手足无措,奚俊不由恼羞成怒,怨火夹着欲火一起上升,他咆哮一声,狰狞的道:“你你你……你这不识抬举的贱人,小浪货,你竟然敢骂起大爷我来?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去你个娘的,大爷现在就玩了你,看你他妈能奈我何?” 说着,他三不管坐在床边,便为自家脱起衣裳来! 这时,那少女动也不能动,嚷又不能嚷,她咬着牙,切着齿,一个字一个字像冰珠子一样迸自牙缝! “你——狗才,你敢碰我一下!” 转过脸嘲弄的龇牙笑了,奚俊得意洋洋的道:“妈的,你是什么玩意?大爷我不敢碰一下?你等着瞧吧,看看大爷能不能玩翻了你?” 少女双眼中泪珠盈盈;嘴唇咬破,鲜血染颊,她就是不肯咽出一声,痛恨的;声如泣血:“狗才,我是‘六顺楼’澹台又离的义女,你敢动我一下,看我义父不将你活活分尸挫骨!” “六顺楼”“澹台艾离”这七个字,就活像七根火红的钢针猛一下扎进了这采花贼奚俊的心腔子里,惊得他蓦的一哆嗦,脱着衣裳的双手也顿时僵在那里,他那张马脸骤然变白了! 呆了好半晌,他才吃力的站起,目注床上裸女,惊骇加上震恐的道:“你……你说什么?你……呃,你会是‘六顺楼’当家的澹台又离那老怪物的义女?” 少女悲愤无比的道:“你这种贼,小姐我不屑骗你!” 怔怔的看着那少女,奚俊忽然笑了起来,他连连摇着头道:“不信不信,好个贱人,这一套花招竟然耍到我‘鬼狼’奚俊的头上来了,妈的,也不知你从哪里听到了澹台又离这老怪物的名字,眼前就顺口吐出来吓唬你家大爷,就凭你一个小妮子,岂也会和天下武林一霸的‘大黄莎澹台又离拉上关系?” 那少女银牙紧挫,睚眦欲裂,她两眼中光芒如血:“狗才,你如不信,桌下有一具紫色小皮囊,你打开一看就会明白。” 略一犹豫,奚俊贼兮兮的自床沿站起;乘机又摸了少女一把,然后,光着膀子,提着裤子,慢吞吞的来到圆桌之间,伸手在桌底一探,恩,果不然他提起一具长方形的精巧紫色皮囊出来! 一手提着裤子,另—手便将皮囊解开,当那具紫色皮囊的活扣甫始弹开,“当”的一声脆响,囊中—块金光闪烁的八卦牌便掉在了桌面上! 这块八卦金牌,大小有如拳头,正面雕镶的是八卦图形,背后,却刻着五个圆形怪异字体:“六顺楼澹台”! 当然,“鬼狼”奚俊久走江湖,这块八卦金牌乃是代表着什么意义他不会不知道,威慑武林的“六顺楼”,在外面有两种信物,一是八卦金牌,一为八卦银牌,八卦银牌为“六顺楼”的次等人物使用,而八卦金牌,则非“六顺楼”的首要核心角色不能获配,换言之,持有这“八卦金牌”的人,就必定是“六顺楼”极有份量的人物无疑。 发现这块八卦金牌,奚俊不由得傻了眼了,他犹不甘心,再伸进皮囊内一掏,却又掏出来样东西来,一样是一只精工雕刻着细致龙纹的檀木盒,启盒而视,里面赫然是一柄精巧而珍贵的纯金小伞模型,小伞的伞面上,更刻着几行小字:“谨以此小小金伞,赠给我最乖的女儿”,下款署名,一笔一划不少的是“澹台又离”四个惊心动魄的字! 另—件东西,却亦是一柄尺许长短,以类似真丝绢为面,以锋利钢刃为骨的怪异的摺扇,展开扇面,上头精绣着两枝白水仙花儿,一朵花儿轻偎着另一朵,绣工细腻,传神异常。 现在,奚俊的满腔欲火,也已化成了冷汗涔涔,里外衣衫全湿透了,他非但相信了那少女即是“六顺楼”当家的“大黄杀澹台又离的义女,更恍悟出这少女本身的来历,是的,她是澹台又离的义女,不仅是澹台又离的义女,她本人更是江湖上有了名的角色: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而羡煞了一干英雄儿郎的“青罗扇”水冰心。 愣了好半晌,奚俊才转过身来,他呆呆的看着床上那个粉妆玉琢般的诱人胴体,干涩涩的咽了口唾沫:“呃……呃……你是‘青罗扇’水冰心?” 那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声僵木而冷硬:“不错,我是水冰心。” 顿了顿,她又怒斥道:“狗才,你还不立即给我解开穴道?” 舐舐有些干裂的嘴唇,奚俊的一张马脸上阴晴不定,眼珠子也在骨碌碌的乱转,他缓缓向前移,边阴的道:“我若放了你,水冰心,你保证不寻我晦气?” 似哭般的冷笑起来,床上,“青罗扇”水冰心咬着牙道:“狗才,你以为我会饶过一个如此侮辱了我的下流畜生?像你这种禽兽不如的蟊贼,留你活在世上便是一种罪过!” 阴沉沉的,奚俊道;“水冰心,你真是这样想么?你不后悔么?” 狠狠“呸”了一声,水冰心道:“淫贼,我绝不会放过你……”突然间,奚俊的马脸上掠过一片恶毒的神色,他“格噔”一咬牙,双目中红光又现,歪扭着嘴,他暴烈的低吼:“好贱货,大爷便一不作,二不休,现下先玩个痛快,然后一刀子送你归西,看看会有谁来替你伸冤,更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水冰心一阵惊栗,脸色大变,但是,她早已决定了那最后的一步棋子,这时,她仍强自镇定,冷厉的道:“狗才,你……你敢动我一下!” 三把两把,奚俊已经将自己的裤子褪落,只剩下一身小衣了,他狞笑着,丑怪异常的逼近了床前,浊粗的呼吸着,他伸出双手按向水冰心的胸脯,在室中低弱的光辉映衬下,他的马脸通红,口涎长流,鼻孔大大的张着,双眼睁得如两只牛睛,那形状,好不令人作呕! 凄颤的叹息一声,水冰心双目中泪珠溢出,她一闭眼,就待用力嚼舌自尽,而这时,奚俊的那只魔爪就快要接触到他那丰润的胸脯了。 事情的发生突兀得没有一丝丝先兆,就像是奇迹般,在这千钧一发中,一个悠悠的、清朗的,更带着那么几分揶揄,几分懒散的第三者的语音蓦然响了起来:“啧啧,可真叫‘无毒不丈夫’呐,即想要色,又待要命,朋友,你确实狠着哪!” 话声来自窗口的方向,虽然是那么低沉,那么舒徐,但是,此时此景,听在奚俊的耳朵里,却不啻响起了一片焦雷! 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奚俊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猛而抽回那双尚未沾及异香的爪子,转身目光急扫,天爷,方才关得好好的花窗已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启开了,窗槛上,赫然靠着一位大腿翘在二腿上的怪客! 那位意态悠闲的朋友,却是好一个罕见的俊俏人物,他一身月银色丝光闪闪的长衫,浓密的黑发上一顶银色束发冠簪于头顶,一双同样又黑又浓的眉毛斜飞入鬓,有若星光般灿亮的眼睛下是—只悬胆般的挺拔鼻子,薄薄的双唇现在正微抿着,两边嘴角,勾成一个泛着嘲弄意味的孤傲浅笑! 一时手足失措,奚俊震在那里竟不知怎么办才好,那翘着二腿的银衣人哧哧一笑,慢条斯理的点了点的奚俊的鼻子,道:“食色,性也,伙计找女人我并不反对,但却要找得是路数,不能胡作乱来,你眼前的这种行为就是大大的不对了,这叫‘采花’,你知道吗?采花就犯了淫行啦,而犯了淫行的人,江湖同源是谁见了也不会轻饶的哪!” 用力吞了唾沫,奚俊踏前一步,一只脚暗中慢慢伸出,竟图勾扯自己先时丢在地下的衣裳,口里边掩饰的咆哮道:“你是推? 第3章 竟敢前来破坏你家大爷的好事?我看你是活腻味了……”摆摆手,银衣人笑眯眯的道:“喏,喏,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奚俊,你若想拿地下衣裳里暗藏的家伙,可以,大大方方的拿吧,我不阻止你。” —下子僵在那里,奚俊不由尴尬到了十分,自己的心意被对方截穿,这份难受可就甭提了,他愣愣呵呵的呆站着,一条腿已斜伸出一大半,也不晓得收回来好,还是摆在那里好了! 银衣人用手敲着自己膝盖,依旧笑吟吟的道:“你是头出了名的色狼,奚俊,老实说,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尤其不喜欢色狼,那位姓水的小姐骂得对,你不折不扣是头畜生,是个狗才!” 怒火蓦升,热血沸涌,奚俊马脸一阵红,—阵白的厉吼道:“混帐王八蛋,你这小子是吃了狼心豹胆了,竟敢如此辱骂你家奚大爷!狗操的杂种,是汉子外面等着,奚爷这就出来教训你!” 口里有趣的“啧”了两声,银衣人面不改色的笑着道:“当心祸从口出呀,我的儿,须知我的脾气虽好,若将我惹翻了,却不是你这种小淫贼所能担待得住的,而且,对我讲话嘴巴不干不净,只怕你要后悔吧……”摸不透对方的底细,更不晓得人家的来路,奚俊心里不但是气,是急,是怕,是惊,更有着无比的狐疑与迷惑,他强自压制,怀着鬼胎,色厉内荏的叱道:“少他妈在奚大爷跟前说大话,奚大爷走三江,过五湖,胸膛上跑得马,肩膀上立得人,什么英雄好汉没有见过?什么三头六臂未曾碰过?就凭你小子就想唬住大爷我,却是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带着三分说不出来的那种轻蔑味道斜睨着奚俊,银衣人将翘着的二郎自窗槛上垂到里面,他双肘靠在膝盖上,两手托着下巴,慢吞吞的道:“在我面前称英雄,道好汉,奚俊老弟,你是吃错药了,你走的什么三江,过的什么五湖?就单靠在娘儿们胯底下打滚混过来的?啧啧,假如我是你,早就一头撞死算了,哪还敢在人前夸耀?自已是什么样的角色,多少也该有点数呀,光顶着颗狗脑袋去硬撑,成么?” 几乎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奚俊向上一指,咬牙切齿的大叫:“好个狂夫,你你你,你他妈利舌利唇的讥笑大爷,却是你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人物?” 目光朝床上活色生香的玉体溜了一转,银衣人淡淡的道:“我是什么人物?问得好,但我不妨告诉你,我这人物么,比诸阁下你,可是高明得太多太多呢。” 愤怒至极的瞪视着对方,奚俊恨不能将那人生吞了,他恶狠狠的叱道:“你吹什么大气?比大爷我高明多多,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家那副德行,高明?高明个鸟!” 摇摇头,银衣人笑嘻嘻的道:“我是今晚兴致好。才和你费了如许唇舌,也不过就是解解闷罢了,其实,我大可一脚踢你出去,半句废话不说的;假设有知道我的人看见我和你这种下三流的采花淫贼罗嗦了这么久,一定会怀疑一点,奚俊,我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善人呐!” 奚俊一面用力揉擦着左颊上的朱红掌印,一边惊恐交加的抖着嗓子道:“卫……浪云,江湖传规——各行各道,互不相扰——你……你也全当放屁!” “嗤”了一声,卫浪云藐然道:“剥掉人家的裤子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还待在奸污人家之后杀人灭口这等卑鄙行径?谁遇上了能不管?奚俊,找女人要人家心甘情愿,似你此般手段,非但等而下之,简直丢我们男人的脸丢到姥姥家了!” 面孔的肌肉在不停的痉挛着,奚俊畏怯的道:“我……我是迫不得已……”重重一哼,卫浪云道:“放你娘的屁!姓奚的,今夜你是遇上我开明豁达的人,若是碰着别个,只怕摘了你的脑袋瓜子还得当球踢!” 全身颤抖着,奚俊朝前移了两步,可怜又可笑的道:“卫大侠……现在,是否以放我走了?” 斜睨着他,卫浪云一笑,道:“滚!” 立时像一头哈巴狗似的干恩万谢着,奚开面仍在用力擦抹左颊,—面回身就待穿上衣裤。 蓦地,卫浪云冷然道:“站住!” 激灵灵打了个寒栗,奚俊马上僵在那里,他魂飞魄散的回过身来,以乞怜的目光哀求着卫浪云,语声抖索:“卫……大侠…你可得说话……算话碍…”忽又展颜笑了,卫浪云道:“当然。” 他瞅着奚俊,又笑吟吟的道:“你就这副德性走!” 呆了呆,奚俊立时哭哀着脸道:“卫大侠……人要脸,树要皮啊,你叫我像这样光着身离开……将来传扬出去……我……还能混么?” 卫浪云笑着,但吐字如钢:“至少,比抬着出去好受点吧?” 僵了一会,奚俊终于叹下气,低下头,步履沉重的往窗口走去,卫浪云闪身自窗槛下来,平静的道:“另外,我奉劝你不用再枉费力气了,你左颊上的红色的掌印,永远也不能再褪掉,奚俊,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的‘丹血盈盖在人肉上还可以擦去的?除非,嗯,连那块肉一起剜了。” 缓缓的,奚俊回头看了卫浪云一眼,这短促的一瞥中,卫浪云已然深切的感觉到对方内心里强烈的仇恨及无比的愤怒,那像熊熊的火,锐利的箭,宛如能凝成形了! 耸耸肩,卫浪云满不在乎的道:“慢走。” 于是,奚俊方待越窗而过,床上,赤裸的水冰心已蓦地悲痛的尖叫起来:“杀了他,卫浪云,杀了他!” 微觉一怔,卫浪云随即笑了,他看了看站在窗前心慌胆颤、惊疑不定的奚俊一眼慢吞吞的道:“妞儿,为什么要杀了他?” 水冰心面容铁青,冷汗遍体,愤恨至极的叫道:“他悔辱了我,这还不够?” 抿抿唇,卫浪云道:“他也已受到惩罚了,妞儿。”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况且,实际上这小子也没有占到你什么便宜,他只是,嗯,欣赏了一阵你的无瑕玉体而已,妞儿,纵然你是高贵无比的,单只看看你的身体,也并不至于要人家用一条生命来做抵偿!” 目光泣血,水冰心痛苦又气恨的叫道:“你这帮凶,卫浪云,我知道你的出身及渊源,你一定要杀了那淫贼,这是命令,我不能让一个侮辱过我的人扬长而离开…你要明白这一点,卫浪云,你要依我的意思去做……”卫浪云笑了笑,道:“是么?” 呆站在前面的奚俊顿时大为恐慌,他惊惧的回身来,惶恐的叫:“卫大侠……君子一言九鼎……而且,正如你方才所说,我……我并没有占着她什么便宜……”那边,水冰心的娇躯一阵阵的抖动着,她半疯半狂般嘶声道:“我命令你杀了他……卫浪云,我不容一个侮辱了我,目睹过我身子的臭男人活在世上,我命令你,卫浪云,‘六顺楼’魁首‘大黄莎澹台又离是我义父,你若反抗我的话,我会请义父连你也杀了!” 哈哈一笑,卫浪云却皱着眉道:“妞儿,你这可是恩将仇报了,但是,我不妨告诉你,你的态度我颇不欣赏,你该明白,把澹台又离这老怪物抬出来唬唬别人是可以的,要唬我,嗯,却还嫌份量不够,难道我‘勿回岛’的少主卫浪云还含糊他不成?” 床上仰卧着的水冰心,刹时像只泄了气的球一样咽住了,她知道,卫浪云的话不是假的,天下武林道分成四维峙立,鼎霸江湖——“威扬皇鼎堡,六顺仰楼高;浩浩岛勿回,紫凌宫阙超!”这句盛传江湖的歌诀,便包含了这武林中四股强大力量的来处:“皇鼎堡、六顺楼、勿回岛、紫凌宫5比唬纳砦馑陌灾弧傲陈ァ笨住按蠡粕卞lㄓ掷氲囊迮旧硪彩墙嫌忻行盏娜宋铮杂谡馕淞种兴陌缘牧α咳绾我簿头滞馇宄茫舛α13乃墓尚鄞罅α浚渖闶欠峭】傻模饔懈鞯牡嘏蹋饔懈鞯某ごΓ降姿奈涔ψ钍17萘孔钭恪9盥。瓷形抟桓雒魅返谋冉希荒壳埃馑奈话灾魇撬膊宦蛩恼剩膊辉傅米锼谋闶敲磺宥苑降紫福虏蛔级苑绞盗Γ忠坏┧姓锤愕孟虏涣颂ǎ峦蛞挥辛司婪谆鸩2鹄从枇硗獾牧椒矫嬉杂嫒酥虼耍馑男鄯种诺木置姹阋恢蔽窒吕戳恕淙唬舜思淙谜庵志置嬷战屏训模淅碛珊芗虻ィ骸讲蝗荻3还淮娑蘼墼谖淞值牧斓嫉匚簧希睦t逋簧希降赖亩髟咕栏鹕希苣衙庥兴ゲ粒蹦悄ゲ晾┱沟囊惶欤馑奈恍壑鞅阈胍环智咳酰痪龃嫱觯纯此攀俏淞值恼嬷髯恿耍幌衷冢蠹胰栋踩萑套牛呕卸樾问侨绱耍淖允侵榔舅某錾硎茄共蛔∥览嗽屏耍缃瘢寺坏脑购蕖1唷7咴怪猓褂惺裁捶ㄗ幽兀? 扫了那苦着脸的奚俊一眼,卫浪云冷冷的道:“姓奚的,你还呆在那里等死么?” 蓦然哆嗦了一下,奚俊惊疑的道:“我……可以走了?” 一挥手,卫浪云道:“快滚!” 于是,这位弄了个灰头土脸的采花盗急忙跃向窗外,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落荒逃走了……掩上花窗,卫浪云漫步踱到床前,他淡淡的看了水冰心那令人魂飞的玉躯一眼,嘴里“啧”了两声,赞道:“的确美得无懈可击,难怪姓奚的浑小子不可抑止了。” 水冰心羞怒交集的励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顺手扯起那张夹被为水冰心盖在身上,卫浪云笑笑道:“我什么也不想干,第一,为你找点遮体的东西盖上,我想,你不会愿意将你这羊脂白玉似的美丽身子坦陈太久吧? 第4章 天气怪冷的;第二么,难道我不该替一位受制的可爱姑娘解开穴道?” 颤抖了一下,水冰心满怀凄苦羞怨,却倔强又愤恨的道:“卫浪云,你同样不是个东西!” 抿唇笑了笑,卫浪云道:“随你说吧——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妞儿,我猜不透你为什么不大声喊叫求救呢?” 脸色青如寒霜,水冰心冷涩的道:“为什么?我必须要使更多的陌生人来参观我这父母所赐的清白身子?” 长长“哦”了一声,卫浪云却不以为然的道:“话虽不错,但事情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如果我是你,我就宁愿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身子也不能叫那狗头污辱!” 一龇牙,水冰心忽然语声凉森森的道;“我问你,卫浪云,你是什么时候发觉那淫贼潜入我房中的?”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正在他检视你那具皮囊的时候。” 水冰心切着齿道:“你,你这鬼,为什么你不在那时阻止他?” 耸耸肩,卫浪云道:“我想看看这小子要使什么花巧,另外,还猜测他知道了你的来路之后是否仍敢动你。” 双目中光芒如刃,如冰,水冰心痛恨道:“如此说来,你——你也在那时就看到我的身子了?” 卫浪云平静的道:“那是难以避免的,你躺在这里,而这房间又不大,我只要望进来,便无法不睹及你的身体。” “嗤”了声,他又坦然道:“而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身子颇为诱人,相信任何一个男子处在这种况下都会不由自主的看上一眼——我不是圣贤,更非柳下惠,但是,我却毫无邪念。” 接着,他又正色道:“总之,我绝不会容许这淫棍玷污你,而我也做到了,君子小人之分,正在此处!” 怒哼一声,水冰心将一个字一个字迸自齿缝:“我——一——样——不——会——饶——你!” 眉梢子一扬,卫浪云道:“为什么?” 死死盯着他,水冰心的目光宛如双刃:“因为你故意使我多受侮辱,多出丑,你原可以更早解决这个可耻场面的,而且你未曾依我的意思除掉那个淫贼!” 卫浪云似笑非笑的道:“就因为这些,所以才使你蛮不讲理,以德报怨,连我也一起恨上了?” 深深吸了口气,水冰心冷森森的道:“还有,卫浪云,我的身子绝不能容许任何一个臭男人注视的,假如那人看了,就必需死亡!” 卫浪云微愠的哼了一声,怒道:“连救你的人才是一样?” 强横的,水冰心道:“我想不出什么原因应该例外!” 火大了,卫浪云瞪着眼道:“你怎么蛮不讲理到了这等地步?我好心好意跑进来将你从魔爪之下救出,却还反惹了一身麻烦,你不感激到也罢了,竟把我亦看做他人,想连这条老命也一道坑进去,天下哪有这样混帐的道理?丑妞儿,我若不是看你是个女人,又落得眼前情景的份上,现在我就先赏你一顿好打!” 水冰心毫无表情的道:“你可以试。” 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卫浪云道:“好男不同女斗,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着,他吸了吸鼻子,目光四搜,突然走到床前,弯下身子,伸手到床底摸索起来。 两眼圆睁,水冰心惊恐的道:“你想干什么?” 一边继续在床底摸索,卫浪云便皮笑肉不动的道:“别怕,我没有姓奚的那种毛病!” 水冰心一听之下,正气得嗔目竖眉,银牙紧咬,卫浪云已经站起身来,他的手掌上,赫然平摊着一枚小小的玩意——水晶制成的透明小乌龟! 对着灯光细细一瞧,卫浪云哑然失笑,他将这枚水晶制造的小乌龟丢到床上,冲着水冰心一笑道:“妞儿,这只小乌龟里面所装的东西,便是一种极名叫‘玉仙香’的迷魂药,那是一种其奇妙的蒙汗药,呈粉红色末状,装在这只水晶制的乌龟里,放在隐密之处,只要在使用前将龟口密封的锡丸挑掉,药粉接触空气,便会逐渐化为烟雾由龟嘴中散出,这等毒雾极其轻淡,用肉眼几乎不易察觉,且无色无味,没有征兆,但它的功效却非常惊人,只要室内人吸上炷香功夫,便会完全陷入昏迷之中,药力持续效能也在六个时辰以上,受这迷药迷晕的人,即使叫歹徒脱光了衣裳也懵然不知——就正如同你这样子,可笑而又可怜!” 脸色铁青,水冰心尖厉的叫道:“住口,你这无赖!” 哈哈一笑,卫浪云洒逸的道:“给你上一堂课,也好叫你知道天下之犬无所不包,天下之奇无所不有,光靠扛着你义父澹台又离的招牌出来,便想横行霸道是不够的!” 几乎连肺都气炸了,水冰心愤怒至极的道:“很好,卫浪云,你须要记住这几句话!” “啧”了一声,卫浪云道:“放心,姓卫的说什么话永不会忘!” 说着,他走上一步,顺手拈起床角的那件水红色丝织小肚兜,端详了一下,笑吟吟的道:“活色生香,好不诱煞人哪,嗯?” 全身簌簌直抖,唇角不住抽搐,这位素来心高气傲,视男人如敝屣的“青罗扇”水冰心简直就要气晕过去了:“你……你……你……下流……龌龊……”猛一下,卫浪云将手中挑红色肚兜摔到水冰心的身上,他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着道:“你若是上流,妞儿,赤条条的做啥?” 发梢上指,握拳透掌,水冰心恨得几乎不能食卫浪云之肉,她面容扭曲着,奋力挣扎——怪了,她竟猛然坐了起来,身上受制的穴道,却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解开了! 这一个突来的反应,反将水冰心惊震得怔住了,她愕然坐在那里,瞪着床前的卫浪云,好半晌,才僵硬的道:“你一—是你替我解开穴道的?”’点点头,卫浪云道:“当然,假如你已有办法可以解开的话,相信你早已这样做了,是不?” 抿抿嘴唇,卫浪云又笑道:“我不喜欢接触你的身体,以免你又赖着替我乱扣帽子,虽然,嗯,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身体是极其诱惑的,因此我用你那件肚兜替你将穴道解了,这是好人做到底,怎么样,还够味道吧?” 恨恨的,水冰心道:“我不领情!” 卫浪云摇摇手,道:“不用客气。” 他后退一步,又道:“妞儿,再见了!” 水冰心叫道:“你逃不掉的,卫浪云,你决逃不掉!” 来到窗口前,卫浪云启窗,站住回头:“妞儿,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惊疑加上愤怒,水冰心厉声道:“说!” 卫浪云“哧”的笑了,他慢条斯理的道:“这间厢房中虽然灯火柔和,温暖如春,但你也要留心着了凉,况且我与你并无特别深交,你何必非这么大方暴露出你的玉胸给我欣赏不可!” 斗然一惊,水冰心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猛然坐直之际,将盖在身上的夹被掀开了,如今,自己整个乳峰与莹洁的胸脯正完全露在对方的视线之内! 羞极了,怒极了,也恨极了,水冰心第—次泪珠夺眶而出,她连忙扯被遮体,咬着牙叫道:“你这鬼—一”一个轻绵绵的枕头破空摔来,卫浪云伸手接住,在嘴上亲了亲,大笑道:“好,好香。” 在那敞朗的大厅里,卫浪云的身形越窗而出,笑声扬起,渐去渐远! 再也忍不住,水冰心突然用被儿捂着面孔幽幽的哭泣起来,她感到难过的并不是今夜险些受辱的委屈,而是卫浪云那种善意的调侃,刚直又微带狂放的嘲弄,以及,那种傲然的讽刺与毫不怜惜忍让的态度……这是一匹雄骏得令人侧目而视的龙驹,它的毛色是火红的,油光如滑的密密生长全身,浑圆的臀部,均匀而肌肉突起的背身,硕长健壮的四腿,微方的马首,大大的马鼻与内陷的双眸,只要是行家一看,便会明白这是—乘罕异到什么程度的好马,更会大约明白这乘马儿的优点多到什么地步了。 是的,这是产自外蒙古的一种奇驹,马种曰“烈焰”,这“烈焰”种的马儿是出了名的善奔、致远、耐劳、勇猛,而且忠心,可惜的是这种类的马儿是在塞外产地亦是十分稀少了,蒙古当地的人们更是视为奇珍,这种马匹,只有他们部落族中王爷以才有能力乘骑,但是,纵然那些财足势厚的王爷卿贵们买得起,地位高,却也颇难搜求了……眼前,正在条荒郊野道上急奔着的马儿,便是这么一匹罕异的“烈焰”种神驹,它昂首纵蹄,去势如飞,却又平稳静宁,有似湖上行舟,在它配挂着的全付红皮鞍镫上,坐着的骑士正是“银雷”卫浪云。 迎着山风,披着朝露,在马儿赤红的鬃毛飞舞中,卫浪云一身月银色的长袍也随风飘扬,他头上挽扎着—方与长袍同色的头巾,面容红润,神采奕奕,人俊俏马伟壮,这模样,真有如玉树临风,英挺极了,也雄悍极了! 唇角仍然含着那抹微带嘲弄意味的微笑,卫浪云一路策马急驰,形态安详怡静,悬挂在鞍旁的一只狭长软皮囊,也在轻轻的,轻轻的随着马儿起伏的步履微微摔晃……现在,他已来到一片斜坡下面,他舍弃道路,掉转马头直上斜坡,在斜坡顶上,有—块奇大的,平坦的灰白色岩石平摆着,岩石四周一片空坦,越过这块岩石,就正好顺着那边的坡棱赶到前面的道路上去了。 将马儿停在这块巨石的下面,卫浪云闪身而下,他轻轻拍了拍马头,温柔又亲密的小声道:“‘狂火’心肝,你老叔就要去见见你的太叔公,等谈妥了立即下来,你别躁啦!” 第5章 名叫“狂火”的这匹神驹似是听得懂得主人在说些什么,它颇为温驯的直将一颗巨大脑袋往主人怀中搓揉,嘴里也在愉快的低嘶了几声……哈哈—笑,卫浪云突然斜掠,他飞拔的的身形极其古怪,就在斜掠七尺左右的时候,整个身躯猝而侧旋,紧跟着“呼”的一声,宛似一道旋风,眨眼间卷到岩石顶上! 灰白的,平坦的岩顶上,这时,早就有一个穿着蓝布大褂的怪客在盘膝静候了,这人有头乌黑的长发,齐肩披拂,面孔上也生长特别浓密的汗毛,黑色的胡子乱糟糟的将他嘴巴全盖住了,此刻,在那只扁平的鼻子上面,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正慈蔼安详的注视着飞跃上来的卫浪云! 卫浪云刚刚站好,这位怪客已在那张枯瘦的面孔上浮起一片笑容,他嗓音低低而柔美的道:“浪云,一年不见,你的功夫越发精进了,就看这一手‘旋龙术’,已是不比那狗屁大叔稍差啦!” 亲切的一笑,走前三走,卫浪云躬身道:“田二叔,这些日来,你老可好?” 怪客呵呵笑道:“好,好得很,来来,浪云,一旁坐下,咱们爷俩多聊聊,这个地方既清静,又安稳,保管不会叫人偷听了去!” 卫浪云依言靠着怪人坐下了,怪人摸摸那乱糟糟的黑胡子,道:“老展好吧?” 卫浪云笑道:“大叔好,就是酒量越大了。” “哼”了一声,怪人道:“这老鬼,一天不喝酒,就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慌慌然坐立不安的,我看哪,干脆把他泡在酒坛子里结了!” 耸耸肩,卫浪云道:“田二叔你老不也一样酒瘾很大么?” 怪人习惯性的“哼”了一声,道:“我是该喝的时候才喝,不像老展成天抱着酒缸子拼命——”他瞪着卫浪云,火道:“小免崽子,你别与老展住久了就帮着他说话,你要知道,你从小到大,可全是我们两个共同带的,要不是十五年前他发了疯非要到‘勿回岛’上去开创局面,哼哼,看能叫他将你携去!” 卫浪云道:“二叔——” 摆摆手,怪人又气吁吁的道:“他非要带你同去历练也就罢了,可不能教着你来冷淡我,要不,请出你爹,也是我们大哥的灵位来,当着大哥灵前评评道理,看看谁是谁非,这老鬼,他可要清楚,当年大哥去世的时候,托孤是托给我们两个,并非他独个便能将你霸占住的!” 吞了唾沫,卫浪云陪笑道:“二叔,你老暂且息怒,我不好生生的,是你们二老的孝顺侄儿么?展大叔也并没有霸占住侄儿哪,而且,为了照顾侄儿,他老人家至今尚未娶妻成家,怕的就是娶了新婶子虐待了侄儿……”咆哮一声,怪人怒道:“这样一说,我就成亲讨过老婆了?我不怕娶了老婆虐待你了?” 连连陪礼,卫浪云小心的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二叔,你老切莫误会,侄儿我哪里会有一点厚此薄彼的心意呢?想当年,爹与二位叔叔,结桃园之义,拜金兰之好,成为异姓兄弟,至亲手足,同患难、共生死、福祸与偕,安危俱随,这份不渝的道义,坚实的情志,便是同胞骨肉也比不上,爹在侄儿十三岁的时候仙逝了,而这十多近二十年来的时光,全赖二位叔叔教诲,寒暖照拂,才有今天的成长,侄儿视二位叔叔,均不啻生身之父,爱之深,教之切,更毫无二致,二叔,你老说我又怎会稍稍冷淡你一点呢?若是那样,侄儿不就等于禽兽不如了么?” 像吃了颗顺气丸,怪人顿时平静下来,他眉开眼笑的道:“嗯,唔,这还像句话,孩子,你呢,不是我这做叔叔的夸你,你的心性为人,就和当年你父亲一一我们的大哥一样,豪迈、磊落、坦直、忠义,我和老展两个人,对大哥简直敬服到心眼里去了,他非但是我们的兄长,更像是我们的严父,无论是做人做事上,功夫的磨练上,江湖的阅历上,以及生活起居上,他全都那么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们,教导我们,指点我们,不是大哥,我们哪有今天的这种局面?就连我们这两条命也早不知丢过几次了!” 唯唯喏喏,卫浪云没有答腔,但是,神色之间,却浮起了一片肃穆,敬仰,缅怀与沉痛,是的,这怪人——天下武林中极负盛名的“百窍心眉”田寿长说得对,他那曾经煊赫南北,威慑五岳的父亲“神链”卫浩便正是如此,当年江湖上有这么几句歌谣流传道:“半边天,神链缚着转,那月魔老展从玉皇顶上往下看,花巧多,是百窍心眉黑老田,义结金兰哟,三人合伙称得起泰山!”由这条半戏谑,半敬畏的歌谣上,便可看出昔日这三位武林大豪在江湖上的盛名与威势,而今,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三位豪杰中为首者“神链”卫浩也已逝去,仅只留下老二“月魔”展履尘与“百窍心眉”田寿长了,十五年前,“月魔“展履尘雄心勃勃携带着他大哥卫浩的孤儿卫浪云至黄海的“勿回岛”上,凭赤手空拳开拓一个鼎立江湖的基业出来,更造就了他侄儿“银雷”卫浪云不世的声威,有了今天这个浩大的气派,而在这十多年里,“百窍心眉”田寿长却独居内陆,但他也贡献了他的心智与力量,无论在哪一方面都竭尽所能的协助侄儿更臻善境,因为对海岛的天候与生活不能习惯,田寿长便未曾与他的拜兄侄儿等同住一起,但他们情感之重,依恋之深,几乎是无可分割的,所以,每在一年间,不是卫浪云来至内陆,与他的田二叔盘桓些时日,便是田寿长自家勉为其难的到“勿回岛”住上一阵,确实来说,他们三人——“月魔”展履尘、“百窍心眉”田寿长,及卫浪云三人,简直正和父子关系相似了,而田寿长在内陆居住,亦当然的成为“勿回岛”的总眼线及岛陆之间同门的联络站了。 今天,卫浪云与田寿长在此间约好,乃是为了一桩天大的要事,当今武林中争纷日起,群雄自立,是一个混乱争霸的局面,而“分久必合”乃是一定的演变,但武林需要统一,就必须有一个盟主出来领导,出来规律,现下称雄武林的几股最大力量全在蠢蠢欲动,相持不下,这几股最大的力量便是“皇鼎堡”、“六顺楼”、“勿回岛”、“紫凌宫”!自然,卫浪云乘舟归来,也就负了这样一件沉重使命,他要和乃叔详加研讨,细细分析,就眼前的情势安排步骤,以便决定如何定鼎武林,领袖群伦的大计。 看着侄儿那怅怀与沉痛的形态,田寿长不禁有些心痛,他连忙哈哈大笑,轻拍着卫浪云的肩头道:“浪云,乖孩子,我这一提起你爹来,却又令你心头难过了,咳,放开一点,别再朝那上面想啦,再不济,你这两个老叔还在人间伴着你哪,或者我们两个老东西比名望,比本事是差了你爹一头,但是,我们对你的爱护却敢说—点也不比你爹来得少……”轻喝一声,卫浪云带些儿凄楚的笑笑道:“二叔说得是,两位叔叔对侄儿的挚受厚恩,只怕侄儿一生—世都报偿不经…”又是安慰,又是欣愉的笑了,田寿长感叹的道:“你这孩子天性纯孝,心胸开阔,重情感,论道义,这又是和你爹—个模子铸出来的……老实说,这一辈子我们这两块老骨头也不想再成家了,便是亲儿子吧,也不见得比你更孝顺,倘日后你能成大器只要记得多把我们一对老东西侍候得体贴点,好好给我们送个终就是了。” 卫浪云不由得心中一颤抖,哽咽的道:“二叔,你老怎的说这来了?” 炯亮锐利的双眼中,这时似浮起了—片朦朦的雾气,田寿长用手轻抚着自己面颊上的黑色汗毛,显得那么冷淡,又那么悠远的道:“孩子,你二叔我一向嘻笑怒骂惯了,尤其对于外人更是狂放不羁,邪魔鬼道,看上去我像是又奸又刁,十足一个沽名钓誉之徒,其实,说起来,我真正的个性却是淡泊无比的,什么也看得开,什么也放得下——除了你这孩子以外。” 低缓的,他又道:“天生万物,都有他最大的生存极限,不仅是人而已,至于这个极限,任是什么东西也必得归向寂灭了,这是一种循环,也是一种自然的淘汰------幼小的变得坚强,坚强的逐渐衰老,而衰老的便需要安息了,孩子,谈到人的生死亦乃如此,没有什么忌讳出口的,这是件十分寻常的事,就好像我们平常日食三餐一样,因此,将来你小的来送我们老的,不是顺理成章的循环么?” 若涩的一点么,卫浪云十分难受的道:“二叔,我们今天非要讨论这个问题不可?” 扁塌的鼻子动了动,田寿长开朗的道:“你不敢面对这个现实?” 卫浪云深沉却安定的道:“不是不敢,二叔,是因为尚不到该要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这该是一段长长的时光以后的事了。” 深深的看了卫浪云一会,田寿长忽然大笑道:“好,如今我们便言归正传吧!” 换了一下盘坐的姿态,卫浪云谨慎的道:“二叔,大叔首先要侄儿请示—下,如今‘六顺楼’,‘皇鼎堡’、‘紫凌宫’的情形如何?他们是否有抢先雄霸武林的意图?” 哼了哼,田寿长道:“这个问题老展问得蠢!他们当然都有主盟武林的念头,只是大家都在观望,准备找寻适当机会动手罢了!” 卫浪云忙道:“那么,如今可有这种机会?” 摇摇头,田寿长道:“仍然没有,除非,三不管硬拼!” 笑了,卫浪云道:“这极不可能;二叔,我们这四边的人马互不相容,谁也不吃谁那—套,大家全不联合,试问哪一方面愿意首先动手与其中一方火并而让其他两股势力得以乘隙扩张?” 第6章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若是毫无原由的硬干,只怕江湖公论也抵受不住呢!” 田寿长意味深长的道:“所以说眼前仍无适当时机,这不但是他们三方如此,对我们也是一样!” 卫浪云思虑了一下,道:“二叔,依你老看,对方这些人会不会在暗中已经进行什么阴谋了?” 双目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辉,田寿长深深的道:“至今我也并未发觉,但我以为,这是值得防范的,因此,我也早就留了一手,预备紧急应变了。” 卫浪云有兴趣的道:“二叔,你老留了什么样的一手?对像是谁?” 呵呵笑了,田寿长道:“对像自然是‘六顺楼’、‘皇鼎堡’,以及‘紫凌宫’,至于我袖里暗藏什么乾坤,小子,还是等到用得着的时候再说吧!” 于是,卫浪云不再就这个问题问下去,他进入另—个话题道:“二叔你老看,如若我们打消了主盟武林的念头,其他方面在谋夺霸主地位的时候会不会将我闲置于事外?” 田寿长淡淡笑道:“你看会吗?” 摇摇头,卫浪云道:“这个终结我已经反复思考了很久,但结论是,我认为不会,不管将来是哪一方面统制了武林,他们却断乎不会让我们逍遥自在过安宁日子的!” 吁了口气,田寿长道:“你说得很对,事实上亦是如此,换句话讲,我们也已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了……”忽然他目注卫浪云,诧异道:“咦,孩子,你怎会生出这种忍让委屈的念头来?你不是一向雄心勃勃,志凌云霄的么?” 笑了,卫浪云道:“二叔难道不晓得,我的天性也十分淡泊的么?只是大势所趋,侄儿我想淡泊自守,想退出这场是非也不行了,因此,与其叫他们来把武林搞得血雨腥风、乌烟瘴气,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加以规律整顿!” 田寿长双手合十,笑道:“佛云—一—”卫浪云接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叔侄二人相视大笑,笑声里,田寿长又道:“对了,孩子,前次我送你的那几样小玩意还有用么?” 卫浪云连连点头道:“有用,有用极了,展大叔看过以后,还直夸二叔你真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呢!” “呸”了一声,田寿长笑着道:“你甭替他隐瞒,浪云,展老鬼一定又在背后骂我老顽童在发童心了!” 说到这里,他两眼随即眯成一条缝,道:“那几样小玩意,你可随身带着了!” 卫浪云忙道:“当然。” 伸出那双古铜色的强劲手掌,卫浪云的十指关节猛力拳收,怪事出现了——在他的两只奇+shu$网收集整理手腕皮肉中,突然各自冒出一截细若钢针般的小钢锯来,他双手十指再用力伸开,那两截突出皮肉的幼细钢锯又再缩回肌下! 卫浪云笑道:“二叔,有了这两条小钢锯,无论是什么铁铐铜线牛皮蛟索缚在手上也能锯断了,唬人的却是猛一下子从肉里冒出来有些可怕,任谁都看不出我的双腕上也已各自加贴了一块用猴皮制成的假人皮啦!” 他又掀起长衫,解下那条束腰的月银色丝带来,只见他一捏带端的穗须,“嗖”声锐响,已自丝带裹掩着的中间抽出一条长仅尺许的锋利缅刀来! 田寿长得意的笑道:“出人意料吧?呵呵呵……”卫浪云又解下头巾,伸手在浓密的头发中摸索,终于,他猛一下子拔下了三根头发,不,这不是头发,若是细加审视,你便会发觉这三根类似的头发的线状物比之头发要粗上好几倍,而且,更是黑润的色泽中泛闪着一股微蓝的萤光! 这时,田寿长忙道:“黏回去吧,孩子,小心用力一搓这三根‘青磷线’便会发出一大团火焰来呢?” 依言将那三根“青磷线”黏回,卫浪云笑道:“老实说,二叔,有时我还真担心一下子磨擦上头皮着起火来呢……”田寿长摇头道“放心,我创造的这些小玩意包管对自己是安全的,休说这三根东西乃藏在厚发之下可以抵制磨擦,便没有一层头发间隔,也要用脚踩在地下搓揉好几次才燃得起来,若以脚用力踩踏到你头上,假设你还躲不开的话,那有没有这三根玩意在那里其结果全是一样可悲了!” 卫浪云大笑起来,他又待弯身去展现他靴中的宝贝,田寿长忙笑道:“好了好了,我只是问你可曾将这几样小玩意随身带着,你却不必一样一样现宝似的给我看,对这些东西,我是熟悉得都生厌了。” 卫浪云亦笑道:“这近一年的时光来,二叔你老莫不成又发明了什么好东西?” 田寿长眨着眼道,“好东西却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我又挖空心思,搞出了一件十分有趣的玩意来——”揉揉鼻子,卫浪云兴致勃勃道:“是什么?二叔,快点告诉我呀!” 乐了,田寿长道:“你看你,活像个三岁孩子在急着要件玩偶一样,哪有这等急法的?我总给你看就是了…”说着,田寿长颇为神秘的伸手由怀中取出一只大号的斑竹紫毫毛笔来,而这只笔也不过就是一只极其寻常的毛笔罢了,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但田寿长却仅以食拇二指经拈笔尾,仿佛深怕这只毛笔咬他一口似的,那等谨慎法!望着卫浪云一笑,田寿长道:“孩子,我手中拈着的是什么?” 卫浪云仔细端详了一会,犹豫的道:“一只毛笔。” 得意的笑了起来,田寿长道:“若是这等简单便叫你识破了其中奥秘,便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了,现在,你仔细看着——”田寿长突然以手握笔,将笔尖对准空中,这时,恰好有一只飞鸟迅速掠过,只听得笔管内响起了—声极度细脆的机括弹响,这只大号毛笔的那蓬紫毫笔尖便立即溅飞而起,在漫空的紫光闪罩下,那只掠空而过的飞鸟惨啾两声,马上殒石般坠落下来! 捏着那管没了毫毛的笔,田寿长笑道:“笔毫是一种名叫‘紫刺猬’的小兽身上的颈毛,这种颈毛细韧无比,毛端尖锐,笔毫可以转动着插进木头之中:笔管里安有机簧,只要用力一捏笔身,笔毫即会一喷而出,两三丈内俱具威力!” 卫浪云拍手道:“妙极了,却看不出有这等的妙用!” 田寿长“嗤”了一声,道:“就这一点用处算什么?你再瞧着——”说话中,他将那只没了毫毛的笔头用力在地上—擦“砰”声轻响,嗯,笔端竟燃亮起青蓝色的火光;火光荧荧随飞闪烁,却就是不熄不灭。 田寿长又道:“还可作小型火把用。” 卫浪云正待再次称妙,田寿长突的用力执笔挥洒,于是,在笔端燃亮的青蓝色火光便流星也似化为光点,飞射向前。 咂咂嘴,田寿长解释道:“假设不用照明,执笔挥洒,内中所装的青磷硫磺即时飞抛,亦是一件却敌的火器!” 卫浪云笑道:“好东西!” 双手握笔,田寿长用力一旋,唔,他竟将笔管尾部的一小截旋了下来,那—小截笔管中间的凹槽里,装着三片金色药丸! 眨眨眼,卫浪云道:“这是做啥用的?二叔,不会是留待最后供人自绝的吧?” 笑骂—声,田寿长道:“胡说,这三粒金色药丸,是我经过这大半年的钻研才炼制成的大补药,内中成份有人参、熊肝、蛇胆、金舌花、山精、何首乌等珍贵材料,只要吃下一粒,便可维持人的体力五天左右,这五天当中,不须任何饮食也可过了;这药丸,我叫它是‘十五顿’!” 怔了怔,卫浪云道:“为什么叫做‘十五顿’呢?” 呵呵大笑,田寿长道;“吃下一粒这种药丸,可以维持五天不食不饮,那么,易言之,以一天三顿计算,是否这一粒药丸便等于代替了那十五顿饭?” 卫浪云也不禁失笑道:“好名字,只是希望不挨十五顿狠揍才好!” 现在,田寿长手握那大半截笔管,用力往地下一敲,于是,笔管上立刻现出了几个小孔,他凑唇至管口,哈,竟然吹出一阵尖亮又悦耳有如笛子般的美妙音调来! 卫浪云连声赞美道:“既能攻敌,又可自救,一管外表寻常的毛笔竟有这多妙用,二叔,亏你老怎能设想出来!” 田寿长笑道:“你不要以为我方才以笔管做笛,吹出一段曲子是好玩的,浪云,你可察觉出我吹出的音调较之一般笛子要来得尖亮?” 一想果然,卫浪云点头道:“正是,二叔,莫非其中亦有巧妙?” 捻着胡子,田寿长正色道:“当然,这管大笔,其实并非斑竹所制,而是武夷山上特产的‘天籁竹’所制成,若以此种‘天籁竹’做笛子,则其声越加清亮高昂,凌霄入云,有如天籁之声,好几里外也能听到!” 恍然大悟,卫浪云道:“是了,二叔,这玩意可以做为求救告警或联络指挥之用!” 点点头,田寿长道:“是的,前几天我已派专人送了一批以这种‘天籁竹’制成的笛子到‘勿回岛’去了,以后正可以派上用常”说着,田寿长又自怀中摸出一只狭长的紫檀木盒子来,他交到卫浪云手上,道:“孩子,盒中有这种精制大毫六只,你先拿着用吧,等我多做了再另给你些。” 双手接过,卫浪云道谢之后,忽然不笑道:“二叔,以你老目前的手下人来说,够调度么?” 田寿长低声道:“够了,‘化子帮’的—批老朋友们还帮了我不少忙。”他略一沉吟,又道:“浪云,你是否在探望完了你那位把兄之后便到‘仙牛洞’我那里?” 卫浪云笑道:“我想在看过了赫连大哥之后,顺便也到各处走走探查一下情势,亦好对最近的江湖局面有个更进一步的了解!” 第7章 皱皱眉,田寿长道:“你认为有必要么?” 卫浪云忙道:“二叔叔,你老开开恩嘛,也好叫侄儿在外头多玩几天……”吁了口气,田寿长无奈的道:“好罢,但却须依我两件事。” 卫浪云颔首道;“请二叔示下。” 田寿长庄重的道:“第一,不准惹事,严密隐藏行踪,第二,自今天算起,不得超过十天即须回‘仙牛洞’见我!” 犹豫着,卫浪云呐呐的道:“二叔,侄儿要一年才能来内陆一次,何不叫侄儿多在外面呆两天?” 用力摇头,田寿长道:“不行,你的安全最为重要,而且,你并非是来玩耍的,孩子,要记得你肩头的重担与我们两个老叔对你的期望呀!” 卫浪云咽了唾沫,还在要求:“二叔,侄儿也不是小孩子,道上朋友哪一个听到‘银雷’两字不含糊的?二叔又何必管束侄儿那么紧嘛?” 一瞪眼,田寿长火道:“我不管你今天闯出多大的名声与多大的局面来,就算你当了皇上,我就不信你敢违抗你老叔的话!” 柳残阳>>《雷之魄》 第二章半路伏击 卫浪云连忙陪着笑道:“当然不敢,二叔,当然不敢。” 干咳一声,田寿长满意的道:“很好,记着十天之内一定要回‘仙牛洞’来,我还有很多要事和你商议;这遭若不是为了方便你可以从这里抄近路去看你那位把兄,我才不耐烦大老远的专程赶到此地受罪呢……”卫浪云诚恳的道:“多谢二叔了。” 忽然,田寿长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道:“嗳,浪云,你也在道上跑了好多年了,‘铁血会’这帮子人你可知道?” 怔了怔,卫浪云点头道:“侄儿晓得,这批人在江湖上的名头铿锵得很,听说他们全是以行动狠暴与作风冷酷而著称……”田寿长沉默了一下,道:“不错,他们就正是这样,而假如他们还能似这几年一般发展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铁血会’的力量就将和我们平行了!” 卫浪云疑惑的道:“有此可能么?他们竟会茁壮得如此快速?” 笑了笑,田寿长道;“千真万确,这需要归功于‘铁血会’的首领‘鬼头判’太叔上君,以及太叔上君手下那几个得力臂助;浪云,这个组合里,你可有关系?” 卫浪云摇头道:“没有。” 若有所思的看着乃叔,卫浪云又道:“怎么?二叔,这帮子人莫非会与我们为敌!” 捻捻胡子,田寿长道:“眼前还没有这等迹象,但往后却谁也不敢断言,我之所以如此问你的原因,是想设法和他们联系上感情,若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在将来的争霸局势上便会大有裨益,至不济,也可以稳住他们,免得他们与我方做对!” 卫浪云低沉的道:“难道说,二叔,‘铁血会’竟有这等举足轻重的力量?” 田寿长笑道:“他们虽说颇有斤两,却也还没有‘举足轻重’的力量,但是,他们如若倒向哪一边,则无可置疑的将使那一边平添本钱,声势大增,而在今天的局面来说,是谁也不希望任何一方得到他们的助力的——除了自己得到!” 想了想,卫浪云道:“那么,二叔,你老判断其他三方面的对头可也会注意到这件事?” 哼了哼,田寿长道:“除非他们是白痴才会想不到!” 他有些烦躁的搓搓手,又道:“现今武林大势已经分明,派系渊源各有所承,‘勿回岛’、‘六顺楼’、‘皇鼎堡’、‘紫凌宫’四雄峙立,而该帮着哪—边的其他门派也笃定要帮哪一边,该置身事外的同道们也保管会置身事外,我们全可以预测清楚,怕就怕有些态度暖昧不明的江湖朋友,搞不明白他们意向何在,如果这些情况不事先搞好,到时候出了意外才真叫措手不及呢……”卫浪云谨慎的道:“二叔,我们所知道的情形不是明摆着的么?武林中的七个名门大派早已声明不帮助任何一方参与此事了,其他帮会教坛等江湖同道也大多愿置身事外,甚至有的还隐约表示过,谁成了盟主他们便听谁的,他们却不想在过程中帮助谁走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一”冷冷一笑,田寿长道:“一干缩头缩尾的东西,这些人全是批无用的废物,他们生怕所支持的派别到时若落了选,失了风会跟着担上祸源!” 笑笑,卫浪云道:“人情之常罢了,二叔。” 接着,他续道:“如今据我们所知,一定会帮着‘六顺楼’举事的是‘流马队’与‘三羊山’的‘四瞳叟’鲍子言两拔。和‘皇鼎堡’—个鼻孔出气的则是‘灰衣会’他们那一批。支持‘紫凌宫’的是‘飞鹊门’及‘龙派’的人物。此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牵连了,而我们对自己这边却更加有数,赫连雄赫连大哥与‘蝎子’组织的儿郎们便卖了命也是帮着我们的,‘花子帮’的朋友们相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田寿长缓缓的道:“你说得大致都对,但问题是如今仍有几个强有力的帮会动向我们尚不知道,——此外那些个实力泛泛的同道们可以不去理会,他们难以发生作用,这几个强大的帮会意向如何,我们便却须切实注视,而尤以‘铁血会’的背向为最重要……”笑笑,卫浪云有些不服的道:“二叔,‘铁血会’这么‘俏’呀?” 皱皱眉,田寿长道:“大势如此,我们无法多增帮手,至少,也不愿再结仇敌,尤其是像‘铁血会’这种颇有力量的敌人!” 他拗了拗十指关节,在一阵低脆的“咯崩”声响里又道:“我这些日来,正设法和‘铁血会’方面找找关系建立情感,只是如今尚没有眉目,浪云,你留心这桩事,至少也记得别与他们发生误会,免得将来的大举陡增阻碍!” 耸耸肩,卫浪云道:“晓得了,二叔。” 伸了个懒腰,田寿长吁着气道:“这段时光,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可怕沉静,谁都在加紧准备,跃跃欲试了……唉,江湖道碍…”卫浪云笑道:“时势造英雄,二叔。” “嗤”了一声,田寿长道:“我都老掉牙了,还争什么英雄!若不是为了造就你,早就找个深山古庙住起来啦!” 想说什么,又临时改了口,卫浪云淡淡的道:“二叔,其实若非欲罢不能,我……我对眼前的情状已经很满足了。” 以眼—瞪,田寿长怒道:“没出息的东西,你两个老叔卖了这等力气托你上高枝,你,你就心甘情愿朝地洞里钻?” 低下头,卫浪云忙道:“二叔息怒,侄儿的意思只是恐怕这太使二位叔叔费神添忧了!” “嗯”了一声,田寿长稍稍缓和下来的道:“这还像话:你也不想想,哪个做老的不‘望子成龙’?咱们不干就不干,要干,就得向着那最高的目标,咱们吃的江湖饭,在刀尖上混日子,既已踏进了这个是非圈,不弄他个盟主的首魁大位坐坐,岂不等于白忙活了终生?况且,你便不想坐那位子,别人也饶不过你,除非自己先用把刀子在脖颈上狠勒那么一家伙,伸腿才算了事!” 卫浪云急道:“二叔——” 田寿长吹胡子瞪眼道:“怎么着,我说得不对?” 连连摇手,卫浪云道:“对,对,对极了,二叔,你老与展大叔对侄儿的一片苦心,侄儿又哪会不晓得呢?” 点点头,田寿长道:“晓得就好,可也别光口里挂着,总记得要替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争口气才是!” 卫浪云正色道:“二叔,侄儿包管不会替两位老人家失颜!” 用力一拍卫浪云肩头,田寿长道:“好小子,我就爱听你这句话!” 这时,卫浪云才叫了一声二叔,开始将他昨夜在“老通城”“如归客栈”中救了“青罗扇”水冰心及痛惩淫贼奚俊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田寿长听得微微笑了,忽然,他的笑容又凝结起来,深深的看着卫浪云,他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对,但是,你却须留意‘六顺楼’的人找你麻烦!” 卫浪云侧着脸道:“二叔,‘六顺楼’会以这件事为借口与我们翻脸硬拼么?” 冷静的,田寿长道:“不会,他们没有这样傻,而且这个借口根本不能成立,难道说你救了澹台又离的义女于魔手,他反以此理由来报复你?这是决不会的,表面上他包管大为感激,甚至向外传扬你的义行呢!” 皱皱眉,卫浪云道:“那么,他们又如何找我麻烦?” 田寿长枯干额头上的皱纹全叠在一起了,他缓缓的道:“明里他们会对你千恩万谢,骨子中却满不是这么回事;据我所知,澹台又离这老家伙异常护短,对他那义女水冰心尤为宠爱,水冰心回去一哭—闹,澹台又离这老小子岂会甘休?但他明着不敢动你,暗里敲你闷棍总可以的,这种事,‘六顺楼’的人是行家!” 卫浪云火道:“他们凭什么!这不是恩将仇报么?我好心好意救那妮子于受辱之前,更代她惩罚了淫棍……”田寿长平静道:“不要沉不住气,你方才告诉我水冰心不也正是恨你这两点?看到她的身体,又未曾依她之言将那淫棍宰掉?就这两桩不成道理的理由,已足够澹台又离来对付你了,浪云,不能用对常人的眼光去衡量澹台又离,很多事情,他的看法及论调是与众不同的!” 嘀咕一声,卫浪云道:“简直是个老疯子!” 呵呵大笑,田寿长道:“在我来说,颇有同感。” 眯着眼,他又道:“那妮子闻说生得极标致,可是如此?” 卫浪云笑道:“名不虚传!” 第8章 “又听说心高气傲,冷若冰霜?”田寿长道。 舐舐唇,卫浪云道:“有一点,只是蛮不讲理,以为,呃,谁都该听她的调度,其实人家又不是她的儿子,哪有这么些孝顺法?” 一拍屁股,田寿长站了起来,笑吟吟的道:“你去吧,记得沿途小心,按时回来。” 跟着站起,卫浪云也笑道:“放心,二叔,我一定按时回‘仙牛洞’。” 两人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跃下岩顶,卫浪云招过坐骑,翻身而上,放缰直往斜坡下面奔去。 沿着先前的那条荒道朝前赶,马行如飞,却是又平又稳,这—遭,卫浪云是往“富陵镇”去探望他的生死之交拜兄弟赫连雄去,赫连雄号称“无形手”,是名慑大江南北的黑道组织“蝎子”当家,赫连雄与卫浪云有着过命的交情,每次由“勿回岛”,来内陆,卫浪云都会抽出点时间去探望他,当然,在将来迟早要发生的武林争霸战上,赫连雄和他的“蝎子”儿郎也会是“勿回岛”方面的一支得力臂助! “富陵镇”距离这里约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以“狂火”的奔驰速度论,只要半天功夫也就到了,“蝎子”的大本营便设在那里,在卫浪云来说,对这附近的地形,他也已是“识途老马”啦! 马儿奔着,跑着,蹄声有如一串接一串的密雷,急劲的溜向天边,蹄后扬尖,四周景物迅速倒退,那荒路,便一大段—大段的被抛弃在后面了。 头巾飞舞,袍角飘扬,卫浪云坐在马上显得洒逸无比,他目注前途,知道不用多久便将经过原是远古河床的遗留,如今早已变成一道乱古凹地的干涧,而过了那道为陵脊夹持着的干涧,再有个把时辰也就到达目的地了。 抬头看看天色,云絮后的秋阳也已朝西偏了一大截,卫浪云舒适的稳坐鞍上,自言自语的道:“过午好久了,只是今天的天气十分不错,有云遮着日头,凉习习的;要不,不真得顶着太阳烤人油呐……”手搭凉棚遥向前看,他又宽慰的想:“好啦,快到那条乱石涧了……加点劲跑,到了赫连大哥那里正好吃他一顿接风筵……”片刻后,“狂火”已一片旋风也似卷上了一道陵脊,顺着陵脊翻过去,唔,是一道蜿蜒而起伏不平的乱石干涧了。 这条干涸了好多年的河床可是够宽的,这边与对面,怕没有百多丈的距离,整个干涧,全为大小不均的卵石所布满,高低起伏,重叠堆积,再有一丛丛的野生杂木零散点缀在干涧四周,看上去,就越发单调乏味了……。 下了陵坡,路,早就没有路啦,干涧里只是一片静寂,偏西的斜阳将一抹偶而露自云朵后的夕照有气无力的投注进这里,景致是荒涩而微带着凄凉的,前后左右,此刻全没条人影。 嘀咕着,卫浪云小心翼翼的策骑缓行,马儿高一脚低—脚的,他坐在鞍上也直颠得屁股生痛。 突然—一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怪叫着从一丛杂木中扑翼飞起,那叫声似带着惊慌,“咕——呀——咕呀!” “呸”的吐了口唾沫,卫浪云骂道:“妈的,这扁毛畜生!” 泛着寒意的秋风拂过涧底,带起一阵轻啸,丛丛的杂木簌簌摇晃着,响起一阵像是低语的声音。 卫浪云懒洋洋的骑在马上,缓缓朝对面走,他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一些很烦很复杂又很重要的事情。 猛一下子,马儿前蹄闪了一下,卫浪云上身倾斜,他迅速抓牢鞍把手,方待叱喝,马儿却又受了惊似的低嘶着踟蹰不前了! 用力一夹马腹,猛抖丝缰,卫浪云冒火的叱叫:“走呀,你这小子怎么了?” 就在这时,意外就宛如突起的闪电发生一——一张上面缀满了倒须挂钩的黑网金闪闪的凌空罩落从一从杂木之后,同一时间,无数寒晶晶的暗器由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就在这些攻击展开的一刹,三条人影亦似鹰隼般从另一丛短树中暴扑! 狂笑一声,卫浪云的反应是快速得匪夷所思的,他猝然斜弹而出,口中大骂:“好他妈的狠!” 凌空罩落的黑网“呼”的—卷,毫不放松紧接跟到,那执网者好强的功夫,这变招换式之间,简直浑如玉球,圆滑得无瑕无疵! 身在空中,卫浪云却疾若流光般飞快斜转,斜转间,几乎快得不可察觉的抖手二十六掌反攻出去! 执网者倏然闪身,黑网一沉,又紧跟上! 卫浪云脚尖点在卵石,尚未转身,背后,已有三股锐风急袭而到! 眨眨眼,他猛的往前扑倒,三件兵刃稍差分毫的擦着他背脊掠过,就这一刹,他平贴于地,暴旋狂劈,掌影并泄如刃,那三个扑来的汉子也已惨号连声,各自震弹起寻丈之高,又于地沉重的摔落——每个人的额头上,俱皆印着一只鲜红明艳的掌印! 只这不及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里,那面黑网又狂卷下罩,卫浪云哼了—声,翻掠三步——但是,又有一柄奇形怪状的“恶鬼爪”寒闪闪的斜砸向腰间! 好险,猛一弓身,“恶鬼爪”几乎贴着肚皮飞过,“呱”的一声,袍边被扯掉了一大块,卫浪云恨得血气翻涌,他陡然起跳,双脚奇快飞弹,那人一时招式用老,不及换力,他虽然匆忙侧转,让过了脑袋却躲不开全身,—下子被卫浪云踢中肩头,整个人风车似的“呼”声倒摔五尺! 黑网又来了,有如一片黑云笼盖,风声呼轰! 在极不可能的狭小空间里,卫浪云却又蓦而斜掠旋开,黑网一击落空,沾地又起! 七十七掌连成一气,仿佛流星般成串飞出,卫浪云不待黑网再到,便以硬碰硬的将对方逼出七步! 执黑网的攻击者,嗯,是一个面色青灰,薄唇削腮,形态冷酷无比的中年人,这时,他在略一受挫之后,又再次扑上! 卫浪云眼皮子一吊,暴旋快攻,边大声喝道:“朋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算他妈哪—路的牛鬼蛇神?也不点明道姓就这么死不要脸的活缠赖斗,以多吃少?” 那面色青灰的中年人根本不答腔,嘴唇紧闭,只一个劲的拼斗攻拒。 尖叱着,卫浪云也真个动了肝火,他双掌贯足“丹血颖的攻力,在再一次的反袭之后,即立即将他笑睨江湖的“飞魃七掌”施展出来。 使黑网的这人功夫之浑厚深沉,实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但是,他强悍固是强悍,卫浪云这绝世奇技一施出来,却仍将这人逼得步步后退,开始左支右绌了! 就在此时,仿佛来自虚无之中,一条高瘦的人影如激箭般自侧旁冲到,半句话不吭,抖手便是狂风暴雨般的一抡猛攻——有如新月形的刃芒流空闪掠,回转翻飞,一刹间全集中向卫浪云身上----这人用的家伙竟是一只又沉又重的纯钢月牙短铲! “好呀!” 怪叫一声,卫浪云拔空跃起,他厉吼道:“又是车轮战又是众殴战,这不要紧,你们是他妈哪个窝哪个洞里的乌龟王八,总要放声屁叫人有数哪!” 黑网反卷,月牙铲凌空舞,后面,又有一抹炫目的冷电闪掣飞来! 这三个人,论本事,可以说全乃是顶儿尖儿的,论个性,也都狠毒得戴上了帽儿,他们就是不吭声,只闷着头,一个劲的,拼了命似的朝卫浪云攻扑,谁也不吭一个字! 现在—— 卫浪云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休说他的这三个对手一个比一个来得厉害,他自己更是空着一双肉掌,而以赤手之力拼搏二名武林高手,到底不是滋味,于是,他开始朝自己坐骑那里移动,他的兵器便是悬挂在鞍旁那只狭长皮囊内的! 奇怪的是,他这三个对手却并不阻止他的移动,而且还跟着他移动——好像这三个人不明白他的意图一样,都显得如此慷慨大方! 自己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卫浪云在一个短促的空隙中,匆匆侧首往坐骑那边投去一眼,而这一眼,,却几乎将他气得发晕——“狂火”懒洋洋的站在那里,头却无力的垂向地面,嘴鼻之中喷着白沫儿,就好像这匹马喝醉酒似的,它的身旁,站着两个手握紫金刀,面目狰狞的大汉,而其中一个,他手上正提着那只装有卫浪云兵器的狭长皮囊! 马儿—定中了什么迷药了!卫浪云愤怒的想着,同时,他立即明白了这是一个可怕的阴谋:一个专门为他而设计的,周到又完善的阴谋! 抛出一圈强有力的掌势,卫浪云不再恋战,他从一个极为怪异的角度斜掠出去,可是——就像是安排得恰到好处一样,一条人影也正好向他迎来! 咬牙切齿,半空中,卫浪云古怪的突然斜旋——有如一片旋风,而对方的动作亦是快如闪电,两面有如黄焰般的锋利铜钹兜头齐斩! 一发生死间,卫浪云凌空翻腾,右手往腰际一贴猝探,一面铜钹的锋刃“嚓”的划过他的左肋,但是,银蛇蓦闪,卫浪云腰带中暗藏着的奇窄缅刀也暴穿而出,几乎不分先后,他自家肋下鲜血甫溅,对方也闷嗥—声,有如断线风筝般坠落于地! 卫浪云的细窄缅刀,正带着标射的热血,从那人胸口抽出! 仍然没有人吭声,卫浪云方才踉跄着落地,那面黑网已如影随形般自后飞罩! “去!” 吼叱愤怒声迸自卫浪云的舌尖,他背对敌人,飞快弹滚,缅刀随着弹滚之势暴旋,当那面黑网“呱”的一声扯带起他背后一大片衣衫皮肉的时候,那人的一只膀子也和身体分了家! 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嚎着,使网者顿时面色变得惨白如纸般歪斜着向后倒退,而卫浪云亦几乎痛得把牙咬碎! 第9章 那抹冷电闪射过来一—是一柄剑,这柄剑的主人矮胖如缸,红脸秃头,可是,任谁也看不出来,就凭他这副德性,剑术上的造诣竟然已高达这等地步,飘忽如雾,凌厉似电,狠辣泛血,而又怪幻得像幽灵。 卫浪云手上的缅刀,只是他应急时的副刃,性质和暗器差不多,并不十分趁手,在这种以硬碰硬的长枪大刀激战中,施展起来就更加感到别扭了,况且他这时又受了好几处伤,动作之间,那股子不得劲,简直就甭提了! 矮胖子出手雍容,气定如山,那柄精光夺目,锋利无匹的长剑,挥展起来就有如江河流水,浩滔无尽加上一泻千里,紧紧裹着飞旋闪移的卫浪云身形不放,另外,那个瘦高条的一只沉重月牙短铲,亦像是冤魂不散般层层缠绕攻扑;如今,虽然他们已将战局扳平,但却仍然无法占上什么便宜,看样子,不再溅一次血还照样分不出胜负呢……已经有些力竭气虚了,卫浪云唇干舌燥的叱呼道:“喂,你们到真他妈的沉得住气呀,打了这么久,硬是闷着头不放一声屁!” 长剑在奇幻的带起一溜寒芒之后,飘浮的从七个不同的角度闪晃着刺到,剑劈来得那么诡异——好像是一齐刺来,又好像是变成七柄剑分别刺到,卫浪云低骂一声,弓背倒弹,炫目的剑光却忽然一亮,指向左边,卫浪云正感压力一松,却惊怒的察觉那柄明明指到左边的剑身,竟然就像鬼魃般不知何时来到右边,而右边,正是他此刻转变有方位! “龟儿子!” 他破口大骂,蓦地“嗤”声吐气,就在他这“嗤”的一声怪吼中,他那瘦削的身影竟全然出乎人们意外,一点不按人类力道惯性的硬生生的反转射出,射出的方向,正是那使剑者的怀抱里! 当然,卫浪云的应变够快,尤其他在刚才那种特异的功夫“鼓腹踏”的催动下反应更快,可是,对方的剑势却早已形成了事实,任他再快,大腿上亦被不轻不重的割了一剑。 那矮胖子一剑得手,心里还来不及高兴,敌人却已一阵风似的旋进了自己怀中,这一下子,却几乎将他的魂也惊出了窍,他自是比谁都明白,对方只要一旦入怀,他这条老命便等于交在人家手上当把戏耍了,惊吼一声之下,他竭力倒仰,手中剑同时划过一道半弧,倏然翻转一一卫浪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敌人的剑刃也已回到头上他也不顾,手中缅刀抖得笔直,有如流虹贯日般飞插那矮胖子心窝! 这时,瘦高条的一双月牙铲拼命拦截,但时间却明摆着来不及了! 间不容发中,斜刺里银光如电,猝然飞来,“当”的一声震响里,火花四溅,卫浪云手上的锋利缅刀竟被那突然飞来的家伙—下子撞脱,甚至连他自己的右臂也像通了电似的又麻又木! 矮胖子死里逃生,他的长剑稍差—线从卫浪云头顶上掠过,自己也随着剑势歪歪斜斜拐出去好几步,饶是如此,胸口上犹被卫浪云抖直的缅刀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目光一闪,卫浪云看出击落自己缅刀的家伙是一只纯银色的巨型“判官笔”,那只判官笔比之寻常的同类武器几乎大了一倍,有儿臂那般粗,笔直更雕满精致的龙纹,现在,那杆笔与缅刀便一同躺在两丈之外的石头上面,发出冷灿灿的光芒来。 抱着膀子,卫浪云急速跃起,刀光空中,他一指那矮胖子:“你这贱种,算你的运气好,白捞了我这一剑!” 当他摇移不稳的落到另一个方位中时,视线瞥处,不由头皮发炸,心底凉透,暗暗叫苦不迭,原来,他又惊又怒的发现自己也已陷入一个更为险恶的绝境中了——一十步之前,赫然挺立着一个腰粗膀阔,高有八尺,胸膛厚得几有常人三倍的那么一个大狗熊似的巨汉,那巨汉非身体魁悟有异一般,更生着一颗奇特的脑袋,他那颗脑袋成“山”字形,顶门中间高高隆起,各形成一道陷窝,陷窝过去的两边头骨,却又隆起来,看上去,天爷,活像—个恶鬼头!这人的面孔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两条又浓又粗的眉毛刷子一样斜吊起,大铜铳眼,巨大的塌鼻子,活像要吃人似的—张大嘴,满脸上,更有着凸凹不平的大小疤印,而脸上的皮肤却是赤红泛紫的,这样的一副形容,纵然在大白天出现吧,也能活活将人吓个半死! 这大汉手中,唔,只摇着一杆大型的判官笔,不消说,方才掷笔救人的,除了他包管不会有第二人! 在卫浪云左边,是两个年纪轻轻,却神色精悍的小伙子,这一对小伙执着一式的短柄钩枪,正虎视耽耽的向这里瞪着四只牛眼;这种年纪的小伙子,卫浪云明白,正是属于初生之犊不畏虎那一类的……右面,是一个驼背老人,这老人生着一张枯贫面孔,双手却出奇的又黑又厚又大,如今他正垂着那双扎眼的手掌,目光半睁半闭的投在卫浪云身上。 在卫浪云的背后,并立着一个年约三旬,唇红齿白俊俏书生,这书生身着一袭锦蓝长袍,背负双手,满面春风的望着卫浪云微笑,他没有将兵器摆出来,但是,精明达练的卫浪云却知道这位仁兄的家伙就隐藏在他那双背负着的袍袖中!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约七八十名穿着各色劲装的彪形大汉在外圈又布成了一道包围网,他们全部手执连珠强弩,腰佩短斧,个个杀气腾腾,凶神恶煞! 现在,内圈中的四个缓缓向里逼进了几步,而那使剑的矮胖子与用铲的瘦高条匆匆加入进来! 不用说,这七个人乃是最主要的强敌了。 左肋之下的伤口在一阵阵的抽搐,痛得像要将卫浪云的心肝肺腑全扯出来,背后那袒露的伤处也宛似火在烧着一样,热辣辣的好不难过,大腿上的那一剑,却使下半身都僵麻了,鲜血,在汩汩流淌,这时刻,卫浪云的一身衣衫全叫血丝浸透了,他只觉得四肢乏力,骨酸欲裂,双眼看出黑糊糊的,连脑袋里也沉重得犹似压上了一块铅! 咽了一口唾沫进火辣的喉咙里,卫浪云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指了指那巨无霸,吃力的道:“喂,喂,你这人熊,我姓卫,叫卫浪云,你可要搞搞清楚,我和你们这般天打雷劈的混帐无赖素不相识,也不记得在什么地方和你们见过面,根本三杆子捞不着边,怎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围着我乱杀一通?这算他妈的什么江湖规矩?真是太岂有此理了……”那形容惊人的巨无霸突发出一阵雷鸣似的狂笑,他声如洪钟大吕般道:“卫浪云,你怕了?” 口中宣了声佛号,卫浪云皮笑肉不动的道:“我的皇天,你们总算有人开了金口啦,这一阵子和你们围着胡干乱砍,到如今晕头晕脑不知道为了什么鸟事——”又咽了口唾液,他眯着眼道:“大人熊,我怕不怕是另外一个问题,任谁也不愿死得不明不白,是么?假若到了阎罗王那里经他老先生一问是怎么来的都搞不清楚,那不就太也冤哉枉也么?呃,我姓卫,叫卫浪云——”巨无霸暴吼一声有若起了一阵闷雷,他狰狞的道:“不用再亮你那块臭招牌了;没有错,我们找的就正是你,为了你这畜生,可知费了我们多少功夫?”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正是我?但是,为什么?我既未抢你老婆,又没有整治过你的老爹,就有这么个深仇大恨法?” 巨无霸双目突然怒瞪,他狞厉无比的叱道:“住口,畜生!我警告你,假如你这张破嘴里再这么不干不净的胡扯,当心我就用线给缝上。” 翻翻白眼,卫浪云喘口气道:“缝上?用什么线缝?” 这巨无霸震怒的模样是惊人的,他额上青筋暴起,有如一条条的蚯蚓在蠕动,一双铜铃眼瞪得像要吃人,鼻孔翕张,满嘴的宽利黄牙紧咬,那么威猛慑人的咆哮着道:“来呀,给我宰——”围立四周的杀手们正待行动,那身穿锦蓝长袍的俊俏书生已迅速踏前一步,连连摆手道:“使不得,瓢把子!” 巨无霸微微一窒,半晌,他又气恨恨的一挥手将那些正望着他待立的人物阻住,喉咙里呼叫着,他愤怒的道:“畜生,你是自己束手就缚呢,还是非要麻烦我们将你放倒?” 卫浪云目光一闪,笑吟吟的道:“你们几时听过‘勿回岛’的人物会自己束手就缚的?” 大吼一声,巨无霸怒骂道:“我活剥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操!” 嘻嘻一笑,卫浪云拍手叫道:“耍人熊碍…”“氨字还在他舌尖上面呢,一股来得其快无比的锐风已那么惊人的到了卫浪云颈窝,他心头一跳,闪电般掠出三尺——老天爷,原来竟是那俊俏书生嘬唇吹出的一口气! “你这杂种——” 卫浪云方才骂了一声,一抹蛇电也似的剑影又其快无比的一闪而到!猝然暴旋,卫浪云倏忽抛出七十二掌,掌影翻舞中,漫天的月牙铲刃夹杂着耀亮的钩连枪影已合罩而来! 飞快闪回,卫浪云出手似流光奔雷,一口气将攻来的四名强敌逼退,但是,那四人甫始一退,后面,两溜寒芒已暴泄头顶——那是一双尺许长短的“龙舌剑”! 仿佛浮云般飘然挪前,卫浪云尚未及还手,斜刺里,一片沉重得有如山岳齐盖的无形罡力也已呼轰撞到——那驼背老人也动手了! 以卫浪云如今的体力,他知道根本不能力抗那片罡力,无奈之下,他只有再次闪出,一边口中不齿讥诮:“老小子,你挑的好时机!” 长剑再次卷来,卫浪云又是流星似的飞掠向侧,这一次,那巨无霸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吼一声,判官笔带起狂飚般的雄浑劲力,雷霆万钧般当头压向卫浪云! 第10章 凌空的身形有如滚球一样急速翻滚,那巨无霸看似一击,实则却连续了十九击的一招全然落空,但是笔身所带起的劲气却将卫浪云震斜了三四尺! 寒光暴闪,五剑融成一剑挥向卫浪云,卫浪云在力竭气浮之下拼命旋跃,方始堪堪让过,那俊俏书生的一双龙舌短剑又神鬼莫测的来到身前! 双掌闪弹,卫浪云在一发千钧间运掌击中对方龙舌短剑的剑面,“嗡”声轻颤,那书生一脸惊愕之色的被震退三步! 同时—— 判官笔力以移山倒海之势挥到,在那片浑厚的无形力道中,卫浪云迅速倒掠,抖手二十—掌回敬! 背后,又是一片掌风掠到,卫浪云—时不及再让,他长啸如泣,猛然凌空侧转,暴出十掌——“呼——劈啦啦——砰!” 劲气与劲气相撞,激荡得气流挤旋成涡,半空中响起闷雷似震裂声,那发掌的驼背老人低哼一声,歪歪斜斜的向后卵石上倒退了五六步,左手臂上,赫然印着半只殷红的掌印! 而卫浪云,却连翻带滚的被反震出一丈多远,重重的摔跌在地面上,他直被摔得双眼发黑,脑袋轰然,内腑五脏全像要翻出喉咙眼,混身骨节也仿佛全散了,差一点就一口气没提上来! 猛一咬牙,卫浪云犹不甘心就此束手,他倔强的双掌后翻,身子欲待往上挺跃,可是,就在他刚刚往上一挺之际,猛觉腰眼一麻,整个人便蓦地瘫软了下来。 紧接着,脖子上一凉,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已搁在咽喉上,同时,那一双月牙短铲也端正的按稳了他的肚皮! 巨无霸站在一边,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他奶奶的,这小畜生果然好辣手……”这时,那俊俏书生亦快步走近,向巨无霸微微躬身道:“恭贺瓢把子,姓卫的已然到手了!” 巨无霸那张狰狞的面孔上毫无得意之色,他反而喟了一声,斜睨着地下的卫浪云道:“有什么好恭贺的?老实说,我认为还不够丢人的哩!” 那书生怔了怔,迷惑的道:“瓢把子,此话怎说?” 将手中那只判官笔交到旁边一名大汉手中,巨无霸揉搓了一下面颊,低沉的道;“姓卫的只有单人双掌,犹未用兵器,就将我们全会的高手精英杀得人仰马翻,鸡毛子喊叫,而我们费了吃奶的力气,未了甚至连我也非得亲自出手,才勉勉强强将他拿住,这种场面,若是将来传扬出去,你说说看,是不是丢人丢到老舅子家了?” 书生尴尬的笑笑,道:“瓢把子说得固也有理,不过,今日此事只怕永远也不会传扬出去……”点点头,巨无霸深沉的道:“当然,尚若走漏了风声,‘勿回岛’的人不闹翻了天才怪,那样我们就得不偿失啦……”脚步有些虚浮,那驼背老人显得不大稳定的走了过来,巨无霸连忙迎前两步关切的问:“老二,怎么样?没有大碍吧?” 驼背老人狠狠的盯了卫浪云一眼,淡漠的道:“还好。” 巨无霸已经注意到驼背老人手背上的朱红掌印了,他想说,迟疑了一下又改口道:“你先歇着吧,老二,这里的事由冒掌法去处理。” 驼背老人点点头,无言走开,巨无霸望向那矮胖的使剑者道:“冒掌法,立即将姓卫的用篷车运走,本会死伤弟兄也一起带回去救治或掩埋,切记此地不可留下一点痕迹!” 那姓冒的矮胖子龇牙一笑道:“瓢把子放心,包管叫‘勿回岛’的兔崽子们摸不上边!” 早已被用牛皮索重重捆绑了的卫浪云这时正由两名彪形大汉左右架起,往涧边的陵坡走去,在经过巨无霸身边之时,他挣扎着停了一停:“喂……人熊,你们……呃。是什么会?” 瞪了他一眼,巨无霸冷冷的道:“你早晚会知道的!” 后面押解着卫浪云的俊俏书生笑吟吟的道:“姓卫的,别着急,我们还有几天时间热络呢。” 没有理他,卫浪云又朝巨无霸道:“那么,你也应该有个名号吧!” 不奈烦的重重一哼,巨无霸大刺刺的道:“‘鬼头刺’太叔上君,你听说过么?” 微微一怔,卫浪云突然声嘶力竭的笑了起来,他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边呛咳着道:“‘铁血会’‘铁血会’……”“松泉山”右山麓上去,有一条羊肠小径,只能牵马,不能骑马,顺着这条羊肠小径上去,到半山腰往左拐,经过一片黑松林,便来到一片陡峭的山壁之前,表面上看,来到这里是无路可通了,但是,峭壁内部别有一处秘密洞穴,是完全以人工开凿的,在山壁外面有一扇掩饰得无懈可击的石门,以滑轮装置为石门之启闭,石门之内,则分上下双层,另辟有甬道、居室、大厅等建设,可以说巧夺天工,匠心独运,而这里,即是“铁血会”的总机关,最高的发号施令之所了。 现在,卫浪云便单独被囚禁在石壁内下面一层的一间石室中。 如今,也已是他被囚禁在此处的第二天了,距离他在涧内遇狙袭的日子,却已有五天时间了。 这间石室的布置非常单调,一张石榻,上面铺陈着一张虎皮,另外一张石桌,四只石礅子,如此而已,除了那扇沉厚的,紧闭着的石门,便只有头顶两个拳头般大小的装着铁条的透气口了。 一路上,卫浪云的创伤已被他们细心的调冶过了,周到的程度即令卫浪云本人也感觉承受不起,他们就像侍候太上皇一样无微不至的侍候卫浪云,非但殷勤的为他治伤换药,净身更衣,甚至吃的喝的也全是最上等的东西,这种待遇,简直比卫浪云在“勿回岛”当大少爷的时候还要过得舒适,如果不是没有自由,生活太单调的话,卫浪云甚至根本就不想出去啦。 可是,虽然他们对待卫浪云如此优厚,每个人的态度却是冷冰冰的,尤其对于为什么原因狙击他,囚虏他的事更是绝口不说,这五天来,卫浪云仅仅见那姓冒的矮胖子剑手与这俊俏书生几面以外,那些曾经攻击他的“铁血会”首要们,自从离开出事地点的干涧之后,直到现在俱未见过,当然,卫浪云十分明白其中必有什么蹊跷,但他也落得清闲,你不问,我正好不愿讲,便借着机会舒舒服服的滋养休息,同时心里早打定了主意,这笔帐,等伤势好了再算! 石室中,有一盏银灯亮着,光线还算明亮,在这里也搞不清是白天晚上,唯一分辨时辰的方法,卫浪云便只有依照每天三顿饭送来的时间预测了。 此刻,他懒洋洋的侧倚在石榻上,睁着眼凝视头顶的透气口发着呆,这些天来,该想的全想过了,能预作打算的,也打算过了,如今,除了等情势的发展再随机应变之外,就只有——呃,等着吃饭啦。 门外起了一阵粗重的铁链拖动声,这声音惊动了卫浪云,他颇有兴趣的注视着石门,果然,那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向一边移动了,现露出门外一个双手平端着一只宽大银盘的彪形汉子来。 卫浪云目光飘了一眼自己的左脚与左手——全被两具嵌连在石壁中的大号镣铐锁连着,同时,他知道这汉子后面那副如临大敌的情景——每当他们给他送饭或收拾餐具的时候。 手脚是迅速的,那名身穿紫色劲装的大汉端着银盘走近石榻旁边,小心翼翼的将银盘放下,然后眼皮也不抬一下的回身转出一尺许,六具连珠强弩对准了卫浪云,六具强弩的后面,还可以看到隐约的兵刃闪光。 举举右手,卫浪云笑眯眯的道:“多谢了,伙计。” 那名大汉充耳不闻,像躲避瘟疫一样匆忙离开,耸耸肩,卫浪云用力吸了吸气,开始流览起这一顿饭是什么佳肴美味来。 精致的雕花银盘上是一副牙筷,一小碟拼花火腿片,一小碟鞭蓉虾仁,一小碟翡翠腊肠,一小碟嫩炒鸡丁,再配上一碗冬菇鱼翅汤,一盘又细又白的馒头,鲜红浅绿,美食美器,色香味俱全,光是眼看着,也不由令人食指大动! 满足又赞赏的吁了口气,卫浪云不觉咽了口口水,然后,他忍不住伸手用指头先拈了一片火腿塞进嘴里咀嚼品尝,晤,香极了,他砸砸舌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腊肠,刚想放进嘴巴——嗯,这才发觉那扇石门竟然未曾关上! 正自微怔,石门外,人影一闪,那位儒雅倜傥的俊俏书生恰在此刻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 这书生一见卫浪云筷子夹着的蜡肠,正张开嘴欲吃未吃的模样,不由赶紧连连抱拳,笑嘻嘻的道:“请便请便,卫兄尽管用膳,不要管我,我就在一旁陪你聊聊就行……”卫浪云微微一笑,道:“你不一起来吃点?” 书生优雅的坐到石礅上,他双袖互拥,和善的笑道:“不客气,卫兄自便,我也已用过了。” 一大口将腊肠塞进嘴巴,卫浪云抬抬筷子算是招呼,他一连细细咀嚼,一面品尝滋味,点着头,唔唔直赞。 颇有兴趣的看着卫浪云津津有味的吃喝,书生笑道:“我们这里的粗犷莱肴,还合卫兄口味么?” 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卫浪云赞美着道:“好极了,伙计,色香味俱佳,每次看见这些丰美的珍肴,皆令我垂涎三尺,食指大动,一进了口,真个恨不得将舌头也吞下肚去,哈,伙计,可真难为你们怎么雇到这么一位烹调的好手?” 又夹了一只虾仁吃着,卫浪云低着头,续道:“老实说,我生平对‘吃’这一门也十分重视,尝过的名厨手艺也不算少,但比诸你们的大师傅,却还似差了几分火候,就以大江南北那几家名菜馆来说,除了他们有几样特别拿手的上菜以外,其他的玩意也不过如此,伙计,我非常欣赏你们的厨下大师傅的本事……”书生浅笑着道:“夸奖了,卫兄。” 第11章 咬了一口馒头,卫浪云接着道:“我在‘勿回岛’的时候,有一个厨师是专门侍候我的,每个月的酬给是十两黄金,但恼人的是他所做的菜肴也不怎么合我口味,我曾试着换人,哪知不换还好,一换之下,新的厨师还不如原来的那个,你说令不令人气愤?” 连连颔首,书生笑吟吟的道:“当然,当然,找一个好厨手确实不容易,就说我们这一位大师傅李胖子吧,还是瓢把子费了好多心血才聘请到的……”卫浪云开怀吃喝,神采飞扬的道:“民以食为天,在最初的时候,大家只知道饿了填饱肚皮算完,随着文化的进展,智慧的增长,加上各种生活的必需品,一一创造越臻精巧适用,人们在吃的这一方面也就逐渐讲究起来啦,如今也已不是光会填饱肚皮的年代了,大家更讲究如何吃得好,吃得妙,吃得别出心裁……”仿佛有着什么心事,书生的表情已经稍稍有了点不耐烦的征兆,但他却尽管装得十分有兴趣般的聆听卫浪云的满口“闲篇”“吃经”,表面上,还得陪着—副看上去相当和熙的笑颜……。 在咽了一块鸡丁之后,卫浪云又滔滔不绝的道:“但是,年代的进展,却也牵连着人们的思想复杂了,欲望升高了,甚至连心地也慢慢由纯笃转诡异了,当大家在能吃得饱,而且更知道了如何吃得更精更好之后,便有人开始了其他方面的发展,有些讲究宫室器皿的精致,有些讲究衣物穿着的华丽,有些人想求得更多财富,有些人想得到更大的权力,而还有人,伙计,便综合了以上所有的欲望,用一些或是血腥的,或是狠辣的,或是狡诈的阴毒诡谋来实现他的奢望,做成一种翻云覆雨的情态,而在这迷乱的情态间隙中钩心斗角,见势而为,以遂他们原本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的心愿。” 书生的神色渐转为僵冷与尴尬,那抹笑容再也装不出来了,他有一股遭受愚弄和讥嘲的感觉——至到卫浪云的话快说完了,他才恍然明白了对方并非是在闲扯,乃是兜着圈子在嘲笑他们! 用衣袖抹抹嘴,卫浪云将银盘推开,满足的吁了口气,轻轻抚着肚皮,边用舌头扫着口腔内的残食,发出“啧”“啧”的怪声来。 书生强忍着一肚子怒火,他不自然的笑笑道:“卫兄,呃,吃饱了?” 哈哈一笑,卫浪云道:“饱了饱了,非常满意。” 表情微冷,他又笑道:“大约,伙计你对我方才那一篇谬论有些听不入耳吧?” 表情微冷,书生不悦的道:“我看,卫兄只怕是有感而发吧?” 老实一点头,卫浪云干脆的道:“不错,正是说的贵方——‘铁血会’!” 勃然大怒,书生厉声道:“卫浪云,你要搞清楚你目前的处境及在此地的身份!你以为你是谁?竟在本座面前指桑骂槐,侮蔑铁血会!我老实告诉你,若非敬你也是一条汉子,铁血会的待敌手段恐怕你将终生难忘!” 慢吞吞的一笑,卫浪云若无其事的道:“风度,风度,伙计怎么几句话不对头,马上就变得这等凶神恶煞了?便是装样,也该装得像个样子,有始有终呀!” 书生“嚯”的站起,冷峻的道:“卫浪云,我可以立即叫你吃一次苦头!” “啧”了一声,卫浪云浅笑道:“你会吗?其实你们根本就不敬重好汉,包括我区区在内,你们之所以如此待我优厚,据我想,只怕内中另有文章呢?” 怔了怔,书生马上咆哮道:“胡说,什么文章?” 故意做沉思状,卫浪云道:“譬如说,有什么利用我对你们有好处的事!或者,我是你们某一事交易中的重要货色?” 有一丝惊异的神色掠过书生的眸子,他似是还想否认,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略一迟疑,他终于冷冷的道:“算你聪明!” “噗哧”笑了,卫浪云道:“这不叫聪明,伙计,这是一种最为寻常的推理,要不是这样的话,你们何苦花去那么大的心血去狙袭我?而将我虏俘之后又这般善待如上宾?如果我对你们没有一点好处,各位便是在那条干涧不当场将我分了尸,到了这时也早就用毒药送我上路了!” 铁青着脸,书生道:“很好,卫浪云,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不防打开天窗说亮话,此次我们费了如许精力,更损失了多名好手,将你掳回本会,只是受人之托,要请你交出两样东西!” “哦”了一声,卫浪云道:“什么东西?” 书生凛烈的道:“‘搏浪四绝手’及‘比日大双锤’的招式图解及‘勿回岛’上的防卫机关详图!就此两样。” 伸伸舌头,卫浪云叫道:“妈的,你还不如分了我的尸体来得容易!” 冷冷一哼,书生道:“如若你不从,姓卫的,我不妨透露给你知道,只怕比分尸更不好消受的乐子在等着你呢!”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这几样东西是谁要的?” 书生毫无表情的道:“我不能告诉你。” 耸耸肩,卫浪云道:“没关系,我就等着看谁要好了。” 神色严厉,书生怒道:“你现在,就得交给我。”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 双目中凶光顿闪,书生恶狠狠的道:“你真不?” 笑了笑,卫浪云道:“少来这一套,你要唬我,还差了那么点火候!” 两手紧握着踏前一步,书生那俊俏的面孔也已变得狞厉无比,他蹬着卫浪云,咬着牙道:“姓卫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洒,我‘阴阳剑士’徐修双可不是有耐心的人!” 眨眨眼,卫浪云一笑道:“唔,原来你就是‘阴阳剑士’,真是久仰大名了!” 露齿又笑,他接着道:“不过,虽说你徐修双的大名我早已久仰,但也不至于唬得我六神无主,不能说话!” 怒吼一声,徐修双挥起一掌,掴向卫浪云,卫浪云微微一仰头,对方的掌缘稍差一丝的掠颊而过! 一击不中徐修双越加愤怒,他踏上一步,双掌骤起,然而,就在他掌力欲发未发的一刹,石门外,一个宏亮雄壮的语声,已然传来:“住手!” 立即收势旋开,徐修双不用细看,也知道是他们的瓢把子“鬼头判”太叔上君到了! 石门外,果然走进了太叔上君那巨大的身影,他后面,尚跟随着姓冒的矮胖子及擅使月牙短铲的瘦高条。 徐修双躬身施礼,便窘迫的道:“一时激怒,举止失过,尚请瓢把子恕过。” 摆摆手,太叔上君道:“罢了,修双,现在你才体会到这姓卫的小子是如何恼人了吧?前些时你还阻止我不要太冲动呢,如今你自己也忍不住啦?” 拱拱手,徐修双苦笑道:“这家伙实在可恨,简直能把人气得发疯!” 忽然怪笑一声,卫浪云在那厢道:“你若真的疯了那该多好?我马上烧起三炷高香,谢天谢地!” 倏然回头,徐修双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耸耸肩,卫浪云道:“别神气,伙计,虽说你那一下子没沾到我,但这笔帐仍得记上,朝后慢慢算啦!” 徐修双两眼如火,咆哮道:“卫浪云,我会叫你好受的,你等着吧!” 卫浪云一笑道:“可吓坏了我。” “咯噔”一咬牙,徐修双正待发作,太叔上君已拍了拍他肩头,摇头示意,然后,太叔上君自行坐到一只石礅上,面对卫浪云。 一龇牙,卫浪云道:“太叔瓢把子久违了。” 瞪着他,太叔上君声音厚重的道:“方才,本会‘铁忠坛’大坛主徐修双大约已经将对你的两件要求提出来了,卫浪云,希望你放明白点,爽爽快快的把东西都交给我们,这样彼此全落得轻松愉快,否则,若逼得我们用强迫手段叫你交出,只怕你吃不消那种苦头,而这等做法,亦非我们心愿!” 卫浪云平静的道:“谁要?” 太叔上君忍耐的道:“你只要交出我们需要的东西便行,至于谁要,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卫浪云仍然安详的道:“大瓢把子,你不告诉我谁要,莫非还想待价而沽?” 神色变了变,太叔上君怒道:“卫浪云,你休得胡说!”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告诉我事情真像,或者,大瓢把子,我还考虑和你们交易交易,否则,恐怕你就必须考验一下我对酷刑的忍耐力如何了。” 太叔上君冒火道:“什么真像?” 卫浪云笑道:“譬如说,为什么狙击我,为什么掳我来此?为什么会向我要那两只东西?以及,你们怎会知道这两样东西的?” 两条浓眉一轩,太叔上君暴烈的道:“混帐,你这是在反问我来了!” 卫浪云淡淡的道:“随你说吧,愿意讲,大家不妨聊聊,不愿讲,我今为阶下囚也奈何不得,只是,交易不成罢了。” 太叔上君大怒道:“畜生,你这是在要挟我了?” 哼了哼,卫浪云轻松的道:“比你囚禁我,压迫我不是好得多?” 十指骨节一阵密响,太叔上君大嘴一张,像要吃人似的吼道:“卫浪云,你胆子不小,对我太叔上君某人讲话,竟敢如此张狂,你,简直是活腻味了!” “啧”了一声,卫浪云道:“现在说这些,瓢把子,不嫌太无聊么?” 气得脸色越发紫中泛赤了,太叔上君重重一哼,侧首看了一看一边的徐修双、徐修双苦笑着无可奈何的摊摊手,他又望望另一边的矮胖及瘦高条,这两人也面面相觑,拿不出主意来。 “砰”的用拳头擂在石桌上,太叔上君吼道:“好,算你狠,我便告诉你——”卫浪云笑眯眯的道:“我在洗耳恭听着呢。” 第12章 这时—— 那姓冒的矮胖子急道:“瓢把子—一,这,妥么?” 太叔上君气得吁吁的道:“告诉他也不妨,反正他迟早也会知道的;假设我告诉了他,他再给我耍滑头的话,哼,你看我怎么整治他!” 卫浪云慢条斯理的道:“我在等着听呢,瓢把子。” 调匀一口火气,太叔上君道:“要你的主儿不是我们,是——”顿了顿,他恶狠狠的接着:“是‘皇鼎堡’的堡主‘邪翼’齐刚!” 猛的一呆,卫浪云惊愕的道:“什么?是‘皇鼎堡’的齐刚?” 他似是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开始了……终于开始了……武林中的四霸也已展开了一统江山的争战序幕……想不到他们……真的先动上手……二叔料的对……人家果然早有了阴谋步骤……大胆的齐刚……”太叔上君冷笑一声,道:“老实说,你们‘勿回岛’与‘六顺楼’、‘皇鼎堡’、‘紫凌宫’四股势力,乃是当今武林上最为雄厚的四股力量,我‘铁血会’虽也不弱,但比诸你们的威风还嫌不足,你们之间的相互倾轧,利害冲突,我‘铁血会’虽不愿遭受牵连,因为我们哪一边也惹不起,但是,这却是在平常的状态下而言,只要情势有所改变,自然说法又不一样……”卫浪云镇定了一下,道:“那么说,现在情势有所改变喽?” 冷笑着,太叔上君道:“当然,‘皇鼎堡’找到我们,给黄金一万两,明珠十斛,翠玉五箱,请我们将你擒来,并许以我们武林统一之后北三省的活动地盘,这等优厚条件,是使情势改变的原因之一,而将你俘虏以后,再把你‘勿回岛’的最高武功秘密及防卫要图逼出,则等于先操了一半胜算,此乃是使情势改变的原因之二,有这两点,和再斟酌一下‘皇鼎堡’的雄厚力量,自然就答允了这笔交易。” 卫浪云“嗤”了一声,道:“那么,‘紫凌宫’与‘六顺楼’呢?难道齐刚老儿就认为他们也会俯首称臣么?” 太叔上君大笑道:“这个齐堡主自有他的打算,不在我与他这笔空前大交易之内,我只等着他登上武林盟主宝座,到时分块江山堆金积银也就够了!” 冷笑一声,卫浪云道:“怕是你的梦做得太美了!” 一瞪眼,太叔上君道:“不用硬嘴,卫浪云,你可以看看哪一个才是最成功的人!” 咬咬牙,卫浪云忽然骂道:“妈的,太叔上君,你简直一脑袋的浆糊,大势一点也分不清,‘皇鼎堡’有什么不得了?任他再强也强不过‘勿回岛’去,我田二叔曾找你合作,你却含糊推诿,避不作答,如今竟然倒向了‘皇鼎堡’那边,反过来暗算起我们来了。” 大笑如雷,太叔上君嘲讽的道:“卫浪云,这样严重的事,岂也能随便决定的么?不错,田寿长这老鬼曾托人前来与我拉拢过关系,但他一则未曾言明真意,二则光是口说实不惠,我姓太叔的哪有这多闲功夫与他拉扯?当然我就推掉了他,而就条件优厚的‘皇鼎堡’了!” 卫浪云怒道:“为什么‘皇鼎堡’不直接找我下手,却许了这高代价找你们?” 太叔上君的大鼻孔一掀,得意的笑道:“这是留一着退步呀,小子,若万一擒不住你,‘皇鼎堡’还不眼前便干了起来,而他们的好手你们更大多认得,为了稳当,自是找本会人马动手合适得多,如果失了风,‘皇鼎堡’大可一推干净,而我‘铁血会’在那天行动中也一律易装隐迹,不论事成与否,我们同样坚不承认!” 卫浪云唇角一撇,不屑的道:“当然,反正你们已经有了金银珠宝代价了。” 太叔上君脸色一寒,厉声道:“我们取之无愧,卫浪云,为了擒你,我们损了四名‘铁令手’,连‘铁令手’’众的总把头‘黑煞网’韩秀也断了一臂,此外,我们‘铁坚坛’坛主‘毒钹’何仲亦丧在你手,连本会二当家‘妖驼子’卜敬之,大掌法‘幽灵剑’冒狐都也受了轻伤,这许多损失,卫浪云,不值那点金银财宝么?” 嘿嘿一笑,卫浪云道:“其实,你们若早点说明了,大家二一添作五,我和和气气的随你们回来,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么?” 并不认为卫浪云这诙谐多有趣,太叔上君浓眉一轩,冷板板的道:“少罗嗦了,卫浪云,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你也该将我要的东西交出来——”卫浪云忽道:“慢着!” 太叔上君吼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枪?” 舐舐唇,卫浪云笑眯眯的道:“既是‘皇鼎堡’的齐老儿要我,换句话说他们也一定早就打好了这几样玩意的主意,据我想,这几样东西大约还是齐老儿告诉你们的吧?否则,‘搏浪四绝手’是我们的绝技,更列为最高秘密,不到‘六顺楼’、‘紫凌宫’、‘皇鼎堡’的人物正式翻脸之时决不准许施展;而知道我们这套武功的江湖中人可说少之又少,恐怕,除‘皇鼎堡’透露给你们晓得以外,光凭贵‘铁血会’还没有这等神通吧?” 寒着脸,太叔上君道“是又如何?” 卫浪云慢吞吞的道:“那么,‘皇鼎堡’的齐老儿以重金,让你暗算我,其目地除了要我的人以外和所怀有的这几样秘密,我他也一定是要的,既是如此,我这几样东西若要交出,也是交给齐老儿,你这么急着想先将我逼出,不知用心何在?是待向齐老儿表功?是欲借此多要点酬劳,抑是想另行待价而沽,要挟齐老儿?” 太叔上君不禁气冲牛斗,他大声吼道:“好个居心阴毒、挑拨离间的畜生,竟然胆敢逗弄起我们与‘皇鼎堡’彼此的合作诚意来?你是在做梦!也罢,我便老实告诉你也无妨,这几样东西,亦乃齐堡主托我们一并逼你供出,代价是可以共同参谋,否则,齐堡主便派遣他手下的得力臂助前来处理此事,哼哼,到了那时,只怕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旁,“阴阳剑士”徐修双冷冷的接口道:“不过,你若想少吃苦头,最好自己识相先告诉我们,要不然,除了齐堡主的人会好好整治你之外,我们‘铁血会’这头一关,亦怕你将过得十分艰辛呢!” 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卫浪云忽然道:“我若将图式画出,老命是否可保?” 太叔上君略一迟疑,展颜大笑道:“当然,必定可保性命,只不过,呃,你要在此多耽搁一些日子,罢了,直到,呃,‘皇鼎堡’一统武林之后!” 卫浪云—笑道:“是为了怕我回去宣传此事及对抗‘皇鼎堡’的野心?” 点点头,太叔上君道:“不错,休说这桩事情极其重大秘密,断断不可稍有泄露,便是将你留在此地,也是一件必须的措施,卫浪云,我们不妨老实说,‘勿回岛’少了你,即等于缺了一条臂膀,实力大受影响,这还不谈,最重要的,嘿嘿,对于‘勿回岛’诸人精神上打击其效果更属空前!” 润润唇,卫浪云道:“你这人真会盘算哪…”又沉下了面容,太叔上君重重的道:“如何?你是将图式画出交给我们,抑是要等齐堡主的人来向你要?” 卫浪云懒懒的道:“不要这么急,大瓢把子,让我考虑一下,行么?” 双目怒瞪,太叔上君道:“没有时间给你考虑,齐堡主的人傍晚便到,那时,你固遭殃,我们也太显得无能了么?” 徐修双亦冷森的道:“干脆一点,姓卫的!” 叹了口气,卫浪云沉沉的道:“罢了,便画给你们。” 太叔上君立即喜形于色,他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掌拍了拍卫浪云的肩头,大笑道:“好极了,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弟,到底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果然门槛精得很。” 冷凄凄的一笑,卫浪云道:“我这是‘身不由主’,‘虎落平阳’,明摆明显着自己替自己挖坑朝里跳……”太叔上君忙道:“这是什么话?我说过保证你生命的安全定会做到,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肯诚心与我们合作,一定毫发无损,舒适愉快的离去…”卫浪云淡淡的道:“带不带口气离去?” 面有愠色,太叔上君道:“当然是活着离开,卫浪云,我身为‘铁血会’首脑,难道还能说话不算,诳着你玩?” 卫浪云认真的道:“果真?” 一瞪眼,太叔上君道:“莫非还要我起誓不成?就算齐堡主那边,我也可以拍胸膛担保你的安全无虞!” 用力颔首,卫浪云道:“好,成交了,我这就画,取纸墨来!” 大喜过望,太叔上君立即回头吩咐那瘦高个儿到里面去取纸墨,一边乐呵呵的道:“其实哪,卫老弟,你若早就这么干脆又该多好,也省了我们方才那场不愉快了,我太叔某人就是火气大了点,对人却是顶好的,事情过了便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去啦,尤其是对你这种少年英才,更是打心眼里钦佩得紧,先前如有不礼貌的地方,呵呵,还请你包涵则个…”卫浪云似笑非笑的道:“好说好说……”搓搓手,太叔上君又正色道:“不过呢,老弟,我们却是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要讲明在前头——”皱皱眉,卫浪云道:“请说!” 又是大笑一声,太叔上君道:“老弟,你画出来的玩意,可必须是真货色,不能画些假东西出来瞒骗我们!” 故作愠色,卫浪云道:“你这话未免就说得可笑了,瓢把子。我人还在你的手掌里,老命还吊在你的脚尖下,莫不成我活腻味了,会画出些假图解来诳瞒你们? 第13章 若个我真不想活了,眼前又何不乐得装条好汉,求个至死不屈的美名,还用得这般低三下四,含悲忍唇的偷生么?” 连忙陪上笑脸,太叔上君低声下气的道:“别生气,老弟,别生气,算我太叔某人失言便是,呵呵,我这人哪,就是太多心啦…”这时,外面传来一阵低促的步履声响,人影晃处,那瘦高个儿也已双手捧了纸笔砚等一应文房用具走了进来。 太叔上君令他将东西平摆石桌之上后,回头冲着卫浪云那么柔情万般的一笑,温和有礼的道:“老弟,请这边落坐下笔……”用嘴巴一努努手腕及足踝上的粗重镣铐,卫浪云苦笑道:“行不得也,哥哥。” 像是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太叔上君忙道:“快,将机钮拍松。” 徐修双应了一声,朝石门外肃立的几名紫衣大汉挥了挥手,其中一名汉子立即伸手在石门旁边的墙壁上拍一下,于是,那原是深嵌在榻边石壁之上的沉重的镣铐马上松松朝下垂吊,原来,紧嵌在石壁上的镣铐后面,另外各有一根粗粗的铁链连接着隐藏石壁里头,外间的暗纽按下,嵌合镣铐的石荀移开,镣铐便可以移动,但是,它仍然戴在人犯的手足上,而且,后面更有铁链连接着,唯一的好处,是戴着镣铐的人可以四处走动,而不必再被拘禁于石榻上了。? 举举仍然扣在手腕足踝上的铁玩意,卫浪云摇头道:“这等时刻你们都不肯松解掉我身上的枷锁,可真不够开脱!” 连连拱手道歉,太叔上君奸笑着道:“为防万一,呵呵,得罪得罪……”柳残阳>>《雷之魄》第三章忍辱偷生为哪般唇角撇了撇,卫浪云拖着手腕与足踝上的巨大镣铐,唏哩哗啦的走到石桌之前坐下,首先闭目养了会神,然后,大模大样的道:“磨墨。” 太叔上君忙侧首道:“快磨墨!” “幽灵剑”冒狐看了看“阴阳剑”徐修双,徐修双将目光投在瘦高条身上,这位仁兄呆了呆,大约是室奇+shu$网收集整理中诸人以他的身份最低,他没有对像发号施令,只有老大不愿意的寒着脸到石桌边,卷起衣袖,开始滴水入砚,十分委屈的磨起墨来。 半晌—— 卫浪云慢吞吞的道:“濡笔。” 瘦高条冒火道:“笔可以用嘛……” 看也不看他一眼,卫浪云淡漠的道:“我说,濡笔。” 太叔上君瞪了瘦高条一眼,怒声道:“程坛主,莫不成还要我来动手么?” 瘦高条嘴巴张了张,好像要声辩什么,但在太叔上君那双凌厉的目光下却又将欲待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气恨恨的拿起笔来,浸水濡润。 接过笔,卫浪云大刺刺的道:“这纸不铺开,我便画在桌面上么?” 一步跨上前来,太叔上君亲手将一张玉宣纸展开,他笑呵呵的道:“喏,这不铺开了?” “嗯”了一声,卫浪云笑了笑道:“铁血会的坛主为我磨墨濡笔,瓢把子亲手展纸,却是好生令我面上有光,这样一来,几幅图式,我便越将用些心机画了。” 太叔上君眉开眼笑的道:“还劳老弟多费神了……”卫浪云不再多说,他运笔如飞,片刻之间也已画好两张拳锤招术的图解,略为歇了口气,便开始在第三张玉宣纸上,仔细绘起“勿回岛”的机关埋伏图来了,在他落笔绘制其间,太叔上君、冒狐、徐修双、姓程的瘦高条四个人八只眼睛,全是毫不稍瞬,屏息如寂的盯在那只画笔与宣纸上,八只眼睛中的目光全是那么专注、紧张、渴切、贪婪,就好像几个丑孩子盯着一块可口的糕饼,更像一众饿了多天的花子在盯着一只喷香油焦的烤鸡一样,那等迫不及待的神情,简直好笑极了……石室中的空气沉静得有点局促与翳闷,就宛如一根弓弦拉张太紧,而除了太叔上君等几个粗浊的呼吸声之外,就只有卫浪云挥笔触纸时的细微声响,轻沙沙地……抿着唇,面颊的肌肉紧绷,卫浪云的表情专注而严肃,他一笔笔的绘着,标着,一声也不响,一句话也不说,任是谁一看见他这模样,亦会明白他正在从事的工作是如何重要而谨慎。 良久—— 卫浪云长长的透了口气,放下笔,有些倦怠的道:“行了。” 几乎就像抢一样一把将桌上的图纸抓在手中,太叔上君目光贪婪的匆匆一瞥,然后,朝着卫浪云狞声一笑,语气里含蕴着无可掩隐的邪恶及得意:“待我验明真伪,老弟,你的好日子即将来了。” 卫浪云冷静的道:“你要食言?” 一面往外走,太叔上君一边奸声笑道:“当然我会守信,嘿嘿,当然我会守信……”没有再回头看卫浪云一眼,这位体壮如牛的铁血会首领跨着大步匆匆离去,“幽灵剑”冒狐、“阴阳剑士”徐修双亦急步跟随走出,现在,石室里只剩下这位姓程的瘦高条坛主了。 卫浪云冲着这位坛主一笑,道:“程坛主,不知尊讳怎么个称呼?” 瘦高条坐在对面的一只石礅上,一条腿斜搁桌边,他冷冷瞅了卫浪云一眼,生硬的道:“不要和我套交情,那是白费功夫。” 卫浪云柔和的道:“放心,大坛主,你是干什么的,在‘铁血会’里是个什么身份,我又不是不知道,就凭你这种人物,我岂会不知自量的妄想耍花样?至于说到套交情,阁下你是你们阵营的中坚角色,我只是阁下的网中鱼,这份交情只怕我一心要套你也不屑于一顾呢……”哼了哼,这位仁兄道:“不错,总算你还没喝醉——”他又瞪了卫浪云一眼,余恨未消的道:“你这小子也够刁的,既然你明白我在本会是个什么地位,方才就不该狐假虎威,叫我为你磨墨濡笔,干那下人的勾当,妈的,还害得我吃了一顿排头,如若先前不是瓢把子在,就单凭你这种阴刁样子,我程鹏飞,就得给你好好吃生活!”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其实,你完全搞错了,我方才之所以那样做,并不是针对着你,主要的我是要给你们瓢把子一个难堪,谁又知道他会呵斥你呢?” 程鹏飞一想起方才的那种情形,不由怒火顿炽,牢骚脱口而出;“他有什么难堪?只要好处够大,叫他卖屁股都行——”说到这里,程鹏飞猛的闭上了嘴,面色是一阵青一阵红,两眼急急的扫了扫业已闭紧的石门,讪讪的不再多说——自然,他也知道自己是在一时冲动下失态了,尤其是,失态于一个敌人面前! 哧哧一笑,卫浪云斜睨着对方,道:“哦——怎么不说下去了?你放心,伙计,我有一张严密的嘴巴,包管不会带给你麻烦的……”恶狠狠的盯着卫浪云,程鹏飞道:“你休想以此来要挟我----发发牢骚不是死罪,况且,我根本就不承认说过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你!” 连连点头,卫浪云道:“用不着紧张,伙计,我并没有说要胁迫你怎么样呀,是不?而你也讲得对,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我。” 暗自吁了口气,同时埋怨着自己的糊涂,程鹏飞用力以双手搓揉了一下面颊,冷冷的道:“卫浪云,你是个又奸又滑的家伙!” 露齿笑笑,卫浪云道:“我不便承认,但至少我不畏首畏尾。” 勃然色变,程鹏飞怒道:“你在讽刺我?” “嗤”了一声,卫浪云道:“我没有这么开心法,讽刺你?讽刺你干什么?伙计,你的处境也已够可怜了。” 程鹏飞咬牙道:“混帐!我有什么可怜的?” 慢条斯理的抿了抿嘴唇,卫浪云道:“怎么不可怜?你在‘铁血会’虽说位至坛主之尊,但在你们瓢把子太叔上君这个魔君眼里,也不过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声虫、走狗与一等打手罢了!” 几乎气炸了肺,程鹏飞的脸孔涨得褚紫的大叫:“你……你在胡说!你是污蔑,天大的污蔑!” 淡淡的,卫浪云道:“伙计,不要激动,自己安静的想一想,量一量,你就该知道我完全说得不错,俱是事实!” 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起,程鹏飞瞪眼握拳,仿佛要吃人般盯着卫浪云,但是,逐渐的,他又颓然垂下头去。 卫浪云进一步道:“如何?想通了吧?我说得可不错哪……”朝空中一挥拳,程鹏飞咆哮着:“住口!” 耸耸肩,卫浪云一笑道:“我这纯是一片好意……”霍然站起,程鹏飞吼道:“你这片好意留着自己用,姓卫的,约摸你还搞不清楚,只要‘皇鼎堡’的来人将你验明正身,你的这条命便就不是你的了!” 又是激又是诱,费了半天的心思,卫浪云所想知道的便是这件事,——对方是否真会要他老命的这件事,现在,他已经没有疑问了,但他仍然表示不相信的连连摇着头道:“真是笑话了,伙计,休说你们瓢把子亲口说过要保住我的性命,便是我所绘的那些秘图,在没有弄清真假之前,他们也舍不得杀我呀,要知道,这些玩意对他们日后定鼎武林的大举,乃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冷笑—声,程鹏飞不屑的道:“姓卫的,对你这等天真而浅薄的想法,我实在颇觉惊异,便说与你听吧,如果那些秘图是你造的假,我们总有办法叫你画出真的来,而不论你绘不绘出我们所需要的图式,你这条狗命我们全要定了,瓢把子亲口说过保住你的性命是不错,但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这是一种手段,兵不厌诈,知道么?况且,这件事瓢把子又岂能做得了主?还得看人家‘皇鼎堡’的朋友点不点头呢,姓卫的,你太幼稚了,幼稚得既可笑,又可怜!” 第14章 卫浪云故作不信的道:“你胡址,就凭太叔上君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他岂会食言而失信,拿着自己的信诺当狗屁!” 程鹏飞阴恻恻的一笑道:“信与不信是你的事,我犯不着和你争执,且等着瞧吧,马上你就会知道结果如何了!” 其实,卫浪云不是白痴,太叔上君是否讲的真话他怎能不知?而他更明白,便算太叔上君有心要保全他,“皇鼎堡”的人亦必不肯答应,这个风险“皇鼎堡”担当不起,何况留着他对“皇鼎堡”来说,更是一种极大的威胁呢?但虽然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卫浪云却仍要转着弯子弄个清楚,他不愿意做些白费力气的事——如果对方确实想保全于他的话——另一则,他也想着,太叔上君这个人,是否十足的是个“坏坯子”?如今,他也已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吁了口气,他道:“你请出去,我要一个人静静,大坛主,虽说你方才所言,予我心理上不少负担,但我依旧认为贵瓢把子必会遵行诺言!” 程鹏飞哼了哼,道:“你便等着这诺言的履行吧。” 卫浪云冷冷的道:“假如你们害了我,你们就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勿回岛’的人将源源而来,必会把你们个个诛绝,鸡犬不留!” 嘴巴一咧,程鹏飞冷笑道:“‘勿回岛’的那批混帐怎会知道是谁宰了你?” 一咬牙,卫浪云故作愤怒的吼道:“他们一定能查得出来,否则,我便化为厉鬼,也—样闹得你们神魂不安,提心吊胆!” “呸”了一声,程鹏飞轻蔑的道:“扯你妈的蛋!” 卫浪云厉声道:“你给我出去!” 斜瞄着卫浪云,程鹏飞大刺刺的道:“出去?姓卫的,约摸你吓晕头了,你如今是什么东西?这又是谁的地方?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出去?说得到像真的一样,老子今天就是奉命在此处监视你,号令由我发,你,还是乖乖坐在那里等死吧……”垂下头,卫浪云沉沉的道:“程坛主。” 程鹏飞正被一种报复后的快感所浸润,他傲然道:“什么事?” 抿抿唇,卫浪云道:“我……我想给你一千两黄金,你帮着我逃离此地,行么?” 双目中光芒一亮,程鹏飞却阴诡的道:“休想行贿,老子不受这个的!” 恳切的,卫浪云道:“一千五百两,如何?” 眼角迅速瞟了石门一下—一而石门仍然闭得紧紧的,程鹏飞搓了搓手,大大摇头道:“做梦,你想以金银来收买我?” 卫浪云心头暗笑,表面上却哀求的道:“你帮我这个大忙,程坛主,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这样吧,离开此地之后,我再给你一千两黄金,凑足两千五百两之数,此外,我可以保证你生命的安全……”有些局促不安了,程鹏飞嘴巴里还强自硬撑:“住口,他妈你把我看得简单了,妄想以区区几千两黄金便买断我在本会的前程及个人的名节?你也不看清楚,我程某人是这种角色么?” 卫浪云凑近了点,压着嗓门道:“说真话,伙计,你平日所得才有多少?就以这次的买卖来说吧,你豁出老命与他们来狙击我,人家‘皇鼎堡’付了那么大的一笔财宝给太叔上君,他也会照人均分么?我想是决然不可能的,你们所得,也不过就是他吃剩下的冷饭残肴而已,像这样光舐人家嘴边渣沫子的生活,何尝有什么前程可言?再则,他也不将你们当人看,以你如今身为坛主的身份,犹自被他呼来叱去,以前,你在他手下就更不知受了多少闷气,江山是你们大伙儿打下来的,名头也是你们大伙儿创响的,凭什么你处处要低人一头,看白眼,挨呵斥?伙计,人往高处爬,水才朝低处流,这种人家吃面自己喝汤的日子该多窝囊?换了我,早去他妈的了,还磨蹭在这里指望什么?伙计,有了这两千多两黄澄澄的金子,自己开创局面,到外头跑码头全都够了,又何苦非赖在此地听人使唤不可?” 程鹏飞瞪着—双倒吊眼,眼中红丝满布,他的鼻孔大张,脸颊肌肉不住抽掐,汗水隐隐从毛孔中泌出,粗重的呼吸着,他软弱的道:“不要挑拨……姓卫的,我全不听……”卫浪云步步紧逼的道:“再加五百两,三干两赤足纯金,如何?” 急促的喘息,程鹏飞抹了把冷汗,侧首瞧了瞧石门,他连连大吞着唾沫,仿佛自己在与自己交战,好一阵子,他才语声低细的道:“你说……呃,多少?” 卫浪云小声道:“三千两赤足纯金。” 程鹏飞迟疑的道:“我怎知道你事后一定给我?你的功夫比我强,靠山更比我硬,到时候你过河拆桥一脚踢开我,甚至再狠一点摆平了我,我不就连哭也没有地方哭了?这不妥……”“唉”了一声,卫浪云低促的道:“怎么你不相信人?我卫浪云一诺如九鼎,决不反悔,包管不会少你一个子儿,你大可放一千一万个心……”摇了摇头,程鹏飞笑道:“不行,这是玩命的事,若有一点问题我也冒不起这个险,姓卫的,你就认命了吧。” 像是十分犹豫,卫浪云咬咬牙道:“你的意思是说,必须先拿到金子?” 左右一看,程鹏飞急急点头道:“不错。” 卫浪云换了口气,道:“好吧,但我身边不够此数,可否先付—部分?” 程鹏飞惊喜过望的道:“什么?你,呃,你是说你有金子带在身边?” 点点头,卫浪云道:“我带了点在身边,但不在这里。” 立刻泄了气,程鹏飞恶状的道:“在哪里?‘勿回岛’上?妈的,你吊胃口也不是这种吊法,老子可是给你开心来的?” “嘘”了一声,卫浪云忙道:“你先别急,当然我有办法马上给你一半,但我原来的衣裳和随身东西全被你们搜了去了,现在穿的用的俱是你们给换上的,叫我到哪里去拿?” 倒吊眼里那股子贪婪与渴切的光芒又突然亮了起来,程鹏飞迫不及待的道:“你是说,在你原来的衣裳和随身物件里?” 微微颔首,卫浪云道:“正是。” 眼珠子一转,程鹏飞又怒道:“胡说,三千两赤金的一半就是一千五百两,你那几件衣裳及随身所带的零碎我已全清查过了,哪里有一千五百两金子?连他妈一两也没有,混帐王八蛋,你诳人诳到老子头上来了……”一瞪眼,卫浪云道:“你怎么是这么个呆鸟?没有现成的金子带在身上,我带银票不行么?‘聚丰银庄’的票子哪里不可以兑现?我一个人单骑在外,岂会身怀这么多的黄金?而且,我除了有价值黄金一千多两的银票之外,更暗藏着有一些颇为贵重的珠宝,只要—旦脱险,即可全数折合金价付你!” 差点连口水也流出来了,程鹏飞急巴巴的道:“此言可真?” 卫浪云正色道:“莫不成还要剖开心肝给你看?” 搓着手,程鹏飞道:“三千两黄金,一分也不能少,知道么?老子可是拎着脑袋在玩命,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一个搞不好,你固然完蛋操,我也一样得陪着你上道!” 卫浪云兴奋的道:“你答应了?” 急忙以指比唇,示意噤声,程鹏飞紧张的道:“小声点,小声点,你他妈的叫什么?怕人家听不到么?只要走漏了一丝风声,不就被剥皮也要分尸了!” 卫浪云点头,压着嗓门道:“对不起,我一时高兴,忘记这件事在你来说,乃是一件罪该万死的叛逆行为!” 双目怒突,程鹏飞低吼道:“你他妈的别胡说,这是行善做好事,救你的狗命!” 镇定了一下,他又道,“老子冒着这大风险,也无非是想救你一命,要是不然,三千两金子的代价委实太少……”卫浪云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程坛主,你所赐的大恩大德,这一辈子是忘不的了……”双眼一翻,程鹏飞冷冷的道:“用不着你感激,姓卫的,咱们嫖客上窑子,生意完了一拍两散,谁也不认识谁,要紧的你金子不要少一分一厘!” 卫浪云一挺胸,严肃的道:“生命为凭!” 沉吟了半晌,程鹏飞小声道:“你的衣衫物品全放在上一层的‘小瀚室’中,这些东西却并未被他们重视,只是你的兵器另外摆在‘盟血厅’里,取来要颇费手脚,你那些银票珠宝可有藏在兵器里的?” 卫浪云无奈的道:“只有一对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是藏在我那双锤之内,既然危险,暂时可以不拿,你就先将我其他衣衫物件取来,其中所藏,也正好付你—半的代价了!” 卫浪云如此一说,正中程鹏飞的下怀,他原本也不想去冒这个险,第—“盟血厅”乃是他们“铁血会”发号施令的中枢重地,防守严密,人多眼多,如果去取那一对银锤,极可能露出破绽,第二,程鹏飞更担心那对玩意一旦取来的话,落入卫浪云之手,则不啻虎生翼,龙翔云,给他来个天翻地覆,这等纰漏又岂是程某人承受得了的!反正他已知道那双银锤里藏着两颗夜明珠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去对付,还飞得了去?他暗怀鬼胎,佯笑道:“这样再好不过,眼前,我们只有忍痛放弃了……呃,卫浪云,你那些银票珠宝是放在哪些物件里?告诉我,我这就去拿……”看看他,卫浪云道:“程坛主,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我认为小心点好,你将我的衣物取来,我可以先付一半方才讲定的价钱,待出去之后,我立即再付你另一半,否则,若是你在拿到财宝之后,翻下脸来不认帐,同样的,我又到哪里喊冤去?” 程鹏飞冒火道:“你他妈不相信我?” 第15章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你且不要误会,我怎敢不相信你?只是身处我这窘境,程坛主,任什么事我也得加上几分谨慎,性命交关哪……”一跺脚,程鹏飞低吼道:“老实说,我若想翻脸不认帐,现在我已知道了你的巨额银票珠宝隐藏于衣物之内,我大可自己去取,照样不用践诺!” 暗笑一声,卫浪云心忖道:“你他娘的可不正是这种心意!” 他表面上却苦着脸道:“你不会这么做的,程坛主。” 重重一哼,程鹏飞道:“你怎知我不会这么做?” 卫浪云平心静气的道:“在道义上来说,你不忍,实际上来说,你更不会。” 程鹏飞冷冷的道:“这话怎么讲?” 卫浪云小声的一笑道:“为人谋而不忠乎?为朋友交而不信乎?你程坛主断断不会做出这等下三流的背义之事来,此为—;再说,如果你自去搜查我的衣物妄想私取财宝,难道说,我不会大叫大嚷,将此事全抖露给贵瓢把子听?我想,他必定也会乐于知道此事的,到了那时,非但银票珠宝你连边也沾不上,只怕还得面对你们的家法淌泪哩,除此之外,我敢保证你搜查不到我以极端巧妙的方法隐藏起来的那些银票珠宝,程坛主,那是我们费尽心机的特殊设计,就算你将我的衣物撕碎扬灰,也不会找到一点痕迹,‘勿回岛’人对这套素有心得,程坛主你定然久有耳闻吧?如若我没有把握,也就不敢贸然泄露出来其中奥秘了……”勃然色变,程鹏飞气得直吼:“你这狡猾奸刁的东西!” 摇摇头,卫浪云道:“别嚷,程坛主,如果泄露了风声,恐怕你比我更要不利!” 双手十指的骨节握得暴响,程鹏飞切齿道:“妈的皮,我恨不能现在就宰了你!” 似笑非笑的龇龇牙,卫浪云道:“你怎会?又怎敢?太叔上君末下令如此做,‘皇鼎堡’又没有人来验明正身,而且;他们还没有判断出我所绘的几张秘图是真是假呢,程坛主,你宰不了我。” 恨恨几乎要将卫浪云吞下肚去,程鹏飞握着拳头道:“算你狠!好,我这就去将你的衣物取来,当你面前支付一半,出去之后再付—半,但你要记住,若是你不守信用,我便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将你整治得生死不能!” 卫浪云一本正经的道:“放心,我一定如约履行!” 程鹏飞毒辣的道:“可要知道我不是善欺的人,姓卫的,别戏弄我!” 举起右手,卫浪云道:“天地良心!” 重重一哼,程鹏飞又加了一句:“大家全得遵守诺言!” 用力点头,卫浪云道:“当然!” 举步向外行去,程鹏飞伸手向石壁上特别安置的传声铜器使劲敲了两下,于是,那扇沉厚的石门缓缓,从外开启——石室内是没有启门装置的。 程鹏飞回头瞥了卫浪云一眼,寒着脸朝守在外面的六名紫衣大汉道:“本座要去办一件十分紧要的事,马上就回来,你们中间分两个去看这姓卫的重犯,门要记得关上。” 六名大汉齐应“喳”,立即有两个牛高马大的人物提着腰刀快步行入,石门又缓缓闭拢。 冲着那两名面貌狰恶,神情冷酷的大汉一笑,卫浪云道:“二位好哪!” 两个人倚门而立,毫无反应,只是将四只牛眼盯紧在卫浪云身上,连脸颊间的一丝肌肉都不见牵动。 笑了笑,卫浪云又道:“这一阵子,二位老哥也够累的了,请放轻松点随便坐吧,别那么紧张,我吃不了你们的……”那两位仁兄就像是厚橡皮做成的,木讷冷硬得不带一丝表情,他们仍旧直愣愣的望着卫浪云——句话也不吭。 微喟一声,卫浪云吃力的站了起来,而他刚一站起,那两名紧衣大汉紧张的分向两边站开,雪亮的腰刀也斜向前指! 连连摇手,卫浪云道:“喏,喏,不要闹笑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罢了,二位放心……”拖着沉重的镣铐,唏哩咣啷的在石桌的这一边走动着,表面上似是极端无聊,实际里,卫浪云则飞快的转动着脑筋,他已利用程鹏飞的贪念为自己铺下了出此石室的途径,但是,要离开这座整个隐藏在山壁里面的秘窟,却仍是一件颇为不易之事,主要的,他前些日所受的创伤尚未痊愈,稍一用力牵动即会裂口,而一旦伤口破裂,再想养好就麻烦了,现在武林形势已是不稳之局,对头方面已经暗里展开了行动,换句话说,连串的争纷杀戮即将接踵而来,他卫浪云在这场是非里扮演何等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岂还了得?眼前的路途又是如此危机四伏,困难重重,稍一不慎便将带来不可想像的后果,他决不能轻言牺牲,为了两位对他寄以厚望的叔叔,为了“勿回岛”的那些弟兄们,也为了自己异日的理想与抱负,他全得谨慎小心的去做,一点点疏忽,便足可造成终身的遗憾……两名紫衣大汉目注卫浪云在恍恍惚惚的溜达着,二人全加了全付精神仔细防范,当然,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位“勿回岛”的少主脑子里是在打些什么主意,他们只在心里期盼着他们“铁勇坛”的程大坛主赶快回来,自己平安无事的交了差也就上天保佑了……坐回石榻上,卫浪云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手腕与足踝上那付巨号镣铐,他注视了片刻,又将目光投注在那两名紫衣大汉身上,笑了笑,他启口道:“喂,二位仁兄,这戴在我身上的劳什子怎么个打开法,你可知道?哪一位肯讲出赏黄金十两!” 两紫衣大汉面面相觑,又齐齐噤若寒蝉般怒目瞪视卫浪云,除了那四只特大的牛眼里表现着一种遭受戏弄后的愤怒,二人仍是一言不发! 口里“啧”了一声,卫浪云道:“我不得不说,你们是一对愣头虫,两个傻驴马,怕什么,你们告诉了我又不会走漏消息……”他正说到这里,石门忽然缓缓启开,人影一闪,程鹏飞那瘦长的身体也已匆匆奔来! 纵然是装得一本正经,但也难以掩饰眉宇间那一股无可名状的紧张忐忑,程鹏飞腋下夹着卫浪云的衣物,几乎像冲一样进了石室之内,他连眼也不看那两名紫衣大汉,一挥手叱道:“出去!” 两名紫衣大汉如奉谕旨,急忙躬身离开,直待石门关上了,程鹏飞才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用手背抹着额上的冷汗,道:“提心吊胆的,真他妈不是滋味!”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看起来,你的胆子可还真不算大!” 怒目相向,程鹏飞叱道:“少说他妈的风凉,这种事岂像吃大米饭那等寻常法?一个弄不好,连脑袋也要搬家的……”淡淡的,卫浪云道:“没有什么破绽露在人眼里吧?” 一股脑将腋下夹着的衣物摔在石桌上,程鹏飞又抹了抹冷汗,十分不悦的道:“用不着你放马后炮,我比你更关心自己的行迹,你活腻味了,我却还并不想掉头呢!” 耸耸肩,卫浪云道:“来,伙计,把衣物拿给我!” 惊觉的抢前一步,程鹏飞咆哮着:“不准你动手,告诉我东西在哪里,我来拿!” 神色一沉,卫浪云冷森的道:“姓程的,似你这等小聪明,休要在我卫某人面前摆弄,拿去了东西你还会践约?先打开我身上这些镣铐,我马上将银票及珠宝给你!” 摇摇头,程鹏飞道:“不行!” 卫浪云怒道:“为什么不行?我那堆衣物既无兵刃,又无暗器,莫不成我还能用件衣衫绞杀你,没有种的东西!” 双目一瞪,程鹏飞低吼道:“你敢骂我?” 重重一哼,卫浪云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哪有似你这般畏首畏尾的角色?既想发横财,就得有那发横财的胆量,你怕什么?人还在你手里,难道说,我解除了这些劳什么子就能插翅飞走?你我互相合作,你不该多少表示点诚意才是?” 犹豫了一下,程鹏飞坚决的道:“不可以,姓卫的,你不要耍花招,你的一身功夫我十分清楚,虽然你有伤在身,可是一旦铐锁解除,我实在没有制服你的把握,到时候如果出了漏子,我他妈偷鸡不着蚀把米也罢了,还得把这条老命也赔上才划不来!” 冷冷的凝视对方,卫浪云道:“程鹏飞,我不叫你去取我的兵器,一则怕你不易得手,陡自惊动了他人,再则么,便是为了要使你安心,省得怀疑我另有他意,如今你却一再刁难,暗怀鬼胎,试问我们这桩交易怎么做法?” 粗重的呼吸着,程鹏飞又急又怒的道:“你这全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如果我解开你的手铐脚镣,你他妈一下子将我做翻此地,我不是四大皆空了?而以你的为人心性来说,这又是颇有可能的,姓卫的,你换了我,也肯冒这个险?” 仿佛极为勉强的让了步,卫浪云道:“好吧,我便信你一次!” 程鹏飞顿时振奋已极的道:“放心,我以人格担保,只要你将银票珠宝交到我手上,我马上替你解开枷锁,而你没有我也不易出这秘窟,喏,你看,钥匙我都带来了!” 说着,他自怀中摸出两把钥匙来在卫浪云面前晃了晃,卫浪云打眼一看,即已知道那两把铜匙是开启自己身上这两付手铐脚镣的钥匙——与齿孔的形状十分吻合! 于是,他无可奈何的道:“把我的衣物拿过来吧,我自己拿给你——”程鹏飞坚持道:“由我来拿!” 卫浪云冒火道:“你真是个无胆匪类!” 一咬牙,程鹏飞握拳咆哮,道:“你他妈到底是干不干? 第16章 时间不多了,‘皇鼎堡’的人即将到达,瓢把子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闯进来,机会一过,要想再找却就难了,姓卫的,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不是我,我至多损失这笔横财,而你,就连老命也送掉了,琢磨琢磨吧,看谁经得起拖!” 卫浪云恨恨的道:“算你行,但是,你可一定要守信用!” 不耐烦的点着头,程鹏飞道:“人格担保!” 暗骂一声见鬼,卫浪云的语声极不情愿的道:“首先,取出我那件月银色罩袍……”立即在石桌上的那堆衣物中将卫浪云的罩袍捡了出来,程鹏飞迫不及待的道:“快说,在哪里?” 嘀咕一声,卫浪云道:“斜襟的第一颗大钮扣中。” 用力一扯,程鹏飞已将长袍斜襟的第一颗钮扣拉下,然后,他运双指之力,狠狠一夹,“崩”的一声响,银扣被他夹断,里面原来是空的,一颗暗藏于内的蓝白色钻石已闪耀着亮晶晶的光彩掉了出来! 急忙伸手接住,程鹏飞双目中透出贪婪无比与丑急的神色瞪视着这颗有小指中盖般大小,发出诱人光芒的钻石,他一边反复把玩,一边喃喃的道:“光色高贵,质地莹洁无瑕,是一颗上好的明钻……”卫浪云注意着他的表情,低沉的道;“这是颗‘蓝光钻’,无论钻质与琢磨全是一等的,光看看钻面上棱角的折光完美及钻心光度焦点的集中,就会知道这颗玩意的不凡之处了,另外,它的明洁晶莹就更甭提啦!” 一翻眼,程鹏飞顺手将钻石纳入怀中,他硬绷绷的道:“评断珠宝的价值,我也是行家,用不着你来噜嗦!” “行个鸟家!”卫浪云心头骂着,口里却道:“当然,这种买卖你们做得多,自会招子雪亮……”哼了一声,程鹏飞道:“还有呢?在什么地方?是否也在扣子里?” 卫浪云摇头道:“你在做梦,我会傻到将这些贵重之物藏在类似的地方?” 焦切的,程鹏飞道:“快点说呀,其他的东西放在哪里?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对你我全没有利,快呀!” 冷冷一笑,卫浪云道:“先说清楚,方才你装进荷包里的那颗‘蓝光钻’你打算折合多少黄金?” 程鹏飞又急又火的道:“现在还有功夫争论这些?——好吧,由你说!” 卫浪云迅速的道:“五百两!” 怪叫—声,程鹏飞怒道:“他妈的混帐,你这颗钻石不错是上等货色,但却也值不到黄金五百两,最多三百多两到头了!” 卫浪云冷森的道:“那是你不识货,我说它可以顶五百两金价,还是保守的估计,你同意不?否则我就三缄其口,不再告诉你其他财宝之处……。” 一跺脚,程鹏飞道:“好吧好吧,算我吃亏,快说,其余的东西摆在哪里?” 卫浪云低低的道:“我那套月银紧身装的右边袖口你看到了?” 程鹏飞连忙捡出,拿着那只袖子反复查看,摇头道:“什么也没有呀,袖口是月银色绸料缝制的,衬里也是一样的月银色软缎,哪有东西?” 轻蔑的一笑,卫浪云道:“叫你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还算什么巧妙?听着,现在你齐着那条袖口的缝线将整个袖口撕下!” 迷惑着,程鹏飞“嗤”的一声依言将袖口撕下,他又仔细查看了老半天,皱着眉道:“不要开玩笑,这仍然只是—块绸料而已,哪有什么珍贵之处?” 。卫浪云冷冷的道:“你将这条撕下的袖边距离油灯前三寸烤烤看,马上它就会变成你所须要的东西了!” 犹豫一下,程鹏飞只好拿着那条袖边走到灯前烤火,同时一双眼定定的盯在这条袖边上,片刻后,奇迹出现了,这条两寸宽,六寸长的绸质袖边,在火苗热力的烤炙下,慢慢起了变化,原来的月银色逐渐幻为—缕淡灰的轻烟消失,那块袖边也显出了字迹,老天,可不正是鼎鼎大名的“聚丰钱庄”所开出的银票,上面清清楚楚的写明黄金五百两! 原来,这条袖边则是一张银票改装成的! 卫浪云看着对方那种惊叹的神色,懒洋洋的道:“这是一张如假包换的银票,乃是用一种质地柔软又耐高热的‘冰丝’所特制,上面染着我们精心研制出来的特殊颜色,缝在衣衫上当袖用十分方便,用火烤退颜色,在撕下来之后,则十足可当现银使用!” 连忙揣进怀里,程鹏飞脱口赞道:“好聪明的办法!” 笑了笑,卫浪云道:“过奖了。” 吞了口唾沫,程鹏飞眯着眼道:“还有五百两才凑齐讲定的代价的半数……”卫浪云道:“我晓得。” 顿了顿,他又道:“我已如此表明了合作的诚意,你老先生还不肯意思一下么?譬如说,先解开我身上的镣铐?” 程鹏飞摇头道:“不可以,除非那五百两金子也一齐到了手!” 卫浪云不快的道:“娘的,你也未免太过份了!” 双目中凶光顿射,程鹏飞阴沉的道:“你说不说?” 舐舐唇,卫浪云镇定的道:“你想如何?杀人灭口么?” 眼珠子一转,程鹏飞又奸笑着道:“来吧,快将那五百两金子的藏处也说出来,大部分你都告诉我了,又何苦斤斤计较于这剩余的—点?你放心,我一定说话算话,只要那最后的五百两到手,马上放人!” 卫浪云急道:“早也要放,晚也要放,何不现在就放?” 寒着脸,程鹏飞森酷的道:“别做梦,一放了你,若你赖掉那五百黄金我有什么办法?你想得到是美!” 卫浪云冒火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岂会诳你?休说剩余的五百金子我会如数给你,便是另—半的—千五百两我也决对如数照付不误,你这般疑神疑鬼,莫非那一半的一千五百两你不想要了?” 冷凄的—笑,程鹏飞道:“当然要,不过,我是走一步算一步,能立即拿到多少算多少,姓卫的,东西不进口袋,谁也不敢担保就—定会属于自己!” 卫浪云咬牙道:“我看你就连你爹也不会信任!” 程鹏飞暴烈的道:“假如也是关于这种巨额黄金之事——不错!” 看着对方好一阵子,卫浪云不由叹息道;“你真是个冷血而贪心的杂种!” 冷酷的注视卫浪云,程鹏飞道:“如果不是与你有约在先,姓卫的,你就会有得苦头吃!” 卫浪云冷冷的道:“希望你要记得这句话——有约在先!” 又不奈,又紧张的搓着手,程鹏飞迫急的道:“快说,那五百黄金藏在哪里?只要我到了手,马上便放你出去!” 卫浪云缓缓的道:“一定!” 喉咙里吼着,程鹏飞叱道:“还要我说多少遍?” 沉默了,一会,卫浪云道:“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迫不及待的,程鹏飞忙道:“在哪里?” 卫浪云淡淡的道:“剖开我那双软牛皮靴的靴底及靴尖!” 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程鹏飞以快速的手法割开卫浪云那双银月色的软皮反靴,他随即厉声道:“只是两片钢底和两块三角钢尖……”“呸”了一声,卫浪云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识不识货?你再看看,那几样东西是钢的么?” 顾不得回骂,程鹏飞匆忙将手中的两块钢片及两块三角形靴头钢锥在石桌上用力磨擦,嗯,那层青蓝色的外层磨掉了,露出白闪闪、亮晶晶的实质来,这几样外表看上去像是纯钢的玩意,竟全是十足的白金所打造! 卫浪云扳着睑道:“那是纯正白金,共三十余两!” 依样放进自家口袋,程鹏飞急道:“还有,还有呢?这仍是不够!” 闭闭眼又睁开,卫浪云微带倦意的道:“石桌上放着的黑色皮套里是我的独门暗器‘弦牙寨,另外一把匕首、俩筒管、一串钥匙也全是为白金打制,外染钢蓝颜色,还有我‘勿回岛’的那枚半弯月标记,我个人的那朵椭圆雕云形信物,也都是白金打造,一共约重七十两,此外,你如还有兴趣,我随身携带了百两纹银也搁在那里,你可以—并归纳!” 急急伸手去抓——就好像有人和他争夺一样,但是,当程鹏飞的手指刚刚沾上石桌上的这些东西,却又突然触电似的缩了回来,他嗔目怒瞪着卫浪云,吼道:“好个心狠手辣的奸诈混帐,你真是杀人不用刀,吃肉不吐骨头啊,我要教训你!” 怔了怔,卫浪云不解的道:“怎么回事?你吃错药啦?难道说你还不相信我这些东西是用白金打造成的?” 咬牙切齿的,程鹏飞咆哮着:“狗操的卫浪云,你明明晓得你这几个东西全经我们瓢把子过目点数了,却又叫老子拿去,到时候我们瓢把子若是一查你的暗器及标记全没了,他定然会马上追究,而且很快他就会找到我头上来,姓卫的,你说说看,你这是不是等于将把刀架在我脖颈上?” 恍然大悟般“哦”了—声,卫浪云抱歉的道:“对不起,我一心想快点凑够五百两黄金之数,委实没有想到这一层上,程大坛主,还请恕过我这疏忽之罪!” 程鹏飞吼道:“你这是借刀杀人!” 满脸冤枉之色,卫浪云急道:“天地良心!” 竭力忍住了怒气,程鹏飞的语音迸自唇缝:“少放屁了,赶快把余数给我凑齐!” 用右手指了指石桌上的那些东西,卫浪云低低的道:“刚才我说的这些,可是千真万确用白金打造,程大坛主,你不要?” 猛一握拳,程鹏飞恶狠狠的道:“我要,我要你妈那个头! 第17章 快点找别样的东西给我一一我是说,那些取了之后不露痕迹的财宝!”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你在逼我到贫如洗的地步……”满脸暴戾狰狞,程鹏飞凶横的道:“你给是不给?” 卫浪云垂下目光,涩涩的道:“拿吧,通通拿去吧……我那件月银色紧身衣的衣领是两张银票,每张两百五十两黄金,‘聚丰钱庄’所开出的,不过,这样一来就超出我答应给你的半数了,你应该将方才的三十两白金还给我……”一面急急撕下那件紧身衣的衣领,程鹏飞边叱道:“退什么?早给迟给,记着等下扣除也就是了,你还欠我一千五百两黄金,用不着紧张,我仍是债主!” 他忽然又问道;“是不是仍用方才烧的方法?”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这两张银票所涂的颜料又自不同,须用醋浸才能退掉染色显出银票来……”程鹏飞一面朝怀中塞,一边骂道:“麻烦透了,也没见过你们这多花巧的……”卫浪云嘀咕道:“要发横财还怕麻烦?天下哪有这等顺心的事?” 一瞪眼,程鹏飞吼道:“你给我闭上那张鸟嘴!” 耸耸肩,卫浪云显得十分焦惶的道:“喂,伙计,如今你是财源滚滚进口袋,可别忘了你为什么财源滚滚哪,赶快给我解开镣铐!” 突然狞笑一声,程鹏飞立即换了一副凶恶的嘴脸,他暴烈的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姓卫的,除非你把另外那一半也付了——一千五百两黄金!” 呆了呆,卫浪云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你这说话当扯蛋的邪龟孙子,你他娘就这么个不要脸法?我们讲得好好的先付一半,余下一半待我脱险之后再付,怎么言犹在耳,你就耍起这样的赖皮来了?” 程鹏飞神态冷峻而残酷,他阴森森的道:“少废话,你干不干?干,立即说出其余的银票珠宝所在,我拿够了数,马上助你逃走,不干,哼哼,老子现在将你宰了,我可以你意图不轨,抽冷子向我袭击,我无奈之下,一时失手不留心毙了你……”气得卫浪云发梢上指,握拳透掌,他似欲将眼珠凸出来般怒瞪着对方,破口大骂道:“程鹏飞,你这个卑鄙的畜生,下三流的毛贼、骗徒、恶棍、痞子,加上不要脸!” 程鹏飞阴沉又奸诈的道:“你骂破了嗓子也是白搭;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也为了你的老命,我看你还是早些说出来的好,否则,我迫不得已,只有忍痛牺牲那些财宝,先将你摆乎在这里!” 卫浪云怒极叱道:“你敢!” 勃然变色,程鹏飞表情凶恶残暴,有如豺狼虎豹攫物之前那等狠毒狞猛。他一步步逼向石榻上的卫浪云,一个字一个字的迸自唇缝:“你……干……是……不……干?” 是一副惊怒交加的模样,卫浪云嘶声叫道:“反了,姓程的,你竟反了?你就不怕太叔上君要你的命?而我又不会这么简单束手就戮!” 磔磔怪笑,程鹏飞那张瘦脸有如兀鹰,他露出一口尖锐的白牙,阴毒的道:“你错了,卫浪云,你完全是错了,我业已告诉过你我将如何答复我的头儿;而你,当然,你有一身功夫,但你如今旧伤未愈,难以发力,且在重创之下,根本施展不开,平时我不是你的敌手,不过现在的情势又大大的不同了,卫浪云你我全明白,若我倾以全力,纵然会受点伤,也照样能以取你性命!” 面颊的肌肉抽搐着,双目圆睁,卫浪云狂吼道:“我要宣扬你这无信无义的丑行!” 狠辣的冷笑着,程鹏飞道:“你叫吧,这石室专门为了困禁重犯而造,不但门坚壁厚,插翅难飞,便是里面的声浪也与外部隔绝一一除非由那特制的传声器具传出讯号,否则石室内便是闹翻了天,外面也无从知晓,你叫啊,卫浪云,大声的叫,看看有谁能在此时救得了你!” 朝石榻后瑟缩,卫浪云喘息着,程鹏飞狠狠的盯着卫浪云,威胁的道:“少装蒜,把其余的一千五百两黄金交出!” 颤栗的一下,卫浪云闪烁的道:“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金子……”厉叱一声,程鹏飞愤怒的道:“放屁!方才你明明告诉我你随身携足了此数,如今又想推赖诳骗?狗操的贱种,你大约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卫浪云尽量向榻里弓蜷着身体,他嗫嚅的道:“我……确实没有这么多……”神色凶暴得足令一胆小的人看到了发抖,程鹏飞突目切齿的吼:“不识抬举的东西,把你当人看你自己不想做人,好,老子,这就宰了你,拼着那大堆的金子也不要了!” 吼骂声中,程腑飞张牙舞爪的便待向卫浪云扑去,叹了口气,卫浪云右手乱摇,慌忙叫道:“慢着……姓程的,慢着!” 立时收住了缰,程鹏飞睁着一双血丝布满的可怕怪眼厉烈的吼道:“怎么着?你想通了?” 形态是显得既不甘、又不服、既无奈、又无法,卫浪云满脸怨恨与惶恐之色交集,他极其勉强的道:“石桌上,我的那堆衣物中,有只檀木盒子,你看见了?” 程鹏飞颇不耐烦的道:“我早就检查过了,那只破盒子里只不过装着六只大号毛笔而已,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说到这里,这位“铁血会”“铁勇坛”的坛主蓦然眼睛一亮,急急回身过去一把将桌上那只檀木盒子抓起,抽开盒盖,便伸手进去取出六只大号毛笔……舐舐唇,卫浪云忙叫:“别忙,姓程的,由我来取笔中珠宝……”重重“呸”了一声,程鹏飞停住了手,却怒道:“做梦,你沾都不要想沾一下,你告诉我这其中的奥秘,我自己来动手,妈的,别耍歪主意!” 卫浪云深沉的眸子里掠过—抹残酷的光影,他表面上极不情愿的在那里迟疑,磨磨蹭蹭,似是不甘就此低头。 一错牙,程鹏飞吼道:“你要现在就告诉我,还是等到我握着你脖子的时候再告诉我?” 咬咬唇,卫浪云忍着火气道:“毛笔里装的是成管六角形上等红宝石,每只管里有五颗,这些红宝石颗颗晶莹透剔,毫无瑕疵,是宝石中罕见的极品……。” 咆哮一声,程鹏飞凶戾的道:“少他妈废话连篇,东西好坏我自己也会看,用不着你在这节骨眼上拖时间,快告诉我怎生取出里面的宝石!” 望着对方微微痉挛的唇角,他又冷硬的道:“我只是不想破坏这几只毛笔而得其中暗藏的宝石,但你假如一味不说的话,就只有逼得我将这几只笔毁掉,充其量,我事后向瓢把子编个谎,陪个不是也就罢了!” 怒瞪着程鹏飞,卫浪云怨怒冲天的道:“好,还是你狠……但是如拿去了仅存的这三十粒宝石,可保证一定助我离开?” 阴侧侧的,程鹏飞皮笑肉不动的道:“当然,嘿嘿,你看我像个不守信用的人么?” 心里早已把程鹏飞的十八代祖宗全骂翻了,卫浪云勉强的点点头,呐呐的道:“先用两指拈着笔毫拿起—只笔。” 依言做了,程鹏飞小心冀翼的自檀木盒子拈起一只大号毛笔来,他一边疑惑的注视着手中之笔道:“妈的,这玩意却是相当沉重……”卫浪云冷冷的道:“里面装了五颗上好的红宝石,又怎会不重?” 瞪了卫浪云一眼,程鹏飞叱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快说!” 吞了口唾沫,卫浪云慢慢的道:“将笔尖正对眉心……为了使暗置笔中的机括进入开启位置,对了,就是这样……”冷冷的看着程鹏飞平正的用右手两指拈着笔毫,毫尖对正眉心,卫浪云心头不禁有些惋惜,他知道,这位铁血会坛主的生命只怕不会延续多久了,而对方却一丁点也没有察觉眼前的危机,兀立兴奋异常的手拈着这只阎罗王的生死牌,急切的催促卫浪云赶快告诉他下一个动作……卫浪云凝视着距离程鹏飞面门前三寸的那只暗蕴杀人机关的大号毛笔,笔管上微微泛闪出斑竹似的反光,而这将是死亡的反光,不祥的先兆,现在,程鹏飞也已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快点说话呀,你这蠢材,下一步该怎么做?”程鹏飞厉吼着。 抿抿唇,卫浪云语声如冰:“下—步,你用左手握捏笔管。” —种本能的直觉,使程鹏飞感到对方的口气不对,——那是一种冷酷的音调,就好像一个行刑的刽子手在动作之前叫犯人将脖子伸长一点的那种味道,但是,这种隐约的警惕心理刚刚涌起,程鹏飞却已不觉伸出左手,使劲去握笔管! 于是—— “砰”的一声轻响骤起,那只大号毛笔前端的一蓬笔毫猝然暴射向前,笔毫喷出的力量猛一下子将程鹏飞捏在上面的两只手指弹震上抛,他甚至来不及发觉这是怎么回事,那千百根尖锐无比又含着极大劲道射出的笔毛也已全部刺进了他的双目、额头、面门,整张脸已全部被这些成半圆弧喷出的笔毛所嵌满,变成—副极其可怪可怖的形像! 距离是这么近,借强力机括弹射而出的这蓬特制笔毫又很尖锐,以至令程鹏飞根本无法躲闪——他事先决然没有想到有这个意外,而即令他想到,时间上也断乎来不及! “噢……” 尖嗥着,程鹏飞瘦长的身体打着旋转往后摔倒,他双手拼命朝脸上抓舞着,一边痛苦的在地下翻滚,一面凄惨的叫个不停……缓缓站起,卫浪云方才故意装出来的那副瑟缩委屈像一扫而空,他在这斗然之间,也已变得如此冷酷,如此深沉,又如此雄浑,看上去,就似一座含蕴着无比力量的火山! 低沉的,他道:“田二叔,多谢你老赐给我的这件巧玩意!” 第18章 然后,他冷冷注视者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犹在哀号痉挛的程鹏飞,这位铁血会的坛主一张脸孔全叫鲜血所浸染得不像是张脸了,他双眼俱瞎一—眼珠破碎到像两只砸烂了猪胆,血糊糊,颠漓漓的,而那些尖利的笔毫更透进了他的脑髓,插入他的嘴巴,现在,他除了可以本能的嚎叫外,任什么动作也不能做了……卫浪云望着这具即将失去生命的躯壳,淡淡的道:“你大声嚷叫吧,伙计,正如你所说的,这间石室的声浪是决对不会传到外面去的一—”他自己对自己笑了笑,道:“当然,除了由那具装在墙壁上特制的传声器。” 走近了点,卫浪云又耸耸肩道:“方才,你只讲对了一部分,你说我旧伤未愈,又在重束之下,若你倾以全力向我袭击我定然要栽于你手,伙计这些全不错,但只有一点是你所疏忽的,这一点就是我的智慧并未受损,更没有遭到束缚,因为你这疏忽了,所以我赢了,伙计,你是个猪脑子,也是个愚蠢又贪婪的狠毒的豺狼,我很遗憾的说,你却仅是条其笨无比的豺狼罢了,你也不仔细想想,我‘银雷’卫浪云就是这么容易畏惧与接受威胁的?我的财物又岂是如此简单便让人洗劫的?何况是你这种不成气候的下三流毛贼?” 像是能听到,又似乎没有听到,奄奄一息的程鹏飞蜷曲在地下,他在此刻只有那种在重伤临死者的身上惯常反应一一轻轻的抽搐与喉头间翳闷的咕噜声,看情形,他已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拖着沉重的镣铐来到程鹏飞身前,卫浪云吃力的俯身下去,伸手将对方怀中搜括自他的那些珠宝银票一一取回,然后,他悠闲的拿到了那两只铜钥匙,轻轻松松的为自己启开了手腕与足踝上的粗大镣铐! 当铜钥匙插进手铐脚镣钥孔的一刹那间,那清脆的弹簧开启声在卫浪云来说,简直是世上最悦耳的音乐,他抛落这两样粗重的枷锁,用力以右手搓揉着左边的手腕与足踝,这一阵子戴着这两样玩意,几乎连血脉都瘀塞了! 看着方才镣铐圈套在手腕与足踝位置处的肌肉,卫浪云不禁摇头叹息,那两圈肌肉,也又红肿青紫,毛孔里隐滴血渍了……他喃喃自语道:“娘的,叫人家像囚犯—样这般糟蹋,可还真是头—遭……铁血会,你们全记住了,这段过节我会连本加利讨回来的!” 将石桌上的零碎物品完全取回收妥,衣衫则抛置不要了,他蹒跚的走到墙边那具特制传声器之前,用力伸手在上面擂了两下——与程鹏飞先时敲击的信号一样! 果然,石门缓缓启开,那六名紫衣大汉依旧分两边守立着,形势和卫浪云料想的相同! 六名紫衣大汉当然没想到石室中早就发生了突变,而等他们察觉情况有异的时候,卫浪云也已笑吟吟的到达他们面前了! 纵然是旧伤未愈,卫浪云对付这几位仁兄却依旧有如囊中取物,不费吹灰之力,当这六名紫衣大汉狂嚎着每人额头上带了—只殷红掌印横尸之际,卫浪云人已出去二三十步远了! 这是一条狭长的走道,这条走道像是这石窟下层的一道主要通路,它两旁各有三条更窄的甬道伸展出去,而一间间的石室便隐建在甬道的两边,囚禁卫浪云的那间石室,竟然是这样条主要通道的最后一间! 走道尽头向左弯,过去不及五步的距离,便是一道铁制的旋梯延展向上,在梯后面,有一扇门——雕花桧木门,不是石制的! 卫浪云没有登梯,他忍着身体上的痛苦,快步绕至梯后那扇木门之前,轻轻一推,嗯,门儿无声开了。 略一打量,卫浪云一闪而入,回手将门掩好,他打量着此刻容身的环境一—一间布置豪华富丽的小厅兼卧室,厚厚的白熊皮铺在石地,镶嵌着云母石片的精致桌椅,雕刻着花纹又擦拭得雪亮的翘角银灯,长脚黑漆的高几上,一尊白玉香炉正飘散着清幽的檀香,自壁顶挂落的一张紫红丝幔半拉开,可以看见幔后平摆着的一张宽大桃心木卧榻,榻上,是柔软的黄缎床垫,柔软的一对枕头,及同色的夹被儿。 房里十分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当然,除卫浪云外冥无一人。 迅速又仔细的向四周扫视了一遍,卫浪云确定房中是安全的了,他才启步走到丝幔之后,在那张舒适厚软的大床上躺下。 看样子,这个房间的主人必非泛泛,一定是“铁血会”中什么重要人物的居处,而由此也可以联想到,住在这里的那人亦必然本事高强,——是了,既是本事高强,卫浪云在旧伤未愈的情形下就不便和他硬斗,何况,一旦给人发觉,身处这石窟之内,可真叫“瓮中抓鳖”了! 立即翻身坐起,卫浪云又开始打量房间里的布置与空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暂时躲一下——他知道,假如冒险在敌人这有如铁桶般的石窟里乱闯,乃是—件最为愚蠢之事! 时光缓缓移动着,他一边嘀沽:什么地方不好开坛设堂,却端端要在石壁里凿这大的洞?就像个巨大的石盖棺材一样,——蓦地,他一怔,用力吸了一口气,惊悟既是个石窟,却怎会有如此清凉甜美的空气?这只有一点说明:这里面建有良好的通风通气设备! 他急忙抬头观看,哈,果不然,在壁顶的右上角上,有一块两尺见方,上面开着窗,圆洞的铁板嵌在那里,阵阵凉风,正由那块铁板的圆洞里透出,敢情铁窗就在那里了呢! 卫浪云迅速推想着,铁板的洞孔中既有凉风透出,它上面则必连接一道管子什么的通风设备,易言之,只要沿着铁板后的管子攀升上去,不就可以出困脱险了么?而看情形,铁板有两尺见方,室中的空气又如此清新,那条管子的宽窄定然容得—个人的体积的! 不再迟疑,想到就做,卫浪云匆匆将身上拾掇了—下,吸了口气,闪电般掠至右角墙顶之下,他附贴墙上,伸手用力一抬铁板,嗯,应手而起! 铁板后面,果然是一条可以容纳一个人身体的粗大铁管,但这条铁管却是弯曲的,笔直向上约有一丈多的长度,然后折向右面又有多少长,再延伸向哪个角度,则在管口便看不见了。 顾不了太多,卫浪云轻轻一蹿翻进管中,然后再将铁板合好,他仰望铁管,猛的伸手一拍光溜溜的管壁,瘦削的身形已怒火似的笔直拔上! 巧妙的微一弓背,嗯,他已到了弯折的地方,抬头—看,嗯,这玩意一直通顶头,约有十余丈之高,尽头处似有个盖子,且隐隐有光亮透入! 但是,卫浪云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在铁管中间,竟然有两道密密的铁栅栏阻碍着,近顶端,更有两排尖刃对叉着,若要经过这条十余丈长的垂直铁管,就不可避免的要毁掉这些阻碍才行! 他正在嘴里骂着,透过下面的铁板,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这些声音包括有人们的步履声;兵刃的碰撞声,人嘴的叱叫声,虽是隐隐约约,却显然乱成了一片! 卫浪云笑了,他暗忖道:“你们紧张吧,忙活吧,小子们,看你们有什么法子再坑到我,娘的,我这一出困,你们各位的乐子可就要源源不断啦!” 下面忙乱了一阵,卫浪云藏身铁管的这个房间门忽然被用手推开,轻轻用力推着,轻捷的步履声响了一周,—个焦急的的声音:“我房里没有,姓卫的小子可能已经潜出去。” 另一个粗暴的嗓音吼叫:“不可能的,通往外面的石门根本未开,守卫的弟兄也好端端的全在那里,他又怎会出得去?” 原来的那个声音冷冷—笑,道:“我不防提醒你,胡坛主,今天下午那石门便开过三次!” 粗暴的声音似是一窒,然后又怀疑的道:“那只是我们自己人出进,两次是办货,还有一次便是冒大掌法伴着瓢把子出去迎接‘皇鼎堡’的来人……第一个声音阴沉的道:“难道说,姓卫的那等狡猾法,他就会不知道混在人群中逃逸?说不定我们那个弟兄当时正在受到他的威胁,也说不定被他买通了,更不一定他是藏在什么麻包或箱笼里还叫我们的人将他安稳运出去的!” 叫胡坛主的那位咆哮一声,便大吼道:“糟透了,瓢把子回来不剥我们的皮才怪,小徐,我这就带人去追出去,堂口里烦你再搜搜!” 小徐?唔,卫浪云知道这位小徐是谁了,不就是那位俊逸洒脱的书生“阴阳双剑”徐修双么? 听得出那姓胡的坛主气急败坏的离开了,徐修双又走到门口,向外面慌张来往的手下发出一连串的命令,接着是不断的答应着,又是匆忙奔跑的步履声,好像徐修双站在门口寻思什么,半晌没有听到他的动静。 屏着气,卫浪云正在考虑如何突破那铁管中几道障碍突围,下面的房间里,又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徐修双不悦又不奈的声音:“二把头,我自己的寝居我自是越加小心,早就搜查过了,根本没有那姓卫的踪影!” —个细软的声音平板的道:“我只不过为了谨慎点,许坛主——”那人似是用力抽了抽鼻子,忽然阴沉的道:“奇怪了,徐坛主,你不觉得你房中的空气有点闷?就好像,通气管里塞了什么东西?” 四、初运神功斗群奸 固然,下面石室中的两个人已经紧张的发觉出有些不对,而铁管子里藏身的卫浪云却更是叫苦不迭,如今你这隐匿的地方根本不算是地方,最糟的是简直没有回转的空间,假如对头向这条通风铁管里搜查,则他除了赶快滑将下去以图—搏之外,要想安全攀出这条管子只怕不容易了这时,徐修双的声音又从下面传来,语声里却显然不大愉快的道:“真是怪了,二把头,我房中的空气有点闷? 第19章 怎么我进来这么久却一直没有觉得呢?” 那二把头的语气也不禁带了三分心火的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徐坛主,恐怕就因为你进来久了,习惯于闷气,才不觉有异吧?” 徐修双勃然色变的道:“巫朝忠,你虽说身为二把头,在会里的地位仍然比我低上—级,我奉劝你对我说话最好不要带着讥诮之意!” 冷凄凄的一笑,那二把头巫朝忠道:“徐坛主,我们就事论事,不必以你的地位来压我,我认为你房中气流不顺,实在大有搜查—番的必要,这并非是我与你私人之间的事。“柳残阳>>《雷之魄》第四章初运神功斗群奸固然,下面石室中的两个人已经紧张的发觉出有些不对,而铁管子里藏身的卫浪云却更是叫苦不迭,如今你这隐匿的地方根本不算是地方,最糟的是简直没有回转的空间,假如对头向这条通风铁管里搜查,则他除了赶快滑将下去以图—搏之外,要想安全攀出这条管子只怕不容易了这时,徐修双的声音又从下面传来,语声里却显然不大愉快的道:“真是怪了,二把头,我房中的空气有点闷?怎么我进来这么久却一直没有觉得呢?” 那二把头的语气也不禁带了三分心火的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徐坛主,恐怕就因为你进来久了,习惯于闷气,才不觉有异吧?” 徐修双勃然色变的道:“巫朝忠,你虽说身为二把头,在会里的地位仍然比我低上—级,我奉劝你对我说话最好不要带着讥诮之意!” 冷凄凄的一笑,那二把头巫朝忠道:“徐坛主,我们就事论事,不必以你的地位来压我,我认为你房中气流不顺,实在大有搜查—番的必要,这并非是我与你私人之间的事情,乃关系到本会整个的安全!” 重重—哼,徐修双严厉的道:“你是说本座进房查了半天犹毫无发现,而你只须抽抽鼻子便有了线索?你的意思是指本座麻木不仁,呆讷无能了?你是说你精明干练,强凌五坛了?巫朝忠,你好放肆!” 二把头巫朝忠大约脸上也挂不住了,只听他不甘示弱的道:“我是奉命办理本会公事,尽到本身职责,徐坛主,你犯不着混淆黑白,尽拿些大帽子来扣我!” 怒哼—声,是徐修双的声音道:“巫朝忠,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奉命,奉谁的命?尽责,尽什么责?瓢把子不在,二把头养伤,大掌法不在,五坛的首席坛主不在,如今整个堂,便由我来发号施令,岂能任由你胡作非为?” 那巫朝忠似也真个火了,他大声道:“什么叫‘胡作非为’?我追查重犯,发现了可疑之处便叫‘胡作非为’么?徐修双,你休要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亏你还大言不惭,在这里老着脸皮自称由你发号施令呢,连个囚犯也看不住,你尚有什么颜面?!” 大吼—声,徐修双愤怒的叫道:“大胆混帐,姓巫的,你想造反么?” 巫朝忠冷厉的道:“我发现可疑之处,你却硬不准我搜查,徐修双,你是存的什么心?这是哪—个要造反?!” 徐修双突然狂笑—声,暴烈的道:“好呀,你倒反咬起我来了,巫朝忠,你是想借着这桩事给我难堪?给我下不了台?你是想表示你的能干?叫人家知道我是窝囊?多精明的人物哪,连五坛中第二坛主都不觉不察的破绽,竟叫—个‘铁令手’群的二把头看破了一—”那巫朝忠怒叫:“徐修双一一”徐修双倏然叱吼道:“住口,巫朝忠,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只等瓢把子回来,你就与我在大掌法冒狐面前论个公道吧!” 巫朝忠猛—跺脚,厉声道:“很好,但有关你通气管中的可疑之点及你不准我搜查之事,亦希望你不要忘记托出!” 徐修双冷硬的道:“可以!” 于是,—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紧跟着—记巨大的关门声,静了—会,那徐修双恨恨的诅咒道:“千刀杀的王八羔子!” 这位在“铁血会”中身居五坛第二把交椅的“阴阳剑士”徐修双,表面上虽是儒雅俊秀,文质彬彬,实则却专横暴戾,自以为是,尤其权力欲强,好胜心盛,加上胸襟狭窄,气度偏激,往往便不容别人道出自己的错失—一不论是有意抑或无心的道出,他做任何事总认为自己的见解超群,方法正确,明明是不当,也不允许人家稍有指责——自然,除开他主子以外;而就因为他这种个性,便再侥幸不过的给了卫浪云—个暂时脱险的机会了……暗中吁了口气,卫浪云不由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笑忖道:“好险……这姓徐的小子幸亏坚持己见,为了他自家的面子便咬着驴鸟不撒口,否则,还真麻烦了呢………”轻轻的响起了脚步声——而这脚步声便停在下面通风铁板的位置,嗯,徐修双正自个儿仰首打量着铁板洞口里的情形,看样子,他并非纯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呢,他还似乎颇为谨慎……当然,即使有人从铁板的秘密圆洞中往上深视,也不会发现什么,卫浪云乃是躲在铁管的弯折处哪。 半晌——— 下面传上来一声徐修双的冷哼,他自言自语的道:“什么可疑?管子里连条虫也没有—双,何况躲—个大活人?巫朝忠这杂种分明是有意找我的岔子……好,等着瞧吧,看看是谁能整倒谁,铁令手群的这干人也太张狂了……”喃喃嘀咕着,脚步声又渐渐移开,徐修双似是在室中蹀踱了一会,然后,他迅速启门出去。 以手抚额,卫浪云暗祷道:“谢天谢地……”现在,他又抬头端详着上面这光滑滑的,十丈长短垂直铁管子了,他在琢磨如何破除那两重铁栅栏及一重对叉钢刀,而且,要安全攀升上去犹不露出破绽才行……忽然,他若有所悟的笑了,不再耽搁,他立即小心翼翼的运起一口丹田真气来,然后,他的背脊臀腿紧贴管壁,开始缓缓向上移动起来,这是一种“壁虎功”,并不奇特,只是卫浪云运用得更加纯熟利落罢了。 当他接近第一道横阻管中的铁栅栏之际,他的右手便缓缓伸了出来,之后,五指关节猛收,唔,他的手腕皮肉中,忽然冒出一截极为细窄的钢锯来,他笑了笑,便开始锯割铁栅栏的工作。 诚然,以卫浪云本身所具备的功夫来说,要他破除这区区几道铁栅钢刀,便不说易如吹灰吧,至少也毫无麻烦可言,但他眼前却不能这样做,因为如此一来极易发出声响,惊动敌人,再者,他旧创未愈,若然妄动真力,万一弄了个伤口破裂,才叫划不来呢……这是一件需要细心与耐力的工作,卫浪云沉默的锯磨着铁栅栏,—下又一下的来回旋动着伸出手腕的这条似针的钢锯,有一种轻微的金属磨擦声响动着,终于,在炷香时分之后,他已锯断了第一道铁栅栏的三根铁条,将铁条放进怀中,他顺利的攀升过去。 用手背抹了把额上的汗水,他继续工作着,没有多久,他已经又通过了第二道铁栅。 爬升到顶端了,紧贴在管壁上,卫浪云长长的喘了几口气,他朝着头顶交叉密集的那片锋利钢刀眨眨眼,再度如法泡制钢锯割磨起来。 等他将一边的十数柄尖刀割磨之后,也已连手臂都累酸了,他谨慎的将那十多柄断刃放妥怀里,然后,轻吹着口哨,他直升管顶,管顶由一面圆锥形的白铁盖子罩闭着,下面连接了一圈内斜中空的白铁柱叶,这玩意很轻,风一吹动,它便团团旋转,也就借着旋转之力,将清新的空气吸入,沿着铁管子输送到下面的石室中。 当然,卫浪云也就承受了这质轻又薄的顶盖之惠,他首先享受了第一道鲜冷的空气,然后,轻而易举的弄破了顶盖翻身而出! 立身处,是一片几乎高耸云霄的孤崖绝壁,这孤崖的顶端是—片平整而微微向上的通风口一—好像一排排奇异的圆锥形的铁帽子突起地下! 摇摇头,卫浪云不由自语道:“光看看这些通风管子吧,就可以知道‘铁血会’建造这个堂皇巢窝之时是费了多少心血……”缓缓的,他又坐下来歇息一会,这孤崖之上,大约是太高太平坦无遮的缘故,风大得很,吹袭得人连骨缝子全发了麻,相当不是滋味,而除了呼啸的风声之外,就只有通风管的圆锥形铁帽子在辘辘有规则的转动的声响了……过了一阵子,卫浪云觉得力气恢复了,他站了起来,现在,他想到了应该如何下去的问题。 首先仔细朝孤崖四周的形势端详了一阵,这座崖壁是异常倾削险峻的,几乎就难以找到一个可以留身之处,一再观察,卫浪云终于决定由后崖下去,那里稍微有点缓平,比其他方向略强一些,同时,他也想到了如何下去的省力方法。 他从腰襟里取出两双半弯形的黑牛皮套子来,这—双黑牛皮套中,乃藏着他的独门暗器—一—“旋头毡! 以两指轻扯套口束带,卫浪云—一取出套中的玩意来——那是两柄宽有寸许,形成半弧状的犀利暗器,像煞两双锋利的月牙刃,长度大约是尺半,外缘厚而锋口薄,通体闪泛着蓝汪汪的光芒,每柄“旋头毡的刃面上,俱都精工雕镂了—朵椭圆形的云状图案! 这一对玩意儿表面上看去也已是恶虬虬的了,那两旁锋利无比的刃口就好似两张饿虎的嘴巴,仿佛随时等着吸血嚼骨,择肥而噬,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它们若到了卫浪云的手上,才真叫神鬼莫测,变化万千呢,卫浪云以他这些家伙,已经不知要过多少强仇强敌的性命,吸了多少歹人恶徒的鲜血,他练习这双玩意精绝的程度可以说已经到达出神入化之境了,于“勿回岛”上,他即曾以此物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隔着十七座浪头斩除了一条虎鲨的头——而这条虎鲨当时潜伏在水面之下! 第20章 现在—— 卫浪云手执这一对沉重的“旋头毡,在掌心掂了掂,然后,他突然侧身,左手暴翻,“呼”声锐响,一柄雪亮的“旋头毡闪电般翩然飞出,顺着孤崖的表面直往下泻,大约射落八丈,便“嚓”的一声切进了岩石之中,牢稳稳的颤弹了一下,再也纹丝不动s谑牵圃沼圃盏模览嗽破欢洌苏芍猓绨诤闪阏驹谀潜腥胙沂锩娴摹靶氛比忻嫔稀? 如法泡制,他右手飞扬,另一柄“旋头毡也打着唿哨殒石般射下,同样的,也是在八丈之外切入了岩层! 就是如此反复交射,循环起落,到了最后,卫浪云在跃身的一刹拔回了切入石层内的家伙,安安稳稳的落向地面。 唇角浮起一抹由衷的笑意,他十分满足的双手握铡,“当”的互击了一下,然后,才再将它们装进皮套中束好。 他现在的立身处,是在孤崖的脚下,这里的地形起伏不平,崎岖无比,到处是齐胫的野草,到处是说不出的丛丛杂树,偶而有几块山石突起,却也显得灰苍苍的恁般难看了。 又感到有些乏累,也有一种脱离压迫后的轻松感觉,卫浪云向四周观察了一下,疲倦的坐了下来。 但是,当他坐下之后的第一口气尚未及吸出,灵锐的听觉立即发出了警告——那是—种细碎的枝叶挤擦声及轻微的衣衫穸索声。 悚然警惕,卫浪云仔细的往声音传来之处查看,但几乎就在同时,他又听到由另外几个方向响起的相似声息! 抹去脸上的汗珠,他吃力的站起,喃喃的道:“娘的,还真是缠得紧哪……”迅速移身往侧走,他刚刚走出几步,后面的“簌啦啦”急响,随即扬起一个粗厉的吼声道:“姓卫的,你还往哪里逃?” 听声辨人,卫浪云马上明白那吼如雷的仁兄是谁了,嗯,他扭头一看,果不然,正是“铁血会”的瓢把子“鬼头判”太叔上君! 随着太叔上君的一声叱喝,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急促的衣衫奚蔌声与脚步移动声,很快的,有几十条人影自密林荒荆中现身出来! 目光环扫,卫浪云先放下一半的心,他看出眼前的敌人虽然数目众多,而且表面上似是早就埋伏相待下,其实他们却乃十分匆促急迫----一定是察觉出他下崖形迹太晚或他行动过快了,对方临时集中布阵在时间上没有来得及,于是,他们的包围形势十分狼狈,人数虽然分展开来,但并非是圆弧状,而只是一条单面的不规则长线。 心中一宽,卫浪云的活泼劲就来了,他站定脚步,与对方大约隔着七八丈之遥,笑容可掬的弯弯腰,他道:“我的太上皇大叔,可是你在叫我么?” 巨无霸似的太叔上君一张赤红泛紫的可怕大脸,这时更是有如喋血,脸上的大小疤印也像在闪着红光,山字形头顶的两侧茸毛宛如根根竖立起来,他瞪突着眼珠,斜着浓眉,声如闷雷般吼道:“混帐小子,奸刁鼠辈,待你像人你自家却不似个人,竟乘我外出之际暗中杀害了我的手下,破室而逃,小辈,你也不想想,在我‘铁血会’手里你逃得脱么?走得掉么?” 卫浪云哧哧一笑,道:“我这不就正在试试看?而且,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相当顺利,颇有希望呢……”突然又是一声雷吼,太叔上君怒气冲天;宛如要吃人般咆哮道:“还有,你这狡诈阴毒的小畜生,你画给我的那些拳锤图谱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根本全不能用,根本都是假的,招式混淆,破绽百出,而且前后倒置,左右糁杂,就连最最平凡的—套武术也比你所画的图谱来得有用,可恨我竟受你欺瞒,起初一看之下虽觉疑惑,还以为这正是其中的巧妙之处,及至与‘皇鼎堡’来人细研之后,才知上了你这小畜生的大当,可恨哪可恨!” 豁然大笑,笑得几乎眼泪也流了出来,卫浪云岔着气道:“我猜对了一—一我知道你在目睹我所绘的图式之后可能会对其中的杂乱与不能连贯处产生怀疑,但是,你多半将以为那也正是其中的奥妙关键所在,其实,那是一点奥妙也没有的,它根本就是一张如你所说的乱七八糟图式,如若谁学了去,保管挨揍无疑,你想想,老小子,老匹夫,我会傻到真正将我‘勿回岛’上镇岛秘技泄露给你?且在你的胁迫之下?” 不理对方暴跳如雷,七窍生烟,他又笑吟吟的道:“所以,我在将图谱交给你之后,便只好乘你尚未弄清楚之前逃之夭夭了,否则你还会‘保’住我的性命?” 强自吸了—口气以抑制欲炸的心肺,太叔上君厉声道:“如此说,另—张‘勿回岛’上的机关防守图样也一定是假的了?” 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上面绘的有一部份是‘勿回岛’上鸟粪堆积最多的地方,其他的标记则指的暗礁、激流、涡漩、流砂等等,有一些圆形打叉的记意,却是‘勿回岛’上新近建成的便所毛坑!” “哇呀呀”一声怪叫,太叔上君几乎气得血管破裂,他紫涨着脸孔,喉头打着结,咬牙切齿的暴吼道:“小畜生……小驴鸟………小杂种……小王八羔子……你你你……你这杀千刀的野生老鼠……你看我怎生整治你……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碍…”一看自家瓢把子已经气得大大的失了态,什么脏话秽语竟也都出了口,旁边的那人——“妖驼子”卜敬之不由赶忙上去,低促的道:“瓢把子,瓢把子,‘皇鼎堡’的人在侧旁,千祈自制……”猛然惊悟,太叔上君恨得就差一点一头撞向地下,他用力深呼吸几次,勉强压住上升的心火,僵硬的道:“没关系,我没有事……”“妖驼子”卜敬之狠狠瞪了对面的卫浪云一眼,阴沉沉的道:“小杂种,你跑不掉的,等你再度落回我们手中,你就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卫浪云皮笑肉不动的道:“这滋味,还是不尝的好,老驼子,你们圈不住我,别忘了我是活蹦乱跳会动的呢……”话未说完,他立即退后几步,伸手—指那两边暗中围上的敌人,笑吟吟的道:“喏,喏,别动,别动,再朝近走,可别怪我卫大少先干掉你们几个,然后逃之夭夭!” 悄然转近的“铁血会”手下们立即又窘迫的站住,各自面面相觑,—时拿不定该怎么做了!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这才对,大家保持点距离,谈起话来才方便,你们想亲近我,我还嫌各位身上有股子尿骚气呢!” 目光—转,他又看了左侧方正在虎视眈眈的“阴阳剑士”徐修双,朝着徐修双一眨眼,他道:“老朋友,你又来了?动作可真叫快哪!” 徐修双冷沉沉的道:“姓卫的,现在就开始得意,你未免得意太早了,等你真个脱离此处之后,你再高兴不晚!” 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卫浪云笑道:“我的轻功功夫十分了得,相信你们各位俱都知道,而且有一部分仁兄已领教过了,我在这上面的造诣虽不敢夸称天下第一,但至少也落不到几个人后面,因此么,便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局面,什么固定的局面呢?就是现在我们双方相距约有八丈,你们一逼进,我就朝后退,你们停,我也停,你们发力追我,而我便撒腿猛跑,我也已说过,我在轻身术上颇有造诣,所以,我可以保持住一个惯有的距离,换句话说,任凭你们奔得多快,亦将永远落后在八丈之外——直到你们遇上帮手或我遇上帮手为止!” 狡猾的一笑,他又道:“不过,这还并不包括—些特殊意外在内——譬如说,前面有一条河,我即可以一个猛子扎进去,在河底潜伏上三个时辰不出来:我想,各位老友只怕没有几个具有这种精湛水性吧?” 怒吼一声,太叔上君道:“你这又奸又滑的小杂种!” 毫不畏缩的一笑,卫浪云立即还敬,道:“而你,却是一头又蠢又笨又丑又呆的老黑驴!” 怪啸一声,太叔上君脸上肌肉抽动,眼皮子跳颤,他气得混身直抖的拉开噪子尖叫道:“小王八蛋……你你你……你死定了……”摇摇头,卫浪云轻松的道:“这个却说不准碍…”—边说话,卫浪云一边斜眼打量站在太叔上君身后的那两个人,那两个的形状表情十分突出,只要打眼一看,便可以看出他们不是属于“铁血会”的角色,两位仁兄一个年约五旬,容貌清癯,双眸如鹰,颔下留着一把山羊胡子,身穿一袭青衫,神态冷漠生硬,他旁边,却是个二十多岁,身穿—袭黑衣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生像却异常凶恶,他脸色是古铜色的,一字眉,左耳缺了一半,左眼已瞎,一道疤痕蚯蚓也似横过左眼的正中,狮头鼻,嘴唇却其薄如刃,一双手掌粗糙又宽厚,老茧瘰结;总之,他的整个形态,强烈的散发出一股兽性的残暴与冷酷意味,令人看上去有着面对—头潜伏中的疯豹的感觉! 迅速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着这两个人的印象——“皇鼎堡”的人物描述,实力分析,及一切必须知道的资料,“勿回岛”早就由田寿长处得到秘报,并整理记叙,分别传知传岛上诸人,以备他日万一发生拼战之时作为知己知彼的妙用——当然,其他如“六顺楼”、“紫凌宫”的情形也是一样——而卫浪云身为“勿回岛”少主,对这些可能成为强敌的记叙更是下过一番钻研功夫,因此,他的印象十分深刻,现在,他就是将记忆中的档案掀开,把自己存入脑海中的有关“皇鼎堡”的一干重要人物的描述找出,来与眼前这个的形像印合……蓦然间,他双眸—亮,但一亮之后,却又明显的警惕起来,他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两个陌生者,那下颌蓄有一把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号称“雕花笛子”,名叫公冶羊,是“皇鼎堡”属下第一流高手,—一“皇鼎堡”将他们拥有的硬把子们分别归纳到三殿,是为“天皇殿”“巨鼎殿”“首堡殿”,以序而下,每殿各置殿主一人,殿中另有能者五名,称为“殿士”,这些“殿士”,亦俱为武林中的顶尖人物,一身功夫皆有超凡独到之处,而这“雕花笛子”公冶羊便属于“皇鼎堡”第一殿“天皇殿”的殿士,那个年轻的狰狞人物,说起来却更是名头铿锵,声威赫赫,他姓俞名戎,人家都称他“黑龙”,这人乃是“皇鼎堡”三殿中“巨鼎殿”的殿主,在身份上,似乎比那公治羊更高一层;俞戎年纪不大,但为人却是深沉阴狠,暴戾无比,他嗜杀成性,手段残酷,唯一的长处,便是对他之主-----“皇鼎堡”魁首齐刚的忠心,他唯齐刚之令是从,丝毫不打折扣,假如说,齐刚要他朝绝崖下跳,他也会照跳不误,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在想起了这两人的出身来历之后,卫浪云不禁更戒备了,他知道,若非事情重大,“皇鼎堡”是不会派遣他们麾下这两个有力人物亲自前来的,由这—点,也可以证明齐刚对他这次遭俘后的处理是何等慎重了! 第21章 此刻一—— “鬼头判”太叔上君也吼叫道:“你看看,说不说得准吧,我便拚了整个‘铁血会’塌台,也得将你零剐了!” 淡淡一笑,卫浪云道:“你以为,太叔老匹夫,你们‘铁血会’塌的台还不够大么?” 太叔上君尚未答话,在左侧边上,—个瘦小而肌肤泛青的人物却已微微踏上一步,他扬着那张青森森的毫无表情的长脸,突然启口道:“卫浪云,我问你一件事——”重重一哼,太叔上君怒道:“谁叫你接我的腔?巫朝忠?!” 暗自—笑,卫浪云不由加了两分仔细打量那位瘦小却满身傲骨的仁兄,心里想道:“哦——原来在石洞秘室中与徐修双翻下脸的朋友就是这仁兄,看他个头不大,却是蛮有几分脾气的!” 巫朝忠脸上的肉动了—下,他吸了口气,谨慎的道:“回瓢把子,我的意思是要弄清楚这卫浪云是从堂口何处逸出,—则可做亡羊补牢的事后防范,再则,也可追究责任,看看是会里哪—位兄弟的错失!” 勃然大怒,太叔上君咆哮道:“简直扯蛋!眼前是什么时辰了?你不动动脑筋怎生擒住这小王八羔子,却在那里追究起责任来了!这乃本会的家务事,自有适当场合解决,哪—个叫你在此处瞎吆喝的!” 青森森的一张长脸更变得铁青了,巫朝忠强忍心头的不满,语声却略略高了,道:“禀瓢把子,我认为只有问卫浪云本人,才能确实知道他逃自何处?也才晓得是谁的责任,若然日后再行检讨,则不免失之臆测蒙混了……”怪叫一声,太叔上君吼道:“他奶奶的,你竟敢与我狡辩——”忽然,“妖驼子”卜敬之站了出来,他低沉的道:“瓢把子且请稍安毋躁,我以为这端子事情由巫朝忠问清楚了正好,本会声威卓著,而规矩不能不立,得失不可不究.尤其这件有关本会存亡荣辱之事,更该弄明白到底是本会中哪个人的漏子,若然就此含混了事,则日后规矩孰遵?孰将负责?如不办个结果,全会上下哪一个人也都逐渐敷衍马虎,阳奉阴违了!” 到底卜敬之的身份不同,太叔上君虽然正一肚皮恼火,却也不好拉下脸来,他逸强“嗯”了一声,沉着脸道:“老二,你的意思是———”卜敬之枯干泛黄的老脸上,没有—丝表情,他冷冷的道:“我的意思是由巫朝忠问明白!” 说着,他侧首对一边的“幽灵剑”冒狐道:“冒大掌法以为然否?” 吞了口唾液,冒狐干笑道:“这个,呃,要看瓢把子裁决了……”颇不满意冒狐这种两面光滑,俱不得罪的回答,“妖驼子”卜敬之重重哼了一声,又道:“瓢把子,且请明示!” 犹疑了一会,太叔上君只好无可奈何的道:“好吧,巫朝忠,你问这小王八羔子一下—一”精明无比的卫浪云不由心中直乐,他当然看得出,“铁血会”眼前对他的行动方式尚未搞出个决断来,却又忽然转变成一种内部的倾轧争斗了,卫浪云自是希望他们自己先起混战,发生内讧的,这样一来,对他来说,就越加有益无害啦,反正是“狗咬狗,一嘴毛”的事,他又怎不期盼着弄他个翻江倒海呢? 自然,由方才的情形看来,显然太叔上君是支持徐修双的一—他一定知道了这次的纰漏是徐修双搞出来的,而“妖驼子”卜敬之无可置疑是站在巫朝忠一线了,卫浪云大略明白了双方的阵势之后,也已准备好,将双方弄个污七八糟……这时,他却又发现了一件微妙的小事一一“皇鼎堡”方面的公冶羊似乎想开口讲什么,但是,站在一边的俞戎却向公冶羊摇摇头,暗示沉默一—于是,巫朝忠又开口了,道:“卫浪云,我问你,你是从本会堂的何处逃出的?” 哧哧—笑,卫浪云道:“你想知道?” 巫朝忠冷冰冰的道;“请你明说,这也是本会的一段公案!” 斜眼睨见一边徐修双面色愤怒,双目如火,卫浪云故意卖个关子,他慢吞吞的道:“当然是有人帮着我逃走的……”太叔上君虎吼一声,叫道:“胡扯,本会弟兄个个忠心不二,至诚无间,你这小王八羔子休要挑拨离间,你他奶奶的简直可恶透顶-----”卜敬之冷漠的道:“瓢把子,我们也不是一群呆鸟,是非真伪莫不成尚分辨不清?叫他说吧,好好歹歹我们心中自亦有个斟酌!” 叹了口气,巫朝忠凛然的道:“卫浪云,你明说出来,但却要真实,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是不作兴扯混的!” 心头暗自冷笑,卫浪云大声道:“当然我会明白告诉你们,因为我虽说付了代价才由那人助我逃脱,这代价我却付得不甘心,因为是那人威迫我,强制我向他行贿的,我不能平白受这损失,所以我要揭露他的阴谋!” 寒着脸,巫朝忠急切的问:“是谁?” 卫浪云冷笑道:“自然是你们‘铁血会’中的人!” 怒吼—声,太叔上君喝道:“问你是哪一个?” 慢条斯理的指指衣袖,卫浪云道:“我是从一间石室的通风管子里爬出来的,那人还供给我挫刀、钢锯等工具以便切割管子中铁栅栏与钢刀,并使它们不至发出声响,除了这些以外,那位仁兄为了我的巨大贿金并于掉了看守着我的程鹏飞,解决了石牢外的六名守卫,而且,嗯,用程鹏飞身上的钥匙开了我的手镣脚铐!” 咬牙切齿,五官跳动,太叔上君吼道:“那是谁?” 冷冷一笑,卫浪云道:“谁的房间通至崖顶的通气铁管受了损坏就是谁!” 一言出口,“铁血会”一方面的人马俱不由面面相觑,各自猜疑,这时,巫朝忠又紧逼一步,道:“姓卫的,你不用卖关子,何妨说得明白点?” 卫浪云笑了笑,道:“说出来,只怕你们中间有位朋友会不便吧……”两双牛眼中宛如喷出火焰,太叔上君大喊道,“你这信口雌黄的小杂种,你若有凭有据就指明出来,我不相信我手下会有此等败类!” 轻蔑的—扬头,卫浪云道:“我当然有凭有证,我是怕点明了以后你大瓢把子难以下台!” 太叔上君吼道:“你少在我这里满口放屁,我断乎不信!” 巫朝忠紧接着道:“卫浪云,你说!” 神色故意一肃,卫浪云道:“好,我便直言无忌了,姓巫的,在我逃跑之后你可曾发觉有一个人的房间好似有些气闷!你想搜查那人房中的通气管子,而那人又竟无道理的强行拒绝?并且以他的职位来欺压你?当时你们还曾大大的吵了一架……”冷酷又满足的狞笑起来,巫朝忠缓缓望向徐修双,用手向对方一指,狠毒的道:“那是本会‘铁血坛’大坛主徐修双!” 刹那间,徐修双面色大变,苍白如纸,冷汗滚滚,他在一震之下又激灵灵打了个寒栗,随即愤怒又惊骇的厉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这全是陷害,全是莫须有,这……这是—种执意的阴谋……”歹毒加上得意,巫朝忠倔傲的道:“徐大坛主,如今你尚有何话呢?” 脸孔扭曲,发梢上指,徐修双大吼道:“巫朝忠,你想用这顶‘叛逆通敌’的大帽子来冤扣我,算你做错了梦,你这混帐,我看这其中全是你在搞鬼,恐怕与卫浪云串通好了的那人就正是你自己!” 冷森森的一笑,巫朝忠道:“事实胜于雄辩,徐修双自家身受重嫌,犹待委过于人,只怕情势不会如你想像中那般简单,‘铁血会’上下亦不似你想像中那般易欺易瞒!” “咯噔”一咬牙,徐修双双目突凸的叫道:“你这奸贼———好,你如此污蔑我,冤枉我,你拿证据来!” 一扬头,巫朝忠冷然道:“第一、为什么当我察觉你房里呼气翳闷之际,你强行拦阻我前往查视?” 面孔赤红,喉结颤动,徐修双气冲牛斗大吼道:“那是因为我业已检查过了,并没有发觉什么可疑之处,而且,也未曾感到房中气闷——”他猛的转头,向他后面一个脸膛赭紫,有如重枣般的魁梧人物叫道:“胡坛主,请你替我证明!” 那位姓胡的坛主踏前一步,重重点头道:“小徐——不,徐坛主说得对,本座与他一同进入房中之时,却未曾发觉巫二把头所提及的疑点……”他们在剑拔弩张的激烈争执着,同时,卫浪云却已发现站在巫朝忠后面的七八名大汉中,正有一个悄然如飞退下。 阴沉的一笑,巫朝忠厉声道:“那或许是你们二位疏忽,也可能是一一直接了当的说,你们俱为一丘之貉!” 暴吼一声,面如重枣的壮汉大怒道:“妈的皮,巫朝忠,你只不过是个‘铁令手’群的二把头,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什么‘一丘之貉’?一丘的什么的貉?莫不成你将我们五坛的人全都算进去了?” 巫朝忠冷冷的道:“你不用想激怒其他各坛来对付我,胡明泉,这是全会皆有关系的荣辱大事,谁有嫌疑谁也脱不了手,没有干的人也永不会受冤屈!” 胡明泉赭紫的脸膛涨得有如猪肝,他咆哮道:“好个心黑手狠的活杂种,巫朝忠你等着瞧吧,看看谁能把谁整治了!” 昂头挺胸,巫朝忠毫不示弱的道:“为了全会的名声,为了替忠于瓢把子的弟兄洗清污嫌,为了清除本会的奸逆,胡明泉,我不怕你恶毒的私下报复!” 双手握拳挥动,胡明泉吼道:“你他妈的刁恶小人,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八五八书房盗女娼,你看你扮出来的那副熊样子,能叫明白内情的人作三日呕!” 第22章 巫朝忠阴冷的道:“随你骂吧,是非自有公论!” 这时,太叔上君也忍不住了,他气唬唬的道:“你们吵什么!通通给我闭上那张鸟嘴,丢人现眼也找个合适地方,这里是给你们窝里反的场合么?” 叱责至此,这位早已怒火冲天的“铁血会”大当家又对着巫朝忠斜鼻子瞪眼的吼道:“巫朝忠,你要提出徐修双通敌受贿的证据就赶快提,我不是叫你在那里抬杠去的,你还问不问?” 巫朝忠明知自家瓢把子话中有意袒护徐修双,但却不敢稍微点破,他忍住一口气,忙道:“是,我这就再举例证出来一一”太叔上君狠狠的道:“快!” 吞了口唾液,巫朝忠又向徐修双冷冷的问道:“第二,便算你查验过你房中并无敌踪,但你当时尚未曾搜视过通气管,我好心向你提出,你却为什么亦不同意我前往查探?” 徐修双双目如火般道:“我不愿人家忽视我的看法,我认为那管子里不可能藏得有人,而且,虽然如此,事后我也去查探了一下,正如我所说,没有可疑之处!” 巫朝忠硬梆梆的道:“你承认你查视过你的房间及通气管,却都没有发觉异常的地方?全和平时一样毫无可疑之处?” 重重一哼,徐修双道:“我是这么说的!” 冷笑一声,巫朝忠道:“第三,那卫浪云为何指出你是受贿及协助他逃走的人?他没有指别人,为什么却单单指你?” 怒“呸”一声,徐修双脸色绯红的道:“那是陷害,是阴谋,是含血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他如果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巫朝忠阴沉的道:“这不是谩骂耍痞的时候,徐修双说句老实话,姓卫的严闭在那石牢之中,且里外都有人看守,若非本会出了内奸,他是断乎逃不出来的,况且,他尚有伤在身,未曾痊愈!” 太叔上君忽然火辣辣插了几句嘴:“巫朝忠,我要提醒你,卫浪云并没有明白道出徐修双的名姓,这一点你不可忽略了!” 又是得意,又是痛快的大笑一声,徐修双知道自家当家的业已明着撑自己的腰了,他勇气越增的厉声道:“说不定,巫朝忠,他是指的你阁下呢!” 沉默了好久的“妖驼子”卜敬之再也忍不住了,他冷视着徐修双,沉缓阴鹫的道:“徐坛主,事实便是事实,冤枉就是冤枉,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无论在何种情形下,必须弄个水落石出,好在那卫浪云已然言明,他是由某个房间中通气管爬出并得到帮助才将管中的铁栅栏的纲刀加以破坏,因此,谁的房中通气管遭破坏,便那人通敌叛主无疑,这无庸置辩,更无须狡赖,最好的方法是等候结果……”十分不满不快的寒着面容,徐修双却又无法当场顶撞他的二当家,他憋着一腔怒火,冷板板的道:“二当家说得对,事实便是事实,冤枉就是冤枉,无庸置辩,更无须狡赖,最好的方法是等待结果一一看看谁的房间通气管遭到破坏了!” 卜敬之毫无表情的道:“很好,总算你记得清楚!” 浓眉深皱,太叔上君疑惑的道:“老二,谁去查视结果去了?” 缓缓用那又宽又厚的巨掌互揉了—下,卜敬之平静的道:“‘铁令手群’的弟兄,方才我已暗令他们其中的—个‘铁令手’去了。” 太叔上君不悦的:“怎的我却不知?” 卜敬之低沉的道:“这点小事我认为不须要瓢把子躬亲处理,我想,我应该多少为瓢把子分担点劳……”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但太叔上君却不好说什么,他口里支吾—声,目光又投向卫浪云身上—一卫浪云正站在八丈之外,用舌头蘸着口水在试验着将口水轻由舌尖吹成—个小气泡……一看对方那种悠哉游哉,若无其事的样子,太叔上君大大冒了火,他吼叫道:“小王八羔子,你还有闲心在那里装没事人啊!你他奶奶的分明是故意造谣离间,挑拨本会上下情感,却说得活神活现,像是煞有其事,我可以告诉你,你是白费邪心了!” 笑眯眯的龇龇牙,卫浪云伸手入怀,一件一件的,慢条斯理的,将他兜在怀里未曾扔掉的那些断刀刃,断铁条丢弃地下,微瞪着眼,他尔雅的道:“假如你们认识你们建在石壁之中的那些密室通风管子,你们大约也认得出这些嵌合管子里的,喏,就是那些锯断的刀刃和铁条,而我身上并没有暗藏工具——这些阻碍物又是整齐锯断的,各位想想,如果没人供给我这些,我朝哪里脱走?便算找那些管子往里钻也不容易找到哪!” 几十双目光全部投注在地下那一小堆破铜烂铁,他们仔细凝视,半晌,巫朝忠着先开口道:“不错,这全是我们堂口里通风管中的东西!” “妖驼子”卜敬之也寒森森的道:“他说得对,确是用锯锉一类的利器所割断,大家看那断口处,整齐而又带锯磨痕迹……”双目暴睁,徐修双血朝脑袋直冲,他激动的叫道:“又不是我;二当家你言词中何必带刺?” 神色如冰,卜敬之狠毒的道:“我指过你名姓了么?大胆狂妄的东西!” “幽灵剑”冒狐急道:“徐坛主,你不会少说两句?” 巫朝忠幸灾乐祸的道:“姓徐的,为什么人家全不害怕,就是你独个儿紧张了呢?这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有此表现!” 大喊—声,徐修双脸孔扭曲,额上青筋暴起,他猛向前扑,口中狂叫:“我活劈你这杂种!” 蓦地一声闷雷般的吼喝扬起,太叔上君突目咧嘴厉叫:“站住,你们要造反?” 冲出两步,徐修双又猛的僵在那里,任是心如火焚,却也不敢再行造次,他扭曲着脸孔,像要吃人似的狠狠盯着对面的巫朝忠不动! 巫朝忠也早就准备和徐修双硬干了,他的兵刃----烂斑短戟直伸向前,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太叔上君气涌如山的大吼:“你们全是混帐,全是王八蛋,没有一个是东西,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通通回去;之后交由掌法发落!” 瞪着身边的冒狐,太叔上君厉声道:“听到没有?” 急急躬身,冒狐忙道:“是,瓢把子。” 悠闲了好久的卫浪云这时又说起了风凉话:“唉,何苦,这又是何苦来呢:自家人嘛,吵吵闹闹,已是不雅,竟然还弄得险险乎动上了手,这未免太伤和气,太煞风景了,何况旁边尚有外宾站着,这不免显得洋相出足?” 太叔上君也道:“你给我闭上那张鸟嘴!” 卫浪云一笑道:“我不是你的手下,少向我斜眉瞪眼!” 喉头咕噜—声,太叔上君想再说什么,树丛杂草间人影一闪,一个瘦长汉子也已出现,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奔到太叔上君面前,单膝一点又起,语音急促的道:“禀瓢把子,方才小的也已奉命回去召人搜查所有房间的通风管子,结果发现全部完好无缺,只有—一”几十双目光俱皆紧张的注视着这个—身紧衣的瘦长汉子,每个人心里全急急着,他们正在猜测到底是谁出了纰漏! 神色极其难堪的哼了—声,太叔上君咆哮道:“说话就说话,用不着吞吞吐吐,只有什么?” 那瘦长汉子目不斜视,有些惶恐的道:“只有……呃,只有‘铁忠坛’徐修双房中的通风管遭到损坏,管里和管口两道铁栅栏与—重钢刀全吃锯断,管帽亦被损毁,像是……像是有人从里头爬出的样子……”—声嘶喉哑的凄厉长叫起来,徐修双—双眼珠凸突,浑身抖索,面上全变了颜色,他不似人声般号吼:“这是阴谋……是陷害……好恶毒的卑鄙手段碍…”呆了一下,太叔上君严酷的问道:“蔡升,你这是实话么?” 叫蔡升的瘦长汉子立即“扑通”跪下,诚惶诚恐,指天盟誓的道:“回瓢把子,此等重大之事,小的怎敢有一字虚言欺瞒?如若瓢把子尚有疑窦,可以移驾亲察,并请传召堂口的其他有关弟兄垂询,假设小的有—字不实,甘受家法最严厉之处置!” 呼吸粗重,神色冷森的站在那里好—会,太叔上君才沉重的道:“但是……说不定这其中另有曲折,可能全是卫浪云这小王八羔子在里头搞的花巧……”—边的“妖驼子”卜敬之冷道:“瓢把子,是不是另有花巧目前尚不知道,但有一点却可以确定,谅是徐修双嫌疑深重!” 太叔上君不耐的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卜敬之平板的道:“先押回去交由掌法审讯,再行裁夺!” 为难的搓着手,太叔上君道:“这……似乎不大好吧?徐修双身为坛主,且罪名未定,若是贸然扣押交给掌法,万一他是冤枉,不就太也受委屈了么?” 冷冷的,卜敬之道:“宁枉毋纵!” 太叔上君不由脸色也沉了一沉,缓缓的道:“这未免太严厉了吧?” 卜敬之迅快的道:“禀瓢把子,徐修双方才亲口说过,他也已查视过住房及通风管子,但却未曾发觉异处,事实上,毛病便正是发生在其中,只由这一桩,瓢把子,恐怕就值探讨—番了,一个没有做过亏心事的人又何苦隐瞒什么?” 此刻,徐修双不禁气急败坏的大叫:“瓢把子,请相信我,这全是冤枉的……”猛—挥手,太叔上君急燥的道:“冒狐,你带徐修双暂时回去,一切等我亲自处断,这件事目前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 “幽灵剑”冒狐答应一声,过去向徐修双点了点头,于是,这位俊俏秀逸的“铁血会”“铁忠坛”坛主,便只有凄苦的黯然一笑,垂下头,默默跟着冒狐去了。 第23章 当然,这一幕“铁血会”的“窝里反”闹剧虽说第一个回合是“妖驼子”卜敬之这边占了上风,但他们心里也自有数,这个“上风”占得颇为艰险不说,恐怕还开罪了他们的瓢把子,方才,太叔上君只有谕令身为“大掌法”的冒狐“带”徐修双回去,而并非是说“押”他回去,这一字之差异,骨子里却大有文章,显而易见太叔上君对这件事如此发展是十分不以为然的,更明确的说,他有意偏袒徐修双,因此将来是个怎么样的结果,眼前是任谁也不敢预料的……卫浪云现在可是也乐到心底了,他一手导演的这出戏如今可以说全依照他的盼望成功了,他不管“铁血会”方面对这件事将要采取什么尹段处置,更不理会他们是否因此而更形分裂仇视,他只要求敌人自相残杀,互为倾轧,使力量削弱,人心傍徨,这,就够了。? 双目喷火似的血红,太叔上君,盯着卫浪云,脸上肌肉抽动着,他咬牙切齿的道:“不管你这挑拨有无事实,小王八羔子,你却总是挑拨了,今天擒住你,你就须要尝试一下‘铁血会’的厉害……”嘴里“啧了”声,卫浪云道:“老小子,你还真是恩将仇报呢,我好心好意指出你们其中的奸逆来,你便是不感激也就罢了,竟把这口鸟气发泄在我身上,这,不也太差劲了么?” 太叔上君道:“混你的帐!” 这时,一直站在太叔上君身后未曾开过口的那两个“皇鼎堡”人物缓缓走向太叔上君—旁,“雕花笛子”公冶羊首先瞄了卫浪云一眼,冷冷的道:“瓢把子,这眼前的一位,大约就是自阁下严密监禁中逃脱的‘银雷’卫浪云了?” —听人家话中有话,且带着三分讥诮,太叔上君不由气往上涌,但是,他却无法辩白,因为事实上正是如此,卫浪云可不是在他“严密监禁中逃脱”的么? 忍住气,太叔上君强笑道:“公冶兄,这全是兄弟我的疏忽,不错,此人正是卫浪云!” 那旁阴阳怪气的睨着卫浪云,公冶羊阴森森的道:“姓卫的,你刁也耍了,狂也卖了,如今是你自行束手就缚呢,抑或烦要我们侍候你!” 卫浪云哧哧一笑,道:“公冶羊,你这头老畜生,说大话可当心闪了舌头哪,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卫大少就这么听吓唬么?” 一抹惊异之色极快闪过公冶羊的面孔,他凝视着卫浪云,好一阵,才冷板板的道:“你见过我?” 笑笑,卫浪云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雕花笛子’。” 哼了哼,公冶羊道:“少说废话,卫浪云,你以为就凭你这两下子,便能定然脱出我们的层层包围?” 眨眨眼,卫浪云:“颇想一试。” —声刺耳的嗷嗷怪笑来自“黑龙”俞戎口中,他那条经过左眼正中的疤痕映着红光,语调粗厉的道:“卫浪云,我们知道你们‘勿回岛’的包打听多,狗腿子不少,你便是探悉本堡一点虚实,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大不了,这并不能改变你今天的厄运,丝毫不能改变!” 古怪的看着俞戎,卫浪云道:“姓俞的,别光站着说话,你也可以试试,同样的,我更不听你唬,即使你的尊容原是很唬人的!” 不怒反笑,俞戎道:“你生张污秽的利嘴!” 卫浪云慢吞吞的道:“你却生了—张邪恶的丑脸!” 缓缓朝前踏进半步,俞戎道:“既然你有这么大的胆量讽刺我,卫浪云,你也有胆量不逃跑在这里与我们一拼么?” 豁然笑了,卫浪云道:“我们?你是指要我一个人面对你们这一群?” 俞戎冷峻的道:“莫不成你还有另外的解释?” 露齿笑了,卫浪云道:“你们‘皇鼎堡’耍不要脸耍成习惯了,以至连什么叫羞耻也全忘了,竟就这么—本正经的公开宣称欲以多凌寡,用群殴对付一个人?啧啧啧,这种丢人的话亏你们也说得出口!” “黑龙”俞戎面不改色,硬绷绷的道:“对付你这一类的角色,姓卫的,就不必谈到江湖规矩,一切全以拿下你为目标,可使任何手段,而你也不要天真到以为激我们两句我们就会改变方法,这是不可能的,你准备着吧,我们渴望见识番卫少主的绝世功力!” 眼珠子一转,卫浪云道:“我的儿,你以为我这身功夫是假的么?” “雕花笛子”公治羊突然道:“俞殿主,先将这厮拿下再说,少和他斗口,这小子的—张臭嘴是没有什么骚话说不出来的!” 舔舔唇,卫浪云不愠不火的道:“老畜生,你莫非以为你那张尊口放的全是些香屁?” 怒吼一声,太叔上君道:“小王八羔子,我看你还能神气多久!” 冷冷一笑,俞戎道:“姓卫的,你如果是条男子汉,便不兴脚底板抹油,放下胆子来我们正式战上一常”摇摇头,卫浪云笑哼哼的道,“不,我不和你们打!” 对方的人谁也没料到大名鼎鼎的“银雷”,竟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大家在—怔之下,太叔上君怪叫道:“你他奶奶耍孬种?” 俞戌也不屑的道:“‘勿回岛’的少主竟就是这么窝囊废!姓卫的,我实在怀疑你这偌大的名声是如何挣来的!” 卫浪云不动肝火的道:“耍耍骗骗便得来了哪!” 俞戎突然厉烈的道,“姓卫的,只有女人才不敢拼战,你自己承认是女人么?” 耸耸肩,卫浪云皮笑肉不动的道:“老实说,还真是恨不得生为女儿之身呢,我若是个女人倒又好,至少你们在女人面前耍不出这种不要脸法来!” “铁血会”与“皇鼎堡”这边的人,就是害怕卫浪云不肯留下来硬拼,这才众口相激,希望能使卫浪云在气愤之下不顾一切和他们缠斗,而他们便可以仗着人多势大予以包围齐攻,但是,哪知卫浪云竟“滑得出油”了,他偏是“不受理”,硬是嘻皮笑脸的东扯西拉,随你怎生讥辱,他也认定了表明了要开溜! 当然,“皇鼎堡”与“铁血会”的人是说什么也要想尽方法阻止卫浪云脱走的,且莫论他们费了多少心血精力将这位“勿回岛”的少主擒住,设若卫浪云真个鸿飞冥冥了,这个后果却更是他们所承担不起的,卫浪云如果脱走,他自是断乎不会就此甘休,势必引来“勿回岛”的大批杀手狠将,“铁血会”因是首当其冲,要受到“勿回岛”方面的猛烈报复,而“皇鼎堡”也不会就此了事,“勿回岛”的人马亦极可能向他们大举进袭—一换句话说,一场生死存亡的武林浩劫便要展开了,而一经展开,孰胜孰负,孰存孰灭犹是另一个问题,最不甘心,“皇鼎堡”方面不愿白便宜了“六顺楼”与“紫凌宫”,他们这四股强大力量,是江湖上异日问鼎武林盟主的仅有资格者,所以哪—边也不肯予哪一边以渔人之利,谁也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而“皇鼎堡”耗了这大的心机,担了如许的风险,正庆幸于他们暗中也已削弱了四雄之一—一一“勿回岛”的力量,却不想半路出了岔子,这个岔子出得之大,不得不令他们焦灼惶恐,忧心忡忡呢……同时,他们也十分明白目前双方的情势:如果卫浪云不肯接战,硬要脱走,恐怕他们不一定困得住人家一—卫浪云功力之佳,火候之深,加上心智之灵,俱是他们久知久仰的,他们晓得卫浪云不是吹牛,设若他真要倾力奔驰,很可能左右诸人没有一个赶得上他,正如他所说:此刻双方相距作八丈,他可以永远使双方这距离保持八丈一—直到遇上任何一方的帮手为止! 斟酌又斟酌,“黑龙”俞戌不禁暗自心焦,“雕花笛子”公冶羊也更是有些发慌,太叔上君不用说,早就连气加急,把张阎王脸也弄得苍白了! 干咳一声,公冶羊道:“卫浪云,你,呃,不会真个这样没出息吧?” 笑呵呵的,卫浪云道:“这不叫‘没出息’,老畜生,这叫‘识时务’,叫‘大丈夫’,‘识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妈的,你们要用话套住我算是全瞎了眼,迷了心,我是干什么的?岂能做这种呆鸟?我有伤在身,单人匹马,而你们个个体健如牛,养精蓄锐了多时,且人多势大,我岂会受你们所激硬朝刀口上撞?用这孱弱之身和你们几十个人拼!当然不,所以我要‘跑’,不过,我会再回来的,到了那时,我不会这么‘没出息’了,而且,那时的形势也定较今天公平得多啦!” 吸了口气,“黑龙”俞戎缓缓的道:“姓卫的,假如,我们答应你公平较斗,以一对一呢?” 卫浪云笑眯眯的道:“怎么公平法?一个对一个,—个吃了瘪再来一个么?换句话说,群殴改成车轮?” 窒了窒,俞戎怒道:“就由我与你决一死战好了,你赢,拿码子走路,若你输了,便乖乖束手就缚,跟我们回去!” 轻轻笑了一声,卫浪云道:“真的吗?” 用力一点头,俞戎像是十分确定的道:“当然,我俞某人说话算话!” “嗤”的一撇唇,卫浪云道:“假如你以为我会相信,俞戎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说话算话?如果你真个说话算话,今天你也不会混到“皇鼎堡”里去当狗腿子了!” 勃然大怒,俞戎厉烈的道:“卫浪云,你也不是什么高尚角色,说穿了,只是个“勿回岛”抬出来的傀儡而已!” 悠闲自在的点点头,卫浪云道:“至少,比你这狗腿子强!” 俞戎独目中凶光毕露,他慢慢往前移动,恶狠狠的道:“你若还是人生父母养的,卫浪云你就不要含糊我这狗腿子,留下来好比划比划!” 第24章 公冶羊也冷森森的道:“有这个骨气么?姓卫的!” “呸”的吐了口唾沫,卫浪云骂道:“去你们个羊上树,留着这点骨气下一次遇见我时再表现吧——假设你们真还有骨气的话!” 公冶羊尖刻的道:“自己不够种不用数划人家,姓卫的,要知道‘勿回岛’光荣全系于你身,难道说你连‘勿回岛’的声誉也抛弃了?” 卫浪云冷笑道:“我不受你们的鬼蜮伎俩所蒙骗,这才表示出我‘勿回岛’的人机伶着呢,而本岛的声誉是铁铸的,并不会因为你这两句话就稍有损失!”其矫健灵巧之处,却宛似一头大鸟无异! 这时,俞戎与公冶羊便已稍稍落后一点了,他二人分开两条路线,连连飞跃扑射,身形之犀利猛悍,亦是令人惊叹! 而卫浪云便倏左倏右,忽站忽奔的滚旋闪掠着,他的去势又是快速,又是幻异,像煞—条做着不规则直线飞泄的流光,又似一缕以极快速度飘向虚渺的烟雾,叫看着的人生起一种错觉——他仿佛就要那么乘风而逝了。 汗水淫淫,呼吸急促,太叔上君一面拼命追赶,一边气急败坏的厉吼:“用暗青子招呼,用暗青子招呼!” 落在后面不远的“妖驼子”卜敬之忙叫:“瓢把子,你不留他活口再重绘那些图谱了?” 哇哇怪叫,太叔上君暴怒的道:“人都要逃掉了,还指望他绘鸟的个图谱!快给我用暗青子格夺下来!” 飞腾中的俞戎也看出情势不对来了,他万般无奈,只有忍痛叫道:“瓢把子,我同意——至少这也比他跑掉了强!” 于是一— “雕花笛子”公冶羊第一个采取行动,他右手倏翻,已自背后领间抽出一双长有三尺,乌黑油亮,上面浮雕着—串牡丹花形的铁笛子来,只见他用力挥笛,笛口中,九点蓝星成为一线猝射而去,去势之快,急如雷闪! 同一时间,太叔上君凌空暴转,转动中,“嗖”声徒响,他围在腰际的一条宽大板带亦怪蛇也似卷舞飞出——这条内衬软钢的围腰板带,并非用手抛掷,而纯是以他旋身之力用一股极劲发出! 前奔的卫浪云猛觉背后金风破空,其势疾劲无匹,他便知道敌人是在用暗器招呼他了,身形斜掠之下他又突然反方向卷旋,九点蓝星“噗嗤嗤”由他三寸之外射过,直没树丛之内! “哟哟哟,差点打着了!” 卫浪云带着嘲笑的叫声,又快又急的摇曳而去,刹间,太叔上君的软绸板带也落了空,却将一株腿般粗的杂树“咔嚓”一声拦腰缠断! 卫浪云的“旋龙术”不但施展起来快捷无伦,有如流光走曳,难以追摄,其最为怪异之处,乃是方向的转折与身形的腾绕,俱是不可捉摸,无法断测的,几乎全和人类素有的发力习惯及奔跃姿态所违背,换句话说,那是极其玄妙的,他的扑射飞弹角度可以任意旋移滚翻,当他凌空拔飞,明明该往上起,却不一定平蹿而去,当他往前平蹿,却又不一定会斜翻侧跃了,由于这种原因,“铁血会”与“皇鼎堡”的追兵们虽然个个怀有一身绝技,加上倾以全力赶扑,却俱皆因为扑不准卫浪云的飞跃力向与落脚之点而屡失机会,其至越拖越远了。 表面上情形是如此,但事实却并非表面上这样轻松至少就卫浪云来说是如此,他日前所受的旧伤根本尚未痊愈,这一阵子剧烈的奔跑,在他如今的体力负担上是异常吃重的,他知道左胁处及大腿上的伤口又破裂了!鲜血也已浸透衣裤,背后的创伤也开始了火辣辣的刺痛,而内脏亦在抽搐收缩,血气上涌激荡,这股子滋味,可真难受到了极点。 但是,卫浪云十分清楚目前的处境,他别无选择,只有拼命飞奔,拼命跃射,哪怕是马上就会晕倒也必须如此,他决不能再度落入敌手,否则,“勿回岛”的声威霸业势将受挫,而他自己老命也即休矣! 双方就么前奔后赶着,大家全豁出了全身力量,前奔的固不稍歇,后追的更不敢迟延,几十个人散布开,猛往前撵,但却逐渐将圈子朝内收,目标只对准—个人,卫浪云! 虽说“铁血会”与“皇鼎堡”的收缩了包围圈,可是每每在稍有进展之际却又被卫浪云突出,他们在多次的徒劳无功之下,眼看着不再将圈子缩拢一次,卫浪云便会鸿飞渺渺了一—他前掠的身影也已越来越小! 忽然---- 发力奔掠中的“妖驼子”卜敬之拼命往前赶了几丈,他气吁吁的叫道:“瓢把子,你记得这陡坡陵地翻过去之后朝右方去有一片湖水?” 满头大汗,又急又怒的太叔上君暴躁的道:“哪个山湖?老二,你是怎么搞的?这等节骨眼上还提起些不相干之事?” 急忙凑近了点,卜敬之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将姓卫的朝山湖的方向驱撵—一他便没有去路了!” 牛蛋似的巨眸倏亮,太叔上君大喜道:“你这个老糊涂,怎的不早说?” 卜敬之不悦的道:“这不说了?” 顾不得再争执,太叔上君高声喊道:“兄弟们,往左散开向内收圈子,逼那小王八羔子往右边去,记住了,逼他向右边跑!” “铁血会”的人马们也来不及询问原因,几十条大汉立即指向左面疏开,同时朝内收紧追赶路线,连“皇鼎堡”的俞戎及公冶羊也在不明就里的情形下做了。 前头奔驰的卫浪云一见敌人散开来,将左手方向的空间阻止了,他毫不思索,马上往右面跑去! 不禁狂笑起来,太叔上君恶狠狠的道:“他奶奶的,就看你等一会叫天吧!” “妖驼子”卜敬之枯干蜡黄的面孔上也浮出一丝罕见的狞笑,他哼了哼,阴沉沉的道:“这一次,姓卫的恐怕插翅也难飞了!” 得意的大笑着,太叔上君:“老二,你是头功!” 卜敬之越发加力快奔,边道:“瓢把子夸奖了!” 齐头并进的“黑龙”俞戎往这边靠近了点,在越过一片荆棘之后,他拉开嗓子叫道:“为什么放开右边缺口叫他走?” 太叔上君笑道:“因为那里有一个山湖,正好拦住去路!” 俞戎太过兴奋的道:“湖边没有其他小径可走么?” 卜敬之接口道:“没有,湖面左右连接着峭壁,除了泅水到达对面——那是‘龟岭’的岭脚,再没有其他方式了!” 这才点点头,俞戎道:“听起来很不错!” 努力追赶着,太叔上君大笑道:“姓卫的马上就不会笑了!” 很快的,他们已奔越过这一大片生满了杂树野草的坡陵地,踏上一道斜坡往下追一—前面,当卫浪云突出后面的丘陵地范围的—刹,眼前的景象不禁一下子使他愣住了——丘陵地由这方斜坡而止,斜坡下面,左右是浑然陡峭的山壁,山壁中间,老天爷,竟是一湾碧绿莹清的湖水,山中的湖水! 这湾湖水的面积十分广阔,几有三里方圆,湖的对面,是—座呈椭圆的山岭,岭上岭下,长满了密林,乌黝黝的黑松,远远看去,像是一双生了绿毛的乌龟壳! 下了斜坡,除非能插翅飞上两边插云的峭壁,否则,便只有一条路可走——泅水而过——假如不欲回身拼搏的话! 卫浪云当然不会傻到回身拼搏,如果那样做,他知道将比泅水脱走的成功希望更少,但是,对水性他虽说十分熟悉,这么遥远的水面,他目前委实没有把握可以安全渡过——这是指泅泳的话,假设他没有受伤,没有耗费了太大的力气,他原可用“旋龙术”凌波飞渡的,而在平昔,便是泅泳他也不会在意,不过,身体上的负累,却使他现在承担不了跟平常五分之一的负荷了! “铁血会”与“皇鼎堡”的追兵们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成半弧形飞赶而到,远远可以看出他们每张面孔上的得意振奋之色! 太叔上君望着卫浪云站在湖边的那种进退失措的形状,不禁嗬嗬狂笑,他一边急往下扑,边叫道:“卫浪云,前无去路了哪,我看你再往哪儿走!” 紧随而上,俞戎也掩盖不住他心中的高兴,喊道:“不用白费功夫了,姓卫的,我看你还是光棍点,乖乖束手就缚吧,大家全少些麻烦!” 猛一咬牙,卫浪云回身大笑:“少做梦,‘勿回岛’位处海中,卫大少日与怒涛巨浪伴耍,这点水岂能难住我?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只澡盆罢了!” 太叔上君道:“你根本过不去,别忘了你创伤未愈,与平昔岂能比较?” “你们看着吧!” 卫浪云不再多说,—侧身,嗯,不带丝毫水花,就像一条游鱼也似美妙又奇异的滑穿入水,倏然出去三丈! 柳残阳>>《雷之魄》 第五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就在卫浪云刚刚一个猛子扎出三丈多远的水面时,“铁血会”与“皇鼎堡”的大批追兵也已纷纷赶到湖边,他们稍差一步没有截住卫浪云,而这一步之差,简直就差得天下地下,不可以道里计了。 “鬼头判”太叔上君在一呆之下,像疯子一样暴跳如雷的狂吼道:“卫浪云你这小杂种,不要脸皮的窝囊废,你他奶奶就这么六亲不认的逃之夭夭了?你还算不算江湖中人?是不是个角色?!” 湖水中,卫浪云迅速划动向前,他一边拨动水花,一边大笑道:“嚎你他妈的吧,卫大少走也!” 喘着,“妖驼子”卜敬之也气急败坏的道:“不好,瓢把子,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呀!” 一双牛眼怒瞪得像要吃人似的,太叔上君怒叱道:“卜老二,这全他奶奶是你出的骚点子!” 第25章 卜敬之当众受斥,发作不得,他铁青着脸,阴沉的道:“瓢把子,我未料到会是这等情势……”猛一跺脚,太叔上君咆哮道:“没料到,没料到,你就只有这句话来搪塞?” 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卜敬之愤然道:“瓢把子用不着如此大发雷霆,回去之后,我自请处分便是——”这时,“黑龙”俞戎一看越闹越不像话了,他挺身而出,道:“二位当家的,此时此景,二位自家争执起来,未免不是时候吧?” 太叔上君怒道,“俞殿主,这是我家务事,请你——”一扬脸,俞戎冷峻的打断双方话尾,道:“我不管是否你们的家务事,我只知道不是自家人抬杠的时候,而这件纰漏若出了,我‘皇殿堡’的干系恐怕更比你们‘铁血会’担得大,如今姓卫的也已泅出五丈多远啦!” 一言惊醒梦中人,太叔上君不禁打了个寒噤,浑身冷飕飕的,他也猛的惊悟出自己的糊涂来,是的,放着眼前即将逃出掌握的强敌不管,却竟一个劲向自己手下们发火,这非但于事情毫无补益,更会闹得两头全丢——一头丢了卫浪云,一头丢了手下们的心,另外,“皇鼎堡”方面就越加难以交待啦,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搞出如此离谱的举动来?太叔上君恨一咬牙,双目如火般投注向仍在湖水泅泳的卫浪云——全是他搞出来的名堂哪! 脸红脖子粗,太叔上君在叫道:“会水的人马上下水去追,其余的自己估量着功夫在水上飞掠试试,谁能擒住那小王八羔子我包赏黄金千两!” 于是,一则铁律如山,二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铁血会”的人马立即有一半以上跃入湖中,另有几个竟拔升半空,在凌虚往前追扑! 同一时间—— “黑龙”俞戎抢到岸边,双手暴挥,也未见他的两双手是伸向身上何处,但是,却在他手臂的挥动间,有条蓝莹莹的寒光连续飞射,宛如一溜溜带着长长曳尾的流星! 嗯,其实那是一双双尺许长的蛇头钢棱,因为俞戎待的手法太快,人们的瞳孔已来不及摄视它的形状,在眼里,只能分辨出蛇头钢梭的梭身所带起的光芒——就那么又疾又狠的,一只复一只的飞射向水中的卫浪云! 怪叫一声,如一条受伤的大鱼般在水里翻滚侧腾,只见水花濒溅,掀起一蓬一蓬的水珠,那溜溜寒光,便响着刺耳的“嗤’“嗤’之声,快极又险极的在他身体四周穿戳入水! 拼命的躲着,卫浪云不禁心里叫苦连天,水里不比陆上,转动起来十分不便,水的阻力牵制着不说,自家身上更受了伤,这一阵扑腾,伤口可就更裂得狠了,水面上已经染了红! 俞戎的暗器功夫可以说十分到家了,出手快若电闪,又准又狠,且他站在岸边不动,发力稳定,再加上他那连续不断,仿佛永无穷尽的蛇头钢梭一只接一只的奉送.业已身疲力竭的卫浪云可确实吃不消啦! 现在,卫浪云明白了俞戎何以并不飞身追赶自己的原因了——他不须移动身子,他有比移身追赶更好的方法! 假如,卫浪云知道了俞戎身上携带的蛇头钢叉竞有四十余只之多,只怕他更要叫若不迭呢…突然—一—卫浪云泅出湖岸十多丈的身子猛一痉挛,一片血红立即浮向水面,他沉了一沉,又浮了起来,而在这一浮一沉之间,“铁血会”方面的人马已经可以看见他颈背处的肌肉上插着—双闪亮亮的蛇头钢梭了! 太叔上君大喜欲狂的叫道:“打得好,儿郎们,姓卫的小王八羔子已经挨了俞殿主一记重的啦,他跑不掉,大伙加把劲!” 在半空企图截击卫浪云的几个人——“雕花笛子”公冶羊、“公妖驼子”卜敬之、“铁令手”群二把头、“无畏胆”巫朝忠、“破心枪”胡明泉与几个功夫高的“铁令手”不是因为距离太远够不上位置,便是数度俯攻落了空,他们正纷纷掠回岸边换气,但在水中泅泳的二十余名“铁血会”的“铁令手”——也就是“铁血会”中颇有点本事而地位却在坛主与二把头之下的一干硬崽子们,全齐齐拼力朝卫浪云身边围抄过去.双手互搓,太叔上君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我还真以为姓卫的小王八羔子能逃掉呢,害得我捏了好一把冷汗!” 他又侧首向俞戎道:“俞殿主,你几下子玩艺可扎实得很哪,看情形,用不着我们两个再亲自动手,姓卫的便将成擒啦!” 独目目光沉凝的盯视着湖里的卫浪云,俞戎冷漠的道:“现在就下断语,未免还早了点,瓢把子,据我看,只怕事情不会这么容易了结!” 怔了一下,太叔上君不以为然的道;“不见得吧?那小王八羔子也已身受重创,你没看他在水里那种吃力劲?况且,本会那二十来个‘铁令手’全都围上去了,他们可个个水性精熟呢!” 俞戎缓缓的道:“等着瞧吧、瓢把子,我们切切不可忘记卫浪云的智慧超人,刁钻诡异不比寻常,要擒住他,没有这样简单!” 哼了哼,太叔上君不悦道:“便算不简单,上一次还不照样被我们‘铁血会’将他擒住了!” 神色一沉,俞戎毫不客气的道:“那是侥幸,瓢把子。” 勃然大怒,太叔上君愤愤的道:“这是什么话?俞殿主,侥幸?我们费了多少心血,损了多少儿郎才将姓卫的弄到手?如说侥幸,那侥幸会是这么个情形吗?你简直太也岂有此理,不讲是非!” 古铜色的面孔陡然变为赭赤,俞戎独目中血光顿射,他瞪着太叔上君,却又硬生生将一肚子怒火压下,冷峻的道:“有一点瓢把子最好先搞清楚,俞戎是‘皇鼎堡’的人,并非瓢把子你的手下!” 抿抿那其薄如刃的嘴唇,他又道:“是以瓢把子谈吐之间,多少尚请略加斟酌,而俞某此来,乃是代表本堡齐堡主出使贵会,位同卿客,瓢把子若有不满本堡之处,大可明着点出,俞某人却决不受辱!” 一下子像咽了个火热的油炸刀子进嘴,太叔上君尴尬得吐又不是,吞又不行,就那么僵窒当地,反答不上话来。 当然,“皇鼎堡”力雄势大,且又在这件事情上将“铁血会”拖下了水,日后休戚相连,祸福与共,太叔上君跟在屁股后头巴结人家还只恐不及,又怎敢稍加得罪?纵使他自家火气大,个性强,有时候会出言不逊,但真个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得不忍耐自制,宁受一顿抢白,也不愿意搞翻了“皇鼎堡”,如今俞戎把“皇鼎堡”的大帽子压将下来,任是太叔上君气冲牛斗,满肚子不服,却又有什么法子?只好干瞪眼吃瘪了! “雕花笛子”公冶羊在旁一看情形不对,急忙走上前来打着圆场,说:“唉,唉,自己人嘛,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俞殿主,你少说几句不行么?太叔瓢把子谁也知道他那火爆脾气,有口无心,彼此为了某件事意见不同亦是常有的情形,都退一步,不就结了?” 他一边说,一边连向俞戎使眼色、接着又笑吟吟的道:“瓢把子,你看,姓卫的混帐业已被你的手下团团围住啦!” 僵硬的咧咧嘴,太叔上君算是也笑了一下,他将目光移向湖面,可不是,他那二十余名“铁令手”,果然已把卫浪云围在水中,而卫浪云脸色白里泛青,披头散发,甚至连划水的动作,都已那般沉重迟滞了! 心里立即涌起一股得意,太叔上君瞅瞅寒着脸的俞戎一眼,像对自己又像朝着俞戎道:“我说吧,姓卫的小王羔子是逃不掉了,也不知吃了什么迷糊药,就有人还不相信,简直把卫浪云看成活神仙似的,难惹难缠了!” 太叔上君话里有刺,俞戎如何体会不出?他面孔肌肉一阵抽搐,独目中又凶光闪射,公冶羊急忙暗中扯了他一下,连连摇头示意,深深吸了口气,俞戎才勉强将一把心头火压祝低促的,公冶羊道:“我们自己留点意得了,俞殿主,准备着——”微微颔首,俞戎索性将外罩的长衫斜襟敞开,现露出围在腰间的一条宽阔皮带来,这条皮带是特制的,上面密密缝连着四十个窄窄皮鞘,如今皮鞘中尚插着二十只蓝莹莹的锋利蛇头棱,另外的二十只,在先前已经发射出去了,而发射出去的二十只蛇头梭里,便有一只正插在卫浪云的身上! 这时---- 太叔上君也无暇再争执了,他与“妖驼子”卜敬之、“无畏胆”巫朝忠、“破心枪”胡明泉及另五名修为颇高的“铁令手”一字排列岸边,所有人全监视着水中的变化,随时准备凌空飞扑—一湖水固然是清澈澄碧的,但也是寒冷刺骨的,卫浪云浮沉其中,加上一身的新创旧伤,那等味道可就不十分的难消受了,他早已注意到岸上敌人摆出的扑攫阵式,也更留心团团围在四周踩着水的二十余名对头,在方才那片刻的泅泳翻腾间,他业已想妥了一条脱身之计。? 一面暗里轻轻以脚踩水,卫浪云边大声喘气,拉开嗓子沙哑的高叫,道:“你们这算什么?真个要将人逼上绝路么?” 二十余名水中大汉缓慢而小心的往内围拢,每个人手上的兵刃搅动着水花,时而闪亮起一溜寒芒! 岸上,太叔上君大吼道:“你束手就缚吧,卫浪云,你没有任何机会了,仅有白痴才会继续做挣扎.那只是白费力气,多吃苦头!” 卫浪云双手用力拨打着水花,高声尖叫道:“不,我宁可淹死也不屈服…你们休要做那美梦!” 太叔上君厉喝道:“卫浪云,你不要傻,你若死了,也不过白搭上一条性命而已……”在水里浮沉着,挣扎着,卫浪云两只手拼命向空中抓舞——他竭力做出一种疲累不支的状态来,一边又呛了几口水,剧烈的咳嗽又惨烈的大呼道:“你们不要妄想……我……我决不认输……你们……抓不住我……没有什么大不了…至少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我……我变了鬼会……找你们……这群畜生……畜生……算帐了!” 第26章 —看卫浪云似是支持不住要沉下水了,太叔上君不由急得一颗心也提到了喉咙上,他怪叫道:“快,快上去擒住他,你们这群呆鸟,还瘟在那里看什么把戏?” 于是,那浮围在卫浪云四周的二十余名“铁令手”立即迅速拨水往中间泅进,同一时间,“黑龙”俞戎却紧张的低语公治羊,道:“公冶兄,我们注意一一那小子可能使诈!” 公冶羊一双如鹰也似的眸子定定注视在水里挣扎浮沉的卫浪云身上,微微点头,冷峻的道:“不错,我也觉得有点怪。” 湖水里,就在那二十余名精通水性的大汉甫始游近的—刹,卫浪云已双手猛往上插,嘴巴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呛水声,整个身躯痉挛几下,突然连脑袋也没入水中! 岸上,太叔上君狂吼道:“—群饭桶,他业已沉下去啦!” 动作有如闪电,“黑龙”俞戎双掌倏翻,蓝光猝映,只只蛇头钢梭已带着炫亮的尾芒飞射水中,只见水花:“噗”“噗”激溅,却不知伤着了卫浪云没有,他已在钢梭飞临前的瞬息埋入水底! 这时,二十余名“铁会血”方面的“铁今手”也纷纷翻臂翘臀,个个潜游湖底,顿时水花洒扬,“哗啦啦”的拨水之声响成一片! 猛—跺脚,俞戎恨声道:“糟极!” 公冶羊一怔,忙问道:“怎么回事!” 俞戎独目暴睁,道:“铁血会的人潜入水中,双方一搞混,卫浪云正可乘着混乱逃之夭夭,而水底人影模糊,难分敌我,间接也牵制到岸上我们的暗器无法出手!” 呆了一下,公冶羊急道:“糟糕,怎不早点想起来这厮的诡计?” 俞戎怒道:“我若早点想起来,他也早就逃不掉了!” 是的,武林中的高手,不但功夫要强,反应也要快,否则,差之毫厘,便谬之千里了,如今的情形正是这样,只因俞戎晚了一步才猜透卫浪云的心计,整个局面就马上大大的不同啦……一边,太叔上君听得清楚,他哼了哼,仍然和先前一样,不服气的道:“二位何苦老朝坏的地方想?事情并不见得就会像这样难以收抬,二位不可忽视本会在水底尚有二十来个大活人呢!” 俞戎缺了一半的左耳往上抽动了一下,他憋了一口气没有吭声,公冶羊只好苦笑,道:“瓢把子,姓卫的眼前使这一手,确是叫人担心碍…”摇摇头,太叔上君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公冶羊,说不定这小王八羔子是真的因为伤重力竭才沉下去的……”宛如故意要给太叔上君一个下不来台,就刚刚接在他的话尾,突然一色惨厉又窒闷的叫声传来,湖水里,一名大汉猛的翻腾了一下,然后,背脊朝上的俯着身体飘浮起来,这人四周,水全染成了朱红! 水花飞溅中,又两名“铁令手”自底下冒出,其中一个甫一出水,便惊恐的大喊起来,道:“不好了,魏老四吃那姓卫的摆平啦!” 另一个“噗”的吐出一口水,抹着满面淋漓的水珠子,叫道:“瓢把子,姓卫的水底好凶狠哪,像条活龙!” 太叔上君不禁又羞又怒又惊又气,恨不能也一头钻进水里——可惜他不识水性,他狂叫道:“你们全都是吃饭拉屎的废物?他奶奶二十多个圈不住人家一个?还有脸冒上水来,鸡毛子喊叫?” 那水上的两个“铁令手”还来不及回话,湖波涌荡,老天,又有一名紫衣大汉四仰八叉的浮上水面----竟是被活开了腔,五脏肚肠全拖在水里,尚在蠕蠕浮动着呢! 太叔上君刹时面色铁青,呼吸急促,两只牛眼全直,他双掌握拳,一颗判官头上青筋暴起,在满口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中,他尖吼道:“给我下去宰,死活不论!” 那两名“铁令手”虽说早已心惊胆颤,但又不敢稍有违令之处,二人苦着脸微弱回应,再次潜入水里。 “哗啦啦”水花又响,十几个“铁令手”纷纷升出水面换气,虽然每个全是满脸水渍,但却也掩不住他们脸上的惊惧与恐悚,十几人一升上来,马上叫嚷成了一片:“瓢把子,我们怕圈不住对方了……”“刚才又有三个弟兄被他宰啦……如今尸首还沉在下面……”“请马上再派几个好手下来吧,瓢把子,我们这些人根本连人家身边也挨不近去……”“姓卫的水性太强了……瓢把子,我们治不了他……”“瓢把子,你没见他手中那把尺多长的弯锄刀,狠碍…”双手乱挥,太叔上君暴跳如雷,道:“叫,叫!叫你们的驴鸟!他奶奶的你们就只会叫!通通给我下去再抓,一定要擒住那小王八羔子,否则回去之后一律严办!” 十几个狼狈不堪的“铁令手”不由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从他们又呆又惊的面孔上,可以看出他们发自心底的畏怯与怨恚,但,他们却又有哪一个胆敢反抗顶辩? 就在这十几位仁兄进退维谷之际,水波忽涌,天爷,方才才下去的那两个“铁令手”又已脸朝下,背朝上的浮了起来,一个的半边身子几乎与另一半分了家,一个的脑袋齐头断了三分之二,只剩一根血筋在系搭着了,浮在水里摇摇摆摆的好不吓人! 一见这等情景,那几十个“铁令手”不禁越加感到“免死狐悲”的哀戚恐惧,每人全都傻了! 努力吸了一口气,太叔上君大吼道:“发什么呆?还不给我下去抓人?” 突然——— “黑龙”俞戎侧移一步,冷冷的道:“且慢!” 太叔上君双目突出,厉声道:“你又有什么高见?俞殿主!” 俞戎生硬的道:“武功方面,你的‘铁令手’们与卫浪云相差太远,水性方面,他们更不是卫浪云对手,眼前接二连三死亡了这么多人,但姓卫的又几曾伤到一根毫毛?这是铁铮铮的事实,无庸争辩,瓢把子,你硬逼着你的手下到水底去和姓卫的斗,用一句最通俗的俚语来讲,只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明知没有效果,又何苦强迫他们白白牺牲?” 呼气如火,太叔上君愤怒的道:“以你说,便任由那小王八羔子扬长自去么?” 俞戌凛烈的道:“我并没有这么说,瓢把子,但我认为应该变换一种较为有效的方法,不能再这样胡搞下去!” 哇哇怪叫,太叔上君咆哮道:“什么?我们费了这多心血,损了我这么多人命,你却称它是‘胡搞’?俞殿主,你不妨来试试看,我倒要瞧瞧你是怎么个‘正经’办法!” 俞戎独目如电,大声道:“当真?” 太叔上君用力颔首,厉声道:“自然当真!” 冷冷—笑,俞戎傲然道:“如此,俞某人暂时放肆了。” 一挥手,太叔上君寒着脸道:“请便!” 踏上一步,俞戎断然叱道:“水里的弟兄散开成一个大圆!” 可以听到那十几个尚在水里浮沉的“铁令手”同时吁了一口大气;他们异常合作的立即向四边游开,踩着水,布成一道疏疏的圆阵。 俞戎点点头,高声道:“请你们指出,那姓卫的在水底下的大概位置!” 十几个人马上纷纷用手指点—— 虽然指的位置是不可靠的,但大略在他们的印象中不会上差太远,于是,每当这十几个“铁令手”的手指朝水下的方面一指,几乎快得像一抹抹流光,“咔嗤”连声,岸上的俞戎已又准又狠的将蛇头钢梭射入水中,只见水花一股股的溅洒,一溜的寒电便暴雨也似成串飞穿而落! 当第一只蛇头钢梭飞出,到后一只脱手,仅是人们眨眨眼的时间,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一切情况便开始发生又归向寂静。 每一双眼睛全专神凝注着水面,个个屏息如寂——一他们都希望卫浪云的尸体,或者受了重伤的身子浮上水面,从脑海里都期盼着这一幅景象——一一幅卫浪云无告无助,束手就缚或尸横命断的景象,他们迫切的预期着俞戎方才那一阵如雨的钢梭能奏功致果,他们这实在不敢想像假如卫浪云逃走之后将会引来的巨大风暴,而那不仅是风暴的压力,更无法承担的,是风暴来临之前的精神上的负荷……良久——再也忍不住了,公冶羊凑近了点,紧张的道:“呃,俞殿主,看情形似乎不大妙……”俞戎内心也是怔忡不安,但表面上却冷沉如故的道:“且慢下断浯,公冶兄,再等一会。” 望着湖面几具飘浮不定的尸体,而水中的些红血迹渐渐淡散,动荡的涟猗也缓缓趋向平静,湖水依旧一碧如蓝,澄澈明净,但是,卫浪云的影子却丝毫不见出现! 焦急与烦躁开始浮映在人们的脸孔上,以至将那一张张原来剽悍横蛮的脸孔也改变得恁般软弱又惶惑了,“铁血会”与“皇鼎堡”的人全僵立在那里,绝望像一条毒蛇般啃啮着他们,令他们俱皆不由自主的浸融于颤栗不安之中又过了一阵子一—“黑龙”俞戎终于叹了口气,沉沉的道:“他可能已经逃掉了。” 公冶羊也摇头道:“一定的,没有人可以在水底潜伏这么长久的时间而不上来换气——除非用内家的‘闭气法’,但这必须具有极高的内家修为才能做到,而且,只要受了伤见了血便没有办法固脉闭息,那样根本提不住气,姓卫的既然这么久没有上来,恐怕是逃走了一一”忽然双眼一亮,他又期冀的道:“但是,说不定这小子已淹死在湖底了。” 冷冷的,俞戎道:“不要臆测,更不要猜疑,公冶兄,我们需要肯定的答案,或是死了,或是逃了,我们不能凭空推想!” 苦笑一声,公冶羊道:“事实末明,除了推想之外,又有什么法子?” 第27章 俞戌阴沉的道:“我看还是再做一番努力,尽尽人事……”一边,太叔上君冷冷的道:“如何努力法?” 俞戎看了这位“铁血会”的瓢把子一眼,淡漠的道:“很简单,叫你的人再潜进水里搜查一遍!” 冷笑一声,太叔上君道:“说来说去,原来俞殿主的锦囊妙计也和我先前的办法一样:叫我的手下潜入水中行动啊!” 勃然大怒,俞戎厉声道:“瓢把子,你这是存心挑剔于我么?” 一挺胸,太叔上君强硬的道:“只是说我心中想说的话,俞殿主,这该没有人可以限制我,杯葛我吧?至少我太叔某人有这点权利!” 吃力的忍住气,俞戎道:“瓢把子,希望在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们好好的在本堡齐堡主面前分明责任!” 太叔上君狂笑一声,道:“当然,莫不成我还含糊什么?” 俞戎冷森的道;“这样最好!” 皱着眉头,公冶羊忙道:“大家都息息火,忍忍气不行么?眼前的纰漏还没有补上,我们自家又吵了起来,说出去也是笑话哪,俞殿主,瓢把子,我们大伙多想想法子,看看怎么再搜寻一下才是……”太叔上君翻翻眼珠,道,“老实说,事到如今,我认为十有八九是没有希望再找到姓卫的了,但二位若有什么妙策,我是一力支持。” 先前,太叔上君还口口声声说可以擒住卫浪云,硬是充满了自信,只是一转眼,他的论调竟又完全反了过来,这其中的关键便全在于俞戎到未了暂时接过了指挥权,用他的方法来搜擒卫浪云——换句话说,他也等于接过了责任,虽然等到他用他自己的法子来对付卫浪云的时候也已失去了最佳机会,但太叔上君却不管这些,就这几句话,他已将自家的疏忽与失责一股脑推到俞戎身上了……当然,俞戎是不会想不到这些的,而越是想到,心中的怒火便越发不可抑止,他古铜色的面孔冷沉如铁,猛然挥手,向水中的十多名“铁令手”喝道:“你们潜入湖底给我搜!” 十几名“铁令手”余悸犹存,全都惑疑的目注太叔上君,太叔上君哼了哼,大声道:“你们听见俞殿主的指示了?” 这时,那十几个“铁令手”才各自翻身潜入水下,湖面上,又再涌起波波水纹涟涟漪漪。 半晌——宛如三年般长久。 一个个“铁令手”湿淋淋的自水底下冒升上来,但十几个人的答复却全是相同的,没有卫浪云的踪迹! “黑龙”俞戎愤怒的道:“你们可曾仔细搜查过了?” “铁令手”中,—个肥头大耳的角色连忙委屈的道:“回俞殿主,湖底下十分平坦,除了有少数岩礁便只有一些水草藤蔓,再就都是泥沙了,我们十几个人四处去找,大约总潜游了周围百多丈方圆,确实没有看到姓卫的踪影……”另一个瘦削的仁兄也接口道:“除了我们先前沉在湖底的那三个人,他们的尸体仍然在原处未动。” 恶狠狠的瞪了那瘦子一眼,俞戎叱道:“废话!” 虽说如今“铁血会”不得不抑承“皇鼎堡”的鼻息,但是,“铁血会”却终究不是和“皇鼎堡”属于一个体制,易言之,“铁血会”并非“皇鼎堡”的支派或分帮,“皇鼎堡”对他们在表面上就不可以像对下属般叱来喝去,而俞戎现在却这样做了,顿时那十几个“铁令手”面露忿然不服之色,岸上,“铁血会”的人自太叔上君之下,也不禁个个沉下脸来! 一看场面不对,公冶羊不由急急丢了个眼色给俞戎,边迅速移转话题,大声道:“瓢把子,姓卫的小子便算他逃了,可知道他如逃到对岸有哪几条必经之路?说不定我们还可预先埋伏好加以拦截!” 太叔上君叹了口气,道:“湖对面是‘龟中岭’的岭脚,樵径险道与隐秘出路何止千百?而那岭上岭下又生满了密密黑松,藏进个千军万马也毫无形迹,—个人走进去更如细针落海,又到哪里找去?何况时间上也来不及了,等到我们翻山越岭抄了过去,姓卫的早就出去几十里啦……”无奈的搓搓手,公冶羊失望的道:“也就是说,无法可施?” 太叔上君沉重的道:“我是无法可想了。”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奇怪他是怎生逃出来的?他既未曾上来换气,又不能施展‘闭气法’,他是如何走掉的呢?而整片湖水全在我们监视之下……”沉闷了好久的“妖驼子”卜敬之也迷惑的道:“而且,湖底也没找到他的踪影……”太叔上君讷讷的道:“莫非——一他化了不成?” 干笑一声,公冶羊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实在也无法解释姓卫的是用什么诡计逃掉的……玄,太玄了……”颓然长叹,太叔上君道:“玄不玄我倒不在意了,我只是担心,他这一走,日后恐怕麻烦就大罗,这小子是断断不会善罢甘休的……”公冶羊呆了呆,事实上如此,他也无法找出话来安慰对方,无意识的捻了下的山羊胡子,他只好打气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瓢把子,无论有没有今天的这件事,我们迟早也会和‘勿回岛’干上——只要我们是站在一条线上,反正是这样了亦无须患得患失,凭我们的力量,也没有含糊他们的必要,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呃,我们计划未曾得手,火并的局面来得早了点而已……。 太叔上君笑道:“这一打起来,恐怕就要鬼哭狼嚎了……”公冶羊吁口气,道:“江山原不是这般易得的,多少总要付出点代价,是么?” 太叔上君兴味索落的道:“怕就怕……得不偿失碍…”不悦的捻了捻胡子,公冶羊道:“这却是瓢把子过虑了,如果盘算一下,真个会得不偿失的话,这武林盟主的大位,我们还去争它作甚?自然有搞头我们才去钻营费力了,否则,不全成为愣头青啦i”低喟一声,太叔上君道:“我这好有一比——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了。” 公冶羊沉默着不再说话,俞戎也寒着脸没有吭声,“妖驼子”卜敬之适时走上前来:“瓢把子,可要收兵回去?” 点点头,太叔上君无精打采的道:“不回去又怎的?这里也无甚好戏可瞧了……”于是,卜敬之先令众人一干伤亡收拾妥当了,又召回湖中的十几名“铁令手”,然后随同太叔上君等人转身离开。 山湖仍然无波,千顷碧绿,它安详得就和多少年来的安详—样,找不着丝毫痕迹能证明这个地方曾经在不久之前曾发生过一场血淋淋的拼战,甚至连水中的鱼儿也已浮上湖面来窥探这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了……“铁血会”与“皇鼎堡”的人们正垂头丧气的的缓缓走远,但是卫浪云呢?他到哪里去了? 长久居住在某一种特殊环境下的人,总会有几桩在那种环境下适应其生活的独特技能,譬如说,世居山野的人会狩猎,懂得运斧采樵,也分辨得出某些野生动植物的性质及用途,久住城镇的,深得钻营取利之道,明白能更趋丰足荣华,而在水涯或是海边住长了的人,便会晓得怎样结网捕鱼,摸蚌养虾,以及一用什么方法在水里求得较为适当的生存。 现在,卫浪云便正是如此了,他知道自己身上创伤累累,且已精疲力竭,敌人非但人数上占足优势,一个个也颇有几分能耐,最令人忧虑,是他们全具有必将得之的企图与决心,因此,卫浪云自家清楚,他是断断不可与对方硬拼硬干的,在一再思考之下,终于使他采取了一条不十分有把握的脱身之计——“混水摸鱼”!他故意装成无法支持,将要沉溺的形态,诱使包围在四周的二十多名“铁令手”合拥而上,造成—团混乱,然后,他潜入湖底,以身上暗器“旋头毡在水中攻击敌人,当然,卫浪云久居海岛,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水性之佳,自是那二十来个“铁令手”中任何一人所难比较的,纵使如今他的体能状况不佳,对付起那二十来个“铁令手”来却仍然游刃有余,正像那些“铁令手”们所说,水里不比陆上,不但行动方面受到极大限制,无论视力、身体机能的适应也完全和在陆地上的情形大大不同,在陆地上,这二十来名“铁令手”面对卫浪云眼前的伤弱之身,或者尚可将他勉强牵制住,可是一到水底,就决不是那么一回事的了,卫浪云就乘这些水性不如自己的敌人,潜入湖底之后立即展开斩杀,以他精湛无比的水性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而就在他数度砍劈,令对方损兵折将之后,那些心惊胆颤的“铁令手”们便纷纷四散上浮了,在这个空档里,卫浪云将怀中的特制机关毛笔取去,射掉笔毫,洒出磷磺,把笔尾旋掉,吞入里面隐藏的金色补药丸“十五顿”,待这双大型毛笔成为中空之后,他又用水洗冲了一下,而恰在此刻,另两名先前浮升水面的“铁令手”刚巧又潜游下来,于是,怨不得卫浪云心狠,只怪那—双仁兄晦星照顶,在眨眼间,卫浪云用一种专门在水底施展的独特暗器手法“瓢波鱼”将他的“旋头毡发出,那两名“铁令手”甚至连对方的影子都未曾瞥及,便在同一时间双双归了西天! 当时,卫浪云没有再做丝毫停留,他掌腿并用,以他所能施展出的最快速度拼命游开,而从潜水以来,他便没有浮上来换过—口气,任他功夫再高,水性再强,也几乎承担不住窒息的压力了,肺部扩张,内脏收缩,逆血往上反涌,连脑袋都宛如要爆裂开来,他以最快的身势溜游出去几十丈之后,静止不动,让身体平缓的浮飘上去,事实上,他并没有真个全部冒出水面,他是仰躺着的,仅仅嘴鼻部分接近水面而已,这时,他嘴里早已含咬着那管也已中空了的毛笔,笔管刚好伸在湖波之上,清新的空气,便由中空的笔管流入他的肺部了,由那露出水面的一点笔管子那么细微又窄小,加以湖波的水纹漾动,反折光线,令人们的视觉产生错误的眩幻,所以根本便极不可能被发现,卫浪云久处海岛,这点窍要他是十分明白的,因此,他就借着口中笔管来做呼吸的工具,同时小心翼翼又倾以全力的往对岸潜游,等到“铁血会”与“皇鼎堡”那边的仁兄们争完了,再度入水搜寻他时,他已差不多快要抵达“龟中岭”的岭脚了。 第28章 这一段逃亡的途径是艰辛又痛苦无比的,更充满了至极的惊险与磨难,但是,他总算安然脱险了,就在那边岸上“铁血会”与“皇鼎堡”的追兵们铩羽而归的前后,卫浪云也气息奄奄的好不容易泅水到“龟中岭”下! 现在,他吐掉了口中咬着的笔管,就像个死人一样湿淋淋的趴在小块隐于杂草中的砂地上,头发披散着,衣衫也破碎不堪,水混着血注下滴,新的伤口与旧的伤口全部咧开了嘴,而那些累累的伤痕也已吃湖水泡成浮肿虚涨,又是血又是肉的一团模糊了……卫浪云已处在半晕迷的状态中,他觉得整个架骨全似散了,那等虚乏,那等软弱,又那等僵木,像飘荡在云雾中,悠悠晃晃使不上力,就连一双眼皮,也像重逾万钧,任怎么撑也不撑不开了……晕天黑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的寒冷侵袭着他,这阵阵寒冷简直就能冻进人的骨缝子里,猛一个哆嗦,嗯,浪云总算苏醒过来,他有些茫然的张着眼凝视前方而前面只是一片浓浓的黑暗,脑袋里空洞洞的,心房里雾蒙蒙的,他宛如刚才游魂归窍,一下于竟记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了……又闭上眼,卫浪云慢慢的呼吸,慢慢的回忆,唔,很快的他便将一切记起,当然,他也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但是,像方才那一刹间的迷蒙蒙却反倒好了,如今一旦清醒过来,固然所有经过全似历历在目,可是身上的创伤也就马上抽心入髓的疼痛起来,这种痛苦,是巨大而尖锐的,像有个可恶的精怪在他肚子里用力扯绞他的五脏六腑,从骨头里朝外痛,滋味难尝透顶! 心在怦怦的跳,太阳穴在噗噗的蹦,周身的血管也粗涨,卫浪云咬牙切齿,不叫自己呻吟出声,只是不停的默默咒骂:“杀千刀‘铁血会’……天雷劈‘皇鼎堡’……”喘息了好大一阵,卫浪云才觉得稍稍好过了一点,他艰辛的用那两条又麻又冷,几乎不像属于他的手臂撑着砂地,吃力不堪的将自己俯卧的身上转了过来,而这轻轻一转动,全身的痛楚又差一点使他再度扒了回去! 扭曲着脸,卫浪云勉强坐好,他大大的喘了几次,然后,十分苦涩的环首四瞧,老天,如今竟已是晚了。 舔舔唇,味道是腥膻膻的,木生生的,仿佛还有些肿,卫浪云又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一骂,才又发觉自己左边肩头相连的肌肉里,尚插着一只蛇头钢梭,幸好只钢梭入肉的位置稍微偏了三分,否则,只怕早就插进后头颈了,他恨恨的吐了口唾沫,双手也用力紧拉了一下。 “好吧,随你们糟塌吧,反正我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只不过,这种局面不会维持太久,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咱们这笔帐可就要从头到尾细算一番了……”心里喃喃骂着,卫浪云试着站起来,他一再颠跌,终于摇摇晃晃的站立,痛苦的吐了口气,又忖道:“妈的,想不到这身子竟折磨到如许地步,自己看自己,也忍不住要一洒同情之泪,上天保佑,但愿我还有机会出出这口鸟气……”嘀咕着,卫浪云开始艰辛的移步离开这里,这种缓慢又笨拙的移动,在常人来说,也已不屑一笑,但在眼前的情形下,卫浪云却已尽了他最大的力量,费了他无比的精神,就这么蜗牛似的寸寸前进,一动一喘,一动—颤,当他苦不堪言的来到“龟岭”半中腰的时候,在他的感觉上,宛似已走遍大半个天下了……实在已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卫浪云咬着牙,磨蹭着找到一处较为茂密隐蔽的黑松树林,也不管地下凸凹不平,潮湿晦霉,顺着身子便侧倒躺下,而几乎刚刚躺下,便晕沉沉的甚么也不知道了。 说不出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特殊刺激下惊醒了他,可能是照到脸上的朝阳,也可能是爬在身上的小虫子,也或许是伤口的疼痛、夜来的寒冷,但总而言之,卫浪云是苏醒过来,而且,十分突然的苏醒过来。 他猛的睁开眼,初升的阳光金烂烂的映射在他的脸庞上,强烈的光线,刺得他双目生痛,于是,他又立刻闭上,可是,在他的感触里,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虽然他在方才的一睁眼中,除了那炫目的阳光之外并没有看得清什么,但他却兴起一种尴尬又窘迫的反应,仿佛是,好像赤身露体处在众人炯炯视线之下的情形一样,那等别扭劲简直就甭提了……沉重的将脸庞侧开了一点,卫浪云再一次慢慢,将眼皮睁开,而这一睁开,他总算看清了面前情景,但一看清楚,他险些就哭出声来,映在他的瞳孔中的,是一双人脚,不,不止一双,两双、三双、四双、五双……老天爷,竟有九双之多,将他团团包围在中间了! 叹了一口气,卫浪云定了定神,顺着那些双人脚朝上移望,第一个印象告诉他的,这些人全部穿着相同的服装——深青色长袍,内衬同色短裤,齐两肩缝口处缀连着一道、两道、或三道宽边金线,于是,不用再往上看那些张脸了,卫浪云悲哀的露齿苦笑,这种装扮,普天之上只有一个江湖团社是如此——“六顺楼!” 他不看人家,人家却由不得他,轻轻的,一个人蹲下身来,面对面的向他俯视,这个人,生得大耳垂轮,鼻直口方,模样到是十二分的威武庄严,他掇肩缝口虎虎赫赫的缀缕着三道宽边金钱,此刻他开了口,语声是相当的和缓友善:“朋友,我们是‘六顺楼’属下的弟兄,看你的穿戴神情,约摸也是武林同道,方才我们发现了你,却—直不敢打扰,等你自己醒转,好歹总算醒过来了,老实说,我们还真怕你就这么永远睡下去了呢……”喉头一阵痒,卫浪云呛咳了两声,他急促的喘了半歇,才好不容易抑止下来,清清嗓子,他沙哑又干涩的道:“你们各位,呃……是‘六顺楼’的好汉?” 那方面大耳的仁兄一颔,道:“大概朋友你也有个耳闻了?” 有些发噱的感觉,但卫浪云明白此时此景他是绝对不能笑出来的,强忍住这种感觉,他孱弱的道:“‘六顺楼’名满天下,威慑武林……只要在道上混过几天的,还有谁能不晓得贵楼的大名?” 对方微微一笑,道:“在下乃‘六顺楼’澹台大当家麾下‘三道金’庸士,诨号‘飞钓流星’,姓名上唐下明,敢问朋友尊讳?” 吸了口气,卫浪云扯谎道:“呃,不才姓田叫田展。” 点点头,这唐明和煦的道:“田少兄,在下可否请问一下,少兄你是为了什么原因叫人伤成此等模样?又孤身躺在这‘龟中岭’荒林里?” 卫浪云的反应是快速无比的,他早已判断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于是他先苦着脸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实不相瞒,唐老哥,这档子麻烦说起来也是不才我的冲动所至,三年之前,我与我的一个远房表妹订下了亲,说好三年之后我由外地学艺出师回来再行成婚,但哪里知道我辛苦练好了一身本事,眼巴巴的赶回来,我那没有良心的表妹却嫁了别人,你想想,这口冤气我又怎生咽住隐下?因此我在暴怒之中,亦未顾虑后果,便三不管的找上了她与她那新夫婿的大门,和那个夺人妻室的王八蛋一朝面,三句话没有谈拢,我就首先动了手,可是,唉……又怎知道那个小子非但武功比我更强,而且还有极大的靠山呢!这一打起来,说剧烈呢却也相当剧烈,好歹么我也撑了几十招,到了后来,终究不是那混蛋的敌手,吃他伤了这且不说,在我与他拼斗的当儿,他的一干狐朋狗党竟也闻风聚集,这一见我吃上瘪,岂能不乘机揩油,打我这个落水狗?简直就像一窝野兽,他们直将我伤成这等模样,就险些连我的尸也分了,天可怜见地,在最后关头,我仍能鼓起余勇,拼命突围逃出,涉山过水,披荆斩棘,好不容易逃至此地,故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现在,便是老哥你所见到的这副狼狈像了……”深沉的一笑,唐明道:“真是令人不平……少兄,那么伤了你的那人是谁呢!” 毫不思索,卫浪云顺口溜出:“徐修双!” 两条剑眉一皱,唐明道:“徐修双?‘阴阳剑士’徐修双?” 放作讶然之状,.卫浪云惊问:“你,你认识他?你们是朋友么?” 摇摇头,唐明平静的道:“你放心,少兄,在下我与那姓徐的毫无渊源,非但毫无渊源,说起来,我也对他颇不欣赏!” 装成十分慰藉释怀的样子,卫浪云以手抚心,喃喃的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可吓了我一大跳,我还道又已落进那姓徐的手心了呢……”唐明低沉的道:“那么,你一定也清楚姓徐的后台乃是‘铁血会’了?” 叹口气,卫浪云道:“不错,唉,一个徐修双我也已招惹不起,再加上他有这么强硬的后台,我就更是无力为敌了,看样子,我这冤屈是无处可伸,命里注定原该属于我的老婆要被他抢去啦……”双目倏寒,唐明道:“少兄,不是我指责你,你也太没有骨气了,徐修双果然有两下子,‘铁血会’也实力强,但这却并不是说他们天下无敌,在你看来,他们或者已经顶上天了,但是.在我们‘六顺楼’眼里,这些人却也并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 低语的,卫浪云道:“话是不错,但可惜我不是你们,我不是‘六顺楼’的人,也没有你们这种强有力的朋友撑腰碍”唐明略—沉吟,缓缓的道:“说真话,本来我可以帮助你出这口气,但眼前的形势却不许可,我们这次出来,乃奉大当家的谕令,为了另两桩重大事故,否则,你这件小事,我包管能替你解决!” 第29章 卫浪云心忖道:“我的老爹,用不着你们操心了,各位还是早点上道的好……”他口里却失望的道:“各位这等云天高谊,乃是我做梦也梦不到的……,也算我运气不佳,只有日后再借重各位的大力了……”唐明亦有些遗憾的道:“非常抱歉,少兄,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找个地方把伤先养好,有了一副强壮的身子,才是真正的本钱,等过一些日子,你可以到‘六顺楼’去找我,我定然设法助你出这口气!” 卫浪云满脸感激涕零的样子! “萍水相遇,陌路初交,竟得唐老哥如此慨助,厚恩大德,简直如同再造,不才我这一辈子是铭感不尽了……”受用十分,唐明却连忙廉虚的道:“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这是我们武林中人的本色,少兄又何必如此客套过誉呢?” 就在这时,另一个脸肉横生,红鼻掀唇的丑恶大汉突然踏上一步,声如破锣般道:“唐大哥,我有一句话想向大哥你禀报。” 唐明看了那人一眼,道:“什么话?” 丑恶大汉用怀疑的眼光瞅了瞅地下的卫浪云,宏烈的道:“我们对‘铁血会’的底已下过一个多月的采探功夫了,一般内情也大略知晓了不少,据我们所知,那‘铁血会’‘铁忠坛’的坛主,‘阴阳剑士’徐修双根本便没娶妻成家,既没有娶妻成家,又伺来与这位朋友所说的男女纠纷!其中恐怕有些不对!” 怔愕了一下,唐明却立即不快的道:“你所采探到的消息也不过只是‘铁血会’一般的内幕而已,譬如说‘铁血会’的组合啦、实力啦、动向啦、策划啦,一干好手们的擅长啦等等,这娶妻与否乃是他们中间的私事,根本不会明摆出来的,素闻徐修双自夸风流潇洒,倜傥不群,而这等人最是爱好女色,喜欢涉足花丛,极有可能抢了人家老婆却不敢明白叫他会中同伙知道,故意隐瞒起来,因为这到底不是件光彩之事呐,再说,我们与这位姓田的少兄素昧平生,毫无瓜葛可言,他又何须要编出一套假话来欺骗我们?” 为了加强唐明的主观,卫浪云急道:“唐老哥,我方才所说,全乃千真万确,毫无一字虚言,那徐修双秘筑香巢之处,乃在‘松泉山’南去十二里的‘好合村’,他便住在村头第二家,有竹篱围着的一栋前后三进青砖瓦房里,屋后还有一条小溪,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前去查探便知……”连连颔首,唐明转向丑汉,大声道:“你听听,人家说得多么详尽又仔细?人、时、地、物全指出来了,甚至连那屋后的一条小溪全讲得清清楚楚,这会是假的么?如若你不相信,尚魁,你也编一套话给我听听?” 叫尚魁的丑汉不禁有些赦然了,他垂手退后,讪讪的道:“唐大哥,呃,我并没有说不相信,我……我只是觉得应该小心一点免得上当而已……自然,全凭大哥的栽示了……”哼了一声,唐明道:“难道说为人行事的谨慎小心我还需要你来提醒我?纠正我?我活了这大半辈子是白活了?你还能看得比我更深更远不成?” 尚魁失措又尴尬的道:“不敢,大哥。” 凡是人,没有不爱戴高帽子,卫浪云几句甜蜜蜜的好话一说,将唐明捧得心里舒服,自然他就对卫浪云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加上唐明自家也早就表示入云之义不能出尔反尔,再衬托着卫浪云如今的狼狈样儿,一切的一切,俱使唐明深信了卫浪云的一篇谎话,何况人的天性总是同情“弱者”的,这至少现露出他自己的优越强壮,而卫浪云眼前的形态,不就全像是一个倒霉的“弱者”吗? 这时,卫浪云又扮出一种既受委屈,又更加感激的模样,噎着声道:“全亏唐老哥明察是非……要不,我真是穷途末路又蒙受不白之嫌,便是伤重死了也不能瞑目碍…”急急挥手,唐明道:“休要说这等的丧气话,我不爱听,你要知道,天下之大,也不全是些糊涂人,总有站出来讲公道话的,少兄,你这身伤说轻是不轻,但看样子也不至于要了命,沉住气,看开一点,不用多久你就会痊愈如常了……”说到这里,他又想,回头道:“朱涛,赵光扬,你两个负责轮流背负这位田少兄和我们一起回去,到了‘坡前镇’我们住的那家客栈里也替他开间干净上房,另叫个大夫为他好生上药治伤!” 两名牛高马大的汉子轰喏一声,走上前来,其中一个蹲将下去,小心翼翼的把卫浪云背到背上,而就在背负卫浪云到背上的一刹,唐明似是注意到插在卫浪云肩颈肌肉处的那双蛇头钢梭——先前,因为卫浪云是侧卧着的,恰好由身体遮住了那双钢梭,因此唐明未曾发现一一但是,就在唐明有意无意正想上来检视的同时,一个肩胛缝口处缀有两条金线的瘦削灰脸人物已恰巧开了腔:“唐大哥,带他去‘老善客栈’同住,合适?” 这一打岔,唐明便将上前检视那双钢梭的意思忽略了,他微微一怔,疑惑的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那灰脸人用双手比了两条不规则的葫芦曲线,眯着眼笑道:“冷姑姑在呢。” 跟着也笑了,唐明道:“没关系,她不会过问这些闲事的!” 灰脸人耸耸肩,道:“这样最好,我是提防她不高兴。” 唐明挥手下令启行,边笑道:“不会的,她素来连正眼也不瞧我们,哪还理我们做了什么?” 唐明与这灰脸人的简单对话,假如卫浪云能听清楚,他就会有一番琢磨与推敲了,但是,卫浪云模模糊糊的没听真切,他一偎上那个名叫朱涛的大汉宽阔而坚实的背脊梁,一股无比的倦急与困乏感便向他袭来,在他眼前的处境里,几乎这朱涛的背脊梁就是最最舒适的憩息之所了,是那么坚韧又有弹性,宛似一张垫有锦褥的安乐椅或藤纲床,有说不出的美妙及恬逸,加上在行动时的有节奏的摆动,就更像是一阙无声的催眠曲了,卫浪云这时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赶快找个地方上药治伤,然后好好的睡上一场大觉,其他的事,任什么全不去想,也没有精神去想了,他偎在那朱涛的背上,晕晕沉沉的几乎立刻睡着了。?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家到了什么地方,当卫浪云再度醒转过来的时候,一切的情景全变了,那些奔逐、追杀、血腥、湖水、黑松林、山岭,都没有了,出现在视觉中的,是一间明净又敞亮的小房,而他自己,便正躺在这间小房里的一张厚软卧榻上。 定定神,卫浪云虽然仍觉有些晕眩郁闷,但脑子里却十分清楚,他想起了这是怎么回事来,他躺在榻上暂时不动,眼睛盯着房顶沉思,是的,不管如今的处境是凶是吉,这总算是一个比较可以接受的地方,没有暴虐、没有残酷、没有杀伐、也没有贪婪与奸诈—一至少目前还没有,而这里是安定的、宁静的、不再浮动、不再跳跃,就连那覆着青瓦的房顶,也似乎友善得多,他祈望着不需要奔波,再突逃,再挣扎,他实在是累了,也乏了。? 深深吸了口气,又发现肩头之处硬绷绷缠满了净布,这还不说,凡是身上受过伤的地方,也全都包扎停当了,不知道他们给他上的是什么药,异常有效,非仅使伤口的疼痛减轻,更令人感到十分的安适,舒怡,仿佛大热天里承受习习凉风,通体都有一股无比宽松舒散的味道。 显然,他们曾经给他仔细的洗擦过身上了,因为卫浪云发觉他如今身上相当洁净,迥然不同于以前的污秽肮脏,且又换了一袭宽大柔软的睡袍,这等服务,不可谓不周到啦,以至令卫浪云心旷神怡,连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也舒展开了一一忽然,他那抹浮在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尽,又一下了僵凝起来,他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他原来的衣衫里藏有的独门暗器、信物以及大批珠宝! 那些个所值不赀的珠宝倒没有什么关系,卫浪云并不在乎,但他的独门暗器与信物却足以证明他的身份来历,这些东西若是落在“六顺楼”的人手里,并不比落到“皇鼎堡”及“铁血会”的人手里更来得乐观,换句话说,他们假如已经知道了卫浪云的身份,只怕卫浪云将要尝的苦头更加不好消受呢p睦镆患保欢钌媳悴唤撕梗览嗽乒瞬坏猛分亟徘幔φ踝鹄矗孤堑囊颇克纳ǎ祝拿纪酚至12凑箍耍谒蚤胶蟮囊徽判〔杓干希谷徽肫氲呐帕凶潘砩系哪切┒鳎踔粱拱俗运缤啡庵腥〕龅哪撬咄匪螅? 怪了呀,卫浪云迷惑的思忖,那些东西既被取出,“六顺楼”的人便一定察觉他的来历出身,而只要他们查觉了,眼前岂会让他这么轻松愉快的躺在这里?又不派人监禁,更大方到将他的那些玩意一件件给他排列在侧?但事实上却是如此了,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怔怔的推敲着,卫浪云攸然双目一亮,这件事只有一个答案:“六顺楼”的人至今并未察知他是什么人物!为他净身、治伤、换衣的人一定不是“六顺楼”的角色,而且这人极可能还不是江湖中人,否则的话只要在道上混过几天的,便不会不晓得他这几件东西的名堂,是了,记得在那叫朱涛的大汉背他上身的时候,唐明不是交待过他要他去找大夫来为自己治伤么?那么自己身上如今收拾得这般利落,定然是那大夫的成绩了,而也只有那位大夫才不明就理,在工作竣事之后,还好心的将这些危险玩意整齐摆好……微微笑了,卫浪云马上伸手出去,匆忙的将小几上排列的那些东西一把抓了起来,迅速塞入自己被单底下,做完这件事,他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吐了口气。 第30章 用手背抹抹额上的汗水,他喃喃自语道:“好家伙,真是险,如若我晚醒一步,叫‘六顺楼’的那批人回来发现了这些玩意,我的命就苦啦……”他正在自家向自家说着话,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六旬左右,神态和善爽朗的清癯老人已启步行入,在那老人后面,还紧随著一个眉清目秀,生像十分敦厚的青年。 老人一见卫浪云,首先向他面容上端详了—会,呵呵笑道:“老弟台好一副强健身手,流了那多的血,竟然在一夜之间已恢复了五成啦,由此可见老弟台你禀赋之厚,底子之实,这等身架骨骼,呵呵,老夫还真是少见!” 卫浪云一听双方说话,便知是替自己疗伤的大夫了,他连忙欠了欠身,微微笑着道:“想是老先生为在下上药治伤的了,老先生医术渊博,妙手回春,在下心中这份感激,还真不知如何向老先生表达呢……”摇摇手,老人走前来,先替卫浪云把了全脉,然后笑道:“脉息均匀,跳动规律有力,没有问题了,来,老夫再看看你的舌头。” 卫浪云如言伸出舌头,老人察视了一下,又颔首道:“舌黄已褪,不过仍有些许白斑,可见老弟台虚亏尚未全消,宜多静养,不须半月便可下榻活动了。” 拱拱手,卫浪云忙道:“多谢了。” 年轻小伙子这时端了—把靠椅给老人坐下,老人再度观察了一会卫浪云的脸色,低沉道:“老弟台,这次你可真叫伤得不轻哪,非但外伤累累,而且更似内腑也受了震动,尚有脱力现象,好在你底子厚,气脉长,所以还能支持到如今又恢复得这般神速,但虽说这样,十日之内最好不要擅自动弹,两月之内不可妄运真力,当然,你们练武中人有你们的一套疗伤凋息方法,不过和一般郎中的行医手段也大同小异,道理是差不多远,是以老夫奉劝老台弟你还是平心静气,切忌浮躁,好好先把伤势养妥再说。” 卫浪云点头道:“老先生指点,在下自当遵从。” 笑了笑,老人道:“昨天晚上,有两位老弟深夜敲门,将老夫找来替你治疗,看样子,他们也是武林中人,大约是你的好友至交吧?” 卫浪云一笑:“呃,是的。” 老人颔首道:“他们似是有什么急事待办,将老夫接来之后,匆匆交待几句,丢下十两纹银后便与另一拨人离开了,幸亏老夫还带来一个学生,帮着老夫替你宽衣净身上药包扎,又为你换了老夫临时托人买来的一件睡袍,要不,单靠老夫一人之力,还真个照护不了你呢……”“哦”了一声,卫浪云侥幸却庆:“老天爷,果然不出我的推断,从头到尾,确是这位不知内情且又好心的老夫给侍侯的,难怪‘六顺楼’的人还不知情,否则可真惨呼了!” 心想着,他忙着:“可麻烦老先生了……”老先生疑惑,目光投注在榻后的小茶几上,问道:“老弟台,小几的一干物件,是老夫在你那袭血衣中取出为你放置在那里的,还有在你肩肉中的—只尖梭也一并取出后拢在一起,可是你收起来了?” 卫浪云急急点头:“正是在下收起来,几件独门暗器与信物,还是不落人眼较佳。” 有所领悟的一笑,老人道:“当然,这个当然……”顿了顿,他又道:“老弟台少年英俊,风姿不凡,日后江湖行道,尚以小心谨慎为妙,那双尖梭,稍偏一丝便要了你的命哩!” 苦笑一声,卫浪云道:“不错,对方狠得紧哪!” 轻喟一声,老人道:“武林乃是险地,江湖原为虎穴、能在里头闯,总是大胆男儿,磊落豪杰,但还是仔细点好!” 老人的语调里掺杂了些怜悯与凄迷韵味,虽说口气是赞誉的,但却也包含了几分叹惜。 耸耸肩,卫浪云苦笑道:“老先生身不在江湖,有些事便恐怕不会明白江湖人的苦衷,这种难困漫天的日子,我们过得也是眼泪往肚子里咽…”连连点头,老人沉缓的道:“老夫了解,哪—行当也都有他的苦处……”岔开这个话题,卫浪云道:“昨晚上,老先生,在下那两个好友可留下了什么话不曾?” 老人展颜笑道:“十分简单的几句话,他们要老夫好生为你治伤,大约今天午时他们便可返回这里。” 一个脱离此地的念头掠过卫浪云脑际,他忙问:“如今却是什么时辰了?” 老人略一琢磨,道:“至多顿饭功夫便近午时。” 说到这里,他招过肃立在一旁的那个小伙子,从小伙子手里接过一双木制小药箱;一边开箱,一边道:“老夫这里为你开了三服药,全是粉末,早午晚各用温水冲下一服,另有—份汤药,也已托付店家代煎,在就寝前全端来房中,外敷药到后天才换,你且安心静养,一切全由老夫斟酌了!” 心里急得冒火,但卫浪云表面上却不得不装成泰然自若,更加陪上一脸笑容,他一再祷告:“求求你,老先生,你快带着你的学生早走一步吧,快近午时啦,也希望上天帮忙,叫‘六顺楼’的人晚些再回来,即留下点空余时间供我逃命…”他心里焦急得像油煎,但这老大夫却并不着急,老夫慢条斯理的自药箱中取出三服用棉纸包好了的药面子来,替他放在枕边,又掖了掖他的被角,笑吟吟的道:“对了,说了老半天,老夫不曾自报姓名呢,说起来真是冒失,老夫姓胡,草字隐轩,呵呵胡隐轩。” 卫浪云苦着脸道:“原来是胡老先生,在下卫—一—啊,在下田展!” 于是,胡隐轩总算站起来了,他拍拍卫浪云,慈祥的道:“老夫暂时告辞了,若有什么事儿临时需寻老夫,可以叫店里伙计去找,这镇上老少人等多识得老夫便住在后横街头一家‘云庐’里,‘云庐’是老夫替寒舍自取的陋名,倒教老弟台见笑了……”暗里业已喊了妈,卫浪云干笑道:“哪的话,雅,雅得很呢……”好歹算是说完了,胡隐轩又不厌其烦的一再叮宁了几句,方才领着他的学生拿着小药箱子施施然出门而去。 长长吁了口气,耳听得隐轩师徒二人走远了,卫浪云立即展开行动,他首先略略活动了一个被净布扎得有些发麻的四肢,然后,掀开被单便待下地——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片嘈杂人语及急速的步履声,卫浪云方才一怔,门儿已“呼”的被推开,老天,那位一片好心的“飞钓流星”唐明也已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目光一扫,满头大汗的唐明已哈哈大笑道:“田少兄,你的身子可真壮实哪,就这一宿功夫,这么严重的伤势竟已可以坐起来啦!” 卫浪云呆了一呆,满腹气恼却无法宣泄,他哭笑不得的道:“呃,呃,可不是,这也全亏了唐老哥你碍…”唐明像是刚刚赶了一大段路回来,风尘仆仆,不用说脸上全是油汗,他快步走近,扶卫浪云靠向枕头.边道:“别动弹,挣裂了伤口可不是玩的,昨晚—夜加今早一个上午,我还真在惦着你呢!” 心里叹口气,卫浪云一面躺回去又盖上被单,一面有气无力的道:“累得老哥—再费心劳神,在下实不敢当……”抹了把汗,唐明拖过方才胡隐轩坐过的那把靠椅坐下,他一眼又望见了卫浪云枕旁的三包药末,笑问道:“那老郎中又来到了吧?” 点点头,卫浪云道:“才走,老哥没遇着?” 唐明笑道:“我到客栈大门之前好像看见他与他那个学生的背影,因为急着看你,所以也没来得及招呼他们。” 卫浪云心里又叹了口气,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感激的笑容:“老哥如此善待于我,这等恩情,倒使我难以报答了……”一摆手,唐明道:“施恩岂望报?我不是这种人,少兄,你千万不要再客套了!” 舔舔唇,卫浪云试探的道:“昨晚上老哥可忙了一大阵吧?” 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唐明低声道:“少兄,你可能还不知道,如今江湖的局面可紧张得一塌糊涂,明争暗斗,诡密险诈之事层出不穷,尤其是最近一段日子来,武林中四霸互峙的情势即将变易,这一变易,只怕江湖上就要大乱啦,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能不趁早替自己打算打算,弄成了当然称雄天下,为干百宗派之盟主,否则,就只好俯首听命于人或者自行瓦解溃败……”故做惊异之色,卫浪云道:“会有这么严重法?” 低“哦”一声,唐明正色道:“一点不假,我还说得轻松了些呢,你不晓得,我们尚算好的,我们主子已焦虑得连觉也睡不着了,此中详情十分繁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完的,等以后有机会和你好好谈一谈,总之,你记住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存二君就对了,大家全想问鼎武林盟主大位,更想一统江湖天下,这是名利双收的事,哪个不想插一腿,但一干起来,场面可就有得瞧啦!” 装得十分迷惘,卫浪云又问道:“这么说来,武林中浩劫将起了!你们就在为这些事忙?” 点点头,唐明道:“是的,我们总要预先布置妥善哪,免得一动起来闹得措手不及,而严密的布置却是多方面的,譬如说,自家力量的充实,盟友间的密切连系,敌对者虚实动向的踩探等等,这要先弄停当,要不然,有—点疏忽就会满盘皆输,这是丝毫开不得玩笑的……”连连点头,卫浪云小心的道:“看这情形,老哥你们这次出来,约摸就是在于踩探敌人的虚实动向了?” 露齿一笑,唐明道:“说得对,但还有另一桩要公待办----”惊觉的住了口,唐明犹豫了一下,又抱歉的道:“少兄,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本楼所属的行动必须严守绝对秘密,我也不能破例,这些事,我只能和你谈到此处,不能再多说了,尚希望少兄你不要见怪才好!” 第31章 哈哈一笑,卫浪云道:“应该如此,在下又怎会多心呢?” 站了起来,唐明亲切的道:“现在我们的人全都用午膳去了,我也已吩咐店家为你准备饮食直接开进房里,少兄,所有的事情你皆不用操心,我都会替你顾虑到,你唯一要做的,便是好生养伤!” 卫浪云忙道:“多谢老哥费心。” 笑了笑,唐明又道:“在此地我们大约还有个六七天的时间逗留,这六七天里任什么都由我包办了,你有需要也尽管直说,我会为你设法一一”他正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娇美却又冷冰冰的口音,道:“唐明,你在里面吗?” 闻声之下,唐明立即奔前启门,形态显得十分恭谨拘束的道:“大小姐,我在。” 一听这少女的声音,卫浪云似乎有一种熟稔的感觉,但猛然之间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素来狂放惯了,这时便又不自觉的眯着眼朝门外望去。 那少女在刹那巨大的惊震过后,马上双瞳如火,粉面含霜的冲进房中,手颤颤,唇抖抖.指上榻上的卫浪云咬牙尖叫道:“是你!” 这少女,嗯,不是别个,正是在“老通城”客栈中被卫浪云自采花贼奚俊魔掌下救出,却又闹了个不欢而散的“青罗扇”水冰心一—“六顺楼”大当家澹台又离的宝贝义女! 柳残阳>>《雷之魄》 第六章大发雌威 眼前这个巨大又突兀的意外,就连机智绝伦的卫浪云也不禁猛—下子闹了个手足无措,目瞪口呆,他那张英挺又憔悴的面庞可笑的歪曲着,嘴巴大张,两只眼珠子也直愣愣的定在那里,一瞬间,他混乱得连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旁边,“飞钓流星”唐明在一怔之间,赶忙陪着笑道:“大小姐,这位田少兄原来大小姐也认识啊?” 水冰心铁青着脸,她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心中的激动,萧索的,她道:“你说他姓什么?” 唐明迷惑的道:“他姓田呀,叫田展,是昨天我们在‘龟中岭’发现他的,那时他也已遭人杀伤,奄奄—息了,还是我们将他救回来并且召医为他治伤的……”冷凄凄的鼻腔里哼了—声,水冰心道:“是这样吗?” 搓搓手,唐明忐忑的道:“大小姐,田展田少兄是叫‘铁血会’的徐修双算计了的,姓徐的小子实在可恶,非但以暴力夺去田少兄的未婚妻子,更纠众将他伤成此等模样,也是我看了心中不忍,才将他抬回这里设法为他召医治伤;因为大小姐这一向都不大过问这些琐碎事,所以我就作了主,未曾预先向大小姐请示……”水冰心的神色更加冷漠,也更加生硬了,她缓缓的道:“唐明,我们这次出来有两件事要办?” 谨慎的,唐明道:“大小姐的意思是—一—?” 水冰心冷冷的道:“我们出来的目的是办哪两件事?” 吞了口唾沫,唐明疑虑的道:“第一件要设法踩探我们那些对头的虚实动向,尤其是‘铁血会’的意图及存心……”阴沉的水冰心道:“第二件呢?” 犹豫了一下,唐明道:“第二件,便是倾以全力搜寻那淫贼奚俊,以及侮辱过大小姐的‘勿回岛’狂夫卫浪云!” 毫无笑意的笑了笑,水冰心道:“很好,你还记得!” 唐明急忙道,“大小姐,这两件大事乃我们此次出来的主要目标,我又怎会忘记?尤其是大小姐你更是为了那第二件事才亲自同来的,行前大当家还一再交待,对大小姐的这件事务须倾以全力,不论有任何代价,也一定要擒住那两个混帐!” 凤眼倏寒,水冰心一指尚在榻上发怔的卫浪云道:“既然你知道得如此清楚,现在便将这狂夫拿下!” 愕然看着水冰心,又呆呆的瞧向卫浪云,唐明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嗓门发干的问:“大小姐,呃,你是说——吧,将谁拿下?” 猛一跺脚,水冰心厉声道:“就是床上躺着的人!” 唐明有些傻了,他呐呐的道:“田展?大小姐说的是他?这……这个……大小姐,你没有弄错吧?他只是在昨天由我们抬回来来疗伤的——”尖叱一声,水冰心愤怒的道:“唐明,亏你还是本楼‘三道金’的人物,我真搞不清楚你是怎么混到这个地位的,他是田展,谁说他是田展?” 苦着脸,唐明委屈的道:“他自己告诉我的……”水冰心恨极叫道:“你晕了头?这人就是卫浪云,就是‘勿回岛’的少主,就是曾经侮辱过我的那个狂夫!” 唐明浑身蓦的一哆嗦,他那形态就像噎了枚枣核,喉咙一样,龇牙咧嘴,瞪眼喘气,在满脑袋的晕眩紊乱中,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耳朵了! 好一阵子,也张口结舌的道:“你是说……大小姐……这田展,就是一—卫浪云?‘银雷’卫浪云?‘勿回岛’的少主?!” 水冰心激烈的道:“普天之下,莫不成还有另一个卫浪云?” 嘴唇干燥,心腔子急跳,甚至连内脏也在收缩了,唐明拼命咽着唾液,涩生生的道:“大小姐,你,呃,不会看错吧?” 怨恚加上痛恨,羞辱加上愤怒,水冰心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看错?唐明,我可以告诉你,就算这姓卫的狂夫化了骨,扬了灰,我也能认得出他来!” 不敢再怠慢了,唐明一转身抢向卫浪云榻边,恶狠狠的大吼道:“田展,你果然是卫浪云?” 无可奈何的—笑,卫浪云摊摊手,道:“实在逼不得已,老哥,并非有意相瞒……”怪叫一声,唐明咆哮道:“好呀,姓卫的,你骗得我好苦,你你你……你可知道这简直是在拿着我的脑袋作耍么?” 卫浪云叹气道:“否则,你又叫我怎么说呢?假如你也处在我那种情境下?” 咬牙切齿的,唐明厉声道:“我管你怎么说?!不想我一片好心,却几乎换来一场大祸,你这小子害我不浅,可恶之极!” 他一侧首,大叫道:“来人哪!” 其实,他不用叫了,房门外,早就屏息站满了十多个闻声赶来的“六顺搂”的属下了,他们围堵门口,唐明这一呼唤,立即蜂拥而入! 卫浪云的伤势未愈,周身绵软无力,加上长久的耗力结果,身体还处于虚脱状态中,莫说门口早已堵满了人,便是没有,他也难得逃生:“六顺楼”的人马一旦将他团团围住,他就索性躺下来了。 唐明气冲牛斗的大叫道:“弟兄们,看稳了这厮,他就是‘勿回岛’的少主卫浪云,也是日前曾经侮辱过大小姐的那个狂徒,可恨他竟掉花枪掉到我们头上,将我们骗得好惨,只是他这一来却作茧自缚,送上门来,再也无法逃离了!” 旁边,那肩缀两道金线的瘦削灰脸人物,冷冷一笑道:“这真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姓卫的以为只他有脑筋,我们全是—群愣头青了!” 这时,唐明回身向寒着脸在一侧的水冰心,道:“大小姐,是否立即押解这厮回去?” 水冰心生冷的道:“等周濮回来我们就走。” 庸明陪笑道:“大小姐回房歇着去吧?这里便由我们守着了……”哼了哼,水冰心着:“我就在这里,另外,只留四名好手看守姓卫的就行了,其余的人可以离开,房子小,人挤多了我心烦!” 连声答应;唐明回头道:“缪传春、包杰、蔡钦、杨辉,你们四个留下,其余的都各自回房,周大哥大约也快到来了!” 于是,除了唐明吩咐过的那四个人以外,其余的汉子们纷纷迅速离开,而留下的四个角色,全都是肩缀两道金线的人物——内中也包括了那个瘦削身材,灰脸孔的仁兄! 四个人分成四角站立榻边,面对卫浪云,个个形色紧张,表情凝重,一副如临大敌之状! “唉”了一声,卫浪云道:“各位,何苦这么认真?你们不妨轻松点,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不会脚底揩油就是了……”那瘦削灰脸人物——缪传春冷森的一笑,道:“姓卫的,你的保证值几个子儿?况且,也不用你保证,根本你就毫无希望遁脱!” 瞅缪传春一眼,卫浪云有气无力的道:“你是个坏东西,不比唐明唐老哥心好,就看你那副长像吧,叫人心里就不甚愉快。” 缪传春灰脸—沉,道:“卫浪云,你休要在言词上耍俏皮,这里不是‘勿回岛’,没有人欣赏你那一套!” 卫浪云反唇相讥道:“老小子,你也不要自以为占了上风,今天你们得了我,也不过就是白白捡了便宜而已!” 勃然大怒,缪传春道:“住口!” 卫浪云哧哧一笑,道:“滚你妈的蛋!” 这时,面如秋霜的水冰心冷然道:“缪传春,你和他罗嗦什么?” 唐明也接口道:“不要和他斗口,传春,回去以后再慢慢收拾他,叫他知道‘六顺楼’的颜色!” 说着,他又向水冰心殷勤的道:“大小姐,你坐下歇歇吧?可要我去端张椅子?” 水冰心硬绷绷的道:“不用。” 唐明碰了个软钉子,却又赶忙堆起笑脸,道:“这小子一—呃,姓卫的,大小姐,假如你心里实在有气,好不好我们现在就给他点手段瞧?” 摇摇头,水冰心道:“回去再说。” 唐明连连点头道:“全凭大小姐的意思……”忽然犹豫起来,水冰心迟疑的道:“也好----”精神一振,唐明笑问:“现在?” 点点头,水冰心煞气毕露:“好,现在就先教训教训他!” 立即转身,唐明凶神般大喝,道:“传春,先掌这小子一百记嘴巴!” 第32章 邪恶的笑了,缪传春颔首道:“是,—百记—一”踏前一步,水冰心道:“不用,我自己来!” 有些意外的一怔,唐明道:“大小姐,你自己来?” 没有回答,水冰心走到榻边,她双目冷峻又尖锐的盯视着卫浪云,半晌,她才令人发栗的笑道:“卫浪云,大约你想不到你也有这—天吧?” 卫浪云舔舔唇,道:“人生—世,想不到的事情很多,设若早有先见之明,今天我也不会搞到这步田地了!” 凤目含煞,柳眉微竖,水冰心阴沉的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狂徒、淫棍、下流胚、纨绔子!”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我不承认!” 水冰心冷笑道:“我有很多理由证明你属于这种败类————”卫浪云似笑非笑的道:“如果我是,大小姐,今天你早就不能列为黄花闺女之流,成为孩子他妈也未可定了!” 刹那间,水冰心的如花面靥几乎变成朱红又青又白了,她激烈的抖索了一下,然后,素手扬起,“劈啪”几声,四记清脆的耳光便刮上了卫浪云的面颊! 面不改色,卫浪云道:“挨耳光是生平第一遭,尤其挨女人的耳光更是未曾尝试,很好,水冰心,但你要明白我痛恨人家打我耳光,因此,只要有人这么做了,不论那人是男是女,他跟着来的就是倒霉的日子一大串……”怒哼一声,水冰心双手飞掴,—阵脆响之后,她也已将卫浪云的嘴角打出了血! 卫浪云躺在床上,并没有加以束缚,但他却不能闪躲,无法闪躲,因为,就在水冰心动手给他“加菜”的时候,围立榻边的五名“六顺楼”好手,也已各自拔出匕首顶在他身体的各处要害上了! 喘了几口气,卫浪云吞下—口血水,颤动着他那肿裂紫涨的嘴唇,道:“十六记,加上先前四下,共是二十记大耳光子,水冰心,你也记住,我会还给你的!” 不屑的—扬眉,水冰心道:“你什么时候还给我?下一辈子?” 卫浪云愤恨的道:“不要太得意了,正如我方才所说,人生一世,想不到的事情会很多,你也不是永远屹立不倒的……”—侧,唐明叱道:“姓卫的,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撕裂你这张破嘴了!”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何苦呢?老哥,我很感激你一片好心也就是了,你不一定非要与我结怨不可,当然,我十分谅解你身为人家狗腿子的苦处,有些时候,不得不阿谀巴结主子一番,只是,别太过份就行了……”一张大脸不禁又是红又是白,唐明气结的叫:“你你———利口小子!” 摇摇头,卫浪云道:“别生气,老哥,我在告诉你做人的尊严罢了。” “咯噔”,一咬牙,唐明转对水冰心,道:“大小姐,我看光是掌他的嘴还太轻了,给他来两下‘贴心火’如何?” 似乎考虑了一下,水冰心冷冷的道:“好吧。” 唐明狞笑一声,道:“包杰,去拿黑桐油来!” 四人中,那个顶着颗大脑袋的汉子应了一声,匆匆推门去了,其余的几个人,却在脸孔上浮现出一种残酷又邪恶的笑意来! 卫浪云知道那叫什么“贴心火”的玩意必是—种颇为受罪的刑罚,他十分惋叹于自家身躯即将遭到的痛苦,但是,目前他却没有什么办法好想,因为另外几个人的手中匕首,依然还紧紧顶在他身上呢! 以卫浪云的本身艺业修为来说,眼前的几个敌人虽然全是“六顺楼”二道金以及三道金的好手,但整个加起来也不堪他—击,可是他现在却尴尬得无法对付人家,因为对方的匕首全是紧紧贴肉顶在身上,他没有把握可以同时震掉几把匕首,距离太近切了,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他创伤未愈之故,只要一用力,势必使伤口破裂无疑,而不管新的或旧的伤口一破裂,再来痊愈可,就要大费功力了,那才真叫大大的不划算呢,况且,在他现在的体力情形下,便是拼命突围,能否走得掉也颇成问题,—个算不好,又伤了身,又受了罪,如果再让人家抓将回来,那就得不偿失了:在反复考虑之下,卫浪云便只好硬起头皮,准备接受“考验”啦,虽然,他心中也是叫苦连天的……片刻后-----包杰回来了,他手中握着一只密封的小瓷瓶,进门来,将小瓷瓶双手交到唐明跟前。 唐明道:“传春,你来吧。” 缪传春笑了笑,伸手接过,问水冰心道:“大小姐,在哪个部位给他抹油?” 唇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水冰心道:“手心。” 半眯着眼,卫浪云问道:“这‘贴心火’是什么玩意?很痛么?怎的还要抹油?抹什么油?抹上油之后又要做什么?” 卫浪云语声平静,神态悠闲,而且还像颇有兴趣似的追问着内情,宛如,这即将施用的刑罚不是以他为对象,就仿佛和他毫无关系似的! 斜着眼,唐明凶霸霸的道:“你却十分镇定哪,卫浪云,还追根究底的问个不停哩,你以为这刑罚是朝着别人施的么?” 卫浪云一笑道:“我还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天真,我只是好奇罢了,其实,我心里也已七上八下了……”哼了哼,唐明道:“你用着不好奇了,马上你就会知道这是什么内容,不过,只怕你知道了以后却懊悔知道呢!” 一扭头,他大声道:“传春,开始吧!” 缪传春冷冷的道:“伸出手来,姓卫的!” 此刻,包杰、蔡钦、扬辉三个人的锋利匕首顶得更紧了,甚至连唐明也拔了他靴筒中的宽刃短刀,绕到床头,一下子压在卫浪云咽喉上,同时,左手更抓紧了卫浪云的头发!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你们何必如此紧张?我认输就是……”说着,他十分光棍的将自己左手伸出被外。 缪传春灰土的面孔上浮起一抹兴奋的暗红光彩,他两边突起的颧骨与削薄的嘴唇形成一片冷酷的阴影,双目的的光芒是野性的,满足的,也是疯狂的,现在,他一把抓紧了卫浪云的左手,然后,用—只膝盖顶压在榻沿的横木上,旋开小瓷瓶的瓶盖,倾倒出—滩黑色的,浓稠又粘性极大的液体在卫浪云掌心上。 唐明阴沉的道:“卫浪云,你现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笑了笑,卫浪云道:“差不多明白了,这是桐油,倒在我手上,再点火烧,是么?” 露齿狞笑,唐明道:“不错,你尝试过那种滋味?”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这不正要尝试了?” 握着匕首的手在卫浪云喉咙上用力压了压,唐明厉声道:“我劝你不要妄想挣扎或者出什么其他歪点子,希望你随时记住现在正有四柄刀子顶在你身上,你武功,是不错,但任你再高,也无法于此等情形下同时避开四柄刀子的伤害!我们全是行家,这一点相信彼此都明白,卫浪云,只要你动一动,你就完!” 顿了顿,他又道:“这种黑桐油,是我们‘六顺楼’特制的,燃性强,热度大,你自谓英雄,便在这刑罚上掂掂够不够份量吧!” 然后,唐明向早已执着火摺子待命的缪传春一点头,道:“行了!” 缪传春扬手抖亮了火摺子,猛一下子插在卫浪云手掌心那滩黑粘粘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桐油上,于是,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嗤”“嗤”声,天爷,那一小滩浓浓的油液已燃烧起来! 黑桐油是倾倒在手掌中的,粘在肌肤之上,而油一燃烧,便连着肌肤也烧得“嗤嗤”作响了,它烧着皮,烧着肉,冒出黑青色的烟雾,烟雾中有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道,那种味道就像一块生肉放在火苗上烧焦了一样,但却更臭,因为其中还掺杂着黑桐油本身的气味,但不管如何,现在,却正烤炙着人肉! 当然,卫浪云的痛苦是无与伦比的,是抽筋入髓的,在火焰燃起的一刹,他那原已苍白的面孔一下子就变成了赭红,再由赭红泛成灰青,他额上滚落黄豆大的汗珠,齿咬入唇,双目圆睁欲裂.脖子上的青筋浮突,而全身也都在不可抑止的簌簌发抖,两腿在一下—下的抽动,他痛极了,却一声不响,任那牙齿将下唇咬得一片血污,任那汗水透衣服……现在,卫浪云相信了,这刑罚的名字叫“贴心火”,可真是一点没叫错,此刻的滋味,谁说不像是贴着心在烧火呢? 站在榻边的几个人,也全都双目大睁,血脉贲张,紧张又凝神的注视着这酷刑的进行,他们个个屏息如寂,满脸兽性的满足之色,连他们每个人的太阳穴,都在不住的“噗”“噗”跳动……离榻稍为远一点,水冰心独个儿立在那里,眼前的酷刑,也已将她震慑住了,原先,她只是想发泄—下心中的愤恨,报复日前的羞辱,出一出郁结胸口的闷气,她知道这种刑罚已经很久,而且耳熟能详,但是,由她亲自下令施刑还是第一次,亲自目睹更是第一次.现在,她才知道这个刑罚竟是如此歹毒,如此残酷,又如此锥心刺骨,实际上的实行,这比耳朵听着,口里讲着更为惊心动魄,这是如何掺烈的酷刑!而这酷刑却是由她亲口下令加诸于人的,其狠辣之处,犹过于白刃相向;受刑者若辗转哀号倒也罢了,但他却一声不响,可是由形色上表现出出来的痛苦,又何啻千百倍于尖厉的号叫?! 水冰心的脸庞发青,双手紧绞胸前,她的鬓角鼻尖也见了汗,双颊扯动着,牙齿紧咬着,嘴唇却在不能自制的急速抽搐,她心跳急剧,血脉循流加快,那种难以忍受的压迫惊恐感,几乎比受刑的卫浪云更要来得痛楚! 第33章 就在空气中充满了焦肉的恶臭,就在那种烤肌沥油的刺耳“嗤”“嗤”声中,水冰心蓦地尖叫道:“停止,快停止……”围立榻边的几条大汉方始愕然—怔,尚未及有所表示,水冰心已冲至榻前,疯狂的扯起盖在卫浪云身上的夹被,猛—下压熄燃烧在卫浪云手掌上的火焰! 唐明不明所以,满头雾水的道:“大小姐,这……这是为什么——?” 水冰心激动又愤怒的道:“不要说了,赶快召医来为他疗伤!” 惊愕的,唐明结结巴巴的道:“你是说……大大小姐……呃,找大夫来—一来为卫浪云疗一—伤?” 急得连连跺脚,水冰心尖叫道:“快去呀,你们这—群笨东西,不是召医来替卫浪云治伤,难道是替你们治吗?” 被骂得晕头晕脑的,唐明却不敢多说了,他忙道:“包杰,八五八书房还是你跑一趟吧!” 愣愣的,包杰道:“大小姐,是你下令用刑的,怎么又要给他医治起来了?” 气得俏脸铁青,水冰心厉烈的叫道:“你去不去?我还需要你来教训吗?” 连称不敢,包杰摸着后脑勺,莫名其妙的奔了出去;水冰心转视卫浪云的手掌,老天,哪还像只手掌?早已是焦黑烂糊,血肉不分了……。 心弦颤动着,水冰心就感到像有只手在那里一下紧—下的抽扯似的,她怔怔的退后一步,凤眼儿惊恐的大睁着,眸子里的神色,却是懊悔、惭愧、自责、迷乱、窒慑不安,融成—片了……忐忑的,唐明道:“大小姐,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栗,水冰心空洞洞的道:“你说什么?” 舔舔唇,唐明小心的道:“我在问,大小姐是不是舒服?” 深深吸了口气,却又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水冰心尽力使自己激动不安的情绪安定下来,半晌,她才道:“唐明,你们通通是混帐!” 呆了一呆,唐明呐呐的道:“这……大小姐……为什么?” 水冰心冷厉的道:“谁叫你建议用这种酷刑的?” 心里在喊起冤来,唐明张口结舌,道:“回大小姐……我也是,呃,为了大小姐出口气呀,大小姐,我绝对没有存着私心……”重重一哼,水冰心道:“为什么你不说明这种酷刑竟是如此狠毒?” 期期艾艾的,唐明道:“这个……大小姐,你不能怪我呀,大小姐,你在本楼的时间也相当……呃,相当长久了,应该知道‘贴心火’的刑罚是怎么样了……”叱了一声,水冰心怒道:“你胡说!什么应该不应该?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这种刑罚,只是偶而听说,但你却十分清楚,而既然清楚,就不该劝我使用,这还不如干脆一刀杀了他!” 唐明委屈的道:“我也是经过大小姐允准的……”水冰心恨恨的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它是如此残忍!” 低下头,唐明憋着气道:“是,大小姐,都是我们不对!” 冷冷一笑,水冰心道:“看你的样子,还颇不高兴?” 连忙抬头陪笑,唐明道:“不敢,大小姐,我们哪敢不高兴?” 咬咬唇,水冰心道:“好,给他医治手伤,包扎妥了之后,带回去,义父老人家还有许多重大的计划寄托在他身上呢。” 庸明忙道:“是的,临行之前,大当家也已交待过了,大当家吩咐,若能设法擒住这厮,则不啻削除了‘勿回岛’的两膀,此外,更可挟持他为人质,借以向‘勿回岛’做有益于我之条件谈判!” 水冰心冷冷的道:“你知道最好!” 忽然,卫浪云吐了口气,语声低哑,却仍然带着那么一股子玩世不恭的调侃意味,道:“怎么你们全是敲的—样算盘?‘皇鼎堡’、‘铁血会’,加上‘六顺楼’?都要拿着我要挟或打击‘勿回岛’?真是一厢情愿哪……”唐明用力一压手中匕首,叱道:“刚才那一阵子还没把你烧糊涂?看情形你的活罪还嫌受得不够?利舌利齿的东西!” 水冰心也生硬的道:“卫浪云,若非我心太慈,恐怕你就没有现在的清醒愉快!” —点也不愤怒,不激动,不叫苦,卫浪云暗哑的道:“不用来这一套,水冰心,你加诸于我的,我势必带息奉还,我并非三岁稚童,给我一巴掌就能使我恨,给我块糖吃就能令我喜欢?你的想法太简单,也太幼稚了,以为烧得我死去活来只要到未了替我弄熄了火就能博得我的感激与饶恕?这是不可能的,我仍将索讨这笔债:老实说,水冰心,方才,便是你不来扑灭我身上的火,那火也已烧得差不多了!” 气得水冰心愤怒的叫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狂夫,我根本不用你感激,而且也不怕你报复,因为你今生.毫无机会!” 说着,她一扬头,向唐明道:“看牢他!” 在唐明的回应声中,这位“六顺楼”大当家的宝贝养女,也已粉面罩霜,气冲冲的推门自去。 二十余乘铁骑沿着这条坚实又宽敞的驿道往前奔驰,他们的目的地是“皖”境“石弓山”西麓的“六顺楼”,二十余骑,有十八个人身着青色长衫,内衬同色紧身短衫,肩缀条数不同的金色宽线,其中只有两个人打扮不同,—个是穿着一袭黑劲装,披着大斗篷的水冰心,另一个,唔,则是套着一身灰衣,眉宇间憔悴委顿的卫浪云,现在,“六顺楼”的人马正挟持着卫浪云向“六顺楼”赶回。 卫浪云的一身创伤,早已由一层层的净布包裹得又紧又严,为的是提防伤口破裂,他的左手也裹着白布,当然,就算是“六顺楼”的人们顾虑得再周到,这一路奔波,卫浪云也几乎吃不住劲了。 离开“老善客栈”,今天,也已是第五天了,他琢磨着,最多再有大半日功夫,便可到达“石弓山”山麓地段,而此刻是正午时分,换句话说,大约入黑便将抵达目的地了,抵达目的地之后象征着什么意义呢?那只是一连串无穷尽的囚禁、逼迫、凌辱,拿做为一件要挟“勿回岛”的工具罢了,除此之外,扣押着他,“六顺楼”又何尝不是少了一桩大大的顾忌呢? 这一次由海上扬帆中土,可以说是卫浪云多年来最最倒运的一次了,先是吃“铁血会”打了个措手不及,弄得伤痕累累,跟着又表演了一场追逐战,由陆至水,非但叫“皇鼎堡”的人尝了一记“蛇头梭”,更险些因虚脱过甚而沦为波臣,好不容易精疲力竭的泅泳到“龟中岭”,却又无巧不巧的掉进了“六顺楼”手中,本来还算瞒得天衣无缝,偏偏冤家路窄,在这等“虎落平阳”的窘迫形势下,复被水冰心认了出来,挨了一顿好耳光不说,又上了一遭大刑,“贴心火”,可真是炙得他五内也如焚了;如今,更挟持着他到“六顺楼”去,这一去,凶多吉少倒也罢了,那种死活不能,受人胁迫利用的罪才叫难受呢……卫浪云愁眉苦脸的自家向自家叹着气,这五天来,他业已用尽心机设法逃走了,但“六顺楼”的人不比“铁血会”那般好对付,他们看得紧,守得严,好多次机会全被他们截断了,五天之中,卫浪云就没有能走出人家视线半步! 在客栈里的时候,他压在被底的暗器、信物,银票珠宝等随身物件,也全被“六顺楼”的人搜了去,如今,他唯—可以利用的东西,便是双腕假皮内暗藏着的两条小钢锯,加上头发中的几根“青磷线”了。 设法跑呀,他的脑子里有个声音一再的鼓励着他,卫浪云是越来越焦急了,朝前移一里,便表示“六顺楼”接近了一里,换句话说,也就是逃走的机会减小了—分,卫浪云十分清楚,“六顺楼”乃武林四大帮派势力之一,其防卫之森严,设计之周密何啻铜城铁堡,龙潭虎穴!只要—朝被关将进去,再想逃跑出来,那种困难,就要比之现在不知难上多少倍了……就在他暗自沉思,心焦如焚中,后面,水冰心的黑绸斗篷飞扬着策骑跟上,她冷淡的看了卫浪云一眼,道:“你在想什么?” 卫浪云叹了口气,道:“想你。” 柳眉倏竖,水冰心的银柄黑皮小马鞭“唰”的掠过卫浪云头顶,她严峻又寒的道:“大概你的罪还没受够,满口秽语!” 卫浪云冷笑一声,道:“你别自作多情,想歪了,我说想你,并非是喜欢你的那种想你,我没有这个胃口,我是在想,你委实可恶!” 水冰心怒道:“我什么地方可恶?!” 卫浪云恨恨的道:“恩将仇报!” 重重—哼,水冰心道:“你混帐,你对我有什么恩?” 用被细铜丝与绞股牛皮索紧缚着的双手抓牢鞍把,卫浪云的表情是惊讶的,他气忿的道:“我将你从那淫贼奚俊的魔掌下救出,免了你清白受污,保住了你的贞节,妈的,这不叫恩叫什么?” 凤眼儿一凛,水冰心尖锐的道:“这是你一面之词,根本断章取义,光捡好听的说!” 卫浪云大声道:“好,你却讲,难听的!” 吸了口气,水冰心放低了声音,语气却十分冷峭:“为什么你不照我的话做杀了那淫贼?可见你别有用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浪云愤然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有什么权力命令我?奚俊虽然下流卑鄙,他却并没有玷污到你,光是眼睛看看你的身体便需要一命相抵?你那身价就这么昂贵值钱?” 勃然大怒,水冰心道:“你还有理?” 一昂头,卫浪云道;“我当然有理,就只为了我没照你的话做去杀一个罪不至死的人,你就要如此歹毒的迫害我,刑逼我? 第34章 告诉你,个人有个人的观点与立场,你不能强使我跟你对事情的看法完全一样,这叫——奸凌他人心意及尊严!” —咬牙,水冰心狠狠的道:“闭住你的脏嘴!” 卫浪云凛然的道:“你更不算干净!” 肃然的注定卫浪云,水冰心道:“不要嘴硬,卫浪云你现在还掌握在我们手中!” 忽然在马鞍上颠簸了一下,卫浪云急忙用力再抓紧了鞍靶,他蛮不在乎的道:“如何?” 水冰心生硬的道:“因此,你说话要小心,我还可以随时再给你苦头吃,就像在客栈里面那样一—”哧哧冷笑,卫浪云道:“我含糊什么?打破了头用扇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水冰心扭转头,目注两旁景物在蹄声紧密中迅速往后倒退,她轻轻用手按了按被风吹得掀起来的斗篷—一这个小动作十分柔美,然后,她似是心平气和了一点,低徐的道:“老实说,卫浪云,你没有照我的话去杀那淫贼,我虽气,但还不至于非要报复你不可,最叫我恨的,是你明明可以早点救我,却故意拖延时间,眼看着我出丑,眼看着使我更形羞窘,另外,你也看过了我的身体,而且,竟然尚是那么一副狂荡不拘,嬉皮笑脸的模样一—你伤了我的自尊,所以,我恨你,我也要伤害你的自尊,一点不容情的伤害!” 卫浪云哼了哼,道:“我只是要弄清楚姓奚的到底要搞什么名堂,我不能在未明事实真像之间便贸然打抱不平……”咬咬牙,水冰心羞恼的道:“狡辩!你-----说穿了还不是——还不是有意要—一要我难堪!” 撇撇嘴角,卫浪云道:“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要你什么难堪?” 摇头轻叹一声,他又道:“各人有各人的习惯与行事方法,若你不能苟同我这一套,大可以表示不满,犯不着给我大帽子戴!” 水冰心严峻的道:“说了这么多,你一点也不觉得抱歉?” 一瞪眼,卫浪云道:“抱歉?我抱什么歉?该抱歉的不是我,是你才对,我救你出自魔掌之下,却反叫你整得死去活来,我哪里错了?我有何歉可抱?你这混丫头片子简直不可理喻!” 水冰心沉默下来,脸色是—片冰冷,在又奔驰了一段路程之后,她才下了决心似的寒瑟的道:“本来,卫浪云,我想整你也整够了,我与你之间的怨恨就勉强消除了吧,回去直接将你交给我义父处理,我不再管,也不再折磨你了,但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因为——我觉得你劣性难改,是个怙恶不悛的人,岂能轻易饶过?” 沉沉的,卫浪云道:“少来这一套托词,我根本就不听,我也早知你这心胸狭窄,手段阴毒的婆娘是决不会就此甘休的,我也已准备好了,水里火里,姓卫的全去得,哼一声,不算是男子汉!” 水冰心淡漠的道:“你的肉体上不会再忍受痛苦——这个办法我早已想到,本来不想用了,如今却还非用不足以消我心头恨,非用不足以煞你的嚣张蛮横!” 卫浪云似笑非笑,半眯着眼:“卫大少挺得住!” 冷冷的一眨眼,水冰心的眉梢嘴角,浮起一抹得意又恶作剧似的嘲笑,她缓缓的道:“‘六顺楼’前院,正对大门有一条长廊,长廊有雕花横梁,我打算将你用一只大竹笼吊在长廊横梁上面朝大门那里,日夜都有人进出不绝,当然,你在竹笼里是不会穿衣裳的,一件也不穿!” 做梦也料不到这又美又冷的妮子竟然设想出这么一个又阴损,又恶毒的方法来整治自己,卫浪云不由大大的吃了一惊,他有些不敢想像当自己赤身露体,一丝不挂的吊在那只大竹笼里时会是什么形状,那,非但羞煞人,窘煞人,威严扫地,从今以后,就再也不能混世面了哇……干涩涩的吞了口唾沫,卫浪云呐呐的道:“你是说,脱光了我,吊我在大竹笼里供人观赏?” 毫无表情的,水冰心道:“只要有人进出大门,恐怕不看一眼也不行,因为只要经过那里,就必须从长廊下面走过!” 眼皮子不撩的,她又刻薄的道:“你曾经促狭又讥诮的看过我的身体,所以,我也要你的身体给大家观赏,当然你比较吃点亏因为至少我的羞辱只有你一个人造成,而你,却要受辱在大众之前。” 血往上涌,双目如火,卫浪云怒叱:“你这个贱婢,妖妇,奸恶女人……”水冰心木然道:“还是容忍些的好,你多骂一句,你的罪就会多受一时,我全给你按条记着,逐件报偿!” 长长叹了口气,卫浪云压制住自己的怒火道:“我想,我要十分郑重的告诉你,水冰心,若是你果真这样做了,恐怕你及‘六顺楼’都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冷冷的,水冰心道:“就凭你‘勿回岛’的力量?” 卫浪云严厉的道:“当然!” 不屑的一笑,水冰心道:“正如你前些日子在客栈中侮辱我时所讲的话,你‘勿回岛’不含糊我‘六顺楼’,同样的,我‘六顺楼’又岂会含糊你‘勿回岛’?” 卫浪云重重的道;“我劝你三思而行,切莫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恨而祸及你义父整个基业的瓦解溃灭!” 一摔头,水冰心倔强的道:“你休要滥施恫吓,我不是会被轻易唬住的人,对你施以如此惩罚正是恰到好处,你罪有应得,任你说破了嘴,也不能摇动我既决的心意丝毫!” 憔悴又白的面容上有一种异常古怪的表情,卫浪云恨恨的道:“好吧,你可不要后悔!” 水冰心硬绷绷的道:“我从不后悔任何做过的事!” 斜睨了卫浪云一眼,:她又阴森的道:“卫浪云,我知道你脑子里在转着什么念头,想逃跑,是不?这个意念大概一直都没有中断过吧?可是我奉劝你不要做梦,我们对你的监守之严你也亲身体会过了,同时我们知道你的狡猾诡异手段特多,因此,对你的防范就越加谨慎仔细,你根本没有机会逃走,而我早已交待过他们,只要你敢逃,便格杀勿论!” 卫浪云叱道:“滚你的蛋!” 狠狠的盯着,水冰心怒道:“你是一个毫无教养的粗陋痞子!” 卫浪云大吼:“妈的,你也不过只是个虚有其表的母夜叉!” 后面,—骑纵步跟上,骑在马上的人是一个年约三旬,剑眉星目的英俊人物、他的青袍肩缝处,赫然缀绣着四道金钱,嗯,这人即是:“六顺楼”“四道金”地位的能手之一——“玉麒鳞”周濮! 他跟上来后;目注水冰心铁青的脸庞,关切的道:“大小姐,这小子又冒犯你啦?” 水冰心平板的道:“他好可恶!” 周濮看了卫浪云一眼,冷冷的道:“卫浪云,你最好收敛—点,眼前你的身份不再是‘勿回岛’的少主了,老是给你生活吃,不但你难堪,我们也觉得无甚趣味,现在我若赏你一顿打,不是欺侮你么?” 一撇唇角,卫浪云道:“姓周的,你用不着在这里狐假虎威,装得像那么回事似的,卫大少若好端端的,如今早就捶你一个大马爬了!” 笑了笑,周濮道:“不错,你的功夫我久仰了,当你在平常状态下与我相逢,我承认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却不一样,而凡事都要讲求实际,勿庸空谈,是么?你如今并非好端端的呀!” 卫浪云哼了哼,道:“你真他妈的皮厚如墙!一点英雄作风也没有。” 不气不怒,周濮道:“若是我周某人和你结有私怨,纵使我非你之敌,我也会堂堂正正的与你决一死战,公平了断,但目前牵涉到本楼的公愤及整个武林大局的逆转,所以,也只好多多少少用点手段,无法考究那么多好汉行径了!” “六顺楼”自大当家澹台又离之下,设“大司卫”、“二司卫”,大二司卫是“七道金”的高手,再下去,就是六,五、四、三、二、一诸道金线为分别的硬把子们了,每道金有四个人,四人中设一人为该道金之首领,这身为首领之人,必须是该道金中武功最强,智力最佳,行事最稳者,但七道金线的最高地位却只有大二司卫两人,澹台又离因为总辖全楼所属,所以便没有金线标志,这也表示出身份的特殊与超然来了。 卫浪云当然清楚“六顺楼”的组织情形,也明白他们的承奉顺序,而他更晓得“六顺楼”每道金线分别所属的好手全是经过严格挑选与缜密考验的,他们可以说每个人的功夫都相当硬扎精湛,每道不同金线的人也必定附合他的身份与所代表的地位,决没有“滥竽充数”或“表里不合”的情形,易言之,他们“一道金”的人物便有“一道金”所要求的条件,“二道金”的人物就有能胜任“二道金”好手的本领,由下而上,就—个强似一个,—层强似一层了-----这其中,卫浪云也晓得,只有唐明是有点特殊与例外的……“六顺楼”的上下之分非常严谨,地位高的便可以理所当然的指挥地位较次者,他们的规律亦甚为苛厉,执法如山,毫不通融,掌法者便是楼中的“二司卫”,因此,“二司卫”虽说职位比“大司卫”差一等,其权力之大,却几乎不在“大司卫”之下……舔舔唇,卫浪云平心静气的道,“周濮,你是‘六顺楼’‘四道金’之流的首领,果然比起那身为三道金首领的唐明要高明一些,至少,你还通点情理,怎么样,你放开我,让我们谈谈条件……”周濮一笑道:“抱歉,我没有这个资格,更没有这种权力,不过你也不用失望,回去之后,我们的大当家自会与你谈条件的!” 第35章 在鞍上传动了一下坐姿,卫浪云笑眯眯的道:“不瞒你说,回到你们那里以后,水冰心这贱人就要给苦头我吃了一一我若吃了苦头,还和你们大当家谈个屁的条件?” 眉梢子一扬,周濮道:“只要我们大当家的要谈,恐怕你不谈也不行,卫浪云,‘六顺楼’有很多逼人点头的方法呢。” “嗤”了一声,卫浪道:“少来这一套,我们‘勿回岛’比你们更精此道!” 微微笑了,周濮转了个话题道:“听说,你用‘田展’这个假名骗过唐明?” 卫浪云没好气的道:“不错。” 周濮莞尔道:“亏你想得出,田,不就是田寿长的姓,展,就是展履尘的姓么?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拜把弟兄,也是你的叔叔,更是‘勿回岛’大二岛主,难怪你在急切间会用这个姓氏开头的字做为假名了,可笑唐明这小子竟被你瞒住,几乎出了纰漏……”摇摇头,卫浪云道:“你也休要自视过高,若唐明换成你,你老兄还不是照样懵然不察?而且你更别自作聪明,展大叔是本岛岛主不错,田二叔却并未身居二岛主之位,你们少给他乱起道号!” 揉揉腹,周濮道:“不管你怎么说,田寿长也是你们的死党核心是不错的吧?” 卫浪云道:“这个当然!” 周濮道:“那么,他身为你的二叔,展履尘的把弟,也就相当于‘勿回岛’的二岛主了!” 吐了口口水,卫浪云道:“随你说吧,谈这些太没意思……”豁然大笑,周濮道:“谈你‘勿回岛’的事就没有意思,想是谈我们‘六顺楼’内的机密你就有意思了?”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总算你没喝醉!” 一直策骑并驰在旁的水冰心这时接口道:“周濮,你少和他罗嗦,他那张狗嘴里还吐得出什么象牙?” “正是的,”周濮道:“大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不停的和他东扯西拉,聊着谈着,他那脑子里就没有时间去盘算逃脱的法子……”一怔之后点了点头,水冰心道:“也好,那你就和他继续谈下去吧……”卫浪云嘿嘿道:“妈的,你们也未免将我看得太简单啦,我又不是小毛孩子,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哪?” 周濮安详的道:“难道你也已想妥逃走之计了?” 卫浪云老老实实的道:“还没有,你们看得太紧。” 满意的点点头,周濮道:“你这倒说的真话。” 笑了笑,他又道:“不过,我可得预先警告你,我们已经奉有命令,若你胆敢逃脱,可是格杀莫论呢!” 嘴又砸了一声,卫浪云轻蔑的道:“水冰心已经说过了。” 周濮缓缓的道:“所以,你还是本份点好。” 在这时—一— 领先开道的“飞钓流星”唐明圈马停驰,他在老远就.拉开嗓子大喊:“大小姐,‘窝子铺’和‘玉娘镇’快到了,我们在哪里打尖歇脚?” 水冰心侧首看了看周濮,道:“哪里好?” 略—沉吟,周濮老谋深算的道:“这两处全不妥,人家密集的地方耳目也多,我们的骑队又扎眼,又容易被人认出,带着卫浪云这票重货可不能失闪出错!” 有些不耐烦,水冰心道:“那你就说出个地方来吧!” 周濮胸有成竹的道:“在‘窝子铺’和‘玉娘集’中间有片松林,松林外还有一条清溪,地方僻静冷清,正适合我们打尖休歇?!不过,只是要委屈大小姐吃干粮了,那地方没有热食出卖……”水冰心淡淡的道:“我无所谓。” 卫浪云却大叫:“这五天来,倒有四天是啃的干粮,我实在吃不消啦,就去镇集上打个尖有什么害处?那里又没有老虎吃人,妈的,这已进入你们‘六顺楼’的地盘啦,还含糊个什么劲嘛?” 周濮一笑道:“于你无害,于我们可说不定,虽然已算进入本楼势力范围之内了但还是小心点好,卫少主,你是位重要贵宾,可不能有所差池呢!” “呸”了一声,卫浪云道:“贵宾,我听着肉都麻了!” 耸耸肩,周濮道;“否则,说你是什么身份呢?俘虏、囚犯、肉票?这不是也太难听了么?” 嗤之以鼻,卫浪云道:“事到如今,亏你还在这些字眼用词上斤斤计较!” 水冰心回头狠狠瞪了卫浪云—眼,道:“你嘴巴就不会闭一歇吗?” 卫浪云一抬下巴,道:“少噜嗦,你不爱听就滚开!” 脸色—沉,周濮大声道:“卫浪云,对我们大小姐说话你最好斯文点,别抬举你你却不受抬举!”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好一个忠心耿耿.阿谀谄媚的六顺楼爪牙!” 周濮顿时双目冒火,眉梢上扬,他大喝道:“你活腻味了?” 卫浪云夷然不惧:“不要忘记,你也没有资格,没有权力折磨我,否则,你回去之后只怕有罪要受呢!” 一咬牙,周濮道:“卫浪云,你得意得太早了!” 水冰心冷冰冰的道,“现在忍一忍,到了打尖的地方再给他颜色看!” 点点头,周濮朝着还在前面频频回头的唐明大声道:“奉大小姐谕示,唐明,我们到‘窝子铺’与‘玉娘集’中间的那片松林打尖歇马,那地方你可知道?” 唐明连连点头回应:“我晓得!” 于是,在一阵加鞭急赶中,他们穿过了“窝子铺”,不到顿饭光景,也已到达了那片疏落的松林之前,松林在道路旁边,果然,还有一条清澈丰沛的溪水沿着松林边缘宛延流去……二十余骑越溪跃过去,迅速进入林中,马还尚未完全稳住势子,卫浪云已经被两名“一道金”的大汉自鞍上横拖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痛得咬牙切齿,卫浪云由唇缝里大骂:“你这两个野种——”意态悠闲的站在一边,周濮冷凄的道:“这是给你一个‘下马威’,当然,只刚刚开始而已,跟着来的,我还想给你吃一顿皮鞭子!” 拂去袍袖的灰尘,他又道:“也好叫你知道,我无权代表我们当家和你谈条件,却有权先给你吃点苦头!” 卫浪云喘着气道:“姓周的,你这不算英雄,如此乘人之危,更加毫无光彩,甭说你给我一顿皮鞭子,便捅我千百刀,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周濮露齿一笑道:“我并不得意,更不要英雄,亦不须光彩,我只要,嗯,抽你一顿鞭子杀杀你的傲气!” 大叫一声,卫浪云道:“你他妈是公报私仇!” 哼了哼,周濮叱道:“尚魁!” 于是,那个面目丑恶,红鼻掀唇的大汉大步踏上,他手中,敢情早巳紧握着一条丈许长的,拇指般粗的皮鞭了:“大哥,我业已等着啦!” 阴恻恻的一点头,周濮道:“动手吧,五十鞭----”忽然,坐在一株松树下好整以暇的水冰心开口道:“先等一会,我们吃了干粮再说,要不,打得血肉横飞,辗转哀嚎的会影响我们食欲!” 迟疑一下,周濮只好一挥手! “也好,尚魁,我们吃饱了再抽他,给我狠抽!” 狞笑一声,尚魁道:“是,那也会更带劲!” “六顺楼”的人们全自找着舒适地方,取出干粮大口咀嚼起来,有一个“一道金”的角色则专伺候水冰心进食,看那小子将食物摆齐,饮水备妥,又在地下铺上毛毯的一股劲样子,可不十足的一副奴才像? 方才那一下被从鞍上拖摔落的震撞委实不轻,卫浪云全身疼痛如割,他知道,一定又有伤口破裂流血了,这种宛如火炙般的苦楚,简直就能叫人连牙全咬碎了,喘息了好了一阵子,他才艰辛的挣扎着坐起。 周濮正斜靠着一块突起的石头,用牙齿撕嚼着一只烧鸡的鸡腿,见卫浪云坐起,他邪恶的一笑道:“痛么?” 卫浪云点点头,道:“相当痛。” 咽下满口鸡肉,周濮又道:“饿不?”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十分饿。” 又啃了一大块鸡肉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着,周濮笑吟吟的道:“口渴?” 卫浪云似笑非笑的道:“我大半天没喝一滴水了。” 长长“哦”了一声,周濮拿起身边的包着厚皮的铁质水壶大大的喝了几口水,舒服的砸砸嘴,道:“好甘冽清凉的水碍…”舔舔干裂的,沾有灰尘的嘴唇,卫浪云慢吞吞道:“我又饿、又渴,而且身上十分痛苦,但我现在不吃你们的干粮,不喝你们的水,不要你们的医治,更不会受你们的诱惑,周濮,你以为可以借此嘲弄我,奚落我吗!你大大错了,这种儿戏似的幼稚手段只配你回去逗逗你的老婆!我十分豁达世故,忍耐力高,你气不着我的。” 额上青筋暴露,周濮叱道:“你是自找苦吃!” 卫浪云伸开两腿,笑道:“你是个泼皮货,周濮!” “霍”的站起,周濮大叫:“尚魁,你还没吃饱?” 含着满口食物,尚魑咿晤不清的奔了上来,他好不容易将嘴里的东西全吞下去了,才脸红脖子粗的道:“吃饱了,周大哥!” 一指卫浪云,周濮道:“给我打!” 用力点头,尚魁右臂倏抖,鞭梢于凌空发出—记清脆的“劈啪”声响,又恰到好处的垂弹指地,只这一手,便可以看出这位仁兄是个使皮鞭的内行! 冷冷一笑,周濮又加上一句:“加到七十鞭!” 尚魁高应一声,一斜步,站定的角度刚合适他的鞭子抡起时做最有力的抽挞,他露出了那两排黄污污的牙齿,倏然吼道;“姓卫的,有你乐子了!” 第36章 “了”字甫始在他舌尖上跳跃,鞭梢子已扬空带起一声刺耳的呼哨,重重打在卫浪云的身上,于是,噼啪的击肉声夹杂着唰唰的挥鞭声,又粗又长的皮鞭似暴雨一样没头没脸的猛力落向卫浪云的身上! 瞬息间,衣裂如碎,进溅飞舞,而点点鲜血溅洒四周,卫浪云创伤累累的身上便又加添上—条—条紫红渗血的鞭痕! 这种尖锐的痛楚,差一点就使卫浪云忍受不住而嚎叫起来,但他到底还是咬牙挺住没有吭声,在那急烈又强劲的抽挞下,他被打得东转西滚.连连翻腾,衣衫碎裂,皮开肉绽,又是血,又是汗,又是尘沙,又是污土,只是在俄顷中,他也已被打得越发不成人样了c嫦衷冢胖怀榱耸辶蓿在卫浪云的身子四周跳跃转动着,尚魁挥鞭的手臂起落如飞,动作是利落又熟练的,他每—鞭挥出,无不重重笞上对方身体,而在鞭梢扬起的刹那,再暗中用力狠拖,一鞭下去,也已十分锥心刺骨,他再加上暗中这一拖,便足足将卫浪云挨打的肌肤全址裂了<贝俚拇牌蹲叛溃锌谋砬榻醴杩瘢缦袼谡庵直尢4松淼男形铮艿玫侥蟮穆恪朔艿帽羌飧油ê欤佳纾郊盏暮崛庖餐叱督袅耍虽然挨着重重的鞭笞,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但卫浪云脑子里却十分清楚,他在这一阵鞭打下,已然发觉抽打自己的皮鞭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暗中浸过了水,浸过水的皮鞭,笞在人肉上,那种滋味,就比没有浸过水的鞭子要厉害上很多了n览嗽菩睦锏姆吲鸷蓿ざ蛑本拖招┏逭怂姆危辞啃腥棠停牧酥洌裉焖艿模欢ㄒ只梗? 同时,卫浪云也明白了一点,“玉麒麟”周濮,表面随和温厚,彬彬有礼,其实骨子间却乃最为歹毒险狠! 此刻,尚魁已抽打至二十五鞭了,他一面继续狠笞卫浪云,口中一边大声的报着数! 坐在那边树下的水冰心,偶而朝正在辗转翻滚中的卫浪云瞅上—眼,但大多时间却侧着面庞,形态冷冰冰的一丝表情也不带,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是她那一双美丽勾魂的凤眼,也寒凛凛的显得生硬无比。 站在水冰心旁边的唐明,他瞧着光景,摇着头,喃喃自语:“这小子运气真叫差……自找倒霉……”抬头望向唐明,水冰心沉着脸道:“怎么说?” “氨了一声,唐明微微俯腰,笑道:“回大小姐,我是说姓卫的走霉运哪,刚好在客栈里叫大小姐给撞上,而大小姐原又是极少自己过来找我们的,那天就那么巧,偏偏大小姐自己过来叫我,要不,还叫姓卫的给混蒙过去了……”淡漠的,水冰心道:“那天本来我是叫别人去找你,问你周濮可曾写好回楼以后呈报我义父的此次巡行探查报告,但恰好大家都去吃饭了,叫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我只好自己去找你,巧得很,卫浪云就和我朝了面,不错,是他的运道不佳,也可说是我们的运气好——幸亏这次轻易又顺当的擒住了他,否则,若事后查出,唐明,恐怕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觉冷汗暗流,唐明惶然陪笑道:“大小姐说的是,呃,我想,回楼之后,务乞大小姐你美言几句,开脱开脱我这失察之罪,我就感恩不尽了…”—昂头,水冰心道:“我整治你有什么意思?假设你果真叫我看不顺眼,我随便用哪种方法也能照样摘你的头!” 连连呵腰,唐明抹着汗道:“是,是,这个当然,这个当然……”他们在这几句对话中,那边,卫浪云也已鞭打得更加衣不蔽体,血肉狼藉了,他仍然连哼也没有哼一声,闭眼咬牙拼命忍受着……尚魁的报数声中,嗯,才三十七鞭呢……叉腰站着的周濮微微噙着一抹阴毒的笑意,十分有趣味的注视着这一场鞭刑的演进,他知道,七十鞭打完,卫浪云就算铁铸的身子,恐怕被笞击成瘫痪如泥了>驮诒奚易拥呐杖裣熘校湃獾那宕喑潦党轶咨校鋈唬苠刺搅肆硪恢稚硪恢植皇怯伤钦庑┤怂3龅纳簦馍衾醋粤滞猓唬醋哉馄闪值乃闹埽是了,那是一种有人在急速行动奔掠时所带起的衣袂飘风声,以及身体磨擦过枝桠的细碎声i裆勘洌苠А昂簟钡男恚瓦常骸吧锌∈郑闭馐保锌谥猩懈弑ㄗ牛骸八氖彼颗桑苠叵骸拔宜底∈郑鄙锌泵k毡尥撕螅鲢拇溃骸爸艽蟾纾潘氖弈模惴讲挪皇撬狄蛘庑∽悠呤廾矗炕共钊薏殴皇敝苠鸵换邮郑耙怖恋没卮鹚耍约航粽诺牟喽蔡挪健婊夯撼直咭贫? 现在“六顺楼”其他的各人也已发觉情势有异,在沉寂中,他们纷纷拔出兵刃,又轻又快的抢好位置,个个面朝林外.一副如临大敌之状! 水冰心也早已站起,由唐明随护在旁,唐明手上,这时多出来一根银光闪闪,粗若核桃的杆子,这根杆子长约五尺左右,他紧紧握着,寸步不离水冰心身旁。 深深吸了口气,周濮突然大笑一声,冷笑的道:“林外伏着的朋友们不知哪座山,哪条道,哪个码头的好汉?彼此全是同源江湖,何妨现身一见,如此躲躲藏藏,未免太也小家子气了吧?” 周濮话声一落,林外右方,已响起一阵枭啼狼嗥般的可怖怪笑,随后这声怪笑,一个庞大粗壮的身影已自后的几棵松树后闪出,这人身材之强健高大,看上去几乎就和一座小山相似,他一身紫袍,紫砂巾,齐额勒着—道金灿灿的金环,袍腰中间,更扎着一条颜色猩红;宽约三指的丝带,这付打扮,再衬着他嘤血般的面孔,铜铃眼,朝天鼻,又厚大的嘴唇与颔下的一大把黑胡子,那形状,就与庙门上的门神差不离了。? —看到对方那种穿着打扮,“六顺楼”的人们全不由大吃一惊,心腔子“噗通”直跳,每个人的神情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 是的,“六顺楼”的所属们有他们紧张惊恐的理由,他们太耳热能详了,普天之下的江湖道中,只有“紫凌宫”,人马才是这等打扮! 在极快的—阵震愕之后,周濮立即回头望了水冰心—眼,水冰心毫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吞下一口唾沫,周濮强自镇定的踏近—步,干涩的笑道:“这位兄台大约是‘紫凌宫’所属的朋友了?” 那黑胡子大汉狂笑—声,金铁铿锵般道:“不错,就是‘紫凌宫’‘红带子’所属‘九头鸟’元德香!” 柳残阳>>《雷之魄》 第七章鹬蚌相争 那紫衣大汉一报出他的名号及身份,“六顺楼”的人们全不由打心里起了疙瘩,心里这一慌乱,表面上也就露出了一片惊悚不安之色了,他们也早将“紫凌宫”的内幕摸清了端倪,“紫凌宫”的魁首乃是武林中名倾一时的“笑阎罗”凤啸松,在“紫凌宫”的麾下所属口中,全称凤啸松为“宫魁”,自凤啸松下,有三名“护宫”称为大护宫、二护宫、三护宫,另有一位“红旗老五”——也就是掌刑执法。再下来,便分为“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带子”的阶级,红带最高,黑带最低,每一类“带子”所辖有好手六人,六人中,选其功力最强的一个任“带头”,而“紫凌宫”的一干好汉们也全是有真实本领的,有多少才干,便被编入那一种颜色的带子,一点也不马虎,在这—方面,他们的作风与“六顺楼”相似,没有二流货占着一流位置的紊乱情形,换句话说,他们的行事效率便也相对的明快简洁了。 当然,“紫凌宫”的“红带子”—流,一共也只有六个人,“九头鸟”元德香的名声“六顺楼”方面不会不知道,非但知道,他们还更清楚此人不仅天生神力,勇猛剽悍,而心眼之多,反应之快,更是“紫凌宫”中难得的人才,元德香虽然不是“红带子”的“带头”,但闻说连他们的“带头”也时常以他的主意为行事之准则呢! 周濮的一颗心便像十几个吊桶般七上八下,他暗自嘀咕着,硬起头皮再走上前两步,强笑道:“哦,原来是‘紫凌宫’的朋友,在下周濮,乃‘六顺楼’澹台大当家麾下‘四道金’首领—一”打断了他的话,元德香声如洪钟大喝:“我知道,我知道,周濮,玉麒麟,嗬!你们‘六顺楼’的人这身穿着打扮,老远—见,包管不会认错!” 听出对方言中有刺,周濮也不由反唇相讥:“就好像你们‘紫凌宫’差不多,你们的行头也是独家招牌,别无分号!” 元德香怪笑道:“你说得对,周濮,所以我们‘紫凌宫’与你们‘六顺楼’才同样的称霸于武林呀!” 舔舔嘴唇竟有些干燥,周濮冷冷的道:“元德香,请问你贸然而来,有何见教?” 元德香一捻胡子,笑道:“不敢不敢,但有一点我要声明,这不能说‘贸然而来’,因为这片松林子并不是‘六顺楼’的私产,乃是皇上江山的一处,亦就是天下万民所共有,谁都能来,谁也可以来,是么?” 早听说这“九头鸟”厉害,周濮今日—对上面,果然觉得对方言语锋利,咄咄逼人,他不由加上三分小心道:“但是,你不可忘记,乃是我们先进来的!” 嗬嗬笑了,元德香:“朗朗天下,任何人皆可立足栖身,哪有先后之分?况且,这片林子很大,地方够宽,再多进来些人,也不嫌拥挤呀!” 周濮不由窒了窒,他呐呐的道:“恐怕……你们不是这个意思呢?” 一拂袍袖,元德香道:“那么,依你之见,我们又是什么意思吧!” 第37章 就在此刻,后面水冰心迎上几步,冷峭的道:“元德香,你来意如何,不妨明摆出来,我们没有这么多功夫与你绕圈子净说些不相干的话!” 睁大一双铜铃眼,细瞧了水冰心一阵,元德蓦然大笑如雷:“姑娘可是‘青罗扇’水冰心,澹台又离的掌上明珠!” 水冰心寒瑟的道:“不错,你有什么指教?” 元德香一点头,道:“好,姑娘你既是快人快语,我元某人也就直截了当,请问水姑娘,地下这位被你们鞭笞之人是谁?” 毫不考虑的,水冰心道:“无可奉告!” 元德香双目修睁又敛,—笑道:“为什么?” 水冰心干脆的道:“因为不能告诉你,就好像你们‘紫凌宫’也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我们一样!” 仔细朝地下被抽打得狼狈不堪的卫浪云端详着,好—阵子,元德香才道:“水姑娘,我们因为奉令往前面‘玉良集’去办理一件小事,路经此处,隔着老远便有先头探道的弟兄转回相告,说是这里有人在妄动私刑,鞭笞施虐,而我们出身武林,讲求的便是道义,注重的乃为行仁持义之理,遇着这种事,当然不能不问,不能不管一一”顿了顿,他又嗬嗬笑道:“想不到的是,这妄动私刑,鞭笞施虐的主儿,竟是我们仰名已久的‘六顺楼’各位好友们呐!” 生冷的一哼,水冰心道:“元德香,好听的话谁也会说,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也会编,你们‘紫凌宫’果真是如此讲究仁义道德的江湖组合吗?” —扬脸,她又接着道:“再说,我们如此惩治这个人,自然也有我们的道理,你们焉知这人不是罪大恶极,该受此刑?姑不论你们不能干涉我们的家务事.就算可以干涉,你们似乎也应该问明曲直是非再说话,岂可黑白不分,混淆不清的硬给我们扣上‘妄动私刑’,‘鞭笞施虐’的帽子!这不显得你们太浅薄幼稚了吗?” 不愠不怒,元德香却连连点头,他笑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水姑娘,你实在深明大义,言词中肯一—”接着,他满脸期盼恳切之色的道:“既然如此,水姑娘,为了向方才的浅薄与幼稚表示抱歉,你可以说明鞭笞此人的原因么?” 料不到元德香如此会找空隙,捉漏洞,打蛇随棍上的这么来一手,水冰心不由又气又窘,她大声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故意叹了口气,元德香道:“如果水姑娘不说明事情真像,岂不显得自家理屈?我们身为武林人士,难道就眼看这么一个年轻后生横遭暴虐,奄奄一息便不加闻问了么?这未免太不够英雄风范了……”感觉得出对方浯言之中隐含威胁,水冰心知道元德香的意思是说:假如隐讳真像不讲出来,便表示你们的不对,那么,他可要“打抱不平”,“济危扶难”,“伸张武林正义”了,易言之,对方乃是要找借口启衅生事,但,水冰心一时不明白的是,元德香为什么坚持要知道他们鞭笞卫浪云的内幕呢? 突然——一 水冰心一怔忡,她恍悟了,是的,“紫凌宫”的人不是也和他们——样,正在竭力搜求那些可能异日为敌的对方弱点,可疑之处,以及任何可资启疑的蛛丝马迹,以求在这里发现什么,获得什么,便利将来争雄武林的行动,而显然元德香是感觉到他们鞭笞卫浪云之事还有着蹊跷与内情的了,他不就正在坚持着要明了其中原因么?他的目的,还不是要借此机会发现点什么,获得点什么,弄点意外的收获?而卫浪云的身份又是何等重要,对他的得失又何等地关系全局?如若叫对方知道了这回事,恐怕他们就将不顾一切的劫夺卫浪云到手了! 水冰心环顾四周,心绪惶惶不宁,她明白,“紫凌宫”方面不是元德香一个人来的,他方才已经表明“我们”两字了,可见他的人也不少,而且现在全隐伏松林周围,非但多寡不明,是些什么样的角色也不知道,不过,从元德香那种悠然自在,轻松安逸的形态看起来,显然他是有着胜算把握的,再看看自己这边,除了“四道金”首领周濮,“三道金”首领唐明之外,就全是二道金、一道金的人物,再下去更是些武功平常的角色了…于是,水冰心暗自决定,再怎么样眼前也要忍气吞声,虚与委蛇,不能火并起来,她晓得若是万—动上手,吃亏的必是己方无疑,“紫凌宫”那边未露面的人不谈,光是一个元德香,也已叫人有些忐忑不安了……。 瞧着水冰心紧皱的双眉,沉郁的凤眼,那种神色不定的脸容,元德香即已明白他的威胁生效了,嗬嗬大笑,他紧逼道:“如何?水姑娘,你是愿意见告呢,还是不愿?” 勉强点头、水冰心道:“此人与本楼有宿怨,又曾经得罪过我,就是这样了。” 元德香笑容一收,凝重的道:“什么宿怨?如何得罪于你?” 水冰心正自因为对方的得寸进尺而愤怒,唐明已忍不住暴叱道:“姓元的,你以为你是干什么的,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你当我们‘六顺楼’的人全乃你的下属么?” 铜铃眼暴瞪,元德香吼道:“闭嘴!你懂得规矩不?我正在和你们大当家千金说话,你个下人狗腿插什么嘴?” 一下子气红了脸,唐明怪叫道:“妈的皮,你呵斥我?你是患了失心疯啦?竟然呵斥起我来!告诉你,姓元的,我们不吃你这一套!” 冷冷一笑,元德香傲然道:“恐怕你是非吃不可了,唐明!” 也不管人家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唐明愤怒的踏前一步,大吼道:“元德香,你不妨试试,我要看看你们‘紫凌宫’的‘红带子’—流人物有些什么不得了!” 元德香不屑的道:“就凭你?” 咬着牙,唐明道:“就凭我!” 狂笑一声,元德香突然大喝:“孩子们!” 四周立即起—片轰喏,眨眼间,十二名紫袍武士闪出松林后,这十二个人。六个是白色腰带,六个是黑色腰带! 嗬嗒笑着,元德香道:“老实说,唐明,你是‘六顺楼’的‘三道金’首领,以你们‘六顺楼’的地位条件划分来言,你的份量充到天也不能与我们‘紫凌宫’的,‘黑带子’—流平行,你想与我这‘红带子’身份的人比试,嗬嗬,还差了—大截呢!” 受到对方如此轻视,唐明不由气冲牛斗,双目冒火.他暴叱道:“少在那里大言不惭,姓元的.你不妨试试看我与你是否果真差上一大截!” 元德香威胁的道:“当真?” —挺胸,唐明昂然道:“自然!” 就在双方这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里,水冰心突然尖厉的道:“唐明,你回来!” 呆了呆,唐明犹豫的道:“大小姐,我……”冷硬又森严的,水冰心道:“我叫你回来,唐明。” 尽力忍下这一口难忍之气,唐明终究还是不敢违抗他们大当家千金之谕,悻悻然的退了回去。 得意洋洋的一笑,元德香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惜这俊杰却未叫‘六顺楼’的男子汉承当,反而由一位弱质小姐所顶替了!” 冷哼一声,水冰心道:“元德香,你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之所以如此做,并非意味着我畏惧你,只是我不欲多生事端而已!” 一挥袍袖,元德香缓缓的道:“水姑娘言重了,没有人说你畏惧我们呀,由这个举动看起来,姑娘你还颇明事理呢!” 水冰心漠然道:“你可真是能软能硬,元德香!” 笑了笑,元德道:“姑娘过誉了—一” 牛蛋似的眼珠子一转,他又阴笑道:“至今,姑娘尚未见示这挨鞭之人是与贵楼结的什么怨,又与姑娘你有过什么仇,姑娘明告,说不定我们也能代替姑娘出一口气呢……”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愤怒激动,水冰心冷冷的道:“好,我便也告诉你,这人一直在江湖上与本楼作对,处处给本楼添惹麻烦,另外,他亦曾经侮辱过我,就是这样了,元德香,这些够不够?” 沉吟片刻,元德香笑道:“够了,太够了,难得姑娘如此开诚相见,倒使我们好生过意不去,这样吧,姑娘,我们也为你尽点棉力,请将这小子交给我们好生整治他,也算替姑娘煞煞恨,怎么样!” 猛一咬牙,水冰心凛然的道:“不劳各位费神,对这人如何处置,我们自有我们的腹案,犯不着麻烦各位了!” 元德香满面热诚的道:“客气客气,水姑娘,就将此人交给我们吧,这没有什么麻烦,我们包管整得他这一辈子再也不敢开罪贵楼及姑娘……”神色越加变得难看了,水冰心道:“用不着,元德香,多谢你的好意。” 往前凑了—步,元德香又道:“我看,水姑娘,还是将他交给我们的好!” 寒凛凛的,水冰心道:“元德香,你这是硬缠活要了?” 搓搓手,元德香忙道:“不敢,我们全是一片好意!” 厉声笑笑,水冰心尖刻的道:“好意?什么好意?好意全叫狗吃了,姓元的,你不要得陇望蜀贪心太甚,告诉你我们不吃这一套!” 悠闲又安详的,元德香语中有刃:“那么,水姑娘,你们吃的是哪一套呢?” 水冰心气得粉脸煞白的道:“到底你想怎么样,元德香,你说吧!” 一捻胡子,元德行慢吞吞的道:“很简单,我们要将此人带走?” 深深的吸了口气,水冰心,“假如我们不答应呢?” 笑笑,元德香道:“只怕由不得你们呢。” 脸色铁青,水冰心咬牙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要用暴力?” 第38章 踱了两步,元德香一扬头:“老实说,水姑娘,这选择之权全在你们,若不到必要,谁又愿意流血拼命呢?是不是?” 重重一哼,水冰心道:“你好阴毒!” 嗬嗬大笑,元德香道:“岂敢岂敢……”沉重又艰涩的,水冰心继续努力尽量图使情势好转,她憋着满肚子委屈,却只好忍气吞声的道;“元德香,你可曾斟酌过,如果你现在和‘六顺楼’撕破了脸,即等于宣告你我双方的敌对明朗化?也间接造成武林中的浩劫?这后果非常严重,希望你多加考虑……”元德香沉稳的道:“我说—句真心话,水姑娘,假设你不依我的要求,我就只好如此,而你我双方壁垒分明,相互对立的情势早已形成,又何在乎暗里或明朗?再说,武林中的—场大战迟早将起,就算不为此事,也必将为了另一件事,既然早晚都要狠干一场,今天的事做导源与以后的事便无甚分别了,相信姑娘你一定看得清楚!” 知道元德香是抱定决心要卫浪云到手了,水冰心现在也已无话可说,无计可施,她非常艰辛的在琢磨着要不要动手,而动手,大约失败的可能性较大,不动手呢?只好将卫浪云拱手让人,再缀—上个丢人失颜的窝囊名份,反正,任何—样选择,全都是相当困难的……元德香打铁趁热,他重重的道:“水姑娘,你可打定主意了么?” 目光炯亮的四扫,他又威猛的道:“不过,水姑娘,我劝你还是退让一步的好,就以你们目前的力量来说,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闭闭眼,水冰心肃然的道:“但话又说回来,元德香,就算你打赢了我们,恐怕也逃不出多远,你不可忘记,从‘玉良集’往前,已经是本楼的地段了!” 那么深沉的一笑,元德香道:“关于这一点,水姑娘,却无庸你来操心,这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嗯!” 下意识的绞动着纤纤的双手十指,水冰心有着强烈的恨意:“元德香,这个人只是我们的—个虏囚,为什么你非要硬将他要到你手里不可?” 严肃的,元德香道:“相信你多少知道点其中奥妙,水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又何苦非讲穿了不可?” 水冰心绝望的望向周濮,周濮却面色木然,毫无表情,没有一丁点暗示或举动。 牙咬下唇,片刻后,水冰心刚强的道:“元德香,我无法答允你的要求!” 似是未出意外的嗬嗬大笑,元德香道:“你可不要后悔哪,水姑娘!” 一侧,唐明气涌如山的咆哮:“姓元的,后悔的人恐怕是你!” 元德香双目骤睁,神色寒凛,他暴叱道:“孩子们,上了!” 六名白带子大汉猝然向左,六名黑带子人物便转朝右面,元德香右手一招,狂烈的道:“水姑娘、唐明、周濮,来来来,我元德香一个人便伴着你们三位走上两招!” 唐明斜步滑出,冷笑道:“跋扈混帐,我姓唐的就独个儿与你玩玩你就受用不尽了!” 就在这双方即将展开火并的一刹,地下,形态委顿不堪的卫浪云已忽然开了口,他沙哑低弱的叫道:“老元,元德香……”意外的一怔,元德香立即举臂示意所属暂勿攻扑,他目注卫浪云,宏亮的问:“朋友,你也认识我?” 吐了口气,卫浪云喘着道;“不认识,但听过你的大名”点点头,元德香缓缓的道:“很好,你与‘六顺楼’的贵友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以至叫他们将你揍成这种惨状?” 卫浪云手抚心口,痛苦的道:“我是被他们硬抓来的,哪有什么梁子瓜葛可言?他们全在血口喷人,故意加人以罪……”尖叱一声,水冰心叫道:“你给我住口!” 舔舔唇,卫浪云道:“元德香,你可是亲耳听见了?他们是心虚啊,心虚了才不敢要我说话,才要封我的口氨面色涨红泛紫,唐明大吼道:“还不闭上你那张污嘴?满口放屁的东西!” 元德香勃然怒道:“你有办法就过来封住他的嘴,唐明,光在那里大呼小叫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 唐明一挥手上的铁杆子,厉喝道:“姓元的,你当老子怕你?” “呸”了一声,元德香夷然道:“下三流的角色也配说此狂话?” 侧脸,他又向地下的卫浪云道:“有话就说,朋友,我替你承担着了!” 卫浪云微微痉挛着,暗哑的道:“他们迫害我,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头上折磨我,元德香,你可不要上他们的当,‘六顺楼’的人全是一群豺狼虎豹呀……”冷森的一笑,元德香道:“放心,我元某人招子雪亮,这大半辈子以来,若论上人当的事,可还数不出—件事来!” 水冰心在那边又是焦急,又是惶恐,又是愤怒的大叫:“你再多说一个字,可不要怪我们辣手无情!” 装出一副痛楚莫名之状,卫浪云道:“你们早已辣手无情了碍…”无德香暴烈的道:“不用理她,朋友,有我在此,谁也伤不了你,你先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出身?” 急怒交加的,水冰心厉叱:“你敢说一—”卫浪云缓缓的道:“我姓卫,叫卫浪云,‘勿回岛’少主——”“主”字还刚刚飘荡空气中,斜刺里,一条七尺长的“龙舌鞭”已电也似飞戳卫浪云的太阳穴! 暴笑如雷,元德香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双掌猛抬猝抛,一片劲烈的劲力“呼噜噌”猛卷而出,一下子便将那条“龙舌鞭”撞出六尺! 元德香的这一手,敢情还是正宗的“大力千斤掌”法! 那突然偷袭卫浪云的人,嗯,竟是站在右边—直甚少吭声的“玉麒麟”周濮呢! 嘶哑的叫着,卫浪云气恨的喊道;“老天呀,竟还想杀人灭口……”手指着退出老远去的周濮,元德香狠辣的道:“姓周的,你再轻举妄动一下,看我能不能将你的颈子也给你扭断!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说着,元德香又异常振奋激动的问卫浪云:“朋友,你可当真是卫浪云?‘银雷’卫浪云?”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心情和你做耍子么?再说,在这种场面之下,我道出真名实姓来,等于泄了底,于我并无丝毫好处……”十分意外加上十分惊喜,元德香连连搓手道:“我想也不会假,你说得很有道理-----”突然,这位“紫凌宫”“红带子”的能手又将那张威猛的面孔一沉,冷厉寒绝的道:“不过,虽然如此,我却仍要警告你,只要你有—点虚诈之处,你即将后悔不及了,我们‘紫凌宫’对付一干刁徒顽奸的法子,不是你方才所挨的一顿皮鞭所可以比拟的!” 卫浪云苦笑道;“我活得不耐烦?拿着自己的名姓唬你这寿头?” 浓眉倏竖,元德香叱道:“小子利口!” 叹口气,卫浪云涩生生的道,“你也别叱喝,换了我在寻常时候,似你这等的角色再来两个我卫大少也不放在眼中,说一句大话便是龟孙!” 突然大笑起来,元德香用力点头道:“不错,你是卫浪云了!” 卫浪云干哑哑的道:“怎么你现在深信不疑啦?” 元德香怪笑道:“传说‘勿回岛’少主卫浪云风流倜傥,洒逸不群,且为人狂放,不拘小节,行事举止豪迈磊落,语多诙谐笑谑,朋友,呃,你如今的形态模样,不是完全符合么?所以说,你不是卫浪云是谁?” 皱皱眉,卫浪云轻喟道:“想不到你们对我这块料所下的功夫还蛮深的哩……”一拍手,元德香道:“当然,不过如今证实了你是卫浪云,那就只有对不住请你随同我们走一趟‘紫凌宫’了!” 卫浪云干脆的道:“十分乐意,‘六顺楼’的这批畜生可整惨我了!” 元德香忙道:“你放心,呃,卫少主,我们‘紫凌宫’是决对不会和他们一样蛮横无礼的,你到了我们那里,就可知道我们待你如同上宾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过,你又如何将我带走呢?‘六顺楼’的人只怕不依哪,他们硬是要押我回‘石云山’受罪呢……”沉猛的一笑,元德香道:“恐怕由不得他们,如今他们势必放手不可,否则,我们就用刀刃和生命解决这个问题!” 卫浪云低弱的道:“为了我而流血损命,未免太不值得……”双目圆睁,气势如山,元德香道:“卫少主,我不相信你还不知道你身价之高,影响之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如今的重要性简直比得上万岁爷的小舅子,休说为了你损失几个人不算什么,便连我的这条老命一起坑上,我们的宫魁凤老大也会点头称善呢;只希望你莫出歪点子,别打邪主意,好好跟我们—起回宫,也就算对得我们将你救出‘六顺楼’魔手中的一片苦心!” 连连点头,卫浪云道:“我保证规规矩矩的随同你们一道走,要不,我也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你们的凤宫魁我老早就想拜谒一下啦!” 严肃的,元德香道:“只要你去了,我们宫魁还不奉如贵宾?那时天天盘恒,有你谈笑消磨的时间了!” 坐在地下,卫浪云虚弱的—笑道:“那就快点吧,老元,我恨不得立即跟你们上道-----可恨‘六顺楼’的人马拦着路啦……”磔磔怪笑.元德香豪壮的道:“莫急,卫少主,看我元德香为你开道!” 此刻—— “六顺楼”的人马也已布好了阵,形成—个半弧形的包围圈子,以水冰心居中,周濮、唐明紧立两侧相护,另外,“两道金”的人与“一道金”的人分列而立,至于那些寻常角色,便站到最边上去了。 第39章 自然,“六顺楼”的人们是十二万分不愿动手的,但形势所逼,却非要动手不可了,他们在无计可施之下,也只好硬起头皮一拼,因为若要叫他们不战而拱手让出卫浪云,这是决不可能的事,他们就算再顾虑,也得为自己与“六顺楼”的颜面名声着想,而且,设若他们果真如此窝囊,怯懦了,回去之后,“六顺楼”森严的律法也饶不得的呐……“紫凌宫”白、黑两种带子所属的人物十二名,自然背靠着背,白带子的人向左并立,黑带子的入朝右戒备! 而卫浪云,便坐在两军对峙的斜边上。 现在,元德香正对“六顺楼”的人马,大声道:“水姑娘,难怪你这么坚持着不肯说出此人来历内情,更不许我们将他带走,原来这位朋友竟是‘勿回岛’的少主卫浪云,这等重要的无价宝!” 冷冷的,水冰心道:“不是无价宝,是—个非常重要的人质:元德香,你不要口里说得好听,其实你心中亦和我们同样的如此认为!” 元德香宏烈的道:“胡说,我们视卫少主如上宾贵客,决不似你等的阴狠霸道,竟对他横施暴虐!” 水冰心强硬的道;“这姓卫的骄狂跋扈,岂堪上宾之礼?不管你怎么说,元德香,你就是不能把他带走,他是我们的!” 怪笑如枭,元德香道:“你们的?凭什么是你们的?他卖给‘六顺楼’了?押给老澹台了?水姑娘,你说这话也不怕人们嘲笑?” 粉嫩的面颊迅速抽搐,双眸如焰,甚至连水冰心的两只玉手手背也浮起了青色的脉络,她愤怒的道:“我们费了无比精力才拿住他,你们却要由半途横加劫夺,只为了他对你们十分重要,难道说他对我们就无关宏旨吗?更不论姓卫的尚与我有着一段仇怨在其中了;元德香,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你该知道在江湖上闯,捡便宜不是这种捡法的!” 元德香粗暴的道:“武林中原乃你争我夺,江湖上本是弱肉强食;各出心裁,互有妙策,哪来这么多道理讲?而且,与你们‘六顺楼’更谈不上!” 冷凄的一笑,水冰心道:“早就知道你是挂羊头,卖狗肉之流,刚才你还满口的仁义道德,扶危济困呢,言犹在耳,怎么一下子就完全改头换面了?” 重重一哼,元德香狰狞的道:“身为武林人,不错是首重忠义仁慈之道,须助危围,锄奸恶,而我们眼前所行,亦并未违背此道,你们‘六顺楼’即是奸恶,卫少主便正处于危困之中,我们援救他,打击你等,不是完全符合江湖正义者的宗旨么?又何来挂羊头,卖狗肉之处?” 气得粉脸成青,水冰心尖厉的道:“你强词!” 大马金刀的一岔腿,元德香暴烈的道:“如何?你们一定不放手么?” 水冰心切齿痛恨,双目如火:“元德香,你不要做梦!” 狂笑一声,元德香断叱:“下手!” 六名“黑带子”大汉与另六名“白带子”人物闻令之下,立即凶猛冲向“六顺楼”的半圆阵势,“六顺楼”那边的人马也迅速迎上,眨眼间,寒光闪射,叱喝急厉,双方也已杀成一团! “青罗扇”水冰心施展着她的尺长青绢钢骨特制而成的“青罗扇”,又快又轻又狠的以一己之力独战两名“白带子”敌人,别看她平时纤弱冷漠,一旦动起手来,其利落矫健之处,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六顺楼”方面,四名“两道金”的好手缪传春、包杰、蔡钦、杨辉已与另四个“紫凌宫”的“白带子”角色捉对儿拼斗起来,而六个“黑带子”人物却与“六顺楼”这边“一道金”的四个人加上八名大汉混战成一团,有“四道金”首领身份的周濮闪电般攫向卫浪云,唐明却悍勇无比的直冲元德香而来! 微出意外的“咦”了一声,元德香蓦地大旋身掠开,双掌暴起,带有浑厚至极的“大力千斤掌”劲,斜刺里横卷周濮! 周濮先前吃过元德香的暗亏,他深深知道对方掌劲之强烈,是而不敢硬闯,凌空翻滚,又倒射回去! 令元德香意外的是,在他预料中,“六顺楼’那边向他挑战的人应该是身份较高的周濮才对,但却换了地位次于周濮的唐明,这一着,可说颇为令人不解! 不过,卫浪云却十分清楚这个道理,他知道:“飞钓流星”唐明在“六顺楼”中的职位虽较周濮为低,事实上本身的功夫却超出周濮不少——这也是“六顺楼”的各级能手分段里唯一的一件反常之事,造成这种情势的原因有三:一是唐明加入“六顺楼”的资历没有周濮长,二是唐明在三年前与大当家澹台又离老妻身边的一个侍女发生恋情,最后那侍女落了个珠胎暗结,感到无颜见人,羞愧之下自缢而死,唐明出了这个纰漏,即曾受到极重惩治,也大大的影响到他今天的升擢,第三,则是唐明武功虽高,脑筋却不大够用,比起周濮的慎思狡诈来,可说差上一大段距离,有了以上三个原因,唐明便只好眼睁睁的屈居“三道金首领”之位,无法爬上“四道金首领”的交椅了,当然,这些事全乃“六顺楼”方面的内幕秘闻,甚至连“六顺楼”本身的人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可是,却逃不过田寿长暗中布置的眼线耳目,完全将这些可能刺探到的大小消息都传过来了……现在———元德香甫始逼开了周濮,也已恍若一道流光般射向卫浪云,只见他身形倏闪,已经提着卫浪云的领口跃出三丈之外! “飞钓浪星”唐明一扑未中,大吼道,“姓元的,你想跑?” 放下卫浪云,元德香嗷嗷怪笑:“跑?我会含糊你?” 身隔七步,唐明的身形风车似的暴转,他手中所执的核桃粗细的五尺银杆已突然“哗”声轻响,蓦然就成丈二长短的一根银杆子了,这根银杆子越前越细,尖端简直有若针尖,竿尾便是那原来的五尺银杆——银杆是中空的,其中一节套容着较细的一节,平时几节较细竿身便缩套在那五尺杆内,要使用的一刹,只须用力一抖,即可将另外几节竿身抖出连接,成为一根丈二之长的银竿子了! 有若银虹渡空,响着锐啸,飞快指向元德香头脸,而唐明这一出手,元德香即已觉得颇为惊讶了! 腾转,回旋,元德香双掌翻飞,挥舞如云影片片,怒浪涛涛,层层重重的罡烈狂飚呼轰回荡,威力万钧! 但是,唐明却不退缩,他身形闪绕流环,银竿子搅起漫天光雨星点,缤缤纷纷,纵横交织,其凌厉强猛之处,亦是惊人! 正在力斗两名“白带子”敌人的水冰心运扇挥展,削、戳、点、扫之中,尖声叫道:“周濮,去擒卫浪云!” 答应一声,周濮匆忙扑向卫浪云那边,但是,他尚隔着一半距离,元德香也已大笑着拦身相截! 暴吼着,周濮的“龙舌鞭”卷缠而上,边怒吼道:“姓元的,你当我在乎你?” 元德香照面之下就是三十三掌飞出,他凛烈的道:“你不值一笑!” 在雄浑又凶猛的掌力撞击下,周濮连连躲闪腾挪,有些手忙脚乱,而唐明正好适时赶到,银竿子幻为波波流彩,兜头罩下! 于是—— 怒吼如旱天金雷,元德香就地贴俯,急快翻侧——一溜蓝汪汪的寒芒,也已倏射竿影,唔,那是一柄吹毛截铁的软钢缅刀! “叮”“叮”“叮”! “当”“当”“当”! 连串的金铁交击声起如密坠的冰雹,半空里的唐明猝然倒弹,而刀光斜卷,有若匹练般眨眼间又将趁隙扑上的周濮硬逼出六步之外。 脸容变色,汗水隐见,周濮挥鞭再上,口中大叫! “唐明,你左我右,夹击这厮!” 唐明高应—声,银竿子闪电也似抽打扫戳,风如啸,影似虹,光若雨,斗然间便是一百竿! 缅刀放射出炫目的光芒,就像一团蓝亮的光珠般滚动耀辉,力拒周濮与唐明的攻击,元德香粗豪的语声自光珠的中心传来! “来呀,六顺楼的好汉子,看看你们以二圈一,能不能将我吃住?” 大吼着,周濮十九鞭暴挥猛抖,挺身猛进,但是,只见蓝芒倏幻,寒气如冰,这位“六顺楼”四道金的首领已尖嗥着一个翻转滚了出去一一他左肩头至少被削落半斤肉与骨! “飞钓流星”唐明睹状之下,不禁悲愤交集,怒火焚心,他狂叫着,银竿子洒幻千万星点,无数光条,而星点连成光条,光条缀着星点,呼啸不息,割裂着空气,完全聚射向元德香! 当然,元德香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缅刀就那么犀利的带着匹练般的光华纵横飞闪,仿佛流云绕回,玉瀑旋悬,刀影刃芒中,隐隐含有风雷之声,巨浪之啸! 就在他们两人俱皆倾上全力作殊死之斗时,另一边,身属“一道金”职位的尚魁也已首先挥起“三环刀”劈倒一名“黑带子”敌人! 同—时间,另—名“白带子”角色已经在飞快的闪击动作中,以他手上的“金瓜锤”猛然砸碎了对方“二道金”杨辉的脑袋! 这时一— 水冰心倏然转掠,“青罗扇”奇快点戳,在她两名敌人的分散下,扇面突张,“唰”的—响,其中一名“白带子”大汉也已狂叫—声,咽喉被突张的扇刃所切断,热血四喷! 后面又接连了几声惨嚎传来,那八名“六顺楼”的寻常角色,此刻竟已有五个被开了膛,兵刃丢弃一地,抱着花花绿绿的蠕动肚肠在辗转翻滚! “紫凌宫”的“黑带子”级好手,亦有一人头落命断;紧咬银牙,水冰心,边狠攻那仅存的一名对手,边厉叫道:“元德香,我们的这笔帐算不完了!” 第40章 元德香在一阵急斩快劈之下,也已占了上风,将唐明逼得步步后退,他闻言狂笑道:“算不完就算不完吧,水冰心,怕只怕你活不了那么长久与我们细细算帐啊!” 连续十六扇,逼得那名“白带子”大汉手忙脚乱,捉襟见肘,水冰心横眉竖目的尖斥:“你不要做梦,元德香,现在还不到你算帐的时候,鹿死谁手尚不知道,你高兴得早了点!” 闪电般避过唐明的二十竿,元德香快速反攻,缅刀长弹斜斩,其狠映血,他暴烈的道:“水冰心,你就睁眼看着吧!” 于是,“六顺楼”的“一道金”角色朱涛被对方一名“黑带子”用剑通穿了胸膛,而另一名“黑带子”也吃“一道金”赵光扬使大砍刀斩成了两半! 战况是越来越惨烈,越来越凄怖了,双方全是豁命狠拼,谁也不为谁留余地,谁也不替谁保退路,大家全红了眼,横下心,彼此间充满在脑袋里的只有一个字:杀! 是的,杀,眨眼里,“六顺楼”方面那仅存的三个寻常角色——丧命,全横了尸! 元德香已将唐明逼得汗如雨了,他大笑道:“六顺楼的威风原来不过如此,闻名不如一见,一见叫人心酸,早知你们这些窝囊废这般稀松,我们便无须慎重其事了!” 竭力抗拒中,唐明嘶哑大吼:“元德香,你他妈是狂得糊涂了!” 嗬嗬怪笑,元德香更加重了压力:“老弟,你吃瘪吃得晕头啦!” 在寻丈之外,方才挨了一刀的周濮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他痛得一张白脸变成了深灰色,全身更在不住颤抖,这时,他哆哆嗦嗦的坐稳,吃力已极的撕下长袍下摆,准备先行包裹—下肩头的创伤,于是,就在他刚将撕落的—块青布缠向肩头之际,目光无意间一瞟,啊呀呀,老天爷,卫浪云呢?方才还坐在那边,神态委顿不堪的卫浪云呢?怎么不见了? 在一浑巨大的震撼与惊恐之下,周濮不禁脱口尖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碍…卫浪云已经不见了,他早就逃之夭夭啦,我们还在这里白拼什么命?” 双方的拼斗纵然是剧烈又惨厉无比的,但周濮那种惊怒悔恨的昂异尖叫,也压盖了一切声浪,送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反应最快的人是元德香,他断叱一声,抽刀翻跃,眼睛迅速扫向方才卫浪云坐着的地方一—一是他将卫浪云拎移去的那个地方,而这一看,他也顿时面孔涨赤,双目发直,气愤得—下子僵窒当地,连半个字都吭不出了! 打斗中的人们立即分开,但是,他们在俄顷间也全失去了主张,大家都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在片刻的惊愕之后——一 水冰心冷峭的道:“元德香,我们打得好,但我们如此溅血舍命的目的呢?” 是的,“六顺楼”与“紫凌宫”的人可以说全是为了争夺卫浪云才火并起来的,眼前两边俱皆闹了个人仰马翻,尸横血洒,但是,他们争夺的猎物却逃走了,易言之,他们的搏杀便在眨眼间失去了意义,现在,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去呢? 咆哮如雷,元德香吼道:“这能怪我么?假如不是你们硬拦着不肯交人,姓卫的哪有机会逃走?我们更用不着搞到这种田地!” 水冰心尖锐的道:“亏你还敢讲出这样强词夺理的话来!若是你们不这般蛮横霸道的强要索人,卫浪云现在还缚得好好的在那里,你我双方更加不会有眼前的结局,这全是你们的错!” 猛一跺脚,元德香大叫:“简直—派胡言,水冰心,你再乱推责任,我可就不管一切,非将你们斩尽杀绝了!” 寒酷的—哼,水冰心毫不畏惧:“你吓不着谁,元德香,如果你还有兴趣,我十分欢迎继续下去,反正已经是这样了!” 浓眉倏剔,大眼喷火,元德香吃人似的瞧着水冰心,半晌,他才粗暴的“呸”了一声:“很好,你记着这句话,今天我暂且放过你们,水冰心,相信我们很快又会遇到,这日子拖不多远了!” 头一扬,水冰心凛然道:“不错,我们很快又会碰面的,元德香,只怕你们想要缩避也避不过去,新仇旧恨,到时正可一并结算!” 狼枭般的怪笑着,元德香铿锵的道:“莫说狂话,妮子,你们‘六顺楼”的道行我已经见识了,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说着,他一挥手,叱道:“孩儿们,还不赶快追那卫浪云?分开搜索,两人一组一—”就在存下的八名“紫凌宫”好手一一五名“白带子”,三名“黑带子”的匆忙追掠出林后,元德香又一点水冰心:“卫浪云如果逃掉,水冰心,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重重一哼,水冰心立即悍野的道:“你们可以来一试!” 不再多说,元德香悻悻的长掠林外,微微一闪,即已杳然! 又气又恨又悔又怒,水冰心寒森森的巡目四扫:“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全是一群饭桶!赶快给我追人去呀!” “六顺楼”的人们个个心里发毛,却不得不硬起头皮答应,纷纷提着兵刃奔离林中。 “飞钓流星”唐明却没有走,他默默的来到水冰心一旁站住,脸色沉沉的不作一声。 瞪着他,水冰心不悦的道:“为什么你不去?” 唐明苦笑道:“去追也是白追,大小姐,如今还到哪里搜寻他的踪迹?这小子又奸又滑,他一溜掉,恐怕就得难再擒回来啦……”粉面突寒,水冰心怒叱:“你混蛋、糊涂、迂腐!卫浪云又不是会飞,更不是会变,他带了那么重的伤,又能跑到哪里去?藏得常久?我的看法还比不上你的死脑筋?马上去给我追!” 脸孔通红,唐明呐呐的道:“但……我奉命要随时守护在大小姐身旁,不得擅离,否则,大小姐如出了什么差池,我只怕交不了差……”猛一跺脚,水冰心尖叫:“我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并非一般弱质女子,用得着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守护?还不快去?” 迟疑着,唐明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大小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周大哥又受了伤……假使万一有什么对头突然出现,你一个弄不好吃了亏,我……我就吃不消啦……”水冰心恨不得给唐明两耳光,她咬牙道:“什么对头?卫浪云如今自身难保,唯恐逃之不远,再说他又受伤不轻,莫非我还怕他跑回来找我算帐?” 有些失措了,唐明急道:“我不是指卫浪云啊,大小姐,我是担心‘紫凌宫’的人会转回来,我奉命不得擅离大小姐身边的,这个责任我承当不住呀!” 怔了怔,水冰心恨恨的道:“你奉谁的令要你这么监视囚犯似的守护着我?” 唐明忙道:“自然是大当家的亲谕……”水冰心一时无言了,她气苦的道:“爹他老人家也真是——我又不比刚出道的孩儿…”殷勤的,唐明道:“大当家是一片好意,你不知道,大小姐,上次在‘老通城’客栈的那档子意外,可真令大当家至今还在担心呢……”柳眉斜竖,水冰心怒道:“不要再提那件事!” 一缩脖子,唐明尴尬的道:“是,大小姐……”想了想,水冰心,道“也罢,走,你和我一起去追追看!”唐明愕然问:“追谁?”水冰心尖声道:“追谁?当然是卫浪云,还会有谁可追?”舔舔唇,唐明小心的道:“我看,大小姐就不必亲自劳神了吧?” 横了他一眼,水冰心斥道:“少罗嗦!” 说着,她自行跃向林边,又站住,回头朝地下痛苦不堪的周濮道:“怎么样!你还可以支撑一下吗?” 周濮早已血染重衣,神情孱弱之极,他闻言之下?强自咧嘴苦笑,面孔惨白的道:“还可……挺一挺……又有什么法子呢?” 水冰心点头道:“暂时在这里歇会,周濮,我们尽快回来!” 一招手,水冰心头也不回的去了,唐明无可奈何的追出,掠过周濮身边的时候,还丢下一句话不如不说的话,“周大哥,提防对头出现!” 望着唐明迅速消失的背影,周濮不禁大起反感,他又气又怒的“呸”了一声,喃喃自语:“妈的,这不是一句空话?提防对头出现?我如今重伤在身,毫无点力,用什么去提防?” 突然间,一个疲乏又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接着道:“说得不错,叫你用什么去提防?对头如果真个来了,你除去摆着一身白肉挨剜,不就只有喊天的份啦?” 蓦地一哆嗦,背后那人说的话,就好像一把一把的冰碴子掖到周濮心窝里,字字全寒进骨缝中了,周濮愣窒了好半晌,才缓缓的,提心吊胆的回过头去查看,而这一看,天蔼—那人,竟是卫浪云! 摇晃着一双腿倚坐在一株松树的横枝上,卫浪云正眯着一双眼望着他笑,说不出卫浪云那种笑容是多么促狭,多么讥诮,又多么恶作剧,叫人一见,打心眼里就发了麻……卫浪云的形状也是够瞧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血迹斑斑浸染全身,再加上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红鞭痕,绽翻皮肉,那模样,绝不比地上坐着的周濮好上半分……深深吸了口气,周濮仰着脖子,目瞪口呆的道:“你……呃……你还在这里?” 将脑袋靠上坚实斑驳的松干,卫浪云叹息的道:“是的,我还在这里,你们那个又冷又疯又泼又刁的臭小姐说得对,我又不会飞,更不会变,加上这—身由你们赏赐的累累创伤,我还能跑到哪里?又能跑出多远?” 自己向自己点点头,他又喟然的道:“我自家当然也心头有数,所以,我干脆就不用跑了,我用一种你们所不知道的法子搞断了缚着双手的钢丝与牛皮索,乘你们打得热闹,便尽快找着现在这个地方躲了起来,——直到如今—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濮惊恐的道:“你是说……天爷……你—直就藏在你现在的那棵树上? 第41章 —直就没有离开过?” 卫浪云颔首道:“不错,我很累,跑不动了—一”吁了口气,他又道:“而且,我知道他们的心理,他们一见我不在了,便一定以为我是在拼命逃跑,拼命想着远离此地,因此,他们就绝对会拼命去追赶我,其实,我并没有离此半步,他们的错误,在于将他们的心比我之心,这是十分荒谬的,他们是什么东西?包括你在内,是一群疯狂的群兽与天生的白痴罢了,又怎能和我这种大勇大智的人物相提并论?太可笑了。” 震骇加上惊惧,周濮呐呐的道:“但……我们的人就会很快回来……还有,‘紫凌宫’的人也说不定会马上回来的……”撇撇唇角,卫浪云倦怠的道:“是的,说不定,可是至少有—点能以肯定,当他们回来,再也对你毫无意义了。” 大大的—激灵,周濮骇然道:“你----想杀我?” 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创伤,卫浪云恨恨的道:“不是‘想’,而是‘要’,但我不杀你,杀了你这狗头未免太便宜你了,我有另外的主意-----”胆寒的,周濮问:“什么……呃,主意?” 笑了笑,卫浪云脸上的血污与尘泥也在那些褶纹中跳动了一下,他慢条斯理的道:“一只鸟,最怕失去它的双翼,因为那样它就再也无法自由自在的翩翔于蓝天白云之下,一头虎,则恐损折了它的利牙,利爪如若损折,它就—无所恃,称不上百兽之王,摆不得它山大王的威风了,而一个人,一个颇通技击之道的人,他最怕失去什么呢?—般来说,这种人最怕失去他业已具有的武功,—旦失去,则不啻形同草包废物了,周濮,我如今要加诸你身的,正是这—点,我要将你的功夫废掉!” —下子恐怖得连脸孔也歪曲了,周濮尖叫:“不,你不能……”“嗤”的一笑,卫浪云道;“你妈的头,我为什幺不能?你整治得我还不够惨?四十大鞭,而你原先是要抽我七十大鞭的,姓周的,你大约没有挨过鞭笞的滋味吧?一个肉做的人是难得挺上七十鞭的呀!七十鞭只要打完,可以轻轻易易的叫一个活人变成死人,退一步说,至少也会将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打成半残不废,皮开肉绽,就以我这种颇有点武功根底的人来说,仅仅四十鞭就差一点喊妈了,打得我好不惨然,那鞭子还浸了水,一打—抽,一打一施,痛得我到骨缝子里去了,你倒狠哪,在旁边看把戏,说风凉话,妈的,我岂是叫人看把戏,说风凉话的人?所以,你就倒霉啦,在我挨打的时候,哼哼,我问自己,谁叫人打我的?我为何挨打?答案是你与烂骚的婆娘使的坏,因此,我又告诉自己,卫浪云呀卫浪云,这口气你可得出呀,要不,自己也被自己窝囊死了——”半阖上眼,他悠悠的道:“现在,我就要先找你出气了,我很坦然,因为我并不算欺侮你——你也带伤,我也带伤,进一步说,你还稍许占上那么一点便宜呢,你知道,我的伤比你要来得重!” 面色早由惨白变成蜡黄,豆大的汗珠子顺额滚滚而下,周濮挣扎着站起,他手中紧握“龙舌鞭”,狰狞的大叫,“你不要做梦,卫浪云,我‘玉麒鳞’不是那么好吃的,我定不会束手就戮,任你宰割!” 点点头,卫浪云道:“当然,我知道你不会。” 咬牙切齿,双目怒凸,周濮嘶哑的喊:“来吧,让我们拼个死活—一”快得就像流星的曳尾横过天际,当人们发觉,也已消失一—卫浪云的来势就正是如此,他从松枝高处暴射而到,周濮只觉眼睛一花,挥鞭暴卷中蓦地落空,卫浪云的右手也已闪电般点实他的小腹丹田,而周濮骤觉逆血腾翻,真气溃散,卫浪云包着白布的左手已猛一记捣在他的“天残穴”上! 凄厉的闷嗥着,这位“六顺楼”的“四道金首领”不由—个踉跄,“龙舌鞭”脱手坠落,修长的身体也一头栽倒于地! 这时,卫浪云也全身鲜血流漓一一他的伤口在方才用力之际,又有多处迸裂了,痛得他瞪目咬牙,连连嘘气,连看也顾不得看一眼仆倒在地下的周濮,他匆忙又找着另一株较为高大浓密的松枝树,连爬带攀的躲了上去! 在一阵窒息般的寂静之后。 松林外响起人们在急速奔掠时的那种衣袂飘风声及步履点地声,紧跟着九条人影如飞也似陆续跃入。 茂密的松桠叶中,卫浪云屏息如寂,镇定的俯视出去,嗯!来人是“紫凌宫”的伙计们! 以元德香为首的“紫凌宫”人马在迅速的搜查过程之后,那手提“金瓜锤”的“白带子”人物已急切的道:“禀元大哥,‘六顺楼’的人一个不见,除了满地卧尸,其他活着的人走光啦,元大哥,这里面恐怕有诈!” 元德香冷冷的道:“有什么诈?” 那名“白带子”角色忙道;“八成是他们已经找着那姓卫的小子,押着他逃往‘六顺楼’了!” 顿了顿,他又道:“说不定他们早就知道姓卫的藏在何处,却故意装出惊慌之状,诱使我们上钩,骗我们离开此地到处去找,然后他们才从容不迫的搜出卫浪云,押着他一道回转‘石高山’!” 元德香目光四闪,口中生硬的道:“你是这么想么?” “白带子”仁兄怔了怔,嗫嚅着道:“莫非……元大哥还有什么高见?” 一瞪眼,元德香道:“马顺原,你如今也混到‘白带’带头的地位了,怎么脑筋还是这样死板?—点弯也转不过来?事情没有搞清楚就胡说八道,妄加猜测?你知不知道毫无根据的推断,除了平添麻烦之外,只会使自己钻向牛角尖,真正十足的愣头青一个!” 马顺原挨了顿刮,却摸不着头脑,他呐呐的道:“元大哥,我,呃,我是—看‘六顺楼’的人全不见了,才想到这上面去的……要不,他们何须……走得这等快……法?” 哼了哼,元德香怒道:“谁说‘六顺楼’的人已经走了?他们必将回来!” 气得脸色却有些红中泛紫了,他又接着咆哮着:“非但如此,今天我们还栽了大跟斗,吃那姓卫的小杂种活摆着道;这一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马顺原大大的吃了—惊,愕然道:“这……呃,这话怎说?” 一指早已气绝地下,血污满身的周濮,元德香吼道:“怎说?你看见周濮那厮了么?他还躺在地下,但却挺尸似的一动不动了!” 仍然满头雾水,马顺原迷惘的道:“他是躺在那里……大哥好本领呐,这小子是‘六顺楼’的‘四道金首领’,却也吃大哥干掉啦……”虎吼一声,元德香跳脚道:“瞎扯蛋,我几时将他干掉了?我只不过重伤了他而已,这伤却不至于要命,他先前还相当清醒,而且出声警告我们卫浪云逃走的事,可见他还可以支持下去,但是,他如今却死了一样挺在那里,而我们正巧在此,‘六顺楼’的人一个不见,这,你知道会造成一个什么情势?” 马顺原呆呆的道:“什么情势?这……”“咯崩”一咬牙,元德香叫道:“你真他奶奶的呆鸟啊!我们离去之前,周濮尚能坐稳,更能开口说话,而且神智十分清楚,但我们去追赶卫浪云之后再转回来,周濮却已晕死于此,眼前‘六顺楼’的人又一个不在,这会形成一个什么场面?‘六顺楼’的人一定以为我们在乘他们的人暂离之际偷空算了周濮,如今‘六顺楼’的那群杂种未在此地,包管也同我们一样去追卫浪云去了,极可能是随我们之后立即行动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将受伤的周濮独自摆在此处,周濮身为‘六顺楼’‘四道金首领’,身份十分重要,他们说什么也不会丢下他独自离开的——”喘了口气,他又激愤的道:“所以,我知道‘六顺楼’的人没有回去,我们叫人嫁了祸,栽了赃,又叫人耍了王八蛋!” 马顺原仍有些迷糊的道:“周濮—一不是大哥将他摆平的幺?” “呸”了一声,元德香一双眼珠子全怒瞪得像要掉出眼眶了:“但我却未将他伤得如此沉重呀,像个死去多半的人一样!分明有人在我们离去的空档里又一次收拾了他!” 吞了口唾液,马顺原惊奇的瞧向倒在尘埃,一动不动的周濮,他期期艾艾的道;“那么……大哥……姓周的没死?他只叫人伤得更重了些?” 元德香恨恨的道:“正是!” 左右一看,马顺原开始明白了:“可是他并非叫大哥伤成此状,乃由另外一个人所伤——但眼前的情形,却十分容易让‘六顺楼’的人误会是我们干的!” 吐了口气,元德香重重的道:“总算你的脑子转过弯来了,奶奶的,简直没有几条纹路!” 窘迫的咧咧嘴,马顺原忽然又急切的道:“既是如此----大哥,又是谁伤了他?却栽脏栽到我们头上?” 用力握拳挥舞,元德香道,“除了那卫浪云,还会有谁?” 愣了愣,马顺原惊道:“他?会是他?那么。他并投有跑远?还躲在这里附近?” 气得直跺脚,元德香道:“当然是他,我们全上了这小子大当了!可恨哪,可恨!” 四周巡视,马顺原振奋的道:“元大哥,我们再在周围搜一下如何?” 大吼—声,元德香叱道:“现在还搜个卵!方才他躲在附近,现在他耍了这么个手段之后还会躲在这里么?早不晓得远飘多少里之外了,就凭你们这些猪脑筋,人家看着不就全当一群呆鸟耍弄于手掌上头?” 吐了口唾沫,他又咆哮:“气死我了,没有一个能多替我分点心的! 第42章 净是出些他奶奶毫无实用的可笑馊主意!” 噤若寒蝉般垂手肃立着,马顺原的一张黄脸是一片惶恐,可是,他心里却在嘀咕:“叫,叫能管事?你他娘元德香光晓锝骂我们,自己却不问问自己,娘的,你聪明?你有脑筋?你有脑筋该早想到这—层上哪,事情过了才大放马后炮,又算哪—门子人物?” 当然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咕哝而已.连表情上也不敢现露出一点来,就算老天给他做胆,他也没这大的种顶撞元德香啊! 谄笑着,马顺原急急的道:“请元大哥息怒,呃,其实这周濮叫人伤成这样不是正好?我们也少了个对头———”脸孔涨红得似要吃人,元德香几乎气炸了肺:“我……到底要说你什么才对?你这白痴、呆鸟、愣头肯、瘟猪、活死人、饭桶———亏你还讲得出这种呆话来?周濮明明不是我们所伤,我们为什么替要姓卫的背这黑锅?为什么要凭空多结下这笔仇?你难道还搞不清楚,眼前尚不到我们与‘六顺楼’正式翻脸的时机?为了这端小事,说不定就会大开仗了,如此一来,岂非白白便宜了‘皇鼎堡’?更便宜了‘勿回岛’?这么严重的后果,你竟还看不出来?而这后果的责任,极可能就落在我们身上了哇!” 冷汗涔涔,心惊肉跳,马顺原又嗫嚅道:“是……是我的不对……元大哥,但……但那周濮既尚未死,他吃谁伤了,‘六顺楼’的人也应该问得出来——一—”一言惊醒梦中人,元德香方才是愤怒得过头了,这最简单的一点他却未曾想到,这时,他在恍然之下,也顾不得再说其他,两个箭步抢到周濮身边,蹲下去,仔细检视起来。 捉心吊胆的走到一边,马顺原紧张的问道:“怎么样?大哥,他还有救吧?以后能不能再开口说话?” 霍然站直、元德香匆忙的道:“刚才我看他如此模样,以为便是不死也离不远了,现在仔细—探,想不到却并不似表面上的情形这般严重----他不会死,只是内伤颇为不轻,而且呼吸无力,脉博呆滞,好像,呃,叫人废了功夫!” 马顺原惊道:“什么?废了功夫?那不等于废人—个?……”元德香急叫道:“我们马上走,免得在他尚未醒转之间‘六顺楼’的人赶回来碰上,那就有理说不清了,以后他能开口之时,‘六顺楼’的人自会晓得这笔帐该找谁去算!” 马顺原大喜道;“对,我们不替姓卫的背黑锅!” 于是,—窝蜂也似,“紫凌宫”的人在元德香率领之下齐齐奔向松林的另一边,但就此—刹,林外,“六顺楼”方面的好手恰好纷纷赶回! 一马当先的水冰心,她刚好来得及看到跑在最后一名“紫凌宫”“黑带子”人物,微怔之下,她目光急扫,赫然发现晕绝地下的周濮! 沥血般尖叱一声,水冰心也没有过去察看周濮的生死,立即悲愤大叫:“紫凌宫的畜生——他们暗算了受伤的周濮!” 随后的唐明跟着狂吼如雷,睚眦皆裂:“好狠毒,好卑鄙的一群野种啊,竟朝一个受了伤的人下辣手!” 红着眼,横了心,水冰心猛追而去,一边凄厉的喊:“追上去,我们和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拼了!” 于是“六顺楼”的所属们立即气愤填胸,不顾一切的呐喊着紧紧追往“紫凌宫”诸人逸脱的方向! 一直等到所有的人全去远了,所有的声音俱消失了,又谨慎的朝四周察看了一遍,卫浪云才小心翼翼的自松树上溜下,他找着一匹惊吓出老远的马儿,跨上了,朝着仍然躺在那里的周濮抱了抱拳,然后,才纵骑加鞭,疾若滚雷般匆匆驰离此地。? 柳残阳>>《雷之魄》 第八章图霸业联手定大计 在鲁境。 秋日北国的风是豪壮、粗犷,又苍凉无比的,高远的天空飘浮着白中泛灰的云彩几片,青蓝的穹幕碧澄如洗,而阳光带着金黄的芒辉自那么遥渺的空中洒落,大地是—望无垠的庄稼、荒野,以及远方的起伏山峦,大地是由多种深浓色调所分染成的,灰苍、黄白、黛青,与那种幽幽的绿;淳朴的乡土气息飘散在这里,在牧着牛羊群的童子短笛中,在芦苇轻轻的叹息里,在秋枫的艳红如血上,也在原野与山岭的呼啸间,强悍的不屈豪气洋溢在这里,洋溢于草莽的奔蹄,青骢马鞍上的头巾,岗崖的飞幡,大堂上的酒碗与那—张张舐着刀头血的犷野又忠憨的面庞,自然,也洋溢在—一富陵镇。 花了七天的功夫,卫浪云总算来到这里,这里,只隔着富陵镇不出十余里了,他这次的方向与上次的不同,因此,他不必经过那道曾经遭袭的干涧,提起那道干涧,卫浪云不禁全身又在抽筋似的隐隐作痛……快马加鞭的赶着路,卫浪云心里急得不得了,他身上虽说早已换了衣衫,但却仍然掩遮不住他那蓬头垢面,憔悴困乏的模样,而他脸无血色,眼眶深陷,胡茬子青虚虚的—片,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重病囚犯—样,狼狈委顿。 他顺着这条黄土大路—个劲的拼命往前赶,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富陵镇的栉比屋宇了,他估量着,大约还有三里来路……抹了把汗,他正想拿起鞍旁的水壶来喝口水,润润喉咙,后面,—阵擂鼓也似的马蹄声已旋风般卷了上来。 没有回头看,卫浪云规规矩矩的将坐骑避向路边,他目注前方,一脸表情忠厚,心里直在祷告:“眼看着前头就是‘蝎子’的地盘啦,到了那里,大小事就全安定下来了,赫连大哥自会替我分忧解劳,我这—身伤险乎要了老命,至今尚提不起半点劲来,皇天在上,后面的爷们可别又是找岔子的……”他正在目不斜视的心里暗祷着,三匹铁骑已掀起滚滚尘沙自他马旁卷过,三个人全是一身怪异的黑色软皮紧身衣靠,黑色头巾,在他们的皮衣背后,还用—颗颗银闪闪的锥头缀成一副图案—————只双钳伸张的狞恶蝎子! 三名彪形骑士连正眼也没望一下路旁的卫浪云,就那么又急又快的扬鞭飞驰向前,但是,他们这身穿着打扮,却叫卫浪云看在眼里了,他不禁赶忙念了声佛,立刻大叫:“前面的三个混小子,给我回来!” 蹄声虽响,但卫浪云的叫声更响一一纵使带了点中气不足的沙哑,奔驰中的三名骑土闻声之下突然齐齐猛力勒马,在—阵“唏聿聿”的马嘶声里,三匹健骑人立而起,却在前蹄竖扬的刹那,同时掉转身来,马上的三名骑士,自始至终,完全紧贴鞍上,纹丝不动n览嗽菩睦锊挥稍薜溃骸昂樟蟾绲氖窒略嚼丛讲淮砹耍馊鲂∽雍每〉钠锸酰? 心里在赞,他口中却大嚷道:“兀那三个混账,还不马上过来?” 三名骑士全是那种粗犷又精悍的彪形大汉,三个人的面孔俱因日光的长久曝晒与风沙侵蚀而变成黑中冷棕的古铜色彩,他们的形容是坚强、倔傲,又深沉的,甚至连脸上的纹路也勾划出他们自来的世故及老练了……缓缓的,三骑逼近,在七步之外停住,三人中,—个双眉如刀的阔嘴人物冷冷一声,生硬的道:“你叫我们?” 卫浪云咳了咳,道:“当然,这条路上现在又没有别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卫浪云一阵,眼神冰冷,问道:“什么事?” 又咳了几声,卫浪云道:“你们头儿赫连雄在堂口不在?” 立即现出戒备之色,那人向他的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暗悄悄的向前逼进了两侧。 这双眉如刀的大汉目注卫浪云,颇不友善的道:“你是谁?问我们瓢把子有什么事?” 卫浪云笑笑,道:“我是谁,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早晚你们也会晓得,我只要你告诉我,赫连雄在不在堂口里?” 大汉怀疑的道;“你不告诉我们你是谁,可见你的来路大有问题,不是来卧底的奸细,便脱不了刺探消息的眼线之流,但你打错主意了,‘蝎子’的人没这么容易上当的,‘蝎子’的码头更不容许宵小潜渗----”他一侧首,叱道:“兄弟们,拿下这厮!” 分据大道两侧的两名骑士,立即纵身待起,就这一刻,他们悬挂于马首之旁的兵刃——一两人—式的“青月刀”,也早就拔在手中! 猛一瞪眼,卫浪云暴吼道:“谁敢动?!” 三名大汉方自一愕.卫浪云已严厉的道:“妈的,你们三个是混蛋吃了狼心狗胆子?竟敢朝着我动粗?我只要向你们头儿吐露半句,看他不活剥了你们的皮再丢到海里喂王八!三个不开眼的东西,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 于是,那三位“蝎子”所属的人物全有点犹豫了,他们互看—眼,还真不敢下手对付卫浪云;略—迟疑,双眉如刀的那人大声道:“朋友,你少来这—套唬大唬二的把戏,我们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你吓不住谁,我再问你—句,你是谁?为什么问起我们瓢把子的行踪?假如这一次你仍然支吾搪塞,就算你是皇帝的小舅子,我们也要拿下你回去审讯!” 冷冷一笑,卫浪云道:“真不得了呀,妈的,竟然拿言语来威胁我啦!就凭你们三个眼前这种大不敬的态度,你们背后的蝎子标记就不该‘加锥’?” 闻言之下,三个人不禁全吃了—惊,是的,卫浪云所说,乃是指他们“蝎子”组织中的—件秘密一一—“加锥”!所谓“加锥”,便是“蝎子”所属的手下由普通角色晋升到高级地位的—种标志;在“蝎子”组织里,一般的属众全是黑皮衣的背后用白漆印上蝎子标记,没有银锥头的缀饰,只有首要地位的领导份子一——他们称为“大把头”或二把头以上的人物才配以银锥头缀饰蝎子标记,换句话说,皮衣背后的蝎子图形,其制绘的质料——一白漆或银锥头,也就代表“蝎子”组织中唯有两种级位分别了。 第43章 这种属于一帮之密的事情,当然外人极少知道了,而人家既是知道了,显见便大有来头一—不是至友,便为奸仇! 为首的大汉疑惑又怔忡的端详着卫浪云,缓缓的道:“朋友,你既知‘蝎子’的秘密,想也多少和我们有点关连,你认识我们瓢把子么?”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认识?何止认识!我们好得很呢,你三位多奉承点我,包管有你们不尽的好处!” 那大汉仍旧疑惑的道:“请问你与我们瓢把子是什么关系?” 卫浪云一笑道:“现在还不能说,一说就等于告诉你们我的身份啦,三位,并非我有意卖关子儿,只是时值非常,风云紧急,我定须加意小心才行,不过好叫你们放心,我和你们瓢把子是友非仇,且好得蜜里调油呢!” 这为首大汉考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我们入镇,自会有人招呼你,到了地头之后,再证实你所说的话不迟!” 卫浪云欣然从命,策马启步,那大汉与他另一个同伴便左右分开,将卫浪云夹在中间,另一个,却独自快马先行,赶回镇里了。 马儿不徐不缓的奔驰着,卫浪云连续咳了几声,又较为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然后,他用衣袖拭去额上虚汗。 双眉如刀的大汉凝视着他,低沉有力的问道:“朋友,你有病?” 摇摇头,卫浪云道:“没有。” 那人又道:“否则,你身上带伤?” 哧哧一笑,卫浪云颔首道:“不错,这—身伤可真坑得我不浅!” 看看对方,卫浪云笑道:“看你背后的蝎子标记已加锥,想在‘蝎子’里也算有头有脸了,你是哪一族的‘大把头’?” 这大汉略微犹豫,随即坦然道:“‘金蝎旗’。” “哦”了一声,卫浪云连连点头道:“那么,你是最近这大半年才接‘金蝎旗’大把头之位了,原来的大把头‘斜眼金牙’皮四宝那宝贝呢?” 料不到卫浪云对于“蝎子”里头的大小事儿竟然如此熟稔,这位“金蝎旗”的大把头微微露出了笑容,道:“皮四宝调升了,他也已接掌‘人蝎旗’大把头之位,我就是在他升上去后补他职缺的……至今差不多有大半年啦……”注视了这大汉片刻,卫浪云忽道:“‘蝎子’所属之‘天’‘地’‘人’‘金’‘木’‘火’六族大把头,全都是响当当,硬梆梆的角色,朋友你既然身为‘金蝎族’大把头,一定也是颇有份量的人物,但是,我却似乎未见过你?” 双眉轻扬,大汉一笑道:“我加盟‘蝎子’已经快满三年了,但却一直在‘公明堂’南宫大执法手下担任‘执事班’首席执事之职,平素极少露面,非但外头的人,就连我们自己组织中的弟兄也有许多不认得我一一当然,除了那些触规犯罪的伙计们之外!”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假如你不是经常到我们堂口来的话,恐怕认识我的机会也就更少了。” 若有所思的哧哧笑了,卫浪云道:“你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我的记忆,唔,如果我猜得不错,‘铁面子’南宫远手下最为得力的—个臂助—一他的首席执事,‘流星刀’卜太丰可就是朋友你?” 大汉吃了一惊,他两只环眼中流露出一片纳罕又意外的神色,讶然道:“那正是我,但,你却怎么知道的?” 卫浪云宽怀的道:“我当然知道,你们瓢把子曾经在我面前称赞过你好几次呢,可惜你们这‘蝎子’组合里人多地广,我去了好多遍全未和你见过罢了,倒是皮四宝经常陪我溜达……”猛然醒悟,卜太丰惊喜逾恒的脱口道:“你—一可是卫少主?” 预料中似的点点头,卫浪云笑道:“总算叫你猜着了,如果不是你的话,老实说,换了别人我还不肯用话点醒呢,但早知是你,我也犯不着和你打这半天哑谜啦。” 卜太丰满面振奋欢欣之色,他突然勒住马,在鞍上抱拳躬腰,异常尊敬又无限喜悦的道:“不知是少主就在眼前,方才的鲁莽与现下的怠慢,务乞少主恕罪,少主,你可真累煞我们,又惊煞我们了碍…”卫浪云连连谦让中,又迷惘的道:“先别客气,太丰,你后面说的是怎么回事?” 卜太丰正襟在鞍上坐好,如释重负的笑道:“这要我们请问少主才对呀,少主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踪迹不见,信息茫然,就好像乘风逸去了一样,可令我们忙得晕头啦,幸亏少主你及时赶了回来,否则,只怕天下就要大乱啦!” 舐舐唇,卫浪云忙道:“太丰,你再说详细点。” 放缓了马速,卜太丰低沉的道:“少主与田二太爷言明分手十日后返回二太爷的‘仙牛洞’去,在这十日中乃莅临我们‘蝎子’堂口与瓢把子盘桓,但是,直到今天,两个十日之期也过了,却未见少主你的踪影,而少主你又正是往我们这里来的,在少主你回返‘仙牛洞’的时期一过,田二太爷首先着了急,他派人询问我们瓢把子少主何时才返?但少主你却根本没有来过呀,我们瓢把子这—下马上着了慌,知道少主你的习惯,说到哪里就到哪里,言明何时归去即便何时归去,决不会中途改变主意,可是事实上少主你却没有到来,其中恐怕是出了岔子了,尤其当如今这种风云紧急,楚歌四面的险恶局势上,意外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们瓢把子焦虑之下,一面遣令大批好手四出查询少主你的踪迹,一面派人随同二太爷的来使回去将情形向二太爷禀报,这一来,田二爷就更着了慌,他立即倾尽全力,各处搜查少主行迹,另外连‘化子帮’的人手也都出动了;而我们瓢把子非但将所属的弟兄分组分队,展开广泛正面又详细的探询,他自家亦东奔西跑马不停蹄的亲自调度指挥,所有江湖上可能敌对的帮派组合,也全派人去刺探或询问过了,却一点也找不着蛛丝马迹……”吸了口气,他又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阿想不到动用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都找不着少主的丝毫形迹,却突然间少主就自行出现啦,可真是皇天保佑,少主洪福——”卫浪云怔了怔,随即异常愧疚不安的自责道:“该死该死,想不到为了我个人的一时疏忽失算,却累及这么多的亲友兄弟奔劳受累,更增加上大伙的心神负荷,我真是太惭愧,太汗颜了,唉,我实在料不到你们会焦急成这样……”卜太丰谨慎的笑道:“只要少主能平安回来,已是大幸了,我们大家的这点劳累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焦急,不瞒少主说,可是真个将我们急得人心惶惶,五内如焚了,又怎么能不急呢?少主,如若你出了什么纰漏,我们还在武林中争什么雄,道什么霸?非但大家都会立即泄了气,那连台的好戏也就甭唱了!” 往前路看了看,卜太丰又笑吟吟的道:“就说我们哥儿三个吧,也是刚刚从五十里外的一处山集子才赶回来,因为有手下弟兄传报,说在三四天曾经有当地的农民见过形似少主这样外貌的人出现过那里,我们匆匆赶去,查了大半天,却证实此言不确……”笑了笑,卫浪云道:“那全是附合谣传,我根本就没有去过那里……”卜太丰道:“可是,我们却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一肚皮鸟气,满怀失望中的回路上竟这么巧的恰恰碰上了少主呢……”卫浪云吁了口气,道:“这么多天来,妈的,可总算看见了自家人啦……”小心的,卜太丰问:“少主,可以问问少主这些日子来是到哪里去了么?是否,呸,出了纰漏?” 点点头,卫浪云道:“是出了纰漏,更险些叫人要了老命,说起来好叫我恨,他们简直把我零碎拆了……”神色激愤,卜太丰急问:“少主,是哪些王八蛋干的?” 卫浪云低声道:“你想还会有谁?‘铁血会’截了我的道,‘六顺楼’打了我的落水狗,‘紫凌宫’妄图白捡便宜!而‘铁血会’之所以截我的道,却是受了‘皇鼎堡’的重利收买与唆使!” 一咬牙,卜太丰恨声道:“他们惨矣哉!少主,你伤了?” 卫浪云苦笑道:“相当重,这也是他们连番的厚赐!” 双目中怒火熊熊,卜太丰道:“少主,这口鸟气我们可咽不下,一定得找回来!” 卫浪云颔首道:“你放心,太丰,他们舒坦不了多时啦,他们加诸于我的,我也必将连息奉还,毫不含糊!” 卜太丰昂扬的道:“少主,我们全追随你!” 豁然一笑,卫浪云道:“谢了——” 他转视旁边的另一位大汉,道:“太丰,这一位是———”不待卜太丰引见,那满面精悍的中年人物也已躬腰道:“‘金蝎旗’二把头,‘飞鹞子’陈刚。” 卜太丰忙道:“陈刚是我的副手,也是随‘公明堂’‘执事班’同我一道调过来的,先前赶回去那是个‘木蝎旗’的二把头‘野豹子’任新尧,也是‘执事班’的老搭档,只我们三个人从堂里转到旗里……”微微一笑,卫浪云道:“这不是也并未升级么?据我所知,‘公明堂’首席执事之位相当崇高,不比‘金’‘木’‘火’后三旗的大把头地位低呢?” 卜太丰笑道:“只算平调而已,是我自己的意思,在堂里待久了实在够腻,老早就想到外面跑一跑,陈刚与任新尧和我一样想法,因而便禀求瓢把子给我们换换口味了,还颇费了一番周章呢,南宫老大不肯放人…”笑了笑,卫浪云道;“当然了,哪个为首的头儿也不愿放弃一个能干的臂助呀!” 他忽然又道:“对了,你们‘总掌旗’古独航老古好么?” 第44章 卜太丰恭容道:“古总掌旗好,多托少主之福,他近来就是消瘦了些……”卫浪云轻喟道:“也是的,老古为你们‘蝎子’之总掌旗,地位之尊在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圈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差不多全是他在操劳,赫连大哥甚少过问,事情—多,人的精神也就耗虚了……”悄悄的,卜太丰道:“这几个月来,总掌旗的脾气就越躁了,—天到晚,‘三字经’不离口,前几天,那皮四宝皮大把头还为了一桩小漏子叫他给臭骂了一顿呢!” 卫浪云笑道:“皮四宝的脸皮厚若城墙,挨顿骂在他来说,实在无关痛痒,这小子早就又赖又泼了!” 忍不住也笑了,卜太丰道:“约模少主还记得两年前皮大把头为逛窑子叫人偷了衣裤的那桩笑话?” 卫浪云笑道:“不错,他当时—怒之下还把那间窑子砸了个稀烂,后来就只光溜溜的围着张被单回来,却又不巧叫你们瓢把子正好碰上,问明详情以后,你们瓢把子几乎气炸了肺,当头就给了他—顿狠驾,他老先生却龇着牙,咧着嘴,—个劲的傻笑,连脸全不红,惹得瓢把子火极了,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就势连翻带滚,口里还大叫着饶命,乘隙逃回房去,第二天见了他,这小子却没事人—样了;你们瓢把子刮他的时候,我就正在一边,差点笑弯了腰,那个时候,他就是‘金蝎旗’的大把头了啦,你们六旗之中,也就数他这个大把头最是没有威仪风范,十足的泼皮货,可是,我却偏偏十分欣赏他…”有趣的,卜太丰道:“为什么少主特别欣赏他呢?” 卫浪云笑了笑,随即正色道:“皮四宝为人狂荡,行事荒唐马虎是不错.但他本性却乃忠肝义胆,勇猛坚贞,确确实实是一条铁铮铮的男子汉!” 用力点头,卜太丰完全同意的道:“少主看人,细致入微,说得是—点也不错,皮大把头表面上是—团面.骨子里,他却不折不扣的是个血性人物!”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我们瓢把子骂是骂,刮是刮,但心里对他的倚重反而越来越甚了,到了该升迁或有好差缺的时候,皮大把头往往都是优先人选之一呢……”卫浪云答道:“你们瓢把子很会用人,什么角色派什么用场,他完全心里有数,否则,你们‘蝎子’组合又怎会红得如此快速?” 卜太丰谦虚的道:“固然瓢把子英明睿智,但各位瓢把子朋友手足如少主等人,也曾予‘蝎子’以最大的助力,要不,今天我们怕还创不了眼前局面呢……”哧哧笑了,卫浪云道,“卜太丰.你好口才!” 粗黑的脸膛微热.卜太丰腼腆的道:“少主谬誉了……”一路说着话,三人三骑也已进了“富陵镇”,这“富陵镇”的范围十分宽阔,因此市面也就比较一般的乡镇来得整齐又繁华了;有三街六巷,集场市行,屋宇栉比,楼阁重叠,茶馆酒肆与章台柳榭更是连在大街两侧,现在就算大白天吧,也有不少路人在熙来攘往呢。? 他们并不在镇中心停留,顺着大街一直往下走,然后,由街尾处—条小巷子穿过,巷子外,却是一道河堤,河堤对面,竖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庄院了,这座庄院,外面全是两人高的虎皮石围墙小河围绕,两扇紧闭的巨大黑漆铜铸蝎形双环门正门下,接连着十二层大麻石石阶,在正门砌成的人字形琉璃瓦檐楣下,是三个并排的篆体金字:“蝎子庄”! 是的,这座恢宏宽大又气派万分的连绵庄院,便正是名震大江南北的“蝎子”组织总堂堂口了! 指着河堤上的一道拱桥,卜太丰道:“前面就是了,少主。” 眯着眼端详了“蝎子庄”好一阵,卫浪云低喟道:“还是老样子,每一次我来,都发觉你们‘蝎子庄’的建筑气势不凡,颇有一种慨凌天下的味道!” 卜太丰一笑道:“少主说客气话了,别人说我们有一种‘慨凌天下’的味道,我们非但不觉汗颜,更会兴起一股沾沾自喜的感觉,但此言出自‘勿回岛’少主口中,说老实话,我们听着便有点惶恐不安啦,少主,你们‘勿回岛’才真正是威慑天下的组合,才有‘慨凌天下’的主统,我们‘蝎子’不错是多少有了点局面,但这点局面若和少主的‘勿回岛’相较,可还差上十万八千里呐……”摇摇头,卫浪云道:“不然,太丰,我不是故意捧你们,假以时日,你们一直这么茁壮成长下去,总有一天你们会赶上‘勿回岛’的声威,总有一天,你们也将可挤身武林四霸之列变成第五霸了!” 小声的,卜太丰道:“少主,用不了多久,天下便只有‘勿回岛’主盟江湖,统制武林了,那时,我们但求随诸尾骥,已是享用不尽,那还管他什么第几霸呢?” 大笑一声,卫浪云道:“便讨你这好口彩,太丰。” 在过拱桥的时候,卫浪云笑道:“镇上那些风月场所还是由你撑持着么?” 笑了笑,卜太丰道:“是的,这年把来,又多开了几家绸缎庄与钱庄,另外靠镇南的十顷多田地也被我们占下来了,如今每年的收成便差不多够我们全庄的弟兄食用啦……”卫浪云颔首道:“这是个好法子,自力更生,犯不着走险道找血腥钱,不但说出名声好听,吃在肚中,花在手上,也自心安理得!” 卜太丰由衷的道,“还不是要感谢‘勿回岛’的示导,少主,我们这一套全是跟你们学来的呢……”眉梢子轻扬,卫浪云道:“你不晓得我费了老大口舌劝你们瓢把子以后,他却吃了多少苦,耗了多少劲才开创出如今的成就来,头几年,他几乎一见了我就大骂,说我坑他,他老是嘀咕那几句话:浪云这混小子真害人不浅哪,老子的无本生意你硬给拦了,替人走镖护院的买卖你又劝我莫要做,走私盐,设人肉场,开赌圈子的事你更全挡着,却叫我自家拿银子做什么正当生意,咳!这可好,将本求利可求到哪一天才算发?我不像你呀,在‘勿回岛’上是二皇帝,有产珠湾、渔船队、珊瑚礁,再加上沿海各地的十二处大渔场子,你有本钱,我却得搞到哪一天?” 舐舐唇,卫浪云又笑道:“当时可真叫他埋怨了个狠的,但现在他可明白我不是坑他了,‘富陵镇’原先只是个又小又寒俗的小镇集,自从你们在这里一创业、一开拓,跟着人口激增,楼房加建,买卖商家云集,驿道也开了,市面也繁盛了,多少行商游旅不走早先的黄土路,反而直经你们这里啦!你们瓢把子眼看着生意鼎盛,银钱滚滚,哪还会再记得以前的抱怨?他还更会青出于蓝呢,进一步又置田买地,面团团的俨似富家员外,地主老爷啦!” 回顾昔日,卜太丰也不禁笑道:“可不是,少主,这‘富陵镇’的生意产业,今天几乎有多半握在我们手中,严格说起来,就像是我们自己的镇了——”抿嘴一笑,他续道:“上个月,在全庄首要的例行议事会里,皮大把头即曾提过希望‘富陵镇’易名为‘蝎子镇’呢……”豁然大笑,卫浪云道:“这宝贝,他是要朝廷派兵来抄蔼—说老实话,如果一改名,就大大的不妥当了,太招摇啦!” 连连点头,卜太丰道:“所以皮大把头当堂便吃瓢把子刮了一阵胡子!” 卫浪云笑道:“该刮,该刮!” 说笑着,一行三骑已经来到“蝎子庄”的宽大石阶之下,三人翻身下马,卜太丰侧首道:“陈刚,马匹你从边门牵进厅里,我先陪少主去谒瓢把子。” 陈刚答应一声,又向卫浪云施礼后自行牵着三匹马儿退下,卫浪云偕同卜太丰拾级而来,在门前,卫浪云目视那两只黄铜雕铸,镶嵌在门中间的蝎形巨大标志微笑,卜太丰便用手叩击两枚吊在蝎首下的铜环。 很快的,门儿轻启,第一个闪身而出的人,便是那先行赶回的“野豹子”任新尧,任新尧背后,却紧随着四名粗壮魁梧的大汉,他们五人甫一出门,便突然将卫浪云围住,任新尧向卜太丰使了个眼色,道:“卜大把头,这位朋友便交给我们,辛苦你伴他一程,我会移他给‘公明堂’的弟兄去审问。” 卫浪云心知任新尧因为先行赶回的原故,一定还不清楚他的身份,是而便以为他仍然形迹可疑,要将他交给“蝎子”刑堂的好手去整治了! 那四名壮汉,也是“加了锥”的人物,非但如此,每个人的左手腕上,更套着一圈宽有三寸的红皮上以较小银锥镶嵌成蝎子图案的皮护手,这皮护手他们叫做“扪心环”,乃是“蝎子”组织里代表刑阵的“公明堂”所属独特记号! 卜太丰在一呆之下,这才想起他先前所交待的事情,原来,他们在尚不知道卫浪云的底蕴之前,十分怀疑他的身份来路,为了便于盘询,事前准备,因而卜太丰便暗令任新尧早一步赶回召集“公明堂”的“执事班”执事,只待卫浪云一到,便马上押入“公明堂”审问——“公有堂”的执事们,在盘道问案追根究底上,个个全是老手,而“蝎子”传规,抓着奸细敌探,也大多送入“公明堂”拷询的;任新尧不知道事情在他离开之后已有了相反的变化,他们怀疑的敌人原来正是他们费尽心力所要访寻的贵宾一—这时,他还依照先前的交待,预备抓人审问呢! 异常尴尬的,卜太丰连忙抢前一步,双手乱摇:“搞错了,老任,搞错了—一”任新尧怔了怔,迷惑的道:“搞错了?什么搞错了?这不就是方才路上那形迹可疑的小子么?卜大把头,‘公明堂’‘执事斑’的四位执事,全在这里等着带人啦!” 第45章 又是窘迫,又是争躁,又啼笑皆非,卜太丰猛然跺脚,“你住上那张鸟口,老任,这不是什么奸细,这是—一—卫少主呀!” “什么?!”五个人突然间全傻了眼,他们呆了好半晌,任新尧才目注卫浪云,喃喃的道:“他一一呃,就是,呃,就是我们遍寻不获的卫----少主?!” 卜太丰急道:“我骗你干吗?我吃多了?” 用力摔摔头,任新尧吃力的道:“你—一—卜旗主,不是开……呃,开玩笑吧?” “呸”了一声,卜太丰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我开你屁的个玩笑,这种事也能开玩笑的么?” 于是,不再迟疑,五个人立即躬身肃立—齐,向卫浪云惶恐的告罪请安。 挥挥手,卫浪云大笑道:“不怪你们,不怪你们,我如今这副邋塌像,再加上言语吞吐,形色鬼祟,换了谁也会起疑心的,又怎能责怪你们呢?” 冷汗沁出,任新尧急急的道:“少主,这全是我们的糊涂,万乞少主宽恕,若是吃瓢把子知道了,我们哪一个也相待不起—一”卫浪云正色道:“我不是这么混账的人,这点小事岂会在你们瓢把子面前提起?你们放心好了,不会有问题的!” 任新尧急忙谢道:“那就先向少主叩恩啦—一”卫浪云正要谦让,大门里,一个阴阳怪气的沙哑嗓门突然连声嚷了出来:“什么驴鸟大卵事儿?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在哪里鸡毛子吵叫?这是什么地方?‘蝎子庄’的正门哪,你们当是小桃花的窑馆儿厅堂么?” 暗里一笑,卜太丰凑近了点道:“少主,皮大把头来也!” 哧哧笑了,卫浪云正对门立,双眼半睁,背着手等皮四宝出来,四周,任新尧与那四名“公明堂”执事却苦着脸站向一边,于是,眨眼间,一个骨瘦如柴,头发蓬乱,斜眼吊眉,朝天鼻,大嘴巴加上大龅牙的古怪仁兄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他一出来,先故作威严的一龇牙,嗯,除了嘴唇上掀的那两只大龅牙之外,其余的牙齿竟然全是金闪闪的大金牙呢! 这位形状邋塌,不修边幅,举止可笑的人物,正是“蝎子”属下前三旗中“人蝎旗”大把头,“斜眼金牙”皮四宝! 皮四宝站在门槛里,斜吊吊的眼睛一梭溜,白眼仁往上一翻,痰咳一声,皮笑肉不动的道:“什么体统?就堵在大门口吵吵闹闹的?也不怕叫人家看了说我们没有教导?真正混账!” 卜太丰踏上一步,陪笑道:“皮大把头—一—”一仰脑袋,皮四宝哼了哼道:“你也是一样,怎么着,卜太奉,你他妈巴子不服气么?在‘公明堂’你小子是‘首席执事’,皮爷奈何不了你,每次我出了纰漏,—进去你看看你他妈的那股子狗熊劲,就说一年以前皮爷我的那档事吧,也不过吃醉了酒将议事堂砸了砸,喝,在你们的大案底下我皮爷就翻不得身罗,竟判我坐监十月,扣俸三月,妈拉巴子的,刀把子抓在你们手上,我不只有认了?但是,哼哼.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今天你接掌‘金蝎旗’,说起来也在我之下,还有你,任新尧,还有你们这四个鸟执事,通通都是混帐,怎么样?皮爷骂了人,你们还敢押我进‘公明堂’?” 六个人面上全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卜太丰咳了—声,笑哈哈的道:“皮大把头,有道是‘君子不念旧恶’。我们在‘公明堂’当差的时候,也是奉令行事,身不由主哪,皮爷你大人大量,如今又是我们‘上头’,何不放我们一马?也显得你的胸襟磊落呀!” 捻着唇上稀疏的鼠须,皮四宝十分受用的“嗯”了两声,咧嘴露牙,点了点头:“这个幺,还像几句人说的话;这样吧,皮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今晚上合起来请皮爷我到‘望月楼’去喝两盅,一则表示向我谢罪,再那么,咱们也算杯酒言和了,怎么样?” 卜太丰尚未说话,任新尧已嚷了起来:“可是,皮大把头,这也已是第六次要向你谢罪,第六次表示咱们杯酒言和了呀,前几次你不都曾说过既往不究了么?” —翻斜眼,皮四宝大怒道:“什么意思?前几次是前几次,今天是今天,哪有混为—谈之理?妈拉巴子,上个月的后头你怎不留到这个月再吃?任新尧呀任新尧,你是不甘心不是?抑或认为皮爷我怕扰不得你们—顿?” 一拦满睑尴尬的任新尧,卜太丰忙道:“别听他的,皮爷,你是我们‘上头’,要请还请不到呢,哪有不甘心的话?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望月楼’恭候大驾啦……”嘿嘿—笑.皮四宝大模大样的道:“说得是呀,若非你们诚意谢罪,我皮某人还真不屑—顾呢,老卜,果然仍是你行,有脑筋,有心机,赶过两天,我要再朝上升,‘人蝎旗’就又保荐你来接啦!” 一躬身,卜太丰忍笑道:“多谢大把头恩典!” 长长“唔”了—声,双眼翻了翻,皮四宝斜视着卫浪云,神气十足的问:“这个邋里邋蹋,窝窝囊囊的混小子是干什么的?那模样活像他妈拉巴子三天没吃饱了,要死不活的…”心里一急,卜太丰忙道:“皮大把头,这位是一一”鼻子里哼了哼,皮四宝打断了卜太丰的话:“来要饭?告诉他滚蛋,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去出大力?想做善行,交待总帐房给安排,若是奸细呢,你们‘公明堂’的四个执事,就别老是站着像四只呆鸟,押进去审,审不出,就刑!” 这时,卫浪云拼命憋住了笑,扁着嘴道:“我说四宝——”“呸”一声,皮四宝怪叫道:“住你的鸟口!我他妈拉巴子的大名也是你能叫得的?呆头呆脑,不开眼睛的东西,来人哪,先给老子掌嘴!” 卫浪云嘿嘿一笑,却大骂道:“皮四宝,四宝泼皮,你真是眼睛越来歪斜,连光都不准啦,你是看我衣衫不整?好个狗眼看人低的泼皮,你再转正眼珠子,仔细瞧瞧我是谁?” 呆了呆,皮四宝立即怪吼道:“你是谁?他妈的巴子,你还会是谁?你能是万岁爷的大舅子,正宫娘娘的干儿?你个活腻味的——”他是一边骂,一面凑前仔细端详,突然间,这位“人蝎旗”的大把头傻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用力揉了揉,又看了一会,火烧屁股似的猛然跳将起来,他尖叫道:“老天爷,你你你你……你不就是卫大少?不,卫少主么?乖乖,可不真是卫少主么?” 叫嚷着,他又是躬身,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几种礼数一起来,一面呵呵大笑道:“可叫我找着了,可叫我找着了,少主啊,你真害得我们跑断腿,望穿眼,盼黑了心啦!” 卫浪云笑吟吟的道:“发了半天威,皮四宝,可到现在才认出我来啊?” 连声大笑,皮四宝忙道:“该打该打,该罚该罚,少主,都是他们这几个混帐方才在惹我生气哪,否则还不早就看见你啦——”—转头,他又道:“卜太丰,任新尧,还有你们‘公明堂’的‘生死四牌’,你们可看到了?我找着卫少主啦,他就是如假包换的‘勿回岛’少主,也就是这些日来我们四处寻访的卫少主呀,妈拉巴子的,你们还呆鸟一样站在旁边看啥把戏?还不赶快过来向少主施礼请安哪!” 卜太丰微笑道:“回大把头,我们业已施过礼,请过安!” 斜眼一睁,皮四宝愕然问:“这么说一一—你们早就知道他是卫少主啦?” 点点头,卜太丰道:“正是,早就知道了。” —边,任新尧还补充道:“我们在镇外大道上遇见少主的,卜大把头与陈二把头还陪同少主一道同来——一”皮四宝失望的“哦”了一声,泄了气道:“原来如此……”突然,他又—变脸,连连跺脚,“一群混帐,全是一群混帐,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们方才见了我为何尚不早说?为何还不快快通报大瓢把子?反了反了,你们是别有用心啊!” 卜太丰不慌不忙的道:“皮大把头,我们正要入内禀报瓢把子的当儿你就出来了,我几次三番要插口说明这件事你不都打断了我的话?我们全在听训,又有谁敢拦你老的贵言?恐怕这怪不得我们吧?” 窒了—窒,皮四宝咆哮道:“不能怪你们,莫不成怪自己?我是混帐?我是湖涂?你们是这样指责于我么?” 微微躬身,卜太丰道:“不敢。” 又是猛一跺脚,皮四宝大吼:“那就赶快入内禀报大把子呀!还呆在这里看什么羊上树?” 卜太丰正要回答,巨大的两扇黑漆大门已忽地启开,门里,一群人已连奔带跑的拥了出来,为首的一个秃头红脸,巨目狮鼻海口的大胖子一叠声惊喜交加的大叫:“我那兄弟呢?我那浪云兄弟呢?” 不错,这带头大胖子,便正是名满江湖的“蝎子庄”魁首——“无形手”赫连雄! 急忙迎上两步,卫浪云激动的叫:“大哥,我在这里!” 也不管卫浪云身上的泥污汗水,赫连雄冲上来一把将他抱个正着,一边还不住摇撼,这位一方霸主豪迈又喜悦的大笑道:“好小子,好小子,你他娘的可真会折腾老哥哥啊,这一阵子你又跑到哪里风流去啦?害得老哥哥,我食不安,睡不宁的,他妈的,有多少人为了你连双腿也跑断了啦!” 被赫连雄这一阵亲热的又搂又摇,卫浪云心里的感动与舒贴自是不在话下,但他身上那些累累创伤可吃不住劲了,于是,他笑笑,却痛得龇牙咧嘴……赫连雄身后,一个瘦长的,脸色黯青灰涩,五官棱角鲜明突出有如刀削斧劈的四旬人物踏上一步,语声低沉的道;“瓢把子,卫少主似是有伤在身——”闻言之下,赫连雄慌忙放手,他细细端详卫浪云的气色,不由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作孽啊,兄弟,这是哪一个王八羔子混帐东西暗算了你? 第46章 哥哥我要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这简直是造反了!” 卫浪云吁厂口气,苦笑道:“进去再说吧,大哥————”同时,他微侧身,又向那脸色灰青的怪异人物抱拳道:“古大掌旗,久违了。” 这位神色冷峭,表情坚毅人物,正是“蝎子”组织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大享一——“青衫追魂”古独航!可不是么,他并不像“蝎子”的其他人士一样仅只穿着黑皮紧身衣靠,他除了这身“蝎子”标记似的黑成衣之外,更在身上套了一袭淡青的长衫,淡青的长衫衬着他深青淡灰的面容,那形态,就越发显得阴森慑人了! 这时,他那张冷酷的脸孔上却难得的露出了笑颜,踏上两步,他双手执着卫浪云的双手,低缓诚挚的道:“少主,多日不见你了,此趟扬帆中原,大约吃了不少苦头吧?” 卫浪云眨眨眼,笑道:“你—定看得出来,总掌旗,我这—遭真叫走霉运,差点就叫他们摆弄得连口气全喘不上了!” 脸红如血,旁边的赫连雄大声道:“任他们是什么三头六臂,我也要替兄弟你出这口鸟气,他娘的,这不是等于骑到我们头上撒尿来了么?” 后面,又一个面色漆黑-----是一种怪异的泛亮的漆黑,体魄修伟.颔下更蓄了一把齐胸黑髯的人物大步行上,这人脸孔五官生硬而僵冷,除了眼珠子偶而转动之外,其他的器官根本毫不移动,猛然看上去,那种面色的怪异的黑,那脸上五官的僵硬,给于人一种奇特的印象一一宛如这人戴着一张漆黑的生铁面具—样!不错,这人就是“蝎子”组织中的掌刑首领一一“公明堂”堂主“铁面子”南宫远d瞎兑蛔呱侠矗12从胛览嗽萍死瘢祷暗纳麸先缃鹛换鳎纱喙希鹑诵南摇? “南宫远见过卫少主!” 连忙还礼,卫浪云笑道:“又有一年多了,南宫老大,这些日来你似乎更黑啦!” 唇角微勾,表示笑过了,南宫远道:“整日面对些为非作歹之徒,这张脸不黑也黑子!” 于是———— 紧跟着,卫浪云又见过了“蝎子”中的其他首要们—一—首席“天蝎旗”大把头“断耳”易少龙、“地蝎旗”大把头“大力神”葛未全、“木蝎旗”大把头“朱疯剑”焦乾、“火蝎旗”大把头“二命郎”段启光、“公明堂”首席执事“抛背雷”潘瑞等人,这些“蝎子”组织中的重要人物,差不了全和卫浪云熟识,有些更十分熟悉与了解,把晤之下,自是少不了一番热烈寒暄问候,忙乱了好一阵子,大伙儿才前呼后拥的簇围着卫浪云进入大门之内。 “蝎子庄”里,除了正面有三栋巨大的楼阁成“品”字形矗立,彼此间以长廊相连之外,真他的屋宇一律是整齐又精致的平房,这些平房便成为方形分达三栋楼阁的四周,每边各有三排,于是,这规律分布的十二条宽长房舍,看上去就如此辽阔又叠连了,靠庄院的后面,独立筑有—座高大的石砌巨厅,那里,便是“蝎子”“公明堂”的所在,—切执法,审问,囚牢也都包含在其中了,当然,亭台楼阁与精舍长廊之间,也点缀着花圃林园,棚榭假山,加上这—番布置,“蝎子庄”内便陪衬得十分的幽深雅致了,在这里面住着几近千人,却并不曾有种挤迫压窒的感觉,放眼四瞧,反而极为旷远悠宁……—大群人便直接走进这三座“品”字形大厦中靠右的—栋,这里,门楣上有—块上书斗大方正金字的横扁:“肝胆楼”! 刚刚在楼下这间陈设豪华的大厅中坐下,卫浪云还未曾开口说什么,赫连雄已—叠声的向左右叫道;“赶紧弄点‘冰糖莲子粥’跟‘桂花银耳汤’来,还有什么‘千层糕’、‘玫瑰饼’、‘桂桃酥’的一大堆乱七八糟也都通通给端上来,立时叫庄里的三名大夫准备最好的药材补汤,先到后面‘大风楼’楼下的客室去待着,等候着卫少主治伤,并且传令严密封锁消息,不准泄露卫少主到达之事,此外,由“天蝎旗”易少龙手下派人出去,尽快将卫少主安抵本庄的佳音禀传‘仙牛洞’田二老爷,所有的事马上就办,谁耽搁了谁就进‘公明堂’领罪!” 右耳只剩了一半,面目粗豪犷野的易少龙立即站起.他与旁边另—个早已侍立多时,眉宇精伶的中年管事,匆匆施礼后快步离开,赫连雄吁了口气,忽然又叫道:“娘的,还不快打盆水,拧条热手巾帕子来替卫少主净脸?” 正在忙着端菜搬椅的四名“蝎子”弟兄,闻声之下赶紧分人出去打水拿面盆,四个人那等马不停蹄的忙乱模样,直看得卫浪云都不好意思了。 好不容易,才算安静下来,卫浪云净净手脸之后,又啜了半杯茶,又喝了大半碗粥汤,再进了几块点心,他一抚肚皮,笑道:“吃不下啦,大哥。” 端详着卫浪云,赫连雄笑呵呵的道:“如今气色总算好上一点了,说起话来也较有精神啦,你就没看见刚才你那副鸟样子,他娘的委顿累乏得就像要缩倒躺下了!” 卫浪云喟然道:“你不知道,大哥,我这一遭就差点叫人家给活拆了,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未曾吃过这等的亏,受过这等的罪呢!” 摸摸油光光的秃顶,赫连雄急切的道:“都是些什么人坑了你?快点说出来让我们知道,娘的,我这厢心里就在咬牙啦!” 舐舐嘴唇,卫浪云道:“说出来并不稀奇,大哥,我们的那些老对头!” 咆哮连声道:“‘紫凌宫’?‘皇天堡’?‘六顺楼’?” 点点头,卫浪云道:“全齐了,另加一个‘铁血会’!” 双手猛—握拳,赫连雄巨目怒睁:“他娘的太叔上君,这头老狗可真叫瞎了眼,迷了心啦,他竟敢暗里与我们作起对来了?” 于是,干脆利落的,卫浪云将他这趟来到中土之后直至眼前的这段中间经过叙说了一遍,当然,这些日来他所遭到的迫害,暗算,与几个对头强敌的叵测之心他亦更做了进—步的剖析,然后,他在末尾道:“照这些情形看来,我们说句确实的话,争霸江湖,一统武林江山的大战,目前来说,也已等于展开序幕啦,所差的,就是尚未正式宣示,尚未明朗化及大规模的拼斗而已!” 以右拳击左掌心,赫连雄昂扬的道:“展开就展开吧,娘的.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存二君,早晚也会有这—天,我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顿了顿,他又咬牙切齿的道:“兄弟,他们这般心狠手辣的整治你,更是我这为兄的所不能容忍之事,就凭你所遭受的这些折磨,就成为我们大举行动的最好理由!” —旁古独航低声道:“老实说,这理由也已太够充分了,莫不成还等他们烧毁我们的墓业,活埋了我们的人手才算理由?” “铁面子”南宫远也冷沉的道:“以江湖上的传统,武林中的过节来说,便算没有含蕴着‘四霸争雄’的这个微妙局面在内,光是单纯的这件事,也足以形成强烈的报复根据,这怪不得我们,是他们先动的手!” “斜眼金牙”皮四宝也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怎么着,还等他们再进一步骑到我们肩膀上来撒尿?妈拉巴子的,卫少主身上这一笔笔的,可全是些血债哪!” 赫连雄重重颔首道:“不错,自古以来,便是血债血偿,由此推展,正好形成争雄天下的局面,达到我们一统武林的目的希望!” —拍手.皮四宝掀牙咧嘴的道:“瓢把子,说得对,反正我们不动手,他们也等不及了,与其叫他们先动手,还不如我们抢先—步,何况我们还有充足的道理!瓢把子,我皮四宝不才,便争个急先锋干干吧!” 瞪了皮四宝—眼,赫连雄道:“你慌什么?这件事还用得着你来担心?” 龇着满口金牙,皮四宝笑嘻嘻的道:“我是—向要抢头功的,瓢把子你老知道……”赫连雄“呸”了一声:“少废话,你只等着接令行事便成,别的不用管。” 这时,卫浪云道:“大哥,你这边可准备妥当了?” 点点头,赫连雄道:“早就妥啦,就等着你那边行动通知,只要你的通知一到,我就马上照着通知上的计划出兵攻击!” 卫浪云道:“通知还得等我展大叔亲发呢,其实在几个月前就拟定了,不过展大叔的意思,是等我这次再到内陆来看看情形之后,回去始作最后决定,他老人家是需要知道—下原计划是否有修改的地方,但我经过这连番的体验至今,委实认为用不着再加修改了……”性急的,赫连雄道:“那就请大叔谕发通知吧,咱们早点干,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也得提防他们存什么阴谋施展!” 沉思片刻,卫浪云道:“只有一件事,展大叔,田二叔与我还反复斟酌,不敢骤下决定……”怔了怔,赫连雄道:“哪—件事?” 苦笑了一笑,卫浪云道:“照原定计划,我们是先犬皇鼎堡’,次攻‘六顺楼’,因为‘紫凌宫’的势力范围较为偏远,所以把他们列为最后才对付,但有—种可能性我们却不能不加以顾虑,大哥,假如他们三方联手,或者两方联手呢?那样—来,恐怕我们就不容易占便宜啦,之所以将他们分为先后次序各个击破,逐—歼灭,担心的就是怕刺激了他们,使他们联合起来对抗我等,可是眼前他们都已先后算计了我,等于先后向我们启了衅,只要我们向他们三帮人之中的任何—帮动手,其他两帮自会立即警惕,甚至促成他们联手先行启战的可能……”赫连雄考虑半晌,缓缓的道,“当然,展大叔,田二叔与兄弟你的斟酌都极有道理,可是,在利害冲突,各为己益的原则下,他们联合的可能性也不见得太大吧?” 第47章 笑了笑,卫浪云道:“大哥,这就是我们希望侥幸的—点,我们的期望也便全放在他们互相矛盾的情形上了,在原先,二位大叔还有笼络他们三方中—至两方的心理,采劝先抚后灭”、“远交近攻”手段,但我们曾经试探了两次,却发觉十分不可能,现在我的这件事—发生,就更加不可能了!” 古独航深沉的道:“卫少主,这是一定的,‘六顺楼’、‘皇鼎堡’、‘紫凌宫’这三帮子人里,卓越之士多有,他们的见解十分精辟,眼光亦相当远大,我们能剖析之事,他们也差不多也看得清楚,换句话说,我们的如意算盘对方又如何揣摸不出呢?他们心中一有了数,自然不肯入彀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总掌旗还有什么高见?何妨说出来大家研讨研讨?” 古独航平静的道:“不敢当!其实我的浅见,与瓢把子的意思一样,少主,迟则生变,夜长梦多,时间一拖长了,便给了他们从长计议,仔细考量的空隙,他们如果于—再权商之下,察觉我们的威胁力量与他们本身实力之可虑,那么,他们便极可能暂时捐弃成见利益于一时,先行团结起来攻击我们,如此,恐怕我们就要承受不了,大大的吃亏了……”棱棱的双目一闪,他又接着道:“因此之计,少主我以为还是遵照展岛主的原订策略,立刻出兵攻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无法呼应,这才是上策!” 忽然皮四宝又插嘴道:“呃,总掌旗,他们假如真个结了盟联合起来对付我们,难道以后他们之间就会相安无事?我不信,他们包管马上就跟着起内讧,他妈拉巴子的形成‘狗咬狗,一嘴毛’的把戏了……”冷冷的,古独航道:“四宝,那虽是必然的,却已是后来的事了,不论他们将来怎么自相残杀法,如果他们先联手打垮了我们,那些事对我们来说,也已失去意义了,而一件失去意义的事,我并不认为有在此提出讨论的必要!” 呵呵—笑,皮四宝道:“是我多此一问,总掌旗,我只是表明我个人的想法而已……”古独航啼笑皆非的道:“我今年四十有六,四宝,但你这些年来,简直将我气得至少比实际年岁看起来像老了十年!” 皮四宝满口金牙—闪,斜眼微吊,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总掌旗……”啜了口茶,卫浪云接上口,低沉的道:“古总掌旗说得极有道理,我认为应当这样做法,至少,可以打断他们联手的可能性!” 古独航严肃的道:“是的,少主,他们宿怨已深,长久仇视,便有某一方面起了这个心,往返洽谈游说也颇费时日,只要我们行动快速,立时下手,他们断乎再也串通不及了!” 卫浪云连连点头,道:“很对,很对,是这种情形……”赫连雄忽道:“兄弟,万一我们在攻扑他们一方之际,另一帮抽空打我们的后背,这种可能大不大?” 微微一笑,卫浪云道:“非常大。” 搓搓手,赫连雄道:“这不就麻烦了?” 卫浪云胸有成竹的道:“当然这是件麻烦事,但至少也比他们合起来顽抗的强,关于这个可能,我们也已考虑到,所以,只要—旦动手,我们便倾尽全力,有如泰山压顶,怒浪齐掀,针对一点猛施歼灭,决不给任何敌人有残喘余地,更不给任何对头有可资利用打击我们后背的空间!” 顿了顿,他续道:“因此,只要行动开来,我们便须绝对的守密,尽速的攻杀,不可粘缠,务必一举溃敌,一举歼敌,叫其他两方的任何—方都来不及乘空隙,捡便宜,我们要做到一点,当消息传出,我们也已来到另一个目标的面前了!” 赫连雄大笑道:“等到第二个强敌再溃败,剩下那一个便只好和我们单挑独斗啦!” 首次深长的一笑,古独航道:“这就像锥尖,对准一点,猛戳透穿!” 卫浪云赞扬道:“好比喻!” 他仿佛有点自嘲意味的笑了笑,又道:“但愿我们这支锥尖,在连透数点目标之后,仍然未钝,尚有足够的尖锋再透穿最后一点!” 赫连雄道:“你是说——怕我们损失过大,无力全盘歼敌?” 卫浪云—笑道:“希望不会。” 信心坚强,赫连雄道:“就凭我们的雄厚力量,乃是决然不会的!” 于是,卫浪云即席修书两封,一封专送“勿回岛”岛主“月魔”展履尘,一封呈送“仙牛洞”田寿长,在这两封极度机密的信函里,主要的便是综合今日各人的献议,促请展履尘与田寿长二人同意立即行动,依照原定计划攻扑“皇鼎堡”、“六顺楼”、“紫凌宫”,至于卫浪云本身的遭遇,虽也重点提述,却已成为次要的了。 赫连雄重又招回属下的首席“天蝎旗”大把头“断耳”易少龙来,他问明了易少龙派往“仙牛洞”禀报佳讯的人选后,立即改令由易少龙怀信亲往,另外,专程“勿回岛”竭见展履尘的人,赫连雄却毫不考虑的指派了他的第一号臂助古独航! 这时,卫浪云笑道:“总掌旗,就在鲁境西南方靠海边那个‘甘县’八五八书房境内有座‘攀星山’你可知道?” 古独航颔首道:“很熟,那座山就靠在海边。” 赫连雄接口道:“‘攀星山’正山腰有一块又粗又深的合抱怪石荀凌空插起,顺着这块怪石荀往右走一百一十步,穿过一片树丛,你便会十分惊奇的发现一道窄谷,窄谷底下便是—湾静水,顺谷而出,即为黄海,在谷底,浪云兄弟的那艘专用座船‘怒鲨’便泊在那里,是不是,兄弟?”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一点不错,是老地方。” 得意洋洋的,赫连雄笑道:“浪云的那条船可奇妙得很呢,独航,那是我仅见的最好的一条船,也是我所坐过的最享受的一条船,有三桅,另外,利用齿轮的绞动还装设了两具钢制水鳍,只需一个人轻轻的摇动齿轮把手,装在船尾两边的巨大水鳍便快速摆动,催船疾行,那两只水鳍就和两只桨的作用一样,但是,却有一百只浆划动的推进力量!” 眉飞色舞的,他又道:“那条名叫‘怒鲨’的船可不是木头做的啊,它是铁皮包橡木的,外头漆黑色,船首尖锐如刃,两侧更以白漆绘着鲨鱼嘴,船尾巴高,翘离水面,再加上船身建造之际,除了一座船楼略微突起船面有六尺之外,其他的一切全隐在船板之下,因此看起来那条船就像是一只尖梭子一样,张满了帆再摇动水鳍的话,乖乖,那一跑起来就在陆上乘马也追不上了,只见绿波分裂,白浪滚滚,好家伙,快得叫人跳脚!” 古独航十分神往的道:“这么奇妙的船,我可要好好尝试一下!” 咕咚喝了口茶,赫连雄兴致勃勃的道:“我也已坐过三次了,船里分六个舱,一个是浪云住的,两个客舱,两个操船弟兄们的舱,另一个则是粮食舱,船尾另有铁制淡水库,嗬嗬你看舱里的陈设吧,一片雪白,白熊皮的铺地毯,白纱幔,白缎子卧榻加上白丝绣着芙蓉团的罗帐,白玉香炉,白玉杯箸,连他娘拖鞋也是白绸刺花的,要不瞧着船舷的小窗外景致在移动,还真不敢相信自家置身在船上呢!” 有趣的再度笑了,古独航渴望的道:“希望我能快点上船,瓢把子,经你这一形容,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大笑一声,赫连雄道:“急什么?你马上就要登程,不用两天便可抵达‘攀星山’,三天后的现在,你早就坐上了‘怒鲨’船,在茫茫大海里乘风破浪了,呵呵,那等滋味,可够过瘾的哪……”摸摸大脑门子,他接着道:“船首、船尾、船舷两侧的铁壳板里,全暗装有强力机簧控制的弩石火箭,只要一拉连接各部位的铁柄,铁壳立掀,现出上百圆洞来,里头按装的弩石火箭马上雨也似的喷射而出,娘的,只要在三十丈左右的远近里,任是什么敌船也逃不过,包管毁裂燃烧,呵呵,前年子浪云兄弟即曾表演给我看了,只见他一拉右弦铁柄,好家伙,放在那边水上做靶子的一条破船,便马上吃暴飞涌到的强弩、尖石、火箭砸了个稀里哗啦,加上大火熊熊!” 他又笑着道:“独航,假如你在半途上遇着什么贼艇盗船妄图拦截的话,你便可以一开眼界了!” 古独航微笑道:“重责在身,这种机会还是少碰上的好,要开眼界,也等到日后再央请卫少主表演一番了!” 卫浪云这时慢吞吞的道:“本来,我倒想在古总掌旗面前为我那条小船吹嘘一下的,大哥这一描述,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了,总掌旗,—切情形正如大哥所言,船上一共有本岛操作弟兄八名,另厨师一人,船长三十六尺,宽丈二,船上的领班姓胡,叫胡安,你称呼胡老二就行,见面之后,有几句暗语总掌旗要记得,你先开口说:‘千顷碧波壮黄海’,他会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管他,接着说:‘五门甲士勇勿回’,然后,你再表明身份,略示此行原因,便可正式指挥我的座船,直驰‘勿回岛’了!” 赫连雄叮咛道:“可得记清楚呀,独航,别到时忘了暗语,可就真他娘要成了你的名字一—独航啦!” 古独航默记数遍,笑道:“瓢把子放心,不会忘记的。” 赫连雄颔首道:“那么,不要耽搁时间,你与少龙马上整装出发吧!” 说着,他又一看早已待行的易少龙,道:“你也一样,留神路上别出岔子!” 两位“蝎子”组织中的首要人物连声答应,纷纷施礼后快步离开大厅,赫连雄也交待其他众人不必留下,等大伙儿全都查清之后,赫连雄才伸了个懒腰,笑呵呵的道:“兄弟,我这就叫人扶你到后面‘大风楼’的客室歇着,那三个大夫约模也等得够久了……”卫浪云乏倦的道:“不用扶,大哥,我自己还能走。” 第48章 说着,他缓缓站起,随着赫连雄从厅旁的侧门经长廊直往后面的“大风楼”走去。 一面徐步走着,卫浪云边低声道:“大哥,我这一次连番遭人暗算,肉体上的折磨我不在乎,最令我痛心的,就是我的兵器,暗器,信物全丢了……”赫连雄关切的道:“丢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派人找回来?”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我的那对‘比日锤’留在‘铁血会’里头,暗器,信物,加上一大堆银票金珠则落到‘六顺楼’手上了……”沉吟了一下,赫连雄道:“你的那对‘比日锤’可要设法取回来,暗器及财宝不要也罢,暗器可另外打造,那点财物丢了也不甚要紧,至于信物么,你何妨改变—个形式再铸一种?原来的宣告废弃算了!”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大哥,信物乃是代表我本人声誉的立信之物,怎能随便改易废弃?暗器我也想再找回来,那对‘比日锤’自是更不用说了,只有银票金珠还无所谓……好在我抓着什么东西也可以当兵刃暗器暂用,在我原来的家伙没有找回之前,便麻烦大哥动脑筋给我凑合两件趁手玩意!” 赫连雄颔首道:“没有问题,我去安排便是。” 忽然,他又问:“你的宝贝马儿‘狂火’可是骑着来的?” 苦笑一声,卫浪云道:“也陷在‘铁血会’了。” 皱皱眉,赫连雄沉吟道:“娘的,你可搞得够狼狈……我们都必须设法看看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和马匹找回来才是,这些玩意全是你的招牌,也委实丢弃不得,否则,你的面子可就大大的无光了……”耸耸肩,卫浪云无可奈何的道:“先等我养养伤吧,把伤养好再说,指望我可以暂用别的家伙及马匹代替,待过几天我们再好好商议一下看。” 双目一睁,赫连雄振奋的道:“对了,可请田二叔想想法子,浪云,你这位二叔出名的鬼点子多,他可是确确实实的‘百窍星君’呐!” 一下子也想起了什么,卫浪云笑道:“不错,二叔曾说过,他暗地在我们的几个大对头内部安排了什么妙计,我可问问他看,有没有法子交换回我的那些东西,‘铁血会’里我推断二叔尚未施手脚,不过,他总能想到方法要回来的……”赫连雄笑道:“我十分相信。” 一路谈着话,他们也已进入“大风楼”,这栋楼阁,乃是赫连雄自家的居住之所,非但布置瑰丽高华,室间宽大,楼里楼外,更是禁卫森严,防守周密,特别的显出一种雍容威武的味道。 客室是在楼下的有边,那是一共两进相连的舒适房间,陈设清雅恬淡,十分宜人,这里,若非赫连雄的生死至交,是不可能住进来的,而赫连雄在外头的生死至交可以说并不多,因此这里的客室几乎终年到头全空着不用,而卫浪云每次到来,便会住在里面,来往的次数多了,他对这间空室也自然的熟悉和感到亲切起来了。 赫连雄亲伴卫浪云入室,里面,早有三个身着纺绸夹衫的中年文士在肃立静候着了,大出赫连雄意外的是,嗯,“斜眼金牙”皮四宝居然也似模似样的背着手在室内来回踱着方步呢。 低咳一声,赫连雄道:“四宝,你怎么也来了!” 嘻嘻一笑,皮四宝抢上—步道:“回禀瓢把子,你忘啦,卫少主每次前来,都是由我随伴侍候哪,这一次他负伤累累极待医治,我岂可溜之乎也?” 没有好气的哼了一声,赫连雄要卫浪云到内室先行躺下,然后,命令那三名大夫马上开始尽心治疗,同时严嘱皮四宝小心照拂,他自己尚不释怀,又跟着进入探视去了。 柳残阳>>《雷之魄》 第九章论天下英雄 来到“蝎子庄”,也已有十天了,在这十余天里,卫浪云过着的日子可说是异常舒适与平静的。他住着“蝎子庄”里最好的房间,吃着最丰盛的食物,得到最悉心的治疗及照护,那三位“蝎子庄”的专任大夫,可以说全是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在他身上下功夫,三个人分班轮值,几乎寸步不离,非但按时把脉、闻息、观色、上药,甚至连熬汤煮水的差事也担当了,他们严格仔细的替卫浪云治伤,倾尽一切可能来使他加速痊愈,那种专注劳神的苦心,就算对他们的尊亲吧,也不过就是如此了……自然,“斜眼金牙”皮四宝更加不离左右的。 入夜了,天气有些凉森。 在“大风楼”后面的小回廊上,卫浪云安适的半躺在一张铺着虎皮的斑竹靠椅上,皮四宝则端了只矮凳在旁坐着相陪。 一名司职大汉正悄然将小回廊上的两盏绿纱八角宫灯点燃,绿幽幽的光芒映照着回廊,将卫浪云与皮四宝的身影,全融进了一片冷清的朦胧光辉里,廊外,更投下了模糊的栏柱人影。 舐了舐大龅牙,皮四宝堆着笑道:“少主,呃,你好似有什么心事?” 卫浪云吁了口气,低声道:“一点也不错,我可不有心事!” 皮四宝笑眯眯的道:“啥心事嘛?” 瞧了瞧左手上包裹着的白布,卫浪云道:“已经十天啦,怎的‘勿回岛’还没有消息过来?古总掌旗也没回来,就连易少龙易兄也没个信儿,再怎么说,‘仙牛洞’可不算太远呀……”数着手指头算了算,皮四宝道:“少主,你可别急,总掌旗到‘勿回岛’,不说担着多大的责任,这等重要的事,展岛主也得斟酌几天才能回话,就算这一来一往的路途吧,又是山又是水的,光赶路也要六七天才能到,除非长着翅膀,哪有这么快法的?而‘仙牛洞’离这里也有五百多里地,骑在马上,恐怕这来回一趟,亦非十天八日莫办,他们带消息回来,依我看哪,还得过两天才能见到人。” 卫浪云愁苦的道:“如今也不知道岛上及‘仙牛洞’那边的情形如何,可真急人,对头方面,十有九成是在秣马励兵,剑拔弩张了!” 点点头,皮四宝道:“这是定然的,‘皇鼎堡’、‘六顺楼’、‘紫凌宫’,加上‘铁血会’的那批人,没有一个是呆鸟,他们这次不但为了坑害少主你而闯下这场大祸,彼此之间也发生了冲突,眼看着的情势变化是‘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明显着的’,当然他们那一帮也会加紧防范,随时准备来个大热闹……”缓缓的,卫浪云道:“眼看着,漫天的战云就要起了……”搔搔头发,皮四宝懒洋洋的道:“起就起他妈个巴子,谁不是肉做的哪?他那些邪龟孙能捅我一刀,我就包管也给他掖进—把匕首!” 卫浪云道:“你甭这等轻松,四宝,一旦干了起来,那场面可就够瞧的了,定准是血腥遍野,尸横满坑!” 皮四宝舐舐大龅牙,道:“既是避免不掉,也就只好看着他‘血腥遍野,尸横满坑’了。” 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卫浪云又道:“对了,四宝,赫连大哥托你办的那几件事,可办妥了?” 眨眨眼,皮四宝笑道:“属于少主的事,我皮某人还敢磨蹭不成?早办齐全啦;‘旋头侧’照着原先的轻重、大孝规格,以及材料又打造了一对,那‘比日锤’我也尽量按照少主早前的式样叫工匠铸了两只,只是可能不如少主原有的来得趁手,来得名贵,里面也没有少主原有的那对锤里头所暗藏的花样……”卫浪云笑道:“我这已很满足了,我原有的那对‘比日锤’各重十五斤,锤头锤身全是‘骨银’及‘白钢’铸造而成,这两种材料的开采冶炼沿传于上古的特别方法,如今早已绝了传,当然你无法再照样打造一对……”皮四宝“啧”了两声,回忆道:“便是你不说,少主,我也知道你那对宝贝只怕是再难找到相同的一双了,斗大的锤头上嵌突出四十九枚三角尖锥,每只小小的尖锥上却又雕镂着精致的龙纹,略一运转,银光如雪,耀眼夺神,仿佛是一对放射着冷焰的太阳球,核桃粗细的三尺杆柄上却又各行浮雕着日头烈火图,日头在杆中,九朵火焰分雕杆柄上下,那么一挥,啧啧,像是浮雕在杆柄上的日头暗芒在闪动,九朵火焰也全待飞洒出来了:不说试试手,只看上一眼,便也晓得是对好家伙啦……”卫浪云也有些得意的道:“亏你记得这样清楚,四宝,我的这对‘比日锤’,可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相传乃春秋战国之时,兵器名家‘盘欧子’所铸造,他所造用的材料,全是那时以秘法开采冶炼的两种硬物,一是‘骨银’,一是‘白钢’。‘骨银’其硬过铁,碎石如粉,而‘白钢’则非但坚固细密,更有一种特点——能映射出夺目的明亮光华,就好像太阳的毫光一样,唯—与阳光不同的,是阳光乃炙热的,‘白钢’的光芒却异常冷森,不过,它们的功能却俱可耀目炫眼,令人神迷……”皮四宝笑呵呵的道:“闻说还是少主过世的老爷子早年在极西‘大荒山’—处崖洞里巧得的呢,当时那崖洞的一张石床上还横卧着一具骷髅架子,这对‘比日锤’便枕在那具骷髅的脑壳下,令老太爷—直到仙逝之前,还琢磨不定那具骷髅是否即乃‘盘欧子’本人?” 眉梢子—扬,卫浪云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皮四宝道:“听瓢把子闲谈中说起来的……”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我爹不能肯定那具骷髅是否即为‘盘欧子’本人,他老人家还怀疑会不会是曾经拥有这对‘比日锤’而且多次以之出阵的燕国大将‘宗郎’?你知道,后来燕国兵败于秦,‘宗郎’亦告失踪,不晓得是‘盘欧子’收回了这对‘比日锤’,还是‘宗郎’继续执锤隐逃? 第49章 总之,那‘大荒山’崖洞石床上的骷髅,脱不了他两人的一个。” 一龇牙,皮四宝笑道:“如今却问不出个名堂出来啦,骷髅也不能开口呀!” 卫浪云道:“所以直到爹将‘比日锤’传我,更到了今天,我也没有查明这对宝锤的根源来自何人……”皮四宝道:“用着趁手便结了,何苦花费那大脑筋?” 低喟一声,卫浪云道:“如有机缘,我却十分盼望弄清楚,是由哪一位先贤前辈那里得来这对‘比日锤’的呢……”笑眯眯地,皮四宝又问:“这对锤上的机关,可是田二太爷设计的?”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原本就有了,说不上是什么机关,全凭一股巧劲,譬如说,用力挫腕抛臂,锤头即会脱飞而出,由—根细长的银链子连缀着,可以在丈内远近袭敌,只要猛一收扯,锤头立回,它上面的银链子也将巧妙不过的缩隐入杆柄之内,当然,练到这收发随心的地步,多少是要费些时日的,另外,将锤柄柄底的锥状座右转一圈,奋力挥锤,锤头上面的四十九枚三角银锥就会弹射伤人,但能把对方伤到什么地步,弹出角锥之际所能发挥力量的大小,却全要看使锤人的功夫造诣如何了……”皮四宝诚心诚意的道:“少主你使着这对‘比日锤’,它的威力恐怕就要发挥到最大限度啦!”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你小子少拍马屁!” 皮四宝忙道:“这全是真心话,少主,绝不是我故意给高帽子你戴……”在斑竹椅上轻轻转动了一下,卫浪云又道:“我受了这次活罪之后,得到一个教训,四宝,我要将这教训的经验告诉你知道……”皮四宅颇有兴趣的道:“少主,说来听听?” 卫浪云道:“很简单,对人对事,千万不要粗心大意,更不可目高于顶,暴张狂妄,切须养成时时谨慎,步步留神的习惯——就以这我次在那道干涧里吃‘铁血会’整治个狠的这件丢人事来说吧,因为我自认功夫到家,名头响亮,一路上便悠哉游哉,大模大样,根本便不相信会有人敢找我麻烦,甚至连朝这方面想也没想过,但事实上呢,人家却正准备好下我的手啦,变化突然发生,我的家伙放在马鞍旁的长皮囊里,暗器拢在马鞍另一边的鞍袋里,得,就这么赤手空拳的与‘铁血会’的人硬拼,到末了连拿兵刃暗器的时间全没有了,幸亏身上还暗藏了些小利器,否则,那个跟斗栽起来,就不知道要栽得多大了……”搓搓手,皮四宝道:“放心,少主,我的家伙是从不离身的,就说现在吧,也还带在身上呢……”笑了笑,卫浪云道:“不管怎么样,你能永远记得谨慎小心,时刻留神,包能益寿延年,不会在不该死的时候挺尸……”大龅牙一龇,皮四宝道:“前大街算命的李瞎子给我算过次命,他说我可以活到七十九岁,善终,并且命里注定有三妻四妾,一生享用不尽,少主,你就甭替我操心啦……”卫浪云忍俊不住道:“你想得倒怪美……”皮四宝笑道:“命里注定嘛,八成是假不了。” 抿抿唇,卫浪云道:“这些日子,没挨骂吧?” 眼皮子一翻,皮四宝道:“骂是没挨,不过却叫瓢把子训过好几次了……”有趣的一笑,卫浪云道:“训什么?” 做了副怪像,皮四宝道:“瓢把子怪我在守护少主你的时候还仍不忘喝老酒,又教训我不该在翠月青琴她们进来侍候梳洗之际吃她们的豆腐……总之,熊得我龇牙咧嘴,连个屁也不敢放,在他老人家跟前,我这龟孙子是做定了……”听得卫浪云正想笑谑几句,小回廊的尽头石阶上,一名身穿皮马甲的彪形大汉也已急步走近,站定皮四宝一边,躬腰、尊敬的道:“禀皮大把头,瓢把子即到。” 怪眼一翻,皮四宝大刺刺的道:“到了哪里?!” 大汉朝廊头一指,轻声道:“即将到达这里了。” 哼了哼,皮四宝一挥手,道:“知道啦。” 于是,传禀大汉匆匆退下,卫浪云与皮四宝立刻站起迎候,须臾之后,步履声响,“蝎子”组织中的魁首赫连雄已出现在走廊那头,他那高大的身体后面,竟还跟随着两个人——“断耳”易少龙与“青衫追魂”古独航! 皮四宝这时再也没有他惯常的那种吊儿郎当之状,抢上一步,他垂下两手肃立着,满脸正经的道:“皮四宝恭迎大瓢把子。” 赫连雄看了看,沉缓的道:“你没给卫少主添麻烦吧?” 嘻嘻一笑,皮四宝道:“我哪敢?瓢把子,卫少主可就不让我离开一步呢。” 赫连雄忍不住笑骂道:“马不知脸长的东西!” 卫浪云笑接道:“四宝和我臭味相投,有他陪着最好不过,大哥,这些天来,亏他给我解了不少闷呢……”呵呵大笑,赫连雄道:“这小子泼皮了多少年,一点不改,也只有你还欣赏他!” 顾不得再谈笑,卫浪云忙对“青衫追魂”古独航与“断耳”易少龙二人招呼,道:“二位回来了?这一趟定然十分辛苦,我在这里都几乎连眼也望穿啦,二位消息如何?” 古独航与易少龙两人的神色现露着异常的庄重和严肃,他们谨慎的四周扫视,探查有无窥听的可能,等确定没有问题了,古独航才低声道:“少主,我们两人已分别得到展岛主与田二爷的指示一—”赫连雄沉声道:“不用急,慢慢谈一——四宝,叫人备座!” 答应一声,皮四宝拉开嗓门大喊:“钱铁皮,搬几只椅子来呀,你他妈个巴子也没看见是谁来了?不开眼的东西!” 方才那名退下去的大汉,立即由里面一叠声的回应着奔了出来,双手提着三只大圈椅,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下,然后,又躬着身离开。 斜眼一吊,皮四宝叹口气道:“唉,这些司职的混小子,简直越来越不行啦,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却都生了副猪脑子,—点眼色也没有。” 赫连雄一面坐下,边道:“就是你行!” 皮四宝陪笑道:“不敢,瓢把子。” 卫浪云焦急的向古、易二人道:“刚刚我还在与四宝提起二位来,事隔十日,犹未见二位返庄,心里实在悬念,生恐二位在半途上出了什么差池!” 他望着对方那两张风尘仆仆,神色乏倦的脸孔,又道:“二位可是才到?” 古独航点点头,道:“从进门到现在,怕还不足盏茶功夫。” 易少龙也微笑道:“我与总掌旗竟是一脚前,一脚后的赶抵庄门,我两个连脸上灰尘也未及揩—把,便马上看见瓢把子,瓢把子连一句话也没问,便随即带我二人前来谒晤少主……”歉然一笑,卫浪云道:“不敢当,这些日子,二位可真够苦了……”赫连雄不耐烦的道:“都是自己人,还客套个鸟?独航,还是你先说说此行经过,你说完之后,少龙接着说!” 古独航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才自贴肉衣衫的密兜里取出一只狭长小巧的牛皮纸包来,牛皮纸上也已被汗水沾浸得湿漉漉的了,他双手送到卫浪云面前。 连忙接过,卫浪云打开牛皮纸,又是一层黑软绸,嗯,竟是一只三寸长,两寸宽的扁平铁盒,铁盒正面,浮雕着一狰狞凶恶的鲨鱼图,图案下方,便是三个方正的凸体字:“勿回岛”! 轻轻的,卫浪云将盒盖启开,里面只有—块与盒底同样大小的白绫平铺着,白绫上仅是简简单单,却龙飞风舞的四个苍劲狂草:“依你所议”;绫角,则是一只葫形的钤营一“展履尘”! 微微一笑卫浪云将铁盒收好,道:“总掌旗,细节可是用你口传?” 古独航讶然道:“你猜得到?” 卫浪云笑道:“展大叔育我多年,情同父子,他老人家的行事手法,我焉有不知之理?” 古独航颔首道:“不错,细节乃由我口传。少主,展岛主已铁定七日后发兵,扬旗中原,贵岛所属五门齐出,岛上高手全部投入此战,大约在十天后在‘甘县’‘攀星山’北十五里处的‘牛头湾’登陆,以全军之力,挟雷霆之威,直指山西境内‘孤围山’‘玉松崖’一一‘皇鼎堡’的老窝,以求—举溃之!” 低声喝彩,赫连雄振奋的道:“好气魄,我这已觉得胜算在握了!” 眉飞色舞的,他又急切的问:“那么,我们呢?独航,我们扮演什么角色?” 古独航正容道:“奉展岛主面谕,我们的人直接潜往‘孤围山’南麓的‘八王庙’前与‘勿回岛’大军会合,但却需要绝对隐密!” 搓着手,赫连雄连连点头道:“好极了,我们自会隐密行动一—”古独航又道:“瓢把子,展岛主一再交待,我们在行动之时,非但要加意小心,莫漏风声,而且至‘孤围山’与‘勿回岛’方面人马的会合之时间,亦必须拿捏准确,不可早到,也不能晚到,以免为敌识破,各个歼灭!” 一下子胀红了脸,赫连雄不服的道:“娘的,凭他‘皇鼎堡’要想各个歼灭‘勿回岛’及‘蝎子’上下,只怕连这个梦他们也不敢做!” 笑笑,卫浪云道:“小心点好,大哥,这不是发牛脾气的时候!” 侧首,他问:“规定会合时间在哪一天?什么时辰?” 古独航低沉的道:“自今日起算,第二十五天的正午!” 心中默默盘算丁一下,卫浪云道:“如此说来,我们在十天后就得启行了,从这里赶到山西‘孤围山’,路上兼程赶恐怕也得个十来天!” 赫连雄道:“差不离,就这么办,十天后启行。” 卫浪云续道:“对于我,总掌旗,岛主有什么指示么?” 第50章 笑了,占独航道:“还说呢我刚刚将少主你遭到对方暗算,身受创伤之事说完了一半,展岛主竟猛占丁自他那张金交椅上跳了起来,脸色陡然大变,声音都有些发抖的问我,你的伤势如何?等我禀过无碍,他老人家才如释重负般倒回椅上,嘴里一边喃喃念道,经我细听,才晓得他是在咒骂,‘皇鼎堡’,‘铁血会’,‘六顺楼’,‘紫凌宫’这些对头,过了斗晌,却又在嘀咕少主你,好大一阵子,展岛主才算平静了下来,我看他就差点惊得连颗心也跳出口腔子啦!” 耸耸肩,卫浪云道:“看吧,这次见了大叔,少不得一顿臭骂!” 赫连雄大笑道:“一顿骂是轻了,如果我是展岛主,不狠狠打你一顿屁股才怪!” 卫浪云笑道:“老天保佑,幸亏你不是。” 这时,赫连雄又道:“独航,展岛主可告诉你要我们去多少人?” 点点头,古独航道:“岛主点了名呢,差不多我们组合里头的高手有大半占全了!” 赫连雄忙道:“哪些人?” 古独航笑道:“瓢把子你,我,‘天’‘地’‘人’三旗的大二把头,至于南宫堂主,展岛主说留他下来偕同‘金’‘木’‘火’三旗各首要守庄,以免庄内空虚,吃敌方乘隙而入,打我们—个兵不及援!” 哈哈一笑,赫连雄道:“展岛主想得十分周详呢,成,就这么办,虽然我们的那些对头不一定尚有这个力量打我们的空档!” 古独航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瓢把子,就算‘皇鼎堡’在我们大举进袭之下,不一定有这个反击之力,但‘六顺楼’‘紫凌宫’他们却不见得,我们是‘勿回岛’的死党,他们全清楚,他们在得悉火并正式展开的消息后,衡量一下全盘局势,自知利害轻重,万一他们横上了心,突然抽冷子打我们个措手不及,那时庄内硬把子大部份都不在,实力空虚,岂非要明吃大亏了?”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留‘公明堂’南宫堂主及后三旗首要们镇庄不出,是绝对必要,而又是绝对明智的一件措施!” 赫连雄道:“好吧,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忽然,他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手下儿郎须带若干?” 古独航道:“这一点岛主却末限制,但依我之意,兵在精而不在多,用不着带领大批人马,瓢把子,我看,至多百人足矣!” 赫连雄略一沉吟,道:“就带百名儿郎同去好了,少龙,你负责在各旗属下挑拣,记住要选些身体好,把式硬,够机伶、够利落的孩儿!” 易少龙沉声道:“是的,下去后我就办理?” 憋了好久的皮四宝忙道:“易老大,我旗里多的是这等角色,我帮你挑,包管错不了!” 笑了笑,易少龙道:“四宝,你别把你全旗的人都选上了!” 皮四宝眼皮子一翻,道:“哪里活,我是—向公平的!” 一瞪眼,赫连雄道:“你只要跟着去就得了,少管闲事!” 皮四宝连忙分辩:“我不是管闲事,瓢把子,我是在为易老大分劳……”哼了哼,赫连雄没有理他,又问古独航:“展岛主可曾通知‘仙牛洞’的田二爷及其他各方盟友了?” 古独航正要说话,易少龙接口道:“就在我回来的前半天,田二爷已经接到‘勿回岛’方面的‘金眼鸽’传信,知悉一切!” 赫连雄满意的道:“很好,到底天上飞的比地下跑的来得快,浪云兄弟,你们也真够瞧,竟能将那种体健翼长,却野性难训的‘金眼鸽’调教成为如此管用的传信飞禽!” 卫浪云一笑道:“这全是二叔的法子,却也费了不少心血呢,这种‘金眼鸽’与海鸥同属一类,耐力强,飞翔远,难得的是记忆好,对于它的窝巢有种特异的依恋,只要一放出去,必定直返原地,不死不休,因此,在‘仙牛洞’训练成的鸽子便置于‘勿回岛’,在‘勿回岛’训练成的鸽子就放在‘仙牛洞’,同样的,其他各友派盟帮亦皆如是,都有这种鸽子寄饲着,有急事,便由这‘金眼鸽’带信通知,比起什么快马快船都来得方便,只是有一个缺点,这鸽子载重有限,重大消息也不能长篇大论,说得详尽罢了,再有,还怕万一鸽子出了意外了,对啦,大哥,庄里不是也曾寄饲了几只直对‘勿回岛’及‘仙牛洞’方面传信的鸽子了么?” 赫连雄不禁瞪了一旁的皮四宝—眼,恨恨的道:“你问这泼皮吧!” 卫浪云向皮四宝道:“怎么?鸽子不在了?” 皮四宝面红耳赤,尴尬十分的道:“这……呃,全是我的不该……我实在糊涂……”料到三分,卫浪云道:“说说看,怎么回事?” 皮四宝窘迫的道:“这个……嘛,是这样的……前个月,对了,是前个月,我……我喝醉了老酒,一时迷糊,就,就……就到鸽笼里抓出那四只‘金眼鸽’,当做烤乳鸽吃下肚了,为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不安,还让瓢把子臭骂了一顿……”卫浪云先笑道:“好一味下酒莱碍…”赫连雄冒火道:“娘的,当时就差一点气破了我的肚皮!要不是这混小子做的这件混帐事,固然‘勿回岛’仍须独航亲跑一趟,但‘仙牛洞’那里却可以用鸽传信,也免得田二爷多焦急了几天,你来的时候,我也想到这—层上,但鸽子早下了皮四宝的肚,除了派人赶去报讯,又有别的什么法子?” 哧哧大笑,卫浪云道:“我起先还忘了用飞鸽传信的法子了,不过就算记得也没有用啦,好在这两件事十分重大,往‘勿回岛’及‘仙牛洞’去仍以专人带信较为可靠……”这时,赫连雄又转向易少龙:“少龙,对这档子大事,田二爷可有话传下来?” 易少龙平静的道:“本来,田二爷是要与我一同赶回来的,就是因为在启程之前接到展岛主的飞鸽传书,为了要立时策应布置,所以才临时决定不来了,田二爷交待我回来先传一句话给卫少主——”怔了怔,卫浪云道:“哦?什么话?” 略一迟疑,易少龙苦笑道:“少主千万别生气,这句话我可是转传田二爷的原意,一个字也不敢妄添,不敢妄减,二爷交待一定要将这句话传到——”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卫浪云也只好厚着脸皮道:“你就照直说吧,易兄,我听着就是了,当然,我也晓得这句话不会是‘天官赐福’……”搓搓手,易少龙尴尬的道:“那么,尚请少主恕罪,我这就大胆传过了……”卫浪云忙道:“请,别客气。” 吞了口唾液,易少龙缓缓的道:“田二爷叫我见了你就骂一句‘好个粗心大意的小畜生’!” 此言一出,赫连雄第一个忍不住笑得前合后仰,连一向严肃的古独航也难以控制的笑出了声,皮四宝更乐得龇牙咧嘴的直喘气道:“嗬……嗬……嗬……二太爷可真为了少主急得发疯呐……就由这句话,也已证实他老先生的焦灼心情了……这一下,只怕把他的鸟也急歪啦……”“呸”了一声,赫连雄笑骂道:“闭住你那张臭嘴,娘的,你也不分个上下尊卑,满口的放屁!” 卫浪云啼笑皆非嗬嗬的道:“呃,骂得对,骂得对,我确实是粗心大意了些,害得他老大家担足了忧虑……”易少龙微笑道:“在得悉少主安然脱险的消息之后,二爷便亲览少主信函,一边看,一面点头,未了,他又狠狠骂了少主一顿,骂完了,却自家哈哈大笑起来,连谢着老天保佑之思,过一会,再大骂‘皇鼎堡’‘六顺搂’‘紫凌宫’‘铁血会’等对头,我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直等他老人家发作过了,才敢请示其他问题。” 卫浪云苦笑道:“二叔就是这样,有些喜怒无常,一句高兴了乐上半天,一丁点芝麻小事却又会暴跳如雷……”赫连雄急问:“二爷说些什么,少龙?” 易少龙正色道:“田二爷在接到‘勿回岛’的飞鸽传信之后,知道同一时间,岛上对‘花子帮’也发出了同样通知,我们这里,自今由总掌旗亲回传谕,一切调度配合事宜就无庸赘述了,二爷交待就回来禀告瓢把子,务必严守行动机密,准时赴会,千万不可稍有疏忽!二爷就在那里与我们见面了。” 点点头,赫连雄:“这个当然。” 卫浪云又问:“易兄,二叔那里有什么紧急措施吗?” 易少龙道:“第一,二叔已派出专人再与‘花子帮’做更进一步的联系,第二,他预置敌营的几条妙计也当时发动,作为对少主这次受创的报复,第三,他也已将身边的硬把子调集一处,随时准备应变……”有些迷惑的,赫连雄道:“什么?田二爷还在‘六顺楼’、‘紫凌宫’、‘皇鼎堡’的内部安排了妙策?” 卫浪云接着道:“是的,他老人家也告诉过我,为了防范对方的突变,他早已暗中留了一手了,易兄,这里头是些什么名字?” 易少龙低沉的道:“说来可真令人不敢思议,‘六顺楼’中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竟然是田二爷派进去卧底的内线!” 四个人全都精神一振,皮四宝急吼的道:“不用卖关子啦,易老大,这内线是哪一个?” 狠狠瞪了皮四宝一眼,赫连雄呵斥道:“你他娘的嗓门能不能放低一点?叫什么熊鸟?怕这件秘密泄漏不出去么?” 皮四宝嘻嘻一笑,连忙闭上了嘴,易少龙这才更形低沉的道:“瓢把子,少主,总掌旗,四宝,二爷特别吩咐,这件事属于最高秘密,绝对不可泄漏,否则,非但牵连人命,甚至对全盘大局都可能发生影响!” 第51章 赫连雄严肃的道:“知道了,你他娘能不能爽快点说。” 易少龙轻轻的道:“田二爷潜伏‘六顺楼’的内线,便是他们‘五道金’首领‘无情罩’管庸!” 四个人不由全都深深吸了口气,不约而同的惊叹:“好家伙,竟然是他!” 卫浪云压低嗓子问:“真是令人大出意料,想不到田二叔还有这么一手,易兄,二叔可曾告诉过你,他是怎么安排下这着妙招的?我是说,他老人家如何能使得管庸这小子这样替我们卖命出力?” 易少龙笑道:“我问过了,原因很简单,管庸在加入‘六顺楼’之前,曾经有一段时期十分落魄,几乎连老婆孩子的隔宿粮都发生了问题,田二爷那时认识了他,并且看出此人日后必定不凡,终能出头,因此便给予不少生活的帮助,甚至管庸的老婆有一次害了重病,奄奄一息之际,还是田二爷千辛万苦请来有天下九大名医之称的‘小华陀’粱达给悉心调治痊愈的,管庸对田二爷自是感激不尽,时思图报,不久之后,武林局面变化,形成四雄互峙的情势,二爷默察大局,认为‘六顺楼’终将为敌,是而未雨绸缪,便派了管庸佯投‘六顺楼’,以做他日内应,事隔七年,果然证明田二爷这一着棋下对了……”赫连雄不禁拍掌称赞:“果然不愧为‘百窍心君’,田二爷端的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非是我辈武夫可以比拟!” 笑了笑,卫浪云低声道:“易兄,二叔暗令管庸采取什么报复行动呢?” 易少龙小声道:“如法炮制----秘密掳俘‘皇鼎堡’水冰心!” 双目倏亮,卫浪云眉开眼笑,“好二叔,乖二叔,你老可真是知我疼我怜我爱我哪,冤有头,债有主,你老就马上替侄儿雪耻除恨了…”皮四宝也兴奋的道:“简直窝心透了,少主,将这丑丫头掳到手后,交给我来整治,你看着,我皮四宝假如不能叫她喊爹呼娘,我就算她养的,她用什么‘贴心火’来烧你,我就便会用‘金环吊发鸡毛子叫’,来侍候她!” 微微一怔,卫浪云迷惘的道:“‘金环吊发鸡毛子叫’?这是什么玩意?名称也不伦不类的……”古独航笑道:“这是我们皮大把头的最新创作,可谓别出心裁,独树一帜,方法是把人的头发穿过一枚金环,高高吊起,脱掉对方的裤子,然后,再拿根细鸡毛搔弄那人的脚板心,人被吊起,也已痛苦莫名,脚板心又吃鸡毛搔弄得麻痒不堪,于是,那人就会一面泪流,一边笑个不停了,这种滋味,可还真叫不好消受……”皮四宝得意洋洋的道:“这个法子,我自想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已经试用过好几次了,嗬嗬,有趣得很,如果到时再用两小条粘脂上面洒满胡椒末子贴在犯人的鼻子下边,他一哭一笑加上一咳一呛,那味道就越发不差啦……”卫浪云笑骂道:“促狭!” 赫连雄没好气的道:“这还不算什么呢,兄弟,与这泼皮处久,你才真正体验出他那些混帐主意是如何令人哭笑不得,我一直奇怪,皮四宝这小子到底是比别人多了个心窍呢?尚还少了个窍?” 卫浪云笑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活宝!” 这时,易少龙又道:“在‘皇鼎堡’,田二爷买通了他们里面一个大头目,二爷是花了三千两银子才买动这人的,并且每月另外津贴这小子一百两银子,二爷如今已命令他在‘皇鼎堡’采取三项行动,其一,在水井中下毒;其二,暗中放火焚仓房;其三,制造紧张气氛,涣散对方军心,以这三样措施来使他们惊疑惶恐,不暇攻敌,便需先求自保!” 一拍手,赫连雄赞道:“田二爷有一套,攻敌必先攻心!” 卫浪云道:“在‘紫凌宫’二叔又采取什么行动呢?” 易少龙轻声的道:“‘紫凌宫’宫魁凤啸松有个最得宠的侍妾,姓潘,叫蕊仙,这潘蕊仙在没有跟着凤啸松之前,原是洛阳城的一个名妓,她早与昔年的一个恩客生过个孩子,这孩子今年才五岁,也已在年前吃二爷派人掳走,借此胁迫潘蕊仙听从于我,替我们做事,潘蕊仙视这孩子有如命根,自然便只好俯首称降,当我们的内线了,这一次,二爷乃暗令她设法采取与‘皇鼎堡’同样行动,并且尽力使凤啸松打消与其他二强联手的主意……”吁了口气,卫浪云道:“二叔也真是用心良苦了,虽然他用的这等手段,讲起来未免有点不太正道……”赫连雄一笑道:“武林中诡诈百出,江湖上强肉弱食,兄弟,天下乌鸦一般黑,谁还不是一个鸟样?况且两国交兵,兵不厌诈,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任什么法子也可以使用,他们不也曾坑过作,掳过你,弄过你?对方所要求与所企图的目的,和我们又有什么分别?” 一边,易少龙也道:“瓢把子所言,是正确的,少主,举个例说,凤啸松那宠妾潘蕊仙的孩子如今生活得很好,比跟在潘蕊仙身这更幸福,田二爷甚至还收了这小家伙做干孙子呢,那‘皇鼎堡’的大头目也是为我们办事,我们与他各取所需,这只是方式的运用不同,只要道理不悖,仁义不违,耍点手段是不算什么的,何况这还是为了武林一统的大举。”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你们二位竟帮着我老叔来刮我胡子了……易兄,二叔可说过这些行动何时进行?” 易少龙笑道:“恐怕也已开始进行了。” 搓搓手,卫浪云道:“如果将那水冰心擒住了,带到哪里?” 笑笑,易少龙道:“二爷另有处隐密所在,叫‘翠竹轩’,少主一定知道呢?” 卫浪云失笑道:“好极了,这地方在‘仙牛洞’东去一百五十里处‘雪溪’之滨,风景幽雅,山明水秀,确是不错,二叔平时把这‘翠竹轩’做为休闲养性之所,莫不成便将水冰心这妮子掳到那里去?” 点点头,易少龙道:“正是!” 皮四宝又摇头晃脑的开了尊口:“美人所在之处,该是景色明媚之地,这才相得益彰,只不过他妈个巴的美人恐怕要无心浏览山水胜景了呢!” 一皱眉;赫连雄道:“前几句还像他娘人讲的话,到了后面却又粗鲁不文了,皮四宝呀皮四宝,你便果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缩缩脖子,皮四宝忙笑道:“瓢把子别动怒,我下次放文雅点便是了……”哼了哼,赫连雄问卫浪云:“兄弟,伤势如何?” 卫浪云笑道:“亏得大哥那三位大夫的尽心调治,协同会诊,我身上的创伤都已收口了,再过几天便可结疤,看这样子,约模不会耽搁凑这场热闹的机会……”满意的颔首,赫连雄道:“很好,我少不得要重重奖赏这三个老小子,兄弟,他们可真是会心全意的为你治伤呢,我早巳交待过他们,尽最大的能力,用最好的汤药,多花功夫,甭怕花钱,只要能快点医好你—身创伤就行,如今还果然没令我太过失望,兄弟,你要知道,立即来到的这场争纷,关系是何等重大?不仅牵连着我们的胜败荣辱,更意味着我们大家的生死存亡,赢了,我们自可扬眉吐气,主盟武林,输了,则非但在江湖上无法立足,只怕大伙除了往海里跳便没有路可走啦!” 卫浪云豪壮的道:“你放心,大哥,这一次的主盟武林之战,我们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我自会倾以全力!” 欣慰的一笑,赫连雄道:“在这桩大举里,你占着举足轻重的份量,更是首要的角儿,有你,则我方胜利可指,无你,不说输蠃,便劲也泄了!” 皮四宝在旁表功道:“瓢把子,卫少主的伤势恢复很快,身体能如此容易的趋向健朗,除了那三个蒙古大夫的悉心调治外,我也费了不少精神,可以说日夜服侍,寸步不离,铺床叠被,煮汤熬药,加上穿衣提鞋,捶背捏脚,就差未曾给少主揩屁股了,要不,恐怕还没有这大的进展呢?” 赫连雄没好气的道:“你他娘的就是生了张巧嘴!” 皮四宝委屈的道:“是真的嘛,瓢把子不信可以问少主……”卫浪云笑着打圆场道:“是真的,大哥,在这段养伤的日子里,四宝的确耗了不少心力,他对我那种衣不解带,席不暇暖的照拂,颇为今我感动呢!焙樟圩炖锶栽卩止荆匀灰丫嘈帕似に谋Φ男晾统杉ǎ溃骸罢庑∽樱褪遣荒芸渌骄洌唬锞鸵咸炖玻? 大龅牙—掀,皮四宝忙道:“瓢把子,你知道我一向本份——”“呸”了一声,赫连雄道:“你本份?本份个鸟,如果你皮四宝本份的话,我们‘蝎子’上上下下的弟兄全部都变成愣头青了!” 忍住笑,卫浪云道:“大哥,先别忙着给皮四宝生活吃,有件事,不知大哥知不知道?” 摸摸秃顶,赫连雄道:“什么事情?” 卫浪云道:“‘勿回岛’、‘花子帮’、‘蝎子’这三拨人是一条阵线,至为友盟,但‘皇鼎堡’有些什么帮手大哥晓不晓得?” 赫连雄颔首道:“‘铁血令’的那批王八蛋不是甘充‘皇鼎堡’的走狗么?” 卫浪云道:“还有呢?” 思索半晌,赫连雄转头问一旁的古独航:“还有哪个码头的人做‘皇鼎堡’的帮凶?” 古独航一笑道:“‘灰衣会’!” 神色—冷,赫连雄道:“不错,我记起来了,‘灰衣会’是一直和‘皇鼎堡’狼狈为奸,仰承‘皇鼎堡’鼻息的……”双目中光芒如炬,他又恶狠狠的道:“很好,这一次,我们就要连‘灰衣会’的老根也一起刨了,老子叫他们看,他们这些混帐,尚能嚣张到几时!” 第52章 易少龙谨慎的道:“不过,瓢把子,‘灰衣会’中也有不少狠角色呢……”古独航平静的道:“所以,他们的整个力量虽不及我,但仍然不可轻视,瓢把子,还是以慎重小心为上!” 两掌用力一拍,赫连雄悻悻的道:“‘灰衣会’算什么玩意?只不过是群狼心兔子胆的江湖龙套角色而已,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笑了笑,古独航道:“还是防着点好,瓢把子。” 卫浪云也低声道:“总掌旗说得很对,大哥我这次不就吃了粗心轻敌的亏了,在我以为,除了那几个明显的对头之外,还有谁敢捋我胡须?但事实上却大谬不然,‘铁血会’不就坑了我啦?” 顿了顿,他又道:“另外,‘六顺楼’也有他们的死党,而这批死党,亦同样都是武林中的辣手货色……”赫连雄睁着一双怪眼,愤恨的道:“‘六顺楼’方面的帮手我却知道是哪些人,‘流马队’,以及‘三羊山’上的‘四暗叟’鲍子言,嗯?”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 “咯崩”—咬牙,赫连雄道:“娘的,‘流马队’简直是狂得过头了,便凭着五十匹快马,五十付盔甲,五十双刀链锤,加上五十个粗汉,竟能囊括鄂中—地,所向披靡,看来那鄂中也确是没有能人了!” 卫浪云低声的道:“大哥,这‘流马队’能在鄂中千里纵横,独霸一方,可见也有他们所以能称强立威之处,我听说‘流马队’共有五十余人,却—色的黑马黑镫,黑皮缀连亮锥的软甲,人手一柄大马刀一条银链锤,马战步斗,俱皆十分勇猛,‘流马队’所经,宛似狂飚横扫,山摇地动,声势颇为不凡!” 哼了哼,赫连雄忿然道:“兄弟,你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流马队’有什么不凡的?说穿了不值半个铜板,唬唬别人可以,若要唬我们,恐怕单凭他们这点气派还够不上,也不过就是五十个能以舞刀耍棒的马夫罢了!” 笑着,卫浪云道:“我并不是吃他唬着,大哥,他们若想唬我还没有这么简单,我这人么,虽说不算什么三头六臂,却也不能算是窝囊废,‘流马队’再横还能横上天去?我只是将有关他们的传说禀报给大哥听听,也好叫大哥心里有个底而已……”赫连雄凛然道:“大不了拼个鸡飞狗跳!他‘流马队’这—遭上我就十九要叫他们散伙!” 皮四宝喝—声,道:“对,瓢把子,我们先斩马腿,再取人头,他妈那个巴子,看看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我们的刀口子快?什么‘流马队’?不如五十根驴鸟!” 古独航失笑道:“皮四宝,你嘴巴干净点行不?” 这时,易少龙也道:“瓢把子,鲍子言听说也相当硬扎,他手下的‘双鹤一凤’在江湖更是出了名的歹毒人物呢,‘双鹤一凤’大多做小路生意,行动快,手段狠,江湖上的同道闻及他们名声,就和看到阎王帖子差不离了!” 低吁—声,古独航道:“少龙说得不错,鲍子言极少出马做案,一些无本营生全交给他的这三个手下去干,他们这个团体便只这四个人,但却个个身手卓绝,精灵油滑,又都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难缠得很……”摸了摸少了一半的耳朵,易少龙笑着道:“江湖上有一个关于‘双鹤一凤’的流言,也等于是个笑话,不知道瓢把子与卫少主晓不晓得?” 赫连雄十分有兴趣的道:“少卖关子,说说看。” “这流言主要是说‘双鹤一凤’三人中那个‘一凤’的,所谓‘双鹤’,乃是指‘白鹤’官晴,‘红鹤’叶清两人,这两位仁兄的冷酷狠毒不用细说了,至于那‘一凤’,便是‘玉凤’李蓉,这李蓉非但艳如桃李,心如蛇蝎,更且淫荡风骚无比,不过,她这淫荡风骚,有时是为了欲火的发泄,大多时却为了应付她们那无本生意上的需要,换句话说,这娘们与人苟合,是半点不存情感的,只要她那‘生意’需要她做这种身体上的奉献,她便会毫不犹豫的主动牺牲色相,找着主儿寿头销魂一番,可是,就算在她缠绵床笫之际,往往也一样突然变脸,随时随地将那正在和她举行云雨大会的情哥干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嗬嗬一笑,赫连雄道:“就这么个狠法?” 点点头,易少龙道:“外面可是像这样传呢?” 一龇龅牙,皮四宝道:“如果真是像外头流传的这样,以后和女人睡觉却还需要小心了,他妈拉个巴子的,别脱得赤条精光,正抱着那羊脂白玉似的温香软肉快活的当儿,抽冷子吃那女的捅上一刀子,这样一来,就算挺了尸也不能瞑目呀,身上光溜溜的叫多难看有多难看,没得到了阎罗殿,都无颜见那牛头马面!” 哧哧笑了,卫浪云道:“这却好有一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摇摇头,皮四宝怪模怪样的道:“话不是这样说,主要的还丢人现眼呀,那等情状,只怕被人瞧着就再也风流不起来啦……”赫连雄接口道:“娘的,这种女人却也真个少见,在床上玩得好好的,正是柔情蜜意,无限恩爱的当口,岂能一下子横了心给那尚在满腔子热劲加上迷糊,一脑袋艳福不浅的迷住仁兄哥玩上一家伙,此等修为,可还真是练上几年才做得来!” 古独航也笑谑的道:“这就叫媚眼如丝,转瞬无情!” 皮四宝嘻嘻笑道:“也叫白肉相迎,你只要提枪上马更得要命!” “嗤”了—声,赫连雄道:“粗俗之极!” 皮四宝道:“但更切实际!” 脸色一沉,赫连雄反道:“实个鸟的际,简直狗屁不通,皮四宝,你那口气就活像窑子里的龟公!” 易少龙加上几句道:“我们皮大把头久经胭脂阵,众香国,临场学得不少经验,自也顺口溜出,趁热现卖了!” 皮四宝尴尬的道:“何必取笑我呢?易老大,咱们哥俩还不是‘拿鸟敲鼓,一个点’!” 脸上一红,易少龙急道:“去你的,谁和你‘一个点’?” 古独航笑道:“甭扯了,越扯越远,依我看哪,你们六旗的几个正副头儿全不是好东西,哪个也有—笔滥污帐!” 易少龙十分窘迫的分辨道:“总掌旗可别听皮四宝这混小子胡说,我可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这泼皮挨了瓢把子的刮,眼看一个人招不住了,才昧着良心想将我—起托下水来替他做挡箭牌……”连忙指天盟誓,皮四宝慌忙道:“皇天在上,下有后土,我皮四宝若有一丁点这种坏心,便是众人养的!” 哼了哼,赫连雄道:“假如我真有你这么个宝贝儿子,早也叫你将我气死了,哪还有这好命活到如今?” 古独航亦笑道:“皮四宝,设若你是我的儿子,干脆,你只要一出娘胎我便捏死你,省你长大了把我活活气死!” 皮四宝手忙脚乱的嚷道:“我……我我他妈拉个巴子又没有啃了你们的卵蛋,怎么全冲着我来啦?” 赫连雄叱道:“放肆!” 猛一激灵,这位“人蝎旗”的大把头这才想到自己在情急之下出口大大的冒失了,他立即垂下头去,噤若寒蝉,不敢再吭一声。 赫连雄威严的道:“我是‘蝎子’的首脑,古独航是总掌旗,易少龙为六旗之长,卫兄弟乃‘勿回岛’的少主,这里哪一个不比你身分高?娘的,我倒要问问你,你能啃谁的卵蛋?真是想造反了不成?” 瑟缩了一下,皮四宝苦着脸道,“说着玩玩嘛,瓢把子,你老人家何必动气?” 眉毛倏竖,赫连雄怒道:“什么?说着玩玩?他娘的,我们是给你说着玩玩的对象么?” 这时,卫浪云一看皮四宝口没遮拦闯了祸事,那副龟孙样也委实可怜,他连忙出头替皮四宝说情:“算了,大哥,四宝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生他什么闲气?多少年了,你还不都是这样?生他的气只怕一辈子也生不完了!” 不待赫连雄回答,他马上将话题岔开:“易兄,那‘四瞳叟’鲍子言我未见过,可是真个生了四只瞳仁?” 易少龙立即道:“是的,听说他每只眼睛里全生着两眼瞳,而且精芒盈溢,神采十足,不说别的,只看他那一双招子,便知道不是易与之辈了!” “哦”了一声,卫浪云道,“这鲍子言的武功可真有不凡之处?” 点点头,易少龙道:“想是如此,否则,那‘双鹤一凤’全都是难惹难缠的人物,又怎会这么心甘情愿的听他节制?” 微微吁了口气,卫浪云道:“看这局面,若是一旦拼了起来,那种热闹法就不算是绝后吧,约莫也是空前的了……”赫连雄昂然道:“大家全是肉做的,都只顶着一条命,要干到底,拚也得拚出个强弱胜负来,管他什么空前与绝后!” 笑了笑,卫浪云道:“大哥勇冠三军,能为万人之敌,不说别的,就这气势,已经可以吞日月而贯长虹了!” 豁然大笑,赫连雄道:“少拍哥哥我的马屁!” 夜幕早已深垂,空气中有些萧萧的凉森,但在檐廊上团坐商谈的几个人全无倦意,他们的神色表面上看来是悠闲又愉快的,言谈是低沉又平静的,好像只是在谈论家常闲说古今一样,其实,隐藏在他们心内深处的感触却是十分沉重,十分紧张,以及十分严肃的,他们用这种谈话方式研究敌我的虚实,探讨各方面的趋势,确定即将来的拚战策略,同时只是欲借此方式令自己轻松一下罢了,要发生的既然终不可免,又何苦事前便给自家先找上烦恼与躁闷呢? 第53章 现在一一赫连雄的讲活:“兄弟,‘紫凌宫’的同路人那是哪一些?他们不会单靠他们自己的力量闷着头干吧!” 卫浪云笑道:“当然不会,凤啸松又不是白痴,他会傻到只靠他自己的力量硬干?他早就有帮手啦。” 眉梢子扬了扬,古独航道:“少主,我似乎听说‘龙派’的人与‘紫凌宫’非常接近?” 卫浪云道:“不错,‘龙派’的掌门人,‘飞龙一尊’石公望和风啸松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他自然是帮着凤啸松的,这一点丝毫无疑问,‘龙派’的把子—一也就是石公望一手调教出来的,‘五翼龙’不用说也就会一道倾向‘紫凌宫’了,‘龙派’中,以石公望和他那五个弟子最难对付,其他的一干徒孙之辈,便算不上什么角色啦……”赫连雄缓缓问道:“娘的,‘飞龙一尊’这老小子我在七年多前见过他一次,就那一次,我也已察觉这老小子不是好斗的人物了,他那张熊脸上便透着一股子粗明强悍的神气,一看就知是那种硬梆梆的角色!” 舐舐唇,卫浪云道:“一点不错,石公望正是大哥所说的那种人,刚强、狂傲、精细、机智,加上无比的剽悍!” 哼了哼,赫连雄道:“这样正好,老实说,也只有这种角色才配与我们一斗,太窝囊了便失掉趣味喽!” 顿了顿,他又问:“那么,‘紫凌宫’就只有‘龙派’这一些人做帮手了?” 卫浪云道:“不,还有‘飞鹊门’。” 脸孔突然变红,赫连雄怒道:“‘飞鹊门’?那专门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飞鹊门’?”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是的,但大哥你气什么?” “呸”了一声,赫连雄厌恶的道:“这是我最为憎恶的一帮子人,娘的,和他们为敌,连手上都会沾上些骚腥气,这批人全是下三流的市井无赖,江湖渣子!” 卫浪云平静的道:“可是,他们也有不容轻视的力量!” 赫连雄恨声道:“‘飞鹊门’什么江湖饭不好吃,就偏偏挑上了吃这种窝囊粮?他们专找一些贫苦人家的女儿,流落失所的小姑娘,用低廉的代价收买到手,加以调教,然后以高价买到各处青楼妓馆,迫使这些清白少女横遭蹂躏,过着那种痛苦不堪的皮肉生活,娘的,这一拨人,说穿了简直就和些龟公差不多!” 龇龇牙,皮四宝又接上了口:“对了,我也听说过他们的营生之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不到三百六十行外竟还有这么一门行业,专门替男人找快活、寻乐子的行业……”古独航目注皮四宝,正色道:“这是一门龌龊下贱、恬不知耻的行业,四宝,男人并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快乐与情欲的需要,便容许这门行业生存,你该知道,那些倚门卖笑,操皮肉生涯的可怜女子背后都有一段何等凄惨的身世,何等悲凉的过往?她们笑里含泪,强作欢颜,骨子里却又羞愧如何、苦楚如何?这并不是一个满怀欲念的寻欢客所能想象到的,那些人只要兽欲得泄,哪还会顾及其他?但是,我们得想想,任何一个女子,不论她是做哪一种生存之道,她总是爹娘的好女儿,她也总有过一副清白的身子,一缕多少不同的纯洁灵魂…”皮四宝道:“照总掌旗这样说,以后谁还敢逛窑子?而光棍们又如何排遣需要?那些操此贱业的娘们又该靠啥嚼粮呢?” 苦苦的一笑,古独航道:“这就人类社会的矛盾了,我们只可以这样说,我们容忍那些既存的事实,因为它有它存下的必要,但是,我们却不容忍造成这种荒淫事实的邪恶力量与来源,这种邪恶力量与来源会将此等事实越形扩展,增加更多的罪孽,我们定需阻竭与消灭它,希望在千百年后,淫业将断绝无存!” 有些茫然的眨着眼,皮四宝呐呐的道:“我不懂……”卫浪云干脆的道:“简单点说,四宝,总掌旗的意思是指妓娼婊子虽然替一般国人解决了不少问题,但这门行业乃是下流龌龊的,伤风败德的,不足为取的,要阻绝它,而阻绝它的首要之急,便在于先行消灭这门行业促成者,截断它的来源!” 赫连雄也气呼呼的道:“现在,‘飞鹊门’就正是这么一帮玩意,就要打倒这批龟公!” 瞪着皮四宝,他狠狠的道:“懂了没有?” 连连点头,皮四宝忙道:“懂了懂了,‘飞鹊门’全是此不要脸的皮条客,他妈拉个巴子,一定要铲除这些专靠在女人裤档底下营生的混帐小子们!” 赫连雄啼笑皆非的道:“行了,再说下去你他娘又没得好听的啦!” 嘻嘻一笑,皮四宝道:“瓢把子,他们这一门的名字倒起得好,叫‘飞鹊’,妈拉巴子‘飞鹊’可是报的喜讯呢,莫不成女人脱裤子也是什么喜讯么?” 呆了呆,赫连雄叱道:“你给我住嘴,说着说着,可不又有骚腥的上来了?” 皮四宝急道:“别,别火,瓢把子,我住嘴便是……”这时,易少龙道:“卫少主,‘飞鹊门’的大掌门可是‘不老婆婆’朱玉如?” 卫浪云一笑道:“完全正确,就是这个老妖婆!” 易少龙笑道:“她果直不老如玉?” 耸肩,卫浪云道:“我没有见过她,但田二叔见过,据二叔说,这老妖婆的确驻颜有术,得有青春不逝之秘,如今她也已六十出头了,但看上去却似乎与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差不了多少……”皮四宝脱口道;“说不准这老婆子识得采补之术呢!” 卫浪云调笑道:“怎么?你想学学?” 斜眼偷窥了一下虎着脸的赫连雄,皮四宝苦笑道:“不,少主,我哪有这个兴趣?呃,我也只不过就是说说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长长吁了口气,赫连雄道:“会不会,兄弟,朱玉如这老妖怪和凤啸松有一手?” 卫浪云一笑道:“不敢说,但有点我们清楚,凤啸松与这老妖婆十分亲近,彼此以姐弟相称,似是颇为热络。” 古独航有趣的道:“凤啸松称朱玉如为姐?” 点点头,卫浪云笑道:“田二叔说,凤啸松叫朱玉如为‘玉姐’,而朱玉如便称凤啸松为‘松弟’,两个人相当友善……”赫连雄鄙夷一声:“友善个鸟,纯粹是把肉麻当有趣,六七十岁的人了,姐呀弟呀的瞎叫一通,简直令人恶心!” 皮四宝煞有介事的附言道:“瓢把子说得对,我看嘛,这对老狗头必定是有一手了,要不,那有这么个肉麻法?” 卫浪云低声的道:“凤啸松为人十分风流,而朱玉如也不遑稍让,由种种迹象判测,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总之,他们的关系有些暖昧。” 停了一下,他接着道:“朱玉如手下的第一员大将,也是个姑娘,号称‘索上飞莺’,叫陈京儿,听二叔说,这个妮子身轻如燕,飞腾似莺舞鸟翔,可立于人掌之上,除此之外,本领之佳,也已到达登堂入室的精湛地步了!” 古独航笑道:“闻说这陈京儿娇小玲珑,柔若无骨,宛似香扇坠儿,且生得又俏又娇,十分姣美,想也不会比前人差到哪里。” 斜眼一吊,皮四宝道:“为什么朱玉如不将她也一并卖到窑子里?那包管能卖得个好价钱,功夫亦不一样呐!” 一瞪眼,赫连雄道:“皮四宝,四祖宗,你他娘就没有句正经话好说么?” 沉默好久的易少龙开口道:“少主,‘飞鹊门’莫非就这老少一对婆娘?他们还有其他好手么?内部组合如何?” 卫浪云静静的道:“‘飞鹊门’的最高掌权者便是大掌门‘不老婆’朱玉如,她下面分三坛,称为‘月坛’、‘星坛’、‘虹坛’,陈京儿为‘月坛’首席坛主,‘星坛’坛主是‘魔戟’贾思忠,‘虹坛’坛主为‘绿眉’齐海,以次的一批头目喽罗便没有什么大不了啦。” 徐徐颔首,古独航道:“我知道贾思忠及齐海这两个人,他们在早年全是西北—带有名的独脚大盗,两个人一个德性——心黑手辣!” 卫浪云道:“不错,‘飞鹊门’的实际负责的主儿便是他们两人,朱玉如和陈京儿平时很少过问。” 赫连雄冷冷的道:“这一对王八蛋果然是干这一行天生的好人选,难为朱玉如,是怎生挑拣上他们的!” 撇撇唇角,易少龙道:“慧眼识龟公一一物以类聚罢了。” 在椅子上移动了一下,赫连雄道:“如此说来,娘的,‘六顺楼’,‘皇鼎堡’、‘紫凌宫’的力量都不比我们差什么,看上去全不简单。” 卫浪云安详的道:“要不,大哥,我们还紧张个什么劲。” 古独航道:“而他们的综合实力,却比我们雄厚多了,如果他们联手一致对付我们,只怕我们就吃不消啦!” 点点头,卫浪云道:“所以我们要一面反间离间,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逐一歼灭,各个击破,哪还能容许他们联合?” 柳残阳>>《雷之魄》 第十章半路伏击 一百多乘铁骑便静静的散隐在这林郁势险的山坳子里,骑士们,除了其中一个之外,全都是一式黑软皮制成的紧身衣靠,黑色头巾,唯一不同的,只是他们背心上所现示的蝎子图案,有的是白漆印就,少部分却是银锥钉缀成的;那个服饰迥异的人,则穿着一袭银白色的丝织长袍,在阳光下发出闪闪光芒,当然,这些人全是“蝎子”的随从勇士,那银袍者,即是卫浪云了。 今天,是他们与“勿回岛”及“仙牛洞”、“花子帮”各路人马相约聚会,准备大举的日子,但会合时在正午,此刻却是早晨,所以一行人便先行在这山坳子里歇息,养精蓄锐,准备好好干上一番。 第54章 从这里,可以隐隐眺望十里地外的“孤围山”,那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孤伶伶的险峻雄壮山峰,好像平地而起的一座庞大三角形锥角,山色苍幽,呈现出一片灰黯的紫绿与碧,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又沉闷的意味,“皇鼎堡”即在山腰中的“玉松崖”,但“玉松崖”却隐藏在那山上的一片郁碧里,从这里看可真切:而他们与各路同盟约定的会合之处“八王庙”便在“孤围山”南麓,从这里来,策马奔行的话,至多顿饭功夫也就到了。 山坳中,“蝎子”的人马即便是在憩歇,也充分表现出他们日常训练的精湛与纪律的严谨来;没有人围聚成堆,也没有人零散游荡,他们全靠着山坳子四周的边缘,就那么肃静无哗的靠在土壁上各自休息着,马匹则在中间的空地上以一条粗索围圈在—起,这有两个好处:其一,敌人由外头不能发现里面的人员,无法偷袭;其二,万一发生突变,四周人马可由外合拢围抄,不至于被敌人冲得七零八落,不说别的,就这简简单单的歇脚方式亦有恁多名堂,由小看大,明眼人便将心里有数,知道这帮子江湖角色不是易与的了。 靠里,在一丛杂树之后,坐着一圈人,他们是卫浪云、赫连雄、古独航、易少龙、葛未全、皮四宝,以及易少龙的副手“铜头”陶辉、葛未全的副手“金狐”盛名扬、皮四宝的副手“六指神通”马天行等这一行,“蝎子”组织中的首要人物及核心份子可说差不多齐了。 他们坐在那里,可是每个人的神色却全是凝重又严肃的,像是都在想着心事,都在等待着一件并不令人愉快的什么事情来临,没有谁笑谑调侃,就连平素宝里宝气的皮大把头此刻也蹙眉沉脸,煞有介事,—副肩有重担的模样。 抬头望望天色,赫连雄喃喃的道:“时辰快了……”古独航毫无笑意的一笑,道:“是的,快了。” 吁了一口气,赫连雄道:“至多再有个把时辰,我们就可以启行赴‘八王庙’,与另一路人马会合啦。” 卫浪云颔首道:“来得及,从这里到‘八王庙’,紧点赶,也不过就是顿饭功夫便可到达,只是路上得隐密点。” 搓搓断耳,易少龙道:“各方面的人手不会误期误时吧?” 卫浪云道:“不会的,展大叔与田二叔行事缜密,步骤精确,绝对误不了事。” 瞧着卫浪云,赫连雄道:“这个多月来,兄弟,你气色之佳,简直和你刚到庄院来的时候,判若两人了!” 笑了笑,卫浪云道:“全靠大哥照拂之功,要不,我哪会痊愈得这么快?” 低声一晒,赫连雄道:“这一遭,小子,看你的了!” 卫浪云正色道:“大哥放心,我总会尽心到底!” 赫连雄轻轻嗟叹,道:“兄弟,武林的江山,两道的盟位,全由不得我们退让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再加上些草莽的道义与江湖的纪律!” —拍手,赫连雄道:“对!” 这时,易少龙有些紧张的道:“说老实话,我这里却十分不宁静呢,多少年来,大小场面见得也不说少,刀山剑丛也经得不算稀松,全没叫我担心过,奇怪,今天怎的就觉得有点惶惶?” 皮四宅冒出了一句话,道:“那是对手不同的缘故……”赫连雄同意道;“不错,少龙,那是对手不同的缘故,今天我们要照应的敌人,乃是天下最强硬的敌人之一,与往昔那些二三流角色完全迥异,自然,我们的感受也就不相同了!” 抬头又看了看天色,古独航静静的道:“这是—定的,少龙,不说你,就连我,连大伙一起算上,又有谁会是轻松悠闲的呢!” 卫浪云笑道:“‘皇鼎堡’地些人并不是三岁稚童,可任由我们哄着玩,他们也全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货,他们力量之雄厚更不比我们差多少,当然我们亦就拿不出哄孩子玩耍的那种心情来了!” 此言—出,大伙儿全不带笑了,皮四宝斜吊着眼道:“易老大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哪个王八蛋这时不紧张妈的皮,等下是要拚命,这和拎差酒壶逛窑子自是不大相同……”坐在也旁边的“六指神能”马天行是个脸膛宽大,肌肤红得像鲜牛肉似的大胖子,他翻了翻他厚厚的嘴唇,语声粗混的道:“大把头,前天晚上在大队经过‘丰城’歇脚的当儿,你不还带着着我溜到城里玩了—次么?” 呆了呆,皮四宝立即面红耳亦,狠狠瞪了他的副手—眼,骂道;“沾不得腥味的东西,这种事你还提他妈的干啥?你就没看见这是个什么场合?” 似乎马天行与皮四宝的那副德性有些不相上下,他愣愣的道:“大把头,我只是提醒你,比较—下那天晚上和现下的这种情形,有什么不同的感觉,没有别的意思……”眼翻白,龅牙掀得像要吃人,皮四宝低吼道:“还说,还说哪一——你真是要活活的气死我么?你,你个晕头昏脑的呆鸟、笨牛!” 咕哝了一声,马天行伸出他那生有六根指头的右手摸摸嘴巴,满脸不高兴,却不再出声了。 赫连雄哼了哼,道:“皮四宝,回去再和你算帐!” 皮四宝连忙声辩道:“瓢把子,你老别听马大个子瞎扯蛋,他妈的他糊里糊涂,呆头呆脑,嘴里净放些狗臭屁,没有一句能听的,全是胡说!” 挥挥手,赫连雄道:“少罗嗦,这时我没功夫和你多费唇舌——”侧转头,他对着卫浪云:“兄弟,可要先派人前往一探?” 卫浪云略一沉吟,摇头道:“我看不用了,等会大队开拔,前头放出探马也就是了,如果这时派人先行,万—吃对方察觉,反而露了痕迹!” 一想也是,赫连雄道:“好,便照你说的这样做。” 于是,大家全沉默下来,沉默中,都想说点什么话打破这种僵窒,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但是,说什么呢?此时此景,正是血刃将挥,生死待分的紧要关头,再怎么提,也似乎提不起讲闲话的精神来了……今天的天气是十分晴朗的,典型的秋日,碧空、微云、轻风、薄凉,加上苍黄的林叶,苍黄的土色,不是有句话说过么,嗯,‘秋高马肥好用兵’,这也正是个适合征战的日子哪,可惜的是,有谁会知道隐藏在这明爽高远的秋日之后,却还有那么多的血腥及悲惨呢? 在经过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一 皮四宝憋不住了,吁口气道:“好静!” 马天行也呐呐的道:“风吹过全似带着隐隐的杀喊声……”斜了他一眼,皮四宝没好气的道:“你他妈的心里有鬼!” 厚嘴唇一翻,马天行道:“不,这等情况迟早就要到了。” 怔仲了一下,皮四宝咕哝道:“到就到吧,反正人是一个,命是一条,含糊个鸟?” 古独航悠悠的道:“听过一句话么?‘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虽则无雨无风,但我们心里却似乎已经感受到那种雷雨交作时的震撼了!” 卫浪云安详的道:“颇有同感。” 赫连雄烦躁的道:“甭说了,越说越叫人不得安宁!” 笑笑,卫浪云道:“大哥也不安宁?” 两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赫连雄沉沉的道:“我还不是个人?和任何人一样少不了七情六欲,这种与强敌博命的事,并不似天官赐福那等叫人心头舒畅!” 古独航青里泛灰的严酷面容,浮起一抹笑意,他道:“怎的大伙儿全有些失常?” 赫连雄揉揉下额,道:“不是失常,是紧张!” 古独航道:“‘蝎子’的人也会紧张?” “嗤”了一声,赫连雄道:“因为‘蝎子’如今面对的敌人不是一批小偷扒手,而是凌驾武林的‘皇鼎堡’所属!” 淡淡一笑,古独航将丢在身侧的那袭青衫拿起,慢条斯理的披上了身,他平静的道:“瓢把子,须知‘皇鼎堡’面对的敌人却更不好侍候呢!” 抬头望望天色,他又道:“可以走了。” 赫连雄喟了—声,道:“皮四宝,传令启行,记着派人前探开路!” 皮四宝答应一声,匆匆站起,向马天行招招手,两个人飞也似的奔了出去,片刻后,只闻马嘶人叱,蹄震步移,非常迅速的,山坳子里的百名“蝎子”儿郎全已上了鞍背! 于是一— 以赫连雄为首,一行人快步行出也各自认镫上马,皮四宝看见大伙全准备妥了,他—挥手,两乘铁骑也已抢先奔出——那是开路眼线。 顺着山坳子外一条夹隐在浓荫深处的小径,百余铁骑便小心翼翼的迤逦向前,他们将马队排成长蛇队形,步步谨慎的朝目的地移动,除了马儿蹄声,喷鼻声,低嘶声,就再没有其他任何一丁点声息了,甚至连每个人的呼吸也都不自觉的全轻微……当头的赫连雄可说是目注四面,耳听八方,他已将全部精神贯注于眼前的行进上,他晓得此刻出不得错,否则,非但无法与其他几路人马会合,更有吃敌人各个击破的危险,事关整个大局的胜负,关连着自家性命的存失,他就算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了。 卫浪云便策马紧紧随在赫连雄身后,当然,他也同样戒备的四处观察着,这场即临的拚战,任何人的利害都没有他这样的切身,成,则大愿可了,败,恐怕他以后的日子就难过啦……林丛是浓郁的,枝桠叶梗是严密的,阳光从枝叶的隙缝中投射进来,就像剪碎了的一片片白影,而这些零碎的光斑闪耀着,随着人马的经行忽明忽暗,空气中带着窒息般的沉翳意味,宛如有点儿血腥,有点儿泥土气,有点儿颤栗的阴冷……忽然,卫浪云发现前面的赫连雄汗水涔涔,但这位“蝎子”的当家却宛似不觉,连擦全不擦,自管目瞪如铃,毫不松懈的留神四周。 第55章 赶上了些,卫浪云低声道:“大哥……”立即回头,赫连雄反应过敏的问道:“有情况?” 笑了,卫浪云道:“还没有,你得擦擦汗。” 长长吁了口气,赫连雄以衣袖草草抹了抹脸上汗渍,他道:“你吓了我一跳。” 卫浪云小声道:“放松点,大哥!” 赫连雄摇头道:“只要一想到这场拚战,以及拚战后的结果,我就放不下心,莫非你却放得下?” 眨眨眼,卫浪云道:“我不折磨自己,一切要等事情过了再说,大哥、现在就忧虑,还不是白搭上?” 赫连雄吸了口气,道:“娘的,我没你那满不在乎的胸襟!” 稍后一点,皮四宝愣愣的道:“奇怪,我怎的也胸口闷涨涨的难受?这,像不是个好兆头!” 他旁边,马天行也接口道:“不错,我的眼皮子也一个劲的在跳,‘右跳财’,‘左眼跳来’,我是左眼在跳,他奶奶的,‘左眼跳来’,是谁要来呢?” 回头,赫连雄低叱道:“闭上你的那一只鸟嘴!” 卫浪云“嘘”了一声,道:“大哥,我们得快点赶,否则正午便来不及到达‘八王庙’啦,眼前的行进太慢!” 点点头,赫连雄道:“好,我们就加点劲!” 于是,骑队在赫连雄的率领下,立即加快了去势,蹄声急骤,数百只铁蹄踏在路土,掺杂着杂草的小么牙,却也响起了一阵沉闷的,擂着人皮鼓似的声音! 出了这段有林荫掩遮的窄径,便是一片形势起伏不平的低洼荒地,大道在另一边,道路与这片低地中间隔着一层大半人高的芦草,他们为了掩饰行迹,自是不会行走大路,现在,他们更形增加了速度急奔,要尽快驰过这片低洼荒地,以便赶到前面另一片有树林子遮蔽的地方。 就在“蝎子”的骑队堪堪奔过这片低地,正想入林之际,前行的赫连雄却突然全身一紧,双目猝凸,几乎连下巴中也掉了下来! 随后的卫浪云也已立时瞧见林边的那副情景了,也在骤来的一瞬惊怒之后马上恢复原状,急忙高举右臂,暴喊一声道:“停!” 就在那片浓密的树林子边,有一株人腰粗的白杨树,挺直的树干子上,上下各钉着一个人,那两个人是被活活钉死在树干上的,黑亮的拇指粗细,有半尺长的尖锐钉锥,分别钉进了那两人的额头、咽喉、胸腹,两人的双臂双腿全垂悬着,面孔已叫浓稠的鲜血及粘粘的脑浆污染得不可辨认,但是,可以辨认的却是四只突凸在眼眶之外,充满了恐怖与痛苦之色的跟球.这两个人,俱是一身软皮的劲装,“蝎子”的儿郎! 不错,方才,在前面打前站开路的两个探马! 满口钢牙咬得‘咯崩’乱响,赫连雄面如巽血,双目似火,他愤怒至极的低吼道:“心狠手辣的‘皇鼎堡’,老子和你们拚了!” 卫浪云目光如刃,四处搜视,边低促的道:“大哥,情形不对,我们要马上备战!” 这时一一 后队的古独航已赶上来,目睹此情,立即调度人马,道:“抛镫!” 百名悲愤填膺的“蝎子”儿郎仍然心神不乱,他们迅速下马,各自翻腕,“铮”“铮”连响中,光芒如雪映闪,他们背的锋利“青月刀”全部出手! 古独航声如铁钹,道:“执盾、横阵、前二左二!” 只见马匹鞍旁的圆形皮盾纷纷摘下,立即脚步奔移,人影飞动,眨眼间,阵形也已布好,所有“蝎子”所属排成四行,两行重叠,一边面对大路,一边面朝树林! 在对着大路的两行武士排头,是“蝎子”“地蝎旗”的大把头——体魄魁伟,形容猛悍的“大力神”葛末全与他的副手—一—生像冷漠残酷,眉目阴沉的“金狐”盛名扬! 面朝树林的两排大汉之前,则由“断耳”易少龙及他的二把头“铜头”陶辉站在指挥位置上,皮四宝与马天行则立于这“厂”形阵势的外面! 一侧,占独航深沉的道:“瓢把子,恐怕我们行迹露了!” 站在阵形右面的赫连雄咬牙切齿地骂道:“漏就漏他娘的,我们现在就开始干!” 双目一直凝视林中的卫浪云这时退后几步,冷静的道:“大哥,敌人伏在林子里!” 赫连雄吼道:“我们冲进去!” 古独航忙道:“不行,瓢把子,贸然入林,极易中伏!” 卫浪云颔首道:“大哥,总掌旗说得不错!” 目光如焰,赫连雄咆哮道:“莫不成就僵在这里眼看着挺尸?!” 卫浪云断然道:“总掌旗、皮四宝、马天行,我,我们四个扑进去先杀他一阵!” 古独航冷森的道:“从命。” 皮四宝早已提着他那块长二尺,宽二尺,厚有半寸,下有一截把手的乌黑色精铁“八卦牌”了,而马天行手上的“九环刀”亦亮了相! 于是,迅速的,卫浪云也自鞍侧皮囊里抽出了他那—对临时打造成的双锤,那是—对银光闪烁的,锤头上饰满尖锐锥角的双锤! 赫连雄语声透自齿缝,道:“记着,给我狠宰!” 点点头,卫浪云小声道:“守住阵脚,大哥!” 说着,他正待叱一声“走”,树林子里,却突然响起了一片狼哭鬼号似的刺耳枭笑,随着这阵令人心脏也引起收缩的枭笑,林荫深处,已有六个身穿狸红长袍,顶戴猩红头巾,形容沉猛威武的人物走了出来! 这上下全为鲜红色彩的打扮,普天之下,只有“皇鼎堡”一家如此,决无分号! 六个举止倨傲,神态跋扈的人物中,有一位却是卫浪云所熟悉的——“雕花笛子”公冶羊! 表情微变,卫浪云已知事情要糟,由于公冶羊的杂于其中,已可证明眼前出现的六个人是“皇鼎堡”里的什么角色了,公冶羊乃属“皇鼎堡”麾下地位最高的“大皇殿”,共分三殿,每一殿连殿主算上,不正好是六名高强者么? 赫连雄紧绷着脸,大步向前走了五尺,双眼充满愤恨怨毒的怒瞪着往这边行近的敌人,此刻,卫浪云、古独航、皮四宝、马天行亦已跟在—侧。 低促的,卫浪云道:“大哥,来人是‘皇鼎堡’的角色!” 赫连雄狠狠的道:“我晓得!” 卫浪云又道:“而且,是他们‘天皇殿’的高手!” 咬咬牙,赫连雄道:“就是‘皇鼎堡’最强的那一殿。” 点点头,卫浪云忧郁的道:“看样子不是我们走漏了消息,便是泄露了形迹,要不,他们怎会在此处伏截于我?更似早已有备了!” 赫连雄愤恨的道:“娘的,这里干就这里干吧,反正挑在哪个地方也全一样!” 忽然,古独航机警的低呼,道:“注意,林子里及路旁芦草中仍有伏兵!” 皱着眉,卫浪云喃喃的道:“怪了……他们是如何知道的?我们像是已经落进陷阱中了……”此刻——那六个身穿狸红长袍的人已在丈许外站定,为首者,是个唇红齿白,面如敷粉的年轻儒士,他举止洒逸,形态雍容,但是,双目顾盼之间,却有一股子无可言喻的棱棱威仪,那种冷厉沉凝的意味,几使人不敢仰视! 这儒士后面,公冶羊等五个人一字并排,除了公冶羊之外,一个是脸皮粗糙,像貌丑陋的魁梧大汉,一个是生了只扁鼻子,满颔络腮胡子的人物,另两位外表更为奇特,一位仁兄矮胖如缸,顶了只南瓜似的脑袋,面上五官也全部不够位置般挤在一起,这一个,身材似是适中,只是脸孔上却印满铜钱大的累累麻点,左边额头上,还长出一只拳头大的黝黑肉瘤,那副尊容,好不怕人!是的,他们便是“皇鼎堡”“天皇殿”的六位顶尖高手了,那年轻儒士,乃“天皇殿”殿主,武林中声威赫赫的“寒君”胡双玉,相貌丑恶的大汉便是道上出了名的狠货“反手绝刀”苟荧,扁鼻子、满颔虬髯的一个在西北一带提起他来可以吓得小儿不敢夜啼,他是“血魔子”夏彤,矮胖如缸的那位及脸带麻、额生瘤的两个,提起来更是黑路上的一双巨擘了,他们两个是一道的,号称“二煞尊”,矮胖的一个是老大官昭,麻子是老二尤蔚,这两人是结义弟兄,同时也是一样的心黑手辣,绝情绝义,假如有人说心肠是生铁所铸,那么,大概便是指的他们了! 卫浪云看清了,认明了“皇鼎堡”这“天皇殴”所属的阵容,不觉暗里叹气,这等声势委实惊人,组成“天皇殿”的六个角色,可说俱乃某类人物的上乘之血—将那些武功高强、寡毒凶恶的江湖鬼魅全网罗了! 现在,赫连雄也认出了对方的几个人,他不由越发气愤,心里大骂道:“好一群牛鬼蛇神,武林凶徒!难怪‘皇鼎堡’近些年来如此嚣张霸道,原来都是你们这批混帐东西在暗里兴风作浪!” 神色冷沉,古独航小声道:“瓢把子,‘皇鼎堡’这‘天皇殿’所形成的分子果然不简单,你看见了,‘反手绝刀’苟荧、‘血魔子’夏彤、‘雕花笛子’公冶羊、‘二煞尊’官昭、尤蔚这些狠货全在里头!” 赫连雄咬牙道:“都是道上的邪杂碎!” 平静的,那边,“寒君”胡双玉微笑着开了口,道:“各位才来么?在下位等苦了!” 卫浪云眉梢子一扬,道:“胡双玉?” 点点头,胡双玉道:“正是在下。” 笑笑,卫浪云道:“好一个‘皇鼎堡’首席高手。” 胡双玉一拂衣袖,淡淡的道:“过奖了。” 跨上一步,赫连雄暴烈的道:“姓胡的,我那两个孩儿,可是叫你们钉死在树上的?” 第56章 胡双玉神色不变的道:“当然,此时此情,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人能这样做!” 大吼一声,赫连雄道:“你少他娘的狂,姓胡的,老子马上就要叫你们付出代价!” 胡双玉甚至连他那英俊面容上的一丝肌肉也不抽动一下,他淡漠的笑笑,阴沉沉的道:“既然做了,瓢把子,我们原也不怕付出代价!” 一侧,卫浪云镇静的道:“你们果然有一手,胡双玉,说说看,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来的?” 洒脱的一笑,胡双玉道:“问得好,但当然你知道我不能说,总之,我们晓得你们会来,而且,也晓得你们大约经过的路线,到达此处的时候,所以,我们便早早在此恭候各位大驾了。” 顿了顿,他又道;“卫少主,这件事,可能有点出乎你们意外吧?‘皇鼎堡’并不似各位想象中的那样懵憧愚鲁呢!” 卫浪云忍住气道:“但是,你们的作风,未免不够光棍。” 胡双玉悠闲的道:“怎么说?” 双目一冷,卫浪云道:“你们该找硬的碰,却先拿着两个小角色开了刀,这一手,似乎不算什么英雄行径!” 慢吞吞的一笑,胡双玉道:“两国交兵,非友即敌,只怕讲不了这么多江湖规矩了;何况,这也只是我们向各位表示的一点欢迎之忱,算是向‘蝎子’好汉们敬献的小小礼物而已!” 赫连雄咆哮道:“鸟毛的礼物!” 胡双玉不屑的道,“粗俗!” 面如崾血,青筋暴起,赫连雄吼道:“你们斯文?斯文个卵蛋!” 表情逐渐变冷,胡双玉生气的道:“趁着这个机会,姓赫连的,你还是尽情谩骂几句吧,因为以后你再也无法谩骂了!” 蓦的仰天狂笑,赫连雄厉声道:“胡双玉呀胡双玉,你他娘是癞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哪,就凭你们这几个驴鸟人物便能奈何了我们?你他娘要做梦也得挑个上床的时辰,不要在这大白天扯蛋碍…”胡双玉面容阴沉冷酷,他缓缓的道:“‘皇鼎堡’第一殿‘天皇殿’全部所属在此,赫连雄,约模也够你们消受的了,如若不足,你们也不用失望,还有比我们更硬的角色,随时准备侍候各位,包管各位满意!” 目光有如火焰喷射,赫连雄愤怒的道:“你是说,你们还另有后援?” 胡双玉冷冷的道:“仅是吾殿不孤罢了!” 忽然哧哧一笑,卫浪云道:“姓胡的,你们是早准备好,安心不让我们回去了?” 胡双玉的面容上杀气突现,他凶猛的道:“卫浪云,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存二君,你们‘勿回岛’与你们的这些爪牙又何尝安心放过我们?既然你们不容本堡生存,本堡也只好以眼还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你们抢先下手,我们自然得思反击,唯一出乎我们预料的,就是未曾想到这场冲突发生得恁般早,恁般快罢了,不过,要来的终归要来,迟速之间,亦就无所谓了!” 卫浪云皮笑肉不动的道:“听你说得多美,把责任推却得一干二净,我们不放过你们?你们莫非就慈悲宽容的曾想及放过我们了?谁先下的手?你们唆使‘铁血会’偷袭于我,囚俘于我,企图逼我口供,伤我性命,这些狠毒手段难道全是天官赐福式的友好表示?难道还不算你们先下了手?还非要等到你们挖了我们‘勿回岛’的‘敬诚宫’以后才算下手么?是谁不让谁生存下去?是哪一方要想抢先毁灭哪一方?胡双玉,任你舌上生莲,却难以混淆黑白,更不能欺瞒天下武林同道的耳目!” 一时窒了窒,胡双玉面色难看的叱道:“卫浪云,你休想巧言狡辩,委过于人!” 用手指点了点那边的“雕花笛子”公冶羊,卫浪云揶揄道:“公冶羊老兄便是证人!” 脸上一青,公冶羊怒道:“胡扯!” 卫浪云嘻嘻的道:“可别睁着眼说瞎话,公冶老兄,睽违不久,怎么你就把前些日亲为的丑事全忘啦?” 胡双玉重重—哼,变色道:“卫浪云,武林争纷,江湖恩怨,原也难分曲直,难言是非,既已到了眼前地步,恐怕亦不是道理上的争论可以解决之时了,如今我并不认为你的利嘴利舌能对事实有什么补益!” 点点头,卫浪云悠然的道:“当然,你们既是不讲道理,我们亦只好以武力相对!” 一抹古怪又阴森的笑容浮上了胡双玉的唇角、以至使他看来有着一种响尾蛇似的酷毒,徐徐的,他道:“说得好,但唯一令我替你们抱憾的是,恐怕武力相对之下,你们不是可资一斗的材料呢?” 卫浪云冷冷的道:“那要试过后才知道。” 赫连雄也悍野的叫道:“将你们那些藏在暗处的牛头马面唤出来,大家拚一场试试,光他娘卖弄嘴上功夫算是哪—门子人物?!” 胡双玉沉沉的道:“你见了我们所布下的阵势,赫连雄,不要吓晕了头才好!” “呸”了一声,赫连雄咆哮道:“扯你娘的蛋!” 冷厉的一哼,胡双玉猛然挥手,道:“皇鼎扬威!” 随着他这霹雳般的四个字出口,树林深处,立即人影连闪,纷纷跃出,天爷,竟又是六名红袍人物。这六个人现身出来,却并不上前,三人一排,分立两侧,同时躬身垂手,形色恭谨肃穆,似有所待—一于是,缓缓的,安详的,自一群杂树之后,一个方面大耳,隆准海口,容貌威武已极的中年人物也已踱出林外,这人亦是一身红袍,却未扎头巾,漆黑的长发盘在头顶,以一只碧玉发簪插着,他的形态十分悠闲从容,就好像正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的那种模样……甫见此人,卫浪云已不由心头骤跳,手掌汗湿,他低促又紧张的道:“老天,那是齐刚!” 赫连雄与古独航也禁不住忐忑忧虑,面上变色,这场遭遇,想不到竟连“皇鼎堡”的堡主一一武林四强之一的“邪翼”齐刚也亲临了! 深深吸了口气,古独航脸色忧愁的压着嗓音道:“看情形,‘皇鼎堡’还真是倾巢而出了,他们是预备好了要将我们全数摆平呀!” 卫浪云喃喃的道:“怪事……齐刚身为‘皇鼎堡’的首脑,怎的不坐镇堡中指挥调度,竟大胆到亲临险地?” 蓦然,他脑中灵光—闪,立时大悟—一对了,一定是“皇鼎堡”方面未曾获悉他们此次大举行动的全盘计划,仅只探明了“蝎子”的动态,并不晓得其他各路人马的调集,否则,在这种严重的存亡关头之下,身为一堡之主的“邪翼”齐刚岂会远离“皇鼎堡”而舍本逐末? 立时如释重负,卫浪云心里大笑道:“你们狂吧,妈的,不管我们现下吃了多少苦头,受了何种损失,你们的老巢即将不保了,‘八王庙’前,如若‘勿回岛’、‘仙牛洞’及‘花子帮’各方面的人马过了时辰尚未见我们赶到,他们也仍将按照原定计划发动攻击,到了那时,卫大少再看你们仓皇失措,鸡飞狗跳墙!” 这时一 赫连雄正吞了口唾沫,呐呐的道:“兄弟,齐刚这老王八蛋怎么亲身临阵啦?莫不成他是迷糊了?放着自家老巢全不管?” 急忙“嘘”了一声,卫浪云低促的道:“别多说,大哥,他们显然是探悉了我们这一部分的行动,不知道全盘计划,要不,齐老鬼怎么如此粗心大意?” 赫连雄恍然明白,尚未开口,古独航已经冷沉的道:“少主所料不差一—这一下,‘皇鼎堡’好手尽出,内部空虚,恐怕是要吃个大亏了!” 卫浪云苦笑道:“不过,苦的却是我们,正好碰上了人家的硬角色,好吃的全叫其他几路人马捡去啦……”赫连雄一咬牙道:“娘的,管他软硬,干他娘一遭,总也得要人来对付这些狠货!” 耸耸肩,卫浪云道:“如今势成骑虎,也就欲罢不能了,只希望‘勿回岛’与‘花子帮’的弟兄们可以替我们出口冤气!” 古独航淡漠的道:“眼前我们败阵的可能性极大——瓢把子,少主,那齐刚已走向这边来了……”前面,“邪翼”齐刚在左右三人的簇拥之下,气定神闲的来到“天皇殿”六名高手之侧,“天皇殿”的六个人的在胡双玉率领里立即齐齐转身,垂手弓腰,态度敬谨的同声开口:“‘天皇殿’属下恭迎堡主!” 微微挥手,齐刚语声铿锵:“罢了。” 六人方才直身,他又简明的道:“‘天皇殿’右‘首堡殿’左。” 于是,胡双玉率着他手下五人移到齐刚右侧,另六位仁兄便立即站到齐刚左面,一边六个人,俱是排成一排! 这里,古独航冷静的道:“那六个朋友原来是‘皇鼎堡’所属第三殿‘首堡殿’的人物!” 卫浪云低声道:“好像他们‘巨鼎殿’的硬把子没有同来……”古独航仔细的向四边查看,迅速的道:“林子里似是没有什么人了,但道路边芦苇中却尚有伏兵,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物?” 目梢子斜了斜,卫浪云道:“会不会是‘铁血会’的角色?” 冷森森的一笑,古独航道:“用不了多久自见分晓!” 现在一— “邪翼”齐刚踏前一步,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炯亮的盯注着卫浪云,像是要洞穿卫浪云的心胸,此刻之后,他怪异咧嘴一笑,沉凝的道:“你是卫浪云?” 卫浪云一笑道:“正是。” 点点头,齐刚道:“卫浪云,我很欣赏你们‘勿回岛’与你们这些同路人的胆量与狂妄,只是,你们未免狂得过份了些!” 第57章 舐舐唇,卫浪云道:“怎么说?” 做了个赞叹的表情,齐刚道:“你们竟想一下子同时并吞武林其他的三强?” 卫浪云道:“这是什么意思?” 双目一闪,齐刚道:“要不,单凭你与‘蝎子’的这批人就妄想攻击本堡?你们‘勿回岛’的主力军呢?‘花子帮’的那群爪牙呢?都到了哪里,据我猜想,他们一定分别去攻击‘六顺楼’及‘紫凌宫’了吧?” 表面上不露声色,卫浪云心里却乐不可支,他晓得对方是完全想歪了,想差了,竟然判断到这方面去!而这至少证明了一点:“皇鼎堡”的确只是发现了他们这一拨人的行动而已,其他各路人马的行动他们尚未察觉! 卫浪云自己告诉自己:“齐老鬼,你便卖弄你的聪明吧!妈的,待会你那破堡烧得乌烟瘴气的时候,你就会后悔自己的糊徐了!” 将计就计,卫浪云故作愕然的道:“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微微冷笑,齐刚一指他自己的脑袋,道:“我会思想。” 顿了顿,他又嘲弄的道:“而且,卫浪云,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你们‘勿回岛’谋士如云呢,我们‘皇鼎堡’也颇有些此类人物。” 卫浪云大声道:“没有关系,你现在知道也已来不及了,我们的行动早已展开,如今说不定已经成功了!” 唇角一撇,齐刚道:“但是,在这里,你们却要碰壁,卫浪云,你们原该明白,就凭你们这点力量是不是与‘皇鼎堡’对垒的!” 卫浪云越发引敌入彀的道:“老实说,我们亦并未打算和你们明枪明刀的对垒!” 齐刚凛然的道:“很好,早知道你们是想偷袭!” 哼了哼,卫浪云道:“什么偷袭?攻敌无备而已!” 狠酷的大笑,齐刚道:“如今,只怕你们要大大的失望了,卫浪云,我们不但有备,而且防范得十分周密呢!” 卫浪云悍然道:“没有什么唬人之处,齐刚,大不了由暗而明,拚个死活!” 齐刚厉烈的道:“够气魄,小子,但可惜你没有自知之明!” 这时,赫连雄接上了口:“姓齐的,你摆威风也摆了许多年了,我看你运气数亦就到此为止,无啥留头啦!” 冷凄凄的—笑,齐刚道:“比起我,赫连雄,你只不过是个二流货色,要说气数已尽,我看恐怕是你而不是我吧?” 赫连雄脸孔涨红,大声道:“少来这一套,姓齐的,谁他娘将你与我分成等级了哇?你是马不知脸长,关起门来瞎他娘起道号!” 深沉的一笑,齐刚道:“谩骂叫嚷是贵‘蝎子’组织的多年传统,我齐某人自愧弗如,可幸的是好在天下大事却并非只由这—点来决定优劣胜负一—”赫连雄火爆的道:“难道你自以为‘皇鼎堡’还可以骑到人头上撒尿?” 齐刚冷森的道:“马上,你就会知道可不可以。” 狂笑一声,赫连雄道:“你既豁出去了,我还舍不得么?姓齐的,有什么手段不妨全使出来,要皱皱眉头便是众人的儿子!” 浓眉倏轩,齐刚突然厉叱:“铁血会!” 于是一一 路旁那浓密的芦苇后面,立即应声骚动,数约三百名的紫色劲装大汉纷纷蹿跃而出,哈,却有不少的熟面孔呢,太叔上君、冒狐、断了一条手臂的“黑煞网”斡勇及他的副手巫朝忠,“阴阳剑士”徐双修、“破心枪”胡明泉,另加上一个形容苍黄枯犒的陌生人物,除了“铁血会”的二当家“妖驼子”卜敬之没有出现之外,“铁血会”方面的重要角色几乎到齐了! 哈哈大笑,卫浪云高声道:“诸位好,诸位好,一别才不到两个月,想不到在这儿又与各位老相好见面了,真个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铁血会”的伏兵甫始出现,立即向两侧延展开来,形成一个半弧状的包围阵势,就像—只巨吻,欲待吞噬布成“厂”形阵的“蝎子”所属! 半座山似的“鬼头判”太叔上君落地生根般挺立在那里,他双目瞪如铜铃,狠狠注定卫浪云,气涌如山的叫:“姓卫的小杂种,你他奶奶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投来,这一遭,我看你还朝哪里钻去?” 眨眨眼,卫浪云慢条斯理的道:“太叔上君,你们‘铁血会’为‘皇鼎堡’买命可真卖得够彻底呀,竟然远巴巴的从‘松泉山’赶到这里挺尸来了,姓太叔的,你也不嫌这马屁拍得太迢遥,太过火了么?” 太叔上君咬牙大吼:“利口小子,我便任由你吆喝吧,他奶奶的,好运气不会老跟着你,你逃得了上次,这次却看你往哪里走!” 冷凄凄的一笑,卫浪云道:“用奸计、使毒谋,靠着人多势众,抽冷子打我暗棒,这算不上什么英雄,如今我们又碰上了,太叔上君,现在可有胆量让我两个单挑一次?” 目如火喷,太叔上君怒吼道:“欢迎之至,卫浪云,你他奶奶乳臭未干,还在这里充什么人熊?你当老子是含糊你!” 一直狠瞪着太叔上君的赫连雄突然冷笑,他鄙夷的道:“太叔上君,你也算是江湖上的角色么?呸,还亏你领着一帮子畜生在耍着猴戏呢,简直把两道同源的面皮全丢尽了,可笑你还装模作样,有那么回子事似的在这里装大佬!” 呆了呆,太叔上君愤怒的打量着赫连雄,他粗厉的道:“你就是‘蝎子’的头儿?” 一拍肚皮,赫连雄傲然道:“好叫你认识老爹!” 哇哇怪叫,太叔上君暴跳如雷:“放你姐姐的狗臭屁,赫连雄,你这个老狗头,你凭什么诬蔑老子丢了武林同道的人?老子又没睡过你老婆——”双颊的肌肉一抽,赫连雄凶恶的道:“就凭你这副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熊样,还能睡得上我的老婆?你他娘只配到荒山里和母猩猩去成双成对!” 太叔上君气冲牛斗,双目尽赤,他咆哮:“赫连雄,我就先剁了你这猪头!” 踏上一步,赫连雄挺胸道:“好极了,我看看你是否能像暗算我兄弟那样暗算我,太叔上君,不用客气,你自家一个人上呢,还是用车轮战,群殴战?你好生琢磨妥当,若擒住了我,说不定我也给你绘上一幅‘勿回岛’秘图,或者两套绝招图谱什幺的……”一番话是又讽又损,又酸又辣,直通得太叔上君张口结舌,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回顶了! 矮胖的“幽灵剑”冒狐见状之下,只好挺身上前,为自己大当家解困:“赫连雄,没有那么多说的,你空生一张利嘴管不了啥用,有种便刀尖子上见真章!” 叱了一声,赫连雄斜斜眼,不屑的道:“滚你娘个蛋,你算什么东西?接人口唾的奴才罢了,这里岂有你来插嘴放屁的地方?” 冒狐不由僵愣住了,他用力吸了口气,一张胖圆脸涨得通红,口齿笨拙的顶抗着:“你……你又有什么……呃,大不了?” 对面—一 沉默了好久的齐刚忽然冷酷的道:“不要徒费口舌了,‘蝎子’的朋友们由上而下,全凋教得满肚混水,一口污言,登不了大雅之堂!” 笑了笑,卫浪云道:“你们也强不了—点,齐大堡主,若说‘蝎子’的弟兄们满肚混水,一口污言,则各位与各位的帮凶们便是满脑袋毒辣奸狡,一腔子鄙陋龌龊,两相比较,嗯,你们就越发不是玩意了!” 自从齐刚出现之后,便一直没有开口的“寒君”胡双玉,这时微微趋前,低沉的向齐刚道:“禀堡主,敌已入圈,唯恐夜长梦多!” 微微点头,齐刚道:“好,我们这就开始——”他移目注视卫浪云,又转向赫连雄,这位武林中的霸主抿了抿唇,平静又沉稳的道:“你们两人,是哪—个作主!” 卫浪云一笑道:“都可以,怎么着,打蛇先打头?” 齐刚邪异的一笑,道:“不要自作聪明。” 重重一哼,赫连雄道:“有种就划下来,姓齐的,少他娘在这里故弄玄虚,装神扮鬼,大爷们不受这个!” 神色突转寒凛,齐刚冷冷的道:“不用急,赫连雄,有你喊天的时候!” 赫连雄强硬的道:“看是谁会喊天吧!” 唇角一撇,齐刚又阴毒的笑了,他道:“我想,对于武林中那种传统的混战方式,我们大约都有些厌倦了吧?在这里我有一个十分文雅的法子提供出来,看看各位的意下如何?” 赫连雄悍然道:“说吧,你他娘敢上刀山,我就敢跳油锅,水里火里,我们全跟着趟!” 齐刚冷漠的道:“这个法子与任何方式的决斗效果相同,也是一样的只有两种结果,鲜血,以及死亡,如今,我们不是却正希望着用这样的手段来解除彼此之间的仇恨么?只是我们可以将它的形式变得有秩序、有条理、没那么混乱而已!” 有点纳闷,赫连雄悻悻的道:“这他娘不是绕着圈子打哑谜的时候,齐刚,你有什么花样不妨明摆出来,老是卖弄你那点口舌做甚?” 似条毒蛇般的展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齐刚缓缓的道:“我提议咱们用一种较文雅的方法来进行我们双方的决战,这方法是这样的,我们两边在每一阵各出一人,只由那两人单独拚斗,当然,这种拚斗不是‘点到为止’,而是‘至死方休’!” 顿了顿,他又道:“在双方派出的代表拚斗中间,任是哪一边也不能帮忙,直到其中一方的人战死为止,然后,胜者返阵,另外再继续下一场,我想,这样的较试是十分公平的,打到最后,折损较多的一方自将认输,因为,即便不认输也不行了,到了那时,胜家可以用很多方法迫使输家低头的,嗯?” 第58章 赫连雄沉吟良久,回头征询卫浪云的意思:“兄弟,你看怎么样?” 卫浪云笑了笑,道:“这个法子不错,反正搞到最后和大混战的结果一样,赢的全赢,输的全军瓦解,一败涂地!” 心头一跳,赫连雄小声道:“再琢磨—下,兄弟,真不会有什么狡计吧?” 吁了口气,卫浪云平静的道:“眼前的局面显而易见,我们已处于劣势,坠入对方所布陷阱之中,他们人多势众,硬把子之流更超出我们之上,若是—场混战,我们当然以周全,但混战起来,往往也有些出乎意料的巧妙可以运用,这些巧妙不定会使人少的一方超出应该吃亏的范围,而且,一打乱了,便会控制不住场面,无法杀尽对方,多少也将有人突围而出,如果一个对一个,至死方休,人少的一边就难以取巧脱走,硬碰硬,单对单,打到最后,自然就能一个不漏,把对方全摆平了!” 吃了一惊,赫连雄忙道:“如此说来,我们不宜答应这个方法一一”摇摇头,卫浪云低声道:“不过,这个方法也不一定就不好。” 赫连雄急道:“娘的,你就别再磨蹭了,说说清楚好不好?” 凑近了些,卫浪云道:“很简单,大哥,他们之所以要求一对一对的单挑,目的有二,一是可以扎扎实实将我们一个一个摆平,不虞我们乘乱突围,其二是他们不欲我们利用混战中可能发生的巧妙变化而给他们亏吃,但是,我们在其中也有好处,一则避免叫人家以多吃少,以众凌寡,圈上来围殴,再则,单对单双方全凭真才实学,毫无花巧可取,因此谁能宰了谁还不一定,这全是靠本事来论胜负的,人多,就未见得吃稳,咱们人少,可以一轮一轮反复的上阵,我是说那些在头一阵上死不了的人!” 低促的,赫连雄又道:“但是,如果打到后来,对方不顾信用,一拥而上又怎么办呢?” 哧哧—笑,卫浪云道:“那还有什么怎么办?大哥,到了那时,我们就也只好拥上相迎了,江湖恩怨,武林纷争,到头来又有几个尊信守诺的?能走到哪里算哪里了,反正,单打独拚,混战也是拚,没有什么大不同,该赢的,就自然会赢,该输的,亦保管会输,就这么回事。” 说着,他抬头看看日头的位置,古怪的一笑道:“而且,快正午了。” 心里一定,赫连雄振作的道:“不错,快正午了。” 搓搓手,他又道:“那么,我们接受姓齐的所提的法子?” 点点头,卫浪云道:“接受吧,横竖大伙全是骑在驴背上看唱本——走着瞧,谁也不敢说稳能啃定谁!” 赫连雄道:“好,就这么办!” 此际,齐刚已有些不耐烦了,他大声道:“怎么样,决定了没有?敢不敢同意这个法子!我可以老实告诉你们,我方势优,你方势劣,这个法子对你们可是有着不少甜头呢!” 赫连雄没好气的道:“可以,咱们就这么来,娘的,你也不要大言不惭,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赤脚的还怕穿鞋的?” 阴诡的一笑,齐刚道:“很好,这种方法至少比诸那种乱糟糟的大混战文明多了——”他一挥手,大叫:“让出场子!” 于是,他身后“天皇殿”与“首堡殿”的十二名能手立时后退五丈,“铁血会”的人马亦同时往后撤出一段距离一—但半弧包围阵形仍未改变! 绷着脸,赫连雄也宏烈的道:“右侧三丈,一字排!” 一百名布成“厂”形阵势的“蝎子”弟兄迅速移动,赶马四边,到了右侧三丈之处,马上又快捷熟练的排成一排,而对“铁血会”那边的半弧形,而易少龙、陶辉在排头,葛未全、盛名扬在排尾! 这时,中间已空出一块方圆几达十余丈的旷地来了! 在“蝎子”人马的阵前,赫连雄、卫浪云、古独航、皮四宝、马天行五人并肩卓立,目注敌方调兵遣将,分配位置。 古独航低喟一声,道;“瓢把子,这连番决斗下来,只恐就要目睹不少血淋淋的生离死别场面了!” 脸上肌肉一硬,赫连雄毫无表情的道:“江湖生涯原是如此,这武林霸业岂又是这等轻而易得?想要收成,必须先付代价!” 古独航静静的道:“生为江湖人,像是老早注定要在血腥气与寒刃光下渡日了……”卫浪云接口道:“没什么大不了,总掌旗,我们要目睹那生离死别的场面,他们,还不是一样免不掉?” 幽冷的一笑,古独航道:“自然——他们也免不掉,不同的只是不晓得哪一方尝试这种滋味的机会较多罢了……”微微侧首,赫连雄道:“兄弟,我们哪一个先打这头阵?可别他娘第一个回合就挫了锐气!” 卫浪云镇定的道:“别急,先看看他们谁打这头阵再说!” 忽然间,对面的齐刚高声道:“朋友们,你客我主,不宜掠美,请各位先派一位师傅出来指教!” 重重一哼,赫连雄低骂:“好奸滑的东西!” 轻轻摇头,卫浪云笑道:“太客气了,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们便有僭啦一—”赫连雄急切的道:“兄弟,该叫他们的人先上阵我们才好估量着派遣实力相当的角色对付……唉,这一来,谁先上合适呢?可不能让那些王八蛋拣了便宜!” 卫浪云冷冷的道:“反正是一边轮一次,这遭我们先派人上,下次就是他们要先派人上了,这次他们若能拣着便宜,下一遭那便宜就会由我们拣!” 赫连雄舔了舔嘴唇,道:“那么,这头一阵哪个上比较适当?” 卫浪云尚未回答,一侧,古独航已低沉的道:“瓢把子,这头一功我领了吧?” 怔了怔,赫连雄惊道:“你上?” 连连摇头,他又道:“不成不成,他娘的你是‘蝎子’第二号人物,身份何等重要!若是—上去打了个胜仗还倒好,万一栽了跟斗,咱们就灰头土脸,面上无光啦,独航,我们几个压阵,轻易行动不得!” 古独航颇有信心的道:“瓢把子,这第一场拼战,锐气最是要紧,胜了可以鼓舞斗志,假如吃了败仗就会大大影响弟兄们的军心了,当然需要调派—个比较有点把握的人士去,我自觉还可以勉强凑合……”不待赫连雄回答,卫浪云已反对道:“不行,总掌旗,你一出阵,‘皇鼎堡’那边势必也将派遣最强的角色相对,—个弄不巧,我们这边搞砸了就不得了啦,还是另外选人上去……”这时,站在那头的皮四宝忽然侧身道:“瓢把子,少主,我想领这头功!” 赫连雄犹豫着道:“四宝,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要战到最后关头,分出生死存亡来,你琢磨你自己应付得了?” 皮四宝一龇牙,笑道:“大家全是肉做的,他捅我一刀子,我总少不了给他一铁牌,谁能咬牙谁就赢,瓢把子,别的不说,四宝我的毛病虽多,可是骨头却硬得很,瓢把子放心,不会给你老丢人的!” 卫浪云平静的道:“好,大哥,就叫四宝上吧——”神色是沉凝的,他又道:“四宝,小心,老命要紧!” 皮四宝笑着躬身:“我省得,我年纪还不够大,不想死呢!” 赫连雄沉声道:“甭再俏皮了,去吧!” 于是,大踏步,这位其貌不扬的“蝎子”组织中“人蝎旗”的首要也已来到场中,他那斜眼一翻,两颗眼珠子左右—梭溜,大声道:“我来了,伙计们,你们哪位来玩玩?” “皇鼎堡”及“铁血会”那边的人马肃静无声,只见齐刚微微点头,他身后站在右边的,“首堡殿”六名好手中,已有一个面孔狭长,肤色黝黑的中年人物缓步行出,这人先向齐刚施礼、然后走向场子。 皮四宝将眼珠对正了,打量着对方:“报个万儿听听?” 狭长的面孔毫无表情,冷然道:“‘皇鼎堡’‘首堡殿’殿士,‘旋鹰’左山!” 皮四宝一掀大龅牙,道:“我们得先礼后兵,大家搞清楚了彼此的名姓,不管谁到了阎罗殿上也好有个交待,要不,连被哪个人送了终都不晓得,岂非太过冤枉?左大哥,左前辈,我呢,我姓皮,叫—一”不奈的一哼,左山打断了皮四宝的话,“少罗嗦,我知道你是谁,皮四宝!” 这位“旋鹰”左山,在“皇鼎堡”“首堡殿”的殿土们中,乃是除了该殿殿主“响铃刀”黄九之外的第一个能手,他早已受到嘱咐,这一出战,定需以最快的速度斩杀敌人,给“蝎子”方面一个下马威! 皮四宝满脸的不高兴道:“妈拉个巴子,你他妈急什么?真个活腻味了?怎幺一点礼数也不懂?你当我含糊你!” 微斜一步,左山轻轻自腰带上拔出一柄牛角柄的短刀来,刀身闪亮如银,刃口锋利,宽有三寸,长约尺许,是柄割肉的好家伙,武家在兵器上向来有两句格言:“—寸长,—寸强,—寸短,一寸险!” 左山的武器上是这把尺长的宽刃,可不知有个什么险法呢! 生硬的,左山道:“远来算客,先让你一招,皮四宝,你出手吧!” 双目怒睁,皮四宝嚷道:“妈的皮,哪见过你这等狂法的?让我一招?我也不怕你,还用得着叫你让上一招么?简直岂有此理——”但是,就在那个“理”字还在皮四宝的嘴唇上跳跃之际,他的右手“八卦牌”已其快无比的飞向敌人面门! “好杂种!”左山怒叱道。 猝不及防,猛退三步,他短刀电闪,十九刀分成十九个不同的方向刺向皮四宝! 第59章 “八卦牌”正中凸雕的八卦图形芒映泛着微微的乌光,在皮四宝手上一转,以狂风暴雨之势反击敌人的攻杀,左山兵器轻,不敢力挡,又被迫出两步! 身形急进,皮四宝行动如飞,铁牌挥舞,砸、扫、碰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撞、上挑下翻,左回右带,在一片呼轰狂飚劲气里,直把左山攻得团团打转! 观战的赫连雄双眉微皱,低沉的道:“兄弟,那姓左的也是‘皇鼎堡’的好手,怎么就这等不济?一上来就叫皮四宝打了个晕头转向!” 卫浪云冷静的道:“恐怕其中有点花巧,大哥,据我们的秘密消息所报,这左山乃对方‘首堡殿’除殿主以外的首席高手,四宝功夫虽强,此人也不见得就会差到哪里,再怎么说也不该这样稀松,依我看,这小子定有煞手绝招留在后面,他眼前只不过是在试探四宝的本事强弱与招数路子罢了!” 又不便开口警告,赫连雄着急的道:“娘的,但愿皮四宝这泼皮货也心里明白才好,你看这小子干得多有劲,怕只怕他晕了头!” 卫浪云低声道:“不一定,四宝表面上憨里憨气,骨子里却精刁占怪,对方试他,他又何尝不知道试试对方呢!” 两人正在说话,斗场中,已突然传来一声厉叱,只见原被皮四宝攻得四处窜避的左山,竟蓦地转变了一种怪异之极的身法一一他飞快转身回旋,在皮四宝沉重的铁牌攻击中奇妙无比的连闪连过,短刀却划起千百芒影——一串接一串,一溜连—溜的飞向皮四宝! 卫浪云冷冷的道:“‘旋鹰’,哼,‘旋鹰’!” 于是—一 就在皮四宝双牌挥阻的向后退的—刹间,正在节节逼进的左山竟猛然斜跃半空,以无可比拟的快速双脚倏蹴皮四宝,而双脚甫出,他的宽刃短刀也在身子一碰之下狠插敌人胸膛! 双方的接触是迅捷至极的,而变化更是迅捷至极的,皮四宝斜眼突凸,龅牙怒掀,他毫不避退,右手铁牌立护胸前,左手铁牌却在一抡之下猛的由下而上,狠捣对方屁股,敌人飞蹴的双脚,他却不去管了! “嗒”的一声,短刀与护胸铁牌相触,火星四溅,而皮四宝已被对方双脚蹴上眉头,整个身子倒跌向后,但是,就在左山蹴飞皮四宝的—刹,他那以沉猛之力由下往上狠捣敌人的左手铁牌也已结结实实的砸在左山臀部脊尾骨上,骨骼的碎裂声清晰传来,他这一击,几乎将左山下半身的硬骨,软骨、筋脉、肌肉,全捣成了血糊糊一团! 皮四宝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左山却闷哼着一头撞落,短刀出手,却瘫了似的再也不能动弹了! 一龇牙,皮四宝以两面铁牌拄地,脸青唇白的挣扎着站起,他那头上左边,已被擦掉了一块皮肉,也已鲜血淋漓了,但是,却没有什么大碍,比起他的对手来,他显然幸运得多啦! 这时,双方阵营中各抢出两个人照护自己这边的伤者,皮四宝由两名手下扶持着一拐一拐的走回,他皱着朝天鼻,苦笑着向赫连雄道:“那小子竟还留着一手绝活儿……瓢把子,我这根瘦骨头险些就叫他一脚蹬折了!” 赫连雄又气又好笑,又高兴又心疼的道:“怎么样?伤得不重吧?别的部位有没有受创?” 摇摇头,皮四宝喘了口气:“托你老福,小的身子还硬朗……”正在此际,场子里已传来左山痛苦的嗥叫声,而这嗥叫又是从他紧咬的牙关里逼出来的,很明显,他受的伤非常严重,严重到他无法忍耐了! 两名“首堡殿”的殿士简直不敢移动左山一下,因为稍一用力,左山即便痛苦难当,五官扭曲,他那一张黑长脸,如今,已变成紫青了! 齐刚脸容冷酷无比,他寡绝的道:“—对蠢材,你们就不会检视一下,看看他伤在哪里?是轻是重?” 于是,那两名殿士立即为左山下身查看伤势,这一看,两个人的面孔就全泛了黄,其中一个白脸狮鼻的人物不由抬起头来,汗涔涔的道:“回禀堡主……左山,他……”齐刚怒道:“说!” 这人呐呐的道:“左山他……下半脊椎骨全碎如粉,连……阴囊也破了……”毫无表情的,齐刚冷然道:“抬下去。” 呆了呆,那人搓着手道:“但……但无法移动,一动他就痛得受不了……”森冷的看着说话的人,齐刚道:“还要我说第二遍么?丛良?我看你也想被抬下去了?”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叫丛良的白脸人物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向他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二人全—咬牙,硬起心肠,“呼”的抬起地下骨碎肤裂的左山,任左山痉挛哀嚎,声能断肠,两人却不敢稍停的匆匆抬着这位战败者奔向了树林! 当左山的尖嗥长嚎渐远渐隐,尚只留下—缕袅袅的、凄凉的尾音的时候,这片化做修罗屠场的荒地上,也已形成一片可怕的僵窒了,空气宛似凝冻,光度似在涩黯,就连人们的呼吸,也已是带着那种腥膻膻的血沫子味儿了……”低声“啧”了两下,卫浪云道:“大哥,这样一来,‘皇鼎堡’那边只怕脸上挂不住了,希望他们不至是恼羞成怒才好!” 赫连雄哼了哼,道:“娘的,你可别期望太高,这些混帐东西泼皮惯了,没有做不出来的丑事,他们把脸皮一翻,剐他小舅子也不在乎!” 卫浪云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齐刚,不由也有些担心起来,他耸耸肩,慢吞吞的吐着话:“看这情形,却多少也叫人心里着急,齐刚那副熊样,活脱像他的老婆给人诱拐跑了似的……”赫连雄尚未及答话,对面,齐刚已冷森的开了口:“很好,这一仗总算叫你们拔了头筹,我十分期盼你们各位的运气—直像这样好下去!” 卫浪云笑了笑,道:“齐大堡主,老实说,你也非常明白,这不是运气不运气的问题,而是,功夫有没有学到家的比较!” 齐刚厉烈的道:“随你说吧,卫浪云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皇鼎堡’人的鲜血不是那么好流的!”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但我也不得不声明一下‘勿回岛’与‘蝎子’的弟兄们亦照样不是那般受唬的!” 长长吸了口气,齐刚宛似要尽量压制住他心中的激动与愤怒,半晌,他才生硬的道:“卫浪云,好在这才只是开始,让我们逐一证实我们所说的话,看看哪一个是在胡扯! 柳残阳>>《雷之魄》 第十一章釜底游魂 眉梢子微扬,卫浪云毫不示弱的道:“乐意奉陪!” 于是,齐刚双目倏寒,沉猛的道:“这一阵,该谁出场?” 齐刚身后,左面的“天皇殿”殿士中,那满脸横肉,相貌粗陋的“反手绝刀”苟荧也已应声走出,他先朝齐刚躬身为礼,然后,朝着这边,用左手指了指犹在喘着粗气的皮四宝,声如雷鸣般道:“滚出来,皮四宝,老子要挑你这个活王八试试手!” 呆了呆,皮四宝不由顿时大怒,他怪叫道:“咦?咦?你他妈拉个巴子是想捡这现成便宜呀?你这狗操的野种,你当皮大爷就不能再收拾你么?” 苟荧狰狞的大笑:“皮四宝,你他妈不要大呼小叫,老子在行道的时候,你还赖在你师母胯下闻腥呢,给老子来这一套你是白饶,是你妈人生父母养的,就上来挨刀,你要含糊了,自己一头撞死也好!” 乱发蓬竖,斜眼变青,皮四宝暴跳如雷:“苟荧,放你妈的狗臭屁!你在大爷面前卖老?简直笑掉你家皮大爷的这两颗龅牙!大爷含糊?含糊你那根驴鸟!好得很,你既是活腻味了,大爷要不成全你便叫对不起你早已上道的列祖列宗,你候着,你爷这就来招你入土了!” 一侧——一 卫浪云摇摇头,低叱:“四宝,你给我呆在那里!” 口不关风,唾沫横飞,皮四宝愤怒如狂的叫:“不,少主,我今天非剥了那头瘟猪的皮不可,我要试试他那‘反手绝刀’到底能不能啃了我!” 猛然大吼,赫连雄火了道:“混帐,你给老子好好站在那里!” 皮四宝立即垂手低头,噤若寒蝉,但仍是满脸怒色,咬牙切齿,似是恨不能生啃了那苟荧! 这时,苟荧越加狂傲嚣张,他放肆又得意的道:“姓皮的,你想卖命还有人把着不让你卖呢,你这条狗命虽说贱,但也吃人牵着鼻子走,你便甘愿死,却亦没得这个自主之权哪!” 冷冷的,卫浪云道:“苟荧,皮四宝方才力战而回,体能未复,你就想趁火打劫,乘人之危,你这张脸还像张人的脸么?” 突然面色大变,苟荧咆哮:“卫浪云,你要教训我还差了把火,怎么着?不大服气?你可代他出来较量较量呀!” “呸”了一声,卫浪云不屑的道:“就凭你,我的儿,你还是哪里高到哪里吼吧,要和我动手,姓苟的,你恐怕连个边也不够沾!” 勃然大怒,苟荧吼道:“甭空吹大气,卫浪云,你他妈有种就出来!” 人影—闪,马天行大步踏出,宏声道:“和卫少主比划,你是注定的要栽,老苟,你委屈点,就让我陪你玩一玩,走两趟吧!” 双目如火,红丝满布,苟荧叱道:“你是谁?” 马天行哈哈一笑,道:“‘六指神通’马天行便是你爹!” 脸孔凶恶狠毒,苟荧厉声道:“你是皮四宝的副手?” 厚厚的嘴唇一翻,马天行道:“怎么?还怕侍候不了你?!” 额际青筋浮突,鼻孔箕张,苟荧咬牙道:“滚回去,姓马的,去换一个像个人样的角色来,你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60章 岂配与我苟某人动手!” 宽大的脸腔越发赤红鲜亮了,马天行用他那只生了六只指头的右手点着对方,愤怒的道:“别在这里装你娘的人熊,姓苟的,你以为你是什么?拆穿了半个鸟钱不值,若非你爹我闲着手痒,便凭你,还真不值我来一斗,可笑你尚自认自已攀上了天么?” 他们俩人在一争一吵,卫浪云却不禁有些忧虑了,他舐舐唇,低促的询问赫连雄:“大哥,马天行成么?” 沉着脸,赫连雄愠道:“谁知道?我正在琢磨着该派谁出去,这小子就自行顶了缸,简直鲁莽毛躁,混帐之极!” 卫浪云犹豫的道:“苟荧武功强悍,心黑手辣,是邪道上的一流人物,马天行的技艺虽然亦是够猛,但只怕脑筋不及人家转的快,大哥,我看还是叫马天行回来,另外再派个人上去替他!” 重重吐了口气,赫连雄咬牙道:“不成,兄弟,这一召他回来,岂非显示着马天行的低头软弱?如此措施,不但马天行尊严扫地,连我们也同样面上无光了!” 连连摇头,卫浪云道:“但大哥,这至少总比栽了跟斗送了命来得好呀!” 缓慢却坚定的,赫连雄道:“为了争口气,为了维护威严,兄弟,便是栽了跟斗,送了命,亦只好如此了……”怔了怔,卫浪云喃喃的道:“也罢……”此刻,场子里—一苟荧已自背后抽出他那柄缠了红绸的锋利钢刀,他慢慢退后三步,狠辣的咧嘴笑道:“不是我硬要宰你,是你自己送死,并非我愣要剐你,是你自家不识进退,姓马的,你认了吧!” 手中的“九环刀”微斜,“哗啷啷”的金铁震抖声响清脆的扬起,马天行面色如常,粗狂的道:“去你娘的那条腿,要干就干,还在那里咕哝些什么邪儿?你甭替你爹担心了.我说儿!” 目光冷酷生硬,苟荧注定马天行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没话说了?” 马天行厚唇—嘟,“嗤”了声:“你还不动?” 苟荧毫无笑意的—笑:“你这么急着上道?” 马天行狂笑道:“走着瞧吧,姓苟的,你看看是谁急着上道?!” “呔!” 一声厉叱出自苟荧口中,有如凭空响起了个旱雷,而随着这声叱喝,—抹寒光已掠向马天行咽喉! 蹲身、侧首、移步,三个动作化成了一个,马天行的“九环刀”也在一片“哗啷啷”暴响声中猛斩敌人双胫! 猝然凌空反弹,背朝马天行,苟荧的红绸纲刀蓦地换在左手,由下往上,飞快挑削! 斜掠,马天行大喝着,刀光如雪,猛斩狂砍,凶悍反扑,而苟荧却行动似电,弹跃穿闪,左手完全采取与众不同的路数出招,一下由左往右,一会由下挑上,且大多数的动作都是背朝敌人,以一种怪异莫测的反手方式挥刀,其攻势之凌厉迅捷,简直已入化境,只见刀如练,芒似电,蓝汪汪的寒刃宛似已幻为—波波、一溜溜的流光碧浪,那么汹涌澎湃,围向对方s谑恰谑逭兄螅硖煨幸惨严障蠡飞母∑ゾ苤洌梢钥闯龀僦突郝嗔耍? “皇鼎堡”那边,自齐刚以下,每个人都流露出得意又振奋的神色,甚至连“铁血会”方面的人马也开始喝彩叫好起来,显然的,他们全似隐约看见他们的敌人一—马天行不久之后那种溅血横尸的情状了! 当然,局面的恶劣,“蝎子”这边也是一样洞若观火的,有些沉不住气的“蝎子”儿郎已经暗暗鼓噪起来,大有不顾一切,冲上去混战—场的意思! 赫连雄回过头来,向他的手下们狠狠瞪了一眼,勉强镇压住他们激怒,然后,他低促的向卫浪云道:“兄弟马天行挺不住了!” 卫浪云咬咬牙,道:“救他?” 略一考虑,赫连雄摇头道:“不行。” 卫浪云急道:“为什么不行?” 沉重的,赫连雄道:“怕要落个背信毁诺之名!” 于是,卫浪云默然了,他自是明白,武林中人,最重言诺,答应了什么,便挤着卖了老命也要实践诺言,否则,一旦失信,不仅会被天下同道看不起,就在江湖上也无立锥之地了-----那种尊严的丧失、名声的玷污,是痛苦莫名的,甚至比千刀万剐犹更要来得令人不可忍受……”斗场中,兵器的撞击声震得入耳膜发麻,火星四溅,刀光辉映得耀人的眼,苟荧突然单足拄地,连连飞旋,在飞旋中,刀挥如虹射电掠,逼得马天行步步后退,瞬息里,苟荧倏忽翻身,刀走偏锋,“呼”的一弹由他胁边反臂倒切,只见血光立喷,马天行狂嗥一声,“九环刀”也已脱手坠地! 当“九环刀”落地的“哗啷啷”震响犹未静止,苟荧又猛的转身,正面十九刀暴挥,马天行的四肢分脱,头颅抛空,甚至连他那粗大的身体也几乎被斩成了一块一块,浓稠的鲜血混合着花花绿绿的肚肠,就像打破了一个南瓜似的,瘰疠流淌了一地,马天行的脑袋则飞甩在三丈之外,还在地下骨碌碌的滚,但是,这时的马天行,只怕任谁也认不出他是马天行来了! 一刹间,赫连雄面如死灰,周身在不可察觉的簌簌轻颤,他双目圆睁,握拳透掌,仅从紧闭的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好狠!” 卫浪云也不由气涌如山,双目尽赤,他微微抖着声道:“这畜生——他简直把马天行凌迟了!” 此刻—— 混身染血的苟荧倒提红绸钢刀,连正眼也不向地下分尸数处的马天行看一下,他狂厉的大吼:“看见了?‘蝎子’的乌龟孙们?你们可看见了这就是你们为虎作伥,当人爪牙的结果!我叫你们横,叫你们傲,如今你们还有什么好神气的?你们这群光会吹大气唬人的银样蜡枪头!” 在一阵死寂之后,突然,像疯狂了一样,皮四宝猛的推开了搀扶着他的两名手下,往前冲出,口中凄怖的尖嚎:“老马啊,你慢走,我这就把那狗操的野种来陪你上道-----”赫连雄大吼:“站住!” 可是,也已来不及了,皮四宝已经抢出了五步之外! 就在这刹间,斜刺里,一条乌黑闪亮的皮鞭已“嗖”的锐响有如一条怪蛇般飞卷而出,比闪电还要快,一下子缠住了狂扑中的皮四宝足踝,这条粗若儿臂似的皮鞭立即暴扯,于是,皮四宝便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回摔跌,“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个箭步,赫连雄兜胸拎起皮四宝,兜头盖脸就是四记大耳光,愤怒已极的咆哮道:“你这不知轻重,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打死你!” 他那巨灵之掌第五次正待扬起,一侧,卫浪云已急忙伸手拦住,他急促的道:“大哥,你疯了?再打下去皮四宝能叫你掴晕,这是什么时候?岂能动了三昧真火?” 一把将也已晕头晕脑,鼻口流血的皮四宝推向两名手下,赫连雄恨得一个劲的跺着脚:“娘的皮,你看看,你看看,这还得了么?敌前抗令,我要这王八蛋回去好看,可恶的混帐!” 正在缓缓收回那条蟒皮鞭的古独航这时微微叹息,低声道:“皮四宝的事,回头再说吧,瓢把子,他受的刺激太深,马天行是他的副手,情同兄弟,也难怪他受不了。” 赫连雄愤然道:“马天行也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伙伴,莫不成我就不伤心?死一个也已够惨的了,皮四宝这王八蛋,却想再凑上—个,他是要活活气死我!” 古独航冷凄凄的道:“别急,瓢把子,我们要他们‘眼前报’!” 咬牙切齿,赫连雄道,“给我狠宰!” 朝后—挥手,古独航派出四名手下去场中收了马天行的残骸,站在那边的苟荧仍在嘶哑的吼:“现在还有哪一个?他妈的,你们全是些呆鸟么?有种的就再出来呀,怎么?都吓破胆了?你们‘蜗牛’就是像这般熊样混到今天的么?” 卫浪云皱皱眉,道:“这小子八成是个杀人狂,脑筋不正常。” 古独航平静的道:“我想出去会会他。” 摇摇头,赫连雄道:“且慢,独航,还有更重要的敌人需要你去应付——”卫浪云也道:“总掌旗,你出去也是白出去,他们不会让这狂人再接第二场的,你一上阵,包管对方又会再换别人上来—一—”轻轻的,“断耳”易少龙走了上来,他安详的道;“这一阵,请准由本旗上。” 沉吟着,赫连雄道:“合适么?” 易少龙深沉的道:“生死由命,瓢把子,现在是为整个组织的声誉,维护士气之际,个人存亡,已算不得什么了。” —咬牙,赫连雄道:“你去!” 易少龙躬身道:“遵令!” 一边,卫浪云缓缓的道:“记住,‘稳扎稳打’!” 笑笑,易少龙道,“多谢少主提示。” 说着,他大步踏出,目注那尚在扬威耀武的苟荧,洪亮的道:“朋友,我来请教!” 血迹斑斑,形色狰狞的苟荧狂笑道:“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易少龙,今天只怕你也得跟着你那伙计到黄泉道上去叙旧了!” 易少龙不动声色的道:“怕仍得烦请你送上一程!” 满脸的横肉一扯,苟荧大吼:“老子是乐得相送!” 随随便便的一站,易少龙阴沉的道:“那么,你还等什么?”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儿,后面,齐刚已大声叫道:“苟荧,你回来歇着!” 回应一声,苟荧狞笑道:“姓易的,你别失望,我们仍旧有人送你上道,虽说人选不同,但目的一样,反正,任哪一个送,你也终归要上道就是了。” 第61章 易少龙冷冷的道:“很遗憾没有经你之手。” 恶狠狠,苟荧道:“如果你命大,姓易的,咱们早晚能碰上!” 易少龙生硬的道:“这是我无比期盼之事!” 重重一哼,苟荧不再多说,他回转身,大步走向自己阵营中去。 带着一扶阴凄凄又恶毒毒的得意微笑,齐刚踏前两步,道:“易少龙,方才卫浪云也已说过,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皮四宝走了邪运,伤害了本堡的人,本堡却难以找他出气,因为本堡上下全是讲信义,重言诺的,同样,苟荧摆平了你们的人,你们也仍然不能乘他力疲之际加以攻袭,不错,你们是恨,但我们又何尝不恨?” 易少龙表情冷漠,他沉缓的道:“如今不是讲这话的时候。” 齐刚硬梆梆的道:“你这么急么?” 目光寒凛如冰,易少龙道:“我认为,在什么情形之下就该做什么事,齐大堡主,现下我们不需要解释与说明,只需要以血还血,以命还命!” 浓眉倏竖,齐刚怒道:“你以为你能翻上天去?” 冷冷一撇嘴,易少龙道:“何妨—试?” 齐刚定定的注视着易少龙好一会,头也不回的叫道:“这位乃是‘蝎子’中六旗的首席旗主‘断耳’易少龙,弟兄们,哪一个上来与他会会?” 后面,站成一排的“皇鼎堡”“天皇殿”的队列里,“血魔子”夏彤越众而出,他那只特别扁阔的鼻子微微翕张,语声粗厉的道:“堡主,咱来了。” 险诡的笑了笑,齐刚颔首道:“夏彤,须知易首席旗主并非等闲之辈呢!” 虬髯猥张,夏彤怪枭似的狂笑一声,道:“回堡主,咱这几下子堡主你也见过,嗬嗬,大约也不会像娘儿般不顶搓捏吧?” 齐刚道:“很好,你自家仔细点。” 夏彤怒傲的道:“没什么不得了,堡主,砍掉脑袋也不过就是碗口大的疤!” 缓缓退回,齐刚阴沉的笑道:“你最好琢磨怎么摘取对方的脑袋才是正经!” 侧身,夏彤右手轻轻按在他悬挂在胯边的—只圆形皮囊上,这只皮囊是用一种灰白色的软皮所制就,大小比诸—个寻常人的头颅还要大上一半,囊顶尚缀连着一卷白色丝索,而索尾便执在夏彤左手上,看不出他这具皮囊是做什么用的,可是,却显然亦乃是—件武器,可以断言的,这更是一件十分狠毒犀利的武器! 易少龙的家伙却没有这么神秘,他只在手上握着一柄锋利微弯的“青月刀”,刀身青芒如霜,澄莹闪泛似一泓秋水,安静的,他看着凶神恶煞的敌人,山停岳峙般动也不动。 走上几步,夏彤吼道:“姓易的,你出手吧!” 易龙少平和的道:“强宾不压主,夏彤,还是你先请。” 怪叫一声,夏彤跋扈的道:“咱先动手是欺侮你,你知不知道?咱只要一出了招,只怕你小子这—生就再也还不了手了!” 冷冷的,易少龙道:“恐怕未必。” 扁鼻子越发扁了,夏彤虬髯倒竖,吼道:“你这邪龟孙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酒”字才自夏彤嘴里滚出了一半,青月刀的刀尖那么快伦无比来到了他的鼻尖,仅只闪了一闪! 鬼嚎着翻跃,夏彤目不视,身不转,“呼”声响,他胯旁悬挂的皮囊已经笔直飞兜易少龙,这一刹间,皮囊的囊口“唿啦”张开,老天,那囊口四周竟然嵌镶着一圈半寸宽的,锋口朝内的利刃,只要套到人的头上,则必将人的脑袋套割下来无疑,原来,夏丹使的却是这么一种歹毒武器s腥缌髟瓢闳瓶咨倭蹲咚屏鞴夥珊纾悴愕镆嘀幌伦颖憔攀诺陡髯圆煌姆较蛉丛谕奔涔ド希? “血魔子”夏彤果然不同凡响,他旋走翻腾,在刀刃与刀刃的极小空间闪掠回舞,动作的迅速,简直匪夷所思,他那庞大的身躯却有着这么灵活的提纵,委实大大出人意料! 蓦地,夏彤的皮囊又凌空兜下,其准已极,稍差一线掠过易少龙的耳边,易少龙便侧身而出,青月刀翻戳成滚荡的青碧光浪,在他突兀的折转下,左手暴挥,他衣袖之内—条细窄得仿佛小指般的寒光也已倏射倏收! 是的,这是易少龙的绝活之一“青蛇针”,说是“针”,其实乃是一柄宽只二分,长有尺寸的淬毒短剑,以皮筋连于剑柄,贴于肘间,在挥手之下随时可以脱袖飞出,伤敌目回,这“青蛇针”只要划破一点表皮.则见血封喉,不出七步,是一种狠酷至极的暗器兼兵器! 夏彤在一个大仰身之下,才险险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他狂挥着皮囊,一次又一次的罩向易少龙,边扯开嗓子怪吼道:“众人养的狗杂种,你竟然用暗器暗算咱夏大爷啊,你看大爷要怎生整治你!” 易少龙身形疾若矫龙,刹时前,刹时后,—会东,一会西,青月刀神出鬼没,犀利如电,倏然上指下削,蓦而又左斩右砍,变化莫测,刀锋带起锐啸,宛似漫天的风云全招引来了! 而夏彤也毫不示弱,他行动凶猛,出手狂野,像是—头疯牛,皮囊在“呼”“呼”的响声里旋荡飞兜,往四面八方投套扣戴,非但准头丝毫不差,其快捷的程度更是令人心悸,他的攻拒速度一快起来,简直就像有数十个皮囊在空中穿射飞舞一样了,威势好不凌厉! 这时,双方已经拼斗了近三十招! 因为方才马天行的惨死情状印象深刻,赫连雄不禁忧心忡忡,人一瞬不瞬的注视搏杀的进展,忍不住连连低叹“真急煞人了……少龙的功夫非常老辣嘛,娘的,怎么今天一上阵却这久还收拾不下对方来?” 卫浪云小声道:“别急,易兄栽不了的!” 搓着手,赫连雄咬牙道:“这小子今天似乎有些失常!”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见得,大哥,你甭忘了他的对手也不是易与的人物,夏彤岂是能这么简单放倒的?在西北一带,他可是个人王哪!” 赫连雄担心的道:“如果这一阵又输了,娘的,我就亲自上!” 卫浪云不同意的道:“你在开玩笑,大哥,你一上,齐刚十之八九也会出头,万一你伤在老齐手里,眼前这出戏大伙都甭唱了!”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打蛇要打头,咱们要打敌人的头,可不能叫人家敲了我们的头,否则,‘蝎子’就惨啦!” 脸上泛出油晃晃的红光,赫连雄恨道:“娘的,这遭叫人家当头—拦,我就知道不是个好兆头,果然不错,这等于吃对方包围了,他们陷阱早布,显然是我们自己这边走漏了风声,就不知是哪一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卧的底!” 卫浪云冷静的道:“从他们的布阵人马来看,大约他们尚不知道我方这次乃是倾力而出的,他们极可能只探悉了‘蝎子’一股的行动而已,要不,老齐不会离巢轻出,这一点对我们是大大有利的,大哥,等着看‘勿回岛’与田二叔的人火烧‘皇鼎堡’的老窝吧,那时,再瞧他们是怎么个惊慌法!” 赫连雄愤然道:“你是说,是‘蝎子’内部泄了消息?” 卫浪云低声道:“一点不错。” 迟疑加上惊怒,赫连雄呐呐的道:“那……会是谁呢?” 卫浪云冷笑道:“会找出来的,现在不是研讨这件事的时候,大哥,等我们回去再探查吧,奸细跑不了!” 赫连雄痛恨的道:“老子只要找出这人,必定将他剥皮抽筋!” 一扬眉,卫浪云接道:“再挫骨扬灰!” 他们口中说着话,目光却是片刻也没离开过斗场,这时,拼战中的两人已突然展开了生死一发的豁命狠斗----显然,已经到了胜负将分的关头子! 夏彤狂啸着,左掌暴挥,在一波波的强劲罡力中,他右手的皮囊交互投射,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易少龙则步步紧贴,闪挪游移,彼此间的动作俱是其快无比,逐渐险危,空气中,似已飘起隐隐的血腥味了! 倏而—— 迎着搂头罩下的皮囊,易少龙平射而起,捷如脱弦之矢,“嚓”的一声,血光暴现,这位“蝎子”六旗之首的右边面颊连皮带肉整个被括掉了—大片一—包括他那只早已断了—半的右耳! 就在血肉横飞的—刹,易少龙的青月刀已猛然挥斩向对方皮囊,不分先后,他急速滚进的身体也仿佛圆球的一般撞进了夏彤的怀中,于是,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尖长嚎叫颤悠,拔尖入空,响彻四周,夏彤双手紧捂胸口,踉踉跄跄往后倒退,在他往后倒退的瞬息,可以清楚看见易少龙袖中的“青蛇针”正自他多肉宽厚的胸膛之内缩回! 两只眼瞪得铜铃也似,夏彤嘴巴大张着,扁大的鼻孔粗重的喘息,他那凶恶可怖的面孔上是一种无比惊恐愤怒的表情,他像是想说什么,但尽管张大了口,舌头却僵硬得转不过弯,连一个字的音韵也吐不出,喉咙里咕噜着一阵阵的痰响,这位“皇鼎堡”的强者猝然五官扭曲,脸色急速转灰,就那么沉重得似半截山一样仆倒于地! 十步之外,夏彤的那具镶刃皮囊也已被斩成两半,有如一双软瓢似的躺在那里,在夏彤尸身之旁,易少龙疲倦又冷漠的卓立着,他的右边面庞已经变成血肉模糊,猩赤一片了! “蝎子”方面并没有人欢呼,但是,那种振奋与快意却是可以明显看出来的,此刻,两名“蝎子”大汉快步奔上,欲待搀扶易少龙,易少龙却挥挥手,步履坚定沉稳的自行走到赫连雄跟前! 赫连雄大大的赞誉:“干得好!” 第62章 苦笑一下,易少龙道:“幸不辱命,瓢把子!” 双颊的颊肉一颤,赫连雄低声问:“别的地方没有伤到吧?” 指指右脸,易少龙道:“托瓢把子福,只此而已。” 点点头,赫连雄道:“马上去包扎!” 微微欠身,易少龙退了下去,卫浪云不由叹了口气,道:“易兄这—下损失不少!” 赫连雄诧异道:“怎么说?” 卫浪云低声道:“他本来号称‘断耳’,如今恐怕要变成‘无耳’了!” 有些啼笑皆非,赫连雄斥道:“什么场面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我是叙述心中所感而已,大哥。” 一侧,古独航开了口:“这—下,‘皇鼎堡’那边沉不住气了!” 卫浪云与赫连雄急忙移目望去,嗯,可不是,对方也已派人抬回了夏彤的尸体,现在,齐刚正满面怒容,跺足挥臂的向他的手下人叫嚣着什么,由于隔得远,加以齐刚的语声又低又快,听不清晰他在说的什么,但是,有一点却可以确定,齐刚并非在安慰他的爪牙,十有十成是在向他的手下们发怒了…唔,“皇鼎堡”那边可不真叫窝囊么? 抬头望着“孤围山”的方向,赫连雄有些焦急的道:“不晓得田二太爷与展岛主的人马到齐了不曾?怎的还一点风声没有?我们在这里兜着头硬干,他们还不趁虚动手,时机一过,事情就麻烦了,唉,真是急死人了……”悄悄一扯赫连雄衣角,卫浪云轻声道:“大哥,莫露形色!” 赫连雄搓着手道:“午时已到啦,兄弟……”卫浪云镇定的道:“等着瞧吧。” 这时,古独航阴沉的道:“下一步,看看齐刚这老小子要怎么办,我琢磨他十之八九会恼羞成怒,来一场大开打!” 哼了哼,赫连雄道:“除非他不要脸了!” 古独航平静的道:“像齐刚这种奸枭之雄,没有做不出来的事,瓢把子,他若把脸—抹,还管什么仁义信诺?!” 赫连雄忿然道,“他如这样,老子也不含糊,大家大开打,有什么大不了?娘的,老子赤脚还怕他穿鞋?”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彼此彼此吧,早晚免不了—场混战!” 突然,赫连雄道:“齐刚回过身了。” 卫浪云瞧着面如严霜的齐刚,低笑道:“这老小子恐怕气疯心啦……”对面,齐刚站定,长长吸了一口气,沉缓的启口道:“现在,我们继续下去。” 卫浪云嘲弄的道:“怎么?老齐,你不交待两句‘过门’?” 狠毒的盯着卫浪云,齐刚酷烈的道:“且莫得意过早,卫浪云,你切莫得意过早,从这里,隔着终场还遥远得很呢!” —挥袍袖,卫浪云笑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老齐,你心里有数,到底是谁才在最后笑,终场之时,大约不会是你们吧?” 齐刚凛烈的道:“我看却必然不会是贵方!” 卫浪云慢条斯理的道:“这恐怕难下断言喽!” 冷厉的,齐刚回头叱道:“上了!” 于是一一 “皇鼎堡”“天皇殿”殿主,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一“寒君”胡双玉缓步而出,他一身红袍,闪闪映亮,有如流灿着一身的血光,雍容又威猛的,他先向齐刚施了礼,冷漠站定。 齐刚看着他手下的第一位能人,语意深长地道:“全看你了,胡殿主。” 胡双玉平静的道:“死而后已。” 没有再说什么,齐刚默默退下。 有些怔愕,赫连雄小声道:“娘的,他们真是输恼啦!竟连这等厉害角色都派了出来,姓胡的可是,‘皇鼎堡’拔尖的高手啊!” 卫浪云低沉的道:“胡双玉乃‘皇鼎堡’第—殿‘天皇殿’殿主,也是‘皇鼎堡’自齐刚以下的第一个强者!” 抿抿唇,古独航道;“他显然是准备拼命来的,不可轻视!” 光秃秃的脑瓜顶上见了油汗,赫连雄忧虑的道:“我们派谁上呢?” 卫浪云一笑道:“还是我上去和他赌一场吧!” 古独航忙道:“不行!” 一皱眉,卫浪云道:“为什么?” 凑近了些,古独航道:‘少主别忘了他们还有一个最厉害的人物在一旁虎视耽耽的掠阵呢,这人势须少主对付一-一”卫浪云道:“齐刚?” 点点头,古独航道:“正是。” 略—犹豫,卫浪云道:“不过,我们也还有——一”不待他说完,古独航已抢着道:“这一阵,我上最合适,彼此的身份地位相似,而我自信功夫上也不会差他什么,少主与瓢把子留在最后压轴吧!” 赫连雄有些难下决断的道:“且慢,独航,我们再斟酌一下—一”古独航凛然道:“不用再斟酌了,瓢把子,我去最适当,姓胡的可以做到死而后已了,我姓古的也不会输他一眼眼!” 赫连雄心烦意乱,正想再说什么,早已站在场中的胡双玉已冷酷又阴森的开了口,道:“我想,这一场我们是否可以变更一下方式?” 卫浪云生硬的回答,道:“什么方式?” 那么冰冷的一笑,胡双玉道:“我的意思,这一场,我想指定一个人出来玩玩,当然,假如那个人不屑于和我动手—一或者不敢与我动手,也可以免掉另换别人!” 暗骂一声,卫浪云平静的道:“你不用以口舌吊人,姓胡的,你不妨先说说看,你先生是相中了我们这边的哪—个?” 眼角一瞄,胡双玉傲凌的道:“凭我这个身份地位,当然不会看中那些不置—晒的小角色,这点,想阁下也心里有数吧?” 笑了笑,卫浪云道:“当然,嗯,当然—一”做了个奇特的表情,他又道:“让我猜猜,胡大殿主,你选上的可是----在下区区?” 冷兮兮的一笑,胡双玉道:“胡某人对少主你,还不敢高攀,更明确些说,你的劫数并非应在我手上,不用多久,自然会有人来超渡少主你!” 卫浪云淡淡的道:“我等着,倒要看看是哪—位有这般好心。” 不耐烦了,赫连雄大声道:“胡双玉,你他娘少在这里卖关子,没人有这多闲功夫和你磨牙,你说,你想找我们哪一个来制你?” 寒冽冽的一笑,胡双玉慢吞吞的道:“就是你吧,赫连雄大当家!” 赫连雄微怔之后随即狂笑,他手指点着胡双玉道:“姓胡的,你挑我?” 微微颔首,胡双玉毫无表情的道:“怎么?你还有什么高见?” 秃顶发亮,双目圆睁,赫连雄吼道:“你以为,姓胡的,你就能翻上天了?” 胡双玉冷然道:“至少,我想宰着你试试!” 哇哇怪叫,赫连雄气得筋浮目赤,咆哮道:“宰着我试试?好个不自量力的狂妄东西,就凭你?他娘的,老子看你是叫鬼迷了心窍啦!” 夷然不惧,胡双玉严静的道:“光在那里大呼小叫是呼不住人的,赫连大当家,你就平平心,静静气,替你的手下们树立一个不惧不畏的好汉楷模吧!” 猛一咬牙,赫连雄简直连肺都快鼓破了,道:“你一你他娘的红口白牙,胡扯八道,你在放你娘的些什么狗臭屁?你当老子是含糊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双玉寒森森的道:“既是不含糊,大当家,你还在等什么?” 这时一—一 古独航挺身而出,冰凉的道:“胡双玉,你要与我们瓢把子较手,恐怕还不是那块料,我古某人不才,便陪你走上两趟!” 阴侧侧的笑了笑,胡双玉道:“我不找你!” 厉烈的,古独航道:“那么,你也不配与我们瓢把子对垒!” 一仰天,胡双玉道:“只怕是他不敢!” 大吼一声,赫连雄叫道:“独航回来,我本是想留在后面等着掂掂齐刚的份量,不愿与这等奴才角色耗力,如今人家既然坚持送死,老子不成全他还反叫他看扁了,娘的,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不抖漏他他还自以为就是天下武林道众人的祖师爷了!” 迟疑着,古独航小声道:“合适么,瓢把子?” 赫连雄气涌如山,道:“管他什么合适不适合,老子这遭不活剥了姓胡的小子便誓不下场,独航,你与卫少主押住阵脚!” 古独航低促的道:“瓢把子……请再斟酌!” 怒吼一声,赫连雄吼道:“不用说了,还斟酌个鸟!” 静默不言的卫浪云此时仿佛也决定了什么,他小声道:“大哥,你如今下场也好!” 赫连雄愤恨的盯着场中卓立的胡双玉,气冲冲的道:“老子非剐了那厮不可!” 凑近半步,卫浪云道:“胡双玉功力之佳,也已达于顶层,大哥虽说造诣浑厚无比,亦千万粗心大意不得,免为所乘!” 哼了哼,赫连雄道:“知道了!” 卫浪云低沉的道:“大哥上阵吧,这里一切有古总掌旗与我在,错不了的,再请大哥小心!” 赫连雄咬牙道:“我要先敲掉那小子满口白牙!” 就在赫连雄庞大的躯体开始朝外移动的时候,古独航靠近了卫浪云,他低促又紧张的道;“少主心中是否已有腹案?” 轻轻点头,卫浪云道:“不错——” 他目光四扫,又快又轻的道:“赫连大哥与胡双玉这一仗打下来,不和孰胜孰负,跟着起的必是一场大混战,原因很简单,若是胡双玉打赢了,我们定然军心激愤,不可收拾,反之,赫连大哥赢了,对方亦会有同样反应,这两个上阼者全是双方壁垒中最重要的人物,任是哪一边也忍受了那种吃瘪的打击一—”古独航连连颔首;急问道:“少主之意是?” 第63章 卫浪云决断的道:“不论赫连大哥胜负,我们都要趁势反扑,全面攻击敌人!” 顿了顿,他冷静的笑道:“赫连大哥如现败象,我们万不能坐视不救,因而必须展开混战,赫连大哥如果胜了,‘皇鼎堡’那边不待我们动手,也会先行撒野的!” 古独航疑惑的道:“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岂会背信?” 卫浪云冷笑道:“若是不信,总掌旗,你瞧着吧!” 现在—— 赫连雄已经和胡双玉面朝面的对上了,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大约只有五尺左右。 尔雅的一笑,胡双玉道:“请取兵器;”赫连雄大声道:“兵器?什么兵器?” 长长“咦”了一声,胡双玉故作恍然之状,道:“我倒忘了,几十年来,赫连大当家素无敌手,仅凭一双肉掌便打遍天下群英了,不错,用不着兵器,你这双手,便等于是兵器了……”怪笑一声,赫连雄狞厉的道:“去去去,给老子耍什么花招?你拿你的家伙吧,谁也知道我姓赫连的只靠一双肉掌起的家,从来没有使过一块破铜烂铁,你犯不着绕弯子证明你的无赖,没有人说你这样做是占我的便宜!” 胡双玉刁滑的一笑,道:“如此甚好,我也正怕人家说我欺侮你赤手空拳!” 赫连雄怒道:“只怕要你狗命的就正是我这双赤手空拳。” 微退半步,胡双玉道:“命在这儿搁着,赫连大当家,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取!” “嗤”了一声,赫连雄气涌如山,道:“我就叫你试……”胡双玉的行动宛如一片飘忽的风,只是那么—晃,整个身体也已凌空,有若一朵红云般腾飞而下! 暴叱如雷,赫连雄钉立原地不动,两掌交叉猛挥,旁人眼里仅只看见他这—动作,其实,他已经劈出二十六掌了! 赫连雄的掌劲,是正宗的“大力金钢掌”,此等掌力乃纯粹阳刚之劲,含有至精的内家真气,可以碎石如粉,洞壁颓革,威势之大,弥足惊人,当今这世,练有这种来自正统武学的掌力者,也已有如晨星了……斗然间——胡双玉在半空飞快翻滚,一个空心跟斗紧接着另一个空心跟斗,竟然—口气悬虚做了二十六次翻滚,而赫连雄的二十六掌,便全部带着呼轰罡力,稍差一线的掠过胡双玉身侧统统落空! 似乎来自九天,那猩红的袍袖膨胀旋舞,胡双玉长射而至,手中银芒如电,璀灿耀目一—一柄奇异古怪的缅刀,一柄宽窄如人食指,软韧似带,长逾丈许的精炼锋利缅刀! 这种又细又长又锋利的缅刀,是所有兵刀种类中最罕见,最珍贵,也最难练的一种,它有个名字,叫“一丈红”,所谓“一丈红”,其中也有名堂,因为有心练习这种兵刀的人,必须接受的要求就是要有不怕自己受伤的胆量及决心,这“一丈红”抖开长有寻丈,但练不到家的人只要抖刀出手,哪怕丝毫生错,也极可能自家先被软韧锐利的刀身割伤,不过,要是练成了功,则大多抖刀出手立即创敌!这种名叫“一丈红”的缅刀便是这个意思:不管执刀者是谁,舒展刀身之后必将涉血(红)——敌人的血,或是自己的血! 细窄闪耀的刀刃划破空气,响起尖锐的啸声,那啸声像是鬼哭,也宛似—头受伤的野兽在凄号,“嗖”“嗖”,“嗖”……庞大的身形运转得有似狂风赶云,赫连雄以一种奇特的回旋步法荷摆柳摇般急速腾挪,只见银蛇也似的电闪一溜溜擦过他的身边,倏现又灭倏灭又现,串连成—条条的光带,仿佛流星的曳尾在交相穿织,明亮灿耀,令人目不暇接! 于是,很快的,他们已交手七十招了! 空气是寂静的,不,是凝冻的,生涩的,也是血腥与颤栗的,斗场中人影在飞,在闪、在转、在奔,看不出谁追谁,也看不出谁迫准,两个人幻成了两条淡蒙蒙的烟雾,而烟雾又融隐在弥漫的尘灰里,只见银亮的寒光在以惊人的快速掠射,雄浑的劲力在呼号中冲激,双方的出手换招,攻拒挪移,早就不是大家所能看得清楚的了,这,可不是一场龙争虎斗? 一身深沉若谷的古独航此际也不禁面上变色,他暗暗吸了口冷气,忧虑的压着嗓门道:“少主——想不到……”卫浪云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场中发展,他眼角也不斜一下,低缓反问道:“什么想不到?” 古独航沉沉的道:“胡双玉这小子的功力竟然高到这等地步!” 点点头,卫浪云坦承的道:“是的,比我们想象中高明不少一—这也难怪,否则,他凭什么雄踞‘皇鼎堡’第一殿殿主?” 抿抿唇,古独航道:“依少主看,当家的制得住他么?” 卫浪云客观的道:“本来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纵然赫连大哥将赢得很艰辛,但也必胜无疑,可是,如今却不敢说了,这小子如此凶顽,倒好令我忐忑……”目光定在前面,他瞧了—会,又道:“总掌旗,赫连大哥出手捷猛,有如雷电,劲力悠长,镇定稳健,雄风依然不减当年,而胡双玉身法凌矫,招回狠厉峭险,锐不可当,亦非易与之辈,据我看,今天他们这一战麻烦大了!” 喃喃的,古独航道:“也已超过百招啦……”卫浪云低声道:“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单挑单的干下去,莫说百招,恐怕再加上三个百招也不容易分出胜负来!” 古独航焦灼的道:“少主,你的意思?” 卫浪云双目发光,他悄声道:“你的人全准备好了?” 微微颔首,古独航道:“只要一声号令,随时可以行动?” 用力吸了口气,卫浪云道:“等一会,由我单挑齐刚——一—”古独航惊道:“但是,若万一有失—一”“嘘”了—声,卫浪云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若是万—有失,也只好任它‘有失’吧,那亦只能怨我学艺不精,命运不济……”咬咬牙,古独航道:“遵谕。” 卫浪云道:“不敢,总掌旗。” 顿了顿,古独航道:“可是听候少主号令行动。”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我便放肆—遭了。” 笑笑,他又道:“搞得好,说不定我还可以再僭越你的权,搞不好,恐怕也就只此—遭啦!” 古独航苦笑道:“少主—定能逢凶化吉的!” 卫浪云道:“托你福。” 蓦然间,斗场中响起—片隐隐滚动的风雷之声,几乎不分先后,—串尖锐凄厉的兵刃破空长啸也跟着扬起,这两种声音合在一起,简直就能撕裂人们的耳膜,将人们的神智全瓦解了! 顿时色变,古独航脱口叫道:“不好,瓢把子在豁命干了—一—这是他不到生死关头决不施展的绝活一一‘天雷六掌’!” 卫浪云镇定逾恒的道:“我知道,假如我看得不错,姓胡的也拿出他吃奶的本事来了,那是久已失传的‘古漠派’绝技—一‘鬼刀流’!” 像是铁杵似的劲力呼呼轰轰的挟着雷霆之威扫荡掠击,一波接—波,一轮跟一轮,串连续合,不止不息,而银蛇似的光芒则宛如极西的流电,带着森森的寒气,穿射纵横,幻起无际的光圈,光弧,又洒出千奇百怪的光条,光影,天地之间,似乎在一刹里全被这些东西所充斥了! 于是,快得不容人们眨眼一— 赫连雄狂吼着打着旋转自战圈中连连翻出,每一旋翻,由于身体的转动,便溅洒起一轮一轮的鲜血,他的胸前、小腹、双腿、两臂、包括面孔,竟布满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痕,猩红的皮肉全都鼓挤着倒翻向外,其状凄厉可怖,惨不忍睹! 就是赫连雄旋出圈子的—刹,胡双玉也倒弓着背,宛如突然失去重量似的飞向半空,一大口热血喷洒向下,整个人软软的反栽下来、手上的“一丈红”,也抛出了老远! 这时—— “雕花笛子”公冶羊奋起拔空,接抱住坠落的胡双玉,这边,“铜头”陶辉也带着个人飞快奔上扶下了赫连雄! 情势紧急,卫浪云连检视赫连雄的创伤都来不及了,他大声向陶辉道:“我大哥会不会死?” 匆匆一看业已陷入虚脱的赫连雄,陶辉急切的道:“伤极重,但有希望救回来!” 一挥手,卫浪云叫道:“扶下去,你负责我大哥安全!” 答应一声,陶辉刚将赫连雄扶下,古独航已悲愤的道:“他们先毁诺了!” 卫浪云移目瞧去,可不是,齐刚正在挥臂叱喝,对方的人马已经迅速往这边冲了过来! 狂笑入云,卫浪云叫道:“我算计得不差吧?总掌旗!” 古独航双目如火的道:“我们要为瓢把子报仇!” 卫浪云大吼道:“你还在等什么?” 双臂高举,古独航嘶哑的道:“蝎子儿郎,狠宰啊!” —声石破天惊的喊杀声响起,两百余名蝎子大汉立即分向两边冲上,只见刀赛雪,势如虹,杀气腾腾,须臾之间,“皇鼎堡”、“铁血会”、“蝎子”三方面的人马已经混战成了—团! 古独航对上了,“铁血会”的当家“鬼头判”太叔上君,“断耳”易少龙则与“反手绝刀”苟荧及那叫丛良的白脸汉子厮杀在一起,“金狐”盛名扬手中一条三节棍力敌“皇鼎堡”“首保殿”殿主“响铃九”黄九,“大力神”葛未全则更是了得,他一只粗若儿臂长逾丈二的纯钢“二郎棍”,却独挑了对方“天皇殿”的“二煞尊”官昭、尤蔚,外加上“首堡殿”的其余三名好手! 皮四宝却像疯了,他一个人狂舞着“八卦牌”,抵挡“铁血会“的“幽灵”冒狐、“黑煞刚”韩勇、“无畏胆”巫朝忠、“阴阳剑士”徐修双、“破心枪”胡明泉等五名强者,“铁血会”另一个形容苍黄枯槁的人物,却正是他们五坛中的第一坛—一“铁强坛”坛主“铁臂魔”詹广,现在,詹厂率领着他的三百余名乒下及十数名“铁令手”猛虎出柙般与“蝎子”的弟兄们展开了血腥又狠厉的拼杀! 第64章 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修罗场了。 卫浪云瞧瞧那边正在照拂胡双玉的公冶羊,又看看自己这方侍候着赫连雄的陶辉,暗里叹了口气,缓步向齐刚走去。 齐刚大马金刀的站在那里,朝着卫浪云露齿狞笑:“看情形,卫浪云你们似乎并不乐观呢!” 者老实实的点头,卫浪云道:“一点不错,你们人多势大,且早有准备,当然是占足了上风了,不过,现在就言胜负,仍嫌太早。” 好整以暇的轻拂袍袖,齐刚道:“一点也不嫌早,卫浪云,见一叶落可知秋将至,我可以断言,你们的好景不长了……”摇摇头,卫浪云道:“我们立场不同,当然看法便也各异,我并不认为如此,而且,我奉劝你休要高兴得太轻率!” 双目睁大,齐刚疑惑的道:“你这是何意?” 冷冷一笑,卫浪云道:“不用多说了,我便不告诉你,你也可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豁然大笑,齐刚道:“你唬人!” 卫浪云生硬的道:“你生得俏?” 勃然变色,齐刚怒道:“卫浪云,我对你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你是不值得饶恕的狂徒,一个充满了野心的祸害!” 哼了哼,卫浪云道:“很好,巧的是这几句话也正是我想向你说的!” 踏前一步,齐刚道:“小辈,你还想袖手旁观下去?” 卫浪云道:“别充老,凭你还不够格——来吧,老小子我早就在这里候教多时了,你以为我站在你面前是做什么来的?陪你唠磕磨牙?” 微喟一声,齐刚道:“你休矣。” 卫浪云平静的道:“这话可还真不一定呢。” 注视对方,目光炯亮如炬,齐刚沉重的道:“卫浪云,我告诉你,我要收拾你了。” 笑笑,卫浪云道:“这不是废话么?我本来便不是给你招女婿来的呀!” 浓眉突削,齐刚右袖倏挥,乖乖,就这一挥袖的功夫,他人已到了卫浪云身侧,手掌却插向卫浪云的咽喉,那等快法,可不真像生了一双会飞的“邪翼”? 偏身,卫浪云猛的暴旋,也不见他伸手作势,那对交叉掖在后腰上的银锤已经砸向齐刚面门! 瞬息间一— 齐刚就像随着空气飞舞一般,整个人在半空中滴溜溜的旋跃起来,他双袖兜风呼呼振扬,有如胁生两翼,那快,那矫,那凌猛,简直匪夷所思,而振袖之间,掌爪伸缩如’电,令人目眩神迷,防不胜防! 如今,卫浪云已经知道齐刚的名声所系,确非虚传了,而且,他也晓得齐刚的一点秘密—一就在对方那双宽大的袍袖夹层中,全缀缝着两面铁板,这两面铁板,在齐刚的精湛功力操纵下,不啻两块“阎王牌”,可以发挥难以想象的威力,非但能以断柱裂碑,拆人兵刃,更可借以飞腾掠越,如同双翼,相传齐刚的这双袍袖一挥之功,曾将两只壮牛横排着撞出寻丈之遥,血肉飞溅! 当然,面对此等天下最强的高手之一,卫浪云是不敢有丝毫狂妄疏忽的,他口中虽然刁损嘲讽,骨子里他异常谨慎,谨慎得甚至连眼皮子都不眨—下,他十分清楚强者相搏,只要有一丁点错失,即能酿成千古之恨! 一对银锤在卫浪云手上宛如两颗流灿不息的太阳,又似两枚泛着冷焰的火球,以人们瞳孔所不及追摄的快速旋闪飞扬,纵横穿舞,那冷清清,明灿灿的银光光尾,已经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弧围,一溜又一溜的流虹,仿佛干百个大圆在交叠,无数条毫光在织连,隐隐的,有雷声! 齐刚的身手也越发快了,他双袖兜戴扑挥,往返扫折,风声呼呼,劲力澎湃,似巨浪漫空,狂风横拂,甚至连他的人影也看不真切啦……整个洼地里,兵刃的寒光闪耀,躯体的跌滚沉闷,夹杂着利器切入骨肉的“噗哧”声,人们发自丹田的怒吼与惨号,一个个的影子在追逐,在扑腾,一条条的生命在陨落,在静止,在高潮后趋向幻灭……皮衣染红了……紫衣成褐……红袍更加殷赤……斗场中一一古独航与太叔上君之战,是勉强可以匹配的一对,说勉强,并非指古独航,而是指太叔上君,这位“铁血会”的首脑,虽是身高体大,臂力过人,但比起勇悍无双的古独航来却要差上把火,古独航的一条蟒皮鞭业已达超凡入之境了,在快得有如正月百子花炮般的紧密“啪”“啪”响声中,鞭影飞旋腾回,千变万化,将太叔上君那对判官笔缠得难以旋展,但太叔上君占着力大如牛,硬是拼死不退,狠拒猛挡,目前犹差可扯平……“断耳”易少龙对付“反手绝刀”苟荧及丛良,也是十分从容,他右手青月刀,左手“青蛇针”,神出鬼没,疾若电掣,飞闪之间更加快不可言,休看他右脸带伤,涂抹着厚厚的,白色的金创药,却似乎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功力,苟荧与丛良二人,简直丝毫便宜也占不上……“金狐”盛名扬在“蝎子”组织里,是出了名的悍不畏死,他的技业照说是比“皇鼎堡”“首堡殿”殿主“响铃刀”黄九差了些,但由于他的凶猛泼辣,黄九一时之间却夺何不得,两个人全是闷着头狠干,情势异常火爆。 宛似六丁神投胎下凡般的“大力神”葛未全,乃为“蝎子”中“地蝎旗”的大把头,武功沉厚精绝,遇事镇定冷静,而他外家修为之深,在“蝎子”组织里,更是无出其有,他那根六十斤重的纯钢“二郎棍”施展开来,风如涛,力似杵,有万夫不当之勇,对方“二煞尊”固然全是狠角色,但苦在靠不近身,因此两人的威力不免便打了折扣,其余“首堡殿”的三位仁兄,就更沾不上边了,只有在圈子之外驴拉磨似的团团瞎打转子! 只有皮四宝是陷身重围了,如今他身上已带了几处浮伤,吃五名“铁血会”的高手包围着攻杀,但是,他早豁出去了,一面沉重的“八卦牌”磕砸扫挥,翻飞回舞,一下左冲,一下右突,口中大骂,唾沫四溅,那模样,活像一头负隅的疯兽,又是凶恶又是猛厉! 或是簇拥在一堆,或是分散在四周拼杀的“蝎子”儿郎们,这时却整个的落了下风:“铁血会”那边,首先人数上已经占了优势,加以其中尚有如“铁臂魔”詹广此等好手协助,再添上十来个功力较高的“铁令手”帮场,“蝎子”所属便吃足了亏,他们虽是竭力死拼,但抵不住人家人多势大,这一阵子下来,也已死横狼藉,血流遍野了,情况十分危殆……由整个的形势来说,“蝎子”这方面是略现艰苦的,不过,“皇鼎堡”与“铁血会”若想获胜,却也并非易事,至少,他们将要付出的代价是十分惊人的,况且,双方的优劣之分,目前尚未断言……着急的要算“天蝎旗”二把头“铜头”陶辉,他眼看着双方在浴血苦战,目睹着自家手足在拼杀肉搏,却丝毫无能为力,他得守护着他的瓢把子一—一已经晕迷过去的赫连雄,这位有“无形手”之称之“蝎子”大当家,全身上下总共挨了七刀,连脸孔齐鼻梁部分也挨了一记割,胸、臂腿三处的刀口更已深可见骨,加以流了大量的血,如今已然虚脱过去,陶辉早将上好的金创药不惜功本的为他大家厚厚抹上伤口,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赫连雄的粗浊呼吸……这时一——“雕花笛子”公冶羊显然也在倾惊切力量以内家真来救助奄奄一息的“寒君”胡双玉,看不清晰仰卧在那里的胡双玉的脸色,但却可瞧出公冶羊的表情-----那是一种灰败的,惊恐的,悲愤又绝望的表情!好似,呃,胡双玉此刻的处境比之赫连雄更为危险,更为不……柳残阳>>《雷之魄》第十二章攻其不备袭老巢与齐刚苦斗的卫浪云已经支持了一百多招了,他已感到来自对方的压力越形沉重,对方的攻势,更形凶猛,招术也越加深幻难测,卫浪云咬牙硬挺着,不到最后,他还不打算拼老命,因为他明白,目前实非拼命之时! 在那似虚似幻的飞旋中,齐刚嗷嗷怪笑道:“卫浪云,你这几下子颇有火候,难怪你狂-----但你自以为你还可以支持得了多久?” 猛攻快打中,卫浪云汗涔涔的叫道:“不要得意,现在为时尚早。” 红影闪扑如电,齐刚大笑道:“你还不服输?” 腾挪着双锤似飞雷旋舞,卫浪云吼道:“服输的应该是你!” 脸上表情是凶狠又狰狞的,齐刚巴不能在举掌之下便将卫浪云击成粉糜,但显然卫浪云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容易对付,非但超出了他的预料,对方艺业之卓绝高强更令他有一种惊异的感觉,严格论起来,齐刚的功夫的确是要比之卫浪云来得老练精深些,不过.其中的差距乃是极微的,就好像九十与百步之较,便算齐刚能将卫浪云摆横,恐怕那时他自己亦差不多了……当然,齐刚非到最后关头是断乎不会傻到拿老命去和卫浪云拼的,因为他仍然还没有放弃做那天下武林盟主的希望,在他如今的感觉里,那个愿望似乎更近了些,他认定“勿回岛”的主要臂助之一“蝎子”组织就要在眼前垮台了,他是放长线钓远鱼,一步步的来,一个个的击破,这位“皇鼎堡”的大豪相当乐观,纵然要达到他登临盟主大位的目的还有一段十分遥远艰辛的路程,但他自信迟早也走得到,现在,他不也已快走完了第一步了么?至于此际的对手卫浪云虽说乃是他主要的大敌之一,但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卫浪云的重要性仅代表了“勿回岛”,并不涵括齐刚所有的主敌在内,所以,齐刚自认他自家任重道远,还犯不着就在这一关上卖老命……是的,齐刚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敲着他的如意算盘,他却没有想到“勿回岛”与田寿长的人马正要破他的老巢,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估量及这一次“勿回岛”方面乃是全力而出,并非只有“蝎子”—拨人呢……这不能怪齐刚的疏忽,只能说他和他的手下人对消息的分析有了差误,“蝎子”的轻骑疾进,大举来袭,令他们误以为来犯之敌只有—股,是而才产生了这个亦倾全力埋伏歼敌的计划,他们想捡现成便宜,却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第65章 不错齐刚也做过预防了,他已将手下“巨鼎殿”的全部人马及“灰衣会”的整个力量留守堡中,只是,如若“勿回岛”与田寿长,“花子帮”的大队完全齐集猛攻的话,齐刚这批留守兵力,比较起来就会显得也太薄弱了,这一遭齐刚那边的研判不够,但“勿回岛”方面的保密工作强,却也是一个最大的优点。 此刻,齐刚与卫浪云之战已进入三百招,卫浪云已经汗透重衣,喘息急促了,而齐刚也像是有些急躁的征候……在这般惊险的情况中,卫浪云仍然抽眼注意周围的大局变化,很不幸的,他越来越觉心惊,“蝎子”这边已经逐渐失去了主动,以全盘形势来衡断,他们是居于更加明显的劣境了! 齐刚自然也看得十分明白,他在嗷嗷狂笑中,攻势越发凌厉:“卫浪云,你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呀!” 眉梢聚着汗珠,卫浪云双锤如电:“还是替你自己打算打算吧!” 蓦地一声尖叫声打断了他的话声,二人眼角同时瞟向叫声传来之处,天爷,皮四宝的“八卦牌”竟已将那桀骜不驯的“无畏胆”巫朝忠脑袋砸成了一团红白交加的肉糊了,他们望过去的时候,恰巧还来得及看见巫朝忠这个人撞向一旁,稀烂的头颅搅合上满地的尘沙! 同一时间,古独航嘶吭大吼:“蝎子弟兄们,拼着同归于尽!” 古独航的命令一下,全部的蝎子好汉都像吃了同心剂一样,人人精神抖擞,杀气昂扬,洒着血,挥着汗,个个紧握家伙,咧嘴吡牙,疯狂了似的反扑向敌人,那情状,有如一群疯虎! 这—来,战况更趋白热,而蝎子方面的人马果然全豁出去了,他们几乎通通采取了一种战法——一种悍不畏死,同归于尽的打法,“皇鼎堡”与“铁血会”的人们也横了心,咬着牙竭力阻挡! 首先,易少龙在一个又快又急的贴地溜滚中青月刀暴挥如电,那寒冽青光倏闪,叫丛良的那位“首堡殿”殿士也已开了膛,他五花肚肠朝外迸流,一张大白脸顿时成了青色,仰头便往后翻,几乎就差一线,“反手绝刀”苟荧的红绸钢刀连串反劈十七刀,十七刀中,有三刀戮进了易少龙身上,但是,血如泉涌的易少龙已在—个猝横疾转之下将他左袖的“青蛇针”刺入苟荧的双眉正中,深透入脑! 狂吼着,葛未全大叫:“易老大,你提住气……”叫吼里,他的“二郎棍”猛然捣飞了一名敌方“首堡殿”的角色“二煞尊”中的老大官昭,揉进似风,官昭的出手快不可言,他的“蛇牙短勾”猛然斜错,葛未全的胸腹间立即衣碎血涌,他棍头倒回,狠砸官昭,官昭方始一闪而退,葛未全的棍尾已将又另一个刚刚乘隙摸上来的“首堡殿”角色脖颈生生砸断! 卫浪云见状之下,急怒攻心,但却丝毫抽不开身,齐刚如今也已倾尽全力,也准备将他搁下了! 双方战况的变化是其快无比的,就在卫浪云奋力冲突却又被齐刚凶猛截住的一刹,“大力神”葛未全的“二郎棍”已在他双手旋翻下“呼噜噜”闪滚出重重棍山,第三个“首堡殿”的殿士一个虎踏没来得及,连兵刃和人全被这旋舞的棍山卷入,“劈哩啪啦”闷响中,立即就被砸成了一堆肉泥! “二煞尊”中的老二尤尉飞身抢救不及,一闪立出,也险些挨上棍击,他狠啸着,那条只有三尺长的“百刺毒鞭”倏然伸缩,眨眼九十一鞭暴攻葛末全! 吼声有如狮叱,葛未全三十三棍横扫直捣,尤蔚猝晃暴移,官昭却乘隙而入,“蛇牙短钩”捷似流电,猛然扣向敌人右胁! “咯崩”一咬牙,葛未全魁梧强壮的身体突然怪异的斜倾,他手中那根又重又长的“行者棍”竟“嗡”声急颤,就像活的,揉顺着他的手臂、肩头、脖颈往上滚动一一这连串的动作,只是瞬息功夫,官昭的“蛇牙短钩”却已经“嗤”的扣抓进了葛未全右胁肉里,但是,不待官昭做进一步翻扯,葛末全这一记神乎其技的“滚龙背”绝招便已发挥了威力,“呼”的由悬空砸下,咔嚓声声,竟把官昭那五短身材砸矮了一半,连这位煞尊的脑袋也给他打进了颈脖子里! 葛未全一口气尚未转过,满脸布着铜钱麻子的尤蔚已泣血沥肝般尖啸狂号着弹射向前,他偏身滚进,手上的“百刺毒鞭”掠闪如一条经天的乌虹,在葛末全力疲身乏下猛的缠绕上他粗壮的脖颈,鞭身的根根倒刺,立即毫不容情地扎进了葛未全的肌肉里,刺身早已染过一种促使人体溃烂的毒素,这一缠上,葛未全只觉似千百火烙针同时插进肉里。那种剧烈的痛苦,使他马上抛掉握着的“二郎棍”面容扭曲着冲向尤蔚,尤蔚在急切间连连抖鞭,但因鞭上倒刺扎得太深,仓皇间抖不下来,就这短暂的延误,葛未全那巨牛似躯体也已扑到身上,不待尤蔚闪躲,葛未全的一双巨灵之掌便已死力扼上了他的咽喉! 当他们两个人滚倒地下,在拼命折腾扑击之际,皮四宝已闷吼着又带了伤,“破心枪”胡明泉的那双短柄缨枪极快的插进他的大腿根,又洒着一溜鲜血拔出,皮四宝跄踉暴退,“八卦牌”绕着弧形猛抡,他嘶哑的吼:“妈拉个巴子,皮爷看你们今天能啃了爷的鸟毛一根!” “阴阳剑士”徐修双冷峭的道:“甭嚎了,你等着瞧将是怎么个挺尸法吧!” 十六牌挥向徐修双,皮四宝汗洒血淌的叫:“你爷便是上了黄泉道,说不得也要拉你个狗操的做伴!” 这时,业已将太叔上君逼得节节后退的古独航,正迫使太叔上君移到了皮四宝等人附近,他窥准目标,粗长的蟒皮鞭怪蛇腾绕似的,一阵又急又快的猛抽中把太叔上君拦得手忙脚乱,寻妥一丝空隙,这来自突兀的—百鞭,至少有十来鞭狠笞在他的头脸之上,骤然间热血四洒,皮开肉绽,韩勇的“黑煞网”才得往后扣罩,形同疯虎的皮四宝已经奋起一牌将他当胸捣飞出七步之外! 冒狐等三人交吃古独航这抽冷子的一家伙逼得东窜西掠,稍一迟缓,已然后救不及,顿时将他三个差点连肺却要气炸了! 更窝囊的是太叔上君,他几乎恨得吐血,凸突着铜铃眼,面如崾血,额浮青筋,他像半座山似的身躯朝向古独航! “暗算、偷袭!姓古的,你他奶奶还要不要脸啊?” 噙着一丝酷毒的冷笑,古独航冥静无语,他倏然闪挪,鞭出如电,刹时直抖.刹时横卷,刹时飞缠,刹时猛扫,那条蟒皮鞭在他手上就宛如一条活生生的,也已通灵的千年老蟒一样,舒展盘绕,变化自如,鞭捎子划过半空,那绵密“劈啦”暴响,就和百子花炮似的紧凑! 太叔上君双目喷火,喘息如牛,大汗淋漓中,他的一对奇大判官笔使尽了吃奶的力量,恶狠狠的拼命攻扑着古独航! 围攻着皮四宝的三名“铁血会”好手如今更是红了眼,横了心啦,他们兵刃穿插,又急又密,仿佛狂风般罩合着皮四宝,而皮四宝也咬牙切齿,冲刺扫砸,倾力支撑抗拒,徐修双的“龙舌短剑”吞吐闪灿下,他叫道:“姓皮的,你不会再有那条大腿!” 蓦地—— 徐修双侧身溜进,双剑正反电刺,一闪疾挥,同时嘬口吐气,“噗哧”轻响,一股其锐如矢的无形的气流已笔直射向皮四宝面孔! 这一手,乃是徐修双的独门武功一一“阴冥箭”! 猝不及防,皮四宝正避过对方的双剑攻势,甫觉情形有异,面部侧开,肩膀却实实撞上,撞得他怪吼一声,身子往一边翻去,“破心枪”胡明泉双枪快刺,右手枪落空,左手枪却猛地透进了皮四宝臀股,狠狠扎上了他的胯骨,疼得皮四宝尖叫出声,“八卦牌”奋力抡向胡明泉! 抽枪,闪身,胡明泉微晃倏让,“幽灵剑”冒狐斜刺里暴进,倏然三十三剑合成一溜迸射的寒光,其快至极的罩向皮四宝! 千钧—发里,古独航的蟒皮鞭仿佛来自天外,“唰”的一下卷上皮四宝腰际,猛力扯带,“呼”声将皮四宝卷飞出数丈之远,松鞭,回手,古独航斗然又是一百鞭攻向了正待追过来的徐修双等三人! “狗娘养的野猫!” “鬼头判”太叔上君眼全红了,他一横心,丢下古独航,竟然大骂着冲向皮四宝,皮四宝喘着粗气,即也毫不示弱的迎上了敌人! 青衫晃闪,古独航翻落二人当中,—言不发,披头七十二鞭卷向太叔上君,而此刻徐修双、胡明泉、冒狐等三人亦已赶到! 累喘得他伸出了舌头,皮四宝却连嘴边的白沫也不擦—下,提着“八卦牌”又得加入战圈中协助古独航,古独航沉着应敌中,冷冷叱道:“快去帮我们的儿郎!” 皮四宝气吁吁的叫:“总……掌旗……多谢你……老……两次救我……性命……”鞭舒如虹,卷似蛇,古独航大声道:“少废话!” 于是,皮四宝返身便走,身形一动,手起牌落,已将两名“铁血会”的汉子砸翻在地,斜刺里,四柄雪亮腰刀甫始斩到,他已狂旋而出,沉重的“八卦牌”猛舞飞扫,四条人影全已长呼着分向四个不同的角度摔去! 那边,一名“蝎子”儿郎正浴血苦战三名敌人,右侧,两个“蝎子”弟兄与五名“铁血会”所属在地下翻滚扑腾,另一面,一名“蝎子”儿郎刚将青月刀捅进了一个敌人的胸膛,他后头也立即挨了一枪! “蝎子”的人马手舞刀盾,拼命搏战着强大的敌人,寒光血影,相映相照,人肉飞抛,追逐砍杀,周遭,也已仰仆满了各形各状,死相惨怖的尸体,有的身子扭折,有的五官歪曲,有的面目一片血肉模糊,有的残肢断体,头落肠溢,简直凄厉可怕到了极点,而死的固已寂然,活着的,却仍在那里制造寂然碍…皮四宝血丝蒙蒙的双眸中,发现那“铁臂魔”詹黄正在追杀几名“蝎子”手下,只见那詹黄起落如飞,身形过处,挥臂如若使棍,当者立仆! 第66章 怪叫一声,皮四宝吼:“兀那杂种,你甭狂,爷就侍候你了……”他正待奔冲朝前,后面,突然传来—个厉燥的大嗓门“皮四宝,你回来!” 急忙回头一看,皮四宝发觉叫唤他的人竟是守护在赫连雄身边的“铜头”陶辉,他迷惘的道:“二头儿,这等情况你叫我干啥?” 陶辉连连招呼,急道:“你过来呀!” 跄跄踉踉的奔近,皮四宝喘着道:“什么事,快点说,咱们手下孩儿在那厢正叫人追着宰呢!” 低促却坚决的,陶辉道:“你已受伤,不宜再战,四宝,我命你在此守护瓢把子,万不准轻离,让我来接替你的差事!” 呆了呆,皮四宝拼命摇头,嚷道:“不,不行,这是我的事,守护瓢把子才是你的事,你不用劳驾了,还是我自己来,放心,我挺得住!” 脸一沉,陶辉怒叱:“妈的,你不服命?” 皮四宝忙道:“不,不,二头儿,你知道我……”一挥手,陶辉闪身而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两句话:“敌前抗命者,皮四宝,你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愣怔的站那里发愣,半晌,皮四宝才喃喃嘀咕:“你个鸟铜头,等皮爷有一天能爬到你头顶上,看吧,我会怎么压你个人熊!” 他在这里咕哝,“铜头”陶辉也已势如破竹,一个起落便扑向了正在追杀“蝎子”所属的詹黄面前,陶辉二话不说,一条乌黑光亮,两头各连着一枚嵌满尖锤的拳大“流星锤”,已陨星横空也似射向詹黄! 那边,卫浪云与齐刚之战已进行到五百招以上,卫浪云累得汗下如雨,面色泛青,而齐刚则喘息吁吁,鼻端见汗! 惨烈的拼杀已进行了很久,唯一尚未见血的,只有盛名扬及“皇鼎堡”,“首堡殿”殿主“响钤刀”黄九这一对,但是,由他们那种狠攻快扫,各不相让的情形来看,只怕见血的时机也就近了! 就在这时…… 事情发生得异常突兀,也不知道是谁首先察觉,只听得一声惊骇的大叫,随即成为—片喧腾与杂乱:“不好了,山上起火了……”“老天爷,火势像来自我们堡里!” “可不是呀,红光的地方正是堡里的方面!” “糟啦,我们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了……”“杀千刀的‘蝎子’杂碎,好歹毒的手段碍…”“烧呀,烧得好,正是烧掉‘皇鼎堡’老窝!” “这是天火呀,娘的天火都要烧掉‘皇鼎堡’的这群畜生啦!” “太妙了,看他们还朝哪里横!” “兄弟们,宰呀,趁这机会将‘皇鼎堡’‘铁血会’—网打尽!” 在这片混杂沸腾般的喧叫声里,有的是诅咒,谩骂、埋怨、失悔,有的是欢呼、激奋、痛快、欣喜,但拼杀并没有停止,在双方这种绝对不同的感觉反应冲激里,彼此间仇恨越深,血战拼斗就更甚! 可是,十分显然的“皇堡鼎”与“铁血会”方面的人马已经开始军心摇动,惶悚惊恐了,前面的那座雄骏山岭----“孤围山”的半腰上,如今腾腾浓烟直冒云霄,猛烈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宛如那片火势是来自“孤围山”的山心,那么广泛,那么炎热,那么凶猛,又那么不可收拾! 灰黑的浓烟与山顶的云雾融合在一起,弥漫着大半个“孤围山”山峰与笼罩着整个山腰间的林木壑涧,“玉松崖”的“皇鼎堡”所在地更是烈焰熊熊,火苗子冒升起半天高,一片炫目的红,一片扎心的红,那疯狂的火势,像是能将整座“孤围山”也烧焦了……齐刚的面色早已经变成紫灰,发脚,眉梢,鼻端,全挂满了粒粒汗珠,他额头上浮动着青筋,双目圆睁,怨毒已极的猛攻着卫浪云,咬牙切齿的叫:“你干的好事!” 奋力抵挡着,卫浪云道:“我早已说过,先前你乐得轻率了点……现在,用不着我告诉你也一定明白我之所以叫你不要太早高兴的原因了……”倏然十九次扑击,齐刚大吼:“我发誓要将你们个个诛绝!” 双锤流坠如星飞电射,卫浪云闪挪攻拒,叫道:“和我的誓言一样!” 此刻…… 那边传来“雕花笛子”公冶羊惊惶的叫声:“堡主,堡主,胡殿主不行了……”全身—震,齐刚几乎吃卫浪云一锤砸上,他大袖暴飞,身形猝转,面孔扭曲的尖吼:“你说什么?” “雕花笛子”公冶羊悲怆绝望的咽着声道:“我说,胡双玉殿主业已……”齐刚拔空而起,“哇”的吐了一口鲜血,令人毛发悚然的悲嚎:“赫连雄,你这畜生的‘大力金刚掌’碍…”卫浪云机警异常,马上转到赫连雄卧伤的部位,暗中防着齐刚的舍命扑击,同时皮四宝也紧张的全神戒备着“唰”的落地,齐刚—个跄踉,公冶羊飞身掠至,急惶的道:“堡主,你老没有事吧?” 猛的推开公冶羊,齐刚的形状活像要吃人一般,他狰狞惨厉的咬牙大叫;“回师救堡!” 说着,他头也不回,奔跃似隼鹰掠空,抢先而去,公冶羊引吭吼道:“‘皇鼎堡’、‘铁血会’的弟兄们都听见了?堡主已下令全数撤回山上救人驱敌啦!” 于是,非常迅速,有如滚汤烧雪一般,“皇鼎堡”、“铁血会”的人马立即纷纷退走,像一阵落潮也似瞬息一空,甚至连受了伤的同伴也不及带走,“蝎子”所属呐喊追杀,也只是象征性的表示了一下而已,因为,说真话,“蝎子”这边受损极重,根本也无力追杀了……卫浪云连口气都顾不得喘,他沙着嗓子叫:“马上救护伤者,立时清点损折!” 疲累不堪的“蝎子”儿郎们匆匆展开行动后,卫浪云迅速来到赫连雄面前,他问皮四宝:“怎么样?四宝,赫连大哥没事吧?” 皮四宝孱弱的点头道:“老天保佑,还透着气,我看死不了!” 蹲身检视了一下,卫浪云略略放心,他回身,看见古独航正在指挥几名手下将两个纠缠在—起的躯体分间,目光触处,卫浪云不禁心脏一抽,那是葛未全与“皇鼎堡”的“二煞尊”尤蔚啊! 急步过去,卫浪云忙问:“总掌旗,葛大把头如何了?” 古独航凄凉的一笑,哀痛的道:“不成了……”全身一冷,卫浪云移目至葛未全,天啊,那是一副何等惨烈的情状!葛未全双眼怒瞪不瞑,眼珠子似欲凸出目眶,满口钢牙全错碎了,脸色泛乌,血迹斑斑,右胁上还深嵌着那只“蛇牙短钩”,胸腹间肉绽肠溢,脖颈上仍缠绕着尤蔚的“百刺毒鞭”一根根的倒钩刺,完全插进了肉里,此际,他的脖颈也已粗肿得宛如像腿,还流淌着带有恶臭的黑色腥水,一滴滴的,浓碉稠的……好不容易,他们费尽力气才将葛未全紧紧握捏在尤蔚脖子上的一双大手掰开,而尤蔚舌头伸出,七窍流血,连五官也全移了位,葛未全这一扼,几乎将尤蔚的脑袋都扭了下来! 沉痛的,古独航道:“少主,本来未全或者可以不死的……”卫浪云伤感的道:“怎么说?” 古独航低沉的道:“他若不用力过猛,胸腹间的伤口虽深,但不会崩裂到使肠脏外流,他如不与尤蔚这厮肉搏,便不至于在贴身这厮以‘推心掌’按在心口……”凄苦的—笑,古独航道:“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情势所逼,不由得未全不如舍命……总算,他也替他自己报了仇……”卫浪云忧伤的道:“葛兄死得太惨,也死得太早,但是,却值,至少,他已尽了本份,以一敌五,全数歼敌……”低喟一声,卫浪云沉沉的道:“说得是……”古独航强笑道:“对不起,少主,我不该说这些令人颓唐的滥调,只是我心愕然,一时失态,尚祈少主恕过……”摇摇头,卫浪云低沉的道:“没关系,总掌旗,我也有同样的感触……”有些冷麻麻的,古独航交待那几个神色悲楚的手下道:“小心把葛大把头颈子上的刺鞭解下来,葛大把头的遗体你们也给抬到一边,好生照顾着……”说着,他又问卫浪云:“少主,我还没去探视瓢把子伤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卫浪云低声道:“托天之幸,赫连大哥大约保住命了。” 这时,“铜头”陶辉正自易少龙躺着的那边奔了过来,易少龙正在由两名“蝎子”弟兄包扎上药,古独航焦灼的向陶辉道:“怎么样?少龙伤得如何?” 喘了口气,陶辉摘下皮巾扇着汗,恨声道:“好狠啊,苟荧那王八蛋的反手三刀一记砍在头儿右肋,一记削掉了头儿一大块肩胛肉,另一记就差点把头儿的内脏也挑出来,那一刀幸亏偏了偏,只透过了右胳肢窝,要不,头儿就完了!” 长长吁了口气,卫浪云接口道:“如此说来,易兄性命无碍了?” 点点头,陶辉道:“就是伤得太重,却还要不了命。” 望着陶辉那黄秃秃的,泛着古铜色油亮的脑壳,卫浪云道:“陶兄,那个苍黄枯槁的汉子,我估量也是‘铁血会’的好手,这小子却拣尽了便宜,还亏得你去截下他呢!” 黑脸上浮起一片笑容,陶辉噜开大嘴道:“那野种!要不是他腿快,娘的,我非活剥他不可!” 冷瞧了陶辉一眼,古独航道:“谁叫你离开瓢把子身边的?” 呆了呆,陶辉结结巴巴的道:“这……回总……掌掌旗……我,呃!我是因为皮四宝受了伤,行动不灵光,而那‘铁血会’的野种又在撒野,为了对付那厮,这才,呃,替下了皮四宝……”古独航不悦的道:“不知道守护瓢把子的责任更为重要?如果瓢把子那里出了事,陶辉,你有几个脑袋来承担?” 第67章 黑脸涨红,陶辉窘迫的道:“当时……呃,我一急,我就没顾着这么多……”冷冷的,古独航道:“回去之后去向‘公明堂’报到,听候发落!” 陶辉呐呐的道:“请总掌旗宽恕这遭……”古独航不奈的道:“不用多说了。” 卫浪云在旁边向陶辉使了个眼色,笑道:“这件事留待以后再说吧,陶兄,你还不快点去照顾伤亡,收拾残余!如今好生生的人没几个啦!” 知道待会卫浪云会替他说话,陶辉感激的望了卫浪云一眼,向古独航行过礼,匆匆办事去了。 古独航摇头道:“我最恨有人违背我的命令,不管他有任何理由!” 卫浪云顺合的道:“不错,何况总掌旗肩负如此重责?如果人人都阳奉阴违,个个都有一套道理,那还怎么去调度节制?” 说着,他遥望“孤围山”,老天,就这一阵子,那边的火势似乎更大了,红毒毒的火光,像是连半天的云都烧起来! “啧”了一声,卫浪云笑道:“总掌旗,这一场大火烧得好,只是,烧晚了点!” 古独航叹道:“少主说得好,只要早烧半个时辰,我们的损失使不会这么惨,对方恐怕还要退得更快……”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总也算及时烧起来了,否则,今天这场仗,我们打赢的可能性委实不大……”卫浪云伸展了一下四肢,道:“可不是,我简直急坏了。” 喃喃的,他又道:“这场大火烧得真叫旺啊,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玩意做的引火物?就像是将‘皇鼎堡’投进了火狱里头一样……烧吧,烧掉我们的积恨,烧掉我们的愤怒,也烧掉那群奸毒的豺狼虎豹……”古独航亦仰首注视着,他低沉的道:“至少,这场烈焰,能抵回我们大半的损失了……”用袍袖拭拭额头的汗水,卫浪云苦笑道:“但失去的也已永远失去,纵然我们以十倍的代价来补偿,对于那些失去的也毫无裨益了……”微微一怔,古独航黯然道;“少主说得对……的确对他们再也毫无裨益了……”卫浪云摔摔头,道:“走,我们到赫连大哥那里去。” 两人方始移步,混身血汗的“金狐”盛名扬已经到拖着三节棍奔了过来,古独航大声问:“怎么样?名扬,敌我的伤亡情形如何?” 匆匆向二人行过了礼,盛名扬抹了把面孔的油汗,急促的道:“一百名弟兄连死带伤到有七十多人,地下至少有五十具尸体是我们这边的,另外,受创的二十多个人里,也有好几个情况非常严重,依我看,只怕希望不大了……”古独航幽沉的道:“尽量医治他们!” 盛名扬颔首道:“也已这样做了,几个懂医道的弟兄正在竭力救治伤者,另外还派了人在旁边帮忙。” 透了口气,这位“地蝎旗”的二把头又悲痛的道:“大约,总掌旗已知道葛未全大把头已经……过去了。” 古独航缓缓的道:“我知道。” 目眶中泪光隐闪,盛名扬咽着声道:“恨只恨……我们连替他报仇的这点微劳也尽不上!” 古独航惨笑道:“是的,他已经自己报了仇,那些伤害他的人无一幸免,全被他一道带走了!” 强忍住欲淌的泪水,盛名扬侧开面孔道:“除了葛大把头之外,马天行二把头也战死了,易大把头受了重伤,皮四宝也伤得不轻,连瓢把子也晕迷在那里,这一战,我们可真付出重大代价!” 一仰头,古独航硬朗的道:“但敌人付出的代价更重,名扬,我们先从他们的‘皇鼎堡’算,‘皇鼎堡’以下的第一殿‘天皇鼎’,殿主‘寒君’胡双玉,‘反手绝刀’苟荧,‘血魔子’夏彤,‘二煞尊’官昭、尤蔚,全被我们歼灭,整个‘天皇鼎’中,只剩下了一个‘雕花笛子’公冶羊幸存!他们的‘首堡殿’,除了殿主‘响铃刀’黄九之外,亦无一生还,通通栽在此地,再说,‘铁血会’,只走了一个太叔上君,加上有数的几个硬把子而已,损失之惨重,只怕不比我们稍轻,—仗,我们固然,受创不浅,但与敌人互较,他们的懊丧绝对更在我们之上!” 卫浪云补充道:“‘铁血会’方面,当场被摆平在这里的几个,一个是‘黑煞帮”韩勇,另一个是‘无畏胆’巫朝忠,这两人是他们的‘铁令手群’中的正副首领,如此一来,他们的‘铁令手群’只怕要群龙无首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古独航问:“对了,‘铁血会’方面的喽罗大约有三百以上的人吧?他们用多少条性命抵偿我们那些伤亡的弟兄?” 盛名扬估量了下,道:“留在现场的‘铁血会’人马遗尸约摸有一百来具,他们的伤者也有三十多人,先前对方撤走之际,连一个受了伤的同伴也没带走!” 双目中煞气毕露,盛名扬接着道:“总掌旗,那些还留一口气的敌人,干脆现各补一刀,通通送他们上路,也免得彼此麻烦!” 瞪了盛名扬一眼,古独航凛烈的道:“胡说!他们不仁,我们岂可不义?一个也已失去抵抗力的人怎能再忍心加害?名扬,习武者须要据有武士精神,而武士精神并非仅讲究英勇犯难,不畏不惧而已,—个真正的武士,更重要的,是还必须拥有恻隐宽恕的美德,其品级并非斤斤计较于那种愚昧残酷的杀戮!” 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盛名扬汗涔涔的道:“是,总掌旗教训得对……”沉着脸,古独航道:“第一,交待下面的弟兄,不论敌我,只要是受伤的人,一律加以救治,第二,不论敌我双方的战死者,通通就地掩埋!” 躬身答应,盛名扬急忙转身去了,望着他瘦削的身影,古独航感喟的道:“个个都有一把年纪了,个个也在江湖上闯荡得有名有姓,但是,思想却老不成熟,情绪也恁般容易冲动,唉,他们几时才长得大,长得大到可以真正的称为一个成年人?” 卫浪云微笑道:“总掌旗,说老实话,设若每一个人都能像你这样的世故达练,精明睿智,这天下早也不就不如此混乱了!” 古独航一哂道:“少主过誉了。” 携着古独航的手,卫浪云一面行向赫连雄那边,一面低沉的道:“这不是夸奖,总掌旗,是事实,如果不是你在赫连大哥身边襄助—切,‘蝎子’今天哪来这个局面?” 古独航恬淡的道:“不过,少主,若非瓢把子厚待于我,视同手足,我欲待自荐晋身,也不可得呀……”说到这里,两人不禁相视微笑起来。 一见卫浪云与古独航走来,皮四宝一拐一拐的迎上,他咧嘴笑道:“禀告二位,瓢把子方才也已苏醒过来了!” 不及答话,卫浪云与古独航急忙快步走了过来,果然,混身上下敷满了白色金创药的赫连雄,此刻也已睁开了眼睛,只是形色之间,显得十分的委顿与孱弱罢了,那模样就像能随时再晕过去。 两人立即蹲下身来,卫浪云首先开口:“大哥,怎么样?觉得好了点吧?” 厚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会,赫连雄的声音暗哑低涩到宛似有颗枣核在喉咙里:“我们……没输吧?” 古独航接道:“没输,瓢把子,他们全撤走了!” 目光中透着惊异,赫连雄喃喃的问:“为……什么?” 卫浪云笑道:“大哥,如今你是躺着,看不清晰那边冲天的火光,岛上的田二叔的人约摸已将‘皇鼎堡’的老巢烧平啦!” 振奋的喘了口气,赫连雄胸口起伏道:“他们……果然办到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当然,要不齐刚和他的爪牙们会便宜的撤兵?比较—下,他们吃的亏远比我们来得大!” 皮四宝在一侧插嘴道:“你就没有看见方才他们那种急惶惶的样子哪,瓢把子,一个个活像丧家之犬,他妈拉个巴子的全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想笑,却一下子呛咳起来,好一阵子,赫连雄才哑着声道:“好……干得好……”皮四宅拍着马屁道:“若非瓢把子你老脸胸口带伤,我早就为你老在胸口推揉了几下,现在,瓢把子,好过点了吧?” 闭闭眼,歇了一会,赫连雄问道:“兄弟,你没吃亏吧?” 卫浪云摇头道:“多谢大哥关注,还好,没叫齐刚那老狗摆平,不过,若是再拖下去,就不敢保准了……”轻轻吁了口气,赫连雄道:“齐老鬼……果然有他两下子……兄弟你能支持这么久,也已不简单了……若非你接下了他……恐怕眼前……的情况……就得……大大改观了!” 咬咬唇,卫浪云道:“别说了,大哥;我实在惭愧得紧,只斗一个齐刚,便叫他缠得脱不开身,一点助力也没有给其他兄弟用上!” 赫连雄放开了脸部的肌肉,低弱的道:“话不是……这样说,须知齐刚乃是他们第一个硬把子……功力之高,无与伦比,如果……不是你拦阻他,将他牵制篆…只要他抽得出身来……娘的……我们这边只怕还要再……赔上几个好手……那时,整个战局就……不可收拾了……你……还惭愧个……什么……哪?!” 顿了顿,他又道:“兄弟……那齐老鬼,的确不同凡响吧?” 点点头,卫浪云道:“是的,他的武功精湛,招术诡异,千变万化,防不胜防;最厉害的是他身法之迅捷,反应之快速尖锐,简直叫人头大!这老小子尤其镇定逾恒,冷静深沉,要不是山上起的那场大火,我看还真动摇不了他的情绪……总之,这一遭我算是大大的领教了!” 像想起了什么,赫连雄问道:“兄弟……你是用的什么招法和他对敌?” 第68章 卫浪云小声道:“‘阿罗问心锤法’与‘九连环击式’!” 皱皱眉,赫连雄道:“怎不使‘比日大双锤’法?”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赫连雄道:“为什么?” 苦笑子一下,卫浪云解释道:“大哥,你是知道的,‘比日大双锤法’是我压箱底的绝活儿,也是我爹传下来的最主要武术精华,所使用起来是丝毫差错也不能有的,我现在用的这对家伙乃是临时打造凑合的,颇不趁手,其中影响太大,如万—因为兵器的不顺当而一击不中,极易为敌所乘,更容易叫对方揣摸出诀窍既而思出防范之策,当然,破解这两式锤法是不大可能的,但却并非绝对不可能,就算破解不了吧,只要叫人家想出防范的法子来,我们这么多年的保密工作与在这套锤法上所下的苦功不就失去意义了么?因此我一直考虑着不敢冒险施展!” 微微点头,赫连雄道:“呃……也有道理……”卫浪云道:“只是,苦了大伙们,我一时抽不出身来帮助他们。” 古独航一笑道:“少主能挡住姓齐的,已经是给我们解除了一重大威胁了,要不我们还真挺不住呢!” 忽然一咬牙,赫连雄道:“那……狗操的胡双玉……怎么样子?” 古独航躬身道:“胡双玉业已叫瓢把子干掉啦!” 长长吁了口气,赫连雄振奋的道:“真的?” 古独航笑道:“此等大事,如何敢欺瞒你老?!” 满足的闭上眼,赫连雄艰辛的道:“这野种……他给了我七刀,刀刀入肉见骨……又破了我相……娘的,我这副尊容原已不堪叫人承教……他却狠到再来锦上添花……好吧,你破老子相,老子就赏你几记‘大力金刚掌’……他给了我七刀,我还给他六掌……看看谁能受得住,看看谁能要谁的命!” 皮四宝笑嘻嘻的道:“还是你老硬朗哪,姓胡的也已翘了辫子,瓢把子你至少尚留着一口气,就凭这一端,已是占足上风了……”睁开眼瞪了瞪皮四宝,赫连雄骂道:“你……他娘连马屁……也拍得糟透!” 一句话,将大伙全引笑了,皮四宝转向卫浪云:“少主,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略一沉吟,卫浪云道:“离此最近的集镇是哪里?” 古独航尚未答话,皮四宝已抢着道:“南去二十里,有个地方,叫‘赵家集’,约有百十来户人家,大多姓赵,在三年以前我经过这地方一次……”卫浪云道:“那地方可容得下我们这么多?” 皮四宝笑道:“没有问题,那里有几家大户,全是四合院前后三进的砖瓦房,再多上两成人马也容得下,我们只要多给银子不结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好,我们就暂时到‘赵家集’歇上一歇!” 古独航轻轻的道:“全都去?” 卫浪云道:“不,得派一个人上‘孤围山’去接引‘勿回岛’及田二叔的人,否则,大家万一碰不到分散开了就会耽搁大事!” 古独航颔首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如今可是千万不能错过——少主,你可想到派谁去做这件事?” 犹豫了一下,卫浪云反问道:“总掌旗的意思呢?” 笑了笑,古独航道:“此事责任重大,有关成败,我看还是自己跑一趟来得适当。” 卫浪云考虑着说:“总掌旗亲自去?这个……”古独航忙道:“如今不是客气的时候了,我们这边的好手伤亡颇众,难以抽调适当人选,况且,叫别人去我也不放心,万一出了漏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只有我亲自去最合适……”皮四宝插嘴道:“要不,我去也行……”一横眼,古独航叱道:“你住口!” 缩回头去,皮四宝嘀咕着道:“我又没说错什么……”不理皮四宝,古独航嘀咕着道:“不用再斟酌了,少主,事不宜迟,我这就上道。” 卫浪云毅然点头道:“好吧,只好麻烦总掌旗亲走—遭了!” 霍的站起,古独航简单问明了皮四宝那“赵家集”的方向位置,又朝各人招呼一声,立即身形如电般飞掠而去。 喃喃的,皮四宝道:“‘孤围山’上的热闹,这遭让总掌旗独个儿观赏了……”卫浪云一笑道:“只怕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一片烈火,迷眼浓烟,再加上火焰飞腾中狼奔豕突的人影与剑光刀芒的挥闪而已矣!” 皮四宝舐舐唇,道:“还有唏哩哗啦倒塌的房柱檐梁,和一股一股四处迸洒的腥血……那种场面,也就包管是那种味道……”养息中的赫连雄睁眼道:“这光景,就好像你亲眼看着了一样……”斜眼努力往中间调正,皮四宝笑道:“回禀你老,我这形容也差不了太远的。” 咽了口唾沫,赫连雄低哑的问道:“我们……那得多久离开这鬼地方?” 卫浪云道:“只等残余收拾妥了,立即就走,如今他们人手不足,能动的只有二十来个人了,时间上多少耽搁点……”呛咳了一声,赫连雄道:“我们这边……亏损了若干人马?” 皮四宝口没遮拦的抢着开口道:“回你老,大约有……”猛拍了皮四宝屁股一下,卫浪云急道:“亏损当然是有的,但大哥如今精神不济,真力耗损过巨,这些事,还是等回去之后再谈吧,反正他们也会向大哥详细禀报。” 会意了卫浪云的措施,皮四宝摸着屁股,呲牙苦笑道:“是,是的,少主说得不错,瓢把子眼前养伤最要紧,其余的事,不妨留着回去再处置……”当然,赫连雄也不是不知道这一战之后,自己方面付出的代价乃是十分巨大的,他也明白卫浪云之所以在现在不肯告诉他,乃是深恐这些血淋淋的事实会刺激他的情绪,影响他伤势的变化,赫连雄心里有数,这场血战后的结果,必不会令人愉快,便是再悲痛吧,发生的也已发生了,除了对他的身体有着恶劣的反应外,就算他再知道得怎样清楚,再悲愤得如何剧烈,于事实也是毫无补益的了……于是,黯然的,他道:“好……好……现在不提也罢……”顿了顿他又道:“兄弟……”卫浪云低下身来,柔声道:“大哥有什么交待?” 双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赫连雄低沉的道:“独航……上山去接引……他们去了……我又动弹不得……这里的大小事情……一切……还要你多担待……点……”平静的—笑,卫浪云道:“不劳大哥费心,这乃是义不容辞之事!” 说着,他站起来,朝远在十丈之外忙碌指挥的陶辉叫道:“陶辉兄,陶兄——”一个掠身,陶辉已到了跟前,他拭着汗道:“少主,可有吩咐!” 卫浪云问道:“陶兄,伤者需要用软兜运送,我们可有这种准备?要不,只有暂时斩木扎枝,将就编制了!” 陶辉忙道:“回少主的话,专为运送伤者的软兜,早就准备着了,每匹马的鞍囊里全带着一副,软兜是特制的,用粗麻绳编就,两边四个头各有一枚钢扣,正好扣在两匹马的皮鞍侧边铁把手上,一人躺在软兜上,由匹马分左右撑驮着,相当稳当。” 点点头,卫浪云道:“设计得很完美,很好……”陶辉咧嘴笑道:“这是古总掌旗的杰作……”一提到古独航,陶辉猛地想起了他自家的麻烦,悄悄拖着走了两步,他要求着道:“对了,少主,古总掌旗面前,务求少主美言几句,替我开脱开脱,要不,一进‘公明堂’,如何发落事小,我……呃,我这面子上可就无光了,‘蝎子’第一旗的二把头被送了‘公明堂’,少主,这不是笑话么?” 苦着脸,他又道:“少主还不知道,‘公明堂’,南宫堂主简直是铁打的心肝,他是六亲不认哪;一个时辰之前他便拉你同桌喝酒,有说有笑,一个时辰后你若被送到了他那里,他照样可以审得你体无完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总之,少主,再怎么说,我也是坍不起这个台的呀……”笑着,卫浪云安慰他道:“不用急,陶兄,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便了,相信古总掌旗多少会买我几分薄面的……”抱拳躬身,陶辉感激的道:“那就全赖少主大力了……”卫浪云忙道:“别客气,算不了什么。” 向四周看了看,他又道:“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启行?赫连大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且,一干伤者也急需受到更详尽的疗治休养……”陶辉估计一下,道:“至少再顿饭功夫便可启行了——少主,我们到哪里?” 卫浪云道:“南去二十里地的‘赵家集’。” 点点头,陶辉又问道:“少主,敌方的战死者也已掩埋,但他们那边受伤的那些人呢?又该如何处理?合总有三十多人呢?” 略一沉吟,卫浪云道:“都替他们上药包扎过了么?” 陶辉道:“全都上药包扎妥当。” 卫浪云颔首道:“很好,在敌对双方的立场来说,我们这样做也已是仁尽义至了,对方的伤者我们就只好全部留在此地,等着他们自己来接收吧。” 于是,陶辉匆匆去了,他一走,赫连雄又呻吟着道:“兄弟……可咱们决定啥时走?这……他娘的鬼地方,我也已厌恶透了!” 来到赫连雄身边,卫浪云笑道:“马上就走,他们在准备软兜运送伤者了。” 喘了口气,赫连雄道:“越快……越好!” 二十多名“蝎子”弟兄匆忙的在收拾着善后,陶辉与盛名扬来来往往的指挥凋度个不停,很快的,一切事情已差不多处理妥当了。 突着大匏牙,皮四宝道:“咱们就快上道啦,瓢把子……”“赵家集”座落在一条叫“金河”的河流之滨,散散落落的百十来户人家,是个看上去十分淳朴又土气的小村子;这里栽着些也已大肃索了的柏树与杨树,群山尾峰便隐峙在远处的烟霭里,有几分景致,却也不十分中看就是。 第69章 带着三分勉强,两分畏惧,村里的两家首户终于看在白花花的银子份上,答应暂时将房舍腾挪出来借给这批狼狈不堪,血污满身的“蝎子”人马使用,现在,大伙也已约略安置下来了,有人又去请到集子中唯一位老郎中赶了来,再度为那些受伤的同伴诊视医治,这两家相连着的宅子里,如今却仍然是闹哄哄的。 赫连雄被安置在靠里的这家宅子后头一间静室里,这间静室空气流畅,光线也充足,推窗看出,可以瞧见后头畦畦麦田,以及,远远缥缈的云山淡雾,凑合着,亦能住了。 刚一会儿,那位满脸皱纹,掉了半嘴牙的村里郎中才替赫连雄疗伤上药之后离开,赫连雄那一身可怕的刀痕,大概是这老郎中生平所仅见,难怪他在走出去的时候,几乎他的两条腿还哆嗦得不听使唤……一直在旁边陪伴着赫连雄的卫浪云这时正与赫连雄谈着话,赫连雄虽说模样十分疲惫,但却就是不肯休歇。 又闲扯了片刻,卫浪云笑道:“大哥,你睡会儿吧,看你也挺乏了。” 齐鼻梁包扎着寸宽白布的秃脑袋有些滑稽,赫连雄强撑着眼皮子,轻轻摇头,道:“胡说……这一阵子,我的精神似是好多了……”卫浪云关注的道:“大哥,你如今身子可是够虚弱,那重的伤,再强壮的人也吃不消呀,我看大哥还是少讲话,免操心,外头一切大小事情,全由我负责啦!” 眉毛一竖,赫连雄道;“为兄的才遭了……伤,你就不耐烦陪着了?” 连连摇手,卫浪云急道:“大哥可真冤死我了,我只要有—点不耐烦之心,便叫我嘴上生疮,脚板长疔,别说陪着大哥一天两天,就算一年两年,我也绝不会腻味的,大哥千祈莫要瞎生疑惑……”赫连雄道:“那么,你就陪着我。” 无可奈何的,卫浪云道:“我是怕大哥伤后劳神,有碍康复……”顿了顿,他又陪笑道:“怪了,大哥,你为什么硬撑着不肯歇息呢?” 舐舐干裂的嘴唇,赫连雄有气无力的道:“为什么?小子,我是在等……呃,等着岛主与二叔来了好参见碍…”卫浪云忙道:“大哥有伤在身,又何苦如此多礼?情形特殊,展大叔与田二叔也必定不会见怪的……”赫连雄固挚道:“另外,我还要知道‘孤围山’‘玉松崖’上‘皇鼎堡’的老巢,最后的结果是如何了……”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我要晓得这些事情之后才休歇……要不,我会安心不下的……”卫浪云笑了笑,道:“这还用他们回来讲?如今我就可以告诉你,‘皇鼎堡’一定就烧得片瓦不存,鸡飞狗跳,现下恐怕也已变成一片焦土啦!” 哼了哼赫连雄道:“你这只是猜测,我要知道确实的结果。” 卫浪云道:“只看那片大火的猛烈情形,就可以明白火后的景况,大哥,莫不成火烧的仅是些林木杂草?” 赫连雄苍哑的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此刻就是不能睡!” 忽的,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等会儿他们大批人马到达,可准备好了住宿之处了?此外,吃饭的问题也得想法解决……可是不少人呐……”卫浪云胸有成竹的道:“不会有问题的,大哥,我们租下的这两幢屋舍里,已留下三间房子专门等着给展大叔、田二叔与‘花子帮’的帮主居住,其余的人不论职位高低,只要是不带伤的,全可以在外头搭帐蓬,‘勿回岛’每次行动,所有露宿设备一应俱全,通通都会带着,至于吃的方面也简单,他们必也都携有干粮,到时候再向村里人员买肉类蔬菜也就凑合过去了。” 微微颔首,赫连雄问:“‘勿回岛’的习惯,每次出征规定携带几日干粮?” 卫浪云道:“七日,但一路随时补充,务使存粮数维持七天之需。” 用力揉揉面颊,他接着笑道:“老实说这个集子虽然尚不算贫瘠,但充上天也只有百来户人家,人数一下多少猛古丁增加了好几百人,叫他们也养不起呀,给他们银子怕也办不出货来,如非我们自己带得有,成么?” 赫连雄轻轻动了下身子,这张大竹床“咯吱”“咯吱”直压得响,他“唉”了—声,沉吟的道:“兄弟,我觉得有点窝囊……”怔了怔,赫连雄道:“怎么说?” 赫连雄颓丧的道:“到达成我们的愿望一—就像横在前面的一条路叫我们走……而这条路又是十分坎坷崎岖的……沿途上虎狼遍地,危难重重……为兄的我这才过了第一道关口,就他娘躺下了……兄弟,你说说,这,不叫窝囊叫什么?唉,说起来,我姓赫连的真是不中用碍…”大大摇头,卫浪云道:“大哥这番论调,恕我做兄弟的不敢苟同。” 赫连雄问:“为什么?” 卫浪云平静的道:“一个要能承受打击,躺下去还要再站起来,不向现实低头,屡败屡战,决不气馁,这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才是真英雄,世间事,要想成功,没有不付出代价,没有不经过—番挫折的,到哪里去找‘水到渠成’,‘不劳而获’的便宜事?又何况像这种一统武林江山,登级盟主大位的艰举?我们要达成我们的愿望,固然沿途障碍重重,危难千百,但我们却须有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精神与毅力才行,只要人不死,栽跟斗何妨爬起来接着干?退一万步说,大哥你这也不叫栽跟斗呀,反过来还算露了次脸呢。你可仅是伤得重,可是,那伤你的人却一辈子也不能再喘气了,两相比较,大哥你犹灰心,那对方又该怎么办呢?据我想,敌人是决然不会就此甘休,他们一定尚会继续苟延继续挣扎,和我们对抗到底,而这也像横在他们面前的一条路,这条路,他们走起来,恐怕就要比我们更吃力了,他们都不怕走,不怕撞,大哥,我们还有什么好窝囊的?” 沉思着,赫连雄一双委顿的眼睛里慢慢现出了光彩,他连连点头,一连喃喃的道:”对……对……说得对……他们都不在乎……我还有什么好窝囊的?” 卫浪云大笑道:“大哥,你想通了吧?” 赫连雄骂道:“看不出你小子肚里还真有些玩意!” 耸耸肩,卫浪云道:“所以说,一个人的智慧及才干,并非—定是随着年龄方能增长的,此即为一例。” 低吼一声,赫连雄道:“娘的,才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房啦?” 卫浪云一笑道:“不敢,大哥。” 轻合眼睑,赫连雄舒着气道:“其实,我方才再—回想,今天这一场血战,‘皇鼎堡’与‘铁血会’方面的折损比之我们的确要惨重得多……”卫浪云走近了点,道:“不错,而大哥的受伤也十分有代价,须知大哥那对手可不是三流货色,乃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寒君’胡双玉,‘皇鼎堡’除齐刚之外的首席高手呢,这一来,大哥算是砍掉了齐刚一条臂膀了!” 赫建雄缓慢的道:“我不否认,兄弟,姓胡的小子委实十分厉害,我险些就收拾不下他,现在想想,可真叫忐忑……”正色的,卫浪云道:“大哥,你可知他手上使的那把家伙是什么名堂?” 颊肉轻动,赫连雄道:“你真他娘看扁你老哥了……那玩意是‘一丈红’!” 点点头,卫浪云道:“这种义软又韧又细又长的兵刃真叫凶险难防,能使用它的主儿只有两种:一是绝顶的行家,一是狂妄的白痴,很不幸的,胡双玉却属于前者——绝顶的行家,他在这‘一丈红’上的造诣,说句真话,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当那小子甫一亮出这玩意之际,我还真吃了—惊!” 赫连雄没好气的道:“一篇废话……胡双玉这野种身为‘皇鼎堡’第一殿‘天皇殿’殿主,且在武林中拥有盛名,他不是行家还是什么?莫不成齐刚招揽了他去白吃饭的?至于这厮的本事,却委实精湛卓绝一——要不,我也不会吃他砍成这对熊样了,说起来,我犹一肚皮的怒火……”卫浪云忙道:“总算上天有眼,大哥逢凶化吉,没有陪着姓胡的一起上道,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唇角痉挛了一下,赫连雄呐呐的道:“只不过,唉,一条老命也已去了半条啦……”卫浪云笑道:“我敢讲,大哥以后包不会受这种罪了——”一阵敲门声打了断卫浪云的语尾,他还没来得及叫,“进来”,门已被人推开,冒冒失失,皮四宝拐瘸着闯入房中。 一皱眉,赫连雄沙哑的问:“有消息么?” 呆了呆,皮四宝道:“消息,什么消息?” 无名火气,赫连雄中气亏弱的咆哮:“展岛主与田二叔他们的消息呀……总掌旗接引他们到这里来的不是?如今来了没有呀?” 瑟瑟缩缩的,皮四宝畏惧的道:“回你老的话……还没有。” 鼻孔翕动了一会儿,赫连雄怒道:“那……你跑进来干啥?” 皮四宝躬身哈腰,惊恐的道:“我是来瞧瞧你老的精神是否好点了?人是否爽宜点了……”赫连雄颓然道:“有这你驴鸟成天气着我,我还会不好点,不爽宜点么?”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皮四宝嗫嚅的道:“你老说笑,呃,说笑了……”闭上眼,赫连雄已懒得再开口,干脆养起神来了,卫浪云悄悄向皮四宝打了个招呼,领他来到窗前坐下,好笑的道:“四宝你不在外头待着,好端端的一头闯进来找什么骂挨?” 一龇大龅牙,皮四宝小声道:“少主,你明察,这顿骂,我可真叫挨得冤啊,我这是一片孝心,进来为瓢把子探安来的,哪个晓得瓢把子的火气恁大,才一进门,便没头没脑的给我吃一个大热屁,少主,这不叫冤么?” 第70章 卫浪云闲闲的道:“赫连大哥心情不好,精神又差,加上惦挂着我们尚未到达的人马,自然脾气就不会好了,你不知道,刚才我也挨了一顿刮呢……”嘴里的金牙一闪,皮四宝惊道:“连少主都挨了刮!崩淅湟恍Γ览嗽频溃骸霸诒鹑嗣媲埃沂恰鸹氐骸纳僦鳎樟蟾缪壑校胰粗皇撬慕嵋逍〉芏龋2鹦芾矗一共徽昭檬茏拧!? 摸摸嘴唇上的两撇鼠须,皮四宝苦着脸道:“总之,这些天来,我的运道不见强,不但老被上头熊得呲牙咧嘴,就是这场仗吧,也叫人给‘挂了点’,‘出红’喽……”卫浪云笑道:“别不知足,四宝,能留着这条老命也已不错了,你没看看,不论敌我,伤得比你严重的比比皆是,就连赫连大哥也躺着动弹不得了……再说,你光挨骂还算好呢。‘铜头’陶辉非但被痛斥一顿,回去后还得向‘公明堂’报到,为了这件事,他正急得心如油煎……”斜眼一睁,皮四宅忽然又幸灾乐祸的格格笑了起来:“妈拉个巴子的,我说陶辉这熊人大半天怎的愁眉不展,无精打采的,原来却是为了这码子事,妈的皮,怪不得他那大嗓门也吆喝不起劲来!” 舐舐大龅牙,他又兴冲冲的问:“陶辉是为什么事出的漏子呀?少主,谁叫他往‘公明堂’报到去的?” 卫浪云不乐道:“你小子似乎有些看人笑话的味道嘛!逼に谋γΦ溃骸吧僦饔兴恢认挛以傧蛏僦飨纲鳎僦鳎骨肽阆人邓堤栈允浅隽耸裁寸18俊? 往竹椅上一靠,卫浪云倦怠的道:“很简单,他奉命守护赫连大哥安全,却临时又加入战圈,未曾请准便将你调过去与他互换,古总掌旗十分震怒,认为陶辉行事轻率,擅作主张,要办他一个违命之罪!” 格格笑了起来,皮四宝道:“真他妈拉巴子叫眼前报呀,少主,你方才不是怪我看人笑话么?我之所以看他笑话,也就正为了这档子事!” 卫浪云半睁眼道:“陶辉莫非得罪你了?” 连连点头,皮四宝道:“何止得罪,当时我正要截斗那黄皮寡瘦的小子,陶二爷却硬把我叫了过去替换他,我不乐意,他还翻下脸来恶狠狠的熊了我一顿,这还不说,他尚把大帽子朝我头上扣呢,他说我要是不从令,便成了‘敌前抗令’,问我担不担待得起?妈的,他在堂口里的职位比我高,我有三张嘴也辩不过他一张,只好认啦,乖乖过去接替了他的差事,少主你知道,‘蝎子’组合纪律极严,‘敌前抗令’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我合共也只有一颗脑袋,哪里掉得起—次?他用帮规压我,不听也得听呀,老实说,与‘公明堂’打交道,我也已寒透心了,宁愿自家忍气受辱,亦不肯被送进‘公明堂’,南宫老大那张阎王脸,我委实不敢领教……”一捻唇须他得意洋洋的道:“如今可好,陶辉小子唬大唬二,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正叫‘作茧自缚’,他能抖漏,古总掌旗便一样抖漏,妈的,不等于我也出了一口鸟气?少主,你说说看,我不看他笑话,成么?” 卫浪云淡淡的道:“四宝,你心眼真小!” 皮四宝辩道:“我不是心眼小,少主,我只是出口气-----”微睁开眼,卫浪云道:“我也答应替陶辉在古总掌旗面前说项了。” 皮四宝嚷道:“这不公平!” “嘘”了一声,卫浪云道:“你小声点行不行?------什么地方不公平?” 斜眼吊眉,皮四宝咕哝道:“他刮我胡子的时候少主你就不帮我说话,古总掌旗要办他,少主你去帮他开脱,这不叫不公平叫什么?” 卫浪云笑骂道:“简直瞎扯,陶辉熊你的时候,我正在和齐刚拼命,自顾不暇,哪有这闲功夫来替你讲话?” 一呲牙,皮四宝正要再说什么,蓦的步履声近,紧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头,是盛名扬振奋的语声:“禀报瓢把子,卫少主,古总掌旗及田二太爷、‘花子帮’的大批人马也已进村啦!” 竹床上,赫连雄沙哑的叫:“兄弟,快去接,快去接!” 于是,卫浪云和皮四宝连忙跃起,启门而出,候在外面的盛名扬汗淋淋的,喜盈盈的道:“少主,大队刚才进村口,陶辉已经先迎上去了!” 顾不得多说,卫浪云连连点头,伸手指指室内,示意盛名扬留下侍候赫连雄,他领着皮四宝,一溜烟似的奔向宅外。 柳残阳>>《雷之魄》 第十三章如履薄冰 从院门外到村子口。还有几步路走,卫浪云与皮四宝急切的朝村口迎去,那条蜿蜒而来的黄土道路上,也已是人叱马啸,喧嚣成—片了。 匆忙往前走的卫浪云禁不往悬虑的朝前面的人马簇拥里寻找着他那两位叔叔的踪影,但是,就这—看,他已猛的愣了愣,挂在脸上的兴奋颜色也蓦然僵了—样凝冻在眼梢唇角;皮四宝一拐一拐的跟着跑,正待叫苦,—见卫浪云的怔忡之状,不由微微吃惊迷惘了,他道:“少主,有什么不对么?” 疑惑又忐忑的,卫浪云道:“奇怪……”皮四宝愕然道:“什么奇怪?” 一面朝前紧赶,卫浪云双目炯然搜视,边迟疑的道:“四宝,你看见了?来的人差不多全是‘花子帮’的装束,只有小部份是身着‘黑浪衣’,而且那些人我也全认得,出门便是田二叔的随身护卫‘三十锦貂’……真是怪事了,莫不成了出了意外?” 皮四宝知道,所谓“黑浪”,便是“勿回岛”弟兄的标准装束,那是—种里外两层的特制衣衫,外面用细帆布缝就,又牢又结实,里面则衬以软绸,又轻又软,而这外衣衫是纯黑颜色的,但胸前背后,却精绣着白丝的浪涛图案,黑白相映,又是紧身轻装,看上去十分英武利落;衣衫上装与裤管两侧,全附有特制的暗囊,“勿回岛”人擅用的两式暗器———“燕尾镖”与“牛角旋”便插于衣衫上固定的暗囊之内;此刻,令皮四宝纳闷的是他搞不清楚卫浪云口中的“怪事”,到底怪的是什么事。 忍着疾走时大腿根部的扯痛,皮四宝茫然道:“少主,你是指,呃,什么怪事呀?” 卫浪云火冒道:“你真呆,你就没发觉现在到达的人马没有‘勿回岛’的队伍?” 皮四宝向前一指,道:“喏,那其中不是有几十个身穿‘黑浪衣’的么?” “呸”了—声,卫浪云气呼呼的道:“真是糊涂呀,皮四宝,那几十个人是‘三十锦貂’,全乃田二叔身边的侍卫,他们不是从岛上来的,是跟田二叔一道和‘花子帮’同路的,换句话说,他们虽在其中并不是意味着‘勿回岛’的大队到了,而‘勿回岛’的大队原该和他们聚合在—起的,现在却只有他们,这不是表示出了什么问题呢?” 恍然大悟,皮四宝连连点头,道:“不错,可不是真个出了问题才好!” 这时,两人已来近人马聚拥的村口了,在一片喧闹中,一个身穿“黑浪衣”,瘦削面色苍白冷峻的中年人物突然分开人群,匆忙奔出,他隔着卫浪云还有七八步远,已经猛的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毕恭毕敬的大声道:“晏青叩见少主,敬请少主大安!” 卫浪云抢步上前扶起了对方,和气的道:“甭客气了,起来说话!” 于是,晏青站起,同时回头高叫道:“少主到——”这三个字像是有着无比的力量,甫始清朗的出自晏青之口,后面那片闹哄哄的声浪竟突然平静下来,除了马匹的喷鼻声与低嘶声外,甚至连人们的咳嗽声也没有了! 很快的,有二十几名身着“黑浪衣”的大汉匆匆奔出,迅速站成—排,齐齐躬身垂手,向他们的少主致意,另外,那两百多名穿着各色杂衫,肩负各色包袱,衫上故意钉着补丁的“花子帮”所属,也纷纷转向卫浪云,不约而同的全部双臂交胸,躬腰施礼。 卫浪云慎重的还了礼,大声道:“各位辛苦了,尚请自便,大伙都是一家人,用不着拘谨!” 话虽这样,自然没有人随意谈笑了,全部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一群进庙上香的信士—样肃静无哗。 微微一笑,卫浪云问道:“我二叔呢,晏青?” 晏青朗声道:“二叔与‘花子帮’舒帮主,‘花子帮’的六位‘红包袱’长老,三位‘黄包袱’长老及‘蝎子’的古总掌旗,陶二把头等一起到庄那边探查地形去了,准备找个地方给大队扎营。” 皱皱眉,卫浪云道:“这种事何庸二叔及‘花子帮’各位长老劳神?交待下面的人去办不是一样么?” 苦笑了—下,晏青低声道:“回禀少主,二爷的习惯少主明白,他是任什么大小事情也不放心叫别人去办的,事必躬亲,尤其是,扎营住宿的措施他老人家更十分重视,哪—次也都是自家去勘定的!” 顿了顿,他又道:“二爷交待,少主来时便请在此地相候。” 点点头,卫浪云道:“二叔真是何苦……”心里有疑虑,也不及田寿长他们回来再问了,卫浪云小声道:“晏青,怎么没见岛上的大队?” 神色严肃又沉凝,晏青压着嗓门,道:“恐怕出事了,少主,今天午时在‘孤围山’‘八王庙’前,只到了我们与‘花子帮’这—股,少主,‘蝎子’及岛上的人马全未赶来,我们又苦等了半个时辰,犹未见你们两路大队的踪影,二爷心知有异,不敢再等,毅然咬着牙挥兵进袭‘皇鼎堡’,但事情竞大大的出乎我们意外,‘皇鼎堡’的防守却是恁般薄弱,除了他们‘巨鼎殿’的好手之外,只有‘灰衣会’—批人在守着。 第71章 那些难缠的硬把子与‘铁血会’爪牙,奇迹似的没有出现,加上我们派在里头卧底的人又适时在井水中下了毒,他们那些留守的高手有大部份全着了道,因此我们突然攻扑,便杀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在敌人仓皇逃避中,我们马上放起了火,整个‘皇鼎堡’,大概至少也烧掉了—多半了!” 哧哧—笑,卫浪云道:“你们可知为什么你们这样容易得手?” 晏青也笑了,他道:“先前接引我们下山的古总掌旗,也已大略说过,全亏得少主及‘蝎子’的弟兄们缠上了‘皇鼎堡’、‘铁血会’的主力,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否则,就只靠我们这—股人与对方硬干上,恐怕还真吃不住人家呢!” “叱”了—声,卫浪云道:“什么我们缠上了人家,妈的,是叫人家围住我们了,他们早布下陷阱,设好圈套,十面埋伏着等我们去自投罗网;你们倒好,拣了现成的便宜,专挑嫩的吃,那些硬梆梆的货色却全留给了我们,你不知道,这场血战,可真够艰辛的呐,差—点我们就挺不住了!” 晏青低声道:“古总掌旗也说了,‘蝎子’弟兄伤亡十分惨重,听说百名伙伴死伤的就有七十多名,甚至连赫连大当家、易大把头、皮大把头也受了伤,而葛大把头、马大把头更不幸遭了毒手……”皮四宝插嘴道:“呃,晏兄我就是皮大把头!” 微微躬身,晏青道:“久仰皮大把头盛名,果然名不虚传!” 得意的—笑,皮四宝道:“好说好说,我也十分仰慕阁下威仪———‘三十锦貂’首席‘飞豹子’晏青!” 含蓄的—笑,晏青道:“皮大把头过誉了。” 卫浪云忙道:“现在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一一晏青,二叔可已知道‘皇鼎堡’与‘铁血会’方面的损失比我们更惨重?” 晏青道:“知道,所以二爷认为这仗是我们打赢了!” 吁了口气,卫浪云笑道:“当然是我们赢了,这种结果还不叫赢什么才叫赢?” 晏青平静的道:“二爷还说,等会他老人家要亲自为—干伤者医治呢!” 点点头,卫浪云道:“好极了,有二叔这等岐黄高手在此,有伤的伙计们可是享福啦!” 顿了顿,他又蹙起眉道:“晏青,你还没说清楚,岛上的大队为了什么原因未到?” 摇摇头,晏青道:“我们也不晓得,二爷—边研讨,—边已在下山后派出十拨飞骑沿着岛上大队十处可能经过的路线迎上去了,为了这桩意外,二爷也非常惊异不安,他老人家说,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麻烦呢……”搓搓手,卫浪云道:“真叫急死人了,要不是出了大纰漏,此等事关存亡的大事,大叔是再怎么也不会耽搁的,但奇怪,会出了什么差错呢?” 晏青恭谨的道:“等二爷回来,少主与二爷再探讨—下,说不定会有个结论,否则,也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卫浪云沉重的道:“也只好这个样子了!” 东张西望着,皮四宝斜吊着眼道:“少主我对‘花子帮’这些伙计们的内部情形还十分模糊,看他们—个个红光满面,浑身膘肉,—点也不像寻常那些讨饭的乞丐般黄皮寡瘦嘛,似乎身体比我还要来得壮实……”急“嘘”了一声,卫浪云道:“你小声点讲话,别叫人听了去不快!” 皮四实捻捻须梢子,道:“又不是说他们坏话……”瞪瞪眼,卫浪云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往往因为措词不当才酿成轩然大波,这点经验你都没有?” 打了个哈哈,皮四宝忙道:“好,好,我的少祖宗,我小心点就是了!” 舐舐唇,卫浪云道:“‘花子帮’的渊源由来我可大略说给你听听,多少也叫你长点见识,他们这—帮乃崛起于两河一带,至今约莫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他们崇拜的祖师爷不是别个,却是言传中素以癫狂之态游戏人间,惩奸除恶的‘济公活佛’,到如今,‘花子帮’也已传至第四代的帮主了,现在的帮主便是‘大痴罗汉’舒沧—一我在这里特别要提醒你不要冒失,舒帮主虽则号称‘罗汉’,只是表明他的一颗向佛之心而已,却并非真的是出家之人……”有趣的听着,皮四宝笑道:“那么,他也—定不是真痴了!” 卫浪云没好气的道:“废话,一帮之主真成了‘痴’还行么?他之所以称为‘大痴’,为的是点出他那宽宏大度,故做懵憧的境界,凡事皆能容忍,不去斤斤计较利害得失,有一种悲悯豁达的超脱意味,其中蕴含禅意,你又怎能知道这等深邃的道理?” 连连点头,皮四宝道:“哦,原来他还有这么—层解释……”卫浪云没理他,又继续说下云,道:“‘花子帮’的宗旨,也与他们崇高的祖师爷‘济公活佛’一样,寄情于狂放癫疯的形迹里,匿迹在三百六十行之外,入大千世界之中,专为善行,做些慈悲仁义的好事,救些贫苦孤寡的可怜人,因此,百多年来,他们在两河地面上—直是最受敬仰与爱戴的江湖帮会,‘花子帮’的成员组合并非全是些托钵乞讨的花子,相反的,其中有绝大多数是些家境富裕的子弟,他们加入‘花子帮’,乃是为了要借此苦贱的行道来体会穷的酸楚,观察人间世的薄幸,领悟生活的艰困与被鄙视的感受,而他们在尝试到之后.自将激励奋发,把一腔爱灌注于人,把满怀热倾注于人,用自家的力量去济助那些遭到不幸的人们,很确实的说,今天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些!” 佩服之极,皮四宝道:“好家伙,他们‘花子帮’硬是佛心普渡!” 顿了顿,他又迷惘的道:“不过.少主,像这样济助贫苦,救济急难,该是要大笔花销的,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恐怕‘花子帮’的帮友们家长就有金山银库也吃不住劲呀,光是付出无进,成么?” 赞许的一点头,卫浪云道:“问得好,这多天来,总算你还问出了一句人问的话!” 呆了呆,皮四宝嚷道:“少主,你是调侃我嘛……”挥了挥手,卫浪云笑道:“别吵,现在就要讲到重点上了,不错,因为光有支出而没有收入.长久下来.‘花子帮’便吃不消了,何况,他们救人,却也不能个个勒紧了肚皮,饿得两眼发晕来救呀,因此.这几十年来,他们也早就开辟了财源,两河—带所有的私盐全由他们包办运送买卖,当地水陆两路大票货运亦都由他们承接,另外,那边最好的酒坊、油坊,加上几家大的香烛店也俱乃‘花子帮’开设,我所知道的,他们光酒坊、油坊,就有三十多处!” 伸伸舌头,皮四宝道:“好家伙!” 卫浪云又道:“在平常,‘花子帮’的千余兄弟们全部都辛勤工作.分门别类,个个都归属于他们的生意买卖行列中,没有闲人,有的专门卖货,有的便饲养驴马,备车修辕,有的出力搬运,补帆理舵,操舟划桨,也有在酒坊酿酒,也有于油坊榨油,大伙儿全靠自己干活吃饭;—旦有事,只要他们座落在‘开封府’东去七里的‘竹岗’总坛—声令下,便立可聚集,听候分派调遣,总之,这—帮人,是极有组织,极有规律的社团,他们的力量也十分庞大!” 皮四宝问道:“那么,他们如今该是很富足了?” 卫浪云道:“相当富足。” 咧嘴笑了,皮四宝道:“既是有金有银,还穿着百衲补钉的衣裳做啥?那该多寒伧!” 卫浪云静静的道:“这只是表示‘不忘本’!ㄗ影铩热涣18静嗌砥都校旒h倭型獾钠蜇ひ恍幸岳仁溃蛭蘼廴缃袼且讶绾胃挥校慈匀徊荒芡撬亲畛醮戳5哪康暮驼疟荆裕问撬堑囊律篮蔚裙庀剩柿虾蔚日涔螅孕胱阂圆苟ひ允窘髯褡媸σ叛担啦桓囊祝? 又惊奇,又是赞佩,皮四宝道:“了不起,了不起,这个‘花子帮’非但有志向,有目标,更有旁人所不及的节义与骨气!” 一侧,晏青笑道:“少主对‘花子帮’的渊源传统了解得如此深刻,倒是始料不及,少主,我与他们可算十分熟络了,但若叫我细细解说,恐怕我还没有少主讲得这般清楚透澈,明白详尽呢!” 微微—笑,卫浪云道:“晏青,你可别小看你家少主哪!” 皮四宝又纠缠道:“对了少主,方才晏兄说过什么‘红包袱’,什么‘长老’想都是‘花子帮’里的品级职别之分,这其中又有什么花巧名堂呢?” 笑了笑,卫浪云道:“很简单,有关这些,可以叫晏青说与你听,我也已叫你噜嗦得有些腻味了……”于是,晏青接口道:“大把头,可要我说?” 皮四宝笑呵呵的道:“我这不已经等着‘洗耳恭听’了?说真的,‘花子帮’和‘蝎子’也算盟友了,但人家的由来接承却不甚了了,这叫外头听了去,不是笑话么?” 晏青低沉的道:“大把头,‘花子帮’里的弟兄品级共分五等,乃为‘红’‘黄’‘蓝’‘白’‘黑’,分别称为‘红包袱’‘黄包袱’‘蓝包袱’‘白包袱’‘黑包袱’,这些各色包袱.便代表了他们在帮中的身份地位,每个人的包袱全由左到右,斜背肩背之上,包袱是由绸布所制,里头全包一块‘任命牌’藉以做为身分证物;整个‘花子帮’,上上下下,约有弟子千人,自帮主‘大痴罗汉’以外,共有‘红包袱’九人,‘黄包袱’十二人,‘蓝包袱’五十人,其余全是‘白包袱’及‘黑包袱’的弟子了,他们的称谓也很简明,‘红包袱’‘黄包袱’等级的人全尊为‘长老’,‘蓝包袱’叫做‘中头儿’,‘白包袱’‘黑包袱’的弟子就统称为弟兄了……”皮四宝极感趣味的道:“哈,真是有趣得很……”晏青—笑道:“同时,‘花子帮’中的能手甚多,他们的‘红包袱’长老个个全具有一身超群拔萃的绝佳武功,人人都有一种特异的专长,‘黄包袱’长老也—样皆属硬把子之流,谁也不含糊,其余的虽然不见得能都胜过我们,可亦十分了得!” 第72章 皮四宝问道:“那么,今天这—战,他们来了多少人?” 晏青算了算道:“两百五十名左右,有‘红包袱’长老七人,‘黄包袱’长老七人,‘蓝包袱’的‘中头儿’三十六名,其他就全是‘白’‘黑’包袱的弟子了!” 这时,卫浪云插口问道:“他们损伤可重?” 脸上有些阴郁浮起,晏青苦笑道:“也不轻………红包袱’的长老阵亡一名,‘黄包袱’长老死了四位,‘中头儿’伤了十一个,—般弟子亦有二十来个被摆平了!” 怔了怔,卫浪云道:“竟也有这么严重的折损?” 晏青小声道:“所以我方才说过,要不是他们主力吃少主与‘蝎子’弟兄们接住,只怕我们的损失还要惨重得多,再进一步说,连能不能吃住人家全不敢想像了!” 喃喃的,皮四宝咀咒道:“千刀杀万刀剐的‘皇鼎堡’畜生”。 卫浪云恨恨的问道:“你们‘三十锦貂’的情形呢?” 干脆的,晏青道:“战死七名!” —咬牙,卫浪云怒道:“好他妈的皇鼎堡!” 晏青涩涩的一笑道:“我们这一路人马的损失,比起少主这这一路来,这算是轻微多了……”卫浪云痛恨的道:“这全是一笔笔的血债,我们不会忘记的,迟早必须索还!” 皮四宝接言道:“少主放心,也要不多久了!” 一仰头,卫浪云道:“依你看,晏青,‘皇鼎堡’还能住人么?” 晏青仔细的问道:“少主意思是?” 卫浪云补充道:“我是说,经过你们这一场火攻.‘皇鼎堡’是不是还能以继续做为齐刚及他的残余手下们的窝巢?” 考虑了—会,晏青道:“‘皇鼎堡’的屋子楼阁,差不多烧毁了一多半,按说,如果不经过大事整修,是不宜再在里面盘恒了,但若勉强要住,自然也可以住下去,不过,以我看,他们目前决不会潜回去居留,更不会费钱费力大事整修——一”皮四宝问道:“为什么?” 笑了笑,晏青道:“他们畏惧我们再度进袭,赶尽杀绝;‘皇鼎堡’—方面的实力,经此两战大受损伤,元气损耗过巨.假设再如法泡制—遭,恐怕他们就真要冰消瓦解,连根都拔了……”恍然大悟。皮四宝道:“哦,原来是这个样子。” 卫浪云道:“不管他们回去不回去‘玉松崖’的老巢,我们对那地方一定得严密监视,只要有一点动静,立即四面猛扑,务期将对方—网打尽,水绝后患!” 晏青正色道:“少主的说法,与二爷竟是丝毫无异,二爷也是这么讲的,但他老人家却推测齐刚和他手下狗腿子们不敢再回去的可能性较大!” 凛然一笑,卫浪云道:“天下虽大,我看他们再能往哪里走!” —拍手,皮四宝附和着道:“对,不将他们个个剥皮晒干,他们就不会知道这争霸天下的滋味并非似想像中那样甜蜜!” —阵隐约的谈笑声,这时从村侧的屋舍后边传来,晏青目光一闪,低声道:“少主,二爷他们回来了。” 卫浪云随声瞧去.可不是,那边的林荫小道上,正有一群装束各异的人物走了过来.卫浪云眼尖,—瞥之下,也已认出走在前面的正是他的二叔------“百窍心君”田寿长。 随在田寿长左右的,是“青衫追魂”古独航,“铜头”陶辉,以及另一个肥胖粗矮,头颅圆秃,满面红光又经常咧嘴大笑有如弥勒佛般的慈祥的蓝袍老人,他们后头,则是十数位形态沉稳,举止干练,肩负各色包袱的“花子帮”长老了。 略整衣衫,卫浪云领着皮四宝、晏青二人快步迎上,相距五步,他已垂手站定,恭恭敬敬的开口道:“浪云拜见二叔、舒大白!” 田寿长形容之中微现疲惫之色,他睁着一双怪眼端详着自己的心肝侄儿,重重—哼,道:“小畜生,你的伤好了?” 卫浪云忙道:“早好,累及二叔焦虑,全是侄儿的不该,若非侄儿太过粗心大意,也不至于遭此—劫,疏失之罪,尚乞二叔恕宥……”田寿长扁平的鼻子抽动了一下,没好气呵斥道:“不中用的东西,你上次所栽的跟斗,不仅给你两个老叔丢人,更险些将你自己—条小命也赔在里头,简直把我们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急疯了心,在外头也闯了这么多年,长得牛高马大,就这么糊涂?” —侧,那弥勒佛般的矮胖老人豁然大笑走过来揽着卫浪云,又是慈祥,又是亲热的道:“不到—年没见着贤侄,呵呵竟越发出落得英俊啦,好小子;我说贤侄,别他娘甩你那狗屁二叔,哪有才朝上亲人面就鸡毛子喊叫这个理的?那老家伙是越老越懵懂了。” 田寿长急道:“喂,我说舒花子头-----”哈哈一笑,这矮胖老人———“花子帮”的龙头帮主“大痴罗汉”舒沧道:“甭吆喝,老猴子,老汉可不吃你这—套!” 田寿长啼笑皆非的嚷着道:“唉,唉,花子头,你多少也得给我留点威严,我这做长辈的教训教训子侄后生,你却插的哪门子腿?这真是一—”笑得两颊肥肉乱颤,舒沧道:“得,得了,什么威严?还不如老汉下头这根家伙硬棒!” 哇哇大叫,田寿长吼道:“花子头,花子头啊,你老小子完全倒活回去了!” 舒沧笑哧哧的道:“别理他,任这猴子叫吧,来,孩子,先与老汉手下这几个得力伙计见面,你和老汉是够熟了,老汉的—干小花子们你还生得很吧?” 卫浪云低声道:“久仰各位长老英名,只是缘悭一面,神交罢了!” 肥肥的手臂朝后招了招,舒沧道:“好孩子,你这小嘴可真叫灵巧呐,也不过一群托钵要饭的叫花子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英名不英名?” 这时——— 六个膀肩“红包袱”与三个肩膀“黄包袱”的“花子帮”长老也已走到近前,九个人—字排开,“红包袱”在右,“黄包袱”在左,齐齐向卫浪云躬身,各自双臂亦恭贴于胸前.道:“谒见卫少主。” 九个人一起开声,说的是一样的话,形态异常恭谨;只由这一点,即可看出“花子帮”规矩之大,纪律之严,关系分判之明了,江湖上混的人物,彼此之间常有错综复杂的爪葛及渊源,若浑统不分,则极易造成—种尴尬窘迫及难以适从的场面,因此.识得大体的江湖人,全知道几句格言——“有亲论亲,无亲论友,无亲无友论家常”,以及“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和“各亲各自论”的道理,如此一来,才能避免许多无所启齿称谓的困惑,譬如眼前的场合,卫浪云为天下四霸中之一、“勿回岛”的少岛主,地位之尊,可以说仅在他的两位叔父之下,但“花子帮”的龙头帮主舒沧却是田寿长的至交好友,而田寿长又是卫浪云的二叔,自然舒沧也就顺理成章要高上卫浪云一辈,可是,舒沧本人虽说高了卫浪云—辈,他的手下长老级弟兄却无法“水涨船高”跟着也尊—辈,否则,假如整个“花子帮”全都与帮主看齐,皆成了卫浪云的长辈,那卫浪云这个少岛主不就显得太也委屈了么?因此,只有舒沧才能名符其实的做尊长,他的—干弟兄就便得依照江湖规矩执从属之仪先行见卫浪云了,和他们的关系,卫浪云乃是站在他少岛主的立场上,绝不是矮了一头似对舒沧那样子了……从这些地方,即可以察觉这个帮会、组织,或社团是否识大体、明礼仪.而一个真正懂得规矩的组合,往往便能由此一点而窥全貌,令人联想到他们的训练是如何精严,上下是如何有序,家法又是如何分明了……卫浪云面色一肃,连忙还礼道:“不敢,卫浪云见过各位长老!” 九个“花子帮”的长老同时直了身躯,为首那“红包袱”长老是个宽脸膛,厚嘴唇的魁梧人物,他简洁的道:“‘花子帮’‘红包袱’‘青龙冠’杨宗。” 第二个尖头削腮,干黄脸邋遢的“红包袱”长老道:“‘花子帮’‘红包袱’‘仙人杖’金泗。” 第三个“红包袱”长老有着一大把白胡子,面孔却红润如婴,他未言先笑道:“‘花子帮’‘红包袱’‘怪魔翁’段凡。” 接着是个脸容僵冷,毫无表情的“红包袱”长老道:“‘花子帮’‘红包袱’‘魂使’夏贵。” 最后的两位“红包袱”长老,生得相似模样,全是细眉细眼.招风耳朵,唯一的分别,只是—个较高,—个较矮,较高的那个苍劲的道:“我是童吉,这是我兄弟童祥,我哥俩俱为‘花子帮’‘红包袱’,外头人给我兄弟起了个绰号,称为‘天地双戟’!” 三名“黄包袱”长老也由他们的第一号发言自介,道:“‘花子帮’‘黄包袱’‘三连剑手’雷半樵、贾焕、施文。” 卫浪云一一含笑招呼,同时,他也已知这九位“花子帮”的首要们哪一个是最有权威的,当然.卫浪云虽说没有直接和这些盟帮中的好手见过面,但对于他们的名号、渊源、武功修为习性等却已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花子帮”的各级长老,表面是—律平行,不分上下,但这只是表面的说法而已,实则因为个人的为人、做事、品格、脾气,加上本身的武功修为俱不相同,是而虽是同一等级的职位,但其中逐渐也就分出轻重首从来了,有的长老无形中便居于同级的领导地位,有的,也就形成了较次的随从者.固然其中明确的分别不大,可是自有隐约而微妙的迥异影响力;卫浪云晓得,在“花子帮”中,除了他们的帮主“大痴罗汉”是当然的最高掌权之外,“大痴罗汉”以下,第一位有力份子就是那“青龙冠”杨宗了,除了杨宗,“怪魔翁”段凡亦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在“黄包袱”级的长老群中,则以—个此次未曾随来的“红白衫”包独为实际的领导者“花子帮”的上下弟子们,不管谁是哪个等级实力人物,却有—个绝对不渝的共同之点……对他们的龙头帮主是誓死效忠! 第73章 于是不甘寂寞的皮四宝也上来见过大家,田寿长对皮四宝这块“宝”却也十分欣赏,着实的慰勉了他好—阵,直令这位“大把头”荣宠有加,顾盼之间,也已掩不住那股沾沾自得的喜色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卫浪云才打断了皮四宝滔滔不绝的马屁,他抢着插口道:“二叔,可是照老规矩在村后扎营住宿?” 点点头,田寿长道:“是的,村子里根本就不够住,而我也不想太过麻烦了这些老百姓!” 卫浪云笑道:“侄儿已在租借下来的宅居里为二叔及舒大伯留下了一间静室,一共是对下三间的,如今大叔没到,只好拨一间出来让别人住了。” 田寿长“嗯”了一声,道:“很好!” 舒沧赞道:“看看这孩子是多乖巧细心,又多么孝顺敬老,他知道我们几个老东西这—路来必是劳顿辛苦狠了,早早就将房间给腾出来啦,不说别的,就此—桩,已有许多人比上了!” 一翻白眼,田寿长道:“叫花头,你再赞他宠他,这小子就更不晓得天高地厚,更不清楚自己算哪棵葱了……”涎着脸—笑,卫浪云道:“其实,二叔.侄儿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哼了哼,田寿长道:“你呀,如果我连你吃几碗干饭犹尚摸不透的活,我这大把年纪,算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舒沧斜着眼道:“怎么,老猴子,你还以为你这些年全活的挺精明的?” 摸摸乱糟糟的胡子,田寿长道:“你是老而不死,叫花头,我懒得和你罗嗦—----”说着,他叫道:“晏青。” 踏上—步,晏青垂手道:“在!” 田寿长威严的道:“你跟随杨宗杨长老,率领‘花子帮’及你手下人至村后一片生着稀疏柏树的斜坡上扎营,那里尚有—条小溪通到‘全河’,溪水很清,正可取用,一切多听杨长老交待,记得安桩放哨,将牛皮帐篷分散撑住,所有人员,未奉谕令不得擅离,有情况发生的话,就马上到村子里找我。” 晏青躬身答应,接着,“青龙冠”杨宗也上来施礼退下,很快的“花子帮”与“勿回岛”“三十锦貂”的人马开始迅速朝村后移动。 这边,古独航也派遣了陶辉负责协助他们安营住宿之事.交待妥了,田寿长、卫浪云、舒沧、古独航、皮四宝等一行五人,一路行向村中。 进了那两家宅院中赫连雄养伤所在的—幢,自然又是一阵恭迎执礼,然后,他们进去探视了赫连雄的伤势,—边热切的寒暄慰问,田寿长便立即脱了外衫,净手之后,亲自为赫连雄诊疗用药,田寿长的医道极其高明,药箱子随带身侧,没有多久,他已为赫连雄完成了医治过程,直待这位“蝎子”的魁首沉沉入睡了,田寿长才退了出来,他马不停蹄,匆匆穿睃于那些受伤较重的“蝎子”儿郎身边,详尽的替他们看伤换药,两座宅子间来来去去,卫浪云、古独航几个人反而成了他的助手,那位村子里的老郎中.也跟着团团打转,直为田寿长精深的医术惊赞不已,所谓行家看行家,火候如何,自然是一目了然,那老郎中就几乎钦佩到五体投地啦! 折腾的大半天,等到田寿长的医疗工作告一段落.也已入黑好久了,他草草洗手用饭,疲倦得眼圈全泛了青,起身后,他自怀中掏出了—双青玉小瓶,倾倒出两颗乳白色的药丸就着—杯“烧刀子”服下.然后,独自儿站在廊前,望着暗沉沉的夜色,若有所思……待到大伙全吃饱了,田寿长转回来交待,道:“花子头,浪云,古老弟,请大家随我到房中坐坐。” 知道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急待讨论,瞧着田寿长那种憔悴乏困的面容,大家全担心他会熬出毛病来,因此,卫浪云首先道:“二叔,你老乏得厉害,我看,有什么事不妨留到明天再说,你老趁这时候多睡—阵子吧?” 田寿长—瞪眼,道:“大局未定,楚歌四面,哪还等得及明天再说?须知兵贵神速,晚一步就会叫人捷足先登,何况如今我们又在人疲马乏,实力分散的困境之中?” 舒沧略一沉吟,道:“老猴子说得对,但浪云也顾虑得很周到,我的二爷,你的确是气色灰败,不大见强呢……”田寿长道:“不关紧,方才我也已吞下两颗提神补气的特炼药丸了。” 关切的,古独航道:“二爷,你老可别硬撑,精神真挺得住么?” 点点头,田寿长倔强的道:“没有问题。” 这时,舒沧道:“好吧,我们去他房中,这老猴就是如此,他只想做的事.扭了脖颈他也不回头!” 于是,在卫浪云的引导下,几个人进入特别为田寿长留的一间静室中,这间静室不大,但却干净清爽与舒沧那间房子正是耳隔壁,两扇窗却也是朝后开的,现在,窗早关拢,八仙桌上,—盏加了双蕊的油灯光晕黄。 各人全自己拉了张竹椅围桌坐下,谁也没有开口,三双眼睛,只静静的投视在田寿长那张显露着深刻疲乏与形槁枯瘦的面孔上。 室中是—片窒重的沉寂,油灯的光度晦暗,还带着点黄苍苍,晕蒙蒙的凄清味道,大伙全屏着气,但是,每个人的心理却都是沉甸甸,闷翳翳的。 半响——— 田寿长双目中突然闪了两股精芒,他深深吸了口气,语声平实而镇定! “关于‘蝎子’与‘皇鼎堡’、‘铁血会’方面的拼战情形及结果,已由古总掌旗详细告诉我,我不得不承认我的震惊与悲痛,此一役,‘蝎子’的弟兄们伤亡之惨重,委实出乎我们意外。”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我这边和‘花子帮’弟兄们在‘孤围山’‘玉松崖’,火攻‘皇鼎堡’老巢之际,由于他们不及措手.且对方主力尽出,所以情势上敌人留守的人马吃亏颇大,据我们清点死伤的结果,‘皇鼎堡’的‘巨鼎殿’除了殿主‘黑龙’俞戎幸以身免之外,其他五名殿士悉数被歼,而他们的帮手‘灰衣会’所属‘三堂六舵’的硬把子也吃我们解决了两堂五舵,只有—个堂主与一名舵主随同‘灰衣会’的大当家逃掉,此外,火攻之后,‘皇鼎堡’的爪牙伤亡在三百人以上,‘灰衣会’也折了两百多人,如今,他们两股敌人的力量,已经去了十成中的六成还多了!” 闭闭眼,他接着道:“当然,这两场大并,我们可以说占足上风,但大家断断不可以此自满,我们不能忘记,‘皇鼎堡’只是我们三个强敌中的一个,只和这一个交手,我们也已有着精疲力竭之感,放眼展望未来,还有‘紫凌宫’、‘六顺楼’两拨大帮以及他们势力雄厚的帮手,要过那两关,我敢预言,决不比和‘皇鼎堡’拼战的情形轻松一点,所以说,我们的前途仍是艰辛困苦的,不过,我们既已放手干了,则刀山剑林,龙潭虎穴也只好硬闯上去,任什么坎坷全顾不得了! 舒沧低沉的道:“别忘了‘皇鼎堡’和他们的同路人也并没有完全被消灭!” 微微颔首,田寿长道:“不错,而照目前的情势分析对方三股强敌联手合作很难实现,但我们要挑起他们彼此间的战火,促使他们自相攻杀亦大不可能,我们却无法再等得下去,如今我们抢先动了手,便只好—路干到底!” 古独航启口道:“二爷,他们三方之间,是否真的不会相互攻袭?” 田寿长道:“依我们得到的密报,如今他们正在各自加强防范,倾力扩充人马,但却没有丝毫主动出兵的征候一——古总掌旗,这也是个原则性的问题,他们三方面谁也不愿抢先攻击对方以至削弱自家力量,哪—边也更不愿为了抢先发动攻扑,而于另—方以可乘之机,他们这个原则是—定的,只有我们不同,我们抢先展开行动,亦非得已,因为他们也已暗里攻击了我们,我们不得不反攻,再说,我们综观情势,也知不能再拖下去任由敌人壮大,这件事,总要有一方起头,这场火,也终有人会去点燃它,与其让敌方制住生机,何不由我们来?” 想了想,古独航又道:“这样说,他们既不会联手,亦不会彼此攻杀,但他们会不会单独与我们干,如单独反扑我们,我们不能忘记,对方也是时刻想采取主动的!” 舒沧接口道:“我敢断言,他们一定会分别进袭我们的,因为大势所趋,他们与我们目的相同,不得不对我们下手,再说,他们暗里算计我们,我们也暗里算计他们了,已经结下了‘皇鼎堡’这个梁子,澹台又离义女也被我们诱擒了,所以我们固然要向他们讨帐,他们又何尝不会向我们索债!狭韫潜呃嗽苹共坏扔谝谎强鞒怨俊? 高兴的一笑,卫浪云道:“舒大伯,水冰心那娘子可真被擒了?” 呵呵笑了起来,舒沧道:“这还有假?你不想想,老猴子出的骚主意几时失过算来?” 卫浪云磨拳擦掌的道:“好极了,这个母夜叉,我要亲自收拾他!” 田寿长翻翻眼皮道:“急什么?还怕没时间?我将她交给你全权处置好了,要怎么办全凭你,但有—点,不准弄出有失名声,污七八糟的鬼事来!” 卫浪云又急又窘的道:“二叔,侄儿几时给你老在这上面出过差错?” 摸摸胡子,田寿长道:“这样最好。” 接着,他双眉又皱紧了,道:“还有—件大事,老展是在搞什么名堂!他的人马乃是我方主力,怎的至今未到?连会合之期也误了,简直是在要我们的老命嘛,此乃何等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举?如何能稍有丁点延迟? 第74章 真是岂有此理!” 连连摇手,舒沧道:“你先不用冒火,展兄英明智睿,雄才大略,决不是个马虎胡涂之人,何况又在这等十万火急关紧的节骨眼上?他—定是遇了不可抗拒的重大灾祸,或者遇上了莫大的阻碍,这才会耽搁会合之期。否则,展兄是断断不会稍有迟误的!” 沉思着,古独航道:“但是,会是什么重大的灾祸与莫大的阻碍呢?若是人为的,恐怕能具有这巨大力量的人太少了,‘勿回岛’精英所聚,雄壮如怒浪狂飚,其扫荡力与打击力难以比拟,谁能相阻!” 田寿长拿了口气说:“依我判断十有九成是遭到天然关系的阻碍。” 卫浪云也点头道:“二叔说得不错,普天之下,有这力量阻碍我们大军行动的敌对者,只有‘皇鼎堡’、‘紫凌宫’、‘六顺楼’等,三方面,但除非他们联合—致才行.光凭单独的力量还不够,何况,据我们所知,他们也根本没有联合,全是各自为敌,因此这人为的因素就不能成立,必定是天然的阻碍了。” 古独航问道:“譬如说……” 田寿长低徐的道:“譬如说,天气的变幻,风暴的突临,海流的转易都是,要不.就是疾病的发生,或其他不可预测的仲种原因。” 搓搓手,古独航小心的道:“会不会——是岛上船舶遭到破坏?” 摇摇头,田寿长道:“不可能,总掌旗,‘勿回岛’你也亲自去过了,那里波涛汹涌,海流诡变莫测,加上悬岩峭壁,嵯峨陡立,是个绝对难以潜入之处,况且,我们守卫之森严周密,也是无可比拟的,天然的屏障与人为的守护等,已消灭了岛上每—个可为敌用的死角,在这上面,我们花费了多年的心血,经过—再的改正及演练,除非有人会隐形之术,否则,想潜入‘勿回岛’卧底是难如登天的!” 卫浪云笑道:“这犹不说,总掌旗,本岛拥有战船百艘,且全为铁甲镶木造成,坚固无比,估不论每艘船艇日夜有专人轮班守卫,便是将那百艘战船摆在那里任由他们破坏吧,恐怕他们就算有百多个奸细也得不眠不休的搞上三天才破坏得完!” 点点头,古独航笑道:“二爷与少主所言,我是完全相信,不错,想潜进‘勿回岛’卧底是不大可能的,那么展岛主此次误了会合之期,则定然为天然的意外了!” 田寿长烦恼的道:“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展老鬼这趟若见了他的面,看我不揪着他的胡子与他拼命才怪!” —拍手,舒沧道:“那就有好戏瞧了!” 咬牙咧嘴的,田寿长道:“叫花头,你可能是只会隔山观虎斗哪!” 呵呵大笑,舒沧道:“岂敢,只是看看热闹罢了,老汉尚未开过这种眼界呢一—‘勿回岛’的两个魁首—个揪胡子,另—个约摸就会揪衣襟啦……”田寿长笑骂:“老不死,老不正经!” 这时,卫浪云道:“事到如今,二叔,我们也只好等消息了,你不是已经派出十路飞骑去迎接大叔的人马了么?” 田寿长叹口气道:“是的,但又不知是否一定迎得上。” 古独航平静的道:“如果——万一没遇上呢?” 吁了口气,田寿长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如果我们派出的人全没遇上大军搭上线,岛上的弟兄也没找着我们,这场仗还打不打下去!打,就凭我们眼前的力量委实不够,况且还有部份伤残需要照料,等于拉住了后腿,不打呢,对方却依然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不去找人家,人家自然会找上我们头上,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就好像水决了堤,硬想截住就保管四溢分散,搞得唏哩哗啦……舒沧摸着层叠肥厚的下颔,道:“我看打是非继续打不可了,正如你方才所说,现在整个武林道上全知道了我们大举兵的消息,‘紫凌宫’‘六顺楼’及他们的同路人当然更得到了风声,而我们主要目标是谁,对方自是心理有数,他们极有可能来个先下手为强,趁我们力挫‘皇鼎堡’之后兵疲马倦的节骨眼来个奇袭,设若我们光呆着挨打,还不如—股作气的干下去。” 田寿长若笑道:“打下去是正确的,但如今我们的力量,实在嫌薄弱下点儿,靠我们眼前的人马,要对付寻常的两道帮会是绰有裕余,可是与像‘六顺楼’‘紫凌宫’这样强大的敌人对垒,只怕就不够看了!” 哼了哼,舒沧道:“不够看也要打,老猴子,须知你不去打他们,他们就会来个狠扑,到了那个时候,你不打也不行了,与其受制于敌,何不如抢先制敌?横竖早晚亦免不了硬干下去,让人家来收拾我们,就还不如我们先去收拾人家了!” 搔着头发,田寿长道:“你的话是不错,可是万一收拾不了而反而叫人家收拾了呢?这不就砸啦?” 火了,舒沧道:“照你的意思,我们现在马上逃命?” “唉”了—声,田寿长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抬杠行不?总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呀!” 舒沧气吁吁的道:“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好想,摆在我们眼前的,—共有三条路可走,一是紧接攻击,二是待敌来攻,三是逃之夭夭,别的法子不会再有了!” 沉吟着,田寿长喃喃的道:“让我想……”舒沧不奈的道:“还想个甚么?我虽说没有你心窍多,出不了你那些鬼点子,但这件事我却看得非常明白,这好比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明显的,还想个什么劲?” 轻轻招手,卫浪云道:“大伯,就让二叔想想吧,他老人家脑筋灵,心思细,说不准三想两想就有好法子想出来啦!” “嗤”了—声,舒沧道:“我与你二叔多了没有,孩子,也有二十年的交情了.他有些什么花巧我会不知道?你别把他看得太了不起,只不过他那些鬼主意,小奸狡比—般人多点罢了,娘的,不登大雅之堂!” 卫浪云忍不住笑道:“长辈之言,我不敢插口。” 舒沧翻翻眼白,道:“你是叫这老猴子管得太紧了。” 搓搓脸,卫浪云移转话题道:“对了,大伯,在‘孤围山’,你们是用什么东西引的火?火头子一起就那么猛烈得不可收拾?” 斜视了那里闭目沉思的田寿长—眼,舒沧道:“还会用什么?都是你二叔制造出来的那些鬼东西……‘白磷火箭’、‘千里起焰球’,‘硫磺弹’,加上‘琉璃飞桶’……”哧哧一笑,卫浪云道:“乖乖,这几样玩意一起用,可不真能将一座铜城铁堡也烧化了,难怪火苗子那么凶,浓烟那么大!” 古独航颇有兴趣的道:“少主,这几样东西,我可还是第一次听说,名字全像是些火爆爆的东西,都是二爷制造的么?” 卫浪云颔首道:“都是,‘白磷火箭’是一种轻巧燃烧的武器,箭头是三角形,箭身是一只尺许长,儿臂粗的中空圆筒,圆筒底层中有一圈火药,引信便夹在底层之内,垂露于外,只要点燃引信,火箭便借底层火药推力凌空飞去,视攻击目标远近,底层火药配量增减,箭身射上目标,立即爆开,箭头白磷便四散燃烧,你知道,白磷这玩意儿遇风便着,一烧到底的,千百只火箭一起射出,就能将目标物烧得精光!” 不禁咋舌,古独航道:“好厉害!” 咽了唾味,卫浪云又道:“至于那‘千里起焰球’其实构造,颇为简单,仅是一枚人头大小的球罢了,不过这从外表看上去黑黝黝的球却是火药、硫磺、硝石所掺合制成,—根长长的引线连在球上,拉出老远,一点引线,片刻后即能使球飞炸,火焰迸射,熊熊生焰,这玩意唯一的妙处,便是连在球上的引线经过二叔加工研制,燃烧特快,大约要比平常的引信快上一倍还多!” 顿了顿,他接着道:“‘硫磺弹’是—‘种以‘兜弩’射发的火器,目标发生大火后,用特制的,形似弹弓般的‘兜弩’发射此弹,可使火势益形剧烈!” 古独航赞道:“了不起,少主,那‘琉璃飞桶’又是什么?” 笑了笑,卫浪云如数家珍般道:“所谓‘琉璃飞桶’,是用琉璃制成的桶状物!就像酒罐子那样大小,不过形状浑圆,在桶里灌满桐油,以木塞塞紧,用另一式较大的‘双杠形兜弩’,琉璃桶自空而落,刹时碎裂,内装桐油泼溅,以助火势。” 古独航津津有味的道:“什么又叫‘双杠形兜弩’?” 卫浪云详尽道:“下面是一张长方形木板,上面嵌有两根可以活动的木柱,木柱底盘为圆形球形,以便前后扯动,两条粗劲有力的皮筋便接在木柱上端与木板前面,两根木柱中间连以一块软勒的鹿皮,使用时,用力将两根木柱拉到后面,鹿皮上放妥飞桶,皮筋这时也已崩紧,好了,猛的手一放,木柱向前,飞桶弹出,凌空落向目标,火上加油,那油助火势,不就大啦?” 连连点头,古独航道:“怪不得‘皇鼎堡’上一起火,那火便如燎原,在短促时间里竟燃烧得恁般凶猛,有这些利害火器助威,倒是无足为奇了!” 卫浪云一笑道:“你还不知道,总掌旗,我二叔研制出来的,新奇玩意可多着呢,天上飞的,水里浮的,地下跑的,各般各样,真叫稀奇古怪,皆有妙用,等哪些时有闲了,容我一桩桩领你去参观!” 古独航切盼的道:“好极了,到时我一定烦请少主代为解说,以增见闻!” 敲敲桌沿,舒沧懒洋洋的道:“浪云,你别再显宝了,就这样你那位二叔已经洋洋自得,不可一世啦,你再替他吹嘘下去,八成他便不上天,也自认诸葛复生不啻!” 第75章 不待卫浪云答腔,一直沉思中的田寿长已突然开声! “我们就这样决定!” 舒沧火道:“决定什么?你的小姨太让给老汉?” 一吹胡子,田寿长道:“别打诨——一我们决定打,不管岛上的主力人马接不接得上头也得打,非打不可!” 舒沧瞪眼:“废话!” 没理他,田寿长又道:“第一,我们在这里等两天,两天之后,若是老展那边仍无消息尚未见着人到,所有伤患便立即化整为零,分批易装送走,全送回‘蝎子庄’集中,这趟差事交由‘花子帮’弟兄负责!” 捻着胡子,他接着道:“第二,我们此间所有的人跟着兼程出发,直扑‘紫凌宫’,采取游斗方式,引使对方力量分散,然后逐一歼之!” 怔了怔,古独航道:“按原订策略,二爷,下一步不是应该攻袭‘六顺楼’么?” 点点头,田寿长道:“不错,但如今这策略却得修改一下。” 舒沧迷惘的问:“为什么?” 喜喜一笑,田寿长促狭的道:“老花子头,你不是一向自比智多星?不服我这口气?如今我可要考考你,你可猜得出是为什么!” 一下子挣红了那张肥嘟嘟的大圆脸,舒沧气鼓鼓的道:“老汉又不是你肚皮里的弯勾虫,怎知道你他娘又在出些什么花点子邪主意?猜,猜啥!我才没有那闭功夫呐!” 田寿长笑道:“你是‘黔驴技穷’了,老小子,还朝自家那张脸上贴什么金!也罢,我便明告诉于你,也好叫你学学!” 舒沧狠狠的道:“少罗嗦了,有屁快放!” 清清嗓子,田寿长慢条斯理的道:“其实相当简单,我之所以放弃定计谋攻袭‘六顺楼’为‘紫凌宫’的原因,乃是因为‘六顺楼’,如今对我们有顾虑,‘投鼠忌器’,不逼急了他们,他们可能一半刻时还不至于打我们的后背!” 舒沧有些奇异的道:“‘六顺楼’为什么对我么有顾忌?” 田寿长斜着眼道:“你真好记性,花子头,莫不成你就忘了澹台又离的宝贝义女正握在我手上的事了?” “哦”了一声,舒沧恍悟道:“娘的,原来如此!” 笑了笑,田寿长道:“所以,‘六顺楼’方面大概可以暂时松一松,我们不先去收拾他们,他们也不一定就会三不管来找我们!” 考虑着,古独航开口道:“二爷,如果‘六顺楼’一切不顾,全豁出去了呢?” 田寿长搓搓手道:“你这话也有道理,我亦想过了,澹台又离虽说固执偏激,性烈如火但他对他的义女水冰心却是爱如已出,视同掌上明珠,宝贝得一塌糊涂,依我推断,他的义女如今落于我手,他不到迫不得已,大约是不会冒着他义女生命的危险来与我们火并的!” 舒沧不以为然道:“假如他真豁去了呢?” 田寿长苦笑道:“老实说,我这只是一种推测——当然是由事实及情况的演变为根据,但这种推测却只不说它的可能性太小,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天下之大,出乎预料的事情太多,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推断的结果是—定正确!”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啊!” 卫浪云接口道:“便依二叔之计去做吧,若是澹台老鬼真的不顾一切后果硬干,我们除了立即给他兑现之外,也就只好拼一场了!” 舒沧问:“如何‘兑现’法?” 冷冷一笑,卫浪云扬眉道:“说不得,他的义女要遭殃!” 沉吟着,古独航道:“这样——合适么!” 卫浪云果决的道:“两国交兵,用的是你奸我诈,使的是你狠我毒,并非能以一贯的为人处世之道来做行事的准衡,总掌旗,既已血刃相向,也就谈不上什么慈悲了。” 古独航吁了口气,道:“希望还是能以澹台又离的义女为人质胁迫他!” 卫浪云道:“这却要看他是怎么个做法了!” 抚揉着肩头,田寿长乏倦的道:“至于要怎么个处理水冰心,且等澹台又离展开行动的时候再说,说不一定他还想和我们谈谈斤两呢!” 舒沧沉稳的道:“澹台又离如果想谈斤两,恐怕这斤两对他来说,就十分的不好谈了。” 田寿长笑道:“当然,他如想好生生的要回女儿去,第—步要解散‘六顺楼’,尽遣手下能者,第二步他自家要向天下两道同源发出明告,表示归隐林泉,永不复出,第三步,交出他的信物‘八卦金牌’,毁弃他的兵器‘大黄莎!” 呵呵—笑,舒沧道:“这样做,你还不如要他老命来得干脆!” 田寿长正色道:“这已是最低限度的条件了,否则,我们便无能为力!” 摇摇头,舒沧道:“他包管不会干的!” 田寿长缓缓的道:“江湖生涯,争强霸道,原是一片烟云,这点他该明白!” 舒沧道:“我们也该明白!” 一瞪眼,田寿长道:“可是澹台又离是不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能为而为之!” 舒沧低沉的道:“只怕他不这样认为,设若他能漠视武林名威,江湖权势,他也就必不会冒着他的义女生命之危来与我们拼斗了。 田寿长默然片刻,道:“不管他了,看他怎么做法说吧———————”卫浪云立道:“二叔可还有指示?” 田寿长站起来,道:“没有了,大家全早点休息吧!” 大伙方待出门,古独航又回身问:“二爷,如果岛上大队适时赶到,是否也像方才决定的计划行动?” 田寿长胸有成竹的道;“不,如果大队适时赶到一一在这两天后,我们还是按照原订策略,直捣‘六顺楼’,再取,‘紫凌宫’,因为‘紫凌宫’地处偏荒,我们如今要先行攻他,实乃兵疲力耗之举,但为了力量不足,加以另有挟制‘六顺楼’的把柄,这才出此下策,设若我们的主力赶到,就不必如此费时费神了,我们大可一面与‘六顺楼’谈斤两,备行动,—面随时拦截‘紫凌宫’来自远地的人马,敌劳我逸,才是必胜之道!” 古独航笑道:“果然巧妙!” 于是,三人辞出田寿长静室,舒沧先与他们道了安,自行休息去了,卫浪云与古独航一时尚未能入寝,两人到四周巡视了一番,看看一切安静如常,又来在廊前低谈起来。 夜深了,有些寒意,荒村僻野的地方那股幽沉,那股冷寂,与那股萧索,也就更甚了。 拉紧了衣袍,靠在木柱上,卫浪云凝视着浓黑的夜空,感慨的道:“想想,也真叫人觉得戚然……”古独航低沉的道:“怎么说!” 涩涩一笑,卫浪云道:“日后那一场连一场的血战,一端接—端的拼杀,似乎没有尽止的时候,为的是远大志愿,但就算这志愿在血肉及尸骨上堆砌成功了吧,于人的一生意义来说,又有什么不得了的裨益呢?” 吁了口气,他轻轻的道:“空洞。” 笑笑,古独航道:“既然来到这个人世间,就总得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种,这要看你容身在哪一类的环境里而定,如今,我们生活在江湖道上,就必得按照江湖中求生存的法子苟延性命而已,这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我不讳言,我也早就厌倦了,但我们还不想死,便须得设法活,虽然要活下去的手段太不令人喜爱,可是我们并无选择,当然,不可否认这全是缺乏情调与某种高远含意的,不过,我们只好如此了。” 看看卫浪云,他又继续道:“少主,所以我们要统一武林江山,登临盟主大位,说穿了也仅是生存的方式而已,不是全为了表面上冠冕堂皇的志愿,我们并不一定在乎那个名头,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若是叫人家得了,他们势必不会容我们留着我们吃饭家伙的……”卫浪云颔首道:“总掌旗说得是,这纯粹是个现实问题……这个问题我却嫌它太也现实,现实的太也血淋淋的了……”古独航沉沉的道:“我已说过,我们别无选择。” 卫浪云沉默了片刻,道:“看吧,以后的路途,必是更为艰辛与残酷的了。” 点点头,古独航道:“那是可以想见,而且无法避免的。” 忽然握了握拳,卫浪云道:“我的兵器——陷失在‘铁血会’手中的双锤!我的‘比日锤’!” 古独航笑道:“少主手上不是有一对现成的?” 卫浪云摇头道:“使用起来不习惯,也不趁手,也缺乏一种心灵的联系及情感的呼唤,总不及原来的好!” 颇有同感,古独航道:“这倒是的,不过,现在又如何找回来呢?” 卫浪云想了想,道:“我的意思,是专门派出一两个好手,潜至‘铁血会’老巢夺取回来,如今铁血会倾巢而出,窝里必不会有什么能人,这该是一件并不困难的事!” 沉吟着,古独航道:“只不过,路程迢远,能赶得及么?” 卫浪云道:“越早越好,赶不赶得及,是另外的问题了。” 古独航问道:“少主的意思,是派谁去呢?” 徐徐一笑,卫浪云道:“我属意于‘花子帮’的‘红包袱’长老杨宗与‘仙人杖’金泗二位,如果他们能去,必可得心应手。” 想了想,古独航道:“只要二爷与舒沧帮主同意,就不会有问题了。” 卫浪云道:“但是,我又考虑到这样一来,我们本来就不足的力量不是更形分散了?这却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古独航深沉的道:“这却不然!” 第76章 笑笑,卫浪云问:“总掌旗另有看法?” 古独航道:“只要少主的原有兵器回到了手,能以发挥的威力恐怕就倍于‘花子帮’两位长老了,这好比做一桩生意,不管投资的本钱大小,只问到未了的赚头划不划算,划得来,马上干,反之,自然就不谈了。” 卫浪云问道:“据总掌旗的看法,这样做划不划算呢?” 用力点点头,古独航道:“当然划算。” 卫浪云毅然说:“那么,我明天一早就禀明二叔及舒大伯。” 古独航笑道:“事不迟宜—一——如今唯一使人担心的,就是展岛主所率大军的会合问题了,希望皇天保佑,不至于出什么大灾祸才好。”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人力灾难是不可能发生,怕就怕天然的意外,不过,我们岛上有十数位精通天文地理及海洋知识的专才,展大叔在此道中也是高手,想想也不应该出什么纰漏才对,怕,就怕‘人算不知天算’了……”古独航乐观的道:“别犯愁,少主,吉人自有天相,展岛主等必能逢凶化吉,履险如夷的,何况直到眼前还不真知他们是否出了意外呢,我们何苦自己在这里增加苦恼?” 揉揉面颊,卫浪云道:“如今,也只好这么想了。” 猛的,他想到一件事,笑道:“哦,差点忘记了—桩大事,总掌旗,陶辉兄,你便饶恕过他这一遭吧!” 古独航笑道:“可是这小子又磨菇着少主替他说情了?” 卫浪云晒道:“一半是,另一半却是我自告奋勇。” 干脆的,古独航颔首道:“便全看少主金面放过他,否则,我真要好好治他—治,也太大胆了,竟敢擅作主张,放弃职守!” 卫浪云忙道:“好在没出纰漏,经此一遭,以后包管他不敢再犯了!” 微微一笑,古独航道:“想他也不敢了。” 就在这时,门里黑影一闪,皮四宝拐了出来,他揉着—双惶松睡眼,迷里迷糊的开口道:“少主,方才陶二把头从后面溜进来摇醒我,叫我向少主禀告一声,说他的事还望少主别忘了—一”柳残阳>>《雷之魄》第十四章孤注一掷瞧着皮四宝那副迷里迷糊的样子,卫浪云不禁失笑道:“忘不了的,我业已向古总掌旗说过了。” 皮四宝打个哈欠,含混的道:“既是这样,我就去睡啦——”话没说完,他已看见古独航也站在一边,赶快捂住大张的嘴巴,这位皮大把头尴尬的道:“呃,总掌旗,我没见着你也在……”古独航淡淡的道:“现在你不是见到了?” 搓着手,皮四宝忙道:“总掌旗,你还没去歇着呀?” 古独航笑道:“我没有你那种洒脱磊落法,心中有事,就不容易入梦了。” 干笑了一声,皮四宝道:“那么,呃,我进去啦,困得慌。” 古独航颔首道:“请。” 急忙转过身去,皮四宝朝卫浪云扮了个鬼脸,然后,撅着屁股,一拐一拐的进了房中。 吁了口气,古独航摇头道:“这小子,天生的就不懂什么叫‘愁’!” 卫浪云笑道:“这样也好,心里愁着太多的事,也够烦恼的呢……”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对了,总掌旗,你到‘孤围山’接引田二叔他们的时候,可曾见到齐刚反扑回去的那批人?” 摇摇头,古独航道:“没有,我正朝‘孤围山’上奔,却恰好遇着二爷及‘花子帮’的人马得手后,顺着一片险峻的山路往下走,我就立即上前招呼着了;很显然,齐刚及他的手下们返扑回去后并未能与二爷他们接上手,只白白奔了个满头汗而已!”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他们本来是想超回去出口气的,这一下可好,除了目睹烈火腾空,烟雾迷眼之外,恐怕再剩下的就是一肚皮苦水了!” 古独航道:“这一连两场的打击,齐刚是有得跺脚喊天的了!” 卫浪云笑道:“在他设计伏击我们的当初,这位大堡主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的!” 揉揉双颊,古独航颔首道:“当然,如果他事先知道,就算要了他的老命,他也不会冒此大险了!” 对着寒星闪烁的夜空吸了口气,卫浪云低声道:“晚了,总掌旗,歇着吧?” 笑笑,古独航道:“也好,委实有点倦了——”突然间,卫浪云的神情一变,他转了个方向,侧耳聆听—一似是他闻及了什么特异的动静! 怔了怔,古独航小声道:“有什么不对?” 疑惑的,卫浪云道:“我好像听到有点声响一一似是叱喝之声!” 古独航立即屏息注意,但却任什么也没听见,夜色静寂,周遭仍然一如方才那样平静。 低沉的,古独航道:“你没听错?” 卫浪云皱眉道:“不会错的,声音十分遥远,而且只有短促的一次,确像是人的叱喝声!” 古独航轻轻的道:“会不会是我们放哨守卫兄弟所发出的询问声!” 卫浪云正待回答,黑暗的天空里,却忽然闪起了一溜红光,那道红光冲天而起,就在划一轮弧度往下堕落的一刹,“啵”的爆开,洒出了各种色彩的火焰,缤缤纷纷,宛如正月的烟火! 全身一震,卫浪云急叫道:“不好,这是我们的求援火箭信号!” 大吃一惊,古独航目光凝聚,迅速的道:“火箭的发射方向正是村后‘花子帮’和‘三十锦貂’他们的扎营之处!” 立即回身奔向室内,卫浪云大叫道:“所有人马赶紧戒备应变,有情况发生了!” 外头,古独航也尽快向隔院另一幢房舍的人们发出了警告;这时只见人影往返奔走,兵刃碰撞之声不绝,还夹杂着一干伤者的咒骂喊叫……村首村尾,有急促又惊慌的犬吠声连续响起了……于是,第二枝花旗火笛又一溜星火在夜空中炸开! “百窍心君”田寿长匆匆自室中奔出,同一时间,舒沧也打着哈欠,扣着衣襟推门出来,接连着的这两处大房里,所有的“蝎子”人马全被惊动了! 卫浪云手握双锤奔至田寿长面前,又急又快的道:“求援火箭已发出第二枝了,是在我们村后扎营的地方!” 脸色是冷峭的,田寿长断然道:“古总掌旗率所有‘蝎子’弟兄留此固守不动,尤其注意护守赫连当家的房间,老花子便与我及浪云往援!” 旁边,“金狐”盛名扬肃立着,躬身应是,田寿长不再多说,与舒沧及卫浪云飞身奔向村后。 三个人行动快如鸿掠,起落如风,奔跃中,舒沧低声问道:“浪云,哪里来的杂碎?” 卫浪云摇头道:“还不知道!” 衣袂飞舞里,田寿长恨恨的道:“不管是哪一路的,他们可会挑时间!” 舒沧咬牙道:“看老汉不剥了那些畜生!” 几句话的功夫,他们也已来在村后那片生长着稀疏柏树的斜坡之前了,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肉横飞的战场啦! 坡上坡下的几十座牛皮帐篷,有大多数不是起火燃烧便是倒塌倾覆了,在火光闪耀中,但见人影奔掠冲刺,往来追逐,展开着血淋淋的混战,而在这些拼杀的人们当中有的穿着红衣,有的身着紫衫,有的是一身灰,有的是一身黑,还有杂七杂八什么服饰都具备的! 双目如火,田寿长大骂道:“他娘的,是‘皇鼎堡’与他的帮凶们反扑了!” 舒沧双颊颤动了一下,气涌如山的咆哮道:“啊呸!他们倒还真叫‘死灰复燃’,‘阴魂不散’哪,白天那两场仗竟拖不垮这群王八羔子!” 卫浪云冷静的道:“可是大出预料之外!” 一跺脚,田寿长道:“我们上!” 三个人疾如鹰隼般飞扑过去,卫浪云凌空暴翻,双锤齐出,两名“铁血会”的大汉应手摔出,脑浆进溅! 田寿长使的是一柄杆长三尺,顶端以纯钢铸造成五指弯曲形的“大魔爪”,他飞快闪动,七十九爪一气呵成,四周的十余名“灰衣会”角色立即惨号连天,翻滚堆跌成了一团! 胖大的舒沧,却镇定自如的大步迎上七名围过来的“皇鼎堡”人物,隔着人家尚有好大一截,他们执着隐在背后的“铁抖棍”已狂飚一样扫了上去,招式就和他的武器一般简单明了,可是,那七个围抄上来的红衣人却没有一个能以躲过,全像踩上了一盘炸药般头碎骨裂的弹摔向七个不同的方向! 这时—— 火光熊熊中人影倏闪,一个身背红包袱的矮小身影翩翩然掠到,他手中一双奇形怪状,舒伸节错的生铁杖猛然点地,整个身形“呼”的一转,便悄无声息的站到了舒沧面前。 这人,是“花子帮”红包袱长老“仙人仗”金泗! 舒沧一见金泗,立即大声道:“怎么他娘的一回事?金泗,这等的鸡飞狗跳法?” 金泗喘了口气,恭容道:“回禀帮主,是‘皇鼎堡’及他们那批虾兵蟹将回头来报仇了,我们中了他们的奇袭!” 舒沧大声道:“情形如何?” 金泗干黄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苦笑,道:“刚一上来由于我们措手不及,吃了小亏,如今总算勉强可以稳住,正进行拉锯之战!” 卫浪云与田寿长也来到了一边,田寿长忙问道:“这小亏吃得如何?” 金泗回道:“他们乃自黑暗中四面八方突然进攻,我们的人猝遭袭击,守卫的弟兄一下子便吃对方干倒了三十多,其余的仓皇应战,未免慌乱,才开头又栽下二十来人,夏贵也伤了大腿!” 第77章 一跺脚,舒沧暴吼道:“他娘的!” 田寿长冷冷的道:“别叫了,我们找他们的主力干去!” 金泗往坡上一指,道:“在上面!” 四个人立即奔向坡顶,刚刚到达,斜刺里响起了阵怪笑有如狼枭,一团人影又快又猛的凌空扑落! 尖叱一声,“仙人掌”金泗倒挥铁杖,“当”声震响,那人一个空心跟斗站立地上,赫然竟是“皇鼎堡’,“巨鼎殿”的殿主“黑龙”俞戎! 在火光的映照下,俞戎那副狰狞冷酷的面孔更是流露一股难以言喻的凶狠暴戾之气,他的“百锥拐”竖立胸前,形容邪恶无比! 卫浪云哈哈一笑,道:“俞老兄,久不相见啦,上次在山湖一别,又有好些日子了吧?我听说你阁下这个‘殿主’也已成了空头—人,委实也为你难受了好—阵子,怎么着,如今你就不想替你的‘巨鼎殿’留下条路,以便东山再起么? 俞戎狠毒的凝视着他,独目中光芒如蛇,他阴鸷的道:“不用说俏皮话,卫浪云,今夜,你们就要为你们的卑鄙行动偿付代价,而且这代价之重乃是你们所想像不到的!” 眨眨眼,卫浪云道:“老实讲,你们竟能这么快的反头咬过来,倒叫人大出意料,—定是各位越想越咽不下这口乌气,横了心豁出去了啦?否则,以你们今日白昼所吃的那两场亏,是颇不适宜再动干戈的呢!” 冷冷一哼,俞戎道:“不要自视过高,姓卫的,你们并不像你们自己觉得的那么强,而我们更不似你们以为的那么差!” 卫浪云—笑道:“你又在自我安慰了,独眼龙!” 厉叱一声,俞戎闪身扑上,但是,“仙人杖”金泗却飞快出手截住了他,眨眼间,两人缠做—团! 坡顶,正在进行着狠酷的激战,“青龙冠”杨宗以—双铁掌力敌一个身材修长,颜面暗青的黑鬓老人,那老者—袭灰衫,气度威猛恢宏,尤其功力之佳,也已到达登堂入室的地步了,这黑鬓老人,不是别个,正是“灰衣会”的大当家一—“铁胆无畏”冉秀堂! 与“怪魔翁”段凡较手的人,则是“雕花笛子”公冶羊,他们两个这一碰上,的确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所俱修为,役此全相仿佛,这一斗上,就成了个难分难解的局面了! 那边,“飞豹子”晏青跃身飞快的应付着两个体魄魁伟的灰衣人,晏青的一把薄刃两侧全开了口的“分水刀”,正闪泛着蓝汪汪的寒光,他以一敌二,却毫无窘色,相反的,攻拒之间狠快凶猛,直将他的两个敌人逼得团团转,颇有点施展不开的形态! 靠近两株柏树的下面,“花子帮”三位“黄包袱”的长老一----“三连剑手”雷半樵、贾焕、施文三个仍然以他们惯常的连手剑阵应付着“皇鼎堡”“首殿堡”的殿主“响铃刀”黄九以及他手下的十余名大头目! 形势就是这样的了,大致来说,“花子帮”与“勿回岛”这边虽然未占什么上风,但也绝对没有落在困境,非但没有落入困境,照眼前的情形看来,只要再像这样继续下去还颇有取胜的希望,对方刚一上来固则锐气惊人,可是一打久了,亦就逐显示出后方不继的情状来啦……总揽大局,舒沧不觉呵呵笑道:“他娘的,‘皇鼎堡’与他的同路人早已成了‘釜底游魂’,尚不想着怎生去躲藏隐避,养精蓄锐,竟然就这么急巴巴的又赶着回头来自寻死路;这一下正好,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诛尽宰绝!” 卫浪云若有所思的道:“大伯,我好像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怔了怔,舒沧道:“怎么说?” 四处搜视,卫浪云道:“我感到有些不大对劲……”突然——田寿长失声惊呼道:“不好!” 舒沧迷惑的道:“怎么啦?你他娘别大惊小怪的吓唬人!” 猛一跺脚,田寿长急切地道:“花子头,浪云说得对,有件事我们全疏忽了!” 舒沧呐呐的道:“啥事?” 田寿长咬牙道:“这里没有‘铁血会’的人,连齐刚本人也没出现!” 吁了口气,舒沧道:“我道是什么事哩,原来却是这种小问题,你别穷紧张,老猴子,齐刚及‘铁血会’那拨子牛鬼蛇神说不定就在这片山坡的其他地方捡现成便宜,只是我们尚未碰上就是了!” 顿了顿,他又乐观的道:“这片山坡相当广阔,哪能一上来就找着正主儿?你就没见下面也有‘铁血会’的那些小角色在趁火打劫?” 田寿长凛然道:“但其中却没有他们的主要人物,花子头,正如你说,出现在此处的仅是些小角色而已,他们的硬把子可能由齐刚领着找到村里下手去了,在这里的人马只是散布疑阵,障眼法儿!” 也有些拿不定了,舒沧迟疑的道:“不会吧?” 卫浪云立道:“大伯,二叔说得有理,我们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中了这个最寻常的‘调虎离山’之计!” 舒沧舐舐嘴唇,道:“娘的,真会有这回子事不成?” 不再多说,田寿长断然道:“花子头这里全交给你了,我与浪云马上赶回村里,以免为敌所乘,可防一万,即防万一!” 无可奈何的,舒沧道:“也罢,你们回去看看再说,如果没事,马上就回来!” 点点头,田寿长道:“当然!” 挥挥手,田寿长和卫浪云掉头就往村里跑,在连串的长掠远射中,卫浪云不禁心焦如焚的道:“二叔,我看我们八成是上当啦!” 田寿长烦躁的道:“如果这样,可真叫‘阴沟里翻船,‘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窝囊透顶了!” 二人并肩奔驰,双双越野掠向村里,卫浪云一边聚目望向“蝎子”人马所住的房屋方位,一面道:“马上就知分晓了,二叔!” 田寿长气愤的道:“希望不要上了这种邪当,还不够丢他妈人的!” 这时,两人对话中也已齐齐掠上了村侧的一幢屋顶,他们的脚尖甫一沾上瓦脊,目光瞥处,几乎全恨得倒噎了气就在村中那两大幢“蝎子”人马租住的房屋院落四处,只见五六十名全穿紫色劲装的“铁血会”爪牙已分成两拨朝屋里狠攻,“蝎子”方面的能战之兵不足三十人,亦分开两头拼命抗拒,屋后头,也同样打得一场糊涂,而显然双方的主力却摆在屋后因为,“蝎子”的几个好手全都在那里与“铁血会”的硬把子激斗,隔这边较近的一对拼战的,看得出竟是古独航与齐刚! 咆哮一声,田寿长怒骂道:“好一群奸狡的王八羔子!” 卫浪云也不由红了眼,他叫道:“二叔,我们,豁出去了!” 于是,田寿长飞掠而去,大喊道:“往屋后!” 卫浪云展开他的“旋龙术”,身形如狂飚卷掠,“呼”的一声,竟抢过了田寿长前头,他几次起落,也已来到了房屋后的荒地上。 此刻,古独航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了,他咬牙切齿的与齐刚硬干着,但却被逼得步步后退,一条长鞭虽然舒卷如电,精妙无比,可是,他现在的对手却是武林中有久负盛名的“四霸”之一齐刚,在齐刚的腾扑闪击之下,古独航的攻势再是凌厉,斗志再是高昂,亦未免相形见绌了……卫浪云适时而至,宛似来自九天,他自夜暗中突然来到,双锤的光芒闪烁飞旋,兜头便向齐刚挥出九十九锤! 齐刚尖啸如泣,疾翻而出,古独航振奋叫道:“少主,你回来的正好!” 卫浪云闪电般回避着齐刚几乎即时的反攻,边大笑道:“总掌旗,齐老鬼果然狡猾,但我们却也不是傻子,这‘调虎离山’之计没有这么容易成功的!” 双臂挥展扫过,齐刚冷酷的道:“不要自视过高小辈,你们还称不上是‘虎’!” 哧哧—笑,卫浪云道:“齐老头,你却连只鼠也不像!” 齐刚不再多说,形容冷酷森寒的暴进怒扑,立即展开了一连串凌厉无比的猛攻,威势之浩荡,有如江河决堤,怒海翻腾,弥足惊人! 一侧,古独航大叫道:“少主,我们一同将这老鬼摆平!” 卫浪云穿掠游闪双锤飞舞,他急叫道:“总掌旗请立即前往护卫赫连大哥!” 高应一声,古独航喊道:“少主要小心了!” 说着,他甫始返跃,暗影中,一个半座小山也似的躯体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一一—那人,竟是“鬼头判”太叔上君! 狰狞的一笑又哼,太叔上君粗蛮的道:“想去援救赫连老狗?嗬嗬嗬,不用麻烦了,古朋友,虽然你曾经牵扯了—会齐堡主的行动,但却未曾截住我们,如今,如果本会的儿郎们加把劲,只怕也已攻进房中削了赫连雄的狗头啦!” 尖叱一声,古独航运鞭似电闪蛇舞,搂头搂脸便抽向太叔上君,太叔上君嗷嗷怪笑,以他—对粗重的判官笔悍然相迎! 卫浪云耳中也听到太叔上君所说的话,他心里虽然焦急异常,但却并不相信,因为,在他与齐刚拼斗的位置上,可以大略瞧见两幢房屋后面的动静,现在,情势固然十分急迫,可是并不像太叔上君口中所暄染的那样的危殆,卫浪云知道太叔上君之所以会这般危言耸听,其主要目的也不过就是想要增加他们这边的人心理威胁而已——在屋后,“铁血会”方面的一干硬把子“阴阳剑士”徐修双、“破心枪”胡明泉,以及“铁血会”的大掌法“幽灵剑”冒孤三个人正在拼死想朝屋里攻,而“蝎子”那边,“铜领”陶辉、“金狐”盛名扬二人却咬着牙在狠命抵挡;未见皮四宝,他大约是在前院里阻挡另一批凶猛进扑的敌人,在房脊上,嗯,田寿长却被“铁血会”的首席坛主“铁臂魔”詹广缠住,急切脱不开,詹广的武功较之田寿长相去何能以道里计,照他说断断不会是田寿长的对手,但他老兄像是也清楚这点,是而只是游斗闪击,绝不靠近,田寿长往哪里走,他即往哪里缠,却是稍沾立退,丝毫不图侥幸,不求功成,他的居心一眼可明——只是能牵扯住田寿长便已满足了……这时——古独航心火如焚,焦切迫急之极,他的蟒皮长鞭带起尖锐啸声,在夜色中飞卷扫缠,像一阵雨,一团风,一片无际的怪蛇穿掠着罩向太叔上君,但太叔上君却也红起了眼,双笔运展吞吐,疾速犀利,笔影漫天中,半步也不退让,一时之间古独航竟闯不过去! 第78章 在齐刚的沉重压力下,卫浪云已有些吃不住动了,他一边拼命抵抗,一面急急大喊道:“总掌旗……甭焦躁……太叔上君这老鬼是存心夸大其……词!” 身形倏然奇异的折让,齐刚双袖猝挥,劲力万钧里,直将卫浪云逼出五步,他左右两锤飞旋暴起,银光回绕,风声呼轰,硬生生的反攻了七招,汗淋淋,气吁吁,卫浪云狂笑道:“齐老儿,你还是一样啃不了卫大少!” 猝然间—— 齐刚身形倏变,他像一下子矮了一大截似的贴近了地,但就在这身形一改的眨眼间,他旋回转闪的速度却加快了许多,只见一团黑影宛若一团烟雾般在下三路滚滚盘绕,行动中掌袖齐挥,劲力澎湃,其滑泄折回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像是这团黑影也已不是用双脚在移动,而是凭借着空气的流堕在飘舞浮游了,而可怕的是他在浮游中竟挟着足以裂石断碑的无比力道! 于是,卫浪云翻锤腾身,连连避让,更有些招架不过来了……古独航同样的看得清卫浪云如今的情形,他挥鞭猛击中,撕裂般激动的吼道:“少主,只怕不豁出命是不行的了!” 舐着唇角盐腥的汗渍,卫浪云在四周流袭圈合的呼呼劲力下飞跃弹避,眼见灰土漫空,齐刚的影子团团飞旋,他不禁愤恨的叫:“不要中了……他们的计……总掌旗……他们就希望我们心浮气躁,情急拼命,然后乘虚而入!” 左袖暴挥九十次,劲道呼轰卷出,齐刚猛逼向前,右袖又挥一百次,狂飚般的力道却由下往上翻,在卫浪云的翻滚侧腾下,他嗷嗷怪笑:“小子,你可真聪明呀!” 咬着牙立回七十七锤,卫浪云在银芒冷电的照耀里身形凌空横移,他喘着气厉烈的骂:“你这头不知羞的老狗!” 那边,一声闷哼打断了齐刚正待出口的讥讽,他目光—斜,不禁乐了,原来,“金狐”盛名扬的三节棍抖手扫在“破心枪”胡明泉的肩背上,但是,在这刹那的空隙里,“阴阳剑士”徐修双的“龙舌短剑”却已一下子刺进了盛名扬的右臂,刚才的—声闷哼,即是盛名扬所发出! 胡明泉被打得摔在地下,但是,他却—个溜滚又跃身而起,虽然步履蹒跚,竟又悍不畏死的照旧冲上! “铜头”陶辉—边将他的两只“流星锤”舞得密不透风,长砸近捣,边气极败坏的狂吼:“名扬……名扬,你还挺得住不?” 脸上神色痛苦无比,但盛名扬却咬牙硬拼,三节棍翻飞砸打,又狠又猛,他的语声进自唇缝:“二头儿……咱们拼……到底………了!” 倏晃快闪,“铜头”陶辉的“流星锤”“呼”的双双齐出,又在一颤之下分袭两敌,他悲愤的大吼:“我要活剥了你们这群死野种碍…”徐修双身形侧转,双剑吞吐犀利,他阴沉的道:“你试试看,谁能活剥了谁!” “幽灵剑”冒孤倏然而进,剑势飞泄,陶辉横拦未果,盛名扬右臂又突的血光涌现! 齐刚看得真切,他猛逼卫浪云,厉叱道:“你们有两个对付这一双斧底游魂也已够了,马上分出一个人去取赫连雄的首级!” 应声暴旋而出,“幽灵剑”冒孤回答道:“齐堡主,我去!” 陶辉与盛名扬待拼命截拦,却立即又被徐修双和胡明泉二人兜住,冒狐冷冷一笑,绕过便走,但是,斜刺里,古独航的蟒皮长鞭却飞卷而到! 这一下来得突兀,冒狐急速出剑相拒,却也已吃鞭梢子笞上了面颊,他猛的一个跄踉,痛得“嗷”的一叫。 太叔上君的双笔点出千百寒星,立罩古独航脚步滑动,暴起的一百二十鞭完全接住! 气得几乎炸了肺,太叔上君咆哮如雷:“姓古的,你他奶奶除了偷袭这—门,就不会别的么?” 古独航鞭走龙蛇之形,翻卷如长虹漫空,他冷酷的道:“对你们这些下三滥,也根本用不上别的!” 捂着浮凸起一条紫红瘀痕的左颊,冒狐正痛得直吸气,恨得眼发红之际,齐刚又在边战边吼:“事不宜迟,冒掌法,你还等什么?” 于是一—一 冒狐猝然跃空而起,飞掠屋后的窗口,古独航大吼一声,六十六鞭猝挥硬截,却已稍晚了一步! “杀!” 斗然间,这个血淋淋的字眼吐自卫浪云的口中,他身形猛旋,一道弯月形的蓝光仿佛流星的曳尾回旋而出,其快有如电掣! 正待破窗而入的冒狐骤闻划空之声,立知飞来的玩意不妙,他凌空的身子怪异的倏然横移,同时挥剑猛击——“当……”火花四溅中,那道半弯月形的寒光竟“呼”的弹跃,猝然转折,一下子戳进了冒狐大腿! 狂吼着,这位“铁血会’’的大掌法马上一个跟斗摔了下来,还亏他临危不乱,在接近地面的一刹飞快出剑拄地,矮胖的身体刚刚正过来一屁股跌坐尘埃,他的那柄利剑也“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但是,卫浪云施展他“旋头毡的那瞬息功夫——虽只瞬息,却给了他那强大对手齐刚以可乘之机,齐刚连续快扑,掌袖并用,“砰”“砰”再记,已将卫浪云震得打着转子蹿了出去一一他的肩臂各吃了一掌,侥是他闪得够快,却也险些被震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心跳有如擂鼓,而且血气翻涌,双眼泛黑,卫浪云在方才那生死攸关的一刹里拼命挪移,勉强躲过了对方击向胸腹的两掌,却没让过肩臂的位置,由于他应变迅速,已经算避挡过齐刚的重力了,但就这力量的尾梢吧,竟也几乎使他吃不消,现在,卫浪云才真正领略到“邪翼”齐刚的厉害! 狂笑一声,齐刚蓦而暴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再度凌空扑下! 旁边,古独航三十九鞭合成一鞭猝来相阻,但却在齐刚掌袖的狂飚中倒弹而回,没有发生丝毫劲力! 于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 满身灰尘,面色苍白的卫浪云忽然展现出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他身躯微斜,双臂分开下垂,右足前伸,左足微撑,双目的光芒难以言喻的灿亮无比,这个姿态仅是极快的一现,立即,双锤飞扬,快得不能形容的互相掸击,“当”“当”“当”的碰撞声就像千百响金雷震进了人们耳膜,震撼了人们的心弦,而就在这片急速无比的连续撞击声里,团团的银芒立即流灿飞泄,交相穿织,就宛如是千百个太阳在以流光的速度旋回掠绕! 是了,这正是“勿回岛”的至高绝学精华所聚,镇岛之宝,卫浪云的最佳武功显示——“比日大双锤”的第一形“千阳罩魂!” 同一时间,齐刚的掌影袖风也由四面八方,以万钧之力,似泰山压顶般猛不可当的挥落! 眨眼间,风舞尘扬,巨响破耳,宛好天崩地裂,齐刚的魁梧身体立即连连冲滚而出,又好不容易的踉跄着勉强站稳! 而卫浪云却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但竟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方才,在那其快无比的接触中,齐刚业已挨了一锤——在臂部,那还是他见机不妙退避得快,否则,如果他照着原势贯彻到底,他自己明白,恐怕至少也有个十锤八锤擂上身了! 强忍着脊椎骨部份似欲撕裂的痛苦,齐刚面上变色,汗落如雨,他咬牙切齿的嗔目大叫:“好畜生,这是‘比日大双锤’!” 沙哑的一笑,卫浪云轻:“你不是老想见识见识这套功夫的奥秘么?姓齐的,如今你可算见到了,只不过你不容易学会罢了!” 鬓梢上指,目红喷火,齐刚竟然不退,他狂吼一声,再度形同疯虎般恶狠狠的扑了过来! 更不迟疑,卫浪云如法泡制,又是一式“千阳罩魂”,于是,在光舞芒旋中,齐刚抖出百袖百掌,再次被逼后退! 喘着气,咬着牙,齐刚形色狰狞狠厉的尖叫:“铁血会的弟兄们听着,硬拼了一死,也要先取那赫连雄的狗命,我们不可一败再败!” 太叔上君暴吼道:“孩儿们,你们听见堡主的话了?” 屋后激斗中的徐修双与胡明泉二人高声答应,立即更形拼命,悍不畏死的紧逼着陶辉和盛名扬,旁边,伤势极重的冒孤竟也一下子站了起来,似乎不想活了一样冲向窗口! 蓦然腾空,齐刚又缠攻上来! 卫浪云双锤飞扬,大叫:“不要命的东西——”接在他的吼骂之后,田寿长也已抛开了詹广自屋脊飞扑过来,他兜头就是一百九十爪分自一百九十个不同的角度合击齐刚,一边喊道:“浪云去守护赫连雄!” 卫浪云转身而去,齐刚却叫田寿长堵得无法追截,两个人立时又翻翻滚滚的打做一团! 提着气,卫浪云努力压制着胸腹间的翻涌血气,飞掠向屋后窗口,此时冒狐正震碎窗格,在一片“哗啦啦”暴响声中穿身而入! 尖啸声颤悠的扬起,卫浪云抖腕将左手锤猝掷而出,甫始落地的冒狐猛扑于地:“咔嚓”震响,卫浪云掷出的银锤也已将冒狐身边的—片地砖砸得粉碎,碎块四散溅飞! 这时,冒狐贴地翻滚,他大腿的鲜血流滴得—路皆赤,离着那张竹床尚有五尺左近,冒狐奋力跃起,举起手中半截断剑猛刺向床一一床上,伤痛累累的赫连雄早已苏醒过来,他瞪着一双铜钉似的巨目,愤怒无畏的炯然盯视着举剑刺来的冒狐! “杀!” 卫浪云甫始掠入窗口,已不及上前阻止,他怒叱出口,蓝电暴闪,“旋头毡飞快射出,剑落一半的冒狐竟然不理,拼命加快了速度执剑下刺—一一就在那半截剑距赫连雄咽喉尚有寸许不到的空间,卫浪云的“旋头毡毕竟赶先一步,“呱”声闷响,鲜血标起,冒狐的一颗头颅碌碌飞上半空,又“砰”的堕落,像皮球似的落进了赫连雄的床底下,那具无头尸身,在猛烈的抽搐下,也仆跌在赫连雄身上,半截断剑,“噗”的一响深深插穿了床沿竹管! 第79章 抢前好几步才堪堪立稳,卫浪云又是冷汗,又是虚汗,淋淋漓漓的浸透了衣衫,他沙哑的叫:“大哥,你无恙?” 徐徐透了口气,卫浪云雄低沉的道:“还是我的家伙快了一步,大哥,好险!” 赫连雄孱弱的道:“若慢了一步,咱们就只得下辈子再称兄道弟了……”顿了顿,他惊道:“兄弟,你受了伤?”卫浪云苦笑道:“齐刚的掌力好重,不过幸好未曾伤及要害,只是在臂上刮了一下,我的内脏都差点震翻过来了,而且伤处麻木得很……”赫连雄痛心的道:“这老王八蛋,可恨可恶到了透顶,兄弟,你千万不可疏忽大意……如今外面的情形如何?” 疲倦的吁了口气,卫浪云道:“不十分妙,但尚可支撑——”突然间,面对窗口的赫连雄神色倏变,他嘴巴大张:“兄弟——”“唰”的侧闪,一股冷锐的无形功力擦着卫浪云的耳边掠过,卫浪云头也不回,反手十七锤倒砸,一个人匆忙跃开! 霍然转身,卫浪云一见那暗袭者竟是徐修双,不禁勃然大怒,他双目蕴煞,眉宇含寒,冷酷的道:“姓徐的,又是你!” 一记“阴冥箭”没伤着卫浪云,徐修双也恼羞成怒,他冷笑一声,硬板板的道:“当然是我!姓卫的,你狂够了,今夜我看你是否还有前次的好运气,逃得过我们的手里——”话未说完,这位“铁血会”“铁总坛”的坛主蓦地两眼发了直,目光恐怖的注视着仆倒于赫连雄床沿的冒狐尸身上——冷冷的,卫浪云道:“这并不算意外,姓徐的!” 全身激灵灵的哆嗦,徐修双悲愤至极的厉吼:“是你杀了冒狐?” 卫浪云强硬的道:“不错,是我!” 脸孔刹那扭曲,徐修双的唇角不停的抽搐着,他颤抖的道:“你……你……他的头呢?” 卫浪云冰冷的道:“床底下,只那颗脑袋自己滚进去的!” 喉头咕喀喀闷响着,徐修双沥血断肠般呐喊:“卫浪云,你是个冷血的凶手,没有人性的野兽,你你你……你就如此残忍的杀害了冒狐!” “呸”了一声,卫浪云道:“和你们谈仁慈还不如去和狗谈,阴毒龌龊的东西,你们还有脸在这种情景之下来指责我?” 目光怨毒得像蛇一样的凝视着卫浪云,徐修双的面孔肌肉在一次又一次的痉挛着,突然,他尖亢的叫:“来人呀,詹老大,胡明泉,你们快来呀,快来宰杀这个刽子手替冒狐报仇啊,冒狐死得好惨……”随着他的尖叫,窗外立即响起了几声厉叱,两条人影疾射而至,甫始进屋,又马上散站开,不错,他们正是那“铁臂魔”詹广以及“破心枪”胡明泉。 他们两个刚刚扑了进来,人影又闪,“铜头”陶辉及“金狐”盛名扬也连续跃入,现在,盛名扬的气色却更加灰败了! 咬着牙,徐修双颤巍巍的指着冒狐的无头尸体,双目皆赤的叫:“你们看,你们看看,姓卫的畜生竟然以这种歹毒得毫无人性的方法残害了冒狐……”詹广与胡明泉的两张面孔在睹状之后亦不禁大变,詹广那枯干焦黄的脸盘上浮起了一抹激怒下的红晕,他阴恻恻的道:“好狠……”胡明泉瞪着卫浪云,恶毒的道:“姓卫的,今天我们若不照样取下你的头,我们就不再为人!” 卫浪云不屑的道:“就凭你这种货色,说这样的大话,未免是过份疯狂荒唐了,卫大少的头就在脖子上顶着,你有本事就过来拿!” 愤怒的抖索着,胡明泉叫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杀胚,就和你们‘勿回岛’的每一个人相同,卑陋,无耻,毒辣!” 徐修双也目睚欲裂的吼道:“我们要零剐了这畜生!” 卫浪云掂了掂右手仅存的那银锤,镇定无比又威猛无比的道:“甭光在那里嚷嚷,你们要报仇?行,我就站在这里,你们是人生父母养的就上来,别呆站着叫我看笑话!” 徐修双尖吼道:“卫浪云,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哧”了一声,卫浪云道:“废话!” 那种腾扑之势简直快极了,徐修双就如一头大鸟般凌空攫落,“噗”的一口“阴冥箭”脱口喷向卫浪云,卫浪云霍然侧弹,徐修双的“龙舌短剑”在他左右并挥,左剑攻向卫浪云,右剑猛刺躺在床上的赫连雄! 不分先后—— 胡明泉双枪吞吐有如蛇信,疾速暴刺卫浪云,而詹广猝然回身,双臂似两条铁棍般抛翻幻闪,同时挥向陶辉及盛名扬! 单足旋转,卫浪云倏忽五十掌猛劈徐修双,右手锤却微沉,“当啷”一家伙震退了胡明泉,在卫浪云急泄的掌影中,徐修双竟然不避不退,右剑加力,狠截无法动弹的赫连雄,左剑脱手飞射卫浪云,紧接着又是一口“阴冥箭”喷去,完全是一派拼命的打法! 没有料到徐修双竟是如此硬干,卫浪云为了救援形势危殆的赫连雄,急切间也只好豁出去,他大骂一声,身形蓦的腾空,脚前头后,怒矢般暴射向前,刹那间,徐修双的一柄“龙舌剑”便插进了他的腿根,那口“阴冥剑”却贴着水平的身躯拂过,就在徐修双右手剑刚刚沾及赫连雄被面的瞬间,卫浪云疾射的身子已经触及了他,双脚猛蹴,完全蹬在徐修双的胸口上,这位英俊的“铁血会”坛主便一头撞出去,头颅与坚硬的墙壁相碰,“咔嚓”一声,脑袋迸裂,在泛黄的墙壁上印下了一圈怪异的红白相间的,粘糊糊,浓稠稠的图案! 徐修双那声临死前的惨嚎尚在空中颤抖,胡明泉已形似疯虎般冲上,双枪翻刺,又急又快,寒光闪耀中,俱是朝卫浪云的致命处招呼! “呸!” 叱吼一声,已受了伤的卫浪云一个空心跟斗弹升六尺,他的右手锤暴挥,只见银光一团,“呼”的弹射而出,“砰”的一记,兜胸将胡明泉砸出五步,胡明泉“哇”的喷出—大口鲜血,却又一个沿地滚翻向墙边,两支短枪飞掷正在咬牙苦斗的盛名扬! 负伤两处的盛名扬如今可以说全是勉强支撑,他早就异常虚弱乏力了,何况更是在集中精神对付着詹厂,胡明泉的两支短枪来势疾速如电,一侧合攻詹广的陶辉目光一瞥之下,不禁大叫:“快闪——”叫声中,陶辉拼命挥掌推移盛名扬,但是,却来不及了,—只短枪“噔”的钉进了窗槛里,另—只,却深深插入盛名扬的背心! 泣血般嚎叫,陶辉踊身施展,“流星锤”并出齐飞,顿时砸得业已垂死的胡明泉面目稀烂,胸口洞裂,血浆肉沫溅贴了半片墙壁! 双方的动作全快得匪夷所思,在陶辉反身击向胡明泉的一刹,詹广已暴闪倏进,双臂猛抖,一下子将陶辉砸了个贴地滚,但是,奄奄一息的盛名扬却斜刺里挥出了一棍,将詹广打了个踉跄! 挺身跃起,詹广满面杀气,狠毒的扑向盛名扬,侧面,刚刚站定的卫浪云抖手出锤,于是,—团雪亮的光影倏映,“噗”声闷响,詹广的一颗头颅亦成了枚血肉模糊的烂柿子了! 双方的行动之快,俱是起自刹那,终自瞬息,像是一连串的惯性连锁反应,不容人思考,更不容人犹豫,只是眨一眨眼,则一切都已结束了,令人伤感的是,这结果,却亢溢着太多的血腥……满屋子满地满壁,全是鲜血,脑浆,甚至还有细碎的肉粘沾着,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与伤者,屋子小,看上去,这景象也就更加怵目惊心了,说不出有多么的惨厉,更说不出有多么悲凉……空气中,浮漾着腥膻的血臭,飘浮着尖锐的的死亡气息,浮沉着那种叫人心悸的残酷意识,这就是江湖风云。也就是武林道上生活叠合……床上一一赫连雄在一阵沉默之后,长叹:“兄弟……好惨碍…”卫浪云用力挫腕,银锤上连缀着的锁链猛吸,“铿锵”一响,锤头已嵌回了杆端,他目光暗淡的摇摇头道:“是的,大哥,好惨……”闭闭眼,赫连雄沙哑的问:“你腿根上那一剑,重么?” 卫浪云苦涩的道:“还好。” 又叹了口气,赫连雄沉沉的道:“兄弟,老实说,我也已欲哭无泪了……”同情又悲悯的注视着自己的拜兄,卫浪云低缓的道:“目睹随同自家患难多年,生死与共的弟兄不是或死或伤,或残命或流血,大哥这是一桩令人痛苦不堪的事,但,我们却无法避免,大势所逼,我们只有如此……别太伤心,大哥……”赫连雄哽咽的道:“兄弟,我真不忍碍…他们全是追随我多年的手下,我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伤流血,毫无所助,一筹莫展……”卫浪云暗哑的道:“这不能怪你,大哥……”唏嘘着,赫连雄道:“兄弟,你过去看看,他两个……还能救么?” 点点头,卫浪云蹒跚的走了过去,盛名扬斜倚着墙边,双目呆滞而空洞的大睁着,嘴巴痛苦的搐曲,面孔上的肌肉也都曲扭得变易了原来的部位,他那双僵硬的手上还握着他的三节棍……卫浪云不禁咬咬牙,他知道,盛名扬永远也不再需要这条三节棍了,这位“地蝎旗”的二把头,也已断气多时……”转过身,卫浪云又扶起了仆卧地上的陶辉,这一下,卫浪云立即兴奋起来一一陶辉仍在呼吸,他并没有死! 于是,卫浪云立即探了探陶辉的鼻息,摸了摸他的心跳,经验告诉他,陶辉一定可以活下去!他的心脏跳动虽然缓弱,但有节奏,呼吸虽然低微,但脉像悠长,陶辉只是遭受重击之后一时晕绝过去而已,他会苏醒过来,至多也只是受了内伤罢了……在床上赫雄伤感又焦切的问:“如何,兄弟?” 开始用力给陶辉推拿起来,卫浪云连回头道:“盛名扬完了,大哥,但陶辉仍活着,而且,他会活下去的,大约因为受了点内伤,一时,晕了过去……”身体震了震,赫连雄呐呐的道:“名扬……他死了?” 第80章 轻轻点头,卫浪云低沉的道:“是的大哥,我未能来得及救他,实在深为惭愧……”虎目含泪,赫连雄悲伤的道:“这不能怨你,兄弟,你也已尽了全力了……可怜的盛名扬,他原该再活五十年的,他还年轻力壮,不应该这么早死……可怜碍…”卫浪云悒郁的道:“别难过,大哥,盛名扬死得壮烈,死得慷慨,我们这一辈子,都永不会忘记他的功绩,更不会忘记他的音容笑貌……”忍住了眼眶中滚动着的泪水,赫连雄凄楚的道:“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多少为了我们共同的愿望与目标牺牲了的弟兄们……‘天下是踩着血路闯出来的’,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兄弟,可不是么,天下真是踩着血路闯出来的,功业是用枯骨堆砌成的碍…”卫浪云咬咬下唇,道:“大哥,你歇会吧,不要悲痛狠了,别忘了你自家也是负着重伤的人,不可太过份激动……”长叹一声,赫连雄道:“这滋味,好苦呐……”唏嘘着,他又道:“你去吧,兄弟,如今外头不知怎么样了,你出去看看,也好帮他们一把,我这里不会再有事了……”卫浪云迟凝的道:“需要有人在你旁边守护,大哥……”赫连雄微摇头道:“不用了,这场风险之后,还会有什么杀胚能进来!如果他们要冲进,刚才早就一遭在此了……”卫浪云谨慎的道:“那么,大哥,我就到窗口前,一面可以支援外头的弟兄们,另一边也可以随时照应你。” 呻吟了一声,赫连雄问:“外头……可全是‘铁血会’的人?” 卫浪云低沉的道:“还有‘皇鼎堡’的!” 诅咒着,赫连雄道:“这些天打雷劈的奸诈畜牲……”笑笑,卫浪云道:“‘皇鼎堡’的残余之力全摆在村后‘花子帮’与‘三十锦貂’他们扎营的地方,‘皇鼎堡’的人在那里发动攻势,诱使我们前往救援,而齐刚却领着‘铁血会’的大批人马直指这里,他们是想运用‘调虎离山’之计,给我们来个措手不及,找寻我们的空隙专挑弱的,一连使毒招,大哥,幸亏田二叔,舒大伯和我前往村后援助‘花子帮’及‘三十锦貂’他们之际,将‘蝎子’—方面的所有人马留下,一则保护大哥,再则,便是为了提防他们来这一手,却是好险,饶是如此,也差点叫他们占了便宜!” 赫连雄软弱的笑笑,道:“如今,只怕他们偷鸡不着倒蚀把米……”卫浪云深沉的道:“对方的损失,已经不止于‘蚀把米’了,在村后的情形还不知道,但在沧大伯的督阵下必不会有太大的失着,而这里,除了齐刚与‘铁血会’的头子太叔上君尚在作困兽之斗外,再没有什么人存下了,只有前院里还有些小角色仍在糊里糊涂的打着混仗!” 这时一— 窗外激烈的拼斗声忽然渐渐向远处移去,前院那种惊心动魄的杀喊声也减弱了许多,气氛中,显得有些突兀的生硬……惊疑的睁大了眼,赫连雄忙道:“兄弟,你快出去看看,怎的外头动静不大了!” 点点头,卫浪云忍着痛闪身出窗,却并不离开,他依在窗槛上,目光瞥处,不由心中欢欣无比————难怪他们的打斗声小了,原来古独航业已将太叔上君逼到了往屋墙角的另一端,而田寿长与齐刚也打到了更远的荒田里! 太叔上君功力虽然深厚,但却不是悍勇冷酷又武学精湛的古独航对手,他们两人的本事互相比较,有个譬喻,太叔上君好比是能跑九十步,而古独航却能跑上百步,百步与九十步之差不多,可是在技击之道上便不可与—般事情同日而语了,尤其高手相搏,是—点也取不得巧的,自身修为不如人家,便会处处掣肘,施展不开,差一步便时时落后一步,一旦火并到底,除非有了奇迹或特殊原因,这逊人—筹的仁兄便颇难求胜了,现在,太叔上君就是如此,在连串的持久搏战之下,他也已确确实实的落了下风,被迫得连口气也不好透了! 齐刚艺技之诡异精绝,可以说已到了顶尖的地步,但田寿长亦非省油之灯,田寿长身为“勿回岛”的第二号人物,自有其难以匹敌的卓越武技,田寿长之所以名扬江湖,并不是单凭了他的聪慧灵巧、诡计多端,他的一身高强技击之数亦乃其成名原因之一,老实说,田寿长的本领比“勿回岛”岛主“月魔”展履尘差上一筹,田寿长的本事却并不比乃侄卫浪云稍弱,当然,这是说除了在卫浪云施展“搏浪四绝手”与“比日大双锤”情形之外一一田寿长还有—点不能与卫浪云匹敌的,就是卫浪云的另一宗绝技,这手绝活儿,知道的也仅有“勿回岛”的岛主,和田寿长,以及卫浪云三人而已,这宗绝活叫“死链”,只有一式,卫浪云也赌过咒,只能在生死攸关的救命关头才可以使用,是他父亲临终之际面授的心法,其中奥妙就连他的两位大叔也不清楚——撇开这几种神异至极的功夫外,卫浪云就不—定能占着乃叔的上风了,因此,以田寿长所具有的力量来说,他是可以单独和齐刚做长时间鏖战的,不错,他比之齐刚的修为还是差了一些,若论胜负恐怕未敢拍胸,但齐刚却是久战之后精力消耗颇大,再者,他先前挨了卫浪云的锤也相当影响了出手攻拒的威势,是而田寿长纵然比起这位“皇鼎堡”的堡主在武功造诣上略逊几分,可是由于这两个原因的帮助又未落下风,打了这么久,他仍然雄悍不灭,攻守自若,倒是齐刚,反而越来越心神不定,焦灼忧虑了……卫浪云冷眼观战,知道今夜这一场搏斗,己方业已控制了局面,不至落败吃亏了,他首先回头向屋中的赫连雄道:“大哥,外面没有啥看头,齐刚和太叔上君两位仁兄全发不出威,再没有虎可以给他们调了!” 赫连雄略略抬身,沙哑的道:“那么,就快点叫这场仗结束了吧,别再拖啦……”点点头,卫浪云高声叫道:“总掌旗!” 古独航鞭绕如蛇,紧紧圈罩着太叔上君,他闻声之下,不觉精神奋发,大声回应道:“少主,我们头儿没事吧?” 卫浪云大笑道:“放心,大哥好得很,连根毫毛也没伤到,却是那几个到屋里毒手的邪龟孙全叫我们摆平了!” 古独航扬声叫道:“好极了,少主你有什么吩咐?” 目光注视着喘息如牛,大汗淋漓的太叔上君,卫浪云冷凄凄的一笑,慢条斯理的道:“我说,总掌旗,何不将这姓太叔的老王八逼回这边来?” 腾旋翻闪中,古独航长鞭暴飞急落,他笑道:“捉活的?” 卫浪云道:“你好聪明呐,总掌旗!” 于是古独航立即倾出全身功力,有如狂风骤雨般挥鞭抽笞向太叔上君,顿时只见鞭影飞掠,宛似群蛇穿舞,电兴闪掣,鞭梢子破空卷回,发出密集又锐利的尖啸声来! “咝——嗤,嗤!” “咝——嗤,嗤!” 太叔上君两双牛眼全红了,他大张着嘴巴,舌头狗一样伸出唇外,汗如雨下,判官头上油光隐隐的急展攻势,不过,显了是有些力不从心,尽管费了这么大力气,却仍然被逼得步步后退,而后退的方向,赫然正是卫浪云站立着恭候大驾的窗前! 在剧烈的拼搏中,太叔上君忍不住羞怒惊恐交集的大骂:“不要脸的贼种……你们竟想以众凌寡,以多吃少?” 古独航死命狠攻,招式快又且狠,他冷厉的道:“这是抄袭贵铁血会的不二法门!” 一时又被逼退两步,太叔上君狂吼:“畜生!” 这边—— 卫浪云正以闲暇的心情瞧着太叔上君那种气急败坏之状,目梢子却蓦的触及荒田那个方向人影闪动,他立即侧首望去,赫!正在与田寿长狠拼的齐刚竟已突然一个腾旋掉头飞掠而去! 田寿长身形倏转,紧跟而上,一边大吼:“哪里走!” 很快的,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追一奔,立即便消失在荒田中了! 目睹声威震天的“邪翼”齐刚突然采取了三十六计的最“上”一着——逃之夭夭,卫浪云也不禁颇觉惊奇的呆一呆,他用力摇头,喃喃的自言自语:“天,齐刚这么尊显的武林身份,竟然也在此等最是应该留名留声的紧要关头,抽腿开溜?” 叹了口气,他立即大声道:“姓太叔的,你还打个什么劲啊,你的后台靠山齐刚业已弃你不顾,溜之大吉啦!” 挥汗苦撑着,太叔上君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 卫浪云正想再说什么,却突的听到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向了里面的房门口,他马上警戒的注视房门,同时单锤微举。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洞开,一个步履踉跄,混身血迹斑斑的人物像疯子一样冲进房中,手提的“八卦牌”凌空舞动着,卫浪云正待暴施煞手,眼见那进房之人,不由立即松了口气,收住势子,笑骂道:“混帐的东西,你慌张个什么劲?” 嗯,来人乃皮四宝也! 甫一冲进去,皮四宝便看见了竹床上的赫连雄安然无恙,他方始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窗外卫浪云的语声惊得他猛的—跳! “八卦牌”“呼”的扬起,皮四宝霍然面向窗口,等他发现了是卫浪云,不禁精神立懈,哑着嗓门干叫:“我的乖乖,原来是少主你呀,可吓得我心都跳出腔子啦!” 卫浪云笑道:“你瞎紧张什么?看你失魂落魄,莽莽撞撞的熊样,就好像谁正在抢你老婆似的!” 皮四宝大大喘了几下,呛咳道:“这比抢了我的老婆还更来得叫我心慌,少主,我记挂着飘把子在这里没人护卫,吃了对方的亏呢!” 第81章 笑笑,卫浪云道:“妈的,若等你现在才来守护,怕是早就迟啦!” 皮四宝愕然道:“怎么说?这里业已出过漏子?” 床上,赫连雄有气无力的:“你自己朝地下看吧?” 现在,皮四宝才真正看清了房中地下的情景,那些狼籍的,可怜的尸体,有头的,无头的,面目稀烂的,血肉模糊的,以及溅洒在四处的猩红的鲜血,乳白的脑浆,加上点点有如刀砧上撒下来的细碎肉屑……蓦然,他大大的震动了一下,发着哭调尖嚎:“盛名扬——天爷啊,陶辉,哦,哦……他们全死啦?” 卫浪云料到会有这个情形出现,他戚然道:“陶辉没死。” 嘴唇变成青白的哆嗦着,皮四宝悲切的道:“那……盛狐狸……是不成啦?” 卫浪云低沉的道:“盛名扬业已去了些时了……”突然哇哇怪叫,顿足捶胸皮四宝厉嚎起来:“凶手呢?是谁杀了他?我要替盛名扬报仇呀……”赫连雄尽力提高了嗓门,怒叱道:“不准嚎!” 僵木的静了下来,皮四宝泪如泉涌,他扁着嘴,浑身颤抖,语声也带着那样的痉挛了! “谁?瓢……把子,是谁杀了他?” 闭上眼,赫连雄缓缓的道:“杀了盛名扬的人,早也遭了同样的报应,地下躺着的其中一个就是……他只比盛名扬多喘一口气!” 咬牙切齿的,皮四宝狠毒的道:“是哪一个?瓢把子?我……我要分他的尸!” 摇摇头,赫连雄道:“罢了……” 润润唇,卫浪云忙道:“四宝,事情刚过,大哥的情绪才堪堪平复下来,你不要又在那里张牙舞爪,乱吼乱叫的……”沉稳的,他又问:“前院的情况如何?” 皮四宝努力咽了口唾沫,暗哑的道:“我们赢了……”卫浪云颔着道:“很好,你不妨讲仔细点。” 又是悲痛,又是激动,又是疲劳,又是沉重的叹了口气,这位“蝎子”组织中的“人蝎旗”大把头低声道:“他们扑进前院的人总共有五六十个,由其中的十余名‘铁血会’的‘铁令手’率领着,一上来就相当凶猛,我们可战之兵不足三十,还得分成两拨,我便带着这支疲惫的弟兄和他们在前院展开了火并,当时形势上可真叫不利,但我横了心暗里想,管他妈的,大伙全豁出去干,看谁才叫狠吧……”卫浪云轻轻的问:“我们的损失一定也不小了?” 苦凄凄的一笑,皮四宝道:“不足三十名的弟兄业已全倒了,只有两个还剩了口气,其余的,都死净了……”竹床上,赫连雄仍然闭着眼,但是,身体却猛的抽搐了一下! 不禁也吸了口气,卫浪云又问:“他们呢?那些天杀的‘铁血会’畜牲?” 皮四宝气恨恨的道:“‘铁血会’那批鸟操的也没占着便宜,他们照样尸横了满地,除了逃掉三五个小角色之外,倒地的那些凡是在喘气的我也通通给他们加上一牌,砸了他们,一个满堂红!” 摇摇头,卫浪云道:“这样做未免太绝了点,四宝,虽是敌人,只要他已经丧失了抗拒力,就不该再杀害他们了……”愤怒的瞪大了一双斜眼,皮四宝的两边太阳穴也在“突”“突”跳动,他挫着满口金牙,激动的道:“少主,你不能怪我太狠,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不知道,他们比我做得更要惨无人道!” 皱着眉头的卫浪云道:“怎么说?” 皮四宝痛恨又伤心的道:“在双方的接刃进行中,他们更不留活口,只要我们的弟兄有—个倒下去,不论死伤,他们那些狗操的野种便一拥而上,乱刀相加,连叫都不叫我们弟兄叫,我亲眼看着弟兄们血肉横飞,头断肢离,在地下翻滚扑腾……那种凄惨法简直不忍卒睹……但我又分不开身去救,只好将—口冤气出在和我拼杀的对方身上……少主,等下你去看看吧,战死的那些弟兄,有几个还是完整无缺,留了全尸的?” 一时默然无语,卫浪云只觉得胸口翻涌,有股想呕的冲动……皮四宝又沉沉的道:“为什么这—次我们的人才有两个活着,就是这个道理了,他们业已狠得不带—点人味,少主,我又怎和他们讲人道?” 卫浪云用力吞了口唾液,强笑道:“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易大把头在前面疗伤,可曾受到骚扰一一或是什么伤害?” 摇摇头,皮四宝道:“没有,易头儿未曾遭到侵犯,更真切点说,他还是昏昏沉沉的,甚且不大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卫浪云道:“你呢?又伤了吧?” 皮四宝看看自家身体,道:“还好,几处皮肉之伤,没什么大碍,也不觉得太痛……”侧首看了看古独航与太叔上君之战,卫浪云却察觉他们更向自己这边接近了,当然,古独航有心移近,太叔上君却是身不由主呢……”皮四宝忙问:“少主,外头还有人在干?” 笑笑,卫浪云道:“是的,古总掌旗与太叔上君!” 怒骂—声,皮四宝拾起“八卦牌”,歪歪斜斜的往窗前走,—边恨得脸全胀成了紫色:“他妈拉个巴子—一太叔上君这老黑驴.‘皇鼎堡’的头号走狗,少主,我去帮着总掌旗拾掇他!” 卫浪云摇手道:“不用,这件事由我来,你歇着吧,四宝你自己没看看你那副熊样,也已连站全站不稳了!” 皮四宝倔强的道:“我还能挺挺,少主……”一瞪眼,卫浪云道:“少罗嗦!” 于是,皮四宝只好悻悻的站着不敢动了,卫浪云吁了口气,暗中挪动了一下仍然插着一柄短剑于肉里的那条腿,不禁扯痛得连心脏全颤了颤,他咬咬牙,竭力笑道:“对了,四宝,院那些个领头攻袭的‘铁血会’‘铁令手’们,可是全部死绝了?” 一扬头,皮四宝傲然道:“回少主,那些什么鸟操的‘铁令手’就没—个逃掉的,通通死定啦,而我一个人便砸前翻了他们七个!” 喝声彩,卫浪云道:“要得!” 舐舐唇,他又道:“这一下,‘铁血会’可以说彻底的冰消瓦解,垮台垮到底了,‘皇鼎堡’只怕也更没苗头啦!” 皮四宝却颇为伤感的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少主,我们‘蝎子’也是元气大伤,精气损失大半,搞得一塌糊涂了……”严肃的,卫浪云道:“假以时日,‘蝎子’仍可振兴恢复鼎盛之貌,为‘蝎子’仍有基业在,组合在,只要有根扎在那里,自可期欣欣向荣,这和他们不可相提并论,如今他还剩什么?除了‘铁血会’还空有一个老窝,‘皇鼎堡’甚至连个窝也没有,窝也没有了,他们又如何与‘蝎子’比较呢?” 呐呐的,皮四宝红着脸道:“是……少主说得也有道理……不错,只要还有条根,便有着繁盛绵绵的日子……”微微颔首,卫浪云又转头去看古独航与太叔上君的争斗,而这一看,他不由笑了,现在,他们两人的拼搏位置业已来到卫浪云的旁边。 惦了惦手中的一柄银锤,卫浪云回头向皮四宝道:“你守着大哥,前院,动静也留点神,我这就去侍候我们的太叔上君祖师爷了……”连连点头,皮四宝道:“少主放心,我在这里守着,前院,我也挑了几个轻伤手下的照拂警戒着了,少主,你下辣手对付对付那厮吧!” 卫浪云不再多说,缓步走向了那两个人的力搏之处,他闲闲的朝旁一站,笑道:“太叔上君,你是要怎么个死法,你自己挑拣吧!” 汗出如浆,精疲力竭中,太叔上君疯狗一样破口大骂:“小兔崽子……小杂种,你……你要说你奶奶……大话……老子不吃你这一套……你不要脸就上来……看看老子……含不含糊!” 卫浪云呲呲牙,道:“古总掌旗,我就下手啦?” 豁然大笑,古独航也有些喘的叫:“他既不含糊了,少主,我们还客气什么?” 柳残阳>>《雷之魄》 第十五章天若有情天亦老 混浊的汗水早就浸透了太叔上君的几重衣衫,他的两支鼻孔急速翕动着,一边拼命想突围,边破口大骂:“老子……豁了去了……你们有种的……就他妈下手好了……老子宁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皱……他妈的眉头!” 这时,卫浪云哈哈大笑道:“光叫你皱眉头是便宜了你老狗,今天卫大少说不得要好生抖搂抖搂你,叫你尝尝为虎作伥的滋味!” 暴叱突起,古独航贴地扑进,蟒皮鞭打着唿哨卷缠扫舞,有如遍地的蛇影在窜击,太叔上君运笔力挡,而卫浪云的银锤已“哗”声猝响,锤头疾飞而来! 早已弄得头晕眼花,气喘如牛的太叔上君,骤觉强风袭面,慌忙中竖笔猛磕,笔锤相触,“当……”的一记震天响,固然太叔上君已将卫浪云射来的锤头荡开,但自家也被反弹之力往后—晃,刹那间,古独航已暴挥九十鞭,狂也似自九十七个不同的方向卷来!于是—一一手忙脚乱的太叔上君也就豁了命的遮挡着,但他的双笔虽快,却比不上古独航这一阵子的锐势,眨眼间,这位“铁血会”的大当家便挨上了三鞭,痛得如火烧屁股似的“嗷”“嗷”蹦跳,早已蓄势以待的卫浪云更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他右臂猛挥,“哗”的暴响,锤头带着绞链闪电般射去,又准又狠的一下子砸在太叔上君的腰眼上,只听得一声杀猪似的干嚎,太叔上君若半座铁塔的身体便—个跄踉踣倒于地! “哎呀!” 狂吼着,太叔上君仆倒的瞬息仍然意图挣扎,他双笔狠狠拄地,借一声吼叫,正待跃起,古独航的蟒皮长鞭业已卷上他的脖头,用力一抽,又将这位“鬼剃头”扯了个溜地滚! 第82章 这一下,太叔上君可是再也狠不起来了,四仰八叉的仰卧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吐着气,一双粗重的“判官笔”也抛出了老远,那模样,就有如一头累瘫了的牡牛:“劈啦”一声脆响,古独航的鞭梢在半空抖了一下,飞快盘旋着收了回去,他踏前两步,微喘着:“姓太叔的,你没有威风可使了!” 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不酸,没一处不痛,尤其是腰眼的部位,简直就痛得连那左边的肌肉全扯碎了,太叔上君用力瞪着一双牛眼,强忍胸膈间的翻腾血气,咬牙切齿的沙着嗓音咆哮:“以众……凌寡……算什么……英雄好汉!” 凑近过来,卫浪云笑道:“那是跟你们学的,我的太叔祖师爷,你也不用在这里硬撑清高,开窑子的别瞧不起当婊子的,你还能说你是另外一个调调?” 骨骼却像被拆散了,太叔上君喘着粗气叫:“你休要……得意……小兔崽子……你们暗算得了我……却无法将我……的伙计们全部暗算了……会有人找你们……讨债的!” 卫浪云冷兮兮的一笑,道:“太叔上君,你就等着你的那批狐群狗党向我们讨债吧,只不过,我怀疑你的伙计们还剩多少?” 古独航插口道:“少主,先废了这头老狗再说,他及他的‘铁血会’是‘皇鼎堡’手下的头号爪牙,决对轻饶不得!” 太叔上君口沫横飞的吼:“古独航你休要在那里不可一世……眼前论胜负还早了点!” 冷厉的,古独航道:“早与晚对你来说全无分别,太叔上君,这一场武林纷急,你扮演的角色就到此为止了!” 卫浪云也笑吟吟的道:“更进一步说,太叔老先生,你这一辈子在江湖上所扮演的角色,也同样到此为止了,戏终啦……”“咯噔”一咬牙,太叔上君恶狠狠的道:“杀剐凭便……你们以为能唬住老子……你们这是做梦!姓太叔的别的没有……就有一身硬骨头!” “呸”了一声,古独航痛恨的道:“太叔上君,你用不着充能了,你看我没有法子将你这一身狗骨头先拆散?你及你的那群爪牙,双手染满‘蝎子’弟兄们的血,身上背负着无数‘蝎子’弟兄的冤魂,你们用血来洗我们心,我们就也要用血来索你们的命!” 太叔上君一昂头,瞑目大叫:“老子不含糊!” 一侧,卫浪云不愠不火的道:“总掌旗,你先别激动,你越激动,姓太叔的也觉得他能气着你,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收拾他,他不含糊,咱们还含糊个鸟!” 太叔上君眼里似能喷出火焰般咆哮:“卫浪云,你这个小畜牲,奸妄小人……”哧哧一笑,卫浪云回头朝窗里叫:“皮四宝呀,你过来一下……”很快的,皮四宝的脑袋从窗口伸了出来,卫浪云道:“前面院里,我们一共还有几多弟兄?” 皮四宝算了算,道:“约摸二十个左右吧,还有三五位恐怕如今业已断气啦……”卫浪云道:“能动的有几个?” 皮四宝道:“还有十余名。” 抿抿唇,卫浪云道:“调四个人过来,要能动得了的。” 不多问,皮四宝掉头去了,片刻后,四名血污满身,神色疲倦的“蝎子”弟兄已经到来,卫浪云瞧着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代着处痛,关怀的问:“能挺得住么,哥们?” 四人中一名络腮胡子躬身道:“少主放心,小的们还能再和那些王八羔子拼—场!” 点点头,卫浪云道:“好!不过眼前的差事没这样严重,更进一步说,非但不严重,尚是轻松有趣的乐子呢……”络腮胡子迷惘的道:“轻松有趣的乐子?” 卫浪云道:“不错,稍待一会你们就知道。” 地下,躺着太叔上君沉不住气了,他大惊道:“卫浪云,土可杀不可辱……你他妈,要就干脆地给老子一刀……若是你要羞辱老子……看老子不操翻你祖宗八代!” 卫浪云大笑道:“如果你过完了瘾还能骂得出口,太叔上君,卫大少就任你骂!” 这时,络腮胡子小心的问:“敢问少主,可是要小的们侍候太叔上君这老王八蛋?” 卫浪云颔首道:“—点不错。” 顿时磨拳擦掌,精神抖擞,络腮胡子兴奋的道:“少主,你老吩咐吧,要怎生收拾这天杀的?开膛破肚,拔毛剥皮,剜眼剐心!任是那—样?” 卫浪云闷闷的道:“慢慢来,兄弟,慢慢来,咱们别心焦,—样一样给他享受!” 说着,卫浪云又招手叫过古独航,向古独航咬了片刻耳朵,古独航立即转身,手中蟒皮长鞭暴飞“啪”的—记,业已又准又快的点住了太叔上君的“软麻穴”! 怪叫一声,太叔上君吼:“好杂种……竟然制住老子穴道!” 搓搓手,卫浪云道:“制住你的穴道算什么?太叔祖师,下面跟着来的还有比制住你的穴道更叫你高兴的事儿呢!” 一扬头,他又道:“来人哪,给我脱掉他的靴子!” 于是,四名“蝎子”大汉插好“青月刀”,如狼似虎的扑过去,三扯两拉已经把不能坳弹,形同瘫痪了的太叔上君一双黑缎高统长靴扯了下来! 瞧了瞧那双宽有两拳,长几近尺的硕大靴子,卫浪云不禁摇头道:“妈的,这双靴子就可以当船驰了!” “请示少主,下一步要怎么办?” 卫浪云笑道:“你们四个人分成两边,—边扯住他—条尊足,一个人抓牢,另一个找了根鸡毛鸭毛什么的玩意来搔他的脚板心!” 四名大汉似乎齐齐一怔,卫浪云见状道:“别以为这种法子不够狠,等一会你们就晓得其中的味道了,我是过来人,深知这套法门的妙用!” 四名大汉立即转身去找东西,另两个人则老实不客气各自将太叔上君的一双脚紧紧抱住,使脚板心朝前! 半晌,专找东西的两个人匆匆回来,每人手中业已拿着一根鸡毛羽,在卫浪云颔首示意下,两位仁兄便有板有眼开始在太叔上君那双五指箕张的巨足足心上搔动起来。 起先,太叔上君还咬牙硬挺,慢慢的,他的面孔肌肉颤动起来,唇角也一下一下的抽搐,又过了—会,他忍不住身体扭曲,可是,因为他的穴道受制,也只是能做幅度极小的扭曲罢了,渐渐的,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嗯,嗯……哈,哈哈哈……”“嗷……嘻嘻……哈哈”本来是尽量压住的干笑,但是,慢慢就变成了大笑,甚至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这时,搔动他脚板心的两名大汉更越发迅速的将手中鸡毛指搔得有劲了。 双臂环胸,卫浪云道:“看他笑得多么愉快。” 古独航忍不住也笑道:“少主,你的法宝真不少。” 卫浪云道:“这只是开头,总掌旗,好的还在后面呢……”伸头将下巴搁在窗槛上看热闹的皮四宝呲牙笑道:“不稀奇,少主,这法子我以前也用过。” 卫浪云笑道:“别自命不凡,四宝,等下我用的就是你不曾用过的了。” 他等待着,直等到太叔上君笑得混身乱颤,声嘶力竭,那笑声都几乎变成嚎哭了,他才懒洋洋的道:“弟兄们,歇会吧。” 手执鸡毛的两个汉子立即停手,他们虽是在进行这些轻松的工作,就这一阵,却也累出了一头的汗。 刚刚喘过一口气来的太叔上君忽然哑着嗓子叫:“卫浪云……你这个天打雷劈的畜生……野种……你有本事就解开我的穴道……让我们拼个死活……如此折磨人……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卫浪云“啧”了两声,道:“你还骂得出?很好,可见你还有不少精神,太叔上君,下面的好戏即将连台上演了!” 说着,他向古独航点点头,古独航悄然自去,卫浪云又道:“现在,继续搔动他的尊足!” 两个“蝎子”弟兄奉纶旨,立即又开始行动,太叔上君又哼哼唧唧的呻吟起来,卫浪云回头道:“皮四宝,去弄碗人尿,你自己撒一泡或到茅坑去盛一碗全行!” 嘻嘻一笑,皮四宝道:“我自己来一泡吧,还是热的!” 缩回身去,一会后,皮四宝已手执茶杯一手伸出窗外,笑道:“行了,看,还冒气呢!” 卫浪云道:“你们四个人哪个去接—下?” 四人中,络腮胡子放下了太叔上君的一支脚,自告奋勇的过去将皮四宝手中那支盛尿的杯子接了过来,大约的确哪在冒气吧,络腮胡子接在手上,不禁扬起头,鼻子跟着耸动了几下。 皮四宝大笑道:“二胡子,香不香?” 络腮胡子苦笑道:“大把头,这玩意哪有香的?” “嗳”了一声,皮四宝一本正经的道:“你这就错了,没听过一首歌?‘妹唷,俺俩一头睡哪,掀开老棉被唷,乖乖,一股骚尿味碍…’,我这骚和她那骚是一个样子,有种与众不同的、撩人心跳的异味,你没体验过?二胡子?” 络腮胡子忙道:“是,经大把头这一说,果然有这么几分味道……”卫浪云几乎笑弯了腰,道:“快拿过来,别再打诨了,伙计,你就将杯子执在手,拿稳点,等太叔上君张口大笑的时候,给他一滴一滴的朝嘴里倒。” 一番话,太叔上君自也听得清楚,他不禁大大的恐惶了,是的,在江湖上闯,水里来火里去,刀山油锅全不皱眉头才叫硬骨头,可是,就不能受辱,一旦受了辱,除非能以洗雪,便一辈子也别想抬头,眼前,太叔上君知道自己就要被迫“饮尿”了,而这尿只要一饮,他大半生的威名即将完蛋;先不提以后有没有机会和力量“找”回面子来,至少,将来道上会立即传开这件事实———太叔上君,铁血会的首领喝下了“蝎子”弟兄的小便,而这件事只要一传开,他就别想混下去了,就算异日能同样的逼着卫浪云皮四宝饮他的“甘露”,他自己的颜面总也丢尽啦,况且,事实上他能否生还,大有问题,就叫他生还吧,他也清楚如今他这边的力量已大部被歼,再想重整声势对付人家,是难上加难了! 第83章 于是太叔上君突然呼嚎大叫:“慢慢……哈哈……且慢……我有……哈哈哈……话说!” 卫浪云—招手,道:“停下来!” 当四名“蝎子”弟兄停手待命的时候,卫浪云问:“有何指教,太叔祖师?” 努力喘了口气,太叔上君咬牙道:“卫浪云……杀人不过头点地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你怎可如此……侮辱我?” 卫浪云冷笑道:“太叔上君,你聚众干涧之内暗算我,又囚禁我于你的老巢之中,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替‘皇鼎堡’当爪牙,残害‘蝎子’所属,妄想将我们宰净杀光.正如古总掌旗所言,你双手染‘蝎子’弟兄的鲜血,身上背负着无数‘蝎子’弟兄的冤魂,今天,你所尝试的才只是你的罪恶报应百分之一,侮辱?这种侮辱还太轻了,你等着吧,看我怎生—丁一点的零剐了你!” 他—仰头,叱道:“动手———” 太叔上君惶急交加的大叫:“等一下!” 卫浪云冷冷的道:“你还有什么花巧?” 大大的吸了口气,太叔上君道:“要怎么样———你才可以免掉我这种羞辱?” 脸上展开一抹古怪的微笑,卫浪云慢吞吞的道:“可是,你已有了腹案?” 窗里的皮四宝叫道:“少主,管他妈拉个巴子什么玩意,先给他尝了这一泡热尿再说。” 太叔上君迫不及待的道:“卫浪云,你听我说……我答应你的条件归还你的兵器行囊,再发誓永不与你及你的盟友为敌,这样总可以了吧?” 沉吟了一下,卫浪云道:“还不够。” 呆了呆,太叔上君惊恐的叫:“还不够?卫浪云,你想清楚,这在我来说,业已丢人丢到家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跪在地下喊你爷?!” 徐徐笑了,卫浪云道:“这倒用不着,除非你还得答允另—个条件,否则,这杯热尿你是免不掉要尝试一下了!” 瞪大了一双牛眼,太叔上君惊疑的问:“另外一个什么条件?” 卫浪云平静的道:“废掉你的武功!” 尖嗥一声,太叔上君叫道:“卫浪云,这样你还不如杀了我!” 缓缓一笑,卫浪云道:“你想清楚了,如果你不答应,也丝毫影响不了我的决定:尿要照饮,刑得照受,未了,只要我愿意废掉你的武功,或者想取你的老命,也一样施行不误,到那时,你羞辱也尝了,痛苦也尝了,该怎么样仍得怎么样,岂不吃亏太大?” 蓦然狂号,太叔上君疯了似的尖吼:“你杀了我吧……你快杀了我……”摇摇头,卫浪云道:“我才不呢,太叔上君,我要慢慢的整治你,杀了你对我来说,实在是便宜得太过份了!” 静默下来,太叔上君闭上了眼,好—阵子,才麻木似的道:“好—一就依了……你吧!” 卫浪云笑笑道:“这才是俊杰,识时务!”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你这样选择乃是再明智不过的,在江湖上混,尤其混到你今天的地步也算不坏了,何不落个全身退,武功没了正好找个地方安心下来享福,再也不会有别的麻烦找上你,犯不上搞得受侮辱。又背上个臭名到最后仍得完蛋大吉,而像我这样做,实在也是宽容大量到了极点,以‘蝎子’方面的意思恐怕就不零剐了你大碎八块,这种便宜你不马上接受,岂不呆得透顶?” 浑浑噩噩的,太叔上君道:“我业已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卫浪云道:“太叔上君,首先,我的兵器及行囊加上坐骑是怎么个还我法?” 太叔上君怔了一会,沉重的道:“由我写一封信,你派人去取就行。” 卫浪云道:“如果你的手下不肯给呢?如今是‘妖驼子’卜敬之在守窝呢!” 叹了口气,太叔上君道:“他们不会不给的,信上,我会盖上我的印记——用我的肘节,肘节上有块凸疤,疤上面有突出的痕块,还有几条纹线,只要见了这个印记,卜敬之就晓得是我的心意,他—定会遵命交还你的东西……”卫浪云笑道:“这却是个好法子,连伪造也不容易。” 太叔上君暗淡的道:“天下聪明人并不全在你们这边……”卫浪云道:“不错,太叔上君,我们这边只是较多一点而已。” 他一眯眼,又道:“等放你走了以后,你赌咒决不再和我们为敌?!” 太叔上君暗哑的道:“你废了我的武功,我还拿什么与你们为敌?!” 笑了笑,卫浪云道:“我是说,你也不兴风作浪?” 太叔上君愤怒的道:“我说不就不!” 卫浪云道:“希望你这次是真心的,姓太叔的,下次我们再在这种场合上见了面,大家就不好看了!” 接着,他一挥手:“先架他进去写信!” 四名“蝎子”弟兄回应一声,吃力的将太叔上君抓起,转向前面的房屋,这里刚刚抬走,皮四宝已咕哝起来:“少主,太叔上君这杀千刀的又没有个闺女嫁你,你对他就这么开恩法?真是的……”卫浪云深沉的道:“你没往深处想,四宝。” 皮四宝不服气的道:“我怎么没往深处想?” 卫浪云叹了口气,道:“四宝,杀戮已经不少了,血也流得够了,而一个有力的敌人须要加以歼灭,但若这个敌人已失去了力量,我们就不必要非取他的性命不可,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益处,反之,不也显得我们的宽宏大度?至少,他总算还留着命—条,还有感触,还有知觉,还可以享受人生,既然这个敌人已不足为敌,便留着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悻悻的,皮四宝道:“但他是元凶罪魁一个!” 卫浪云—笑道:“是的,可是他也付出代价——帮众的死亡,基业的溃散,本身力量的丧失,四宝,这些代价全是血淋淋的够重了,够惨了,我们不能学对方,难道事事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咕哝了几声,皮四宝喃喃的道:“我,我说不过你……”笑笑,卫浪云道:“四宝,有理才不让人,你没有理,自然就难以争执了。” 这时一— 古独航自屋角那边转出,汗涔涔的道:“少主,东西找来了,可真叫难找!” 皮四宝愕然插腔:“总掌旗,看你满头大汗,专找的啥玩意呀?” 古独航举举他两手所执之物,—支小瓷罐,另一小木盒子,道:“—小罐糖浆,另半盒是蚂蚁!” 转瞧卫浪云,古独航笑道:“这两样玩意可麻烦了,糖浆还比较容易,蚂蚁就难了,屋角柜底,院落田郊,搞了老半天才捉住这一点还亏我这一双夜眼,换个人怕连一支也捉不到呢……”拱拱手,卫浪云道:“多亏你了,总掌旗,用不上啦!” 怔了怔,古独航道:“用不上了?为什么?” 皮四宝奇怪的问:“什么用不上了?这两样玩意是要做啥用的?” 卫浪云解释道:“本来我已想好了整治太叔上君的过程,第一步搔他的脚心,使他笑得声嘶力竭,然后灌他的尿,第二步,接着剥光他的衣服,将糖浆抹到身上,再把蚂蚁往下一倒,蚂蚁吃糖,顺便啃啮他的肉,那种滋味,痛不死,却难受到了骨子里,听过一句话:万蚁钻心?就是这个享受了;第三步,我吊他起来,却只吊他的两支大拇指头,还叫他的脚是刚好沾地,于是我们就开始推他晃秋千,那么—晃,啊哈,他就会连眼泪也晃出来啦,我们晃他一阵,再倒吊他过来,这一次专吊他的两支大脚趾头,却不晃他了找点猪油抹在他身上,再抓几条饿狗来,饿狗嗅有猪油味,自会扑上去咬,这一咬,就连油带人肉—起上了口,太叔上君更好受啦……”伸伸舌头,皮四宝道:“好家伙,少主,你的鬼名堂还真不少,比我能想出来的更多,光听着,业已叫人心里发麻啦……”古独航问道:“但是,为什么又不用了?” 卫浪云笑道:“因为太叔上君已经服贴了,总掌旗。” 接着,他便将方才如何对付太叔上君的经过述说了一遍,古独航闻言之后颔首道:“这样是最好不过,少主。” 皮四宝忙道:“总掌旗你也赞同少主的做法?” 古独航正色道:“当然,为什么反对?” 皮四宝呐呐的道:“我以为太便宜了这厮……”哼了哼,古独航道:“所以惩罚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他的性命不可,有很多方法叫他痛苦,少主所使的就是这些方法中的一个,太叔上君将要以他终生的岁月来懊悔他此次的错误行为了……”皮四宝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他会窝囊一辈子……”古独航冷冷的笑道:“等你能将什么事全看透澈了,皮四宝,你就算真正长大了。” 脸皮一热,皮四宝讪讪的道:“这个……呃,其实,总掌旗,我也蛮精明的……仅仅比你老人家差上那一点点而已……”古独航笑骂道:“泼皮!” 卫浪云低声道:“总掌旗,还烦你至前屋替太叔上君解开穴道,他要写封信给他老窝里的手下,嘱他们交还我的兵器行囊及马匹……”点点头,古独航道:“好,我这就去。” 当古独航离开后,皮四宝低声道:“少主,村那边‘花子帮’与‘皇鼎堡’遗孽们的拼战,你看情形如何?要不要我们这边去人援助?”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用我们来帮忙,‘花子帮’的弟兄们包管能打赢‘皇鼎堡’那些野种,他们这边一失利,那边也就一定撑不住!” 皮四宝道:“还希望田二爷不要追齐刚那老王八追出毛病来才好!” 第84章 卫浪云笑道:“你放心,我二叔不是白痴,他老人家业已精得出油了,岂会上齐刚的当?如今齐刚只怕逃命还来不及呢……”翻翻眼珠,皮四宝忽然感慨万千:“唉,这种血染的日子,委实也有些叫人过腻味了……不是咱们追人,便是叫人追咱们……”耸耸肩,卫浪云道:“比较一下,还是咱们追人来得强;不过,如果我大叔所率的大军尚不及时赶到,以后的鏖战,恐怕就被人追的成分大了,到了那时,你小子再感慨也不迟!” 皮四宝喃喃的道:“妈拉个巴子,想想也有点发毛哩……”卫浪云岔开话题道:“陶辉你可已替他先行推拿过了?” 皮四宝颔首道:“方才曾替他推揉捏拿了一番,虽尚未醒,气已顺畅得多,脸上也有点血色了,可真叫险!” 卫浪云正待回答,远处的暗影中,一个人业已有如巨鸟般飞掠而来! 皮四宝立即大喝:“什么人?” 卫浪云目光凝聚,摆手道:“是田二叔!” 对话间来人已凌空落下,果然正是方才去追杀齐刚的“百窍心君”田寿长来了! 趋前两步,卫浪云忙问:“你老没事吧,二叔?” 摇摇头,田寿长道:“没有,吃他窜到村南那边的一片密林里,林后便是起伏崎岖的岗脊地带,这一人去,就不好找啦……”卫浪云叹道:“所以一个人被逼急了任什么颜面也可以不要,就说齐刚吧,他身为天下武林四位霸主之—,却也在情况不利之下丢弃他的同路人而逃之夭夭,连丝毫尊严也不顾了,—个名声这么隆的武林人物是不应该这样的……”“喔”了—声,田寿长道:“小子,假如你以为每个武林中人都似你二叔我这般骨气,你就错啦,似齐刚这种人,只是因势造就的狗熊,他懂得屁的尊严!” 笑笑,卫浪云道:“二叔去过村后坡地那边了?” 田寿长点头道:“追丢了齐刚,我就转过去了,那边也恰好打完,真是上天保佑,还算没有吃什么大亏!” 卫浪云关怀的道:“情形如何?” 田寿长低沉的道:“‘皇鼎堡’这一下可是垮得差不离了,山坡那边的一场战,整个‘皇鼎堡’的残余可以说全投了进去,但去只有两个硬把子与几十个小角色逃掉,以外的,包括‘灰衣令’的余孽,全部横在当地!” 一拍手,卫浪云喝彩道:“干得好,二叔,详细情形怎么样?” 舐舐唇,田寿长道:“‘皇鼎堡’方面的‘首堡殿’殿主‘响铃刀’黄九以及他的手下人全栽在‘花子帮’手里,‘黄包袱’长老‘三连剑手’中的施文也丧了命;‘雕花笛子’公冶羊和‘黑龙’俞戎这小子的确狠,他和‘仙人杖’金泗拼了几百招后,竟给了金泗—指,好在伤得不重没啥大碍.幸而童氏兄弟及时赶到,才免了金泗的大难,等舒沧过去准备将俞戍围而杀之之际,这杂种业已逃之大吉了…‘灰衣令’的当家‘铁胆无畏’冉秀堂被‘青龙冠’杨宗的最后绝活‘毒龙飞冠’击伤遭擒,他属下幸存的—堂一舵两个硬把子,全叫晏青—个人给摆平了,‘皇鼎堡’与‘灰衣令’及小部分‘铁血会’的喽罗们也被宰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估计约有遗骸近四百具,咱们这边‘花子帮’四弟子伤亡有近百人,‘三十锦貂’已战死了十三人,他们如今三十个弟兄只剩十余名了,老实说,这件事使我非常难过……”卫浪云低沉道:“但至少‘皇鼎堡’与‘灰衣令’算是垮定了!” 点点头,田寿长道:“不错,他们拥有千人以上的声势,如今业已烟消去散,连残余也聚不拢了,可是,这接连三场的血战,也给了我们惨痛的教训,教我们以后切切不能轻敌,在任何情况之下全须加意小心,由这三场血战.亦可显示出敌方的剽悍、疯狂、与嚣张;浪云,你知道了,不怕死的并非只有我们,对方也颇有那么股子前仆后继的干劲,这还仅是开头,以后艰险还多……”卫浪云小声道:“二叔,‘花子帮’这次的损失如此惨重,颇叫侄儿心里不安,等下见了舒大伯还得好生安慰一番……”叹口气,田寿长道:“这倒用不着了,花子头与我情交莫逆,亲同手足,我的事就是他的了,他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们是自来不分彼此的,我当然也极为他弟子损失之重而歉疚,他亦明白的,而他只要明白也就够了,无庸宣诸于口,浪云,朋友交深了,两颗心就连紧啦……”卫浪云道:“舒大伯本身没有事吧?” 摇摇头,田寿长道:“他连汗毛也没有拔掉一根,你该知道,这老花子头的本事强得很呢……”怪眼一闪,他又问:“你这边的情形呢?” 苦笑着,卫浪云道:“不大见强。” 田寿长沉缓的道:“也看得出来,你说说看。” 卫浪云低声道:“‘铁血会’是一败涂地,冰消瓦解了,来偷袭的人上至太叔上君,下至小角色,只逃掉了三两个人,其余的全死绝了,连太叔上君也遭了生擒!” 哼了哼,田寿长道:“‘蝎子’的损失呢?” 卫浪云苦涩的道:“‘铜头’陶辉重伤晕迷,‘金狐’盛名扬战死,一干弟兄也死了三十多,如今剩下二十来个人,不是重伤就是轻伤没一个完整的了……”转过头,田寿长问窗子里的皮四宝:“你家头子没事吧?” 皮四宝忙道:“托二大爷福,当家的好得很!” 霎霎眼,田寿长道:“你呢?” 皮四宝挺一挺脸,道:“只是几处皮肉之伤,倒是日间挨的几下子反而够受!” 田寿长道:“等下我再为你看看。” 皮四宝感激的道:“多谢二大爷了!” 想起了什么似的,田寿长望着卫浪云道:“小子,你不是说你的‘比日大双锤’法非到必要不肯施展么?怎的先前你就用出来了?” 卫浪云笑道:“先前情势紧急,不用这锤法挡不住齐刚,我在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冒着吃亏他将来思出对策的危险狠上一遭了!” 田寿长道:“放心,齐刚没那么聪明!” 卫浪云道:“但我还是非常小心,方才若不是逼得我没有法子,我仍不屑于向齐刚施展呢……”“嗤”了一声,田寿长道:“你不用那么谨慎过了份,武术就是用来防身制敌的,老是像藏宝似的不肯露,岂能发挥了它的功用?” 卫浪云低声道:“是大叔特别交待要小心……”眉梢子一扬,田寿长怒道:“展老儿懂个屁?如果他懂事早也该来了!” 一看自己这位二叔又冒了火,卫浪云赶忙岔开话题:“二叔,舒大伯他们如今正干什么?” 手捂胸口,田寿长沉声道:“正在收拾残局呀,还会干什么?我这今夜—阵折腾,倒真有些吃不住劲了,唉,老啦……”皮四宝拍马屁道:“二大爷说哪里话来,二大爷正当英壮之年,怎么就说老啦?身子轻,是折腾狠了,还亏是二大爷你,换个人.就算他是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只怕也撑不到二大爷你老的这个时候早躺下个鸟了!” 心里可十分受用,田寿长手捻唇上的胡须连连点头,“嗯”“嗯”不停。 卫浪云想笑又不敢笑,他道:“二叔房里坐坐吧?” —瞪眼,田寿长道:“那还有功夫坐?太叔上君那老王八呢?” 于是卫浪云赶忙把他方才将太叔上君的处置述说了一遍,田寿长皱皱眉谨慎的道:“这老小子不会耍花枪吧?” 卫浪云道:“不会!” 田寿长笑笑,道:“何以见得?” 凑近一点,卫浪云道:“他人在我们手里,武功又废了,还什么花枪可耍?再说,派去取回侄儿兵器行囊及马匹的人必为我方高手,凭他‘铁血会’如今留守在窝里的一干残兵败将也奈何不得——如果他们胆敢翻脸的话!” 吞了口唾沫,田寿长道:“你的意思,是派谁去取你几样玩意!” 卫浪云忙道:“听凭二叔裁示。” 点点头,田寿长道:“就叫‘花子帮’的‘红包袱’‘青龙冠’杨宗与‘怪魔翁’段凡两个去吧,他两个经验老到,功力深厚,比较可靠些。” 卫浪云笑道:“二叔说的这两位,正乃侄儿心中属意之人。” 田寿长哼了哼,道:“你若有为叔我的这么个精明法,小子,你早就上天喽!” 窗里,皮四宝乘势又拍—记:“少主的才智嘛,可谓—时无双,但若比起二大爷来,可是差了那么把火,这好有一比,二大爷是诸葛亮,少主是周瑜……”田寿长喜欢人家将他比做诸葛孔明,闻言之下,笑呵呵的道:“四宝,你的比喻十分恰当,嗯,十分恰当……”卫浪云恨得牙痒痒的道:“皮四宝,你可真懂得这—套吹拍之术呢。” 两眼—瞪,田寿长斥责道:“你干什么指责人家?就为了人家没捧你么?” 卫浪云赶忙陪笑:“不,不,二叔,我只是玩笑罢了,真的,玩笑罢了。” 翻身入窗,田寿长又回头向卫浪云吩咐道:“为叔的先替你赫连大哥诊视—下,看看他的伤处有没有变化,再为皮四宝敷敷药,你的腿伤,等会再找一净室替你医治,插在肉里的那短剑千万别先拔出来以免失血,如今你且去古独航那里,瞧瞧太叔上君那厮信写好了没有,然后回来告诉我,我再和舒老花子商议—下派他的人去取东西!” 点点头,卫浪云转身绕至前院,他跳过遍地狼藉的尸体.在几名负责守护的“蝎子”弟兄躬身致礼下问明了古独航等人的所在后,匆匆进右边的侧室,室中,一灯如豆,太叔上君正好满头大汗的掷笔捋袖,就沾着砚中墨汁,将自己的肘节部分权充印鉴,盖在信尾的落款处,只这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又喘息起来。 第85章 站在他身后的四个“蝎子”大汉,立即扶住了他,桌边,古独航拿起信笺,双手交呈卫浪云,卫浪云笑道:“总掌旗,你过目就行了,看看信里的意思是不是那么回事,另外,再注意一下其中有无花巧?” 古独航仔细看了看信里内容,颔首道:“写得很中肯,颇有诚意,看样子,不像有什么诡计!” 卫浪云道:“最好是这样,否则,我们纵有不便,太叔上君恐怕就更不便了,是不是?太叔上君?” 牛眼怒瞪,太叔上君气咻咻的道:“卫浪云,你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姓太叔的今天是虎落平阳,平时,你看我吃你这口气!” 拱拱手,卫浪云道:“笑戏而已,别见怪。” 端详这位半座山似的“铁血会”首领,不禁感喟的道:“太叔上君,下面我就要一—呃,实行第二步计划了。” 忍不住混身一抽搐,太叔上君面色惨变,他满是油汗灰土的脸膛上似是蒙上了一层有形无质的灰黑,微微颤抖着,他道:“没有……再商榷的……余地了么?” 卫浪云也有些难受的道:“怕是没有了……太叔上君,你该十分明白,这个惩治,在你对我们的暴虐行为上来说,业已格外从宽了!”用了—种上乘内家气功----“无形拈”封死了太叔上君的穴道,也就等于破散了对方的护身真气,叫太叔上君这一辈子也施展不得技击之术了,在卫浪云来说,他这暗里所用的手法与其说是残酷,还毋宁说是慈悲,至少,他已免掉了太叔上君在明知其结果而又得目注自己功力尽失的情形下受着痛苦与悲愤的啮嚼……好半晌—一太叔上君总算透出了一口气,他面孔干黄,冷汗涔涔,双眼也灰黯无神,连脸上皱褶也突然变得那么深密了……就这片刻,他又宛如衰老了二十年! 卫浪云歉然道:“很对不起。” 太叔上君想动弹—下,但是,他肩膀及两臂部被身后四名“蝎子”大汉牢牢抓着,叹了口气,他语音沙哑的道:“你们还紧张什么呢?我如今功力尽失。业已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叟……毫无两样了……”使了个眼色,卫浪云道:“放开他。” 于是,四名大汉立即松手退后,太叔上君坐着的身体大大晃了晃,他急忙用力攀住桌沿,鬓角抽搐着道:“你—一—做得好!” 卫浪云吞了口唾沫,道:“势非得已,太叔上君,希望今后能急流勇退安享余年,不要再在纷攘混乱的江湖道上浮沉了……”太叔上君沉沉的道:“你放心……不用你说,我也非跳出这个圈不可……我今后再凭什么和人家……争雄逞霸呢?” 卫浪云温和的道:“我们会送你回家,太叔上君,并希望你贯彻你的诺言,今后不要与我们为敌了—一—这其中,包括你也不要唆使他人与我们为敌!” 像刚跋涉了千山万水那样疲乏,太叔上君喘息着道:“如今……我意已灰,心已冷……任什么也不会去想了……”卫浪云抱拳道:“多谢,现在你先去歇着,该起程的时候,我们会去请你。” 说着,他一扬头,四名大汉便将形似瘫痪了般的太叔上君扶起,这位“铁血会”的当家摇晃着头,四肢绵软,就像连骨头也软化了! 古独航望着太叔上君被架出门口的背影,低声道:“少主,这一来,太叔上君就再也作不得恶了,你看他,就和害了一场大勃样,连站也站不稳了……”卫浪云沉重的道:“任是谁挨了这么一下也会和他差不多,总掌旗,这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沮丧更严重!” 微微点头,古独航由衷的道:“这倒是事实……”卫浪云道:“我们也都是习武之人,自也明白这武技对一个习武之人是如何重要,因此,刚才在出手破他功力前的—刹,我委实费了好大力量才强迫自己行动……受此打击的武士,那种心里的绝望与凄苦,就是不喻也可知……”古独航正色道:“少主,情感是回事,理智又是一回事,只有—个理智不昧于情感的人,才是成大业,立霸图的材料,少主,或者你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但却也要注意确实力行不渝才是!” 笑笑,卫浪云道:“多谢总掌旗教益,但人总是人,有时候,便往往横不下那条心来,相信总掌旗也有此经验。” 古独航平静的一笑道:“有是有,不过,也不多。” 哈哈一笑,卫浪云道:“总掌旗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这一点,我是望尘莫及,甘愿认输了……”古独航亦不禁莞尔,他道:“对了,少主,何时送太叔上君去取回你的物件马匹?派谁去可也决定好了么?” 点点头,卫浪云道:“方才业已与二叔谈好了,由‘青龙寇’杨宗与‘怪魔翁’段凡两位长老陪同太叔上君前往。” “哦”了一声,古独航道:“岂不正如少主原来所中意的人选!” 卫浪云笑道:“一点不错。” 古独航又道:“何时出发?可得越快越好!” 沉吟一下,卫浪云道:“是的,不过却得问问我二叔意思,看他老人家怎生定夺呢。” 吁了口气,古独航笑道:“这样一来,少主的兵器与马匹能以取回,不啻是如虎添翼了!” 天色是灰暗的,彤云密布,风泣如号,在这里,业已有了点边漠隆荒的苍凉韵味了,再去三百里,便可抵达陕甘交界的“子午岭”,在“子午岭”近郊的“小流瀑”,便是“紫凌宫”的所在。 横在前面,是条宽有二十多丈的蜿蜒河流,由于时已入秋,河水略落,但却仍是浩浩荡荡,波湍流急,秋冷水寒,看在眼里,越发令人觉得确已到了露冷霜严的秋天季节了……一列骑队便在离着河边尚有几百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当然,他们便是田寿长、卫浪云、“花子帮”、“蝎子”等一干人了。 整个骑队,约摸只有一百多人,除了穿着各色杂衫的“花子帮”弟子看上去尚有百人之众以外,“蝎子”组织里头竟只有三个人——古独航以及两名还带着轻伤的手下,另外,就是晏青手下的“三十锦貂”了,可惜与这为数三十的好汉,如今,从头至尾,只剩下十个人,就这一场拼杀,业已将三十名亲同手足的兄弟活生生拆掉了一大半! 为首的田寿长表情是深沉又凝重的,眉宇绾结,双目阴郁,就和天空低沉的云霾一样,显然,他心头正有心事担着,而这心事,一定够他忧虑的……在等候了“勿回岛”的大队两天后,田寿长等人不得不离开“赵家集”,因为他们有必须离开的理由,他们攻击“皇鼎堡”的行动定已宣扬开去,“六顺楼”及“紫凌宫”方面爪牙遍布,当然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而他们得到消息后立即就会采取措施,这措施不外两种:一是加强防范,再则抢先制敌!傲陈ァ蹦潜咭蛭lㄓ掷胍迮惶锸俪ど杓坡叭ィ蛘呋褂械恪巴妒蠹善鳌保倨宀欢ǎ白狭韫狈矫嬖蛭薮斯寺牵呛芸赡茉谔锸俪さ热肆φ奖v驶泳抗ィ鸨劢凰担拔鸹氐骸敝髁k导噬仙形吹嚼矗枞簟白狭韫毙溆旁搅α浚诤廖匏鹕说淖罴炎纯鱿卵杆俳ぐ苤质遣谎钥捎鞯模搅四鞘保锸俪ず臀览嗽埔约八堑拿税锞鸵圆涣耍底抛吡耍裕锸俪さ热瞬坏貌蛔撸侵挥性独搿罢约壹保沟腥嗣蛔判屑#拍鼙苊狻绨ご虻牧邮疲衷冢钦前凑樟偈本龆u牟呗裕銎姹セ鳌白狭韫保庖皇郑捞锸俪づ卸希邪司攀谴蟪龆苑揭馔獾模馈白狭韫蹦潜叩脑げ猓ㄈ灰晕锸俪さ热吮苤?植患埃挠性谡獾缺b砭氲那樾蜗略僦鞫蚯康薪说牡览恚康比唬锸俪に涫侨绱送撇猓慈杂切拟玮纾道锬笞拧牙浜梗谝唬伦约旱耐贫贤蛞徊蛔肌绻苑椒堑丛霰セ鳎炊谛钍埔源谀抢镌趺窗欤康诙退闳思胰缢吓沙隽舜笈寺沓龉フ宜腔鸩4チ耍床换峥兆乓蛔白狭韫保欢ㄒ不崃粝虏簧倌苁质鼗ぃ徽狻羰氐娜耍悄芊穸愿兜昧耍故恰鎏齑蟮奈侍猓俊技按舜Γ锸俪し堑嵝牡醯ǎ钦抛炀透恍木字淦鹚陌菪终孤某纠戳耍罢约壹笨嗟攘肆饺蘸螅说然嘏闪擞啊拔鸹氐骸贝缶氖炱镏械娜ν猓坏患拔鸹氐骸钡挠白樱土硗馄卟μ铰硪裁挥邢16玻锸俪ご掖衣识永肟绰盍艘宦防础? 在队伍离开“赵家集”的时候,“蝎子”方面重伤的人如赫连雄、陶辉、皮四宝以及其余仅存的二十来名弟兄,除了由古独航挑出两个伤最轻,体最健的角色以便使唤外,其他的人完全护送回“蝎子庄”疗治,就连皮四宝也被强迫送回,因为他筋骨伤重,并非短时可愈,虽然皮四宝闹了—阵,但也只好乖乖回去,“花子帮”方面,除了战死的弟子有八十名左右外,伤的也有五六十人,这些人,全随同“蝎子”的伤患—起先回“蝎子庄”休养,“花子帮”中受了伤的“红包袱”长老“魂使”夏贵以及受重伤擒的“灰衣会”首领冉秀堂,亦—并随同前去,这些伤患.由舒沧派了二十名弟子护送,又加派了“黄包袱”长老中的“三连剑土”遗下的二人雷半樵、贾焕随往照拂,此外,为了接应可能返来的七批探马及“勿回岛”大队,他又留下三名较为机警干练的“中头儿”级弟子附录伏“赵家集”内。以使随时领到达的人马前来会合,经过这些分派,他们这批队伍,实力方面也就更显得薄弱了。 除了这些,“青龙冠”杨宗已偕“怪魔翁”段凡二人扶同太叔上君前往“铁血会”的堂中赎取卫浪云的兵器马匹,杨宗及段凡二人已受命完成任务后兼程赶回.赶回会合的地点就在前面这条河一——“大龙河”的这边一处称为“不留亭”的小荒村里。 第86章 骑队停顿着,田寿长目光沉沉的注视右边半里处一片坡地,那里,有十来幢简陋的房舍零落散置着,显得既荒凉,又孤单,是个—点情调也没有的野村子,嗯,难怪叫“不留亭”了,谁留呢? 本来,田寿长和卫浪云是抱着无穷的希望等候“勿回岛”大队赶来的,只要大队来了,他们就可以不用这么冒险,这么辛劳,又这么长途跋涉的远兵攻坚,反而可以一边与“六顺楼”谈条件,一面以逸待劳就在中土挑个好地方准备予“紫凌宫”迎头痛击,可是,“勿回岛”的主力未至,他们就无法这样办了,休说和“六顺楼”谈条件生怕人家乘机“吃”掉他们这点薄弱力量,便是“以逸待劳”也待不成了,如果“紫凌宫”大举而来,凭他们眼前的人手,除了游斗闪击还可能占些便宜外,正式对垒根本就不是人家敌手,田寿长和卫浪云百般无奈,只有实行这条最痛苦的计划——远兵攻坚,奔驰游斗的痛苦的计划!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田寿长喃喃的道:“展老鬼,展老鬼……你可害死我们了……”他旁边的舒沧皱了皱眉,低声道:“别他娘在这里长吁短叹,涣散军心!大伙业已有些不是味了,你还闷着头叹你娘的什么鸟气?” 田寿长又“唉”了—声,道:“我越想,就越觉得展老匹夫坑人不浅!” 舒沧摇头道:“展岛主—定是遭到无法抵挡的天灾了,否则,他断不会迟缓行动的,难道他不晓得这番大举乃是关系着我们生死存亡的未来?” 恨恨的,田寿长道:“反正不管有什么理由,我全和他不甘休!” “嗤”了一声,舒沧道:“你这叫蛮不讲理!” 这时,卫浪云故意笑道:“二叔,你老也别犯愁,咱们是吉人天相,包管有赢无输,逢凶化吉,吃稳他们了!” 田寿长冒火道:“小子,你就爱敲如意算盘,如若吃了亏,怎么办?拿你的头来顶?也不看看现实情势,就喜欢做白日梦,说他娘的痴话!” 舒沧护着卫浪云道:“老猴子,人家孩子说几句吉利话,也是想讨个好彩头,你他娘的什么狗熊脾气,真正莫名其妙!” 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古独航,“仙人杖”金泗,“天地双戟”童家兄弟,以及那些神色疲倦的弟兄们,田寿长不禁烦恼的道:“好口彩?我他娘都急疯心了,就靠我们这一支疲兵,去找‘紫凌宫’的麻烦,唉,也不知我事前怎么有胆想到的?” 嘿嘿一笑,舒沧道:“这可是你一个人的骚点子,娘的,你发号施令,我们跟在你屁股后头转,如今你自己的嘴巴不大紧,若想回头老汉可不答应,丢不起这个人!老汉我就算赔上这副臭皮囊,也得豁到底!” 田寿长怒道:“莫非我就会敲退堂鼓不成?真是笑话!” 卫浪云忙道:“二位老人家先别争执,不管攻与不攻,也要等到杨长老及段长老赶回来会合以后再说,要不,我们的力量实嫌不足,加上我的家伙和坐骑不在,亦未免在功夫上打了折扣。” 哼了哼,田寿长道:“攻是一定要攻,否则,我们远巴巴的赶到这里来是干啥的?游山玩水么?娘的……”舒沧双眼一翻,道:“当然要打,老猴子,你是英雄,我们也不见得就没种!” 手搭凉棚,田寿长又望向半里外的“不留亭”,—边又嘀咕道:“晏青这兔崽子搞什么名堂?叫他去踩踩‘不留亭’的虚实,竟去了这么久?等着等着我的心火又上来了!” 眼睑—展,舒沧调侃道:“前面‘大龙河’的水深凉浸骨.你心火上来,不妨下去泡泡,包管消热祛燥,烦恼俱除!” —瞪眼,田寿长火道:“花子头,你去数你的‘数来宝’吧!” 舒沧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你也翻个跟斗跟老汉瞧瞧,看看有没有十万八千里?” 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卫浪云忙憋住气,道:“二位老人家,过几天咱们过河的时候,可是从‘大龙河’上游的石桥过去?” 田寿长沉着脸道:“也没见你这等猪头猪脑的人!从石桥上过不错,是方便与舒适了,但‘紫凌宫’的好手也就不等我们喘气便找上头来!你也不想想,上游的石桥乃渡此‘大龙河’的唯—要道,‘紫凌宫’岂会不派眼线驻旁?尤其一过此桥快马长程不出两天便抵那‘紫凌宫’,在如此重要的天险关卡上,人家怎会不加意防范?我们大模大样的纵骑过桥,你看吧,包管在我们尚未落脚之前,人家的大军便四面涌到了!” 舒沧接腔道:“那么,从哪里过呢?” 得意的一笑,田寿长道:“有这一问,还算你稍微有点脑筋.从哪里过?呵呵,这却又要看我姓田的老人家的法宝了!” 舒沧气不过的道:“你有个鸟的法宝!” 田寿长得意洋洋的道:“你听仔细了,花子头,也好长长见识,我创造了一种玩意.名叫‘波上龙’,这玩意乃是由每—块长三尺,宽两尺的木板连接起来,木板两则有环扣,可以密合,头尾装有钩套,能以各挂一只充满气的羊皮囊,河有多宽,便将这‘波上龙’接合多长,两岸用网缆扯紧,以铁桩钉地,人马通过,又稳又便利,用完了拖过来拆却,层叠装着,驮上马背就走.一点也不费事,‘波上龙’的木板是以—种‘白飘木’特制,硬且轻浮力强,不易腐烂,制成—套,可以使上好多年……”舒沧轻蔑的道:“这种小玩意简单得很,老汉也会做……”哈哈大笑,田寿长道:“天下事就在—个起头,也难在—个起头!我说出其中奥妙.你自是会做,我若不说,你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老花子头,如果我不讲我的法子,你怎么渡河,一定是叫你的小花子们泅过去了!” “呸”了一声,舒沧道:“老汉可以飞越!” 霎霎眼,田寿长道:“不错,你约莫有这个飞越的本事,你的‘红包袱’们也可能做得到,但其他的人呢?马匹呢?配备与干粮呢?也一起飞越过去?” 不禁语塞,舒沧忿然道:“老汉把这河水全吞吸光!” 一下子笑得打仰,田寿长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花子头啊,……你可真叫‘大痴’罗汉……”舒沧气得一张肥脸全涨红了,他恨恨的道:“你得意什么?他娘的雕虫小技,不值一笑,看你乐得那副德性,活脱刚咬着根驴鸟!” 一边,也笑得肚皮痛的卫浪云忽然强忍住,道:“看,晏青他们回来了!” 田寿长与舒沧急忙望了过去,可不是,沿着河边小道,正有三乘铁骑如飞驰近! 三骑为首者,果然正是“飞豹子”晏青,他后面,则是手下“三十锦貂”中的两名弟兄。 晏青勒住马,田寿长已高声问:“怎么样?那破村里没有扎眼的事物吧?” 晏青猛然勒马,坐骑“唏聿聿”人立而起,尚未落地,他已翻身离鞍,利落的往旁一站,垂手道:“回禀二爷,‘不留亭’中一切平静,尚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田寿长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晏青恭谨的道:“小的坡上坡下全查看了一遍,耽搁了点时间。” “嗯”了一声,田寿长道:“你们几个带路,走啦!” 于是,在舒沧一声叱喝之下,这列骑队便迅速往半里外的“不留亭”奔驰而去,一时间蹄声如雷,马嘶人叱,声势却也不校奔行中,古独航靠近了卫浪云开口道:“少主,有件事情,一直想请教你,这离开‘赵家集’的七八天却一直想起来又忘了,忘了又想起来……”卫浪云笑道:“什么事?” 古独航道:“‘灰衣会’的头子‘铁胆无畏’冉秀堂功力高超,但他却也栽于‘花子帮’‘红包袱’长老‘青龙冠’杨兄手中,可见杨长老的修为之佳,业已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了……”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杨宗乃是用他的看家本事‘青龙飞冠’击伤冉秀堂的,这一手颇不简单。” 古独航笑道:“我要问的,就正是这个,杨兄的‘青龙飞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竟有这等厉害法?” 不待卫浪云回答,跟在后面的“仙人杖”金泗已笑接道:“这个问题,古兄,恐怕少主还不如我知道得清楚,可愿听我向你吹嘘吹嘘?” 古独航回头笑道:“多谢金兄肯予指教。” 金泗道:“客气了,我们杨老大的所谓‘青龙冠’,事实上并无‘冠’之有,所指‘冠’,乃是说他盘在头上那股又浓又密的头发,他结成一条大辫子,高高在头上,想古兄是看到了?” 笑着,占独航道:“哦,原来如此。” 金泗又道:“杨老大在对付强敌之际,可以贯力入发,他盘在头顶的结股辫子立时飞绕,不但矫若游龙,更捷如闪电,那种快法,那般猛法,如非亲见,简直不敢令人相信,辫长五尺有余,每一施展,翻腾绞射,扫打撞弹,力道威猛无比,我曾目睹杨老大以此式—口气横相挡断十侏碗口粗的‘铁杉’,又用辫稍凌空击落三只低飞头顶的蝙蝠,端的稳、狠、准俱占全了!” 古独航佩服的道:“顶上功夫已是难练,杨兄犹能贯力入发,更是不易,这门绝学,颇堪令人咋舌奇技,确是奇技!” 卫浪云也笑道:“人曰发为‘青丝’,盘青丝于顶,是为‘冠’,而发辫飞旋,疾若龙腾,果然符合‘青龙飞冠’的名称!” 兴致勃勃的,金泗道:“有一次,我不服他的气,彼此便较量着玩.两百招内尚不分胜负,就在两百零一招上,我们扬老大突展‘青龙飞冠’的功夫,我一个不防,竟被他那发辫—家伙捣了个大马爬,胸口疼得就活脱挨了—铁锤,事后,我才知道乃是他此时所运最轻的力道,换了个人,就这一记已可将胸瞠洞穿了!” 第87章 哧哧—笑,卫浪云道:“金长老,你明知杨长老这门功夫厉害,为什么还去找钉子碰呢?”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金泗道:“老实说,我在吃亏之前,也一向自命不凡,认为杨老大那‘青龙飞冠’的功夫奈何不了我……”卫浪云道:“大家全有这个通病.在没有见过真章以前,谁也不相信别人比自己强,等吃了瘪,滋味就不好受了……”金泗笑道:“其实也不能—概而论,譬如少主你,我虽未曾与你对手,却也早就知道赢不了你啦……”连连拱手,卫浪云笑道:“过奖过奖.惭愧惭愧……”这时,前行田寿长回头叫道:“唉,你们还在乐些什么?前头到啦!” 卫浪云抬头望去,不错,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骑队业已抵达“不留亭”的山坡下了,前面,一幢破烂瓦房的靠南墙上,用白粉歪歪斜斜的涂抹着那三个字:“不留亭”。 柳残阳>>《雷之魄》 第十六章节外生枝 在“花子帮”的“红包袱”长老“仙人仗”金泗与“三十锦貂”首领“飞豹子”晏青二人的指挥下,大队人马全上了山坡各处的隐蔽地点借着地形扎下帐篷,而卫浪云便偕随田寿长、舒沧、古独航等人进入了坡下这幢最靠路头的破烂屋子里。 两名跟着古独航前来的“蝎子”手下,先行进屋找主人交涉去了,田寿长他们便在天井中等着;张目四瞧,田寿长不由摇头道:“这座房子可破旧得到家了,连个格局也没有,当初建盖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多费点心思?” 舒沧打了个哈欠,道:“穷乡僻壤,偏野草民,盖所房子能够栖身挡风雨也就够了,哪里懂得什么鸟的格局!我说老猴子,这不是叫你上洛阳城的‘九升楼’去喝酒,哪有这么些讲究法?凑合着得啦!” 移目端详着天井正面及两则的几间简陋又低矮的房子,卫浪云皱眉道:“不过,我宁可到坡上去住帐篷……”这时,两个“蝎子”立即领着房东——一个大把年纪的老头子出来,向田寿长禀明了租借条件,然后,他们由田寿长指定了各自的房间,进房前,卫浪云向古独航道:“这房主人好像经常将房子租借于人的,你看他对这一套是这么个熟稔法,开条件开得干脆利落,一点亏不吃,一人一天五钱银子,按日算,不管伙食,每天供应三壶热水,另取费三钱,正堂屋不在租借之列,无事莫进,每日每人租金以子时起算,床褥用具如有损毁照新购价赔偿;总掌旗,这老子应该去开客栈才对,包管有个好赚头……”古独航笑道:“‘不留亭’这个地方虽说荒僻,但也难免没有行脚商贾或江湖中人经过,时日一长,住在此地的人就会精于此道,晓得赁屋于客的门路了;再说,看这家的居民都像十分清苦,有捞一笔的机会,他们又怎么轻易放过?” 进房之前,古独航又回头来道:“少主,你的房间和我正是隔邻,晚上不妨过来聊,在这等地方,也够寂寞的了……”卫浪云颔首道:“我会过来,现在却想先睡一会,可真累死了。” 就这样,他们便在这“不留亭”暂时驻扎下来,田寿长他们早已决定了行动步骤,在此地的等候中,能将“勿回岛”展履尘所率领的主力人马等到自是最好,否则,便只有在杨宗和段凡二人返来后就须展开行动,他们无法在此久候,一来是恐怕行踪又被敌对方面获悉,再来,也只随时移动才能避免敌人的包围堵截,而“勿回岛”的声威与尊严加上眼前江湖上的大势所趋,都不容许他们光是躲藏游走便算了,他们仍须一边移动,一边攻敌,纵然这种言,他们如今仅有三条路走:一是攻敌,二是待敌来攻,三是逃之夭夭,逃之夭夭既不可能,待敌来攻击恐怕吃敌所陷,便只有主动袭扑对方了,但这“袭扑”之术却颇堪斟酌,即像田寿长的计划——一—闪击游斗,不做正面对垒,因为,他们眼前的力量,已不足应付这—类的争战了,可是他们知道,却依然要抢先找上敌人,假若等敌人先找到他们,那么,情势就会大大的逆转;任何一场失去主动,失去先机的杀伐,是难望有胜算把握的……日子,在每个人焦虑中,惶急中,期待中过去了,—天一天的过去了,今天业已是他们来到“不留亭”的第五天,而空中仍然像铅块似的堆着沉重的阴霾,北风仍在号哮.他们等待的人也毫无踪影。 田寿长的眉头也越发皱结得分不开了,他阴沉的脸色就如同天空的灰黑云雾,那么黯淡,又那么浓郁得难以揭解……在田寿长的房中,舒沧、卫浪云、古独航三人围在这张旧方桌的三边坐着,田寿长则独自于房里来回蹀踱,他负着手,不时咕哝着一些别人听不清楚的字句,这些天来的奔劳辛苦,、业已将他原本便瘦削干黄的面庞折磨得更加憔悴苍老了,这—双眼睛也凹陷下去好多! 舒沧轻轻用指头毫无意识的敲叩着桌面,半晌后,他转头道:“喂,老猴子,你别这么走来走去行不?妈的,已经够烦了,你却非要弄得大伙更烦?” 田寿长阴沉的道:“我看,我们这一次的举事是要砸了!” 双目中怒火一闪,他又愤然道:“如果真的砸了,展老儿要负全部责任,都是他援兵不能按期带到,我们余力不继才遭至这等结果!” 舒沧不同意的道:“老猴子,我业已说过如多遍了,展岛主是明白人,他必然知道这次大举的严重性严重到什么地步,所以他决不会有意拖延会合时间,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可抗拒的阻碍力量一一——你他妈也该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不要老是—个劲的埋怨人家,况且,时已至此,光埋怨有个鸟用?” 卫浪云也道:“二叔,你老歇歇火,舒大伯的话颇有道理,要不是有了什么意外,大叔是断断不会失约的……”猛—跺脚,田寿长吼道:“你们两个还帮着老匹夫说话,不管有任何理由,如今他的人以未到却是事实,我们业已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亦是事实,你们替他辩,辩出—百个借口来我们仍然一样被坑在这个狗操的‘不留亭’了呀!” 肥脸一板,舒沧道:“用不着在这里怨天尤人,难道像你这样拉开嗓子鸡毛子喊叫就有办法了?如今除了我们自己要马上想出法子解决问题外,任你喊烂了嘴,气疯了心,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于事情并无丝毫补益!” 长叹一声,田寿长道:“据我看,情势是不大好了,我们好比骑上了虎背,要想下来,就没有骑上来那样简单啦……”舒沧断然道:“这样吧,我马上下令回堂口,将我们的所有的留守人马全部调来,孤注—掷,干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 眼角一吊,田寿长摇头道:“你疯了,你的留守人马如果全部调来,很可能在数次火并之后更伤亡殆尽,这犹可说,你的码头里一旦空虚,万一叫其他帮会的势力乘隙而入,全盘占据,将来你就连个窝也没有了! 舒沧大声道:“如果真有人胆敢这样落井下石,将来我们不会再抢回来?” “呸”的一声,田寿长道:“与其如此,何不固守着免得找这种麻烦?况且,设若我们—场武林争战输了,你以后又凭什么去抢回来?” 双颊的腮肉一抽,舒沧笑道:“事事都这么多顾虑掣肘,我们任什么全别干了!” 田寿长坚持道:“决不可以抽调你堂口里的弟子再来,我们不能将全部的责任完全叫‘花子帮’承担,没这个道理!” 舒沧激动的道:“老汉甘愿——” 卫浪云忙道:“大伯,我二叔说得对,今天这场武林盟主的争夺之战,大伯及所属只是站在辅助的立场,主要责任是我们的,怎可舍本逐末,改成由‘花子帮’完全承当?这样做的确不合适。” 一咬牙,田寿长道:“我们再等一天,一天之后,不管他们来与不来,我们立即挥兵渡河,与‘紫凌宫’干几场再说,要不,我你不去找人家,人家迟早也会找到我你头上来,到了那时,就更对你我不利了!”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如今这个头已由我们起了,幕也被我们拉开了,不干也不成啦,光是东躲西藏的话,将来一旦传扬出去,‘勿回岛’及其盟帮不仅威望扫地,尊严荡然,也永远别想再叫同道中人敬服了……”古独航点头道:“不错,再说,就算我们四处躲藏,对方也不会放过我们,别到时候又丢了人,又吃了瘪,那才叫不上算呢……”田寿长道:“就这样决定了,再等一天,明天这个时候若尚不见人到,我们三不管,就开拔渡河!” 估量着,舒沧道:“奇怪,杨宗和段凡这两个混帐该回来了呀,我算算路程,最晚昨天就应到了,怎的至今尚未见到他们两个的影子?” 卫浪云忙道:“路途是远了点,大伯,他二位对这里的地形也不十分熟悉,或者到了“铁血会”那边可能遇上什么阻碍,发生什么枝节,这些全有可能,只要有了一点意外,时间就会耽搁了!焙吡撕撸娌椎溃骸叭绻饬礁龌煺驶乩春笏挡怀龀俜档牡览恚纯蠢虾涸趺从眉曳g唇萄邓牵? 连连摇手,卫浪云道:“大伯千万请勿动肝火,杨长老与段长老二位,俱为武林健者,又是贵帮的重要领导人物,事情轻重,他们一定分得十分清楚,若非有实际上的困难,他二位岂会怠忽使命,延误归期?” 舒沧张了张口,也没有再说什么,管自拿起旁边竹几上的—只土瓷茶壶,对着壶嘴咕嘟狠灌了一阵。 这时,古独航朝窗外看了看天色,道:“已近黄昏了……”卫浪云不自觉的摸摸肚皮,道:“唉,这几天吃的都是干粮蜡味,至多用客粗饭还算是热的,就没好生享受一顿正式的大菜,连五脏庙全也那么干涩得叫冤啦! 第88章 毖燮ぷ印锸俪さ溃骸笆裁唇诠茄劾玻构庠谀抢锕俗懦裕坑懈闪父愎挂狄巡灰琢耍氲蹦辏谖颐谴辰氖焙颍<柑旒敢沽嗡怖滩蛔藕龋龅昧窖劭闯鋈ナ恰冢瞧ざ伎焯狭思沽汗牵裟芘愀闪赋猿裕巡秽慈思涿牢叮奚霞哑妨耍乃颇阏庋磕鄯ǎ坑谐杂泻然乖诮锌啵媸侨嗽诟v胁恢!!? 卫浪云舐舐嘴唇,笑道:“二叔,那是哪个年头,如今多少也有点不—样了,人嘛,总要越过越好,不能越过越赖,是不是?” 气得—吹胡子,田寿长道:“你就是一张嘴巧,十个人也说不过你—个!” 舒沧横着眼道:“别光教训人家孩子,你他娘那张鸟嘴还不照抹上油—样?” 古独航忙笑着打岔道:“二位老人家先歇歇火,顺顺气,等—会我那两个手下就会将晚膳从坡上拿下来!听说今晚除了每人例份的干粮外,还可以分到一块卤牛肉,光是跑路来回就是三十多里!” 摸摸肚皮卫浪云笑道:“既是如此,待会得多吃点。” 田寿长摇摇头笑道:“你呀,小子,一谈到吃,你就比什么也来劲——”门外,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步履声响,但这步履声却是急促又跄踉的,就好像奔进屋来的这人正在被鬼追着一样,那般的慌张失措,又那般的惊惧惶恐,几乎就连方向也似辨不清了! 舒沧喃喃的道:“送饭来了?但怎的又这么个慌张法?” 古独航注视门口,神色微变:“不大像……”突然站起,田寿长语声急切得有点变了调:“大家注意,恐怕是有情况!” 一掠上前,卫浪云“呼”的启门,另外,一名“蝎子”弟兄正好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赶命似的奔了进来! 古独航猛然离座,低叱道:“什么事?黄才!” 那叫黄才的“蝎子”立即面孔涨红泛紫,双目惊恐的大瞪着,他一下子没站稳,险些摔跌地下,古独航一把拉住他前襟,右手反扬,兜头就是两记大耳光,恶狠狠的,他吼道:“给我站好回话,哪见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两记耳光一挨,黄才反倒是镇静下来,他猛一摇头,像是要使脑袋清醒过来,连浮肿的面颊也不敢摸一下,赶忙气急败坏的道:“回禀总掌旗,大事不好了,我们业已叫人包围啦!” 有如晴天响起一记焦雷,震得房中的每个人全是一眩,田寿长在瞬息的愣然之后,急忙先沉住气,缓和的问:“不用急,小老弟,慢慢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被人包围,是被什么人包围啦?” 抹了把汗,黄才气吁吁的道:“回二太爷的话,我们是叫‘紫凌宫’的人给包围啦,老天,密密麻麻的一片紫袍,把这‘不留亭’团团围住,就像铁桶一样了……”田寿才吸了口气,道:“真的?” 黄才哭着脸道:“二太爷,这是什么节骨眼下了?小的不要脑袋了么,岂敢哄骗你老人家?” 猛—咬牙,古独航道:“好王八蛋!” 摆摆手,田寿长平静的道:“不要气,老弟,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来了咱们就接下,大不了一场火并,没什么唬人的!” 卫浪云道:“二叔,出去看看!” 田寿长道:“当然,不出去,人家也不会就任我们躲在房里呀!” 于是,他们几个人迅速走到大门口,一踏上石阶,天老爷,眼前的景象已不由令他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在“不留亭”这十几户屋舍所散落着的小坡脊周围,全布满了身着紫袍的彪形大汉,他们距离这里约有三十丈左右远近,皆是徒步,不见一乘马匹,不论是道路、田间、坡顶,都有他们的所属把守着,这些人,便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田寿长他们就正好被围在圆圈的中央,黄才说的不错,果然阵势严密得像一具铁桶,一具能箍死人的铁桶! 紫色的头巾与紫色的长袍在寒风中飞舞飘拂,齐额勒住的金环也在闪闪烁耀,和他们手上锋利的马刀互相映炫,形成一溜溜刺眼的波动冷芒,‘紫凌宫’方面的人马大约有七八百人之多!个个杀气腾腾,威风凛凛,一付排山移海的味道,剽悍极了,也沉猛极了,叫人一看上去,就明白这乃是一群饱经阵仗,训练精良的战士,他们的形态所表露,好像在告诉别人他们素来征战的成绩是多么优良! “紫凌宫”的属下们便都那么沉静又冷酷的站在那里,每个人的面容全是僵木又硬板的,找不着一丝表情,一丝可以稍微反映内心感受的征候;七八百人站在四周,宛如七八百具雕塑的石像一样,那股子冷漠阴森的韵味,业已明确的转达了他们的深刻欢喜,他们的刀锋将会毫无迟疑的插进对方胸膛! 喃喃的,田寿长道:“真是邪门……这些杂种怎么来的?好像自天而降……”舒沧的两颊肥肉不禁抽动了一下,额上一根青筋浮突,太阳穴也在跳动,他舐舐唇,揩了揩手上冷汗:“老猴子……这—下可热闹了……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呃,我们似是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拼命挣扎,也翻不过来啦……”卫浪云苦笑道:“惨矣哉!” 咬咬牙,田寿长道:“可是,他们怎么摸来的?” 吐了一口唾沫,舒沧道:“别管他们是怎么摸来的了,事实上人家业已到了眼前,而且将我们团团包围啦,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要想个法子怎生对付他们才是;娘的,我们真叫人家当孩子耍啦!” 古独航喟了一声,道:“‘紫凌宫’的行动实在够快,够严密,我们还在谈笑风生,竟已不知不觉中陷入重围了!” 搓搓手,田寿长低声道:“各位,眼前这场仗,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对我们的不利已到了什么地步,可是事实上我们又不得不硬拼到底,唉,这真是一点不假的‘拿鸭子上架’啦,不论好歹,只有干他一遭吧!” 舒沧冒火道:“怎么个干法你总得交待清楚!是突围,是死守,是混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你不先讲好,我们怎么打这个糊涂仗?” 略一沉吟,田寿长道:“突围!” 卫浪云迅速道:“朝什么方向突围?” 田寿长断然道:“当然朝回突围,换句话说,向‘大龙河’的反方向突围!” 怔了一怔,舒沧道:“不过河啦!” 一跺脚,田寿长道:“过了河就接近‘紫凌宫’的势力范围了,我们跟着就会遭遇到更强大的压力,凭我们这点力量,打暗仗还勉强,明着来岂不自找苦吃?花子,你可真迷糊了? 舒沧怒道:“我迷糊?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一 古独航忙道:“二爷,突围固佳,但我们携带着的那些装具又怎么办?里面有些器具是你老的独创的秘密武器,万万不能落入敌手,不过一待突围开始,势必乱成一团,那时想要全部保全,又怕不易!” 田寿长立即道:“通通先毁掉!” 舒沧叫道:“先毁掉?那以后呢?以后我们用什么?” 田寿长不耐烦的道:“以后再制造呀,制造方法在我脑子里,还怕丢得了?如果给对方弄了去,仿造以事,反过来打我们,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卫浪云又问:“二叔,突围后的会合地点?” 田寿长考虑了一下,道:“就在百里外‘黑垓山’脚的山坳子里吧!” 点点头,卫浪云道:“好,那地方很合适。” 不禁叹了口气,舒沧道:“娘的,一退就是百里!” 田寿长冷冷的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天我们退后一百里,异日便能卷杀向前千里不止,如果全在此地横下来了,将来还拿什么出气去?” 回过头,古独航问身边的黄才:“黄才,坡上的弟兄们也发觉被包围了吧?” 黄才忙道:“早知道了,方才小的与李琛刚到坡上去拿饭食,才走上去,‘紫凌宫’的人马便像从地底钻出来—样乍然出现,当时坡上的金长老似是也呆住了,他急忙命小的回来禀报各位,同时又令李琛帮他向隐蔽在坡上各处的弟兄们传警,小的奔下来的时候,但见各处帐篷耸动,人影往来飞掠,但却没有一点呼闹惊叫之声,如今想是大伙儿全在坡上埋伏起来,准备拼杀啦!” 古独航抬头望向山坡,果然没有一个人影,也不闻丁点声息,显然正如黄才所说坡上“花子帮”与“三十锦貂”的人马全部埋伏起来了! 这就是了,古独航不由暗自点头,“紫凌宫”方面固然训练有素,井然不成,但“花子帮”和“勿回岛”所属的“三十锦貂”则亦同样的临阵沉着,指挥若定,也是极有组织纪律的江湖帮会,而每一场武林争战,对垒的双方如果俱多精锐,其伤亡惨重也—定就相对的增高了……似乎又有一个新决定,田寿长招过古独航,低低的道:“老弟,你到坡上去与金泗共同指挥调度,同时也务必做到两件事,一、听我的招呼,用所有携带的‘白磷火箭’、‘千里起焰球’、‘硫磺弹’、‘琉璃飞桶’等火器分向四周的敌人投射,在他们冲到之前,能发射多少就发射多少,然后,再点一把火,将这些器具加上其他物件通通焚毁,不能有—样流入敌手!二、短兵相接之际,传告所有人马自行突围,叫他们记牢会合地点,给他们说,三天之后如果还到达不了,就各自返自己的堂口,不算逃脱!” 古独航沉重的道:“遵命,二爷是否还有谕示?” 苦涩的一笑,田寿长道:“再有,老弟,多保重——”鼻端有些酸楚,古独航连忙一挺胸,大声道:“二爷更请保重,你老放心,我们决不给你太丢人!” 第89章 说着,他又向舒沧躬身施礼,再转朝神情专注的卫浪云:“少主,你的伤势尚未好,千万莫逞意气之勇,作匹夫之斗,能走即走,二爷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番即使失利,异日仍可卷土重来,少主,务请珍惜!” 卫浪云笑笑,道:“放心,总掌旗,我会留神的。” 抱卷环揖,古独航低声道:“各位,‘黑垓山’见!” 在古独航领着黄才匆匆离去后,田寿长不禁感慨地道:“古独航这个人才智双全,英勇出众,是个有谋略,有决心,果断又扎实的人物,更难得是他对他主子的忠心不二,赤胆报效;‘蝎子’里有了他这个人,不愁撑不起来了!” 卫浪云颇为同意的道:“赫连大哥平素少问帮务,除非有重大的事情须他决定,否则,一干大小事儿差不多全由古总掌旗代劳了,他处事公充,赏罚分明,不循私、不偏袒,在‘蝎子’里头是个仅次赫连大哥受到拥戴的人!” 田寿长道:“当然,这种角色一定是颇有人望的!” 叫了一声,舒沧道:“天爷,这是什么时候了?你爷俩还在这里给人家评头论足?娘的,老汉我这厢就差急出一裤子尿啦!” 田寿长笑骂道:“没出息!” 卫浪云转目四顾,忽道:“奇怪——” 抹了把冷汗,舒沧道:“奇怪什么?” 卫浪云小声道:“大伯,‘紫凌宫’的伙计们为什么还不动手呢?一个个呆鸟似的愣在那里全不动?” 哼了哼,田寿长道:“这有什么奇怪,他们之所以不立即动手的原因,无非是想看看我们有什么行动罢了!” 舒沧咬牙道:“我们就将有一个唯一的行动—-—摘下这群邪龟孙的王八头!” 卫浪云目光仔细向四周注视,一边喃喃数着:“一个……两个……三个……”迷惘的,舒沧问:“孩子,你在数什么?” 卫浪云道:“看看有几个‘紫凌宫’的‘红带子’人物!” 田寿长忙问:“数清楚没有?” 点点头,卫浪云道:“出现在前面的只有三个,正对我们有两个,山坡上一个,以外‘黄带子’的我就没数了,好像也有五六个之多——约摸是到齐了!” 舒沧也一边搜索着,道:“我又发现几名‘蓝带子’人物……乖乖,可不是六个?来齐了,不知凤啸松这老龟孙来了没有?” 田寿长冷然道:“这等场面,他岂有不来凑热闹之事?何况他如今不仅是凑热闹,在他来说,他一定想逞逞威风呢!” 双手一握,舒沧道:“逞他娘的个威风!” 卫浪云接口道:“二叔,怎么没看见凤啸松?” 冷笑一声,田寿长道:“他是主角呀,戏没有开锣,他怎会上场?” 舒沧不屑的道:“区区一个‘紫凌宫’宫魁,摆他娘的什么臭架子!娘的皮,他们不动手正好,老猴子,咱们先冲上去杀他—阵!” 摇摇头,田寿长道:“不行,眼前局势对我不利,我们只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贸然轻动,必将招致不可期之损失!” 两眼火红,舒沧怒道:“他娘的,我们可真成了瓮里的活鳖了!” 就在他们正在争论的时候,正面包围着他们的“紫凌宫”属下忽然往两旁让开了一条路,他们外面,自河滨方向,正有五个人快步走了上来! 田寿长双目凝聚,低缓的道:“正主儿来喽!” 迅速的,那五个人便由让到两旁的人墙中间穿过;卫浪云和舒沧也仔细瞧去,发觉那五位来人中,赫然有三个是腰缠红带子的人物,另一个没扎带子,却在紫袍的右襟上绣着一团火焰,火焰里竖起一剑——绣工精致之极,看上去,就好像火焰在跳动,竖起的剑在闪晃一样,当然,他们立即明白这种穿着的人是‘紫凌宫’的什么角色-----地位更超过“红带子”带头的“护宫”!只是,不晓得那人是三个“护宫”中的哪一个。 那五个来人中,也是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身材硕长,气质高昂,远远行来,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飘逸潇洒味道,待他走得稍近了,嘿,这是好一副唇红齿白,俊俏秀挺的模样,看他年纪,约摸三十出头,发如墨,肤如雪,一袭宝蓝长衫,足登缎面粉底鞋,手上还执着一把玉柄金骨的绢面大折扇,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容,算叫他一个给占齐了! 是的,这人正是武林中四位霸主之一,名震江湖的“紫凌宫”主叫“笑阎罗”凤啸松! 不觉“哼”了一声,田寿长道:“凤啸松越长越像个娘们了,细皮嫩肉,十足的‘相公”胚子!” 眯着眼细细端详,舒沧喃喃的道:“我这还是第一次瞻仰凤啸松的尊容,啧啧,他成名了这多年,怎的看上去竟这么点年纪?好像只有三十来岁嘛……算算,他至少也近六十大关啦!” 田寿长轻蔑的道:“说他‘驻颜有术’是抬举他,我看,他十有八成是懂得‘采阴补阳’的门道,你看看,油光水滑的,两只招子也带着妖气!” 卫浪云也是头—遭与凤啸松见面,虽然有关对方容貌、个性,以及武功方面的描述他已知道得不少,但亲眼目睹之下,却更觉得人家那股子风范与威仪自然流露于顾盼之间,一打上眼,便晓得不是等闲之辈! 约走近了三十丈距离的一半,凤松啸等五个人已停下脚步,为首的他则朝着田寿长颔首微笑,其状十分雍容。 田寿长低骂一声,道:“我们上去。” 于是,他们三人也凑近了百十步,在隔着对方五丈远的地方站住,卫浪云目光一瞄,哈,那三名随在凤啸松身后的“红带子”人物中,有一个赫然是月前受过他戏弄的“九头鸟”元德香! 元德香仍然还是老样子,他好像已忘记上次在卫浪云手里搞了灰头土脸的事情似的,—见卫浪云瞧向他,竟还表示友好,含笑致意。 卫浪云也笑着点头,心里却想:“元德香这一笑,可真叫“百媚生”哟!” 现在他们双方主脑人物就这么站定了,中间相隔五丈距离,当然,他们彼此全也心中有数,这中间五丈的地面,即使是生死界,阴阳关了,一旦冲破,则血腥横溢,干戈四起;事实上,欲想和平解决,只怕也不大可能,占上风的一边岂会便宜罢手?而占劣势的一边更不能退缩示弱啊空气在这时尚是十分平静柔和的,不过,大家谁也知道隐藏在这平静与柔和表面后的东西是什么,那将与眼前情调完全相反的东西了——是血腥、干伐,是杀戮以及暴虐! 轻轻以手拨开垂在胸前的青绸束发飘带,凤啸松和蔼的—笑,微微欠身道:“久违了,田兄。” 田寿长阴沉沉的道:“你也是,久不相见啦!” 尔雅的一笑,凤啸松道:“秋风凛然,山重水远,田兄率领大队人马迫近‘大龙河’,不知有什么去处?莫不成这等天气,田兄还有雅兴游览天下胜景么?回顾甘陕一带,在下不觉愕然,此地一片荒漠,偏僻冷寂,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供一游之地呢……”田寿长皮笑肉不动的道:“就算我们闷得发疯,成么?” 微现讶然之色,凤啸松道:“田兄英明睿智,雄才大略,行事无不细加策划,所为必有因由起始,岂会毫无目的地而以“发疯”之口实四处乱闯之理呢,田兄是说笑了……”田寿长气愤的道:“那么,你倒说说看,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凤啸松一笑道:“在下明言,若是猜得不对,田兄可也得莫动勿名……”嘿嘿冷笑,田寿长道:“你说吧。” 一双眼角微吊的眼睛精芒暗闪,凤啸松道:“日前曾闻江湖传言,贵岛兴师与‘花子帮’、‘蝎子’各批好汉,联手攻袭‘皇鼎堡’,非但将‘皇鼎堡’齐刚以下的人马杀得一败涂地,更将‘灰衣’、‘铁血’二会的所属弄得溃不成军;贵方获得全胜,名扬四海,威震武林,真是可喜可贺,只不过,嗯,在下却深恐贵方喜悦过甚,一时未曾细加考虑,便乘着大胜余威,不声中响的也朝在下‘紫凌宫’如法泡制一次,如若那样,在下固是承担不住,贵方却也怕要弄个乐极生悲呢……田寿长冷冷的道:“你以为我们会那么笨?就以眼前这点力量便去招惹你‘紫凌宫’?何况我们更是远兵攻坚,帅老兵疲?凤啸松,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点!” 眉稍子一扬,凤啸松道:“这可难说,田兄,别人或者不会这么愚蠢——也可以说是大胆,但你却是与众不同的,你一向喜欢‘奇兵制胜’、‘攻人不备’、‘行人所不能’、‘为人所不敢’,假如说你有此用心,也并非是不可能的,嗯?” 哼了哼,田寿长道:“你不要在那里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姓凤的,我们没这么傻,在你的地盘里以这么点力量袭击你……”轻轻笑了,凤啸松道:“真的?” 打蛇随棍上,田寿长道:“如果你不信,凤啸松你就在这里看着,我们退兵好了!” 凤啸松“哗”的展开他那只玉柄金骨的精致大折扇,细瞧着扇面上工笔绘着的‘寒山烟雨图’——那形状,就像他是第一次才看见似的,好半晌,他始和和气气笑容可掬的道:“在下怀疑,田兄,若非在下先行将你等围住,你会不会撤兵?在下以为,恐怕你们非但不会撤兵,更要将血刃及烟火烈焰指向‘紫凌宫’了吧?” 田寿长大声道:“你即不信,就也只好随你说了!” 凤啸松笑道:“田兄,在下这人是最讲道理,最明公义的,决不冤枉于人,也决不放纵——老实说,贵方大批人马,挟以全付弓刀火器,屯驻‘大龙河’边之‘不留亭’达五日之久,恐怕再没有所刺探,或是有所等待,其目的,放眼甘陕一带,除了‘紫凌宫’之外,恐怕再没有其他合适对象了吧? 第90章 这是一。贵方屯驻期间,日常言谈,颇多涉及对在下及‘紫凌宫’有不利之处,明白点讲,贵方在驻此期间,业已透露出目的为何了,这目的,便是对‘紫凌宫’作奇袭,此乃二——”田寿长怒道:“你是听谁讲的?凤啸松,休要独个儿在那里自说自语一一”笑了笑,凤啸松道:“田兄,你要证据?” 冷森森的,田寿长道:“如你拿得出来!” 凤啸松道:“不但拿得出来,而且,还是活生生的!” 说着,他头也不回的交待,道:“尹带头,传我们驻派此地的眼线梁谦。” 在凤啸松身后,那个瘦长清癯,蓄有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一一“紫凌宫”最高的“红带子”带头“一苇凌波”尹疆,闻言之下立即向后面—招手,于是,人墙中,一条人影已飞奔而至。 田寿长、卫浪云、舒沧三个人的六只眼齐向来人望去,这一望,却不由全变了脸色,这奔过来的仁兄,不是别个,赫然就是他们所租赁的房间的东家——那个对租赁条件门槛烂精的糟老头子。 那老家伙一—梁谦,这时业已换了一身紫袍,他奔近之后,先向凤啸松深深施礼,然后,又龇开一口黄牙冲着田寿长等几个人一笑! 凤啸松和气的道:“容在下代为引见,此人姓梁名谦,为本宫驻外眼线头目之一,列位于‘不留亭’所租之屋,便是梁谦日常所居,他乐于将房屋经常出租,因为这样可以获得不少消息,有时候所能得到的乃是十分珍贵的,例如—一——各位这一次的行动便是;当各位大举光临‘不留亭’,梁谦即已看出各位的承属身份来,然后,他在暗中加意刺探,注意窃听,便大致明白各位来此的目的,于是乎,他马上派人马飞骑向本宫传报,本宫在得悉之后,立即调派人马,尽速赶来迎候各位,现在,田兄,这个证据够不够呢?” 慢慢的,田寿长呵呵笑了,他指着那洋洋自得的梁谦,道:“老小子,你可真会装,竟连我们这等老江湖也被你瞒了过去;不过,你记住了,只要有机会,我将一颗一颗的敲掉你那满嘴黄牙!” 梁谦勃然大怒,但他却不敢径自回答,仅自横眉竖目的瞪着田寿长,这时凤啸松一挥。梁谦立即行礼退下,临走,还不忘狠狠盯了田寿长一眼。 卫浪云心里暗骂道:“别瞪了,老王八,二叔说的话绝对作数,就算他忘记,我也忘不了,你等着,早晚你那—口牙不会是你的了!” 凤啸松安详的道:“田兄,梁谦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你却乃武林泰斗,江湖硕彦,何值与他动气?再说,他身为本宫所属,自该忠于本宫,此举并无错误,在本宫的立场来说,更应重重奖赏才是……”田寿长哼了一声,道:“那是你的事!” 凤啸松目光一转,投注卫浪云身上,他上下打量了卫浪云好久,才深沉的笑着道:“这一位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少年兄弟,大约便是‘勿回岛’的少岛主‘银雷’卫浪云了?” 卫浪云躬躬身,笑道:“不敢,正是不才!” 连连点头,凤啸松道:“嗯,目蕴精气,神透丰润,眉入鬓,目似星,鼻直口方,形容俊逸复显坚勇,不错不错,果然人中龙凤,堂堂一表,名不虚传,的确名不虚传;在下久仰了,卫少岛主!” 卫浪云闲闲一笑,道:“谬奖谬奖,‘紫凌宫’宫魁名震一方,威扬天下,声势之盛,更是如雷贯耳,令人敬畏有加,不才与阁下相较,远矣哉!” 凤啸松和颜悦色的道:“小老弟好会说。” 转脸,他又望着胖敦敦的舒沧,正容道:“想尊驾,必乃‘大痴罗汉’舒沧舒兄了!” 舒沧大马金刀的道:“‘花子帮’的花子头而已!” 微微一笑,凤啸松道:“岂只如此,尊驾威名无双!” 舒沧淡淡的道:“那也是以前了,在如今,尤其于凤宫魁面前,我这‘威名’还到哪里去称‘无双’?” 点点头,凤啸松道:“很好,舒兄果然快人快语一一”又展颜笑了,他接着道:“在下素主宽厚仁和,虽说各位对待本宫及在下颇为不善,但在下亦不思过份报复,在下只有三个要求——这是要求,不是条件。” 心里冷笑,田寿长慢慢的道:“说说看。” 凤啸松轻咳一声,道:“其一,请各位及所有属下武装,暂随在下至本宫盘桓一时,其二,请立即通知贵岛人马及盟帮,放弃与本宫为敌之企图,为了表示各位诚意,在下请求各位为首者——只限五人一一自废武功,其三,请向武林传柬,公开声明,愿奉本宫为正统,拥戴本宫出主武林大盟;以上三个要求,如若贵方能以接受,在下保证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不伤贵方一毛一发,更有极大好处惠与贵方!” 田寿长静静的道:“你的第二个‘要求’,要我们这边为首的五个人自废武功,你倒说说看,你选中了我们哪五个?” 深沉的微笑,凤啸松道:“说出来,尚请莫要见责——”田寿长冷凄凄的道:“不用客气,你。” 凤啸松目光平视,缓慢却清晰的道:“我们选中的五位,是‘勿回岛’岛主展履尘,田兄你,卫少兄浪云,以及贵岛属下五门中的第一门——‘九旭门’首座‘无相刃’厉寒,另外一位,嗯,便是眼前的‘大痴罗汉’舒沧舒兄了。” 怪叫一声,舒沧道:“姓凤的,你们倒是挑得巧呀,这—来,可不是等于将我方所有的领导人物全废掉啦?” 淡淡一笑,凤啸松道:“大势所逼,奈何?老实说,本来‘蝎子’首领赫连雄也得算上一个,但是如今他身受重创,业已代我们解决了这项困难,我们也乐得自原定的六人减成五人,说起来,已算得上是格外客气了……”田寿长冷笑道:“好一个格外客气!” 舒沧大声讥讽道:“凤啸松你的消息可也灵通,赫连雄受伤的事你们这么快就知道了,‘紫凌宫’的狗腿子真不少哪!” 凤啸松不以为忤的道:“知已知彼,百战无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这时,卫浪云接口道:“凤宫魁,这几句孙子兵法上的名言是一点不错的,尤其用在眼前的节骨眼上-----贵方兵多将广,士饱马腾,我们这边人疲力衰,势成强弩之末,比较起来,你们来得可正是时候,果然是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哪。” 双目精芒微闪,凤啸松道:“小老弟,两国交兵,求其致胜,而致胜的法子,有时候就不能太讲求公平的法则了,今天的场合,如若我们易地而处,相信各位也—定是这样的吧?” 卫浪云笑笑,道:“不过,我们不会如此之苛!” 凤啸松微晒道:“这就难说了,小老弟,而且我们方才提出的要求,事实上并不算苛,老实说,在下深深懂得‘苛’的内涵为何,设若在下真个欲做到此—地步,小老弟,就不会这么简单平易了!” —仰头,他又转向田寿长道:“怎么样?田兄之意,认为在下这几样小小要求,是否可以接受?” 田寿长怒道:“你这是逼迫我们订定‘城下之盟’!” 凤啸松安祥的道:“刚才在下业已说过,大势所逼,无可奈何。” 舒沧转头望向田寿长道:“我看,姓凤的还不如把我们全剥了皮来得干脆!” 连连摇头,风啸松道:“舒帮主言重了,我们并无深仇大恨,只是因为立场的迥异,观念的不同,加上目的的冲突,才演变成今天的局势,以我们彼此间的理想来说,我们无法以和平的方式统一,既不以和平的方式统—,就只有诉诸力量以及—一智谋.要达成本宫的目标,我们很遗憾非这样做不可,但是,却可以不须流血来完成,当然啦,这就更要看各位与我们的合作诚意如何,以及是不是看得清楚局面的优劣了。” 勃然变色,舒沧咆哮道:“凤啸松,你不用在这里故作斯文实则蛮横的恐吓我们,大家全是一把年纪了,活到这大也不是被唬大的,谁含糊谁?不错,目前你们占尽了优势,我们等于被陷住了,但人是—口气,佛是一炉时,我们宁肯叫你宰了也不能叫你唬住,没啥关系,你他娘有什么法宝不妨施展出来,大伙俱是道上闯的,这种名堂也见得多,也经多了,了不起来个血溅五步,头抛三尺,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一条,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你听着,反正———”忽然,卫浪云上前一步,打断了舒沧的话,道:“舒大伯,小侄无礼,先拦你老一句贵言,小侄认为.这件事仍有商榷余地,似乎不该这么快就决定—一—”双眼瞪得如牛蛋,舒沧大出意料道:“什么?你说什么?姓凤的方才所提出来的那几个条件尚有商榷余地?你你……呃,你莫不是疯了?” 凤啸松赞许的望着卫浪云点点头,道:“小老弟,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非但明白大体,而且头脑也清楚得很.像舒帮主那样,未免就稍嫌偏激了!” 吼了—声,舒沧叫道:“我偏激?谁说我偏激?!” 田寿长目注卫浪云,不禁心里微笑了,他插口道:“花子头,你先别嚷嚷,你说的固然对,但浪云讲的也未尝没有道理,这样吧,让我们商量商量再说。” 他又朝凤啸松道:“怎么样?能不能给我们点时间?” 毫不考虑,风啸松立即颔首道:“可以,要多久?” 望了望暮云四合的天色,田寿长道:“半炷香的时间,如何!” 凤啸松大方的一笑道:“行,但只有半炷香的时间的,成不成,都在那时决定——”顿了顿,他故作真挚之状,道:“田兄,希望你们要明白不答应在下所提出这几个要求以后的后果,那是十分令人不愉快的,而且免不了还是血淋淋的呢!” 第91章 田寿长不悦的道:“你不要威胁!” 笑笑,风啸松道:“并非威胁,只是事实而已,另外,我还想再向尊驾补充几点—一一”哼了哼,田寿长道:“你说!” 凤啸松和缓的道:“明人不做暗事,关于本宫此次对各位所发动的力量,在下欲向各位大略提示一下,也好请各位做个斟酌,本宫儿郎除了在下亲临之外,本宫的三位护宫之一‘二护宫’‘铁狮’费立昌、‘红带子’带头‘一苇凌波’尹疆、红带子高手‘九头鸟’元德香、‘紫蜘蛛’龙百祥、‘旋刀轮’司徒强、‘大幡旗’郝邯、‘十字剑手’赵嘉等全部到齐,‘黄带子’带头‘奉天拐’孙厚,以及他手下的五名硬把子‘双飞问心枪’陈行、陈志,‘白额狼’施非、‘翻云斧’许广、‘夺魂指’任大竹而通通临阵,至于‘蓝带子’沈带头与他的所属们就不用详加介绍了,另外,我们尚有八百名身强力壮,久经阵仗的英勇弟兄助阵;凭这些实力,做为向各位表示诚挚的一点心意,也做为各位考虑此事前的利害参酌,在下想各位全是聪明人,自是知道采取为何了!” “咯噔”一咬牙,舒沧恶狠狠的道:“凤啸松,你甭在那里炫耀你的武力,哼,我们今天也只是算差了卦,走错了一步棋,否则,若是‘勿回岛’大军在此,加上老汉与‘蝎子’的全部力量,就凭你眼前的这点人马,根本就够看的!” 认真的点点头,凤啸松正色道:“完全正确,舒帮主,如若贵方主力在此,在下目前率领之所属当然不足为敌,问题是——贵方主力并非在此;不过,嗯,设若真的贵方挟以全力而来,在下也自不会仅带这么小部分手下恭候!” 微微一笑,他又道:“据在下判断,贵方之各路人马之未曾会合,可能便正如舒帮主你所言—一算差了卦,走错了棋,否则,各位决然不会就以目前这点薄弱力量便孤军深入的,当然,在下明白各位的苦楚,业已‘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了,对不对?虽然你们主力未能聚,你们又在力战兵疲损失惨重的情形下,但你们却无法不继续干下去,而你们下一步的目标呢?不是‘六顺楼’则定是‘紫凌宫’,永不会有第三个对象了。这一点,相信彼此全是心照不宣;老实说,在下戒备久矣,‘大龙河’对面,直到‘子午岭’附近,广幅三百余里,在下的眼线密布,侦骑四出,便是专候各位前来指教的,哪知各位更是精明非凡,竟不过‘大龙河’,就在此‘不留亭’驻扎下来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住下,却住进了本宫派属的密探家里,虽不能说送上门来,实际上可不也一样?” 田寿长忽然呵呵笑道:“姓凤的,我一向以为我是足智多谋,高瞻远瞩,今天才晓得,你这慎思细行的周密手法,竟不住我之下呢?” 一拂飘带,凤啸松微笑道:“过誉了,田兄。” 田寿长眯着眼道:“如此一来,你宫里的实力不嫌空虚了么?” 风啸松好像在对一个心腹知已说话—样,详尽的解释道:“不然,‘紫凌宫’如今仍旧有如铜城铁堡—般,有‘大护宫’在坐阵指挥,‘三护宫’辅助左右,‘红旗老五’负责外围防务.率领‘白’‘黑’两带子的好手以及三百名儿郎严密守护,此外,‘龙派’的盟友及‘飞鹊门’朱大姐的手下亦已全部投入防卫武力之内,称得上坚固了一一—”笑笑,他又道:“如果,田兄,贵方也想像攻袭‘皇鼎堡’一样给本宫来个‘调虎离山’之计,乘虚而入的话,恐怕贵方要吃很大的亏呢!” 田寿长摇头道:“不会了,你放心,同样的方法不使两次!” 凤啸松道:“事实上,贵方大约也分不开人手了吧?” 气得暗里咬牙,田寿长却压制着自己,沉沉的道:“凤啸松,说真的,你难道没想起抢先攻打我们?一——在我们力战‘皇鼎堡’后的疲备情形下?那种便宜你都不捡?” 尔稚的笑了,凤啸松道:“曾经这样盘算过----在下不否认,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在下知道,只要找着你们,以在下的优势人马.加上你们的久战力乏,必可—鼓将你们击溃,但是,在下再反复思考之后,却不得不强行打消了这个诱人的欲望……”田寿长道:“怕我们溜了?” 摇摇头,凤啸松道:“不,以你们的声望来说,你们不会开溜而贻笑江湖,予人笑柄的,而且你们也溜不掉—一天下说大并不太大,你们又是—大群人马,在下的眼线亦极广,要找到各位并不困难!” 奇怪的,田寿长问道:“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你放弃了这个主动攻击我们的念头呢!” 凤啸松平静的道:“很简单,我还是担心你们有诈,如果你们再像对付‘皇鼎堡’那样如法泡制,本宫岂不上了大当?” 田寿长道:“但你现在却来了!” 凤啸松抿抿唇,笑道:“现在和那时不同,田兄.现在你们已在本宫势力范围以内,我们隔着我们自己的码头很近,如有情况,可以随时回援,再说,这一次是我们先彻底发现你们,摸清你们,并非像你们对付‘皇鼎堡’那样留着一部分伏兵未被‘皇鼎堡’察觉;眼前你们只有—支——残军,田兄,我们在包围各位之前,直到证实你们是孤军深入,在此有所期候了;我们仔细分析,相信梁谦的密报正确,舌则,你们安会枯候在此五天之久而不有所动作?因此,我们判定各位必是实力不足,于是,我们来了,并留下—支强大力量作为后备之需,这支后备力量,亦已是够应付一切可能的突然变化了!” 喃喃的,田寿长道:“算你有眼光……”凤啸松好奇的道:“田兄,能否见示,贵方主力为何未至?” 苦笑一声.田寿长道:“老实说,这正是我急欲知道的事,我不晓得岛上的人马为什么还没有来,否则,我们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困境,受你老兄的嘲讽了!” 十分抱歉的模样,凤啸松道:“非常同情各位,田兄,但愿各位能与在下合作,消弥战祸干戈,那才是彼此的福气!” 田寿长叹气道:“让我们商量商量再说吧。” 轻轻拱手,凤啸松道:“半炷香时间提供各位商讨,田兄,天色已晚,尚请尽快回示。” 田寿长沉重的道:“当然。” 于是,凤啸松率领着他的“二护宫”费立昌、“红带子”带头“一苇凌波”尹疆、“九头鸟”元德香,以及另一名“红带子”高手,五个人飘然退后。 望着在摇大摆的背影,舒沧不由吐了口唾沫,道:“五头狂犬.他娘的!” 眉头沉锁,神色阴沉,田寿长道:“别骂了,待会就有乐子啦!” 舒沧气吼吼的道:“老猴子,你和浪云两个是在搞什么鬼?!还‘商量商量’?这种鸟事岂有商量余地?你爷俩莫非全晕头了?” 卫浪云笑着低声道:“你老别生气,大伯,小侄的意思,无非是叫他们退远一点,先吃一阵烈火烟哨战了,哪还会有其他含意?” 田寿长道:“不错,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恍然领悟,舒沧摸着下巴道:“哦,原来竟是这么回事,那就难怪了……”一横眼,田寿长道:“我们全像你啊,他娘的一肚子草!” 涨红了睑,舒沧道:“你也不要自鸣得意——”凑近了点,卫浪云道:“二叔,发暗号吧?” 点点头,田寿长道:“大家注意了,只待我双臂—举,我们马上往坡上撤,行动要快,别也沾上那阵子火雨的边!” 舒沧笑道:“你放心,老汉人虽然又老又胖,奔跑起来却快得很!” 已经没心思再说笑了,田寿长突然两臂高举过头,并连连挥动,十五丈外站立着的凤啸松等人不禁同时—怔,—怔之后,凤啸松远远大喝道:“田寿长,你想做什么?” 当然,田寿长是不会回答他了,双臂未落,他已与卫浪云、舒沧三个人飞快向山坡那边掠去,背后,远远传来凤啸松愤怒的吼叫道:“你们跑得掉么?不知死活的东西……”—边起落如飞,舒沧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喊:“去你娘的那条大腿……马上你就晓得是哪个邪龟孙不知死活了……”后面,凤啸松的声音变得模糊细微了,但却听得出其中无可掩藏的切齿与痛恨道:“……下令攻杀……寸草不留……通通给我宰净……”于是,突然间,宛如大地在叹息—般,响起了一阵不徐不缓的沉重皮鼓声:“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是对这皮鼓声响的答复,就在那种听在人耳里叫人的心直往下沉的皮鼓声方才歇落的—刹,在四周的“紫凌宫”人马展开攻扑前的—利,山坡上,骤而传来一阵—阵的奇怪声音:“砰——嗤嗤………”砰————嗤嗤……”,紧随在这种怪声之后,但见一团团圆球形黑色物体凌空飞越而过,而比这些黑球更快的,却是漫天穿射向前的箭雨,那些箭的箭身特别粗,是纯白色的,箭尾还喷着烟火,—溜溜疾速横空飞掠,红光闪闪,烟硝股股,蔚为奇观! 是的,黑球形的物体是“硫磺弹”,那漫天的箭雨,则是“白磷火箭”了! 顿时,“轰卤之声夹杂着“噗嗤”怪响掺合成了一片,看吧,每一双“白磷火箭”在撞地的瞬息立刻爆散,白磷飞洒,烟火迸溅,像—般白雾般迷漫笼罩,而“硫磺弹”适时碰炸,磷火助势,眨眼烈焰四起,火光熊熊,形成了一片愤怒翻腾的火海! 人影在奔掠、扑腾、翻滚、呼号,那种惊恐的吼叫,痛苦的哀鸣,急愤的喝骂,与散乱奔突的人群映合,使组成了—幅凄厉无比的图画! 第92章 “硫磺弹”’及“白磷火箭”仍然不停的飞射而来,而且越来越急了,像是发射这些火器的人,恨不得一下子就将他们的敌对者全部埋葬在这一片火海之内! 火器的发射不仅是对着下面的“紫凌宫”所属,凡是四周每一个方向、角度,俱见火箭纷飞,焰弹飞舞,一时浓烟腾升,硝磺之气窒人呼吸,火龙滚滚,红火舒卷,“紫凌宫”方面阵势大乱,人挤人,人压人,兵刃抛掷,武器满地,有的人全身燃烧着蹦跳嘶叫,有的人则裹在一片浓烟中翻滚,有的盲目奔撞,有的四处瞎跑,场面之惨烈凄怖,简直和火地狱—样了! 于是,很快的,“千里起焰球”又紧接着往四处飞射,而漫天的烈火,腾腾的烟硝,也就更猛更浓! 田寿长、卫浪云、舒沧三个人这时已掠上了坡地.在盈耳的“兜弩”弹射里,火器凌空声,与人们的叱喝声中.古独航大汗淋漓的迎了上来。 猛拍古独航肩膀,田寿长大赞道:“好,老弟,干得好!” 古独航高声道:“二叔,你老的“三十锦貂”弟兄们运用起这些火器来可真熟练,命中目标的成分几乎百不失一了!” 哈哈大笑,田寿长道:“还是你指挥得宜呀!” 舒沧也痛快的道:“我操他二舅子,这一下叫他们狂!方才的一肚皮鸟气可发泄了不少!” 古独航沉声道:“这一下子,他们的损失恐怕就惨重了!” 目光炯然回顾的卫浪云忽然大声道:“二叔,我们要准备突围啦,对方业已有部分人冲过来了!” 田寿长急忙注意,可不是,山坡四周,在一片烟火翻腾中,竟有几十条人影有如大鸟穿掠般飞扑了过来!跟在这些人身后,亦有蒙蒙身影接踵冲至! 猛一咬牙,田寿长叫道:“古老弟,吩咐炸装备!” 古独航回头高喝道:“弟兄们,点燃火药!” 刹那间,只听得“轰”“轰”爆炸之声盈耳不绝,山下的十几处隐蔽地点立时烟火腾空,碎屑杂物四射纷飞,顿时整个山坡也被浓雾硝烟所迷漫了! 面对田寿长,古独航躬身道:“禀二爷,我们的装备业已全部炸毁!” 田寿长道:“会合的地点及突围的要则全转告他们啦?” 古独航颔首道:“全转告了。” 于是,田寿长立时振吭高吼,声入云霄,道:“孩子们,我们杀出去!” —片震天的杀喊声应合着田寿长的号令,像—条条出柙的猛虎,—百多名“花子帮”、“勿回岛”、“蝎子”等方面的好汉已经—鼓作气往山坡下冲去。 这时,来自四周的“紫凌宫”所属也迅速包抄上来,双方的接触是那么快捷,只一刹眼,业已是拼杀惨烈,刀光交织了。 凤啸松的身影自天而降,他直扑田寿长,此刻的凤啸松,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雍容儒雅风范了,他的一袭宝蓝长衫,上面已有了几处焦灼痕印,甚至连漆黑的头发也被烧焦了几绺.如玉的面孔上沾着黑污,更难看了,就连他脸上的五官都因为过度的愤恨而变了形! 凤啸松已经收起了他那只金骨玉柄大摺扇,现在,他已动用了他的正式兵器——“毒鸠拐”,那是一样十分怪异的兵器,长有七尺,粗若鸭蛋,通体乌黑泛亮,纠结突错,拐头,便精雕着一双其啄如钩的鸠首,这只兵器,内行人只要打眼一看,便知道那拐头雕刻着的鸠首上淬有奇毒! “大魔爪”飞挥暴起,田寿长大笑道:“姓凤的,你还没烤焦吗?” 身形闪电般旋转,凤啸松出手就是他的成名绝招一—“夺命十三拐”! 田寿长迅速挪移,立还九十爪! 凤啸松运拐如风,呼轰似浪涌波回,他切齿瞑目的叫道:“田寿长,你要为你的歹毒阴险付出代价!” 忽左忽右,忽进忽退,田寿长的“大魔爪”扫绞截拦,边道:“姓凤的,你更不算好人!” 在田寿长身侧,“飞豹子”晏青率领他手下仅存的十名“三十锦貂”弟兄迎战两名红带子高手与三名黄带子高手,形势之间,却已落于下风! 那边—— 卫浪云一个人在力敌着“紫凌宫”的“二护”“铁狮”费立昌、“红带子”级好手“九头鸟”元德香,及另一个“红带子”——手执一枚银花轮盘形,四周嵌满兵刃的兵器,这人满脸横肉,像貌狰狞,他,即乃“旋刀轮”司徒强! 接近荒野路边,古独航与“一苇凌波”尹疆、“红带子”好手“大幡旗”赧邯两人狠斗着,古独航果然功力精湛,竟然毫无败像! 在山坡上,舒沧的“铁竹棍”独自招呼那悍不畏死,矮壮如牛的“紫凌宫”“黄带子”带头“奉天拐”孙厚,与孙厚手下的五名“黄带子”’——“双飞问心枪”陈行、陈志,“白额狼”施非、“翻云斧”许广,“夺魂指”任大竹!白狭韫钡牧盎拼印保闼小税炝耍? “花子帮”的长老及各级弟子们,亦和敌人几名“蓝带子”级的好手与—干“紫凌宫”的小角色杀成了一团,只见刀光映雪,锐风似啸,鲜血溅洒,肉纷飞,嘶吼,呼号,喊叫,叱喝之声混成—片,人追着人,刀口碰击着刀口,腥红的鲜血以各种不同的形状在散扬,倒地的尸体便是以一些极其可怖的姿态横着了……整个的斗场形势,对田寿长与卫浪云他们这边来说,乃是十分不利的,他们这边除了有数几个人可以撑住硬拼之外,其余的全在众寡悬殊的情态下落于劣势,尤其是一般弟子的情况更糟,虽然“紫凌宫”’的八百余名爪牙经过那一阵火器的轰击之后,业已损折了—半左右的人手,但却仍有四百人以上,如此—来,田寿长他们这方面的百名所属.依旧是寡不敌众,在四百多的敌人围杀之下,已经逐渐崩溃了! 田寿长本人,却也不是凤啸松的对手,在田寿长的感觉中,凤啸松的武功之强,似乎比那齐刚又胜一筹,田寿长可以与凤啸松死拼一个长时间,但他心里有数,拼到最后,吃亏的仍然是他,他与凤啸松比较,至少差了人家半筹的火候,高手相搏,就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差,否则,便成为“差之毫厘,谬之干里”了。 四周的情况,田寿长是看得十分明白的,越看明白.他就越觉不安,于是,在猛出七十爪后,他拉开嗓子大吼道:“孩儿们,快突围呀,全挺在那里想死绝么?” 凤啸松—边快进疾攻,—边冷冷的道:“你们离着全部死绝也差不远了!” 不理对方,田寿长吼道:“马上突围,不许恋战,否则家法从事!” 那边,卫浪云也大喊道:“大家听见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他两人一叠声的催促下,四周浴血苦战的“花子帮”“勿回岛”“三十锦貂”的儿郎们只好咬牙奋力冲突,边战边走,立刻,走的走,追的追,拼斗的现场很快便冷清了许多! 凤啸忪在加紧攻击下,亦狠厉的大叫道:“在本宫所属,给我追杀取回—个人头,本宫魁重重有赏!” 于是,奔逃的奔逃,追赶的追赶,叱喝叫吼,狼奔豕突,场面又乱又混,又惨又烈! 回首四顾,卫浪云发觉古独航已打到远处,连坡上的舒沧也不见了,这里,除了他和田寿长、晏青之外,只有极少数自己这边的人还在与对方捉对儿死拼,此处的战况,业已自火热变成了冷寂一一但却更加酷厉了。 这时—— “九头鸟”元德香大笑道:“卫少主,这遭只怕你非得随我们走一趟不可了。” 双锤翻飞流灿,呼轰汹涌,卫浪云冷静的道:“元老哥,也不一定哪……”突然倒旋,他掠过了“铁狮”费立昌的十一次“狮头刀”快斩,一个纵跃,反手一百二十锤将对方逼退! 田寿长急促的语声此刻传来,道:“浪云,你还不走?” 卫浪云快速挡开“旋刀轮”司徒强的攻击,大声道:“二叔你先走!” 大吼一声,田寿长奋力险避过凤啸松的三次煞着,怒叫道:“混isuu書网帐,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与我磨蹭……”进退闪掠中,卫浪云坚持道:“不,二叔先走,带晏青—道!” 狂笑—声,凤啸松紧紧罩住了田寿长道:“少老弟,别客气,你们全走不了!” 卫浪云冷冷的回答道:“你想证实一下?” 柳残阳>>《雷之魄》 第十七章舍已报恩 双锤在卫浪云的手里滚动旋流,他抵挡着三名敌方高手的拼命攻扑,一边慢慢向田寿长身侧移,田寿长在汗洒如雨里,再度厉吼:“浪云你要气死我?!” 卫浪云闪掠于费立昌的“狮头刀”,司徒强的“旋刀轮”.元德香的—双铁掌中间,他双锤飞舞在纵横的银影中,倔强的叫:“二叔,我掩护你走!” 田寿长正待再骂,凤啸松已突然加重了他的压力一一几乎这位“紫凌宫”的宫魁倾其全力了! “毒鸠拐”在—波波乌黑光华中纵掠翻弹.劲风如啸,其威猛凶狠,像是能拨罔裂鼎,声势浩荡雄浑,果然是—派宗师的手法! 喘息着,田寿长竭力抵挡,“大魔爪”豁力招架,却只有步步后退的份! 突然间———— 几声惨烈的号叫连串响起,十名“三十锦貂”的仅存弟兄当场横倒了四名,血染灰衣,手中的“勿回岛”传统兵刃“分水刀”全振出老远! “飞豹子”晏青尖叱而起,刀光如云,倏然飞流,三名敌人“蓝带子”级的角色中一个使三节棍的躲避不及,一下子便被削去了半个脑袋! 第93章 那名“红带子”——“十字剑手”越嘉粗矮的身形暴进,他那把特异的武器——形同十字,八刃俱利,四端尖锐,握把在十字中的家伙猝旋,晏青的头巾“格”的一声被扯落下来,幸而他躲得快,否则天灵盖便要开花! 一名“三十锦貂”所属探手射出“牛角旋”,当那宛如牛角般尖曲部闪耀着白光的钢造利器呼啸飞击赵嘉的一刹,另一名“红带子”“紫蜘蛛”龙百祥长掠而来,他的“软钢鞭”一沉蓦挥,“呃”的一声已将这名“勿回岛”的弟兄活生生砸横七尺,骨折腰断! 气急败坏的田寿长一面尽力与凤啸松周旋,便厉吼道:“都是王八羔子……都是畜生……你们还不突围,全都要在这里死绝么?” 凤啸松一百九十九拐来自一百九十九个不同的方向,他大笑道:“看样子各位是要如此的了……”卫浪云嘶哑的叫:“二叔,再不走全走不掉了,快走,我替你们殿后!” 在拐影中奔跃的田寿长喝叫道:“小畜生……我要生啖了你!” 左右两锤招架格打,同时挡开对方的一刀一轮,卫浪云喊道:“二叔,你不走他们都不肯走……晏青和他的手下眼看便叫人通通摆平了!” 大喝一声,田寿长极力反攻,边叫:“好——我算叫你这小畜生坑了,你可得跟上来!” 卫浪云急道:“当然,二叔……” 这时—— 凤啸松冷厉的指示他的所属:“本宫弟兄全注意了,他们想逃。” 在“毒鸠拐”的狂舞下,他又阴森的道:“我们开始用‘滴血战法’!” 一听这“滴血战法”,卫浪云立即明白“紫凌宫”的人是想豁命换命了!在“紫凌宫”来说,这是他们一种最为狠酷又没有人道的拼搏方式,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就在此刻,田寿长尖叱:“走!” 凤啸松大吼,“毒鸠拐”挥展如千涛万浪,呼声拦截,同一时间,攻击卫浪云的元德香挺身暴进,掌影撞捣似巨杵铁锤,而“铁狮”费立昌挥其兵刃笔直自空泄落,司徒强亦贴地卷上! 咬牙嗔目,卫浪云倒射如虹,掠向乃叔那边,在此瞬息,他的双锤飞扬,以奇快的速度相互撞击——“当”“当”“当”的碰撞声就仿佛千百洪钟大作一声震响,令人们的耳膜几为之震裂,就在这片急速无比的连续击打声中,团团银芒立即流灿飞旋,四射蓬散,就像是千百烈阳在以难以言喻的快速回绕冲激! 是的,这是“比日大双锤”中的第一招“千阳罩魂”! 团团斗大的银光宛若流星射弹,炫花了人眼,余韵犹在嗡嗡,“铁狮”费立昌已经闷哼着被砸滚了六步,满口鲜血如泉,元德香也—个跟斗翻了出去,“旋刀轮”司徒强最是幸运——只遭擦伤,但一边面部早已血糊,惨不忍睹了! 变化发生得快,但凤啸松的反应更快,他目光映血,猝然丢了田寿长和反抡“毒鸠拐”闪电般捣向卫浪云,卫浪云这时腿上旧伤因用力过度业已挣裂,加上他最为耗力的一招“千阳罩魂”甫始施展,连口气都来不及喘,而凤啸松又是挟以如此精湛准利的攻势扑至,卫浪云的双锤暴截业已不及,他拼命的躲过了对方的鸠首,却仍吃拐身斜扫得摔出五步! 凤啸松跃身而起,打算再折回拦截田寿长,口中边叱道:“拿下了!” 腰痛欲裂,头晕目眩的卫浪云在地下—个溜滚,右腕倏挫.右手锤的锤头“呼”声有如流星般也似飞击凤啸松,银芒灿耀里,他狂笑:“这么容易?” 半空中的凤啸松勃然大怒,“毒鸠拐”忽然旋舞,“当”的—声巨响,硬生生震开了那双锤头,但是,这只斗大锤头却在一荡之下仿佛活的—样又翻掠而来! 凤啸松咬牙切齿的大骂,整个身体风车也似的“呼噜”旋转,在身子旋转中,他的长拐狂扫猛挥,急点狠砸,眨眼间,只听得叮咚咔嚓的碎裂串响连成—片,这只飞旋弹射的锤头竟在瞬息里被击得碎成块块! 奋起力量,卫浪云抖手又将仅剩的锤柄掷出,这时,斜刺里人影暴闪,血流满面的“旋刀轮”司徒强形同疯虎般冲了过来,人尚未到,他的“旋刀轮”脱手飞出,有如一轮以极快速度转回的月弧,在流灿,寒光中尖啸着斩向卫浪云! 半卧半坐,卫浪云的左手锤“呼”的撞出,准确无比的击上了对方的“旋刀轮”“当”声震响,“旋刀轮”斜斜飞起,而早已让开了锤柄掷袭的凤啸松又再次似大鸟般飞临头顶! 卫浪云猛然侧身“呜”声怪啸,蓝电掣掠,他的“旋头毡已飞袭凤啸松! 下扑的势子不停,凤啸松拐沉蓦翻,雄劲的力道,竟然一下子将射来的“旋头毡砸为两断,激抛落地! 此刻,一刹前才被磕开的“旋刀轮”居然又呼啸着翩飞绕回,有如一团炫目的光环! 大汗淋漓的卫浪云尖吼着跃起,手腕猛抖,他仅存的—柄银锤头再次电射而出,同—时间,最后—柄“旋头毡也流光般飞袭司徒强! 情况的演变是快速得不可言喻的,青蓝汪汪的亮铡,在急劲的飞旋下削掉司徒强一大片肩肉之前,卫浪云早已击开了对方的“旋刀轮”,而司徒强痛极滚跌的一刹,凤啸松的“毒鸠拐”也猛然将卫浪云兜起半空,又重重的摔落! 这—摔,差一点就令卫浪云闭过气去,他痛得几乎连眼泪也掉了下来,咬牙强忍住那种难以负荷的苦楚,卫浪云觉得内腑翻腾,血气逆涌,整个身体就像要被炸开一样,脑袋涨痛欲裂,嗡嗡直响。连一双眼看出去都是晕花的了! 人影闪处,四五柄雪亮的马刀立即交叉搁上卫浪云的脖颈。 凤啸松喘了口气,回头一看,不禁又气又恨,跺了跺脚,在卫浪云阻扰他的片刻时间里,田寿长与他“三十锦貂”的残余手下业已鸿飞冥冥,突围而去了。 一名紫袍大汉匆匆奔来,气急败坏的单膝落地禀报:“启禀宫魁……费二护宫……他,不成啦……”汗污满脸,黑痕斑斑的凤啸松不由怔了怔,他咬着牙道:“没法救了?” 那名大汉悲愤的道:“二护宫断气多时啦,随我们来此的魏大夫方才为他检视,说二护宫乃是被钝重的物体连续狠击致死,内脏破裂,骨骼尽碎一—宫魁,这是那姓卫的小子下的毒手碍…”喃喃的,凤啸松自语:“好,好一招‘比日大双锤’的开山式……”紫袍大汉激动的叫:“宫魁,请下令活剥姓卫的野种为二护宫报仇!” 凤啸松神色一沉,叱道:“这件事岂容你来置嚎?滚下去!” 慌忙站起,这位紫袍大汉不敢再说什么,垂着头退下。 躺在那里的元德香正在接受一个肥头肥脑的中年胖子搓揉活血,并连连向他嘴里灌着一种乳白色液体,这位“紫凌宫”“红带子”级的强者面色煞白,呛咳连连,显然也受创不轻! 一侧“旋刀轮”司徒强亦由两名手下扶坐着,他全身染血,形容狰狞可怖,另一个角色忙乱地在为脸肩处创伤敷药,司徒强身子一抽一抽的,看样子痛得相当狠。 凤啸松是满肚皮的火气,他大叫道:“来人哪!” 散在四周忙碌处理善后的“紫凌宫”所属立即奔来了两名头目,这两个人尚未站稳,凤啸松已怒喝道:“其余的人呢?” 两名头目中那个塌鼻子忙道:“回禀宫魁,其他的兄弟及各级大哥全去追擒‘勿回岛’和‘花子帮’的遗孽了……”脸色阴沉下来,凤啸松厉声道:“穷寇莫追,古之明训,赶快发信号叫他们通通回来!” 两名头目连连应是,迅速奔去,俄顷间,三只花旗火箭凌空升耀,爆起几蓬鲜艳的彩焰光雨之后,又趋平静……现在——伤得晕晕沉沉,软软塌塌的卫浪云业已清醒了很多,神智也恢复过来,他首先感觉到的便是架在脖颈上的那几柄刀刃的凉森气息,闪亮的刀身宛如在向他眨着冷眼,刀口紧紧按在喉咙的表皮上,一股寒意仿佛直透进心窝了。 缓慢地,凤啸松向他走近,俯下脸注视着他,低沉的开口道:“卫浪云,你好本领!” 卫浪云咳了两声,沙哑的道:“比不上宫魁你……”凤啸松冷冷的道:“你知道方才我那一杖是可以置你死地,但我却留下你……”苦涩的一笑,卫浪云道:“老实说了吧,宫魁,你先前之所以没有—杖敲死我,并非表示你心怀慈悲,更不是你老人家对我姓卫的有什么特别的恩顾……说穿了,还不是你要以我为人质,借以威胁“勿回岛”及其盟帮就范?打个不大切实的比喻吧,这叫‘挟天子以令诸候’,你很明白,我虽不如天子之尊,但对本岛及各路盟帮的影响力却是很大的……”阴鸷的笑了,凤啸松颔首道:“好聪明的孩子,嗯,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机警,勇猛,敢做敢为,直言无忌,好,很好……”顿了顿,他又道:“不错,刚才我没有杀死你,原因便全是如此,你已代我说了出来,而这也并非—桩见不得人的事,两国交兵,就须各用其智,尽展手段,你对我们用途非常大,大到足以使我们独霸江湖,主盟武林,大到能令我们获得空前的扩张及利益,当然,这便须要你活着才行,你的尸体对我们就失去意义了,所以我留着你,不曾在可以解决你的时候解决你,这—点,我很高兴我们彼此间全知道得很透彻一—”卫浪云疲乏的道:“我不会为你所利用的……”凤啸松十分有自信的道:“你会的,我们有很多法子使你答应为我们所用,何况,有些地方更无须取得你的合作,你的组织自将斟酌。” 第94章 双目如冰,凤啸松又接着道:“卫浪云,说了这么多,我希望你要明白你现有的处境和身分,你是我们的俘虏,在我们这里,不要耍你‘勿问岛’少岛主的威风,这样只会为你带来更多的麻烦,更大的苦恼,我凤啸松可以待你如上宾,但我的手下就不大一样,尤其是我不能整天守护着你……”卫浪云哼了哼,道:“先别往好处想……我是不是你们俘虏要到了‘紫凌宫’以后才作数……在这之前,我会随时设法脱走!” 笑了笑,凤啸松道:“可以,只要你逃得掉——一—但我却预先警告你,你伤了我好几名好手,我的二护宫便死在你的手里,我的属下们对你十分痛恨,如若你逃不成被他们擒住,在送到我这里之前,我担心你就先会脱层皮了!” 倔强的,卫浪云道:“没那么简单的事……”凤啸松又凛烈的道:“卫浪云,你们先以诡计相骗,用烈焰硝火杀害我的人马,又令我的好手损伤颇重,以我的—向习惯来说,你以及你的伙伴们会遭到极酷的报复,那将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惩罚,比诸死亡更要可怖,但我却暂时饶恕你,你必须明白我这样做是如何勉强,或许我尚要冒着我手下暗中的埋怨不满的危险,尚得承担你今后的责任,种种件件,只盼你自己安份—点,不要徒取其辱,为我们双方找不必要的烦恼,否则,就是你不识进退了。” 卫浪云恨恨的道:“现在说这些,未免还早了点吧!大宫魁,我跟不跟你们去‘紫凌宫’犹在未知数呢……”冷冷的,凤啸松道:“你会去的,—定的。” 这时,那肥头肥脑的胖子从旁边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他向凤啸松吃力的施礼,尚未开口,凤啸松已问道:“魏先生,元德香伤势有没有危险?” 姓魏的胖大夫忙道:“元老哥胸侧挨了一记,两胁各中了四五下,好在当时闪让得快,将大部劲力消卸掉了,饶是如此,也震荡了内腑,波动血气,遭致不轻内伤,表面上的瘀血青肿倒不算什么,大约休养个把月也就行了,宫魁,元老哥这次实在险哩,只要躲得慢一步,就必然五脏裂尽,骨折脉断,当然就得完蛋,我方才一面检视,一面替他捏把冷汗。” 沉默了一下,凤啸松道:“二护宫——阵亡了?” 抹了把脑门下的汗珠子,这魏大夫惶然道;“回禀宫魁,二护宫他……唉,我去急救的时候,他业已断气多时了,周身骨头尽碎,肺腑全散,连七孔全流着血……”凤啸松烦躁的道:“好了,不用说了,你去问问看一般兄弟的伤亡情形,叫你带的二十名学生尽力救治,务必要使伤亡减到最低数!” 唯唯喏喏,魏大夫挪动臃肿身体走开了,此刻,从四面八方,已见有零零落落的人围来! 最先来到凤啸松前面的是六名“黄带子”高手,他们的“带头”,形容粗犷身体壮实的“奉大拐”孙厚汗淋淋的喘息着禀告:“宫魁,我们无能,那花子头跑掉了,他绝不恋战,拉开腿去势如飞,乖乖!别看他人老体胖,逃起命来却竟那等快法,我弟兄几个又追又截,费了好大劲也没捞着他一根毛!” 凤啸松目注“白额狼”施非软软垂着的左臂,那一张额头上生了块大白斑的长脸上早变了颜色,凤啸松厉声道:“施非伤了?” 咽了口唾沫,孙厚呐呐的道:“这……施非是在我们翻过这道山岗子,分布开截杀那花子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吃那老花子头——暗算了的……宫魁,犹是大幸哩,施非反应快,滚得急,要不,那花子头的‘铁竹棍’恐怕就连他的脑袋也砸扁了……”重重一哼,凤啸松道:“舒沧可受了伤?” 脸上一红,孙厚窘迫的道:“回宫魁,老花头逃得快,我们够不上他,所以一—一”打断了他的话,凤啸松面有愠色:“不用说了,全是一群饭桶!” 孙厚有些下不来台,期期艾艾的申辨道:“宫魁,他先跑嘛,我们有什么法子?圈又圈不住那老小子,他这是耍赖皮,我们一一”双目一寒,凤啸松厉声道:“你还有完没完……”连忙垂下头,孙厚噤若寒蝉般退了下去,凤啸松咆哮道:“还呆在那里做什么?施非去叫魏大夫治臂伤,其余的人马上去清点伤亡,处理善后!” 当六名“黄带子”急忙离开之后,远处“—苇凌波”尹疆,“大幡旗”郝邯两人亦已气喘吁吁的掠至,尹疆向凤啸松行礼之后,抹着汗道:“宫魁,有唇使命,那古独航跑了!” 凤啸松不快的道:“怎么连你们也空手而回?” 身材瘦长,脸容清癯严肃的尹疆不由惭愧异常,他窘迫的道:“回宫魁,古独航功力甚高,我和郝老四联手相敌才堪堪扯个平手,他的轻身术不如意,但我—个人却圈不住他,就这样,我和郝老四连追连战,步调无法—致,天色又暗,追了一段路便失去了他的踪迹……”牛高马大,满脸横肉的郝邯插口道:“但我们却沿途击杀了十数名“花子帮”的漏网小鱼!” 地下半躺着卫浪云破口大骂:“强凌弱,卑鄙,你们怎么不找厉害的斗,专门朝些小角色下毒手?真正不要脸的到了极点!” 双眼怒瞪,郝邯怪叫道:“哇哈,我道谁胆敢如此放肆,原来竟是鼎鼎‘勿回岛’少岛主‘银雷’卫浪云呀,他娘的,你算厉害f,怎的却厉害得瘟到这里?活脱个翻过来的王八—样?” 卫浪云夷然不惧的反唇相讥:“你也只不过是头臃肿肥大却痴呆无能的大狗熊而已,两对一犹敌不过人家,你还有什么卵用?干脆回你师娘怀里去吃奶吧!” 顿时暴跑如雷,郝邯怒叫:“好杂种,老子活劈了你!” 尹疆伸手将自己这位兄弟一拦,冷冷的道:“不用急,他如今业已成为阶下之囚,还怕他能飞上天去?留着力气慢慢折磨他吧!” 凤啸松缓缓的道:“好了,你们去歇会吧,哦,尹带头,你这一级兄弟有两个负了伤,元德香和司徒强!” 吃了—惊,尹疆忙问:“伤得重么?” 凤啸松道:“还要不了命,连二护宫费立昌都完了!” 神色变了变,尹疆咬牙问:“宫魁,是哪一个王八蛋下的毒手?” 阴冷的一笑,凤啸松朝卫浪云—努嘴,除了我们卫少岛主,你想想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尹疆怨毒的盯视着卫浪云,狠狠的道:“行,姓卫的,我们有帐算了,回到‘紫凌宫’,你等着慢慢享用我们给你的厚待吧!” 冷沙沙的一笑,卫浪云道:“我若含糊就是你的儿子!” 大吼—声,郝邯叫道:“王八蛋,老子这就先给你颜色看!” 嗤之以鼻,卫浪云不屑的道:“你试试!” 气得暴跳如雷,郝邯吼哮的道:“他娘的,你还仗着什么在这里卖狂?你这野种,老子要活拆了你!” —挥手,凤啸松道:“不要吵,成什么体统?不要……”尹疆拉住了郝邯,谨慎的道:“宫魁,那田寿长——可是也逃了?” 凤啸松长长“嗯”了一声,道:“他的运气好,留下他的宝贝侄儿来顶数-----不过,卫浪云的重要性更要超过那田寿长,如果卫浪云抓在我们手里,‘勿回岛’及其—干帮凶们便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姓卫的乃展履尘和田寿长两人的唯—继承者,他们非但对他爱惜胜过已子,更有一种感恩的成分在内,卫浪云是他两个的拜兄之子,而卫浪云的父亲更是将展、田两个一手提携起来的人,姓卫的小子不啻是他们的命根子,无论何种情势之下,他们也不会稍令卫浪云受到委屈的,彻底的说,今天‘勿回岛’妄想统一武林,主盟江湖,大多也是为了替卫浪云铺路,他们将来的一切,完全都是卫浪云的……”笑了笑,卫浪云道:“凤宫魁,你倒是将我的过往经历及未来出路摸得清清楚楚……”凤啸松道:“这又回到原先的那几句话了——‘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卫浪云哼了—声道:“也不过是说你们行奸探密的本事还不错罢了!” 叫了—声,郝邯怒道:“小子你说话留神点!” 卫浪云淡淡的道:“滚你的蛋!” 一咬牙,郝邯的语声传自唇缝:“好小子,我们是骑在驴背上读唱本,走着瞧吧!” 眉梢子一挑,卫浪云道:“见识多了,朋友!” 一把拉开郝邯,尹疆向他使个眼色,边又朝凤啸松道:“宫魁,姓卫的本人既是如此关系重大,田寿长那老鬼为什么又肯舍下他独自逃之夭夭?” 微微一笑,凤啸松道:“你错了,尹带头,田寿长不是扔下他,是他死也不肯先逃,这可能便在—个“孝”字上吧,做侄子的哪有先行逃命,扔下叔父去拼老命殿后之理?卫浪云宁死不退,更不愿留下田寿长而先退,田寿长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突围了,我想,照田寿长的如意算盘,可能认为他侄儿一身本事了得,大有希望出困,他也一定预料到就算卫浪云万一遭擒,生命亦不会发生问题,因为他知道卫浪云落在我们手中的价值,基于上面的理由,这家伙才勉强逃走的,他们两人,一个有了失闪,总比一双全陷住了要好,当然田寿长也心里明白……”凤啸松正说到这里,在沉沉的暮色中,靠山坡那边突然响起了一片喧哗惊嚷之声,这位“紫凌宫”的宫魁不由双眉微皱,阴森的道:“又是什么事?” 尹疆与郝邯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蓝带子”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这位仁兄满身血迹,衣衫破碎,形状好不狼狈! 第95章 一个箭步抢了过去扶住来人,郝邯大声道:“罗隆,发生了什么事?” 那罗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皮开肉绽,几乎成了个血人,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摇头道:“我们……栽了……残了……”凤啸松冷冷的道:“慢慢的说,怎么回事?” 歇息了一会,罗隆抽搐着道:“宫……宫魁……我们……三个人……带头……沈维堂,我……还有李秀三个……率领了二十……名弟兄……去追杀……‘花子帮’的三……三个‘红包袱’长老……及……十数个‘花子帮’的角色……却被他们……诱到……十里外的……河滨……展开了拼斗……”凤啸松缓缓的道:“后来呢?” 艰辛的咽了口唾沫,罗隆吃力的道:“后……后来……我们……吃了大亏……虽然……我们也砍倒……对方六七个人……但……是我们的……二十名弟兄……无—生还……李秀当场战死……连……沈带头沈维堂也受了重伤……我……亦差点回不来……”粗喝的呼吸着,凤啸松忍住心头怒火,问道:“沈维堂呢?” 罗隆虚弱的道:“回……回……宫魁……我已背着沈带头……回来了……他……他业已晕绝……过去了……”凤啸松暴烈的道:“那些‘花子帮’的人呢?” 罗隆用力张嘴:“逃……早……逃了!” 大吼—声,凤啸松叫道:“都是草包,废物,酒囊饭袋!你们是在哪处河滨拼杀的!” —垂头,罗隆半声不响,业已晕迷过去! 郝邯赶紧将他抱稳,边苦笑道:“宫魁,罗隆晕过去了……”狠狠跺脚,凤啸松咆哮道:“给我弄走,别在我面前惹我生气,不中用的东西!” 当郝邯急忙抱走罗隆之后,尹疆不由又气又怒的道:“真叫他们拣了便宜不成?宫魁,那几个和沈维堂他们交手的‘花子帮’老家伙,我可以从他们的形状上认出他们------宫里的‘敌阵人物图’上,全绘得有,那三个全是‘花子帮’‘红包袱’的长老,—个是‘仙人杖’金泗,另外两个乃‘天地双戟’童吉、童祥,呸,这三条走狗……”沉默了片刻,凤啸松重重的道:“这也是我们失策!” 尹疆一怔道:“我们失策?” 凤啸松恨恨的道:“不错,‘花子帮’‘红包袱’级的长老,乃是他们最厉害的—流高手。所以,我们不该疏忽大意,只由‘蓝带子’三名率众去追,当然他们—见追兵不强就会设法将之远诱,予以反袭!” 那里,卫浪云笑吟吟道:“说的是,以你们三名‘蓝带子’,竟然就敢去追杀‘花子帮’的‘红包袱’长老,胆子也未免稍嫌大了点,他们吃亏乃是理所当然的事,老实说,若以力量相较,应该由那三名‘花子帮’长老回过来追你们三个‘蓝带子’才对……”眼—瞪,凤啸松叱道:“你住口!” 尹疆立即道:“可要吩咐掌嘴.宫魁?” 摇摇头,凤啸松叹了口气:“算了,别在搞些麻烦出来了,这里的事已经够我伤脑筋的了……”左右—望,他又道:“奇怪.赵箭和龙百祥领着两个‘蓝带子’去追田寿长那伙人了,怎的都尚未见回来?” 卫浪云又接口道:“可不得了哪,只怕又是凶多吉少,栽了跟斗啦……”凤啸松冷酷的说:“不要老是说风凉活,卫浪云,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尹疆愤怒的道:“宫魁,依我就先给他—顿皮鞭子!” 皱皱眉,凤啸松没有回答,前面,—名头目已快步临近,凤啸松有些心惊肉跳的道:“又是什么纰漏出了?” 那头目躬身道:“启禀宫魁,奉命来向宫魁禀报战果——”吁了口气,凤啸松道:“说吧。” 清晰又平静的,那名头目道:“斩‘花子帮’敌众四十余名,‘蝎子’两名,‘勿回岛’所属‘三十锦貂’五名,无一活口……”“嗯”了一声,凤啸松问:“我们的损失呢?” 那头目迟疑了一下,低沉的道:“回禀宫魁,我们伤亡,呃,很重……”凤啸松冷冷的道:“不用讳言,直说了吧!” 这名头目咽了口唾沫,吃力的道:“我们有一百七十余名弟兄死在烈火烟硝之中,另约两百名受到轻重灼伤,战死及受伤的有一百二十多名,失踪的有七十多名……‘红带子’大哥伤了二位,‘黄带子’大哥伤了一位,‘蓝带子’大哥最惨,死了两名,重伤了两名……”阴沉的,凤啸松道:“可恨……”忽然,卫浪云又插了嘴:“这个报告不大实在……”愤怒的凤啸松道:“你什么意思?” 笑笑,卫浪云道:“不要忘了,你们尚有两名‘红带子’,两名‘蓝带子’没有回来,他们乃是去追我二叔及本岛‘三十锦貂’几名好手,啧啧,这一去追,怕他们也尝不到什么甜头,很可能同样灰头土脸回来一—说不定还回不来,或者亦得赔上两个,那样,你们的伤亡人数就得再加上去才行,如今不能定案,如此一来,现在的报告是否便流于不实了呢?再说,死了一个‘二护宫’费立昌,为什么不添上?” 长长吸收了口气,凤啸松道:“卫浪云你幸灾乐祸的太早,而且你的处境颇不适宜,因为这样会为你带来痛苦!” 顿了顿,他又冷森的道:“不要紧,我的损失我会找回代价来,卫浪云,这代价便在你身上!” 卫浪云大声道:“别做梦!” 一侧,尹疆咬牙道:“姓卫的,你狠过头了!” 卫浪云正待再给他顶回去,黑暗中,几条人影已有如大鸟越空般长掠而至,身法好俊! 目光一闪,尹疆喜悦的道:“宫魁他们回来了!” 不错,掠来的人是四个----“紫凌宫”的“红带子”“十字剑手”赵嘉,“紫蜘蛛”龙百祥及两名“蓝带子”! 凤啸松紧张的心情一松,大声道:“赵嘉,是你们么?” 四个人齐齐躬身抱拳,赵嘉凶猛的面孔上淌着汗水,他沙哑的道:“宫魁,田寿长和他几个手下溜掉了,但那姓晏的小子却吃了我们掌伤,可惜未能擒住他!” “紫蜘蛛”龙百祥精悍的眉宇间带着疲乏,他也道:“夜幕已降,行动较为困难,失慎之处,请宫魁恕宥。” 叹了口气,凤啸松道;“罢了,能完整回来,我已认为不错了。” 怔了怔,龙百祥不解的道:“宫魁是指?” 凤啸松沉重的道:“我们各路追杀的人马损失颇大,方才,我和尹带头还担心你们安危,幸而你们全回来了,我也放心啦!”抹了把汗,赵嘉道:“多谢宫魁关注,我们自会小心……”挥挥手,凤啸松道:“下令收兵启程!” 于是尹疆立即开始下达命令,准备清理妥当之后登程,顿时人影憧憧,匆忙来往,嘈杂叱叫与呻吟哀号之声汇成一片,火把也一枝枝亮了起来,红绿闪缩的火苗子随风摇晃,“哗啦”作响,黯赤的火光显得有些阴沉晕腾,鬼气森森,偶而映过刚才掩砌好的堆堆新坟及滩滩血迹,更是触目心惊,特别有那么—股子叫人寒栗的恐怖味道了……—行疲倦又乏累的队伍便步履蹒跚的迤逦渡过“大龙河”,火把的光辉在队伍中间点点相映相缀,形同—条蜿蜒又加上缓滞的火龙!在一场狠厉惨烈的擒杀之后,无论胜负的哪—方,便往往是如此的了……卫浪云便夹杂在这条火龙当中,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当然,他早已被五花大绑捆的结实了……渡过“大龙河”,“紫凌宫”的大队又继续进行了三十余里,才在一处荒落的村庄外停下,这个庄子虽说地处偏野,只有三五十户人家模样,但于此等夜晚,却竟户户灯火通明,窗门大开,庄子外,更早已有数十名紫袍大汉在列队恭候他们了。 “紫凌宫”方面的行动委实正确有效,计划且更周详,这座庄子要就与他们有特殊关连,要就全被他们包了下来,总之,每—户都亮着灯火.开着窗门,非但如此,家家户户,都备齐了饮水饭食,铺妥了被褥寝卧之处,更在几个地方特别摆置大批药物、净布、清水等等治伤须用之物,各项准备既用详,又仔细,当凤啸松的大队—到,立即按序入庄,分别就位,进膳的进膳,用水的用水,受伤的治伤,尚有这几十名汉子的接待与照拂.—切显得井然有序,毫不紊乱,在迅速又规律的行动下.很快的便通通安顿下来凤啸松的居处乃在最大最宽敞的一户人家里,四合院的房子,住在中间的一幢里,卫浪云则被安置在右边厢房内——仍然捆的紧紧的,且由两名“红带子”终宵监守------“十字剑手”赵嘉与“大幡旗”郝邯! 当一切归向寂静,业已是深夜———交三鼓啦。 卫浪云依在炕角上,全身上下被细牛皮索一圈又一圈的绑得像只粽子,他腰胁处仍然隐隐作痛,麻木不堪,脑袋里也觉得晕沉鼓涨,重得往下坠,加上腿部旧伤宛如撕裂般连连抽搐,仿佛把颗心也扯得在抖了.又饿又渴,“紫凌宫”的人连滴水也不曾给他沾过唇呢……这种滋味,可是真难尝,卫浪云早已觉得腹饥如火,口干得发苦发涩,再加上创伤的折磨,身体的疲乏,心情的恶劣,简直就能咬碎了牙! 土炕之前,是—张白木方桌,两把躺椅,赵嘉与郝邯两人便舒舒服服的斜卧在躺椅上,桌上置有洒肉熟菜,两位仁兄一边细声交谈,不时响起一阵笑响,边顺手拈肉喝酒.那情景,好不享受。 实在有些受不住了,卫浪云干咳了—声.暗哑的道:“喂,你们两位……”侧过身来,郝邯似笑非笑:“怎么着? 第96章 少岛主!” 卫浪云舐舐唇,道:“二位,我虽说是俘虏,但也总是个人样的人呢?何况对你们多少还有点利用价值?” 郝邯眯着眼睛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浪云道:“你们这简直是在虐待我嘛,我受了伤,同样的又累又饥又乏又渴,你们就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就只能干瞪眼?这未免太失忠厚,至少,该给我点吃的喝的,浇浇心火……”三角眼突瞪,郝邯重重的道:“去你娘的,老实告诉你吧,老子们唯恐饿你不死,你不死,还给你吃喝?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又舐舐唇,卫浪云道:“难道说,你们的宫魁没好好交待你们照应我?” 郝邯冷冷的道:“哼,说是说了,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拼着叫宫魁责骂—顿,老子们也要好好整你一整。” 卫浪云暗哑的道:“这是何苦?” 赵嘉接口道:“姓卫的,你倒狠,我们‘红带子’弟兄叫你伤了两名,二护宫也吃你坑了,这笔血债,路上不好结算,等回到宫里,你就会知道我们怎么拾掇你,那种滋味,就不只是又累又饥又乏又渴可以比了!” 卫浪云低沉的道:“你们最好斟酌一下,否则,我一旦生出,你们两条老命就有问题了!” “唿”的站起,郝邯怒道:“他娘的,你竟威胁我们?” 赵嘉也冷冷的道:“小子,你死在临头犹不自知,还妄想‘生出’?歇着点吧,你这把骨头,恐怕就要埋在‘紫凌宫’里了。” 郝邯切齿道:“老子这就先教训你!” 笑笑,卫浪云道:“只要你敢动我一下,蠢狗熊,卫大少就大喊大叫,包管声动屋瓦,音震四邻,也自然会嚷醒你的宫魁,到了那时,我再看你的笑话!” 双目瞪得要吃人一样,郝邯愤怒的道:“你叫,我让你叫,我这就过来捏死你——”一把拖住他,赵嘉低声道:“不要开玩笑,郝老四,今天宫魁心情不太好,又累了,吵醒他,你我全吃不了,兜着走!” 强忍着那股心头火,郝邯悻悻的道:“我他妈的受不了,这小子好跋扈!” 赵嘉淡淡的道:“用不着和他生气,整治他的时间多得很,你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哼,他会在宫里待一段长的日子!” 轻轻的,卫浪云道:“你们要对付我,没关系,我受着便是,但这之前多少总要给点什么请我滋补滋补吧?业已有点吃不住劲啦!” 郝邯夹了一大块五香咸牛肉放进口里咀嚼,更“唔”“唔”有声的道:“少岛主,你他妈就看着我们吃吧!”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我买,如何?” 赵嘉横了一眼,冷冷的道:“留着你那几个臭钱吧,我们才不稀罕!” 重新坐下架起二郎腿,郝邯不屑的道:“竟还想用银子来买我们呢,他娘的瞎了眼!” 卫浪云无可奈何的移动了—下身子,道:“二位,好吧,我不要吃的,不要喝的,任由你们欺侮便是,但咱们可以聊聊天么?” 喝喝酒,更津津有味舐砸着嘴巴,郝邯道:“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卫浪云道:“为什么你们这—次全是徒步,你们的马匹呢?莫非你们穷得连坐骑也没有?” 轻蔑的一笑,郝邯道:“蠢东西!” 接着,他又得意的道:“好叫你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哼哼,我们要去围袭你们,最重要的便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便保持绝对的行动秘密,求快,更得求他娘不露痕迹,你想想,这还能骑马么?我们有八九百人之众,全骑上马,这一奔腾起来岂不有若万鼓齐擂,大地动摇?妈的,如此—来早就惊动你们了,你们一旦发现强敌迫临,当然便立加准备,我们跟着就将遭到较大损害,为了攻你们个不防不备,我们自然就得保持静默,所以.我们的马匹全骑到这里便栓下了,大家都徒步疾进三十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你们围了个仓皇失措,莫名其妙!嘿嘿,姓卫的,你现在可知道我们的狠处了? 笑了笑,卫浪云道:“果然精妙,佩服佩服。” 郝邯又啃着—只烧鸡腿,边道:“你们‘勿回岛’狠惯了’.自以为勇冠天下,智谋无双,其实全是些井底之蛙,狗屁不如,就以我们‘紫凌宫’来说吧,根本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大家一较量,哈哈,你们可败得—塌糊涂?” 卫浪云摇头道:“不见得,今天这—仗,你们的损失比我们严重得多!” “呸”了—声,郝邯道:“扯你娘的蛋,不用管谁折的人马多,只要看哪—边杀得鸡飞狗跳,姓卫的,你们若是强.干嘛全军溃散,逃得怕爹娘少生两条腿?” 卫浪云正色道:“我们不是‘逃’是突围,你们人多,我们人少,两边相差太悬殊,我们当然不做无谓牺牲,能够保持力量转移阵地为什么不干?” 哼了哼,郝邯道:“别说得那么动听,你们打了‘皇鼎堡’—个措手不及,以为对我们也可以如法泡制?错了,我们不似‘皇鼎堡’那些家伙一样无能,我们有的是头脑,有的是力量,你们‘勿回岛’就不用想扳得动我们!” 点点头.卫浪云道:“说真话,比起‘皇鼎堡’来,你们‘紫凌宫’确是要高明上那么—点,虽也不多,但业已足够吃—份了!” 受用的“嗯”了—声,郝邯道:“娘的,从见面直到如今,就只这几句话还中听点,看样子,你的脑筋已清楚了些…”卫浪云道:“人到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咽了口唾沫,卫浪云道:“现在,可以给我喝口茶吧?” 摇摇头,郝邯不为所动! “聊天是聊天,小子,想拉交情借此弄吃弄喝,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没那个话!” 赵嘉沉沉的道:“‘勿回岛’大约传统的就是这一套,使刀耍赖加上皮厚如墙!” 卫浪云抗议道:“喂,不给就不给,何必出口伤人?我没出息,我岛上的人却未曾和我一样没出息呀!” 冷冷的,赵嘉道:“一丘之貉,还好得到哪里去!” 卫浪云耸耸肩,无可奈何的道:“随你说吧,反正眼前我受制于人,有气难泄,有冤难伸,再大的不甘,也无皮可调!” 郝邯讥诮的道:“你总算还没喝醉!” 卫浪云苦笑道:“茶没捞上一口,哪来酒喝?二位实在太过火了点……”脸一沉,赵嘉道:“小子,没剥了你,是你祖上有德,还想奢求什么?别不知进退,不识好歹,否则,你可是自找罪受!” 在卫浪云故意和他们扯聊攀谈的当儿,早已暗里在手十指关节的猛攻中,自腕部黏贴的假皮里弹出了那两根幼细的却坚韧的小小钢锯来,他一面在和这两名“红带子”说话,一边就小心翼翼的暗施手脚,用那两根钢锯切割缚在手碗部分的牛皮索,经过这一阵时间,他业已将绑住双手的牛皮索全割断了。 这就是卫浪云的聪明机警之处,他深知人的天性,你越面对面,大大方方的谈笑自若,人家便越不曾想到你在弄鬼,反之,你如偷偷摸摸,掩掩缩缩,甚至闷不吭声,才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他故意没话找话说,更且嘻笑怒骂,冷嘲热讽随之,激得对方一会冒火,一会生气,一会咬牙,一会自得,使对方的情绪混乱,注意力不能集中他的行动,便就更形顺利了……现在,他连肘弯的束缚亦已解脱……两名“红带子”仁兄大约已经吃饱喝足,脸上都流露出倦乏之色来,赵嘉抹了抹嘴,向他的伙伴道:“郝老四,我哥俩轮流睡—会吧,你先还是我先?” 郝邯打了个哈欠,看着躺在炕角的卫浪云,低声道:“没关系吧?” 冷冷一笑,赵嘉道:“你也真是杞人忧天,越搞胆子越小了,有什么关系!姓卫的五花大绑,身上带伤,且又在我们重兵遍布好手围的中间,他还能飞上天去!何况,我们两个还有—个睁大了眼盯着他呢!” 点点头,郝邯道:“有道理,我们两个便分开来睡他一觉吧,娘的,这几天可真折腾得不轻,连骨头都软了!” 赵嘉道:“你先睡还是我先睡?” 略一犹豫,郝邯笑道:“娘的,你提的议,我不好拔你的头筹,还是你先睡吧。” 仰身躺下,赵嘉闭上眼睛:“我睡一个时辰你就叫醒我,然后,你再睡一个时辰……”郝邯道:“就这样说,等我睡起来,约莫天已亮了……”含混的“嗯”的—声,赵嘉转过身去,不—会,已经鼾声大作了……又是无聊,又是疲倦的连连打了个哈欠,郝邯瞪着炕上的卫浪云,气恨恨的骂道:“都是你这小子害的,若不是为了监守你,我哥俩何用受这等的罪?早和别人—样寻好梦去了!” 卫浪云暗里搓活血脉,边陪笑道:“你们不也睡上—觉,我向你保证,决不逃跑……”哼了哼,郝邯道:“扯你的娘蛋,你保证!你的保证半文大钱不值,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会来上你这个邪当!” 叹息—声,卫浪云道:“你太不信任我……”郝邯眼皮—翻道:“娘的,信任你倒不如拿根绳子吊颈来得干脆!” 耸耸肩,卫浪云道:“这样说,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啦……”没好气的闭上眼,郝邯咕嘀着:“投机?小舅子才和你谈得投机……”于是,房中又静了下来,一灯晕黄中,只有赵嘉的齄声规律而有节奏的抑扬顿挫着,郝邯显然是十分困倦了,但他却咬牙硬撑,一会闭上眼睛打磕睡,一会又突然紧张的睁开眼查看炕上卫浪云的情形,就这样,时间缓缓的过去了,长夜寂寞万籁无声,这种气氛,可真叫枯燥……卫浪云也轻轻合上眼,但是,他不只就是合上了眼而已,其他一切活动非但未见静止,反而更加积极了! 第97章 他的手由臂部伸展至踝处,开始弯缩着背割切脚上的束缚,他的眼睛自仅留—丝的眼皮隙缝中注意着两名看守的动态,他的脑子在迅速转着主意,心也在加速跳动……房中监守他的这两名“红带子”,俱有—身相当了得的功夫,这—点乃是卫浪云所清楚的,不过.他也同样清楚,这两位仁兄的智慧可与他们外表的功夫不成比例一——这并非指他两人愚蠢,只是.显然这两位“红带子”的警觉性不够高,而且,过份的自信自满与疏忽了……如今,卫浪云身上的束缚等于尽已解除——他已经切断了那些捆绑他的牛皮索,只是为了不今对方生疑,他仍然使那些绑着他的牛皮索照原状绑在他身上各个部分,其实只要他稍微一挥,便可全抛脱了! 躺椅上——— 郝邯又沉重倦涩的睁开眼望了卫浪云一下,然后,他喉咙里伊唔了几句,也不知在说什么,重又困极睡去。 卫浪云心里左一遍右—遍的琢磨逃脱方法,他觉得有些紧张,因为,他如今腰协部位的痛苦仍未稍减,反而更形麻木生硬,他晓得这是瘀血肿涨未曾消除的原因,好在未曾伤筋动骨,还不至于太过严重,但是,眼前却影响了他的行动,更甚者.腿上的剑伤伤口早裂.现在虽已不再流血.可是那种抽心似的痛楚却相当吃不消,几乎挪挪腿都受不了,每次牵动伤处,—条腿的肌肉会像撕裂了—般,那火辣辣的刺痛就似乎直到骨缝里了……咽了口唾沫,他已悄然端详着对面的两名“红带子”,不禁眉头轻皱,如果要想不惊动他们,恐怕很不容易,但若惊动了,不管以他本身目前的力量能否将这两人收拾得了,声响一传,则歇卧四周的敌人势必大批涌到,将之团团围住,正如那赵嘉所言,如今他所处的地方可不是人家“重兵所布,好手环伺”的中间?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就会使他自己身陷重围,插翅难飞了……卫浪云在估量,最好,能有一种法子,可以把这两个寸步不离,坚守自己的“红带子”先不动声色的放倒,然后,他要出困就方便多了……但是,想什么法子才可以达成这个目的呢? 叹了口气,卫浪云不禁兴起有些窝囊的感觉,这一次到中土来,他可真些流年不利了,非但促提引发了这场武林中的火并,自己更是接二连三的栽跟斗——先是受困于“铁血会”、“皇鼎堡”,继则险些叫“六顺楼”的人押将回去,这一遭,唉,又失陷在“紫凌宫”手里,可不叫人心头叫冤叫屈,堂堂的“勿回岛”少主呢……当然啦,每一次的闪失陷落都是那么鬼差神使,欲避无方,又全在强敌本身有所不便的情形之下造成,但却总不是那么回事,虽然,前几次全赖他自己的智谋与机警脱了困,类似这种经验,他却不愿多尝试,一个人再是有名有威,跟斗栽多了也就连带上了意态萎靡了……唉,这些日运道真差,卫浪云又不禁叹了口气。 撇开了烦乱的心情,他再度开始深思熟虑——该怎么样放倒跟前的两名“红带子”然后脱困呢?这个法子可得保无万一才行,因为他只有试一次的机会,一旦砸了,就也满砸……沉吟着,卫浪云眉头全紧,绞结起来。 突然—— 他一咬牙,也罢,不用想那些繁复又兜圈子的法儿了,干脆,就用那最简单最直接的一种方法吧! 于是,他将那条受了伤的腿猛抽紧——停止流血才一会的伤口经这一扯,又告破裂,大量的鲜血又泉涌而出,刹时便浸透裤管,淌到土炕的垫褥上染成猩红的一大片! 忍住那种锥心般的撕裂痛苦,卫浪云故意呻吟出声,“伙计……伙计……不好了……”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低到半朦胧中的郝邯可以听到,但酣睡里的赵嘉却不易闻及的程度……蓦地一震,郝邯自睡梦中惊醒,他“唿”的跳起,睁着那双充满血丝的迷朦眼睛,紧张的瞪着卫浪云。 赵嘉梦语着,又侧过一面继续睡去。 卫浪云苦着脸道:“伙计,我惨啦……”拿起桌上的凉茶,对着壶嘴“咕噜”灌了一气,用力摇摇头,郝邯这才清醒过来,他走近炕前,低叱道:“你叫你娘的什么丧。扰人清梦!” 卫浪云朝着伤腿努努嘴,哼哼唧唧的道:“我才翻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将腿上伤口绷裂了,血流不止,痛得连心全软了……”本能的,郝邯俯下身向前检视,一见那滩鲜血,他不禁抽了抽鼻子,喃喃咒骂着:“简直是找麻烦嘛,什么时候不挣裂伤口,偏偏在这节骨眼!妈的,人家全睡觉了,现在找谁去!哪—个也累了好几天啦,这不是在你的‘勿回岛’上,没有那么多等着侍候大爷的——”卫浪云的动作快得出奇,就在郝邯俯过身来察看他的伤口的一刹,他双手同出,暴点对方“残穴”与“晕穴”! 一个是距离太近,一个是大出意外,等到郝邯发觉有变,业已来不及躲闪了,他慌忙抛身横臂,“噗”声,闷响拦住了截向自己“残穴”之手,但是,指向“晕穴”的这—记却未招架过去,只见他“吭”了一声,魁梧的身体立即软软倒下! 咬牙眩目,卫浪云毫不稍迟的扑向尚在躺椅上的赵嘉,这位“十字剑手”刚被惊醒睡眼朦胧,神智晕晕,还没有搞清是怎么回事,卫浪云的手指已同样点向了他的“残穴”及“晕穴”! 斗然的醒悟中,赵喜急促的翻滚向侧,两腿连往前蹬,卫浪云如影随形,紧接跟进,倏出八十六指,指指相连,锐风破空! 于是,赵嘉在拼命躲过八十五指之后,终于被八十六指截中了身上“晕穴”,他四肢一抖,随即晕厥过去! 在方才这瞬息的搏斗过程里.业已带出了声音一—一躺椅翻倒,及躯体移动时的异响,很快的.有人走近门外,轻轻的问:“赵大哥,赵大哥.有事么?” 卫浪云心腔狂跳,冷汁涔涔.却还得装出一副大刺刺.又满不在乎的声调,有些不耐烦的叱道:“妈的,老赵睡迷糊了,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还吓我—跳哩,有什么事?瞎紧张—通!” 门外那人回应—声,又缓缓走了开去,卫浪云倾耳聆听了片刻,这才吁了口气,抹着冷汗! “好险……” 他回头望了望晕绝过去的这两位“红带子”敌人,略一犹豫,决定放过他们———这是—种真正武士作风,不伤害业已失去抵抗力的人,纵然他是多么想废掉他们!挣扎了—下,卫浪云小心的启门,他先由门缝中朝外窥探,屋檐那边有两名守卫,院子里也有几条黑影来往巡戈,晤,难办! 考虑了—下,他伸手插进头发里摸索,然后,猛的扯下一根比头发粗上好几倍的线状物来一——那是二叔田寿长所创的,独门玩意“青磷线”,量好了地形,用力在门板上一擦,马上抖手朝院落的—角抛出,黑暗中,但见一溜青绿的萤光横空,随即爆出—团绿绿的光焰,在院落的角偶处浮动跳闪,飘来飘去! 这团黄绿绿的,带着一股阴惨诡异意味的火焰突然出现,立时便将院中的守卫哨卡吸引了,他们匆匆转了过去,边压着嗓门杂乱的惊呼! “鬼火,是鬼火!” “真是邪门儿,这里又不是坟场乱葬岗,哪来的鬼火?” “留点心,别是什么歪门道……” 就在这些守卫围过去的这一刹,卫浪云已悄然闪出门外,又急又快又轻便的一股烟雾般掠向了黑暗里。 他一出这座四合院,便朝荒野里走,顺着村外方向狂奔,他咬牙瞪眼的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踉踉跄跄只顾往前跑,一脚高一脚低不说,还栽了好几个跟斗,但这些他全不管了,初出牢笼后的振奋支持着他,只要他能脱离敌方的追搜,他是再受罪也甘愿,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碍…在黑暗的荒野中,他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栽倒了好几次,直到他再也跑不动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才在一道土岗前的流溪边倒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呛咳得几乎连肺都震裂,连嗓子全扯出血来了……脑袋是那么沉重晕眩,心脏跳动得那么剧烈——像要蹦出口腔外一样,喉咙里更干燥苦涩得宛如烧着一把火,卫浪云难受极了,他仆倒在那里,粗浊的喘吁着,两眼望出去全是一片迷蒙! 就那么突然,土岗子下的暗影里,两条人影分左右飞掠而至,一下子就到了卫浪云的身子两侧! 全身一冷,卫浪云猛的抬头——他已准备最后一拼——但是,就在双方一打照面间,彼此俱不由失声“氨了出来! 这两位不速之客,敢情正是受命前往“铁血会”总坛替卫浪云取回兵刃马匹来的“花子帮”两位长老——“青龙冠”杨宗及“怪魔翁”段凡!,一种罕有的宽慰感与亲切感浸润着卫浪云的意念,他高兴极了,也振奋极了,紧张的情绪立时松懈,他长长吸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又躺了下去! “青龙冠”杨宗与“怪魔翁”段凡似也大出意外,惊喜交集,他们怀着和卫浪云同样的感受互相望着,又一齐笑了起来。 蹲下身,杨宗那张布满风霜世故的宽大脸膛上是一片无比的喜悦之色,他又是欣慰,又是关怀道:“是你,少主!” 喘着,卫浪云吃力的笑着道:“天爷,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杨宗笑道:“上天保佑少主平安出困,实令人欣喜莫名,也替我们哥俩省掉了好大的麻烦!” 抬起头,卫浪云咽着口水道:“怎……么么说?” 杨宗轻轻的道:“少主,你不晓得,当我们两人赶到‘不留亭’的时候业已晚了—步,你们与‘紫凌宫’之战已经结束了,我两个没见着我方一个活人,除了‘紫凌宫’的所属遍布四周外,就只剩一片浩劫后的惨怖景象及满地狼藉的遗尸,但是,我们却发现了少主你被敌方——所虏,当时,我们再三考虑过该不该上前救少主你出困,但忖度情势,又无可下手,凤啸松这厮便在当场,更有他们十名‘红带子’及‘蓝带子’,好手巡逡左右,如若我们贸然行动,实在毫无把握,更怕一个不巧,弄得连我们一起赔上,这非但太没代价,也失去意义了……”顿了顿,他又道:“但我们又不能任由对方虏俘少主你去而袖手旁观,是而我和段凡匆匆商议之后,便一直隐伏暗处监视他们的行动,更与段凡尾随而来,可是‘紫凌宫’方面警卫森严,防守严密,少主你又被人囚在庄子中间,和凤啸松在—起,这就越发增加困难,使我们感到束手无策了,在少主出现之前,我们还在焦急的商量如何设法援救少主出困呢……”“怪魔翁”段凡低沉的道:“我们正在打算,实在无计可施之后便硬干一场之时,竟像奇迹出现—样,少主却自己脱困而来!” 第98章 卫浪云较弱的道:“谢谢二位了,幸亏二位未曾硬干,否则,对方高手成群,重兵密布,只怕你们—旦冲进,非仅救不了我,连二位也得—起坑上!” 杨宗苦笑道:“若最后实在想不出好法子,我们也只好如此了,要不,少主有难而我们尚且犹豫不前,这个罪名谁也承当不起,日后我们龙头怪罪下来,我哥俩就全别想混下去……”舐舐唇,卫浪云艰辛的道:“这怎怪你们?形势不允许呀……”杨宗道:“可是,我们龙头便不会如是想了……其他的人也不会如是想了!” 当然,杨宗说得也是实情,卫浪云身份重要,可以说系成败之关键,尤其他是“勿回岛”异日大统的继承者,对于整个局势有绝对的影响,如果他失手陷敌,有自己属下或结盟者遇上而退缩不前未曾加以援手的话,这个遇上的人所将受到的惩罚乃是可以想见的,其中,恐怕不会有什么道理可以申辩……叹息一声,卫浪云道:“江湖上的环境,就是这样难混了……”杨宗真挚的道:“少主能恕宥我们至今尚未行动的苦衷,实令我们感愧……”支撑着坐了起来,卫浪云道:“这里,隔那村子有多远!” 杨宗估量了—下,道:“约有三四里路吧。” 吃了一惊、卫浪云道:“什么?才只有三四里路?天爷,我拼命跑了这大—阵,才跑出三四里路?” 微微笑了,段凡道:“少主身负数伤,精神紧张,心情焦惶急迫,加以天黑如墨,对此地形又不熟悉,于荒野中奔跑难辨,实际的情形和本身的感觉往往就有很大的差别了,很多人全会是这样的……”杨宗亦笑道:“少主一定是冤枉兜了不少圈子,可能少主以为业已奔行老远了,其实却仍在附近的范围里来回跑着呢?” 轻轻拍了拍脑门,卫浪云苦笑道:“我真这么紧张?好像见了鬼—样……不经二位这—说,我还几乎怀疑他们布了奇门八卦阵,把我迷失在其中……”吁了口气,他又道:“老实说,我确实很焦惶急迫,一心—意全想着如何逃出他们追搜围截,别的什么也没有考虑到,那就好像发了狂似的,拼老命往前跑,尽量奔向茫茫的黑暗中……你二位知道,在眼前的局面里,我个人的责任是如何重大,我不能为了我一个人的关系而牵连全盘局势,使我们整个行动陷入困窘之境,这里面尚包含有多少人命,多少理想、希望,多少壮志雄心……所以,我什么都不顾了,只知道跑,跑—跑,因为我明白,—旦再被对方截回,则—切计划俱成泡影,我的罪孽也就更深重了!” 严肃的点头,杨宗道:“少主说得有理,从这—翻话里,更可看出少主那种为成全大我而甘牺牲小我的崇高胸襟,那种慷慨又浩然的心性……”卫浪云摇头道:“杨长老,你也别把我捧得这么高,说穿了,也就只是为了不使大伙因我一个人作难而已,别的,哪谈得上?” 这时,段凡道:“少主,我替你推拿一番可好?” 卫浪云坦率的道:“好极了,希望不太麻烦长老。” 段凡道:“哪里话!” 说着,他坐到卫浪云身后,开始以熟练利落的手法来为卫浪云推拿搓揉,活血松筋……舒适的微合上眼,卫浪云享受这种此道高手给予的肌体上的抚慰与治疗,他经过方才—阵亡命奔跑,几乎连骨头架子全散啦……杨宗忽然又问:“少主,你的腿在流血,可是旧伤又裂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是的,我就是故意挣裂了伤口,令它流血,才诱使看守的人过来俯身察视,然后出手弄倒了他们,唉,苦肉计,可痛煞死了,这一路折腾,大约又把伤口弄得严重多了……”杨宗道:“真苦了少主——,段凡,等会用金创药为少主仔细抹敷了一下,别叫伤处再恶化下去!” 段凡笑道:“放心,错不了,我的金创药便是上好材料调制而成!” 卫浪云道:“多谢了。” 他又“氨了一声,笑道:“我真糊涂,竟忘了问问二位长老—件最重要的事——”杨宗低声道:“少主要问的,可是我们是不完成使命,将少主兵刃马匹等物取回的这件事?” 卫浪云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事一——”杨宗平静的道:“少主放心,东西业已完全取回,一样不少,少主坐骑亦已牵领而来,如今全在那边土岗下的一处凹洼之内。” 十分振奋的笑了,卫浪云道:“都没什么损伤吧?” 摇摇头,杨宗道:“一切完好无损,我们已经详加检视过,那太叔上君也如约交回‘铁血会’的手里了。” 背后,段凡道:“交不交给他们也差不多一个情形,少主,‘铁血会’自此是冰消瓦解,他们的精英尽失,从众零散,不可能再有什么另起炉灶的希望,况且太叔本人更如同废物一个,难以有所作为……”杨宗接口道:“交换情形非常简单,中间未生波折,想他们亦自知缺乏力量可为阴谋的行动做后援了……。‘铁血会’方面的人一个个,面色沉重,神情沮丧,连说起话来也都是那样的有气无力,一派败兵残勇,已近暮境的情状……”卫浪云道:“也难怪,换了谁遇到这种情形,只怕也撑不起豪兴来了,那种滋味,可以想像不会好受……”杨宗低沉的道:“尤其是‘铁血会’的瓢把子太叔上君,模样就更颓唐萎靡了,简直消沉憔悴得似个八十岁的风烛老翁……”十八、退走翠竹轩望着沉沉的黑暗,卫浪云悠悠的道:“太叔上君这—次所遭到的打击恐怕是他有生以来最沉重的了,基业,力量,声望,加上他本身的技艺所能,全部付诸东流,俱成泡影,他的伤痛之情乃是可以想见的,也叫惨了……”杨宗缓缓的道:“只怪他的眼光太短,看法不够正确。”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他选错了位,他不该依附‘皇鼎堡’的,如果他和我们站在—起,情形便全两样了。” 杨宗道:“这个人太过现实———一听说‘皇鼎堡’预先付了部分代价!” 卫浪云道:“是的,但太叔上君却不知道,这点点代价比诸将来的收获实在太微小了——一—假如他跟着我们的话!” 同意的微微俯首,杨宗道:“我深有此感,况且,这点代价又怎能和他们惨重的牺牲相比拟!” 这时段凡已为卫浪云推拿竣事,接着,他自怀内取出一包药物,用手巾蘸着溪水,替卫浪云洗净上药。 每在段凡接触到卫浪云的伤口时,那种痛苦令人痉孪的,嫩细的,遭到破坏的肌肉组织是那么不惯于稍微的拨斥与刺激,就轻轻的一点,也够受了! 柳残阳>>《雷之魄》 第十八章退走翠竹轩 望着沉沉的黑暗,卫浪云悠悠的道:“太叔上君这—次所遭到的打击恐怕是他有生以来最沉重的了,基业,力量,声望,加上他本身的技艺所能,全部付诸东流,俱成泡影,他的伤痛之情乃是可以想见的,也叫惨了……”杨宗缓缓的道:“只怪他的眼光太短,看法不够正确。”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他选错了位,他不该依附‘皇鼎堡’的,如果他和我们站在—起,情形便全两样了。” 杨宗道:“这个人太过现实———一听说‘皇鼎堡’预先付了部分代价!” 卫浪云道:“是的,但太叔上君却不知道,这点点代价比诸将来的收获实在太微小了——一—假如他跟着我们的话!” 同意的微微俯首,杨宗道:“我深有此感,况且,这点代价又怎能和他们惨重的牺牲相比拟!” 这时段凡已为卫浪云推拿竣事,接着,他自怀内取出一包药物,用手巾蘸着溪水,替卫浪云洗净上药。 每在段凡接触到卫浪云的伤口时,那种痛苦令人痉孪的,嫩细的,遭到破坏的肌肉组织是那么不惯于稍微的拨斥与刺激,就轻轻的一点,也够受了! 卫浪云咬着牙一声不响,任由段凡迅速的工作着,片刻,业已敷上了药,并由段凡用手巾扎了个结实! 杨宗低声道:“少主,还能骑马么?” 卫浪云吁了口气,道:“没有问题。” 杨宗道:“那么,我们准备上路吧?天快亮了,说不定‘紫凌宫’的人已经发觉少主的脱逃而展开搜索了!” 卫浪云笑道:“好,我们走,但他们想抓我回去,却是难如登天了,晕天黑地视线受阻不说,就算我们距离他们只有三四里路,方圆部分相当广大,除非他们能未卜先知,晓得我们的所在,否则,看他们怎么能搜遍这三四方圆的地面!” 杨宗小声道:“不过,我们还是早早脱离这险地较佳!” 卫浪云道:“走吧!” 于是,三个人起身离开,由杨宗伴着卫浪云慢慢走,段凡却急忙先往隐匿兵器马匹的凹坳子里准备了。 片刻后。 他们已经各自跨上了坐骑,卫浪云欢喜无限又亲热的和他的马儿“狂火”抚贴呵慰了好一阵子,就像—对情人久别重逢那样的兴奋与喜悦,又是抚摸,又是摩娑,又是咕哝个没完,在杨宗的再三催促下,他们才策骑离开。 三匹马儿奔掠如风卷腾,其速无比,在蹄声雷响中,卫浪云若有所思的大声道:“杨长老,我们不能从前面那座桥上过河……”杨宗侧脸道:“是的,怕他们已派人在桥头堵截了!” 左右一望,卫浪云道:“从河的上游找条船过去,有些可能么?” 杨宗笑道:“试试运气吧,段凡对这一带地形较熟,他以前来往过好多次,就叫他引路前行!” 第99章 后面,段凡的坐骑偏头奔向—条小路,他大声道:“好,我们这边走!” 三人三骑,马不停蹄的急赶着,当天色放亮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河水滚滚的“大龙河”边了,这里,是河的上游,隔着那座石桥约有二十多里。 鞍上,卫浪云—边感到腰酸背痛的不住轻捶着,边望着浩浩荡荡,灰白色河水发愁! “老天,连块木头都没有,哪来船?” 杨宗估量着宽有二十多丈的河面,低沉的道:“如果没有马匹,大约我们三人全可飞渡!” 卫浪云苦笑道:“我身上带伤,就算没有马匹,恐怕也难有把握只身飞渡过去,何况,马匹还绝对不能抛弃!” 静默着的段凡突然开口道:“少主,我却有个主意,不知是否使得!” 卫浪云眼睛—亮,忙道:“请说!” 段凡慢吞吞的道:“我们杨老大知道,我的水性很不错,在‘花子帮’里来说可以称得上数—数二,所以么,我想便由我泅泳,牵了三匹马游过去,二位呢,便设法飞渡过河,这样问题可就解决了?” 沉吟着,卫浪云注视茫茫河水,担心的道:“水流很急,段长老,你,呃,行么?” 一侧,杨宗道:“马能自浮,不会有什么困难,段凡本人的水性甚佳,牵马渡河也无甚问题,设水流势颇急,但最多也只是冲向下游一段路,没有大影响,少主,我看此法可行,此外亦无计可施啦。” 目光向荒寂空荡的河滨四周移动,卫浪云知道无法找着条船了——一何况他们需要的船更非—条舢舨而已呢! 无奈的,他道:“但是,说句不怕二位见笑的话,我如今创痛在身,连行动都有困难,实在怀疑能否飞渡此河呢……”怔了怔,杨宗道:“是么……这倒也是实情,少主的伤不轻,确为可虞……”段凡笑道:“我也有法子!” 卫浪云忙问:“什么法子?” 笑了笑,段凡道:“杨老大的‘青龙飞冠’功夫盖世无双,何不可就请杨老大以此功助少主过河?” 杨宗略—沉吟,颔首道:“恩,倒可试试!” 卫浪云笑道:“杨长老这门独学功夫,我是早有所悉了,不过,如何运用这种功夫来助人渡河却待请教。” 杨宗一笑道:“说起来也很简单,少主自己琢磨,可以掠跃多远距离?” 望着河南打量了—下,卫浪云道:“大概现在还可以拼命,掠个四五丈远近吧,但力竭下坠时,就恐怕提不住气沾水换劲了!” 杨宗道:“如果有着力之处给少主换劲呢?” 卫浪云笑道:“只要不扭了腰,错了筋,大约仍可在两三次纵跃下飞越!” 杨宗想了想,道:“少主,仪须有—次至两次换劲力量即可,我除了为少主提供着力之处外.并顺送少主—程!” 微微迷惘的,卫浪云道:“怎么个送法?” 杨宗低声向卫浪云说了几句,卫浪云笑笑道:“很妙,可是你施展你的‘青龙飞冠’绝技之时,可得当心点儿,别—下子卷断了我的脖子!” 平稳的—笑,杨宗道:“少主放心,我连你腰部伤处也不会碰上—下,只是,请少主独自运用提纵之术时注意别扭闪了!” 卫浪云道:“我自会谨慎,来,我们开始吧!” 杨宗对段凡道:“你先过河。” 段凡略事抄扎,又将三匹马以绳索套连在—起,以鞍傍驼着两只长方形皮囊的“狂火”为先,他回头向卫浪云及杨宗招呼—声,水花溅处,业已牵着三匹马儿下了河! 在湍急的河流中,段凡的泳术确是不凡,他—手紧握缰索,—手划水,除了偶尔露出半边脸为换气呼吸,其他时间全将身子隐沉水中,三匹马儿带头蹬蹄,在段凡牵引下激波浮渡,倒也颇为不慢的渐次接近河小心。 杨宗笑道:“少主.这个法子还不错吧?” 卫浪云目注段凡的水功,颔首道:“好极了,只是天寒水冷,段长老要吃点苦啦……”杨宗道:“这点小小折腾又算得了什么!” 笑笑,他又道:“我们也过去吧?” 卫浪云道:“好,我先来——” 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一咬牙,毅然拔升空中,往河中掠去,飞出四丈左右,他已感到气虚力浮,后劲不继,腰胁部无法用力,腿更痛得无以运动,摇摇晃晃的往河面落下——有如浮光一抹,倏然掠至——那是杨宗,他大喝一声,双手猛托,又快又准的接住了卫浪云两腿,同时奋力往上往前送抬! 卫浪云借此着力,“呼噜”又往对岸掠出三四丈之远,而杨宗突落,他一沾水面,浪花微溅中又暴发而起,立时跟上再度坠落的卫浪云,只见杨宗迅速吸气,头颈猝抛,他满头盘髻的浓密黑发便“呼”的一声,有如怪蛇般弹射一下子卷住了卫浪云臀部,几在同时,杨宗猛然弓背缩身,奋力抖抛,卫浪云的身形竟滴溜溜的又飞出了六七丈之远! 杨宗这时又沾上水面,浪花溅得更高更广,他双臂疾探,吐气如啸,似怒笑般电射向卫浪云下方,待卫浪云飞掠的身形再次有下坠之像时,杨宗的黑发又暴飞而出,复再卷住卫浪云臂部,抛发抖掷中,将卫浪云—直送到彼岸! 杨宗双臂往下倏按,他自己稍稍拔升了些,吼喝如雷,这位“花子帮”的“红包袱”长老便有若一头大鸟般的翩然到达岸上! 喘息吁吁的卫浪云不由哈哈大笑,—伸拇指! “好,杨长老,利落极了!” 杨宗用衣袖拭了把汗,微喘着道:“少主过誉了,没触动少主的伤处吧?” 摇摇头,卫浪云道:“没有没有,连一点也没沾上,杨长老,你这手‘青龙飞冠’的功夫可真高明之极!” 杨宗匆匆将蓬散的头发理就往头顶盘绕,边笑道:“雕虫小技,倒令少主见笑了。” 卫浪云轻捶腰背,道:“不用客气,杨长老,这门功夫的确叫人佩服……”说着,他一指业已接近岸边的段凡,笑道:“段长老也来了……”簪妥发结,杨宗快步来到河边,待段凡“哗啦”自水中跃起之后,帮着他一起将三匹马拉上岸来,卫浪云注意到段凡固已全身湿透,连杨宗的下半身竟也水漉漉的了。 卫浪云当然也明白杨宗的艺业修湛到何种地步,他知道,人家若非为了协助他,凌空飞渡到这二十来丈的河面可以说轻而易举,根本不曾沾水,眼前之所以会如此可以说全是为了他碍…心里的感激不用说,卫浪云蹒跚行上前去,关注的道:“二位,你们衣衫全湿,可带有换的?天气冷,别招了凉……”杨宗笑道:“没关系,少主,风一吹很快就干了,这点小冷小寒我两个还挺得住,少主不用担心。” 一捋白胡子上的水渍顺手弹出,“怪魔翁”段凡大笑道:“别看我们一把老骨头子,少主,身架子却硬挺得紧呢,有一次,我在黄河里泡了三天两夜,也是在这秋深的季节,出水之后连—个喷嚏也没打一下,活蹦乱跳的半点不舒服也没有……”虽说自己身份特殊,位高势隆,但卫浪云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年纪一大把了,叫这两位老先生为了自己受这种罪,委实心里不安,他诚挚又惭愧的道:“全是我害了二位长老搞成这种模样,我实在觉得不好意思,真不知怎样向二位表达我心里的歉意才好……”连连摆手,杨宗忙道:“少主,千万别这样说,这么—说,非但我们承担不起,更也见外了。不管是在哪—行哪—道理,都有个上下的承续与主从的分野,我们虽说是‘花子帮’的长老,而且年岁都也不小,但少主却是‘勿回岛’的继承者,是武林未来的领导人之一,‘花子帮’是‘勿回岛’的盟友,也奉‘勿回岛’正统,而‘勿回岛’的继承者亦就和我们的龙头—样应该尊敬与服从,这—点,乃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少主以客卿或盟伙的态度对待我们,我们却不能不知进退,妄自骄大,任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少主的属下,理应为少主出力分劳.所以少主务必不用太过客气,否则,倒叫我们觉得惴惴不安了。……”卫浪云忙道:“杨长老太谦了,我怎能对二位以属下相待?” 呵呵一笑,段凡插口道:“不管少主把我们看成什么人,反正我们不能不尊少主,更不能不执属下之礼,这一点,乃是无可更易的了!” 卫浪云无可奈何的道:“规矩严是好的,但‘花子帮’却太严了,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呢?” 杨宗正色道:“少主,这不是规律所至,更是人伦大道。” 顿了顿,他又道:“好比有个警喻一一我的祖父有个么儿,年纪比我小,但我仍得叫叔叔,仍得以长辈相尊,不能因为他年纪小便可不服他呀!” 段凡亦道:“还有一比一一皇帝年幼,臣下再是八十岁的老头仍得跪拜请安,亦不能因为他的年纪小便不尊重他,这就是君臣之道,上下之礼了。” 卫浪云笑道:“好,好,我不说了,再讲下去,二位搬出—大罗筐的道理来压我,我更吃不消啦!” 杨宗微微躬身道:“告罪告罪。”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老实说,‘花子帮’舒大伯有了如各位这等的得力臂助,不愁肩不起这付担子来了!” 杨宗笑道:“少主,比起‘勿回岛’的猛将如云,谋士车载斗量的情形,‘花子帮’我们这几块料也就太不够看了!” 提起“勿回岛”来,卫浪云不禁忧虑在心,他低沉的道:“唉,岛上展大叔统领的五门好手全未见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第100章 光靠我们在这里“胡弄”也搞不出个结果来,一个‘皇鼎堡’业已耗掉了我们的大部分力量,跟着又让‘紫凌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步,还不知该怎么办呢……”杨宗与段凡的脸色也有些沉郁,静默了片刻,杨宗道:“少主,你们在‘不留亭’搏战之前,是否已约定好了会合之处?” 点点头,卫浪云道:“约好了,在‘黑垓山’山脚下的—处山坳里……”段凡略一回忆,道:“我知道那地方,距此约百多里路,那里也只有一处山坳子,里外全生满竹子,不难找。” 杨宗又道:“少主,在‘不留亭’那一战,我们损失大么?” 慎喟的摇摇头,卫浪云道:“不算少,你们贵帮当场便战死四十多人,还不包括突围后路上遭到拦截的,‘蝎子’的两位也全没走掉,‘三十锦貂’也折了好几个……但其他的人手没有吃什么亏,全突围成功了!” 杨宗道:“总算不幸中之大幸……” 段凡咬着牙问:“‘紫凌宫’呢?少主,‘紫凌宫’的损失伤亡大不大?” 卫浪云跟着把“紫凌宫’方面的损失也讲了一遍,杨宗不禁摇头道:“这一仗,对‘紫凌宫’来说,仅是小有波及而已,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们的主力仍未受到打击,换句话说,他们犹保有随时出动的力量,对我们依旧是一个颇大的威胁!” 舐舐唇,卫浪云道:“只要岛上大军赶来,这威胁便不算严重,否则,只凭我们眼前的这点班底是不行的了!” 段凡低缓的道:“幸亏‘六顺楼’还没有找上头,要不然,我们的乐子就更大啦!” 杨宗道:“少主,听说‘六顺楼’大当家澹台又离的宝贝义女叫我们虏来了?” 卫浪云颔首道:“是的,所以他们才‘投鼠忌器’,不敬贸然行动,我想老澹台现在一定四处派人找我们准备谈判呢!” 杨宗担心的道:“他不会恼羞成怒,豁出去硬干吧?” 卫浪云笑道:“老澹台视他这义女有若心肝宝贝,爱惜之深,甚于已出,他不会这么狠心置其义女生命于不顾的!” —侧,段凡又道:“而‘皇鼎堡’已垮了台,‘六顺楼’与‘紫凌宫’又是钩心斗角,因为利害冲突而不至相害,闻说他们前些日子亦发生过流血事件,这样一来,他们更不可能联手了,少主,我们在这种矛盾的夹缝里还不致于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卫浪云摇头道:“不然。” 他又平静的道:“第一,我们现在和他们那一边也结了怨,生了隙,碰上便不会善了,而他们那一边的力量比我们眼前的这点底子却雄厚得多,第二,长此以往,我们非但将一事无成,更会为了一再的接触而消弱实力,终至溃灭,第三,主盟武林的大举若费日耗时过久,很可能续有后继者崛起,那时,我们的雄心壮志就更难实现了……所以.拖延下去对我们是桩大大失策的事,我们不能老像现在这样东窜西荡,靠着有限的人手去做不成成大业的事,那样,岂非失去意义了!” 连连点头,杨宗道:“少主说得有理,少主,我们走吧.赶到‘黑垓山’去,看看田二爷有什么指示,他—定会有所策划安排的。” 卫浪云道:“我们走,二叔他们也—定等得心焦了!” 于是,三人立即收拾—番,先由杨宗帮助卫浪云上了马,然后两人也分别跨上鞍背,仍以段凡为首,三乘铁骑,放蹄急驰而去。 天已大明了,东方业已有旭阳的彩辉灿照,他们迎着晨光奔马,就宛如要奔向那光明发源的地方。 黑垓山那个内外全被青竹所掩遮着的山坳子口,有—名放哨的“花子帮”弟子突然发现了正自窄道上奔近的卫浪云、杨宗及段凡三人骑,他精神倏振,飞一样奔进了坳子里,口中兴奋的大叫:“少主回来了,少主回来了,杨长老,段长老也—道回来啦……”山坳中,散散落落的坐躺着三十来个疲惫又憔悴不堪的汉子,但不管他们是属于哪—个组织的,却俱相似的无精打彩,意态消沉,一副败兵残勇的模样……在一丛修篁之下,落叶像铺成了软垫,田寿长、舒沧、古独航三个人全对坐着默默无语,再过去点,童吉童祥兄弟无聊的各撕着—片竹叶发呆,“仙人杖”金泗则轻重有致的正替晏青按摩背胁处的掌伤,就在这种沉重的翳闷的当儿,那名放哨的“花子帮”弟子已嚷叫着奔了进来,第一个跳起身的是田寿长,他又惊又喜的喊:“谁?你是说谁回来了!” 舒沧也一骨碌爬起,紧张的问:“果然是卫少主回来了么?你他娘的没看花眼吧?” 那名跑得满脸通红的仁兄喘息着连连朝坳口指点:“不会错……当家的,是卫少主,还有杨长老和段长老,三个人—起回来啦……”田寿长怪叫—声,拔腿往坳口奔去,舒沧、古独航、童吉童祥,与金泗也匆匆跟上,晏青—手按着腹背.却也—步一拐的往前迎上。 很快的,卫浪云、杨宗、段凡三个人出现了,他们的骑影才—闪入山坳子里,田寿长已双掌合十,嘻嘻念了声“佛”,喊了声“天”,舒沧在一边痛快之极的大笑起来! “哇哈哈,浪云,果然是你们啊,行,好,有几下子,我看恐怕连阎王也拘不住你了!” 住马抛镫,卫浪云吃力的落下地来,古独航立即上前扶住他,低促的问:“伤得重吧?” 摇摇头,卫浪云笑道:“没关系,小伤。” 说着,他连忙往前凑近,躬行礼:“侄儿叩见舒大伯,二叔。” 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卫浪云,田寿长突然喝彩:“好小子,有你的!” 卫浪云笑道:“累及各位尊长兄弟替我担心,实在罪过!” 舒沧大笑道:“这一大半天,浪云,我们几个全急得要吊颈了,左等不见人影,右等不见影来,你这鸟二叔差点就盼穿了眼,忧碎了心,大伙也全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我们口里不讲,但谁也估量你这一遭是凶多吉少啦,却不料你竟恁般滑溜,“嗖”一下又跑回来了!” 卫浪云舐舐唇,道:“大伯,为侄的打是不一定打得过人家,可是,要逃命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呢,打不赢莫非还跑不赢?” “呸”了一声,田寿长笑道:“真没出息!” 一侧,古独航低头道:“少主,亏你还有心情玩笑,从昨夜直到现在,二爷、舒帮主和我们几个,谁也愁得连眼皮也合不上,那股子焦惶期待的味道,可以急煞死人呢,你没听到那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与嗟吁,真把一颗心也等烂了!” 卫浪云忙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大家如此为我担心……”舒沧大声道:“浪云贤侄,只要你平安脱险,就是上上大吉了,我们等一阵子算得了什么?终还等得你来,要不,叫我们怎生有脸去见展岛主?” 这时,杨宗、段凡也上前来和大家见礼,田寿长如释重负的吁了口长气! “天爷,‘不留亭’那一仗虽打了个—塌糊涂,总还没有弄个土崩瓦解,主力真是保存住了,真是佛祖相佑,菩萨慈悲……”舒沧两颊的肥肉一颤,道:“最主要的是浪云脱险归来了,这才是最大的安慰,要是他有了失闪,我两个老家伙就甭混了,干脆一人一根带子,各自找棵树桠上吊吧!” 众人来到方才那丛青竹下坐好,田寿长皱着眉问:“浪云,你伤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是的,腿根子是旧创,腰眼上挨了凤啸松两拐!” 怔了怔,田寿长惊道:“两拐,凤啸松打的?” 卫浪云道:“就是他!” 舒沧也脸上变色道:“乖乖,姓凤的一拐下去可以将合抱的松树砸断,你挨了他两拐竟像没事人一样?” 笑了,卫浪云道:“大伯不要奇怪,姓凤的有意不要我的命借以挟持我为人质而已,否则,我还能在这里开口说话?” 田寿长哼了一哼,道:“我也是这样想,这老鬼一定要利用你才有心不砸死你,要不,他会有那好的心肠!” 忽然,舒沧问杨宗:“你们去办的事全办妥了?” 杨宗含笑点头:“回当家的,全妥了!” “嗯”了一声,舒沧道:“好,很好!” 田寿长又道:“小子,你到底被‘紫凌宫’掳去了不曾?” 卫浪云笑道:“当时的场面,二叔你也很清楚,我还朝哪里跑!你们一退走,为侄我便叫人家放倒了,更弄了个五花大绑,倒钻马蹄……”一咬牙,田寿长骂:“我操他二舅子!” 舒沧急道:“后来呢?” 卫浪云迅速将他脱险的经历及巧遇杨宗段凡二位长老的过程向大家讲了—遍,舒沧听罢大笑:“好小子,你真是心开七窍,又精又滑,那两名‘红带子’可真叫你摆布得惨矣哉!” 古独航也笑道;“等他们发觉少主脱险的事实后,那两位‘红带子’仁兄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卫浪云道:“我可以保证他两个不会好受就是!” 大伙—阵哄笑,笑声中,田寿长道:“这一次,‘紫凌宫’方面可以说并没有占着什么便宜,再加上浪云的脱走,凤啸松只怕更要气得暴跳如雷!” 舒沧乐呵呵的道:“最好气死这老狗操的,我们也省了不少手脚!” 卫浪云轻轻的问:“二叔,下一步棋,我们怎么走呢?” 沉吟了一会,田寿长苦笑道:“岛上的大军未至之前,我们是不能再硬干下去了,风险实在冒得太大,这—次,就差点搞了个全军尽没,就算叫他们嘲骂吧,也只好任由人家嘲骂了,谁叫我们配合不良,力有不殆呢?” 第101章 卫浪云吁了口气,道:“二叔的意思是说,我们暂且休兵?” 点点头,田寿长道:“不错,而且还要隐藏起来,可能叫对头发觉了掩来打我们个不措手,当然,这是桩很没有面子的事,但总比叫人家杀得丢盔曳甲来得要强!” 舒沧也插口道:“本来,我是不赞成如此形同他娘的‘龟缩’的,可是事实摆在面前,却不是光为了挣口气便能扭转乾坤来的,老猴子向我说了很多,我觉得他讲得也有道理,咱们若是不忍下这小小的羞辱,一味闷着头蛮干,恐怕就会搞得—败涂地,不可收拾了,浪云,你以为如何?” 卫浪云叹了口气,道:“我还能说什么呢?大伯,敌我双方优劣之势明摆明显着,相差又这么悬殊,在精神上我不甘受屈,但在力量上却又抵不过人家,真是窝囊透了……”吐了口唾沫,田寿长道:“龟孙子才不会觉得窝囊……”说着,他又恨恨的道:“讲来讲去,全是展老二这老王八害人,如果他按期赶来,各路力量切实会合,今天我们怎会落到这等进退维谷的处境?叫人家像打他娘野狗—样摔过来踢过去?我们一心—意要争霸江湖,主盟武林,现在呢?却变成龟孙似的缩头夹尾装他娘的瘟了!” 舒沧自嘲道:“装瘟就装瘟吧,奶奶的,所渭‘小不忍则乱大谋’,又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过些日子我们自会扬眉吐气!” 田寿长愤然道:“‘勿回岛’的主力—天不到,我们就不要想扬眉吐气,光凭我们这支残兵败将,还能和对方谁碰去?” 肥厚的下颏—仰,舒沧笑眯眯的道:“至少,我们去吃‘皇鼎堡’那几个余孽还不会有问题吧?” 横了舒沧一眼,田寿长骂道:“你他娘就会自我安慰!” 呵呵一笑,舒沧道:“这总比光在那里长别人的威风强—点哪!” 卫浪云低声问:“二叔,你老可已想到,我们去哪里隐藏一段时间么?” 田寿长:“回‘仙牛洞’如何!” 摇摇头,卫浪云道:“只怕不妥。” 田寿长沉吟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仙牛洞’那地方对头们全晓得是我的老窝,你是担心他们会埋伏在那里等我们回去上当?” 卫浪云道:“可能性太大了,二叔。” 田寿长道:“也是,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 舒沧接口道:“你要仔细考虑妥当才行,老猴子,我们这不是一两人呢,行动起来也有好几十条大汉,挺扎眼的!” 卫浪云平静的道:“二叔,‘翠竹轩’如何?” 田寿长道:“退那么远?” 卫浪云道:“其他地方全不大合适,只有那里才比较隐密,且少为人知!”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而且,我们和大叔那边已失去了联系,他们要找我们更不容易,但这个地方大叔他们却晓得,只要他们有个心细的,就必定会想起到这个地方来看看我们在不在,否则,双方等于在和自己人捉迷藏,谁找谁去?” 舒沧颔首而道:“对,老猴子,浪云说得有理,我们便往‘翠竹轩’去修心养性一番吧!” 苦笑一声,田寿长道:“只是这一路退下去,可真叫退得更远了!” 舒沧一瞪眼,道:“可是你以前说过的话一—今日退出百里,往后便可向前卷数千里不已,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了!” 田寿长点头道:“好吧,事实上也只有那里最可靠。” 哼了哼,舒沧道:“这不结了!” 古独航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二爷,有关‘六顺楼’与‘紫凌宫’方面的动态,你老如何才能由安排的内线那里获得消息!” 舒沧亦道:“可不是,目前我们正好急须得到对方的计划以便事前准备防范……”田寿长皱眉道:“本来,我与他们决定每半个月传递一次消息,他们各将所采的内情交给分距百里外—片早经我秘密设置的店铺,铺子里的伙主全是我们的眼线,然后,他们再将消息用‘金眼鸽’传送到‘仙牛洞’,却不能用此法通知,那些消息?” 卫浪云沉重的道:“二叔,设若‘仙牛洞’已被敌人攻占,不就泄密了么?” 笑笑,田寿长道:“这倒不至于,洞里收鸽子的人只有两个,鸽子认生,他两只要不出去,鸽子便只会在空中叫不落下来,况且,消息全是用‘套格’字行写成,没有‘套格’因此上连天皇老子也搞不清上面所说的含意,最多我们收不成消息而已,别人也不要想知道其中的隐密!” 舒沧道:“不管这些闲篇了,娘的,我们走到‘翠竹轩”歇养一阵再说,顺便派个好手回‘仙牛洞’看看,故居无恙自是最好的,否则,也只有算啦,得不到敌方的情况还不是照样干他娘的?” 田寿长—笑道:“没有关系,我和他们尚留有最后一手预防此等变化的法子一———若是他们的传报久不见回音,便由转运消息的眼线派专人回来做口头禀达,当然,不会到‘仙牛洞’,因为若是‘仙牛洞’收到消息而久无回示,则表示那地方有问题发生了,派回来的人即直接到离‘仙牛洞’七十里外的一处‘和家甸’去,那里有我们用以掩护的—家客栈,客栈主人是我的一个老弟兄,他会将来人转述的消息详细记在脑中,等我或我们其他的人去探询……”—瞪眼,舒沧道:“娘的,说了这么多,这不是有法子得悉敌情么?而且法子又如此简单有效,你罗里罗嗦—大套完全在绕弯子卖弄你的聪明嘛!” 田寿长道:“好叫你这花子头晓得我的深谋远虑,精细入微之处是多么的高明伟大!” “呸”了一声,舒沧道:“伟大个驴鸟!” 卫浪云笑道:“二叔,那么我们何时启行?” 抬头望了望天色,田寿长道:“快入黑了,等初更再走吧,我们采取昼伏夜行的方式,比较不易启人疑窦。” 叹口气.舒沧道:“这一下可真成了见不得天日啦……”田寿长冒火道:“你他娘少说一句丧气话不行么,简直涣散军心!” 倒头躺下,舒沧喃喃咕哝:“军心早就不振了,连串的霉头触下来,哪个不泄劲?还他娘用得着我去将它涣散?” 没有理他,田寿长向卫浪云:“伤处可上过药?” 卫浪云道:“业已由段长老给侄儿医治过—遭啦。” 田寿长道:“我再亲自替你看看,晏青,叫人给我拿药备水。” 段凡道:“二爷,我来做你副手。” 于是,当—名“三十锦貂”中的大汉拿过那只小檀木药箱及—皮囊的清水过来时,卫浪云早已平着躺下,由田寿长为他宽了衣衫,在段凡的帮助下,两名医道高手便合同替卫浪云治疗起来。 仰躺着,卫浪云—边忍住伤处被拔弄的痛苦,一边强行笑道:“二叔,创旧新裂,闻说最是不易合口。可是?” 田寿长“嗯”了—声,双手不停:“—般来讲是这样的,但是在老叔手中,都不成问题,只是较为麻烦点而已……”在敷药时,卫浪云又感到一种痉挛的痛,他咬着牙道:“别的不说……二叔,我只希望这伤不要影响我们的大举……”田寿长颔首道:“当然,我会使它尽早痊愈……”段凡插口道:“二爷为少主用上他老人家最珍贵的药材……‘三合生肌散’了,少主,你这伤口不用半月便可收合啦……”吸了口气,卫浪云道:“老天,须要半月之久?” 包扎着,田寿长叹了—声道:“半月已算快了,换了别个郎中,至少已得两个月的时间才行,你以为这像仙法一样,吹口气便伤去病除了!” 说着,他又检查卫浪云腰际的瘀血青肿,边用力搓揉:“还好,凤老鬼可真是没成心砸死你,尽管这两拐也敲得你血凝肌肿,筋扭腰闪,都是下手极有分寸,只要再加上三分力道,至少你这根脊椎骨就要裂伤,以现在的情形看,只要休养个十天八天,便可恢复如常!我替你用烈酒揉搓一番,每日三次,包管消肿得更快!” 段凡笑道:“这些事,二爷,我们就可以代劳了。” 点点头,田寿长道:“很好,但得必须每日要搓揉伤处三次以上。” 等卫浪云被医治过了,他早已满头大汗,脸红气喘啦,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他边问:“对了……二叔,晏青……伤处可重?” 也抹了抹眉梢的汗水,田寿长低声道:“不轻,他的右胸挨了一掌,那掌劲可能含有‘黑砂掌’力,中掌处的肌肤泛着乌紫,浮肿起来半分高,内腑,也遭至震荡,血脉异常不稳,但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危,我已给他服了药,可是完全恢复,恐怕亦得个多月以后才行了……”卫浪云恨恨的道:“二叔,伤了晏青的人除了‘紫凌宫’那两个‘红带子’之外不会有第三个,那两个小子一是‘十字剑手’赵嘉,一是‘紫蜘蛛’龙百祥……”田寿长淡淡的道:“晏青已告诉我了,是那个姓龙的下的手……”卫浪云笑道:“我们一定要找回来!” 笑笑,田寿长道:“他跑不掉的。” 段凡扶着卫浪云坐起,卫浪云的目光缓缓四扫,不由摇摇头,沉重的叹了口气,低声道:“眼前,可真叫景况凄凉呢……”一瞪眼,田寿长叱道:“少说些丧气话!” 段凡笑道:“少主,俗语道,十年风水轮流转,今天我们吃了点小亏,不算什么,用不着十年,甚至用不上十个月,我们就可以雪耻复仇,扬眉吐气了!” 田寿长道:“这还像话,事实上可不也正如此?” 第102章 卫浪云仰首天际,此刻的天空,业已是一片灰黯了,他的声音仿佛浮漾在四周的暮霭沉氲,凉凉淡淡的朦朦胧胧的。 “这要看岛上的人马来与不来了……” 干哑的一笑,段凡道:“会来的,少主,他们一定会来的……”田寿长没有说话,嘴里却在喃喃嘀咕着,显然,这位“勿回岛”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又在数落他的拜兄展履尘了……是的,为什么呢,原该早就来到的他们,为什么至今仍未出现? 在“仙牛洞”往东去一百五十里处,于层峰叠峦之间,有—条两丈多宽的溪流,蜿蜒流注,这条溪流的水色浅碧,清冽见底,宛如—条闪亮的缎带一般,横过满山的斑黄紫篁,这条溪水,就叫“雪溪”。 雪溪的中流一一—也就是入山十七里的地方,在一片长满松柏的山坡半腰,隐现着一幢幽雅又静逸的住屋,它有两层楼,建筑的材料都是青砖,只有那几点回栏是朱红的,楼前楼后,遍植修篁千竿,风过处,簌簌轻吟,饶有天籁之音,若是人自窗间望出,可不是—片俱竹,青翠盈眼了?是的,这就是“翠竹轩”。 当田寿长、卫浪云、舒沧、古独航、杨宗、段凡、金泗,童吉童祥兄弟、晏青等人率领着三十几个乏倦不堪憔悴不堪的手下们来到“翠竹轩”之际,正是天亮不久的时分,这一队人马,业已个个累得不像样子了。 他们轻悄的掩至楼前,却又机警的分散隐伏起来,注视门窗紧闭,寂静无声的“翠竹轩”,田寿长有些担心的道:“希望这里不要也出了纰露才好……”蹲在一侧的舒沧哼了哼道:“如果这里也有了问题,我们只好跳海泅回‘勿回岛’去了。” 卫浪云笑道:“不可能的,除了二叔及我们之间有数的几个人知道这地方,其他没有人会晓得,这是个绝对秘密的处所,敌方哪有这大的本事找出来?” 后面,古独航问:“二爷,是谁守在这里?” 田寿长低声道:“我的一个得力下手,与晏青齐名位的‘青竿子’包不同!” 一听这名字,古独航忍不住笑了笑:“就他一个人?” 田寿长道:“当然不只他一个人,另外尚有十二名弟兄供他调度。” 不耐烦的抓了—把湿泥在手中搓,舒沧道:“快用暗号问一问,若未出纰漏,自会有人出来恭迎,如果有了麻烦,我们也正好一鼓杀进,宰他个措手不及!” 点点头,田寿长道:“好,娘的皮,这些日子搞得我心神恍惚,做起事来竟也迟迟疑疑的……唉。” 舒沧催促道:“快点吧,我的爹。” 朝前凑近点,田寿长自怀中摸出了一管三寸长带孔的小巧银笛来,含在口中用力吹起,一边以手指不停的按笛孔一一—那竟是一种婉转的,清脆的,有如百灵鸟似的鸣叫声,只是声音比真的百灵鸟啼要响亮得多,也尖锐得多而已。 迅速的围绕在楼房四周的青竹丛里,也响起了几处相同的回应,跟着,楼中亦传出了一样的声音,轻轻的,楼上靠有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了。 笑容浮上了田寿长的唇角,他低声道:“还好,这里仍是我们的。” 舒沧问道:“这样就算通过暗号问答了吧?” 田寿长道:“还有一过手续—一一—” 说着,他松开了笛孔,吹出了一长音:“吱——”于是,翠竹丛中闪出了三名青衣大汉,同时,自楼上那扇半开的窗口中,—个瘦小的身影如电而落! 这位瘦小枯干,面如橘皮的仁兄脚才沾地,已将三角眼往众人隐伏之处一梭溜,谨慎加上兴奋的试探:“哪一路的朋友?” 田寿长“呸”的一声,霍的站住,对方已不禁又惊又喜的大叫一声奔了上来,他尚隔着五六步,已单膝跪下,激动的叫:“包不同等恭迎二爷回家!” 一挥手,田寿长道:“罢了。” 包不同喜勃勃的站起,目光四转:“二爷,就你老一位?我方才好像觉得有不少人似的……”田寿长一翻眼皮子,道:“娘的,是我先问你还是你先问我?也不过几天没来,怎的你们就野得没有规矩啦?” 嘻嘻一笑,包不同忙道:“老毛病,二爷,老毛玻”哼了哼,田寿长道:“这些日子里,此处没有出过差错吧?” 包不同道:“回禀二爷,除了半个月前有一拨‘六顺楼’的马队在溪口山外逡巡过一阵之外,我们这里连个鬼影也没有见着!” “嗯”了一声,田寿长道:“你们也没有露过什么痕迹吧!” 连连摇头,包不同道:“绝对没有,二爷,十二名弟兄除了值勤就是睡觉,上次采办的粮食杂物尚够再吃两个多月还有多,除了我本人每天亲自往溪口那边巡视一两遍之外,谁也没有踏出坡前一步,这是实话,二爷放心了。” 回过头,田寿长大声道:“行了,伙计,出来吧。” 于是,隐伏四周的这一支疲兵乏马,应声纷纷离开掩蔽出现,包不同哈哈大笑,道:“我说嘛,早就觉得不止二爷一个人,乖乖,竟来了这么多……”目光瞥处,他又猛的住了口,赶紧上去向舒沧、卫浪云跪地请安,又匆匆与各位“花子帮”的长老及古独航见过了,朝着神色委顿的晏青,包不同不禁怪叫起来:“他娘的,老晏是谁将你折磨成这个熊样,这还得了?老子要活剥那狗操的!” 有气无力的一笑,晏青道:“等会再说吧,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包不同吼道:“反了反了,真正反了,竟然捣上我们头上来啦,他娘的,不给他们点厉害,行么?说,是哪一个?!” 田寿长怒道:“包不同,你可真越来越与众不同,多少事等着你办,你却管自一个劲发起威来啦?混帐东西!” 缩缩头,包不同忙回身道:“二爷息怒,我只是一时激于义愤,我——”田寿长扳着脸道:“少罗嗦,那娘子——水冰心没有出事吧?” 嘻嘻一笑,包不同道:“我们像侍候老亲娘一样侍候,怎么有事?这位姑娘,就是脾气太大了,昨晚我只是口头上吃吃她的豆腐,都险些叫她隔着铁窗砸了我一茶杯!” 田寿长哭笑不得的骂:“没出息的东西!” 包不同龇牙道:“乖乖这娘子可实在够凶够泼,叫人吃不消!” 一瞪眼,田寿长道:“不要净说废话了,马上协助大伙进去休息,你负责把房间整理分配一下,我们有几个住楼,楼下的单间要腾出一间给晏青住,另外受了伤的弟兄也得和大家分开以便治疗,叫你的人多备滚水茶食,让大家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再饱餐一顿,记得被褥加厚,汤药备全,快快。” 卫浪云接口道:“还有,各人的马匹也得好好上料。” 包不同连声答应,—边回头叫:“三个呆鸟还在那里发什么愣?马上叫他们出来办事呀!” 很快的,楼门大开,又有五六名青衣人跑了出来,他们在包不同指挥之下,来回奔忙着将大队人马全接了进去,然后,田寿长、卫浪云、舒沧等人才进入屋内。 越过正堂的厅房,他们沿着—道石梯上了二楼,二楼上并排三间的房间,一条走廊尽头另尚有一间,田寿长顺理成章的占住那一间,舒沧、卫浪云、古独航各一间,杨宗也是独居,剩下两间,便由段凡、金泗、童家兄弟分住了,包不同亲自引导各人进了房后,他自己只有委屈—下搬到了楼底。 在一阵混乱忙碌之后,一切总算安定下来,当大家全洗过了澡,进完了膳,便都疲倦得纳头大睡去了,除了包不同与他的手下们外,这幢楼中,再也没有他的人走动。 没有么?不,卫浪云却怎么睡也睡不着,自离开“黑垓山”后,这一身十几天来,虽然簸波辛苦,他的创伤都已痊愈了多半,当然这得感谢田寿长及段凡这两位医道高手对他的细心调理,但卫浪云本身的底子厚,禀赋强,也是他这般快速恢复健壮的原因之一。 既睡不着,他干脆起身下楼,才到楼下,坐在大厅上翘起二郎腿的包不同连忙站起迎了上来。 “少主,怎么没睡一下?” 换了—袭银袍,修过了面,头发梳洗得干干净净,以王冠束起的卫浪云,这时看上去容光焕发,神色湛然,又是俊,又是洒脱,又是飘逸,他哧哧一笑,道:“不怎么累,想起来走动走动。” 包不同笑道:“少主,这地方,我记得少主以前才只来过一次?”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只来过一次,那还是三四年以前的事了!每次来中土,全是匆匆忙忙,办完事就又赶了回去,好多地方都没功夫逗留……”包不同道:“这一遭,怕得多耽一会啦。” 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卫浪云浏览着四周的布置,道:“恐怕是了……这几年来,这里都没有改变,还是老样子……”嘻嘻一笑,包不同站到一边道:“少主,有什么可改变的?这地方情调是不错,风景也够美,但岛主从来就没来过,二爷也一年中来不了几次,就说少主,也不过来了个两趟而已,平时就只有我和那十二名呆鸟守在此地,十三个人全是他娘的十三块粗胚,整日价面朝面,休说没什么活可讲了,便是看看也生厌了……日子实在太寂寞,初到这里,还觉得山明水秀,青苍翠郁,别有那么一股子脱尘出世的意味,但一耽久了,山也不是山,水也不像水了,山水也像僵在那里成了呆鸟一般,怎么看怎么个不顺眼,连景加上景中人,通通都似变了愣头青……”笑了,卫浪云道:“所以,这就显得你没有一点佛根,不通—点禅意! 第103章 薄鞍Α绷艘簧煌溃骸吧僦鳎铱烧娌皇歉龀鍪乐耍揖退懔痪唬残奈戳税桑故窃敢饣氐匠舅字欣聪肮摺蔽览嗽菩Φ溃骸澳阏嬉卸迓钅忝怀鱿3俊? 包不同苦着脸道:“少主,这总比闷得发了疯好……”卫浪云道:“过了这一阵,我向二叔说说看,把你和晏青对调一下。” 乐了,包不同眉开眼笑的打了一躬:“少主,全凭大力栽培啦……”吁了口气,卫浪云问道:“这些日子,未见岛上派人来过吗?” 包不同低声道:“先前我送二爷进屋的时候,二爷也问过我了,岛上连个鬼也不见派来过,少主,怎么回事?岛上大军不发,这,这不是叫我们好看么?说句放肆的话,他们简直是等于挖个坑叫我们往下跳一样!” 脸上是一片阴霾,卫浪云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叔他们的人马不到,我们可是没有力量和人家硬拼了,这几场拼斗下来,业已搞得我们精疲力竭,伤亡惨重啦……”包不同咽了口唾沫,压着嗓门问:“少主,听晏青说‘蝎子’那边差点被弄得主力尽没?” 点点头,卫浪云道:“是的,连赫连大哥都受了重伤……此外,‘花子帮’已损失甚巨,我们的‘三十锦貂’如今只剩下四个人了……”咬咬牙,包不同道:“听晏青说,‘皇鼎堡’‘铁血会’‘灰衣会’也叫我们打垮了,娘的皮,总也捞回了本!” 卫浪云忧感的道:“虽然比较起来,我们是占了上风,但若岛上人马不至,就像这么相对的悬殊的牺牲我们也赔不起,长搞下去,总有叫人家一网打尽的—天!” 包不同喃喃的道:“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摇摇头,他又道:“少主,二爷一向足智多谋,用计如神,怎的这一回也似乎有些手忙脚乱,转不过头来?” 卫浪云苦笑道:“敌众我寡,敌静我动,敌暗我明,在这种劣势之下,已亏是二叔的灵活运用以及深谋熟虑才保住了现在的这点力量,换了个人,只怕早就一头钻进敌方的圈套中了……”包不同微摇颌下儿根稀疏的胡髭,道:“这样说来,少主,我们目前的情况是很不妙了?” 卫浪云道:“一点不错。” 包不同低声道:“可曾派人回岛求援?” 舐舐唇,卫浪云道:“二叔早已派出好几拨人马循着岛上大军可能经由之途迎了上去,但至今除了已有少数几批探骑回报之外,连其他各路的眼线也不见回来,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直赴岛上?本业已派人出去,二来二叔气大叔误了大事,三来这些日子连串的争战奔波累苦了,所以第二批人尚未派出,不过,听二叔在路上说,等歇过一阵,他会再派几个人直接回岛,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啧”了几声,包不同道:“眼前可真叫‘骑虎难下’了……”卫浪云摇头道:“还不知道‘六顺楼’和‘紫凌宫’是怎么个的情形呢,他们如今一定正在等着想将我们找出来活剐了!” 包不同气恨的道:“娘的,没这么容易,就凭我们目前的人马,纵然顶不过他们全部,至少已能将他们闹个天翻地覆!” 笑笑,卫浪云道:“这都不是我们的根本大计,如果他们真的找上门来,就算我们拼掉对方大半力量我们自身也差不多全被摆平了,那时,岛上大军便赶到来,除了收尸之外,还搞个屁的武林盟主之举?” 包不同悻悻的道:“莫不成人家来了我们便跑?” 卫浪云笑道:“虽不见得人家来了,我们便跑,但也是衡情度势,不能三不管瞎干一通,保存力量以求再起才是上策。” 包不同道:“我就不惯受这种窝囊气。” 揉揉面颊,卫浪云道:“你只是还不到时候,没逢那种节骨眼罢了,我又何尝受得惯那种窝囊气,但这一阵子,还不照受下来?而且,接二连三的受下来了?包不同,你要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 包不同恨声道:“少主,‘勿回岛’几会遭过今天的窘迫来?真他娘的叫人—提起就咬牙,憋足了闷气……”卫浪云道:“哪一个不是这样?” 一击掌,包不同忽然笑道:“对了少主,不用担心,‘六顺楼’老澹台的宝贝义女水冰心还在我们手中,至少,‘六顺楼’是投鼠忌器,一时无皮可调了!” 卫浪云一笑道:“这也是我们的‘杀手锏’之一,不过,话虽如此,总不要叫对方找上门来的好,否则,怕就仍有麻烦啦!” 斜过头去,卫浪云又道:“这妮子,很刁泼么?” 贼嘻嘻的一笑,包不同小声道:“少主,听说,呃,你曾欣赏过这位小娇娘的裸身之美?” 哧哧笑了,卫浪云道:“胡扯!” 挤眉弄眼的,包不同道:“别害臊呀,少主,说说看,啧啧,那等如花似玉的美娇娇!脱光了—丝不挂,定是相当的诱人吧?” 卫浪云笑斥道:“不要胡说,人家是黄花闺女,哪容得你随意调笑?”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那时她的衣裳又不是我脱的,我只是适逢其会,饱了饱眼福而已,但这—饱眼神的代价却不小,第一,我当场救了她免遭奸污之祸,第二,她因为我看到过她的躯体,反过来恩将仇报,恨我入骨,我曾遭她一次酷刑,一次鞭笞,你说说,包不同,这玩意岂是好看的,便宜看的?” 瞪大了眼,包不同道:“我只知道少主曾受过她的迫害刑磨,起初还以为是少主轻薄过她所以才受到她的报复一—我曾问过押她来此的老管两名心腹,问他们少主和这娘子结怨的经过?他们也有些搞不清楚,仅含糊笼统的说大约是少主看过她的身体,她才在羞怒之下向少主报复,而二爷也才下令掳过她来施以惩罚,我都想不到原来是这娘子恩将仇报,真他娘的,蛮不讲理嘛!” 卫浪云正色道:“包不同,你也是迷糊,你不想想,我这个人虽说有点随便,有点不拘小节,但礼教伦常却谨守不苟,我怎会大胆无聊去看一个少女的身体?我就不怕大叔二叔的责骂?自己的名誉都也得顾着点呀,你真是豆腐渣脑筋,岂能会想到我对她曾施以轻薄一事上面来,简直混帐透顶,岂有此理!” 连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包不同赔着不是道:“我混帐,我莫名其妙,我瞎猜胡拉,对不起,少主,我真是自己想邪了,你老千万包涵,千万包涵……”哼了哼,卫浪云道:“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他妈的!” 又打了自己两下耳光.包不同忙道:“我说错了,少主,这不又打了两家伙?你可别再生气啦,二爷看见,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呢……”哧哧一笑,卫浪云道:“混帐东西!” 心里悄悄放下一块大石,包不同拍着马屁道:“少主,对这个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以怨报德,混淆是非的可恶丫头,你怎能轻易放过?” 卫浪云道:“当然不,她给我上的那一套,我全要还给她;一个人凶狠一点无所谓,若是非不辨,连一点人味都没有那就不可想了!” 一拍手,包不同道:“对,不能轻饶!” 卫浪云又气愤的道:“我差—点叫她带回‘六顺楼’去活拆了,幸亏平路上碰着‘紫凌宫’的人一捣乱,才乘机溜之乎也,饶是如此,我也叫她用那‘贴心火’,烧得我死去活来,二十记大耳括子打得我鼻口流血,一顿皮鞭抽得我满地滚扑———受了这些凌辱折磨,只为了我在一名采花贼手下救出了她!” 喃喃的,包不同道:“可恨,确是可恨……”卫浪云咬牙道:“我从不愿和女人打交道,但这女人害我太苦.整得我太惨了,尤其是她那心性之毒辣,手段之残暴,为人之偏激,更叫我忍不了,受不住,妈的,一提起来我就怨得双眼冒火!” 包不同道:“如今不是机会来了?少主,你说吧,要去整治她,不用你动手,我们将会把她服侍得妥妥贴贴!” 卫浪云恨恨的道:“我自己来,我要叫她知道一个罔顾恩义,不辨正邪,以怨报德的人会是—种什么下常”用力点头,包不同道:“我等会叫他们准备刑具,娘的,原来我还痛惜她那一身细皮嫩肉,娇柔小模样,经少主这么一说破真像,我可是半点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了,我要用烙铁烫得她吱吱吱喊爹喊娘的叫!” 一面说,包不同一面伸手作状,咬牙歪嘴,睁眼耸肩,那样子,就好像已开始动手用刑了似的。 哈哈笑了出来,卫浪云道:“你看看吧,包不同,这件事用不着麻烦你,我自己来,要怎么整治她,我会有分寸!” 包不同低声道:“我们这就去吧,她被关押在后面地牢里面。” 卫浪云点点头,站起来道:“有人守着么?” 包不同道:“当然,有两名弟兄寸步不离的守在铁门后面!” 于是,包不同在前领路,卫浪云随后,二人穿过厅房走道,直趋楼后。 柳残阳>>《雷之魄》 第十九章辣手欲摧死 “翠竹轩”的后面,自一道边廊的石阶下去,往左一弯,便可以看见一扇小铁门嵌在楼基的底部,如今,铁门是闭着的。 包不同走上前去,在铁门上用力敲了几下,片刻后,铁门自里面拉开,—名青衣壮汉一见是包不同,立即退让一边,咧口笑道:“包大哥,又来啦?你对那丫头片子好像特别感兴趣嘛……”一瞪眼,包不同叱道:“少他娘的瞎扯蛋,少主要来审问这妮子,你别想岔了!” 那壮汉这才注意到包不同身后的人赫然是他们的少主卫浪云,连忙缩了缩头,他垂手肃立,毕恭毕敬的道:“小的恭迎少主……”笑笑,卫浪云道:“怎么,包不同常常来这里?” 第104章 包不同急道:“别听这浑小子红口白牙胡说八道,少主,我只是偶而来察视一下而已,职责攸关,焉敢马虎?哪里会有其他意图?” 卫浪云笑道:“此外,是否顺便也吃个豆腐什么的?” 包不同脸上一热,指天盟誓:“冤枉冤枉,少主,我除了例行巡视之外,要敢有一点逾矩之处不是人,最多也只是说几句俏皮话罢了,千真万确,少主,我可以对着我的脑袋赌咒一—”旁边的青衣壮汉也呐呐的道:“少主,包头领说……全是真话……”包不同道:“你听听,少主这总不假了吧?” 豁然大笑,卫浪云举步入内,他沿着砖阶往下走,一面道:“包不同,—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摆在那里,也难免不叫人动心,偶而在言语上调剂调剂是可以的,但却切不能眼看嘴说手还想动呀!” 包不同陪行在后,笑了起来:“少主,你放心,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有丝毫过份之处,休说二爷的规矩大,就算那水冰心吧,我他娘也一样招惹不起,就只是口中占占便宜,业已差点叫她砸破头了,还亏隔着扇铁门,要不,惨矣哉!” 这时,他们已来到砖阶尽头,这里是一个小间,另一名青衣大汉见到他们,赶忙从一张竹椅上站起,躬身请安。 包不同大刺刺的道:“那女的还安稳吧?” 青衣大汉点头道:“刚才又把托盘里的饭菜通通摔到门上……”哼了哼,包不同冒火道:“娘的,她又在发什么威,简直是横行霸道嘛,她要搞搞清楚,这里不是她‘六顺楼’,这是‘勿回岛’的地方,她在这里亦非什么千金小姐,只是个囚俘而已,她还有什么卖狂的凭借?” 青衣大汉低低头,道:“这些话,头领,还是你去对她说吧……”脸色一沉,包不同叱道:“一个臭娘们有什么好含糊?没用的蠢材!” 青衣大汉叹了口气,道:“你是知道的,头头,本来她并没有什么值得含糊的地方,而且如今又镣铐加身,就算她再横也横不到哪里去了,但是,我们全知道她的身份,亦晓得她对我们的重要性,当初二爷又有严令交待不许伤害她,她也同样明白她具有这些优势,因此,就耍起娇来啦,半年前也有俘犯关在此地,那小子乖得像儿一样,三天两天就被我们整他一顿,整得他见了我们差点叫爹,半点皮也不敢调,如今倒好,姓水的女人与他正相反,她不像囚俘,倒像我们的亲娘了,就算亲娘吧,对儿子也没有这么个跋扈法……”一大套话,说得包不同更加惨然,他咕哝着:“好吧,看她再横,这一次可有人整治她了……”卫浪云摇摇头,道:“开门吧。” 包不同道:“要不要先将门上的小窗打开先瞧瞧?” 卫浪云道:“不用了,我们直接进去!” 搓搓手,包不同又低声道:“叫他们准备刑具?” 沉吟了一下,卫浪云又摇头道:“先不用,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点点头,包不同挥手道:“开门!” 于是,那名青衣汉子快步上前,开锁拉拴,然后,退到一旁,包不同吸了口气,过去“吱”的一声将那扇铁门拉开! 这是一间全以整条火砖岩砌造的石室,坚固无比,密不通风,空气也有些闷翳,里面除了一张石榻,一张石桌,一双石椅以外,没有任何东西,水冰心现在坐石椅上,用腕上带着钢铐的双手支颐,目光冷冰冰的注视门外! 有段日子不见水冰心,她业已比以前清减多了,俏丽的面庞显得十分苍白,水汪汪的大眼也晦涩无神,连眼圈也泛着一痕淡淡青乌,瀑布似的长发披拂两肩,微显凌乱,发间的光泽,也似是黯淡得无复往昔了……水冰心的视线触及了门外的卫浪云,好像微微一怔,一怔之后随即涌起了满脸的愤怒怨恨之色,她咬牙切齿,似要生啖了卫浪云一样狠狠的盯着他,连唇角也在不停的跳动……缓步进入石室,卫浪云笑眯眯的道:“十年风水轮流转,可不是?” 重重一哼,水冰心没有回答。 四处看了看,卫浪云摇头叹息:“他们真是糟糕,怎么把这种地方拿来给你住?” 水冰心猛一摔头,尖声道:“少来这一套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卫浪云装作一怔,一怔之后,道:“你也别表错了情,你以为我对你还另有什么心事不成?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太糟糕了,竟给这种地方你住,其实,你住在这里可是太享受啦,应该将你送到更臭更黑的小牢里才对,以你的行为来说,眼前这种待遇已是太优厚了!” 旁边的包不同立即道:“只要少主吩咐一句,我们马上就办!” 水冰心愤怒的道:“你敢!没用的应声虫、奴才、走狗!” 包不同火大的道:“他娘的,你也不是什么高明角色,你发什么威?老子一横心,先给你一顿苦头吃!” 柳眉儿一挑,水冰心不屑的道:“姓包的,有种你就试试?” 包不同大吼道:“好呀,你以为我不敢,我零剐了你!” 轻蔑的撇撇唇角,水冰心道:“包不同,你也不过和任何一个‘勿回岛’爪牙一样,只懂得狂吠厉哮,虚张声势,半点用也没有,收着吧,别闪了舌头!” 气得脸红脖子粗,包不同向卫浪云道:“少主,这可是你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了,他娘的,在这个地方,这等情势之下,这贱人还如此嚣张,换了个场面,她岂不要狂上天了?”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我早领教过,包不同,所以并不觉得稀奇,她原就是这样一个既刁泼,又尖酸,既不识好歹,又忘恩负义的女人!” 水冰心双目圆睁,咬牙道:“卫浪云,你更不是好东西,你的下流无耻,狠毒卑劣之处,要比我超出十百倍还多!” 厉叱一声,包不同道:“水冰心,你对我们少主说话最好小心点,否则你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着了,你还以为这是在你家里,耍什么大小姐的派头!” 水冰心冷冷一哼道:“好一个忠实的走狗,孝顺奴才!” 包不同气涌如山的吼:“我宰了你这贱人!” 一仰头,水冰心讥诮的道:“我怕?姓包的,你唬错了对象!” 伸手拦住包不同,卫浪云皮笑肉不动的道:“水冰心,我们全不用争吵,徒呈口舌之厉,算不得什么英雄一—”水冰心尖锐的道:“你也懂得这个道理呀?” 微微一笑,卫浪云道:“所以,我们现在就准备以实际行动来代替徒具形式的争吵——”水冰心仍然不惧,倔强的道:“很好,我早已等待这一天了,如果你以为我害怕,你就算大错特错,卫浪云,你用刑吧,看我水冰心是不是也算个有骨气的女人!” 卫浪云哼了哼,道:“当然,我不会客气的,水冰心,你以前准备怎么整我,我也会如法泡制,包括你对我业已用过的刑罚——‘贴心火’,大皮鞭,耳括子等……”水冰心强硬的道:“悉听尊便!” 点点头,卫浪云一笑道:“另外,尚得剥光你的衣裳,用个大竹笼子将你吊挂其中示众——当我一模一样刑过你以后!” 猛一下傻了,水冰心面青唇白一会,突然尖叫:“你敢!” 卫浪云大马金刀的道:“我不敢么?水冰心,你倒说说我哪一点不敢?” 又呆了,水冰心不觉神色大变,惊恐莫名——是的,在这种情况下,人家有什么不敢的?而一个黄花闺女,如真被赤裸裸的剥光了放在竹篮中吊挂示众,这简直比诸任何一种刑罚都要命更来得残酷狠毒,这不只是一种羞惭耻辱的感受,亦是灵魂的玷污名誉的践踏,精神的凌迟,这比要了命更来得可怕,如果真个成了事实,休说她死难安心,就连她的义父及整个“六顺楼”也永世不能抬头! 舐舐唇,卫浪云又道:“别发怔了,水大小姐,咱们就准备开始吧,—样—样来,慢慢的不慌不快的来,谁都不急,是么?” 包不同也“咯”的吞了口唾液,他兴奋的道:“少主,我立即去吩咐他们准备东西一一—我看,还是先将她脱光了再开始如何,这样动起手来顺当的多!” “嗯”了一声,卫浪云缓缓的道:“你的建议也有道理……”一张美丽的面庞全变成了铁青,水冰心全身哆嗦着,又是悲愤,又是恐惧,又是惊震,连声音都走了韵调:“卫浪云……你敢……敢这样侮辱我……我不是……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人……你要是这样做……我不会饶恕你的!” 卫浪云斜着眼道:“请教,你是怎么个不饶恕我法?” 窒蹙住了,水冰心的面庞由青转白,由白泛红,她那细致均匀的颈项上凸起了淡青的筋脉,额头上血管也浮现出来,她的语声迸自唇缝:“卫浪云……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我告诉你,如果……你敢这样做,我,我会死给你看!” 卫浪云硬绑绑的道:“你是在吓唬我?” 水冰心激动的道:“我不须要吓唬你……只要你敢真的这样对我……我就决定不会活下去!” 点点头,卫浪云道:“好极了,这样一来,责任就全不在我们身上啦,水冰心这可是你自寻死路,并非我方所属在你身处困境之际来杀害你!” 一拍手包不同道:“妙,妙,水大小姐,你要用哪种法子上道呀?告诉我一声,也好替你先行准备准备,刀子,绳索?毒药?哪一样?用刀会流血太多,死后模样不强,绳索吧?上吊虽然容易,但舌头会伸出老长,更不好看,还是用药吧,让我给你找一种合适的,效果快,痛苦少,且事后又不损及你这张俏脸容颜太多……”水冰心尖声喊叫:“住口,你这与每一个奴才毫无不同的包不同!” 第105章 包不同双手叉腰,大喝道:“脱,现在就脱!” 猛的站起,水冰心全身飞越桌面,暴扑包不同,包不同立即闪退,但是,他原用不着这么紧张——在—阵“哗啦”的铁链响动声中,水冰心刚刚越过桌面即已被连套在她腕踝的铐铁链子一下带倒一一铁链子是嵌在石壁里的,坚牢无比,而长度却只够水冰心在半个石室面积活动,也就是石桌的等齐位置,再过半步,铁链便抽紧了! 水冰心却相当的娇,她甫一沾地,立又跃起,忿怒得双眼发红的盯着包不同,狂声大叫:“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下贱东西,你污秽到了极点,肮脏到了极点,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寝你的皮—一一你,你不要脸!” 包不同挺胸捋袖,也气势汹汹:“干什么?你还想吃人肉?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撒泼,老子马上就刑你,刑完了再剥你个精光,娘的,到了那时,我看你再跳再叫!” 卫浪云慢吞吞的道:“水冰心,你要寻死,我不反对,更不拦阻,无论你用任何方法走上这条路俱无关宏旨.但是你死了以后,也并不能避开这种遭遇……我会仍旧把你光溜溜的放在大竹篮里,直到你发烂发臭!” 水冰心尖叫:“你是狼心狗肺,毫无人性的畜生!” 卫浪云生硬的道:“你也并不高明,你只不过是个以怨报德,忘恩负义的冷血雌兽而已!” 喝声彩,包不同拍手道:“好,说得好!” 热血冲入脑际,水冰心气得几乎连肺也炸了。她努力镇静着,纤细的躯体却不住颤抖摇晃……一搓手,包不同道:“少主我们就剥下她的一身,然后用刑如何?” 卫浪云笑吟吟的道:“等她缓—口气,那时才更有意思!” “咯”的又咽了口唾液,包不同就像个孩子,即将获得某样向往已久的玩具似的,兴奋又加上渴切的道:“少主,我可以再叫几个弟兄进来,一起上前将她按倒,然后三下五除二,几家伙就可以令她返璞归真,那时,我们便能以逐步上刑了!” 卫浪云颔首道:“好,就用你的法,但小心别叫她伤着了我们的人,要知道这贱婢一但疯起来,就如头母老虎无异!” 一拍胸膛,包不同道:“少主放心,全包在我身上,她再强也不过是个女人,而且有镣铐加身,铁链拘束,这些日子来多少也给了她点折磨,在这种情形下,按倒她并不困难,少主,等一会你就看我们几个人‘饿虎扑羊’吧,娘的,我们才是虎呢,姓水的贱人就会变成一只光溜溜的大白绵羊啦,哈哈哈……”卫浪云也露齿一笑:“还有,别忘了备好一只大竹笼子,大小要足以容得下一个人的体积——当然,只要容得下一个有如我们水大千金那样窃窕的体积即可!” 包不同忙道:“没有问题,少主,而且,竹笼的眼孔格子我叫他们放大一点,大到还可以不妨碍人们的视线!” 拍拍包不同的肩头,卫浪云赞许的道:“不错,包不同,你的脑筋果然灵活与众不同。” 这时—— 水冰心已经勉强平静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冷冷的道:“卫浪云,你要仔细考虑——考虑你们这样侮辱我的严重后果,以及武林中人将对你们的评价!” 卫浪云冷冷的道:“根本不愿顾虑这些,因为这些全不是问题,对你这样一个善恶不分,是非不明的忘恩负义贱人,如此做法还是一个绝好的惩罚,相信天下同道俱会同声一赞,断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及后果!而‘六顺楼’当然会欲怒无已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早就要和他们决一雌雄了,有这件事也要干,没这件事也要干,总之火并一场,惩治了你,非但没有影响,更可借此打击‘六顺楼’的声望与士气!”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一等这样,‘交待’了你以后,呵哈,‘六顺楼’的颜面也会跟着丢净,老澹台越加老脸无光,‘六顺楼’永将贻笑江湖,难以抬头,窝囊之名,我可保证即将迎风臭出四十里!” 唇角急速抽搐着,这一次,水冰心的脸色又转为死灰,她羞涩又痛苦的道:“你……卫浪云,你不能这么恶毒……不能这么卑鄙……不能这么赶尽杀绝……”卫浪云冷冷的道:“现在,你才知道这些话?这些话是我在很久以前便要向你说的——我在一个采花淫贼的魔手下把你即将失去的贞操夺回,我什么地方错了?而你竟然莫名其妙的怨恨我,仇视我,更恩将仇报,在重伤未愈的窘境中,陷住我,用火烧炙我双手掌心,掴我耳光,用皮鞭笞我,还想挟持我到‘六顺楼’去零剐碎磨!水冰心你自己摸着心说说——如果还有心的话——我两人之间谁恶毒?谁最卑鄙,又是谁在赶尽杀绝?” 轻轻抖索着,水冰心紧咬下唇,小巧精致的鼻翅儿急速翕动,却是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侧,包不同恶狠狠的道:“少主,我业已忍不住了,这贱人是如何对付你的,我们也照样来过,另外加息算上!” 卫浪云冷静的道:“包不同,你去把该用的东西备妥!” 高应一声,包不同大步出了石室,而就在包不同离开的一刹,水冰心已震恐又惊惧的悚然抬起头来! 这俄顷间,水冰心的双眸中竟已显了泪光! 颤生生的,她道:“卫浪云,你真的要这样……这样迫害我?” 卫浪云大声道:“这不是‘迫害’,这是‘报复’,我只是要将你加诸于我身上的再还给你,也好叫你知道恩将仇报的结果是什么!” 激灵灵的悚栗了—下,水冰心的眼中泪水满盈,顺颊流淌,她哽咽着道:“不要这样……卫浪云……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毁我义父,毁‘六顺楼’,这样毁……卫浪云你好歹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人,是一方之主……你怎可以如此来羞辱一个女孩子,如此来压迫一个女孩子?卫浪云你也要替我想想,就算我们彼此之间有什么芥蒂,那也只限于某方面行动上的争执,观点上的差异以及肉体上的折磨,却不该在对方的精神上,名誉上,甚至魂魄的自尊上加以玷污及枷锁……卫浪云,我只是个女人,而且今天又落你们的手掌中,这些日来,我已受够了痛苦,尝尽了酸辛,你……你怎还能再这样欺凌我……”不禁有些意外,卫浪云想不到,就凭水冰心这种一向养尊处优,心傲性强的大小姐,居然也在这时屈服下来.而且,竟尚说出了这一番与她素来倔强个性所完全不同的求恕求谅的言语,—时间,卫浪云有点心软了,他慢慢的搓了搓手一—就这一搓手,他那阵业已消敛的怒气却又突然升起,原来他一搓手之间,再触及了掌心上那块至今尚是淡黑泛青的烙凸疤痕了! 平伸双手,他咬牙道:“说得倒是中听,水冰心,你看看我的手,我这曾被你毒刑烧炙过的双手,那时你为什么没想到这些?没替我留个退路,你掴我耳光,用皮鞭笞我之际,你为什么也没想到这些?你怎么不回忆一下,你是如何压迫我折磨我,凌辱我?而今你入我手,你更有这么多好听的话说了?况且,我所遭的一切苦难都是没有原因的,都是冤枉的,都是被你歪曲颠翻真理事实的,这种痛苦,你就仅讲一句,观点上的不同,便可全部抹消?你想得太美了!” 仰着头,水冰心伤感的道:“卫浪云……我可以让你报复……你打我,刑磨我,甚至杀了我,我全接受,但是,你不能再侮辱我……这样你不只将使我此生永难抬头,就算死了也名誉染污,而我的义父和整个‘六顺楼’亦同样再也无颜见人了……卫浪云,你折磨我吧,切割我吧,但求你不要毁灭我及我的亲人在精神上的尊严……”卫浪云愤怒道:“你说得很感人,水冰心,你可记得你也曾有意将我押回‘六顺楼’袒身示众么?你怎么当时就没有考虑到我及我的亲人的声誉和精神上的尊严?你是‘六顺楼’的千金小姐,我亦是‘勿回岛’的少岛主,莫非只有你才要名誉,要自尊,要清白,我就可以不要?” 水冰心啜泣着:“一个男人……不同于一个女人……”“什么?”卫浪云双目喷火般叫道,“男人不同于女人?那只是躯体上的差异,在人格与操守的要求上都完全相同!你看见我这双手了?好,我会在你双掌上也如法泡制,看看我们之间的感受到底有什么不同吧!” 水冰心哭得更悲切了,她咽着声道:“别这样对我……卫浪云……我求你……我……我……我承认我错了……我向你赔不是,求你宽恕我……卫浪云碍…别再折磨我了……”呆呆的,卫浪云怔在那里,是的,从水冰心——这个敌对的另一强大势力的首领义女口中,竟说出了“求”“认错”“宽吮等等的字眼,这是如何不可思议又如何令人惊愕的事?卫浪云深切知道,若非到了实在绝望恐惧地步,这些语句是极不可能由水冰心这样倔强骄傲又任性孤僻的女子嘴里说出来的,这等于变相的削割自尊,袒呈心灵深处的委屈,暴露本性的弱点及毁灭一个美丽少女也该有的矜持和含蓄,尤其是,这个少女是“六顺楼”大当家澹台又离的掌上明珠,一个从不认输的敌对者! 泪水像珍珠断了线一样,成串的往下落,水冰心抽噎着,啜泣着,她却一直仰着那张美丽无比的面庞,那是一张如何哀怨,如何凄楚,如何叫人见了心痛的面庞啊!宛似梨花带雨烟笼雾月,多么值得怜悯,又多么值得同情……悲伤的,她又哭着道:“原谅我吧……卫浪云……你该知道,我说这些话……我求你……我是费了很大的困难,忍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讲得出口……卫浪云,你会明白的……在以前,就是叫我死,我也不肯向人示弱……但现在我什么保留也没有了……我一切全践踏在你的脚底,我只求你不要侮辱我,不要侮辱一个无助无靠的女人……我可以向你下跪……”“咯崩”一咬牙,卫浪云大吼道:“不准哭了! 第106章 我答应不令你袒裸示众,不羞辱你便是!” 睁大了那双泪盈盈的眼,自薄薄的晶幕中惊喜逾狂的瞪着卫浪云,水冰心颤抖的问:“真的?你……你不是在骗我?” 卫浪云怒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愿怎么做就怎么做,何用骗你!” 全身簌簌抖个不停,水冰心却仍盈盈万福,泪如泉涌,咽泣着道:“谢谢你……谢谢你……卫浪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赐予……我会永远怀念……永远感谢你……你是个好人……”咆哮一声,卫浪云道:“你先不用谢我感我,我免除了你的袒裸之辱,却仍要将我身体上的折磨连本带利还给你!” 连连点头,水冰心带泪笑了:“我接受……我完全接受,心甘情愿的接受……”一卷衣袖,卫浪云生怕自己又心软下去,他借着心头一腔才升的怒火,大步向前,恶狠狠的道:“很好,让我们先从第一样开始,你掴过我二十记耳光,现在,我先索回这一桩,但却已连息加到四十记了!” 水冰心吸了口气,凑近了些,她微微仰起斑斑泪痕的柔嫩面庞,轻轻闭上眼,仍然带着哽咽声——但却柔顺又服贴的道:“随你打我多少下……什么时候打累了再停止,打死我也没关系……”重重一哼,卫浪云“呼”的举起右掌,目光狠狠盯在水冰心那俏丽的,柔弱的,泪漓漓的脸蛋儿上,窒了窒,他又注意到水冰心沾在弯密微翘的睫毛上的两颗泪珠,那两颗随着睫毛轻轻颤动,晶莹的透明如两颗小小水晶球似的泪珠,于是,他又看到那侧面的美好轮廓一一毫无瑕疵的皮肤,洁白细腻,滑若凝脂,那精巧的耳朵,细致圆润的耳坠,那粉嫩均匀的颈项,乌黑柔软披拂下来的秀发……逐渐的,他又看到她的嘴唇一一玫瑰色,小巧的,有如两片柔嫩花瓣似的嘴唇,嘴唇在微微颤抖着,是润湿的,有泪沾着吧?仿佛是—朵盼望有人怜爱的小花,正发散着那种娇羞妩媚的芬芳气息,多么令人有吻上去的欲望啊,那张唇一定是软软的,柔柔的,又温凉甜蜜的吧,会像是吻在香香的花瓣上……会像是吻在一颗颤抖的心上,会像是吻在—一一突然间,水冰心全身剧烈的一震,她猛然惊骇又怔愕的睁开了眼睛,因为,她发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被卫浪云紧紧拥住,那双原来高举准备痛掴她的右臂,如今拥抱在她的腰肢上,而卫浪云的嘴唇正密密吻在她的唇上,两张嘴是张开的,两人的舌尖还吮合着的,天啊,不知在什么……真不知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啊,浑然中,默默里,那么自然又那么安详和谐的便吻在—起,拥在一起了……这,这原不该是这样的,但,却竟如此毫无艰难及阻碍的形成这样子,多平顺,又多甜美……水冰心身子一震,也蓦的惊醒了卫浪云,他初时一愣,立即又像大梦中初觉般“氨了一声,赶忙手忙脚乱的放开水冰心,十分狼狈又十分尴尬的往后倒退,由于他退得太急太猛,险些被水冰心脚上的铁链子绊倒! 踉跄了一下,他站住了,一张俊脸红过了耳根,他愕然半张着嘴,满脸的迷惘、骇异,又窘迫的神色,他直搓着手,目光是瑟缩又惭疚的,甚至,他连看水冰心的勇气也没有了……就这样,两人沉默却心情微妙的相对着,都没有说话,但两张面庞全是红艳艳的,火辣辣的,有些茫然。又有些惊异,有些怔惶,又有些甜蜜,另外,有一丝丝喜悦吧,再加一丝丝兴奋……在时间悄悄的流逝中,卫浪云偷眼瞧了一下也正傻傻瞧着他的水冰心,于是,卫浪云干咳了—声,又搓搓手,呐呐的打破了沉寂:“对……对不起……我,我很抱歉……真的,我很抱歉……”水冰心深深吸了口气,迷茫的道:“我……我们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回忆着,苦笑着:“这个……我也搞不清楚,我……我—定是糊涂,我,等我惊悟,我骇然发觉竟在……老天,我竟在吻着你!” 水冰心喃喃的道:“为什么呢?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 又咳了一声,卫浪云窘迫的道:“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发生这种事的……怎么晓得在我掴你之前,我先注视你的侧脸,你的睫毛——以及上面颤颤的泪珠,然后,我发觉你的发丝很美很柔,你的颈项很均匀,耳朵很精巧……你的肤色极佳……然后,然后我又注意你的嘴唇,粉红的,柔腻的,湿润的……很美,像两片小小的花瓣,温香的花瓣,在那里轻轻抖动着,我……我想,假如亲一亲一定很甜蜜……但,但我只是想想而已,我发誓,真的,我不知道怎么会实际上亲上去了……我,我真不明白……”幽幽的,水冰心叹了口气:“怎么办呢……卫浪云……我们不该有这种事……”连连搓手,卫浪云道:“我抱歉,我太荒唐,太冒失,太岂有此理,唉,我真差劲!” 抿抿唇,水冰心凝视着他,好一阵,她突然勇敢的道:“这不能全怪你,卫浪云……我也有部分责任……我……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这证明意识发生扩展是相对的……相对的,好像……我……我似乎愿意接受……”睁大了眼,卫浪云惊道:“你是说——你愿意我亲你……”微微垂下目光,水冰心低细的道:“我想……是这样吧……要不,你哪有更好的解释?” 用力点头,卫浪云道:“是这样是这样,当然是这样,——”有一片喜悦的光辉流露在卫浪云的面容上,他又直搓着手,兴奋道:“水冰心,你,你不会怪我唐突与粗野吧?你不会认为我是乘你之危吧?我,呃,我一定情不自禁,而且有当一个人在对另一个有了爱慕之念时,才会情不自禁的发生这种事……我一直以为痛恨你,原来我心中早已喜欢你了,或者,那种意念是隐埋在魂魄深处的,而且埋藏之严谨连我自己也未曾发觉……但在某一种情形,以及在那个人的超越意识的暗示下,这段情感就会萌芽,滋长,终至成形……你一定就是那个人,那个力量,那把开启我心灵之门的钥匙了……”静静的安详又柔情脉脉的聆听着,轻悄的道:“你是说——你,你喜欢我?” 卫浪云咽了口唾液,呐呐的道:“我想,是的,我喜欢你……”眼神是温和的,甜腻的,带着那种足可融化一切的柔情的意韵,水冰心低低的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卫浪云惊喜逾恒的道:“你接受了?你是表示——你接受了?” 一抹羞涩又腼腆的笑意在泪痕中融开,水冰心却落落大方的轻轻点头,深情款款的道:“我想!我没有不接受的理由,是吗?” 长长吁了口气,卫浪云的双眸中闪耀着异常明亮的光辉,他感叹的道:“这件事太奇妙了,水冰心,简直奇妙得像在做梦一样,在这片刻之前,我们两人,恐怕谁也想不到会有这种演变吧?” 水冰心微微咬着下唇,微歪着头,望着卫浪云默默又柔顺的笑。 搓着手,卫浪云,又欣悦,又喜洋洋的在石室中来回踱走着,他笑哈哈的道:“老是听人家说,男女相悦之情是如何美妙奇异,温馨甜蜜,也老是听人家说,男女相互之爱,是如何永恒深挚,激心荡魄,我却一直没尝试过,今天,我尝到了,天老爷,果是如此令人震撼,如此令人陶醉的,其感受,其境界,简直比出诸人口的说法更为美妙——一这是人生的另—个范畴碍…太好了,太好了……”盈盈一笑,水冰心道:“你真的一直没有尝试过?” 卫浪云正色道:“我可以用生命来赌咒!” 水冰心柔柔的道:“不必,我相信,相信是这样的!” 舐舐唇,卫浪云急急的道:“那么,你呢?你可曾有过类似经验?” 摇摇头,水冰心道:“没有,直到今天以前,我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异性令我向往过,连一丁点也没有,我从未对哪个男人生出一丝情感……至于像我们刚才的情形,那就更不可思议……我说的全是真话,你相信?” 连连颔首,卫浪云道:“当然,我相信!” 羞涩的一笑,水冰心又道:“我也不否认,曾经有过许多男人对我表过好感,但,那只是他们单方面的,我对他们一点相对的情感也没有——那是激不起丝毫反应的……我等了很久,希望能有一个使我心弦也能颤动的人与我的灵魂结合,却一直没有等着那人,直到今天,至到刚才……但,我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就是你!” 卫浪云低沉的道:“这是缘份一——这也是命……上天对人的境遇安排,可以说太难预测,太奇妙离奇……”水冰心轻轻的道:“片刻之前,你还恨不能零割了我,生啖了我呢……”尴尬的—笑,卫浪云道:“对不起,那时我的确很愤恨———但那已过去,人的观点与立场是随着心境变换的,不是么?先前和现在,全是两回事了,水冰心,我为我的粗暴和专横道歉,我真不能解释,对你这样一个好女孩,我方才怎会这样狠心来着?” 水冰心也怯怯的微笑着道:“我也难以原谅自己……以前对你那样无理迫害,我……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发觉你会是我心里的人?我竟那样残酷的对待一个……—个将会和我‘好’的人……”卫浪云喜悦的笑道:“我们真傻,我们浪费了太多美好的日子,我们却拿着这些浪费了的日子来彼此憎恨,互相仇视,水冰心,这太可惜了,是么?” 坦然点头,水冰心道:“是的,我们委实太懵懂……”卫浪云道:“现在好了,水冰心.虽然我们已错过了—段时光,好在还并不太迟,我们却尚年轻,我们仍然发现对方得很早,如果我们善自珍惜,诚挚不渝,我们会有很长的—段日子可以相聚,可以契合,可以补偿,你认为对不?” 第107章 水冰心柔柔的道:“确信。” 微低下头,她又道:“如今,卫浪云,你真的不再恨我,怨我了?” 踏上一步,卫浪云急道:“我可以发誓……水冰心,我现在疼你、爱你、怜你都来不及,怎么再恨你怨你?连一点点这种余渣的都不存了,我直到现在,还为方才对你的孟浪粗暴感到歉疚,我不该那么责骂你的……”水冰心笑笑,道:“没关系,反正你再也找不出什么字眼来骂我了……贱人、贱婢、狠毒、卑鄙、怪异,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我想,你已将你想得起的可以加诸我身上的辱骂词句全用光了吧?” 卫浪云窘迫的打了个哈哈,忙道:“别提了,那是我一时冲动,言不由心……其实我并没有真的这样恨你,就像你也十分愤怒的骂了我许多话……”水冰心急切道:“我也发誓……卫浪云,我也并没有恨你恨成那样,我也只是气不过才说的气话而已,我绝对没有存着那种心思………”笑了,卫浪云道:“当然,彼此心照。” 凝视着对方,水冰心怯生生的道:“你……卫浪云,你还要打我吗?” 连连摇头,卫浪云忙道:“开玩笑,连沾你一指如今我也会心疼不已……”水冰心宽慰的道:“那么,还刑我不?” 卫浪云赶紧道:“当然不会,别提啦,水冰心,你说一句我心里便越不是味道……”水冰心轻轻的道:“谢谢你,卫浪云。” 卫浪云脸庞红红的道:“不用谢,这是应该的。” 吸了口气,他又道:“说真的,水冰心一切可能伤害你的念头,从今以后不会在我心中存在了,相信你很明白!” 水冰心颔首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向你作同样的保证。” 舐舐唇,卫浪云呐呐的道:“我,我可以……可以再亲亲你吗?” 顿时双颊飞红,面泛桃花,水冰心垂下头去,忸怩的默不出声。 卫浪云有些失措的搓着的,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过份了……”抬起头来,水冰心声音有如蚊蚋:“我……没说不可以呀……”精神斗然一振,卫浪云兴奋的道:“真的?” 娇羞的眨了他一眼,水冰心又垂下头去。 于是,这一次卫浪云不再迟疑了,他快步上前,轻柔的揽着水冰心纤细的腰身,用嘴唇探索到她的唇,然后,他尽情的享受着、体会着、吮吸着……那是沾着露的花,柔润滑软的梦之乡,那是心灵的颤抖,灵魂的呼唤,精神的结合……那是一切“爱”的赤裸的投诉! 时光似是停顿了,大地似是静止了,彼此的体肉,心灵也似融合得再也分不开了,远古与未来,全在此刻幻作虚无……沉默的永恒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吻了多久,直到他突然被一阵声音惊醒,这才两张脸儿又红又热,两颗心儿又甜又蜜又难舍的分开! 那是一阵脚步声与谈话声,很快的,铁门外身影闪动,包不同已率领四名如狼似isuu書网虎的青衣大汉进了来! 四名大汉排立于侧,等候行动,包不同兴冲冲的向卫浪云道:“少主,劳你等烦了吧?应用家伙全备齐啦,我方才出去,马上叫弟兄们现砍竹子编笼,如今他们正有三个人在赶工,至多再有个把时辰便可大功告成,另外,我燃了三截指头粗的檀香,燃着了以后,可以在那贱人的手掌心上用刀子剜三个血窟窿,然后把燃着的檀香倒插进去,‘吱’‘吱’‘吱’,至少可以烧她个喊爹喊娘,然后,我们再把烙铁烤红,往她背上或脸上烫,包管叫她大大不同于原样了,哈,我另还备了尖竹钎戮她指甲,‘十字荡’将她吊起,还有‘老虎凳’,‘辣麻水’,外加……大皮鞭—条,胡责力!” “在!” 一声高应,那名叫胡责力的黑衣大汉略一转身,右手在腰上一抽,“嗖”的一声锐响,一条核桃粗细的熟羊皮缠绞着网丝长鞭已在半空闪过,鞭梢子更发生“啪”的一记脆亮响声,然后又绕回胡责力手腕上……光看这几下子手法之利落快捷,便呵叫人知道,这姓胡的仁兄是个擅长运鞭笞人的老手! —脸横肉的胡责力转向卫浪云,必恭必敬的道:“谨候少主吩咐!” 这时——— 怔怔的注视着胡责力腕上缠绕的黑色粗长皮鞭,水冰心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栗起来,脸色又泛白! 包不同卷袖擦掌,狞笑道:“贱婢,我看你还能咬牙到几时,娘的皮,爷们要一点一点,一分一分的整治你,要叫你辗转哀号,血肉模糊,要叫你呼天叫地,体无完肤!你当日如何折磨我们少主,我们既会怎样对付你,你不用想再有奇迹发生,哈哈哈,你等着慢慢消受吧……娘的,少主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好,这—次爷们就真的剥光了你,看你怎么个‘恩将仇报’法!” 咆哮着,他向卫浪云道:“少主,我们动手吧?” 卫浪云似笑非笑的瞅着包不同,慢吞吞的道:“动手,动什么手?” 呆了呆,包不同道:“开始用刑呀,用刑整治这贱人!”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包不同,对水姑娘不可以这么粗野无礼,你应该检点才好!” 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包不同的三角眼也发了直,他吃惊的端详着卫浪云,嗓眼沙沙的低问“少主……你……你没有什么……呃,不对吧?你没喝酒或中了什么……风邪吧?” 摇摇头,卫浪云道:“我半步未离此处,你不要胡扯!” 用力晃晃头,包不同呐呐的道:“那么,上刑吧?” 卫浪云道:“免了。” 像在看一个怪物那样看着卫浪云,包不同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正常了,他凸着眼珠子,道:“免,免了?少主,你……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卫浪云平静的道:“没有呀,我觉得非常之好,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愉快过!” 伸手在卫浪云面前摇晃了几下,包不同紧张的问:“少主,我这是什么动作?” “呸”了一声,卫浪云道:“你疯了?包不同,我又不是神智不清,用得着你来试验?简直荒唐!马上给水姑娘松掉铐镣!” 大吃一惊,包不同睁圆了三角眼叫道:“什么?松掉铐镣!少主,你可知你在交待的是什么事?你这是在说叫我们……”卫浪云怒道:“不错,我是在命令你立即为水姑娘启开锁住在她手腕及脚踝的铐镣!” 包不同迷惘又惊愕的道:“少主,你是这样说的?” 用力点头,卫浪云道:“是的,我是这样说的,你还在磨蹭什么?” 咽了口唾沫,包不同小声道:“少主,但二爷那边……?” 卫浪云不奈的道:“罗嗦。二叔处自然由我负责!” 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包不同慢吞吞的走到水冰心面前,自腰中掏出一大串钥匙来,一边开锁,一边不时以奇异迷惑的眼光偷瞅着水冰心,而水冰心却双眼平视,毫无表情,动也不动一下! “咔嚓”“咔嚓”两声金铁扳扭之声后,水冰心腕踝上的钢质铐镣俱已卸脱,她转向卫浪云,轻柔的道:“多谢你……”笑了笑,卫浪云道:“不客气……我们出去吧?” 点点头,水冰心怯生生的道:“可以吗?” 卫浪云道:“当然可以。” 说着,卫浪云上前去轻轻扶着水冰心的手臂,谨慎的陪同她朝外行去。 急忙凑近几步,包不同赶紧道:“少主,我们备妥的刑具?” 卫浪云一笑道:“收回去吧,在水姑娘身上是用不着了。” 呆了呆,包不同又急道:“这四名弟兄是不是也可以撤下去?” 卫浪云道:“当然,否则愣在这里干什么?” 舐舐唇,包不同结结巴巴的道:“那……那大竹篮子呢?”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你真迂,如果你愿意蹲进去,没有人拦着你,是不是?” 一下子又嘴巴张得像能放进一个大馒头,包不同非但是傻了,简直是完全弄迷糊啦! 于是,卫浪云体贴入微的搀扶着水冰心往室外走去,留下室中的包不同与那四名青衣大汉全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发怔。 走出地牢之后,外面的阳光炫得水冰心眼都睁不开,她感到有些晕恍恍的感觉,很自然的,整个娇躯都依偎在卫浪云的怀中了。 紧紧的拥着那柔软温柔的身体,卫浪云把嘴在水冰心的发际耳边,关切的问:“不舒服?” 吁了口气,水冰心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她用手遮着眼,幽幽的道:“大约是在石室里关得太久了,没见阳光天色,猛一出来,有点承受不住这种明亮,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的……”卫浪云温柔的道:“真苦了你……要不我抱你进去?” 摇摇头,水冰心苍白的面颊又浮起一抹红晕:“不,叫人看见太不好意思……我可以走,没关系……”卫浪云不再勉强,他小心翼翼的揽着水冰心踏上石阶,行入边廊,稍微歇息一会之后,他道:“进去吧?先到我房里躺一下……”微微点头,水冰心有些疲倦的道:“你房里没有别人吧?” 卫浪云道:“当然没有……你担心什么?” 羞涩的笑了笑水冰心低郁的道:“你们‘勿回岛’的人,除了你之外,其余的那些都对我全不友善……甚至仍可以说痛恨我,我实在怕再受奚落与辱骂……浪云,我虽然身陷困境,但我还需要保持一点自尊,是不?” 卫浪云严肃的道:“水冰心,情势之所以会形成这样,主要是为了我与你以前的那段误会,他们都是我的部下,自然不会喜欢曾经陷害他们少主的人,但我保证这情形立即便可改变,立即可以消除,因为我们之间的误会业已澄清,而且,你更一—与我有了不同的情感上的契合,如今我们不是仇敌,反成侣友,水冰心,他们方才的态度上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变化,一旦他们搞清楚之后,你就会和我—样受他们尊敬爱戴了……”水冰心轻轻的道:“但愿如你所言……想想也真叫人心里怔忡不安,浪云,你没看见那包不同阁下的表情? 第108章 没能整治我,他似乎十分失望不甘呢……”哈哈一笑,卫浪云道:“有些人就是这样钻牛角尖的,包不同认为我对你的改变是不可思议的,他却忽略了男女之间那种特殊情感的影响力——那种难以解释的缘份的奇妙功效,不过,他迟早会明白的……”水冰心微喟一声,道:“你不知道,浪云,这些日子来,我过得好辛酸,这不是指生活上的,而是心灵上的,我不怕吃苦受罪,也不怕遭受折磨,我怕的是精神上的苦闷与人格上的羞辱……唉,在那里真是渡日如年……”安慰的拍拍她的手,卫浪云柔声道:“别难过,冰心,这些因误会而引起的灾难全已过去了,以后也永不会再有类似的不幸降临在你身上,宽宽心吧,你会很快恢复过来的……”水冰心轻轻笑了,她道:“其实,在那地牢里渡过的这—段日子,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浪云,我们在一起了,我认为只凭这—点获得,已经是可补偿我在此期间身心的一切创伤……若非如此,只怕我们还凑不在一起,更仍然继续仇视下去……”卫浪云笑道:“你说得对,若没有这一段机缘撮合,我们更是用铁链子也拴不成一堆,非但会继续仇视下去,将来恐怕见上面还会拚个血溅三步也不一定……真叫人不敢想象……”突然颤抖了一下,水冰心惊悸的道:“可不是吗?如果这一次我们未曾释怨合好,以后,大概真是会像仇人那样搏命流血了……想起来,好可怕……”卫浪云低沉的道:“老天保佑,冰心,如今一发全好了,我们已有了最佳的结果……”点点头,水冰心道:“我也希望如此,这,正像你说,该是一段缘份,一段离奇得几乎不可信的缘份,是吗?” 搂着她,卫浪云道:“我们进去吧。” 当他们慢慢的进入前厅,卫浪云又扶着水冰心登楼,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将水冰心扶到榻边坐下,然后,他道:“你躺一会吧,等下我找个人来给你瞧瞧,开几味药先补补身子,冰心,你的气色不太好呢。” 轻按额角,水冰心道:“也没什么,关在那地方久了,突然出来,有点受不了外面光线和清新空气的刺激,只是有点头晕,歇一会就会好的……”卫浪云忙道:“那么,我扶你躺下……”“噗哧”笑了,水冰心道:“我还没到这样严重地步,连躺一躺都要人扶……浪云,你不会嫌我弄脏你的被褥吧?” 哈哈一笑,卫浪云道:“玉体留香,锦帐传芳,正是我乞求不得的事,哪会嫌弃!” 脸儿一红,水冰心道:“这些日子来,样样都身不由主,所以……我自觉身上不净,但我没有法子,他们不肯给我所要求的方便……”蹲下来仰视着她,卫浪云道:“以后你就会非常方便了,不管在哪一方面的,冰心,过去的事就忘了它,好吗?那会令我颇觉窘迫……”水冰心凝视着卫浪云,倩巧的一笑,“我会的……”站起身来,卫浪云若有所思的在房中来回踱了片刻,又搓搓手,这才发觉坐在榻沿的水冰心仍旧一直在看着他,水冰心待他站住了,才道:“你好像突然有些焦躁不宁?” 卫浪云道:“不是焦躁不宁,是在刚才想到了些什么。” “哦”了一声,水冰心问:“是想到了些什么呢?” 卫浪云低沉的道:“认为你也该想得到的才对!” 明媚的眸瞳闪耀着颖悟的光芒,水冰心点头道:“我知道——你是指我们彼此的背景及出身问题,是吗?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却发生了情感,其中恐怕会有些麻烦,你可是在想这些?” 点点头,卫浪云道:“是的,你真聪明;”轻喟一声,水冰心柳眉儿微蹙:“不是我聪明,浪云,这是横在我们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 卫浪云笑笑,道:“你有什么法子么?” 水冰心道:“你呢?” 卫浪云刚想回答,已听到有几下轻沉的敲门声响起,跟着,传来田寿长那故作威严的干咳声。 立即神色微变,水冰心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她下意识的用双手抚整着身上那袭早已污秽不堪的玄色衣裙,边急迫的道:“可是——田寿长,不,二叔?” 点点头,卫浪云小声道:“是二叔。” 舐舐下唇,水冰心的脸蛋儿苍白。她呼吸紧促:“他不会……浪云,他不会呵责我再送我回地牢里去吧?我有点怕……”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卫浪云道:“放心.一切有我承担,不会令你为难的。” 说着,卫浪云快步走到门边,迅速开门,嗯,可不是,“百窍心君”田寿长正板着面孔,一副凛然之态,宝像庄严的站在那里! 连忙躬身,卫浪云道:“二叔,你老有事?” 哼了哼,田寿长的目光越过卫浪云肩头向房中望去,正好看见水冰心腼腆又怕的低下了头。 清清嗓子,田寿长沉缓的道:“水冰心那丫头被你放了?” 卫浪云陪笑道:“是的,二叔被我放了。” 田寿长神色一沉,道:“你问过我这做叔叔的没有?” 卫浪云忙道:“正想向二叔禀报。” 双眼一瞪,田寿长怒道:“好吧,就算你正要向我去说,但是,你居然胆大包天,将这丫头带到楼上你的房中来?简直是胡闹!” 搓搓手.卫浪云赶紧道:“是这样的,二叔,水姑娘有些不舒服,所以我才扶了她到我房中歇会儿,要不又送到哪里去呢?总不成送到二叔你老的房中吧?那又多不方便……”田寿长怒喝一声,叱道:“混帐小子,满口胡说!” 卫浪云涎着脸道:“二叔恕罪;” 气咻咻的,田寿长道:“荒唐透顶,岂有此理!” 卫浪云忙道:“二叔且先息雷霆之怒,二叔,请入房宽坐,慢慢教训侄儿,也免得老人家站着生气容易疲劳……”哼了哼,田寿长一拂衣袖,沉着脸走进房中,卫浪云轻轻的道:“二叔,这位便是水冰心姑娘……”田寿长冒火道:“不用你来多嘴,我见过她一次!” 这时,水冰心盈盈裣衽,羞涩的道:“水冰心拜见田二叔……”长长“嗯”了一声,田寿长打量了水冰心—阵,缓缓的道:“罢了。” 连忙过去扶着水冰心坐下,卫浪云身体背着田寿长,向水冰心眨眼—笑。 田寿长粗声道:“怎么?为叔的坐位呢?” 水冰心慌忙又站起,卫浪云却动作快,早已拉了一把椅子放在田寿长的屁股下,一边叠声的回应:“来喽,二叔,你老的坐位这不业已来啦?” 重重坐下,田寿长轻捻着脸上茸茸汗毛,又端详了水冰心一阵,直看得水冰心又窘迫,又是羞涩,几乎连手脚全没了个放处。 沉沉的,他道:“你也坐下吧,丫头。” 水冰心福了一福:“多谢二叔赐坐。” 于是,田寿长的面色已略见缓和,他声音极低的自言自语:“倒是个颇识礼数的娃……”一旁的卫浪云却听得清楚,凑上去陪笑道:“是不错吧?二叔。” 狠狠瞪了卫浪云一眼,田寿长粗声道:“你少罗嗦!” 卫浪云急忙站好,噤口不语,田寿长独自沉吟了一会,开口叫:“浪云。” 又凑到近前,卫浪云低应:“侄儿在。” 捻着汗毛,田寿长缓缓的道:“你这算是‘先斩后奏’喽?” 卫浪云急道:“二叔明鉴,侄儿绝不敢如此大胆放肆,二叔知道我的,我对二叔最是孝敬,最是恭顺,二叔,你老一直将我当亲生之子,我也一直视二叔若生身之父,二叔,自爹将侄儿托付你老,哪一次侄儿不听你老的教训?” “唔”“唔”几声,田寿长显然十分满意卫浪云的回答,但他却仍旧大声道:“你不是一向恨这丫头入骨么?怎么又主动的宽释了她?而且,你知不知道为叔的将她擒来,大部分原因便是为了你?要为你出一口气?” 卫浪云点头道:“侄儿知道。” 田寿长斜着眼道:“那么,你放她出来为了什么原因?这岂不是有所矛盾?” 搓搓手,卫浪云道:“二叔,这件事,实在不好出口……”一瞪眼,田寿长道:“混帐,我虽未生你出来,却自小将你带大,和你亲爹实无二致,你他娘在我面前还什么‘狗屁倒灶’的事不好启口?” 卫浪云有些为难的道:“这个……二叔,这……”一拍椅子扶手,田寿长叱道:“快说!” 坐在榻沿的水冰心,突然鼓起勇气,微颤的道:“浪云,你就禀告二叔知道吧!” 一听水冰心居然对自己的宝贝侄子称呼得如此亲呢,田寿长不禁大大的一呆,更是满头的雾水,搞得迷迷糊糊,不明所以……咳嗽几声,卫浪云呐呐的道:“二叔,我放出水姑娘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她……”“什么?”田寿长“呼”的跳起,睁圆着眼,张大了嘴,满脸的惊愕震撼了迷惑意外之色,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舐舐唇,卫浪云道:“我是说……我爱……爱她……”用力晃脑袋,田寿长竟有些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在告诉我,呃,你看上这个妮子了?” 脸红红的一笑,卫浪云道:“是的,二叔,我看上她了。” 猛力摇头,田寿长道:“荒唐,荒唐荒天下之大唐,傻小子,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看上人家,人家可看上得上你呀?” 不待卫浪云回答,水冰主已柔声道:“田二叔,我也喜欢他,我愿意和他‘好’。” 田寿长这时面孔上的表情是古怪又可笑的,他发了好半天愣,方才期期艾艾的指着卫浪云道:“丫头,你,你没搞错吧? 第109章 他是卫浪云呀,‘勿回岛’的少主,未来全岛的继承者,一心一意要报复你的卫浪云呀?” 点点头,水冰心道:“我知道他是卫浪云,田二叔,我也非常清楚他的身分,他不错是曾经想报复我,但是,那是今天以前的事,自今天以后,他非但不会仇恨我,报复我,更会像一个挚诚的友侣那样来爱护我,照顾我……”深深吸了口气,田寿长喃喃的道:“那么……你也是喜欢他的了?” 水冰心静静的道:“是的,我也喜欢他。” 猛一拍自家的脑门子,田寿长嚷道:“这是怎么回子事?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子事!简直把我搞糊涂了……”突然,这位“百窍心君”又阴沉沉的笑了起来,他斜睨着水冰心,语含他意:“丫头,你不会怀有另外的心思吧?” 眨眨眼,水冰心迷惘的问:“另外的心思?” 卫浪云却立即体会出乃叔的“弦外之音”,他忙道:“二叔,这决不可能……”田寿长一瞪他,道:“不用你插嘴。” 很快的,水冰心也想到田寿长所指为何了,她紧咬下唇,苍白的面庞上泛起一片激动又委屈的嫣红,终于,她颤抖着道:“田二叔,你老认为……一个女孩子说到这个‘爱’字就如此随便?你老以为—个女孩子会如此轻率的向第三者表露她心底的隐衷?你老认为,一个女孩子就这么淡然的把她的名节、声誉交给另—个人、一个他曾经敌对过的男人?田二叔,你老错了!是的,我十分盼切的希望能脱出你们的拘禁,非常焦急的祈求能逃出你们的掌握,但我却决不会用这种失节毁誉的方式,这是得不偿失的,田二叔,如我不是自愿的,真心的爱上浪云,就算你们逼迫我以此项条件来做自由的交换,我也断不会应允。田二叔,因为我的终生情感所依,比我本身的自由更来得重要,我宁肯死,也不会以这样卑劣的手段来达成任何有代价的目的!” 话是说得婉转温和,且极有礼貌,但句中蕴意,却贞烈刚劲之极,隐隐然有金铁铿锵之声,无形中等于给了田寿长一顿教训! 满脸尴尬不安之色,田寿长有些失措的道:“这个……丫头,这些话是出自你的肺腑?” 水冰心的神色是凛然的,坦直的,磊落又挚诚的:“田二叔,我是‘六顺楼’楼主‘大黄莎澹台又离的义女,我也是—个恪遵妇道的女子,我更以我的生命与名誉向你老保证,我对浪云的情感出自心底,我刚才所说的每—句话,每一字俱皆出自肺腑,我决不是为了本身的脱困才以此做为手段,我宁死也不会如此下践卑鄙!” 田寿长也开始搓起手来,他十分窘迫的喃喃自语:“老天……这真是……呃,不可思议……男女娃儿那种什么情感,可确有这么大的力量,甚至扭转乾坤,变换现成的事实?”’卫浪云轻声道:“二叔,现在你老知道你老可是想岔了吧?我与冰心确是相互有情,连心连意,她不可能想借此机会来达成其他目的!” 田寿长吁了口气,道:“怪了,你们两个娃娃真叫人琢磨不透,不是原先都恨对方恨得入骨么?怎的突然间却又好的搅合了蜜?” 卫浪云道:“二叔,你老没听人说过,恨的反面就是爱呀?” 田寿长笑道:“牵强!” 面色一整,卫浪云恳切的道:“是这样的,二叔,表面上看,我与冰心是敌对的,也是相互仇视的,但在敌对与仇视的外衣掩遮下,我对她尚有另一种微妙的情感深埋在心底,这种微妙的情感非常难以解释,那是一种意识的爱悦、柔情,以及对一个适合自己心意的异性的仰慕——我们原本也没有深仇大恨呀——但环境使我们无以表露,也没有想到表露,可是,环境的条件一旦变迁,这种连我们自己也不觉得微妙情愫便因某项的刺激而突发,真正的使我们看清了对方,爱上了对方,二叔,这种情感上的措举并非偶然的,换句话说,这不是一见钟情——这是长远的印象留存心头的一点灵光,那隐埋魂魄深处的意愿的吻合,当它在能以决堤流奔之际,便会成为事实了!” 水冰心柔和的补充道:“另外还要再加上我对浪云的歉意,纵然这股歉意一直是隐而不露的,但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对他的迫害,只是……女儿家惯有的羞恼发泄与未能受到对方尊重臣服时的,狭义报复……其实,我自己知道我感激,喜欢他,而且愿意和他接近,只是倔强的个性与彼此间对立的形势令我无以表露——再说,我……我的身子已被他……看了,我除了他,又怎会去和别人发生情感?” 卫浪云平静的道:“二叔,如今你老总算全明白了吧?” 忽然,田寿长呵呵大笑:“明白了,明白了,全明白了,这真是一段曲折离奇的儿女情,令人难以思议的年轻人的爱哪……”卫浪云忙道:“还要请二叔成全。” 用力点头,田寿长道:“好,孩子,只要你们能永远相守不渝,互许至诚,我老头子便拚着以这条老命来助使你们同偕连理之愿!” 柳残阳>>《雷之魄》 第二十章罗帏照梦 那种无可掩隐的,发自心底的振奋便流露在卫浪云的面庞上,他喜悦得眉眼全笑开了! “多谢二叔,多谢二叔……” 水冰心羞涩的道:“二叔的成全之恩,我们会永生记得……”呵呵一笑,田寿长也笑了:“瞧瞧你这两个孩子那股欢喜劲,放心吧,天塌下来,我也会替你们用脑袋顶着……”卫浪云得意洋洋的搓着手道:“真是不可思议,几疑梦中哩,二叔,今天早晨我还是光棍一个,今天早晨我和水冰心还有如冰炭不容,仇上加恨,想不到这么半天功夫,竟然有了这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命运的安排可真是这般奇妙玄异?” 点点头,田寿长道:“造化少见,果是弄人……”说到这里,他忽的一怔,喃喃的道:“不过,事情怕不是这么容易的呢……”卫浪云忙问:“二叔是指?” 田寿长吁了口气,向水冰心道:“好孩子,你与浪云的这段缘份固是要维系,但你也知道我们‘勿回岛’和‘六顺楼’之间的怨隙,彼此间可以说势不两立,眼前只怕便有一场火并要展开,你能背弃你的义父澹台又离来帮我们么?” 水冰心表情凝重而严肃,她缓缓的摇头道:“我担诚的说,二叔,我不能!” 反而十分欣慰的点点头,田寿长又道:“那么,你或者会退出这场争端,两边全不插手?” 摇摇头,水冰心道:“这也很难,二叔!” 一边的卫浪云陡地火了,憋不住气道:“如此说来,你还是要帮‘六顺楼’了?” 水冰心温柔的道:“你听我说!” 卫浪云怒冲冲的道:“还有什么说的?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你虽未嫁我,但我们已有了这样情感,而且正往这个目标上走,我们相爱、相许,正期能有所结果,永远不喻,而我是‘勿回岛’的少主,和‘六顺楼’对立,不管你和‘六顺楼’有什么渊源,你既允诺我,便该跟我同进同退,站在一条阵线,现在你不愿脱离‘六顺楼’,又不肯中立,那显然是要和‘勿回岛’为敌了,你和‘勿回岛’为敌,姑不论你有多大作用,光这个态度就不该,就是可恨,你简直太—一”水冰心又是委屈,又是气恼的道:“你肯不肯听我说?你—一”卫浪云愤怒的道:“我真难以想象,当我们有了这种情感之后,异日在双方接刃的场合相逢,是我杀你呢,还是你杀我呢?” 禁不住泪水盈眶,簌簌颤抖,水冰心噎着声道:“想不到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绝情绝义的话来……你……你……你好狠!” 卫浪云咬牙道:“我狠?你不妨自己扪心自问,是我们狠还是你狠?” 大喝一声,田寿长道:“小子住口!你才和人家丫头相好,就这样对待人家?简直混帐!” 寒着脸,他又厉声道:“水丫头的态度并没有错,她若不是这样想才叫错!” 怔了怔,卫浪云吃惊的道:“二叔,你……你老怎么也这样说?” 田寿长先不理卫浪云,和气的对水冰心道:“孩子,别难过,等一下我来替你教训这浑小子,方才你说得对,因为这样才越发显示你是个天性善良,有孝心,有情爱的好孩子!” 转对卫浪云,田寿长重重的一哼,道:“浪云,你真是岂有此理到了极点,水姑娘这样说并没有不对,如果是你,你也会为了她的关系便叛离‘勿回岛’,便背弃我与你展大叔么?” 卫浪云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田寿长怒道:“你既知道你办不到,却怎能叫人家这么做?” 窒了窒,卫浪云辨道:“二叔,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这其中大有差别,女人就该跟着她的男人走——”田寿长冷笑一声,道:“放屁,男女性别不同,但人间的真理伦常却无二致,男人须知忠孝,要明根本,女子何尝不要?难道说天下的男人要遵守传统的德律,妇女便可以叛经离道?简直莫名其妙!” 卫浪云沉默了一下,呐呐的道:“二叔,话固是这样说,但……但现实的问题得要解决呀,她不能背叛她的义父,我也不能背离我的叔尊,莫不成我们两人就真的血刃相向?” 抽噎着,水冰心委屈道:“所以……我刚才叫你先听我说……”一见水冰心泪水涟涟,卫浪云不禁心也软了,也疼了,他尴尬的一笑,歉然的道:“别哭,你现在说吧……”拭去泪痕,水冰心哽咽着道:“现在你就那么凶,以后,叫我怎么办?” 第110章 吸了口凉气,卫浪云忙道:“好,好,算我错了,我不对,我混帐,行了吧?冰心,你消消火,我方才只不过一时冲动,这——这全是为了我们俩的将来呀——”田寿长道貌岸然的道:“既然后恭,又何须前倨?孺子混帐!” 低下头,水冰心幽幽的道:“二叔就原谅他吧,浪云已认错了……”水冰心细细软软的道:“二叔,我的意思是这样,浪云是‘勿回岛’的少主,我又是‘六顺楼’楼主的义女,以我们的身份来说,当然谁都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组合,如果哪一个这样做了,全不会取得天下人的谅解,哪个也将遭染无可洗涮的污点,不过,我们虽不能背叛我们的亲人,更不能相互残杀,难道就不可能促使双方和好,化干戈为玉帛吗?这样一来,双方成了盟友成了亲家,岂非皆大欢喜?将满天戾气变为祥和……”连连点头,田寿长道:“唔!这倒是一个美满的结果……”卫浪云也笑道:“这个想法好是好,但会这样容易到达目的么?” 水冰心冷冷的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田寿长沉吟道:“孩子,你有这个念头,乃是最好不过的事,但我深知你那义父‘大黄莎澹台又离赋性十分暴烈,而且主观极深,为人又相当固执,要劝服他放弃成见,与我们握手言和,只怕颇为不易!就算他勉强答应吧,跟着来的便是武林主盟问题,他也势必不肯拱手退让,由‘勿回岛’居其大位……”水冰心点头道:“二叔分析得很正确,但这就要看我们的努力了,我相信只要我们全心全意,均以至诚的去向这个目标下功夫进行,总不会徒劳无功的……”吁了口气,田寿长道:“怕是难了……”水冰心苦涩的一笑,道:“是难,二叔,但为了浪云和我的终生幸福,为了‘勿回岛’和‘六顺楼’的千百条生命,就算再难我们也不能气馁,也要挣扎着咬着牙去做……”田寿长低沉的道:“难得你这一片苦心,孩子,我们会尽量帮助你!” 水冰心轻轻的道:“但一一展大叔会答允与‘六顺楼’言和吗?” 田寿长一笑道:“如果老澹台那里没有问题,展老儿面前由我和浪云全力担待,他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勿回岛’如今虽由展老儿发号施令,我爷侄俩至少也能做一半的主!我们这边放心,保证比你义父那里好说话得多!” 抚理了一下鬓角发丝,水冰心羞怯的道:“方才失态,二叔尚请包涵……”呵呵笑了,田寿长道:“小儿女斗气,常事耳,我老岂会见怪?” 这时,卫浪云亲自斟了两杯茶,一奉田寿长,一予水冰心,边殷勤的道:“饿了吧?等下我叫他们送点心上来,另外给你准备洗浴净身,我再派人去选几套衣裳给你换用……”水冰心甜丝丝,羞怯怯的道:“不用太麻烦……”田寿长眉开眼笑的道:“对了,男女相悦么,就要相敬如宾,互为关怀,这才是建立长远情感的基石,小争执偶而不妨,更可增加情趣,却不能为此为常,以免影响彼此间的爱心,将来,有一天你们正式结为夫妻了,就知道我老头子这一番话,乃是至理名言啦,呵呵呵呵……”卫浪云笑道:“二叔至今仍是光棍一条,却怎会知晓这些道理?” 田寿长一本正经的道:“道理因心而明,佛理因人而异,为叔我虽未吃过羊肉,也曾见那羊在满山跑,自己多加体会琢磨,还有什么不明白?人是越老越看得多,识得广,你小子以后要多加虚心讨教了——”忍住笑,卫浪云道:“是,侄儿自幼至长,这一点见识,还不会全跟着二叔你老学出来的!” 十分受用的抚着脑边的汗毛,田寿长“嗯”“嗯”连声的道:“这是我对你的加意琢磨,小子,你定下心来好好向我学学,只要得我肚里一半的玩意,已是可终生受用不尽啦!” 水冰心柔声道:“二叔名声的响亮,天下人鲜有不知二叔足智多谋的,就连我义父也曾一再夸誉二叔是位了不得好人才呢!弧碧锸俪ぱ劬σ涣粒实溃骸暗闭妫俊? 水冰心道:“我怎敢骗二叔!义父还说,‘勿回岛’所以能有今天的威势与力量,固然有许多特殊的条件,但促成‘勿回岛’霸凌江湖的最大原因之一,都是二叔你老的运筹帷幄之功!” 呵呵一笑,田寿长道:“他可是这么说的么?” 水冰心正色道:“义父恨你当然是恨,二叔,但他的的确最是钦佩有才干的人,这种钦佩,和因环境而造成仇恨截然是两回事……”连连点头,田寿长向着卫浪云道:“你也听见了!浪云,‘勿回岛’的人夸我捧我,尊我服我,并不算什么大不了,自己人么,衡量的尺度总会不自觉的加宽,但外人——尤其是敌人能有这种观感,这才是难得,呵哈,小子你多见识,多向我老人家讨教吧,错不了的!” 卫浪云笑道:“当然,普天下的武林同道的谁不知我田二叔,智谋尤称无双?” 田寿长“嗯”了一声,道:“你也总算长大了……”说到这里,他干咳一声,又转向水冰心道:“丫头,我先声明,不是套你们‘六顺楼’的虚实,你们的虚实我业已有了相当的了解,我问你,以你个人的看法来说,你认为假如‘勿回岛’和‘六顺楼’真个展开了火并,哪一方的胜算较大?” 卫浪云抢着道:“二叔,这还用问?若真个干了起来,我们不打得‘六顺楼’四仰八叉才有鬼了!” 田寿长叱道:“我不是问你,多嘴!” 狠狠瞪了卫浪云一眼,水冰心道:“你可不要太目中无人!” 田寿长忙道:“不要理他,乖娃,来对我说!” 思量了好一会,水冰心才十分为难的道:“这……二叔,很难讲……”田寿长道:“没有关系,我们只不过在交换意见,你说得正确不正确只能代表你个人的看法,并不影响什么……”水冰心轻咬下唇,片刻后,她才低低的道:“二叔,‘六顺楼’有‘六顺楼’不可忽视的潜力,据我知道,养父老人家的人面极广,有好多关系可以运用,而‘六顺楼’本身的实力亦颇雄厚,如果真的和‘勿回岛’大举干戈,孰胜孰负,谁也不敢断言……就算‘勿回岛’能以赢了这场拼战吧,只怕所遭到的损失也是异常惨重的了……”缓缓点头,田寿长道:“唔,你说得有点道理……我也曾经这样分析过……”一边的卫浪云插口道:“二叔,要争霸武林,一统江湖,成立千百年不朽之基业,便免不了流血舍命,求取什么目标,就得付出什么代价,我们要不就不干,既已开始,就无法考虑可能的牺牲,这是无以避免的事!” 田寿长也颔首道:“你说得也不错……”又急又气,水冰心忽然道:“卫浪云,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乱,非要与‘六顺楼’流血不可?” 哧哧笑了,卫浪云摇头道,“你错了,冰心,我不但不愿与‘六顺楼’火并,我也不愿与任何江湖帮会火并,但环境和大局逼得我们非这样做不可,又有什么法子,你一定很清楚我们的苦衷,就算我们不抢先发动攻击,‘六顺楼’、‘紫凌宫’、‘皇鼎堡’也定有一边会发动,我们不制服人家,人家即会制服我们,到了那时,我们要求自保亦不可能,与其受人所制,何不先制人?因此,我们尽量置身事外,若势不可容,便只好抢前出手,如今我们已经这样做了,那还能再顾虑什么损失,设若‘六顺楼’不愿谈和,除了硬干到底之外,又有什么其他良策?眼前,我们可谓是‘势成骑虎’了……我希望能尽最大的力量说服义父,实在到了他不肯妥协的关头,便也只好血刃相见了!” 水冰心猛—咬牙,恨声道:“那我呢!你叫我夹在当中,怎么办?” 田寿长摆摆手,稳重的道:“不要急,不要急,事在人为,总会想出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我当然更不希望你夹在当中作难!” 顿了顿,他又道:“依你看,孩子,你的义父肯答允么?” 水冰心幽幽的道:“二叔,在你老面前,我也只好直言不隐,据我的看法,在有条件的情形下,他还有几分同意的希望……”田寿长平静的道:“你的所谓‘有条件’,大约就是主盟武林的问题了?” 点点头,水冰心坦然的道:“是的。” 田寿长低沉的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令义父大约在武林一统的领导权上有所企求?易言之他很可能要坚持大位?” 老老实实的点头,水冰心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卫浪云道:“我们流血拼命,为的就是达成这个目的,岂有如此轻易便拱手让人之理?只怕不可能!” 水冰心忧虑的道:“义父老人家的脾气我相当了解,他为了这个理想的实现已准备了许多年了,如果叫他就这样放弃,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火了,卫浪云冷冷的道:“很好,那就叫他用武力来争!” 水冰心也怒道:“喂,你说话怎么这样‘冲’?” 田寿长摇摇头道:“不要争执——孩子,你说得对,你的义父为了取得天下武林的一统权,已经下了很大的功夫,用了许多的心血,但我们‘勿回岛’又何尝不是如此,‘六顺楼’至今为止,还没有正式展开血的争战,而我们‘勿回岛’却早已开始为了这个目的付出代价了,我们与‘皇鼎堡’、‘紫凌宫’业已交刃多次,我们的牺牲是铁的事实,为了我们一贯的理想,为了对得起死亡的弟兄,我们亦不能放弃这个目标,孩子,我们无法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所以,你义父那里,你还须多加开导!” 第111章 叹息一声,水冰心道:“相信我,二叔,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点点头,田寿长道:“为了你,我们不希望和‘六顺楼’,弄得兵戈相见,谁胜谁负不去说,一旦翻了脸动起手来,其后果就一定不会是令人愉快的了!” 水冰心道:“我明白了,二叔。” 卫浪云轻声道:“冰心,听说你义父爱你有如命根子,此言确否?” 俏脸一红,水冰心低声道:“他老人家很喜欢我,但也不如外传的那么严重!” 笑笑,卫浪云道:“那么,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你对你义父说话大约有什么个分量?能不能左右他?” 水冰心道:“我的意见一向是义父重视的,但却不能说‘左右他’,浪云,没有人可以左右我义父的主张,他素来有他独特的却不易变更的看法!” 搓搓手,卫浪云道:“这就有点麻烦了!” 水冰心沉重的道:“谋事有人,成事有天,我们尽力而为吧!” 卫浪云有些担心的道:“冰心,如果一切顺利,能劝说你义父妥协言和自是最好,但我害怕万一不成,你义父很可能怪罪于你,甚至——将你禁束起来怎么办?” 怔了怔,水冰心道:“不会吧?” 卫浪云忧心忡忡的道:“看你,自己也没有把握,假如他真的不但不答应你的建议,更将你押起来,那事情就越加不可收拾了……”水冰心强颜笑道:“你别胡思乱想,我的义父一向待我如亲生,宠爱有加,再怎么说,他也不会这么翻脸无情呀!” 摇摇头,卫浪云道:“我却不这么想!” 有些不快的咬咬嘴唇,水冰心道:“你还怎么想?” 卫浪云缓缓的道:“第一,你义父是个极其固执且见解颇为偏激的人,他一听你居然为了我们向他进行劝说,其心定会大为不满,第二,等他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之后,说不定就马上暴跳如雷,认为你是背叛了他,跟着向你严厉的诘询事情经过,第三,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之间的情感即被歪曲,你对‘六顺楼’的一翻苦心也将遭至误会,你的义父十有八九会以为你和我们有了勾结——在上述情况之下,你将百口莫辩,立入囹圄!” 水冰心大声道:“我不信,你也太低估了我在‘六顺楼’的地位,在我义父心中的份量了!” 卫浪云慎重的道:“我只是提出可能演变的情况供你参考,当然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这种不幸的结果,否则,固然是我的灾难,也将是‘六顺楼’的灾难!” 吃了一惊,水冰心道:“若是这样,你待如何?” 冷沉着,卫浪云道:“我将别无选择,只好挥兵直攻‘六顺楼’!” 水冰心大叫:“你疯了?” 卫浪云道:“我冷静得很,你如劝谏不成,反遭拘禁,一则表示和解之望灭绝,二则我的爱侣受到威胁,我还不进军更待何时?莫不成静待你义父先来打我?” 用力摇头,水冰心道:“你绝不可以这样做,这就会铸成大错了!” 卫浪云低沉的道:“我会不会这样做,就要看你义父的措施如何了!” 痛苦的,水冰心道:“我会尽力劝说义父一—一次不行两次,一天不行一月,我一定会设法磨着他,但你不可以妄动干戈,否则,我就有口难言,无以为谅了……”田寿长慢吞吞的道:“这件事的确叫人左右为难,棘手得很!缃裰缓们胨就范喾研睦蜕窳耍袼档哪笔略谌耍墒略谔欤颐蔷幌m值醚晷确纾慌五lㄓ掷肽苌宰鋈貌剑辉虮ho偬跣悦有僭颍彩浅扇忝且凰《蛔源蠡断仓拢衷敢飧愕梦谘陶纹兀俊? 水冰心感激的道:“二叔能体谅我,不管将来会发展成个什么情况,二叔的一番心意总会记得的。” 微微一笑,卫浪云道:“我们的意愿相同,谁也祈求这场漫天的风雨化为一片祥和……”水冰心轻轻的道:“二叔,我能不能知道——你们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 点点头,田寿长道:“当然可以!” 叹了口气,他又苦笑道:“等待,这就是我们下一步计划。” 怔了怔,水冰心道:“等待?等待什么?” 田寿长愁眉不展的道:“丫头,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们如今可以说已陷身泥沼,进退维谷,且更在各方敌人的围追堵截之下,情势颇为险恶!到这里来,乃是隐蔽行迹来的,说得难听点,我们是来此处避锋头的!” 水冰心迷惘的道:“怎么会呢?二叔,凭‘勿回岛’雄厚的力量,怎可能发生这种窘迫的情形,而且我知道你们已击溃了‘皇鼎堡’及其附庸,我也听说连‘紫凌宫’也在与你们交战下没占着丝毫便宜,你们更是连战皆捷,又如何会搞到这步险恶田地?” 田寿长沉重的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孩子,不错‘勿回岛’实力雄厚,不错我们也连打了好几次胜仗,但是‘勿回岛’的主力却至今未到,这几场火并,全是我‘仙牛洞’的手下、‘花子帮’与‘蝎子’组合三方面的人马硬着头皮干的,打到如今,胜是胜了几场,‘蝎子’却损伤惨重,几乎无再战之力,‘花子帮’也遭到甚大牺牲,我的手下也溃不成军了,现在,我们已没有法子再应付一次像‘紫凌宫’或‘六顺楼’那样的强大的对手——除非我们的主力赶到,否则,我们只好瘟在这里装孙子,只要再搞上一场硬仗,我们如今这点人马势非弄个全军覆没不可!” 长长“哦”了一声,水冰心道:“原来是这样——”她又疑惑的道:“但是,‘勿回岛’的主力为何没有赶到呢?” 怒火顿生,田寿长恨恨的道:“天知道!这只有去问展老儿那杀千刀的!” 卫浪云沉沉的道:“望他们来,连眼也快望穿啦,直到今天还音信俱无……如果岛上大军按时赶来会合,我们何须挨人家夹击?何须缩在这里扮老熊?” 田寿长气咻咻的道:“我要见了展老鬼的面,非和他拼了不可!” 水冰心反过来劝道:“二叔不要生气,据我看,展大叔他们一定是遭遇到什么人力不可抵挡的阻力了,要不,这么严重的大事,他本人再怎么说也不会失信逾期的,这可以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呀!” 一拍膝盖,田寿长道:“可不是么,偏生这老狗来了个音断信绝,消息俱无,叫人急得心慌脚跳……救兵如救火碍…唉!” 水冰心想了想,道:“再耐心等等吧,二叔,我相信展大叔他们比这边的人更焦急,只要一有可能,他们便会尽最大的力量加速赶来的!” 田寿长苦笑道:“也只好这样子希望了……”说着,他站了起来,又道:“对了,丫头,你准备什么时候前去劝说你义父呢?” 水冰心平静的道:“二叔的意思?” 沉吟了一下,田寿长道:“还是你自己斟酌吧——”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位“百窍心君”似乎欲言又止,终于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便朝门口行去,冰雪聪明的水冰心连忙跟着站了起来,柔声道:“二叔——你老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吗?” 手按在门框上,田寿长站住,回过身来,犹豫了一下,才十分为难,又带点歉意的开口道:“本来我不想说了,孩子,既是你问,我便讲出来——但我首先声明,这并不是怀疑你或信不过你,只是加强你的警觉——我们如今的隐藏地点,现在力量的虚实以及种种机密你全清楚了,换句话说,我们的弱点全一把抓在你手里,在你去向你义父劝说之际,可记得别漏了口风,否则,那就是我们的灾难来了……”水冰心的面庞一下子转为惨白,连唇上刚漾起的一点血色也突然消褪,她全身不可抑止的颤抖着,双眼里泪光浮现,声音凄哑:“二叔……你老是不相信……”咽噎了一声,她猛一扬头,强自忍住心头的悲愤与委屈,泣然欲涕的道:“是,二叔,我会记得……”一时有些慌乱,田寿长又是尴尬,又是抱歉的急着道:“不要这样,丫头,不要这样,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唉唉,你这是何苦?你是个好娃娃,我怎会叫你受到委屈,怎么怀疑?丫头,这……这……这真是从何说起?你是误会了呀!” 水冰心伤感的道:“二叔,我不会误会你老的,我也并不觉得你在怀疑我……二叔放心,我很明白我的立场是如何重要——有形的,以及无形的……”连连搓手,田寿长老脸赧热的道:“我,呃,我一向小心惯了,丫头,我有时多言几句,还望你不要见怪!” 水冰心恭谨却苦涩的道:“不敢。” 干咳几声,田寿长道:“你们谈谈吧,我回房去办点事,唔,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他老先生匆匆启门而去,还反过手来将门再带紧,这小小的举动,业已显示出来这位“百窍心君”的不安与窘迫之态来了。 轻轻拭着眼角的泪水,水冰心默默坐回榻沿,目光沉滞又空茫的凝视地板,不发一语。 走上前,卫浪云苦笑道:“冰心……” 水冰心侧过脸,悒郁的回应:“嗯?” 卫浪云歉疚的道;“不要会错了二叔的意,他并非还不信任你,只是要你谨慎点……”凄然笑了,水冰心道:“我几乎忘了我是容身在一个敌视我的地方——”双颊抽搐了一下,卫浪云有些难过的道:“没有人敌视你,冰心,你太敏感,这是你尚不适应这个环境的关系,尤其是二叔,他对你很好,就算他因过份的小心而说重了活,你也得体谅,他是为了肩负的责任太沉之故,冰心,设身处地想一想,难道你就不曾这样做么? 第112章 我们彼此间的情感微妙的蕴孕了很长久,却显露得太突然,在心里的感觉上,总还有些陌生,二叔不是我,你不能叫他和我一样这么深入了解你呢……”凝视卫浪云,水冰心忽道:“有一个法子,可以令二叔彻底相信我——”卫浪云忙道:“别苦了你自己,冰心,他本来便相信你……”摇摇头,水冰心庄容的道:“这只是有限度的,我知道他对我仍抱着观察探索的心理,我不能怪他,因为他对我的认识不够深,而我在清楚了这么多秘密之后,也有义务拿出一个保证来——保证我的真诚与恳切……”连连摇手,卫浪云急道:“我们之间不须什么保证,我也不重视这些,冰心,只要我们自己知道彼此全是真心真意也就行了!” 幽幽的,水冰心道:“你不重视,别人会重视……”卫浪云大声道:“我担保你的诚意!” 水冰心坚决的道:“不要有你的地位权势去强迫人家折服,那样不得人心,只有我进一步的保证才能使他们彻底相信我—一相信我的确是爱你,的确是要帮你们的!要改变他们的疑虑的态度,势非如此不可!” 卫浪云迷惑的道:“你想用什么法子来保证呢?” 水冰心严肃的道:“我们成亲,就在这里!而且,当夜合房,叫他们知道我俩是一对名符其实的夫妻,我们要取得他们信任才故意做出来的!” —下子张大了嘴巴,卫浪云惊愕的道:“什……么?你说什么?” 水冰心平静的道:“我说我们立即正式结为夫妇,而且互行夫妇关系。” 深深吸了口气,卫浪云有些张口结舌:“你……呃,不是开玩笑吧?” 冷冷的,水冰心道:“婚姻大事,岂能玩笑?” 咽了口唾沫,卫浪云感到心跳气喘,手心冒汗:“那那……你是说真的?” 用力点头,水冰心正色道:“半点不假,莫非你不愿意?” 擦去手心的汗水,卫浪云紧张的道:“不愿意?白痴才不愿意,我求之不得,可是,我怕这样草率会委屈了你……”幽寂的一笑,水冰心道:“大势所逼,只有如此,我并不关怀婚姻的形式,只注重它所代表的意义,我们相爱,早晚也会走上这条路——我们情感的显示或增进,无非也是求的这个目的,而我既然现在已决心嫁你,将来亦非你不嫁,早也是你,晚也是你,何不此时便嫁了你?何况,此时嫁你,你的人不会再怀疑我,不会再敌视我,而我同义父进言劝谏的时候,也有了更好的借口……”兴奋得有些发抖,卫浪云激动的道:“你不后悔?” 水冰心安详的道:“若是后悔,我也不说这些话,不与你要好了!” 粗粗的喘息着,卫浪云脸庞涨得通红:“那……你真的嫁我了?” 水冰心不由被卫浪云手足无措的模样逗笑了,她佯盯真道:“你这人怎么啦?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全在讲我要嫁你吗?” 连连搓手,卫浪云的额头上也见了汗:“好,好极了,只是委屈你,太委屈你……”摇摇头,水冰心道:“‘六顺楼’大当家的义女,许配‘勿回岛’的少岛主,正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卫浪云呐呐的道:“决定了?就……这样决定了?” “噗哧”一笑,水冰心道:“还得请皇上赐准才行吗?” “咦哈”大叫一声,卫浪云猛的跳起,风一样朝门外卷了出去,他兴奋得连房中的坐椅也碰翻了两张! 在一张劈哩吧啦撞声里,水冰心急叫:“慢点,慢点,你别慌呀……”哪里还顾得听水冰心的话,卫浪云三脚并做两步的冲到他二叔田寿长的房里,老先生正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不知在发什么怔,卫浪云也没敲门,冒冒失失一头撞了进去,倒将田寿长吓了一跳! 喘着气,卫浪云大叫:“二叔,快来呀!” 猛的放下腿站起,田寿长惊愕的道:“出了什么事啦?对头摸上门来了不成?” 卫浪云兴奋的道:“不是,是水冰心……”田寿长提心吊胆的道:“如何?她有了什么麻烦?” 脸红脖子粗的,卫浪云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不,不是,是我们,二叔,成亲了呀!” 田寿长迷惘的道:“二叔成亲了?二叔就是我,我成亲了?” 大喝一声,他板着脸斥道:“胡说八道混帐小子,看你慌慌张张,失魂落魄的模样,你是喝了迷魂汤?简直莫名其妙,我成什么亲?你小子该打屁股!” 连连摆手,卫浪云吸了口气,勉强将自己激动的情绪压制下来,却仍有些喘吁吁的道:“你老先别急嘛,二叔,我是说我,你的侄儿我要成亲了!” 呆了呆,田寿长愕然道:“你?你要成亲了?和谁?” 咽了口唾沫,卫浪云道:“当然是水冰心呀,还会有谁?” 田寿长愣了一会,喃喃的道:“这……真是叫人意外,浪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卫浪云忙道:“二叔,婚姻大事,怎能开玩笑?” 犹豫了一下,田寿长道:“为什么这么急……?” 卫浪云笑道:“因为早晚我两个也会走向这条路,所以,迟不如早,早不如现在,二叔,你说是么?” 田寿长慢吞吞的道:“不会只这么简单吧?小子!” 卫浪云道:“二叔,你平时心思用多了,以至什么明摆明显的事在你老看来也都变得复杂啦,事实上就这么简单嘛,她爱我,我爱她,所以干脆成婚算了!” 沉思了一会,田寿长道:“小子,说老实话!” 卫浪云不解的道:“什么老实话?” 脸色一沉,田寿长道:“告诉我你们要这么仓促成婚的真正理由!” 有些腼腆的一笑,卫浪云道:“二叔,没什么别的其他原因……”田寿长怒道:“快说!” 舐舐嘴,卫浪云道:“好吧……水冰心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她看出我们这边的人对她还不太信任,尤其是,连二叔对她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这使她十分伤感,为了改变大伙对她的猜忌和成见,也为了表示她在获悉我们机密后的忠诚决心,她主动提出与我成亲的要求,如此一来,她算是卫家的媳妇了,更是‘勿回岛’一边的人了,她希望这样做能剖白她的一番诚挚心意,也借此让大家对她有进一步的认识——她以自己的终身依托来换回‘勿回岛’人的谅解及信任!” 长长“哦”了一声,田寿长倒有些汗颜,他干笑道:“这孩子不失是个有作为,有果断力的孩子……但这样做,不是显得太委屈她了!”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这全是她自愿的,而且是主动的!” 田寿长低沉的道:“她要嫁给你——浪云,出发点是什么呢?是为了她爱你,还是为了要取得我们的信任?” 怔了怔,卫浪云道:“二叔,你的意思是?” 干咳两声,田寿长道:“她的下嫁于你,主要是因为她想嫁你呢?还是只为了要取得我们的信任才嫁你?要知道,‘勿回岛’少夫人可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哩!” 立即明白了自己二叔所指为何,卫浪云苦笑道:“二叔,难道你老人家对一个少女终身所托的选择竟还有着怀疑?她当然是因为爱我才嫁我,而目前的环境是这样——只有她嫁我了才能改变大家对她的态度和成见,所以,为了环境大局所逼,才促使她有了提早与我成婚的念头……二叔,这其中不会有任何不良意图的,一个像这样的少女决不可能用这种手段达成婚姻之外的目的,直截了当的说,她决不会单为了想在我方‘卧底’才嫁给我……”顿了顿,他又略显激昂的道:“如果‘六顺楼’想在我们这里按插一条‘内线’,尽可用许多更好的办法,澹台又离不会愚蠢荒唐到利用他爱逾掌珠的义女来做牺牲,做工具,再说,水冰心是被我们掳来的,不是她自己设法接近我们的,因此她根本无从预谋起,另外,二叔也忘了,在今天之前,我们尚是见而眼红的仇人,彼此恨不得生啖了对方,他们又如何安排这个两情相欢的计谋?这岂非太异想天开了?我们俩人全是在偶然的触发中才流露出情愫,在此以往,谁也不知道已爱上对方……二叔,一个贵为‘六顺楼’大当家千金的女孩子,自有她的尊严荣誉感,我们不该污蔑她,在她为了所爱的人而付出这么巨大的代价之后,如果尚蒙受怀疑及猜忌,未免就会使她难堪了……”思考着,田寿长终于承认道:“不错,你的说法很对!” 卫浪云吁了口气道:“二叔,你老不是曾经表示过支持我们两人这段情感建立的么?” 点点头,田寿长道:“我是这样表示过,但我总不能不朝深—层想呀,我若不留一手,成么?” 卫浪云急切的道:“二叔现在的意思呢?” 捻着唇上胡须,田寿长小声道:“浪云——你不嫌快了点!情感是要慢慢建立的呐……”卫浪云一笑道:“婚前要知道彼此是否相爱,是否投缘,至于情感的再培养,相互间更深切的了解,却可以算在婚后,二叔,时间长着呢……”嘿嘿笑了,田寿长道:“娘的,你就是—张嘴巧!” 卫浪云欢喜的道:“二叔,你老答应了?” 田寿长忙道:“且慢!” 卫浪云紧张的道:“又是什么事?二叔!” 背着手踱了几步,田寿长为难的道:“浪云,你是‘勿回岛’的少主,也是‘勿回岛’将来的继承者,很可能,异日的武林亦会由你主盟,因此你的身份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就这么草率的成了亲,实在是太简陋,对你对水冰心全不合适……”卫浪云忙道:“二叔,我不在乎,我……”一瞪眼,田寿长道:“不要拦我的话,我还没说完……此外,按道理说,你的婚事乃是本岛的大喜事,该由展老鬼亲自来主持才对,我若越俎代疱,固然不怕展老鬼日后骂我一辈子,但他对你就会火大了!” 第113章 卫浪云呐呐的道:“这个问题,就要请二叔替我作主了……”田寿长皱着眉道:“有点麻烦,展老鬼最重视这件事,我若就这么在此地随随便便替你办了,他要不暴跳如雷才有鬼了!” 卫浪云想了想,道:‘二叔,你老一向果断,这就是你老拿出决心来的时候,事贵从权,不能斤斤拘泥于传规呀!” 凑近了点,他又道:“二叔,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之分,如今在水冰心的立场来说,她若不马上嫁我,便会引起我们一般弟兄的猜疑甚至敌视,进而影响军心士气,此外,她嫁了我以后,乃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以这个立场去向‘六顺楼’澹台又离谈和,也比较好讲话得多,生米业已做成了熟饭,老澹台便再是横不讲理,再是偏激固执,叫他去向他的女儿女婿火并,至少他也会慎重考虑吧?二叔,眼前我们局促一隅,四面楚歌,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如果能先按桩六顺楼’这一拨强敌,甚且和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成了朋友,对我们的帮助乃是非常大的,至少,我们不必腹背受胁,就算岛上大军一时赶不来,我们自保也勉强可为了,否则,任是对方哪一边摸上门来,只怕以我们如今的情形来说,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呢……”田寿长连连颔首道:“嗯,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卫浪云又赶紧道,“水冰心不嫁我,则内忧外患并生,水冰心嫁了我,内亦安,外亦攘,两相比较,二叔你老便权宜处置吧……”猛一咬牙,田寿长道:“你,你们成亲!” 卫浪云大喜雀跃:“今天还是明天?” 呵呵大笑,田寿长道:“娘的,你可真的等不及了啊!” 卫浪云道:“反正总要成亲的,是么?” 搓搓手,田寿长道:“婚礼太简陋了,我实在心里有点嘀咕……”卫浪云笑道:“水冰心说得对,二叔,男女成婚,在于婚姻的意义,并非在于婚礼的形式,你老认为对不?” 田寿长叹了口气道:“唉,我还得在事后向展老鬼解释,有得他娘热闹的了!” 摆摆头,他又道:“还有,水冰心这丫头也忒大胆,我看,她那老爹子澹台又离怕也有得生活给她吃!” 卫浪云一耸肩,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二叔,先成了亲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去伤脑筋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田寿长喃喃的道:“万一直不了就撞上去啦……”哈哈一笑,卫浪云涎着脸道:“大不了撞个鼻青眼肿,还死得人不成?” “呸”了一声,田寿长道:“你他妈软玉温香抱满怀,当然不怕撞,我老头子又是为了什么?替你背这口大黑锅!” 卫浪云道:“二叔如我爹,你老不替我担待点,又有谁来替我担待呢?” “唔”了一声,田寿长顿时火气消了一半:“这还像句人样的话,小子,记住啊,孝心,孝心……”卫浪云恭敬的道:“二叔,且看我这侄儿比得上你老的生儿吧!” 呵呵大笑,田寿长道:“好小子,你就他奶奶一张嘴甜,罢罢,你去告诉水冰心,说我老人家点头了,另外,婚礼一切准备我来替你张罗,虽是因陋就简,也得像个样子,三媒六证全不能缺,这桩喜事,就订在明晚吧,拣日不如撞日!” 卫浪云眉开眼笑的道:“好极了,明天定是黄道吉日!” 一挥手,田寿长道.“快去向水冰心说了,我还得马上叫他们准备准备哩,时间业已是相当紧迫啦!” 一下抱住田寿长,在他多毛的老脸上重重一吻,卫浪云脱兔般闪出门去,田寿长摇头道:“这孩子,这孩子,喜疯心了,我他娘的!” 刚刚告诉了水冰心这个天大的喜讯,卫浪云才待拥着形色激动的水冰心深吻,房门已“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两人急忙尴尬的分开,“花子帮”的大龙头舒沧,“蝎子”的总掌旗古独航,以及“花子帮”的红包袱长老们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舒沧一进门就三不管的叫嚷起来:“我那侄媳妇呢?还不过来拜见我老人家?” 卫浪云不敢怠慢,连忙搀着水冰心上前拜谒舒沧,这位肥头大耳的老江湖呵呵笑得眉眼俱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水冰心,一边摸着层叠的下颔,连连点头道:“好,好,硬是个端庄贤惠的女娃娃……唔,眉细而不淡,眼媚而不软,琼鼻樱唇,还是相夫宜男之像,好,好,好,起来吧,起来吧。” 水冰心盈盈站起,脸庞却早已如桃花,舒沧一回头,大声道:“杨宗,我的见面礼!” 踏上一步,“青龙冠”杨宗首先向卫浪云及水冰心道过了喜,然后双手捧上一方红绸包袱,卫浪云一边接过,一边道谢,舒沧笑道:“不用谢了,打开看看你小两口子喜不喜欢,可真是太叫人想不到了哇,他奶奶你们年轻人的事委实令我们这些老家伙猜不透,太玄妙,太突兀了,说来就来,说有就有,今早晨你们两个还是冤家哩,只这一下子又变成了夫妻,我简直晕了头啦,刚才老猴子去向我说,我还以为这老混帐是在寻我开心呢,咧哈哈居然却是真的……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段凡在旁边凑趣道:“所以呀,大龙头,俗语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哪……”众人哄笑起来,在一片笑闹声中,卫浪云匆匆展开那方红绸,这一展开,他不禁全身一震,感动得几乎掉了眼泪—一红绸包着的是一尊绿玉的济公佛像,像是趺坐着的,雕刻得唯妙唯肖,栩栩若生,每一笔每一划,每一条纹褶,每—道凹凸,全是雕镂得如此精细,又如此逼真,将济公活佛那种独特的、玩世不恭的神韵全部勾划了出来,但是,令卫浪云感动的并不是这个,雕像的半身玉质虽是上好的,却也不能令卫浪云这样心弦震撼,令他如此感动的原因是——这尊佛像有个别号,叫“祖师令”,底座刻着舒沧的名姓,这是“花子帮”大龙头的信物,“花子帮”里最具权威的钤印,更是代表舒沧本人的记号,舒沧将这尊贴身存放了几十年的两寸高的佛像赠给了他们,非但表示了他无比的祝贺诚意,更赋于他们在“花子帮”中最大的权力,有了这尊佛像的人,即将永远获得“花子帮”全体的尊敬与膺服……舒沧以这样的礼物做见面礼,又怎能不使卫浪云感动铭心? 舒沧笑哈哈的道:“时间太仓促了,来不及找什么好东西致赠,只有这尊我保存了大半生的‘祖师令’来表示我老头子—点心意啦……”卫浪云双手紧握佛像,嗓眼有些哽塞的道:“舒大伯,你老人家对我们太好了,竟赐赠这么珍贵的礼物给我们……实在叫我们承受不篆…”哈哈大笑,舒沧道:“好孩子,你夫妻是值得接受我这礼物的,别客气,将来武林一统,全看你们的喽!” 水冰心一见舒沧,因为这位“花子帮”的大龙头听闻得太多了,所以她一眼便能认出是谁来,同样的,她在“六顺楼”之际,也曾对“勿回岛”及其重要盟帮的实力做过一番研究,是而她亦明白这“祖师令”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这时,她也十分感动的道:“舒大伯,承你老爱护,我们实在不知如何向你老道谢,只有日后多在你老面前一尽孝道了……”舒沧欢喜无限,连连颔首道:“好,好,好孩子,就这几句话,我业已说不出有多么个高兴法了,呵呵,一对璧人,真是郎才女貌,配得好,配得好!” 踏上一步,古独航笑道;“谨向少岛主及水姑娘敬致最忠诚之贺意!” 水冰心盈盈裣衽还礼,卫浪云抱拳道:“多谢总掌旗!” 于是,段凡、金泗、童家兄弟等各位“花子帮”的长老们又纷纷上前道喜(奇*书*网^.^整*理*提*供)致意,卫浪云一边还忙着替水冰心介绍引见。 热闹了好一阵子,舒沧才大声道:“行啦,伙计们,明晚上便是大喜之时,你们别挤在这里穷凑合,还不赶快下去帮着张罗张罗?莫非要将田老猴子累垮么?” 在一阵笑声里,各人又向卫浪云及水冰心告退而出,等舒沧也离开之后,古独航转向卫浪云,亲切的道:“少主,真叫人想不到!” 卫浪云笑道:“可不是,在今天以前,我也同样想不到呢……”水冰心轻柔的道:“这位想就是‘蝎子’的总掌旗古独航古大哥了?” 微微躬身,古独航道:“不敢当,水姑娘太客气了。” 嫣然一笑,水冰心道:“古大哥不要拘泥俗礼嘛,古大哥,我们‘六顺楼’对你的经历事略可以说太熟悉了,更为你备有专册记录呢,对‘蝎子’来说,我们真正顾忌的只有三个人,一个当然是赫连雄,另一个是你,再就是你们‘公明堂’的堂主‘铁面子’南宫远,但是,你们这三个人中,最使我们慎防着的还是古大哥你,因为你是名符其实的‘智勇双全’,是‘蝎子’的柱石人物!” 微微笑了,古独航道:“水姑娘谬誉,我实受之有愧,只不过在‘蝎子’组中负了这些责任,便略尽绵薄罢了,又怎承当得起‘智勇双全’‘柱石人物’的美称?” 水冰心道:“古大哥太谦了,我可是全是说的是实情呐……”卫浪云笑道:“成了,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个什么劲嘛?一客气岂不显得见外啦!” 沉缓的,古独航道:“少主,你与水姑娘这段姻缘,可真是奇玄极了,二爷告诉我们的时候,我还差点以为二爷有了什么毛病呢,因为照事理上来判断,这乃是一桩极不可能发生的结果哪……”卫浪云笑道:“不错,但是男女之间这个‘情’字,原来就是玄妙得不可思议的事,而且,它的力量之大,真使人不敢相信—一一几乎能将乾坤扭转了!” 第114章 顿了顿,他又小声道:“老实说,在此之前,莫讲你不相信,连我也不相信呢……”水冰心俏脸微酡,她羞涩的道:“是你不害臊……”古独航笑了一下,道:“少主,但‘六顺楼’澹台又离——对不起,澹台大当家那边,在日后会不会有麻烦呢?而和他们的关系又如何谋求改善呢?这几点少主可曾考虑到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想到了,这就要等婚后看冰心的法门了,我只能处在协助她的地位,正面恐怕用不上什么力……”古独航谨慎的道:“恕我在这个时候多言——少主,水姑娘,听说澹台大当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这一关可得加意小心仔细才是!” 卫浪云颔首道:“我愁的正是这个。” 水冰心低细的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古大哥,我想,就算我义父再是不好说话,对他的义女,总也会多少留点情份吧!” 古独航道:“希望是这样的了。” 笑笑,他又道:“水姑娘,你是准备婚后单独回去晋见令义父向他劝说?” 轻轻点头,水冰心坦然道:“为了万一,还是不让浪云陪我回去比较好……我担心义父若是一下子上了火气,有浪云在那里,事情就越发不好收拾了!” 古独航道:“这个顾虑很对……” 接着,他又缓缓的道:“另有一种可能,水姑娘却也得留意……”水冰心道:“请古大哥示下。” 苦笑一声,古独航道:“如果——令义父不承认这桩婚事,将水姑娘你软禁起来?” 一昂头,水冰心凛烈的道:“古大哥,我嫁给浪云以后,便是卫家的人,生是卫家人,死为卫家鬼,且我们的婚姻是正大光明的,有仪式,有媒证,我义父承认与不承认全无关紧要,因为事实已是如此的了,当然,我亦不背叛我的义父,亦不与他老人家为难,但我也有权选择我的终生幸福所系的对象,我不能因为这人的身份立场关系便改变我的主见,换句话说,义父是我不能拂逆的,而我的丈夫也须我自己来选择,我不能为了某些其他原因便以自己的归宿来做牺牲交易!” 一拍手,古独航钦佩的道:“你是对的,水姑娘!” 叹了口气,水冰心道:“但是,古大哥,事实上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我已抱定了主张,从始而终,希望能以二十多年来的父女之情感动我的义父,我想,就算他老人家真的恨我不该这样做吧,一旦气消了,也终究将宽宥我的……”说着,她又面对卫浪云道:“浪云,我只是不放心你,怕你冲动不稳……我要你答应我,在我回到‘六顺楼’之后,任何情形下你却不准轻举妄动,以免事情越闹越大,你听我的消息,我相信我会有法子劝说我义父的……”卫浪云迟疑的道:“这样——太冒险吧?似乎有点不妥,只将你一个摆在那里受折磨……”冰心坚持道:“我一定要你答应我以后,我才能放心回去进行这件事……”卫浪云低声道:“问过二叔再说吧,冰心,此事体大,我们全不能自行作主,还是多商量一下比较好。” 水冰心忧郁的道:“我一定要获得这样的保证以后才能回去,浪云,我不能看着我的夫家与我的义父发生流血争战!” 古独航同意道:“水姑娘的顾虑也颇有道理,但少主的意思却是怕水姑娘回去以后受了委屈,这种情形在一个做丈夫的人来说,往往都是无可忍耐的……”水冰心点头道:“我也知道,可是眼前的环境与平常大不相同,我宁肯受些委屈,也不能让事情扩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则,我们的努力白费了不说,我与浪云将来又怎么向彼此的尊长交待呢?” 舐舐唇,卫浪云道:“现在不急着谈这些煞风景的事,过两天我们大伙再同二叔好好研讨一番,务求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就在这时,门外人影一闪,哈,包不同已经哈着腰,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先和卫浪云躬身道喜:“恭喜少主,贺喜少主,明晚小登科,谨祝少主夫人百年好合,白首偕老,比翼双飞。” 卫浪云笑着还礼:“多谢多谢!” 水冰心福了一福,边也笑道:“果是与众不同……”风干橘皮的一张皱脸立时一红,包不同诚惶诚恐的道:“少夫人恕罪,少夫人宽宥,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我混蛋,糊涂,我放肆,狂妄,我放屁,下流,以前得罪少夫人之处,务祈少夫人看在我不知会有今日这种结果上赐予恕过……”哈哈大笑,卫浪云道:“包不同啊,你可也真老实!” 水冰心笑着抿嘴边道:“你可把我欺负得惨碍…”不自觉的一身冷汗,包不同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他忙道:“请恕罪,少夫人,若是那时便知你会成为少夫人,就是老天爷给我做胆我也不敢有半点怠慢,少夫人,我真后悔极了!” 水冰心笑道:“别这样,没有人会记着这些小事的,包不同,今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可得多帮着我点呀!” 立即举起右手,包不同肃容赌咒道:“只要少夫人吩咐一句,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在所不辞,有半句虚言,叫我包不同不得好死!” 水冰心赶紧道:“行了行了,哪个叫你赌咒来着?你这样我反倒不好意思!” 卫浪云笑问:“有事么?包不同。” 包不同忙道:“二爷交待,叫我来请示少主少夫人,看少夫人喜欢哪种颜色式样的衣裳,我好马上派人去买!” 暗暗一想,水冰心道:“这样吧,简单一点,给我买三套绸质衣裙,颜色要湖水绿的,花色不要大,最好镶嵌边,另外头钗环佩随便些,胭脂花粉也买点,哦,莫忘了买两条丝带……”包不同唯唯答应,一面默记,卫浪云接口道:“绣花鞋也买几双,小号,记着货色全办上上等的……”包不同笑道:“错不了,包管买来称少夫人心意,与众不同!” 在卫浪云、水冰心、古独航的笑声里,这位包不同躬身退出,忙着张罗去了。 虽然在忧患困窘的情势之下,田寿长也竭尽所能的替卫浪云及水冰心将婚礼筹备得庄严隆重,当然,这远远比不上他们在“勿回岛”所能摆出的场面与气派,但是,在目前的境遇来说,业已非常难得了。 第二天的傍晚。 贴着金“喜”字的大红灯笼闪映着喜气洋洋的红色光晕,炫罩着人们,以至人脸上的笑容便全沉浸在更深的欢欣气氛里了,“翠竹轩”的大门口贴着喜联,檐楣及窗户上贴着彩图,正堂里儿背粗细的龙凤花烛吐着艳艳红舌,香案上摆齐香烟盆果,中间的红绸帐上也有一个斗大的“喜”字,左右两边高悬着“和合二仙”图,“和合二仙”在咧嘴笑,每个参与婚礼的人同样闭不拢嘴了! 令田寿长感到遗憾的是——没有爆竹与鼓乐,这是为了保密,为了隐蔽形迹,他们不能鼓乐喧天或爆竹盈耳的叫人家怀疑这深山之内有什么名堂。否则,就是自找麻烦了。 婚礼的进行,一如千百年传统的仪式,那是兴趣盎然又喜气洋洋的,一对新人,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卫浪云是一袭新的衣袍,新的孔雀羽新郎冠,越发衬托得他玉面朱唇,丰神俊朗,气宇堂皇轩昂,水冰心是满身的红,红巾、红鞋、红罗衣,红昨一团火,一团喜气四溢。 拜过天地高堂,自也由田寿长笑呵呵的承担,他说不出心头有多么个欢喜法,他亲自扶起了一对新人,当挤满正厅的观礼者欢呼声声,当一对新人牵着那条横在两人中间的采红“连心结”互拜过后,权充媒人的古独航、杨宗、段凡三人便簇拥着新人上楼了,是的,这才是最令人羡慕的,引人暇思的仪式,——入洞房。 人们闹哄着,热腾腾的涌过来向田寿长道贺之际,他犹不忘急急向身边的包不同交待:“赶快上去叫新郎官新娘子吃‘百果子’呀,将来多子多孙,还有,做好的甜糕记得马上叫浪云吃一块,步步糕‘高’呐……”包不同飞赶上楼后,舒沧凑在田寿长耳边道:“看不出你这老家伙还蛮懂这一行的,只是人家小两口子今夜恩恩爱爱,被翻红浪,我们这些老光棍子便单拿着黄汤猛灌干熬啦!” “呸”了一声,田寿长笑骂道:“去你的,老不正经的东西!” 开筵,筵开十二桌,一时杯觥交错,猜拳行令,喧闹笑语之声腾达户外,彩灯高悬,花烛连又炸了几次双蕊灯花。 包不同是最忙了,他是总管兼警戒,一会屋内到处张罗,一会屋外巡视桩卡,但他却忙得高兴,忙得起劲,一张风干橘皮似的脸孔红通通的,也不知是抽空喝多了老酒还是累得浊气上升了……楼上。 古独航、杨宗、段凡全笑吟吟的围绕在新房的芙蓉帐前,目注卫浪云用一双小的秤杆挑起了新娘水冰心的红色罩巾来,显露出的是一张美艳绝伦,面带浅笑的俏丽脸蛋,龙凤冠下的水冰心在今夜看来,另有一股子特异的美,正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好一个红粉佳人! 古独航、杨宗、段凡三人齐齐躬身;齐齐说道:“恭喜少主称心如意!” 卫浪云笑着答谢,于是,以古独航为首,这三位大媒人又鱼贯而出,他们不敢多事耽搁,因为他们知道——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卫浪云亲自掩上门,下了栓,回过身来,静静的,也是满足的凝视着定坐榻沿的水冰心——如今是他的妻子,晕红的烛光下,水冰心看上去是那么美丽那么甜,又那么妩媚,正如一颗熟透的,芬芳多汁,水蜜桃一样的诱人。 第115章 甚至没有理会摆在桌上的“合卺酒”,卫浪云含笑走向前去,嘴里不自觉地轻吟:“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新婚燕尔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的,在那种浓醇甜蜜的情意中,还没有什么感觉,业已过了七天了。 早晨,卫浪云方才起床,接过水冰心替他亲手熬煮的一碗冰糖莲子粥来,尚只呷了口,门外,已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卫浪云一手端碗,一手紧捏着水冰心的柔荑,漫不经心的问:“哪—个?” 门外,传来的是包不同的声音:“启禀少主,二爷有事相请!” 卫浪云微微一怔,道:“现在么?” 包不同在外面恭声道:“二爷说事情很急,请少主这就过去,舒帮主,古总掌旗,诸长老们都又聚集在二爷房中了,端候少主啦……”连忙将衣衫穿整齐,卫浪云大声道:“包不同,你立去回禀二爷,说我马上就来……”门外的包不同回应了一声,匆匆去了,水冰心一边服侍卫浪云穿衣,边迷惘的道:“会是什么事呢,二叔一向少有大清早理事的习惯,看情形一定有什么紧急消息到了!” 点点头,卫浪云迅速梳洗着,低声道:“我也这么想……”帮着卫浪云将罩袍穿好,水冰心又为他结扎腰带,双眸中有些忧郁的神色:“浪云,我有些心绪不宁……”轻轻在水冰心柔润洁白的面颊上亲了亲,卫浪云笑道,“不要瞎紧张,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着,怕什么?” 水冰心在晨间的脸庞看上去是清新的,明朗的,也是容光焕发的,只是她眼睛中隐隐浮漾的轻愁未免多少破坏了一点,这种会心快意的意韵,深深注视着她,卫浪云柔和的笑了,爱怜的道:“冰心,生活在江湖中的男女,便往往脱不了血和铁的洗礼,也极难避免那种突如其来的事故,我们便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成人,应该可以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非但要适应,更需要知道如何去对付,我们不去寻找麻烦,但麻烦到了头顶我们却不畏惧它——冰心,我来,你不要忧愁,一切有我。” 水冰心强颜一笑,低柔的道:“这几天来,我觉得似乎已聚缩了过去的所有的欢愉,更透支了未来的幸福,我好像浮沉在—场甜美的梦境里,我好快乐好满足,浪云,但愿这场梦永远也不要醒……”温和的拍拍她的肩,卫浪云道:“我们永远会在一起,冰心,我向你保证。” 水冰心咬着下唇,道:“快去吧,他们在等你了。” 点点头,卫浪云拔栓启门,出房前,他犹回身道:“记得吃点什么,别饿着了,我很快就转来。” 在水冰心多情的睇视里,他急步向田寿长的书房,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发觉坐在屋里的那四个人那四张面孔竟是如此的悲愤凄凉,四个人的脸色也全似抹上了一层暗灰! 田寿长望着卫浪云,目光忧郁的道:“先坐下,浪云。” 拉了只矮凳坐下,卫浪云急急的问:“二叔,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 叹了口气,田寿长沉重的道:“我们又叫人家砸了一记暗棒啦,而这一记暗棒却砸得好狠!” 怔了怔,卫浪云疑惑的道:“二叔是指——?” 猛自一边站起,舒沧愤怒得双眼泛红:“天亮时自外面传来消息,‘紫凌宫’已在三天之前突袭了‘蝎子庄’,将‘蝎子庄’的人马整个击溃,更一把将‘蝎子庄’烧了个片瓦不存!” 恍如焦雷击顶,卫浪云骤觉头昏目眩,两耳轰鸣,他大大的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白,汗流如雨,古独航急忙上来扶住他,凄苦的道:“镇静一下,少主,镇静一下!” 闭闭眼,卫浪云胸口起伏急促,喘息粗重,他颤着声问:“消息……确实么?” 田寿长点点头,沉沉的道:“是由外面‘钱家圩’传过来的,我们正好有人在那里采办物品,他们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连夜赶了回来禀报……”深深吸了口气,卫浪云道:“详细情形呢?” 田寿长严肃的道:“就只知这些——‘紫凌宫’在三天前的深夜聚集人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其不意攻扑‘富陵镇’的‘蝎子庄’,不到天亮,业已将‘蝎子庄’所属瓦解,更火焚了整个的庄院,拂晓时分,‘紫凌宫’的大队便已扬长远飘!” 两颊的肌肉痉挛着,卫浪云痛苦的道:“二叔!或是江湖上的谣传……”田寿长缓缓的道:“我们自然希望这只是谣传,不是事实,但我们却不能掩耳盗铃,自为欺瞒,但回报来信的两个弟兄说,传出消息的人刚自‘富陵镇’来至‘钱家圩’,也证明了那人的话不虚,如今,外头早已将此事,沸沸腾腾的传遍了……”“咯崩”的一咬牙,卫浪云悲痛欲绝的道:“我和他们拼了……”冷静的,田寿长道:“这笔血债我们自是定要索还,但却不可鲁莽,不可冲动,否则,这正好着了他们的道!” 古独航也抑制了满腔的悲愤,语声喑哑的道:“少主,二爷说的对,‘紫凌宫’方面就是希望以此行动激起我们的愤怒,静候我们自入圈套,陷进虎口!” 颤抖着,卫浪云切齿道:“这是一种最卑鄙下流的手段,最无耻的阴谋——他们明知‘蝎子’在屡经血战之后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却偏偏挑在这样的情势里施以攻扑,他们这是屠杀,是暗算,是残暴……多么的阴毒啊,‘紫凌宫’是畜生……”田寿长冷冷的道:“江湖中本来是你争我夺,武林里无非弱肉强食,浪云,这有什么值得气愤的地方,他们如此对待‘蝎子’,我们也会对他们一样如法炮制;不须悲恨,无庸悔意,只有用力量抗拒力量,以残暴报复残暴,才是真正称霸天下的不二法门!” 卫浪云心如刀绞的道:“二叔……不知道赫连大哥、南宫兄、皮四宝他们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可怜‘蝎子’中的好手折损近半,还有不少重创未愈,赫连大哥自己也带着伤……”舒沧咆哮道:“就是因为这样,‘紫凌宫’才拣着便宜施暗算呀,他们只敢挑弱的吃,稍微硬一点凤啸松这狗娘养的还会伸头?” 田寿长表情凝重的道:“进一步的消息我们尚未获悉—一‘蝎子庄’被袭的经过如何,结果可像外传的那样惨,有什么人突围或被俘,损伤的情形怎么样,我们都不清楚,待会我想派包不同亲自去刺探一下……”卫浪云悲愤的道:“二叔,我们一定要报仇——”眉峰聚成一道阴影,田寿长低沉的道:“这不用说!” 一扬头,卫浪云道:“二叔,我们不必等岛上援军了,我们就以现有的人马向‘紫凌宫’展开攻杀,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也要令对方遭至最大的损伤!” 田寿长阴森森的道:“这是自杀的作法,浪云!” 卫浪云双目血红的道:“便是死光了也罢,我只求能多斩几颗‘紫凌宫’畜生的首级!” 怒叱一声,田寿长厉声道:“你给我头脑清醒一点,小王八羔子,‘你不要活了,你也不想想你爹生前对你的指望?不想想展老鬼和我在你身上所耗的心血?不想想你肩负的重担而只要人命的存亡?你也不怕叫水冰心变成寡妇么?混帐东西!” 唇角抽搐,目光黯涩,卫浪云无力地垂下头去,身子却在不停的抖索!古独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诚恳的道:“少主,不要再难过了,我身为‘蝎子’一员,我所感受到的凄苦与沉痛,已不只有形的实质,我内心里更充满了空虚和落寞……我像是孤伶伶的失去了家,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处所,也失去了亲人……少主,但我犹能忍耐,犹能冷静下来细谋复仇之道,我以‘蝎子’的一员,来劝请你必须澄心定虑,切勿急躁,我深知你的悲痛,少主,但请你为大局着想,不要因小失大,‘蝎子’自大当家以下的每一个人,都会以有你这样的义友为荣,为幸,可是,‘蝎子’自大当家以下的每一个人,都不希望你为他们而遭至更大的牺牲和打击,少主,你的担子重,肩负沉,求你顾全我们整个的阵营!” 长叹一声,卫浪云伤感的道:“我愧死了,我对不起‘蝎子’的弟兄们……”摇摇头,古独航道:“这不能怪你,少主,你对此事没有责任!” 卫浪云幽幽的道:“我们当初不该就让‘蝎子庄’处于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势之下,我们早该考虑到敌人可能加诸于他们的危害……那些伤患,那些失去抵抗力的人,他们无能抵挡得桩紫凌宫’这一帮饿虎豺狼?!” 古独航沉重的道:“这不是某一个人的过失,因为我们太注重攻击,一直想采取主动,对于自我的安全防范便疏忽了……”这时田寿长又道:“如今不用埋怨后悔,再怎么说也与事无补了,最重要的,是要决定我们该下一步采取什么行动——”舒沧大声道:“什么行动,狠狠干他娘的—票!” 一瞪眼,田寿长道:“才在说浪云毛躁,怎么你也鲁莽起来了?年纪一大把,半点气都沉不住,亏你还是一帮之主!” 舒沧胖脸涨红,愤然道:“老汉就看不惯你这慢慢吞吞的应事方法,好好的,叫人家像赶孙子一样赶到这里龟缩着,这口鸟气早就咽不下了,如今盟帮被袭,伤亡惨重,莫非我们还袖手看戏?” 田寿长怒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舒沧吼道:“鸟毛!老汉拼上不活了!” 一直沉默着的“青龙冠”杨宗此刻连忙笑道:“当家的,别急,我们从长计议……”悻悻的,舒沧道:“还不急?人家要各个击破,分别开刀了,拿着我们当寿头摔,我们却尚在这里大摆他妈的龙门阵!” 第116章 忍住气,田寿长道:“你少嚷,行不?大家好好商议一下,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办,像你这样晕头昏脑的闯出去,不撞上‘紫凌宫’的刀子你就来吐我唾沫!” 哼了哼,舒沧道:“商议吧,我看你还能搞出个鸟来!” 站在那里,古独航轻轻的道:“舒帮主,‘蝎子庄’既已遭袭,我担心他们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便是贵帮的堂口呢……”大大一怔,舒沧道:“可不是——‘紫凌宫’是想一个一个捣毁我们的老窝!” 杨宗接言道:“当家的,古兄之言颇有远见,‘紫凌宫’已放开手干了,他们既卷袭了‘蝎子庄’,便不会顾虑到本帮,若说他们下一个目标是本帮堂口,乃是不足为奇的,他们会分别剪除‘勿回岛’的支脉翼臂……”舒沧呐呐的道:“他奶奶的,‘紫凌宫’真叫歹毒碍…”田寿长忧虑的道:“除了这一层威胁之外,‘六顺楼’也不能不赶快设法对付了,他们侦骑四出了……”搓搓手,舒沧苦笑的道:“如果展岛主的大兵适时赶来,可就一切迎刃而解啦……”一提起岛上的主力至今未到,田寿长便气冲牛斗,火冒三丈:“千刀杀的展老鬼,我们之所以遭致眼前的困窘危殆,完全是他的过错,这只老脚鱼,老王八,我恨不得和他拼命!” 卫浪云道:“一定是大叔也遇到了什么人力无可抵挡的阻碍……”田寿长怒道:“不用你来替这老鬼申辩!” 叹了口气,舒沧无精打采的道:“你倒说说看,智多星,眼前的逆境,我们又该如何应付?” 捻了根胡子,一使劲拔了下来,田寿长道:“除非岛上的人马赶来,否则,我们攻击‘紫凌宫’的行动只好暂缓,‘蝎子庄’的血仇也就一时报不得了……凭我们目前的力量来说,若要再和‘紫凌宫’来一场硬仗,除了全军覆灭不会再有第二个结果!” 柳残阳>>《雷之魄》 第二十一章断肠曲 舒沧咬牙道:“我就不服这一口气!” 田寿长道:“实力如此,不是服气不服气的问题;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暂且忍辱负重,只是为了整个大局设想,却并非含糊对方……”舒沧沉沉的道:“那么,岛上大军一日不至,我们便一日不动,永远像这样躲藏下去?” 眼皮子一跳,田寿长缓缓的道:“他们总会来的……”舒沧大声道:“如果不来呢?” 凄然一笑,田寿长道:“设若我们证实他们永远不会再来了,那就只有孤注一掷,与敌偕亡!” 古独航忙道:“二爷与舒帮主万勿如此悲观,展岛主必定遭遇到什么巨大的天灾或人力难以抗衡的变故,这才耽搁了会合之期,事关‘勿回岛’存亡之争,展岛主岂会忽视?他们迟早总会赶来了……”杨宗亦道:“我敢断言,在此等情势之下,只怕展岛主他们比诸我们更要来得焦灼切切,他们一定连觉也睡不稳了!” 田寿长目光冷晦,沉缓的道:“我的意思,不是他们来而不来,我是怕……怕他们想来来不了,譬喻,船被海浪卷翻了,被狂风吹沉了,或是岛上起了什么瘟疫之类……”房中四人全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气透遍周身;古独航连忙笑道:“不可能的,二爷,这种厄运永不可能降临在展岛主他们身上……”田寿长黯然道:“希望是这样了……否则,即是天亡于我,夫复何言?” 卫浪云赶紧岔开话题,道:“二叔,有关‘六顺楼’的问题,我看可以叫冰心回去向他义父进言了,她一旦回去,不管澹台又离肯不肯听劝,至少也可以将‘六顺楼’稳一稳,免得他们整日价侦骑四出,如临大敌,给我们增加不少压力……”田寿长低沉的道:“好吧,但别也出纰漏才好……”古独航老老实实的道:“二爷,这确难说呢,澹台又离此人最是个偏执!” 苦笑了一声,卫浪云道:“这步棋是非走不可的了,我也知道冒着极大风险,却不能不赌上一遭——无论为了眼前的局势或以后的发展,却非她回去一趟不可……”田寿长如今的模样看上去似是憔悴苍老了不少,他太息道:“浪云说得对,事到如今,这样做便是无可避免了……”舒沧大声道:“如果澹台老儿扣押了水丫头,我们便冲进去硬夺,奶奶的,反正大家不混了。一个‘紫凌宫’也是干,加上一个‘六顺楼’也是照样干,我就不相信人还能死上两次!” 皱着眉,田寿长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卫浪云忙笑道:“大伯放心,不会糟到这步田地的……”翻了翻眼珠,舒沧道:“但愿如此!” 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蹀躞了一阵,田寿长道:“浪云,你打算叫水丫头什么时候启行?” 卫浪云道:“二叔的意思呢?” 摇摇头,田寿长道:“这是分散你夫妻的事,我不好作主,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想了想,卫浪云毅然道:“情势紧急,已达刻不容缓的地步了,二叔,我叫冰心下午便走,也好回去先将‘六顺楼’安抚住!” 田寿长难过的道:“真苦了你们小两口子,新婚燕尔的……其实倒也不用这样急……”卫浪云苦笑道:“迟不如早,二叔,让她早点回去吧!” 咬咬牙,田寿长颔首道:“也好——我派人一路送她,另外,告诉她有什么消息可与管庸暗中联系,管庸也会随时主动传递音信过来的……”顿了顿,他又道:“这里事情完了,我就交待包不同亲自走一趟‘富陵镇’,查探一下‘蝎子庄’遭袭的详情……”卫浪云急道:“二叔,冰心回‘六顺楼’去和管庸会不起误会呢?” 田寿长道:“叫水丫头执着我的信物‘血痕如意’伺机现示,管庸一见自会领悟。” 点点头,卫浪云道:“就这么决定,二叔,我这就去告诉她。” 舒沧的胖脸上显得有些忧虑的道:“孩子——你知道这样做是件十分冒险的事!” 凝神着这位“花子帮”的大龙头,卫浪云平静的道:“我知道,大伯。” 低喟了一声,舒沧伤感的道:“说真的,我宁肯自己去拼老命,也不愿目睹你夫妻分离,这算什么呢?唉,跑老江湖,简直混回去了……”卫浪云轻轻的道:“多谢大伯的关怀,但是,眼前却非这样做不可,我们不是向‘六顺楼’示威,更非向他们求和,我们主要是去将他们稳住,然后,我们还指望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彼此连手协力,共赴大举一一当然,要达成这个目标颇为不易,但我们却不能不试,大伯,为了可以使许多人的生命得以延续,也为了我与冰心的夫妻情份……”舒沧沙沙的道:“可是,却怕委屈了你们……”卫浪云苦笑道:“为了更重要的原因,就不光顾我们自己的利害了,大伯。” 叹了口气,田寿长按道:“浪云,你且去吧,这些话都不用说,越讲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展老儿的人马来了该多好,什么问题也都不成问题呢……”舒沧悻然道:“这还用你说!” 田寿长失神的摇摇头,道:“如今我连和你吵的精神也提不起来了……”卫浪云道:“各位宽坐,我先去去就来。” 当卫浪云出了房之后,舒沧不禁又吁了口长气:“这一遭,我们可算叫人蹙惨了,唉……”田寿长喃喃的道:“争霸江湖,原就不是顺当易为的事……”舒沧低声道:“但愿让水丫头回去劝解她义父的这一步棋,不要弄巧成拙……”“今天下午就走?”水冰心在听完卫浪云告诉她情况的演变及大家所做的决定之后,不禁有些突兀与怔忡的感觉。 站在窗前,卫浪云低沉的道:“是的,今天下午。” 默默半晌,水冰心的面色变得晦黯了,她苦涩的道:“你好像并不介意我们这么快就分别?” 卫浪云真挚的道:“别多心,我比你更不喜欢这个决定,但情势紧迫,大局变幻对我方更形不利,所以你的回去就不能不提早——冰心,相信我,我的痛苦和忧虑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及得上的……”水冰心喃喃的道:“下午,今天下午不嫌太快了?” 卫浪云慢慢的道:“你回去得快,或者可以挽救许多原本不必牺牲的生命……”垂下头去,水冰心幽幽的道:“但是,浪云,我们成亲才七天,到今天才只七天,仅仅七天……”走上前去,卫浪云轻轻拥住水冰心入怀,以面颊贴着她的发鬓,低柔的道:“不要使你的意志也崩溃了,冰心,坚强一点,让我们咬紧牙关共同忍受下这生别的痛苦……,想想今天我们所处的环境,想想许多人的生死所系,冰心,我们难分难舍,但我们必须做我们所不愿做的!我们肩上荷着重担,背脊压着责任,这些,使我们无法再苟安于我们自己的小圈里,纵然这小圈子里是那么甜蜜温馨令人沉迷……”水冰心微微哽塞着道:“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夫妻悲剧,哦,——为了大局的利害而罔顾儿女的私情——”卫浪云呵慰道:“心放宽点,冰心,我们不会分别太久的,你这等于是回娘家,欢欢喜喜的回去,也会欢欢喜喜的回来!” “你说得多美,‘这等于是回娘家’?你难道不晓得这一回事有多么危险?弄不好的话,你我夫妻恐怕再难相见了……”吻着她的香腮,卫浪云心头忐忑,口中却故作坦然道:“哪有那么严重法?冰心,凡事不能全朝坏的地方想,令义父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况且,谁都知道他对你是如何疼爱……”水冰心忧郁的道:“越是这样,我义父便越不会原谅我……”托起她的下颔,卫浪云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啦? 第117章 冰心,你不是说过你义父十分宠信你吗?而且你特别提醒我们不要低估了你在你义父心目中的份量,看你以前多有信心,有勇气,怎么事到临头,你反而胆怯起来了?” 水冰心噙着泪道:“谁胆怯了,我只是担心——担心见不着你……”卫浪云忙道:“不会的!” 水冰心伤感的道:“我并不怕义父对我的惩罚——如果他老人家要惩罚我的话,我怕的是他软禁我,将我夫妻生生拆散……”卫浪云大声道:“我会救你出来,无论用多大的代价!” 急急摇头,水冰心道:“你不可如此,否则我们—片苦心就完全白费了!” 卫浪云道:“怎么说?” 叹了口气,水冰心道:“这就是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浪云,我老实告诉你,为了这件事,我想了好久好久!蔽览嗽粕髦氐牡溃骸澳愕囊馑际牵俊? 水冰心蹙着眉儿道:“我这一去,吉凶如何,连我自己也不敢预测!义父他老人家假若体谅我,宽宥我,当然是最好不过,许多问题也就能一并解决,但是,如果他老人家不肯原谅我的这种行为呢?其后果就不敢想象了……不管他怎么对待我,我总会本着一腔赤诚,无限耐心去劝导他,哀求他,可是,这就须时间了,我怕我还在‘六顺楼’费尽心机,委屈求全之际,你们等不及,诉之于武力了,这样一来,误会越结越深,仇恨越结越大,哪一天是个了局?这不说,如若你们一旦展开什么攻击行动,我就必受嫌疑,遭及同谋背叛之污,那时,我就算跳进黄河水里,也洗不清这身冤枉……”卫浪云为难的道:“不过,你义父如果翻下脸来三不管先把你拘禁了,莫非我们就只有在这里袖手干瞪眼看了?” 水冰心涩涩的道:“话虽是这样说,但我相信义父不会这样绝情……”卫浪云咬咬下唇,道:“如果他硬是这样绝情呢?” 唇角微微抽搐,水冰心道:“我想——不会吧?” 卫浪云正视着她,严肃的道:“冰心,我们就事论事,只考虑这事的可能发展,不去做无意义的猜测,当然,我非常希望你这次回去之后,能以功德圆满,达成所负使命,我也相信你有这能力做到,可是我们却也不能不做另一种相反的判断,如果你义父坚决拒绝你的要求,更迁怒于你———但这并非没有可能,那时,你叫我怎么办?漫无期限的等待下去?估莫论武林中的局势不容许,就算我这个人的忍耐力来说也极端困难,我无法目睹我妻子陷身囹圄而我却若无其事!” 水冰心苦恼的道:“你必须如此——浪云,无论在何种情势之下,不得轻举妄动,答应我!” 卫浪云激昂的道:“如果你义父决不妥协,强行动武,如果你义父拘禁了你,永不准你和我相聚,难道我也一直沉默忍受下去?” 泪珠儿又在眼眶中滚动,水冰心哑声道:“你才说过……凡事不能全朝坏的地方想……”猛一跺脚,卫浪云怒道:“刚才是我在安慰你,确实的说,我比你更担心,更忧虑,更害怕!” 水冰心带着泪强笑:“别急了,你也知道我是我爹的疼爱的义女……”卫浪云急躁的道“但涉及这种大事,谁还知道他顾不顾这种情份,冰心,我告诉你,到了最后,澹台又离可以不要女儿,我却不能不要老婆!” 水冰心摇摇头,道:“是先前我的忧虑影响了你,我是太多心了……义父是那样仁慈宽厚,他一定会接受我劝告,答允我的要求的……”瞪着眼,卫浪云道:“设若他不呢?” 水冰心幽声道:“你太多虑……” 火了,卫浪云道:“希望一切事情能以妥协成功,否则,固是我的灾难,但也同样是‘六顺楼’的灾难了!” 神色惊悚惶急,水冰心悲怨的道:“千万不可,浪云!” 冷冷的,水冰心道:“如果你要做傻事,你就不用管我!” 看着水冰心的面庞,面庞上的表情是生硬而又木然的,卫浪云知道水冰心不是在吓唬他,如若他真要行动,水冰心也是真会寻短见的。 舐舐干燥的嘴唇,卫浪云来回在房中蹀躞着,好半晌,他才道:“你说一——事情假设演变到那个地步的话,你叫我怎么做?” 落寞的一笑,水冰心道:“什么也不用做!” 猛的站住,卫浪云又惊又怒:“什么都不用做?就任凭他澹台又离拆散我夫妻,向我‘勿回岛’大肆攻击而我什么也不用做?” 水冰心平静的道:“事情真会糟到那步田地的话,浪云,我也会一死以谢你!” 卫浪云气恼的道:“死,死,死,你除了晓得一死外还知道些什么?简直是不负责任的话,你就会将这些麻烦朝我一个人头上推?” 吁了口气,水冰心轻轻的道:“别生气,浪云,我不是不负责任!假如这些麻烦解决不了,而双方又全不可偏,既不能帮忙亦也不能插手,我除了什么都不管还有别的法子吗?但我活着却不能不管,因此,我只有这—条路走!” 卫浪云急躁的道:“讲着讲着竟绕到这个问题上来,真是愚不可及!总归一句,冰心,你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别做这种事,否则,我会搞得血雨漫天,鬼哭狼号,我会叫你死都于心不安!” 水冰心美艳的面容上浮起—层凄楚之色,她微微的道:“我怕你们逼我——”卫浪云迷惘的道:“我们?” 水冰心道:“‘六顺楼’和‘勿回岛’。” 一咬牙,卫浪云道:“算了,你不用回去了,老子们和‘六顺楼’拼命去,拼死拼活也强似担这种心事,要有什么不测,我夫妻也好死在一起!” 水冰心一下子扑进卫浪云的怀中,将卫浪云紧紧搂抱着,泪如雨下:“哦……浪云……浪云……我的郎君……我的丈夫……”卫浪云脸色铁青的道:“我宁肯战死,也不受这样的鸟气,本来我就不愿叫你回去向澹台又离妥协,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及双方以后的立场,这才勉强同意如此做法,既有这么多的困难问题存在,算了,我,就是牺牲再多的人命亦得硬着头皮挺下去,人家不怕,我还怕什么?” 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水冰心哀恳着道:“让我回去,浪云……我回去还有成功的希望,至少还有一试的机会,如果不回去,就连这点希望也灭绝了……”卫浪云寒着脸没有作声。 水冰心又啜泣着道:“想开些……浪云,我不能愧对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义父,也不能愧对我的丈夫,我要活下去,就必须使双方融洽相处……浪云,你要谅解我,别叫我在两边的仇恨夹缝里苟延生命,我无法目视这彼此俱属亲人的血肉横飞而若无睹……浪云,那绵长的忿隙,那多少条生灵的延续,全在我这一趟回去的成功与否,我回去,尚要一试,你不要自行阻断这一试的机会……”低下头来,卫浪云沉沉的道:“我怕的是你遭到危害——”水冰心咽噎着道:“让我去努力,浪云……”卫浪云叹了口气,悒郁的道:“万一不成功呢?你又不准我进兵……”水冰心悲楚的道:“那就要看天命……浪云……但我绝对不准你在我最后的消息确定之前轻举妄动,绝对不可以……”目光一闪,卫浪云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你最后的消息确定后一一—能成自是最好,如不能成,你会同意我们与‘六顺楼’开火?” 哽咽了一声,水冰心道:“如果最后的消息是失败的,浪云,我也再管不着你们以后的事了……”猛力摇晃着水冰心,卫浪云厉声道:“你这傻子,你竟还有这个念头,如果你不答应我消除此念,我就不要你回去,无论将来的结果如何混乱,我也一概不管了!” 怔怔的凝视着卫浪云,水冰心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她的目光温柔澄澈,但却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凄韵哀息,仿佛她的心在扭绞,魂魄在抽噎……用力吸了口气,她细细的道:“好——我答应你。” 卫浪云紧迫着道:“答应我什么?” 水冰心酸涩的道:“答应你——如果我回去向义父劝说的最后希望减绝,我不死,我等你去救我,或自己设法逃出来与你会合。” 卫浪云坚持道:“你起誓不是骗我!” 抖了抖,水冰心道:“夫妻七日,时间不长,意义却深,浪云,你不相信我?” 卫浪云坚持道:“我要你起誓!” 幽幽叹息,水冰心喟然道:“好,我起誓……”于是,卫浪云低下头来,用自己的唇,用自己的舌头,将水冰心腮颊上的泪水那么轻柔的,尽致的吸吮个干净,泪水滋味是最盐的,带点儿涩,但是,在卫浪云的感觉中,却再没有比这更甜蜜芬芳的……小夫妻在温存了片刻之后,卫浪云将水冰心扶坐在床沿,手臂轻揽着她的腰肢,卫浪云低声道:“现在,好一点么?” 水冰心的笑容竟是那样的牵强,她道:“好多了……”吻了吻她的脸,卫浪云笑道:“我帮你收拾衣物吧?” 连忙抱住卫浪云,水冰心的动作恐惧而惶急,生怕卫浪云会从身旁飞走了一样,好将整个上半身完全倒在卫浪云怀中,微微颤抖着声音道:“不要……浪云……不要……就这么抱着我,珍惜这—点,离别的时间吧……”怔了怔,卫浪云轻抚着妻子的秀发,爱怜的道:“别紧张,冰心,事情仍有希望,便算失败了吧,你我一样有相聚之日,我们的甜蜜岁月还长得很……”俯下脸庞,他又低声道:“你答应过我的,是不?” 闭上眼,水冰心喃喃的道:“是的……我答应过…”卫浪云突然一把将水冰心整个搂住,那么火热的,用力的,雨点一般的狂吻着她,水冰心的反应更是激烈,她的双臂像蛇一样缠住了卫浪云的头颈,将自己的脸、唇,毫无保留的仰迎上去,两个身体紧拥在一起,心在呼应,且在交流,灵魂在融汇——由他们的纠缠的舌尖倾诉了太多彼此深刻的爱……水冰心走了,回“六顺楼”去,单骑只影走的。 第118章 她拒绝了一路护送的建议,为的是怕被“六顺楼”的侦骑眼线发觉会于事有碍,她是在黄昏时分离开,希望能借着朦胧的暮色掩隐她的行踪,不要太早现露她出现的方向。 卫浪云没送她,因为他耽心临别之际会忍不住演出“儿女情长”,往往“英雄气短”了才会“儿女情长”的,这在卫浪云的身份地位与如今的情势来说全不方便,他不得不做给人家看,这就是一个领导者难言的苦衷之一……“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是——在淡淡的蓝灰色暮霭浮沉中,有浅浅的,凄寒的残霞余晖映幻在这苍茫起伏的山区里,人在“翠竹轩”的楼后边,卫浪云独对晚照烟霭,沉默着似有所思。 近晚的天气,凉意浸人。 坐在那块平滑的青石上,卫浪云脑中想的是那个影子,眼里晃的是那个影子,齿颊之间,宛似还留着爱妻,润泽的余芳……轻悄的田寿长来到了卫浪云背后。 注视卫浪云的神态,田寿长不禁感到心里难过,他缓步走了上来,温和的将手放在侄儿的肩头,低沉的道:“浪云,你在想什么?” 卫浪云要站起来,田寿长却按住了他:“坐着吧,不用拘礼。” 苦笑了一下,卫浪云道:“她走了!” 点点头,田寿长道:“走了,我们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的那边。” 卫浪云沙沙的道:“夫妻七日,哎……”田寿长爱怜的道:“别耽心,浪云,你们还会有七十年好聚首。” 咬咬嘴唇,卫浪云自嘲的道:“平常,还自以为很坚强,但不知怎的,一涉及男女之间这个‘情’字,也变得那样的不易克制了……”田寿长谅解的道:“自古以来,有许多英雄豪杰,大贤之士,能堪破功名利禄,漠视荣华富贵,却也少有安度情关的,你又是谁,岂能自责?” 叹了口气,他又道:“水丫头单骑只影,独向昏黄,逐渐隐消于苍茫山道之中,在后面看了,也不由令人不起忧虑感触,连我们亦乃如此,你没送她,却是对的……”卫浪云喃喃的道:“任重道远,可不是?” 捻着脸上密生的汗毛,田寿长道:“不错,她的担子太重……这丫头是个好孩子……”不想笑的笑了笑,卫浪云道:“她走前哭得很厉害……”田寿长“哦”了一声,皱着眉,问:“哭得厉害?” 舐舐唇,卫浪云道:“我觉得——像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心腔跳了一跳,田寿长沉下脸道:“不要胡说八道!” 揉了一下面颊,卫浪云涩涩的道:“我是有这么点‘感觉’……”重重一哼,田寿长叱道:“荒谬!” 卫浪云低喟一声,道:“她走时,哭了没有?” 田寿长又叹了口气,沉重的道:“这还用说?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音都变了,看着听着,叫人心里难过,唉……”茫然望着在晚风中簌簌,摇晃的竹林梢子,落霞淡淡的黯红灰紫给它抹了一层凄凉又幽寂的色彩一样了……他缓缓的道:“二叔……”田寿长应了一声。 卫浪云木然道:“如果,澹台又离不答应弃怨联手,甚至不答应中立不犯呢?” 呆了呆,田寿长道:“现在还言之过早吧?” 卫浪云道:“我是说‘如果’,二叔,况且这也并非不可能,是么?” 田寿长道:“那除了火并,还有什么路走?” 闭闭眼,卫浪云道:“不错,但冰心呢?” 田寿长脱口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照说她当然应该站在你这边!” 卫浪云道:“事实上,二叔,她两边全不好帮,你老是知道她难处的!” 点点头,田寿长道:“是的,她都不帮也好,没有人会怪她。” 卫浪云又道:“不过,她就眼看着双方一—一边是她义父,一边是她丈夫——像这样血肉横飞的互相厮杀下去?她就在这种俱为亲人的仇恨怨隙之中过日子,二叔,精神的负担,有时更胜于实质的痛苦……”田寿长沉默了一会,慢吞吞的道:“你的意思是?” 卫浪云苦笑道:“我怕她会想不开——假如她此行任务失败了的话!” 又捻着唇上的胡须,田寿长沉吟的道:“她这样表示过么?” 卫浪云道:“表示过,但经我劝说,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傻念头,可是,我老是有点不放心……”顿了顿,他又道:“二叔,假如她真的出了事,我就不得了啦……”田寿长凛烈的道:“假如她真的出了事,‘六顺楼’也不得了啦!” 卫浪云愁苦的道:“怎么办?” 田寿长思虑着道:“只有设法通知管庸多防着点——”抬抬头,卫浪云道:“恐怕不容易……”一咬牙,田寿长怒道:“我就不相信澹台老鬼这么个不通情理法!” 卫浪云低沉的道:“利害所在,权势之争,加以他定又不满冰心私婚与敌的行为,这个情理,他很可能‘不通’!” 田寿长敲着脑门,不禁也喃喃的道:“怎么办呢?” 卫浪云道:“时至今日,我们已赔上了钜量的人命、财力、物力,猩赤的鲜血抹在那里也不能不继续干下去,否则,又如何对得起死难的弟兄与盟友!” 田寿长断然道:“这样吧,浪云,我再立即派人通知隐伏在‘六顺楼’的管庸,叫他密切注意澹台又离对妥协之议的反应,如果水丫头的努力失败,便马上叫管庸把水丫头抢出来,不论她同意与否,直接交到我们手中!” 卫浪云失神道:“管庸的处境也相当困难,二叔,怕就怕他受环境限制,无法及时采取什么行动!” 眉梢子一挑,田寿长道:“这就不管了,我可以授权管庸不顾任何牺牲去达成目的——包括他身份的暴露亦不足为惜……我们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只希望不要弄得血刃之下再拆散了你们夫妻也就是了!” 卫浪云道:“试试看吧……” 田寿长眯着眼望望天色,道:“我们进屋去吧!我马上下令派人,叫他们赶去与管庸接头一一刚才我已吩咐过厨下整治出—桌丰盛的酒菜,晚上喝几杯,就算借酒浇愁吧。” 站了起来,卫浪云沉沉的道:“借酒浇愁,愁却更愁了……”拍他—巴掌,田寿长道:“少他娘这么老气横秋的,在我尊前还轮不到你愁眉苦脸,来,扮个笑容,好叫他们看看你的英雄本色!” 抖抖袍襟,卫浪云道:“委实笑不动了,二叔。” 田寿长叱道:“别这么没出息,还好那多嘴多舌的包不同已被我们派到‘富陵镇’刺探虚实去了,要不,叫他看见还不知会怎么形容你哩!” 卫浪云道:“他敢,我能活剥这小子!” 不待田寿长再说什么,在朦胧的沉暮里,已有几个人自楼后转了过来,嗯,那是舒沧、古独航、与“花子帮”的几个长老们。 他们也同时发现了这一对叔侄,显然,他们是来寻找这二位的,几个人忙往这边走,舒沧还扯开大嗓门吼:“他奶奶的,天晚风大,乌曲妈黑,你叔侄两个宝贝躲在这里发什么愣?酒菜业已摆好了,却尚劳累我几块老骨头出来叫魂一样找你们……”日子是在焦灼、寂寞、与忧虑的情形下一天又一天的打发过去,每天的到来与消逝却总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包不同奉派到“富陵镇”后的第七天便返了回来,由他的嘴里证实了“蝎子”的被袭,也由他嘴里描述出那种惨厉的劫后景象来:“蝎子庄”业已变成了一堆瓦砾焦土,残垣秃壁,断梁塌栋。“蝎子”的龙头“无形手”赫连雄下落不明,掌刑职的“公明堂”堂首“铁面子”南宫远也失了踪,经过包不同再三的打听下,探明了“蝎子”麾下六旗中,曾经负伤回庄疗养的“天蝎旗”大把头易少龙、二把头“铜头”陶辉、“人蝎头”大把头皮四宝、“流星刀”卜太丰、二把头“飞鹞子”陈刚也受伤遭掳,“木蝎旗”的大把头潘明照阵亡,二把头的“野豹子”任新尧被俘,“天蝎旗”的两位正副把头也偕同“公民堂”八名“执事”全部牺牲了——失踪的失踪,被俘的被俘,伤的伤,死的死,可怜的是,战死了的“蝎子”儿郎,却连个坟棺也没有,全被潦草埋到乱葬岗去了,要想祭悼一下也找不着地方……“蝎子”是完了,他们的属下弟兄也已溃散,基业也被焚毁,连“花子帮”日前陪同到“蝎子庄”去的一位红袍长老“魂使”夏贵,二名“黄包袱”长老、“三连剑士”雷半樵、贾焕,以及七八十名“花子帮”的伤患及护送者亦全不知下落如何,他们的俘虏“灰衣会”首领冉秀堂的踪迹也同样不明……总之,“蝎子”就像一下爆炸开来,一阵硝烟火光之后,却任什么也没留存……至于“紫凌宫”方面的损失如何,当夜他们动用了多少力量,怎么进行猝袭的详情,这却不是包不同短短几天里所能探悉的了……这些较为详尽的消息,听在卫浪云与田寿长、舒沧等人的耳朵里,只是增加了他们的仇恨、痛苦、与惶急,但他们却几乎是麻木了似的将这些感受压制在心底!他们目前没有办法去做什么一—他们的力量太薄弱,他们尚须等候“六顺楼”那边水冰心的信息。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他们除了暂时忍耐,将泪往肚里流,委实难有进一步的举止,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蒙受无益的牺牲,他们便只能忍,忍,忍……而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又一天的过去,这么焦灼、寂寞,忧虑又再加上悲愤与屈辱的过去,今天,已是水冰心离去的第二十天了……没有什么消息自“六顺楼”那边传来,“六顺楼”的所在地“石弓山”当是永远默然无语,“六顺楼”也和“石弓山”同样没有反应……大势的不利,处境的困窘,盟帮的覆灭,兄弟的血仇,妻子的凶吉未卜,岛人的行踪不明……这些折磨,这些打击,这些苦恼,已经把卫浪云煎熬得憔悴不堪,二十天来,像是消瘦了几圈,人也竟然那样的委顿了! 第119章 当然,田寿长的味道亦不好受,他一天到晚双眉紧皱,面无表情,除了独自在房中临窗凝视山前,便是背着手在园里低头踱步。就连笑口常开,性喜诙谐的舒沧也失去了他原有的风趣,时时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花子帮”的几位长老亦都像被忧虑充满了胸膈一样没有一个人还具有开朗的心情,每一张脸孔全布满了阴霾……人人的情感与感受都麻痹了,像将意识浸进了痛苦和悲愤融合的液汁里太久,已经有点分辨不出痛苦及悲愤的滋味了……二十天不是个太长的时间,但在他们的这种境遇下,二十天却是用无限的期望和焦忧所堆砌成的,每一刻,每一个时辰,全似在煎熬中度过,烦恼与忧郁罩在他们的心,他们连眼也望穿了……天气冷,风刮得大,可是该冷的时令了,空中的云层低,灰压压的一片仿佛在人的头顶打转,偏偏是这种天气——在人心这么烦躁的当儿……卫浪云在他自己房里实在坐不住了,一个人无精打采的从楼上走了下来,客堂中,舒沧正在和包不同两人坐在那聊天。 见少主下来,包不同连忙起身,笑着道:“午觉这么快就起身了,少主?” 没开口先叹气,卫浪云也不想笑了:“唉,睡不着……”他又向舒沧躬身道:“大伯也没歇歇午?” 舒沧也“唉”了一声,沉沉的道:“我还不和你一样,睡不着……”在包不同搬过的一张椅子上落坐,卫浪云愁着脸道:“这天色,和人心一样沉甸甸,乌压压的……”舒沧喃喃的道:“可不是么……”搓搓面颊,卫浪云的双眼失神加上枯涩,他道:“水冰心没有消息,怎么管庸也没有消息传来!甚至连二叔派去与管庸接头的那名兄弟也不见返转……”包不同在旁插口道:“少主,当天派去的人是我这里最精干的一名手下,名叫唐喜,这小子头脑清楚,办事仔细,只要不出意外,他是误不了事的……”卫浪云摇摇头,道:“怕就怕有了意外……”包不同也沉重的道:“照说该回信来了,澹台老儿是要和不和呢?好歹亦得叫我们知道才是呀,像这样上不触天,下不接地的似吊在半天云雾里,真他娘不是滋味!” 干咳一声,舒沧道:“难说……” 包不同咽了口唾沫,道:“老帮主,你老的看法,是凶是吉?” 舒沧苦笑道:“谁敢讲?连赛诸葛你们的田二爷也琢磨不透,我就更拿捏不准了,真能把人憋得气都呼不出!” 包不同又道:“少主,你以为呢?” 喟了一声,卫浪云道:“我以为情况不妙!” 心腔子跳了跳,包不同急急的道:“怎么会?” 卫浪云道:“很简单,照道理说,以时间算,便是水冰心没有消息传出,管庸也该早有音信,但至今却仍然状况不明,这就反常,反常即是不吉祥!” 舒沧眯着眼道:“你别说得太武断,从这里到皖境石弓山,路途迢遥,不是一天半日可以到的,而水丫头回去之后向她义父劝导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妥的,这其中的周折和困窘,如非亲身经历不知其难,浪云,别忘了这是一件大事,一桩既繁重,又复杂的大事,水丫头的立场更是越令她增加压制,启齿不易……”卫浪云慢吞吞的道:“但事情的经过如何———至少现在的情势,演变到什么地步,他们总该透个信回来吧?” 舒沧道:“未有结果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回报什么的……”摩娑着唇颔多日来未曾修刮的胡碴子,卫浪云低哑的道:“要是在这里再憋下去,闷下去,我怕我是要疯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晕沉沉、迷茫茫,空虚的,像是一点目的、一点指望也没有了……”点点头,包不同道:“可不是,我也有这种感觉,弟兄们也都闷压压的,意念消沉得很,长此下去,只怕对士气军心影响太大……”舒沧吁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呢?奶奶的,谁叫我们钻进了这块绝地来!如今要出去都撑不起劲来了!” 卫浪云淡淡的道:“除非有立即的行动,否则振奋军心就不易了,这不光用嘴巴就可以将士气鼓舞起来的。” 包不同干笑道:“但怎么个行动法?少主,凭我们眼前这点力量去和人家碰,包管—碰一个砸,哪行?” 咬咬牙,卫浪云道:“如若势至不可为之时,碰砸也只有碰砸了!” “嗯”了一声,舒沧道:“你这个看法我同意,若说真到了那等关头,当然就必得这么做,奶奶的,也不要小看我们目前这点力量,‘六顺楼’也好,‘紫凌宫’亦罢,便拼不了他们全部,至少也能撞翻他一半!” 双眼光芒闪亮,他又道:“娘的皮,狗急跳墙,人急上梁,逼狠了我们,看我们能否捞他个够本,哼哼,困兽犹斗,何况我们这一帮子大活人!” 包不同呲牙道:“当然,我第一个就不情愿白死!好歹也得找几个垫棺材底的!” 卫浪云苦涩的道:“大伙眼前就全瘟在这里,也不知何日才能拼他个狠的……想想落在‘紫凌宫’手里的‘蝎子’弟兄,心头就泛酸……”舐舐唇,包不同道:“少主宽心,‘紫凌宫’再毒,也不会向失去抵抗力的俘虏下手吧?” 卫浪云道:“江湖的传统是这样,凤啸松这老鬼自该明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不向这些俘虏施以宰割,怕也善待不了他们,一顿折磨是免不掉的了!” 卫浪云恨声道:“假如‘六顺楼’那边再没有消息传来,我就要禀求二叔,请他准我带几个人摸入‘紫凌宫’去救他们出险……”连连点头,舒沧道:“这倒使得。” 包不同一搓手道:“少主,我跟你去!” 卫浪云道:“怕就怕二叔不答应……” 眨眨眼,舒沧道:“到时候我向他说,老猴子的顾虑却也难怪,他是怕力量分散,更担心你们会有失闪,在如今的情形下,我们可再受不起损折了,少一个便缺一个人,要补充都没法子……”卫浪云心事重重的道:“不用说别的麻烦了,大伯,先讲‘蝎子’这一桩事吧,‘蝎子’的弟兄们,为了整个的阵营的胜利,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不只是财力与物力,不仅是基业与名声,那更是他们以鲜血和生命汇集成的,他们已尽了最后的奋斗,如今只落了个土崩瓦解,全军覆没……他们的人被对方俘去了,仍在继续受苦受难,我们能呆在这里空等坐视?只要‘六顺楼’的消息再过几天不来,说什么我也要设法到‘紫凌宫’去救人,否则我便一刻也安不下心……”拍拍他的肩头,舒沧道:“别急,别急,和你二叔商量商量再说。” 这时,包不同笑道:“我去端两杯茶来给老帮主和少主解渴。” 舒沧颔首道:“也好,可不是有点嗓子发干——”他的话尚未说完,门外人影一闪,一个青衣弟兄几乎连滚带爬的奔了进来,这人面色泛灰,两眼上翻,嘴角白沫沾吐——模样似活见了鬼! 包不同一怔之下立即抢前,猛一把将对方兜胸捏了起来,破口大骂:“胡老三,你是他娘的发了羊癫疯啦!这么个失魂落魄法!” 这青衣汉混身抖索,伸手朝外指,语不成声:“头……头儿……坏事了……人人……家……围上……上来……啦!” 有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得卫浪云与舒沧两人全身一颤,耳鸣眼花,包不同也大大的一呆,他随即厉声吼道:“说清楚点,是谁围上来了?哪一边的人马?你看仔细了没有?” 青衣人用力吸气,竭其所能的压制着自己的惊恐:“大……约有四五百人之众……像……像是‘六顺楼’那边的……”倏然跳起,卫浪云怪叫:“包不同去召集人手,我先出去应付!” —把拉住卫浪云,舒沧急道:“不得妄动,我陪你一起去!” 这时候包不同早已吼叫着一边奔向外面,舒沧朝那名犹自面青唇白的青衣汉子叱道:“你还发你娘的哪门愣,赶快去禀报二爷,并记得将我的和少主的家伙带下来,快去!” 当这名青衣汉子狂奔上楼梯后,卫浪云已偕同舒沧飞掠出门! 此刻,已可见“翠竹轩”内外人影奔掠,纷纷进入紧急戒备的情况,隐伏在四周的几处哨卡也将连珠强弩转对山坡之下……卫浪云和舒沧来到楼前一株巨松的荫盖里,树顶枝桠交错盘结的空隙间,便伏着一名手执强弩的守卫弟兄,他们两人依树而立,目光瞥处,赫然已发现山坡下果然已列开三排不速之客—一全身是深青色长袍,内衬同色短衫,还有些两肩缝处缀连着数道不同的宽边金丝——“六顺楼”的人! 卫浪云面容冰冷,面无表情,他生硬的道:“不错,是‘六顺楼’的朋友!” 舒沧吸了口凉气,又是愤怒,又是吃惊的道:“但,他们是怎么来的?” 不似笑的一笑,卫浪云道:“总有原因,重要的是他们也已来了!” 搓搓手,舒沧道:“来吧,反正迟早也要来——”接着,他又兴起一线希望的道:“且慢,浪云,说不定他们是来谈和的——”卫浪云用手向下一指,低沉的道:“大伯,你看他们摆出的架势是像来谈和的么?一个个气势汹汹,意昂昂,弓上弦,刀出鞘,又这么多人,若要谈和,只怕不会是这么个姿态吧?” 喃喃的,舒沧道:“娘的皮!” 卫浪云抬头问那名哨卡:“兄弟,就只发现坡下这批么!还有别的情况没有?” 那名隐伏在枝桠的青衣人忙低声道:“回禀少主,就只看见他们,有没有其他敌人自别的方向摸上来却不知道……他们来得好急,完全以快步从山坡那边转了过来,才一过来便排成这种阵势,胡老三险些要吓痴了呢……”哼了哼,卫浪云道:“没出息的东西!” 第120章 那名弟兄笑笑道:“胡老三是因为太出意外了……但谁不是都大吃一惊?” 舒沧手搭凉棚,细细注视:“一道金的……三个……两道金的,三个……三道金的……一个……四道金的……一个……五道金的……两个六道金的,没有七道金的……娘的,还有一个七道金,不晓得他们的‘大哥卫’还是‘二哥卫’?‘六顺楼’像是倾巢而出了!” 左右扫视,他又喃喃的道:“不见澹台又离这老儿,唔,另外他们带来的人约有四百名之多……我们一共加起来不到五十,四百对五十,八倍……”就在此际,田寿长已大鸟般飞掠而至,同时将卫浪云与舒沧的兵器带出来交给他们两人。 喘了口气,田寿长目光凛烈,语气冷寒:“事情透着怪异,你们不觉得?” 掂掂手中的“铁竹棍”,舒沧道:“什么怪异?” 田寿长严肃的道:“他们是怎么找上来的?” 舒沧有些迟疑的道:“谁晓得?刚才浪云还在谈起这个问题……”田寿长冷惊的道:“会不会是水丫头走漏了机密?” 身子一震,卫浪云脸色灰白的道:“不可能吧?二叔,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出卖我们……”田寿长愤怒的道:“我也希望不可能,但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我们隐藏的地方,尤其是,就在她回转‘六顺楼’之后对头便摸上门来!”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卫浪云唇角连连抽搐! “二叔……冰心是我的妻子……她为了双方的和平已奉献出她自己,她曾呕血起誓要尽她的力量化解彼此间的仇怨,她甚至愿以身相殉……二叔,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会漏我们的秘密?出卖我们?” 田寿长咬牙切齿的道:“是不会,但眼前的事实又怎么解释?” 是的,卫浪云虽然绝不相信他的妻子水冰心会背叛他,会出卖他,但“六顺楼”的大军却已来到眼前,出势猛锐,其形凶悍的来到了眼前,这又叫他如何解释?原来,除了他们自己人之外,便没有任何敌对者晓得他们匿藏之处啊,何况这件事又发生在水冰心回到“六顺楼”之后。?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潇湘子扫描thxdeocr-------柳残阳>>《雷之魄》第二十二章青山谷变坟茔场目光冷沉的凝视着山坡下那展开成三列,数约四百以上的,“六顺楼”人马,舒沧低缓的道:“水丫头是绝对不会出卖我们的,她断断不是这样的人,我老汉可以替她用人担保,只怕其中另有隐情……”田寿长阴惊的道:“不管是怎么回事,只要今天我们不完全死绝在这里,就必须找出泄密的原因来!” 卫浪云痛苦的道:“二叔放心,纵然二叔不查,我也会追根究底的一一不论是谁,只要他出卖了我们,便一定按照规矩制裁!” 舒沧忙道:“如今先不谈这些,我们还是赶紧准备对付眼前‘六顺楼’这批王八羔子,他们明摆明显的来意不善……”田寿长哼了哼,道:“这还用说?” 肥脸如霜,杀气隐罩,舒沧大声道:“老猴子,你可有了计较?” 田寿长面色是阴沉的,他道:“事情已到了这样急迫的关头了,还能有什么计较?也不过只是流血断命,火并到底罢了!” “咯登”一咬牙,舒沧恶狠狠的道:“好,老汉若不找他个三十五十人替老汉垫棺材,老汉就他奶奶的,不姓舒!” 深深吸了口气,卫浪云低声道:“二叔,我们的人马准备妥了?” 点点头,田寿长道:“都已在警号发出之后各自进入了防守位置——你知道,大家平时演练过几遍,直到事情临头之际,自是驾轻就熟的,就看我们的人配置是不是适当!” 卫浪云喃喃的道:“现在,只看着‘六顺楼’的行动了!” 就在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山坡下,一个身材魁梧,褚紫色方脸膛,颔下蓄了一把虬髯的“六顺楼”人物,已大踏步往前走近了一段,这人的袖缝口之处,赫然并绣着七道灿黄金线! 田寿长冷冷一哼,道:“‘六顺楼’的‘大司卫’‘金钢断掌’谷宣!” 舒沧咽了口唾沫,道:“好家伙,‘六顺楼’的第二号人物!” 这时,那谷宣已十分接近坡下了,他站住,双手环胸,石破天惊的叱喝起来:“田寿长、卫浪云,哪一个在上面?” 缓缓踱出,田寿长伸手捻着自己的胡须,冷清清的回道:“谷宣你扬威耀武个什么劲?” 仰起头,双目圆睁,谷宣狂笑如雷:“久仰了,久仰了,‘勿回岛’的二岛主,江湖上的‘智多星’,我们‘六顺楼’的好朋友!” 田寿长阴沉沉的道:“别卖你那两片嘴皮子了,姓谷的,你并不是擅于此道的行家—一说吧,有什么事?” 嘿嘿—笑,谷宣道:“相信凭你田寿长的足智多谋,心细如发,不用我说,你也会十分清楚我们的来意吧?” 田寿长寒着脸道:“还是说明了比较干脆了当!” 谷宣大声道:“姓田的,你装什么糊涂?” 一仰脸,田寿长一派不屑的道:“我和你装糊涂,你配不配?” 大叱一声,谷宣咆哮:“好一头放肆的老狗!” 田寿长冷冷—笑,道:“你也只不过是—只张牙舞爪爬的野畜牲而已!” 谷宣突然硬生生的吸了一口气,似是竭力在忍耐他的愤怒,平静了一下,他又以一种生硬和横暴的语音道:“奉本楼大楼主钧谕:着令‘勿回岛’‘花子帮’‘蝎子’各组合之残余人马束手就缚,本楼念在同为武林一脉,不予杀戮,否则,即予歼灭,鸡犬不留!” 不待田寿长回答,后面的舒沧已一个箭步抢了上来,他脸红如血,气冲牛斗的大吼:“放你娘的狗臭屁,扯你奶奶的蛋,‘六顺楼’,是什么东西?澹台又离又是什么玩意?居然向我们颁令行诏起来!也不怕丢人现眼,叫天下同道笑掉了大门牙?简直不伦不类,乱七八糟,到了三十三重天!” 谷宣冷酷的道:“你这猪猡,大概就是舒沧了?” 舒沧大叫:“正是你舒老爷,姓谷的灰孙子,看着不顺眼么?不顺眼就上来拼个死活,甭瘟在那里装你娘的人熊!” 怪笑如枭,谷宣道:“我们是先礼后兵,仁义尽到,继之便是血刃相向了;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们,本楼人强马壮,高手云集,早已将你们团团包围,而你们如今的处境本楼更是了若指掌,田寿长、舒沧,你们眼下也已是强弩之未了,残兵败勇,根本已不堪一击,若是你们自行归降,束手就缚,本楼就留下你们性命,仅是押解回去论罪受罚,如是你们不知利害,硬是强行负隅顽抗,则本楼即行刀刀诛绝,杀你们一个尸横遍野,如何选择,你们自己斟酌着办!” 舒沧怒不遏,正待放声回骂,田寿长已暗暗扯了他一把,低沉的道:“先别和他生气,花子头,我们自己犹得商量商量!” 脖子上青筋暴浮,喘息粗声,舒沧跺着脚道:“还商量个鸟!除了挥刀拼命,哪有其他圜转的余地?” 田寿长阴寒着脸,道:“我看,他们前来此处的人手,必不只坡下现身的这些,一定在这山上四周还另有埋伏!” 舒沧气吁吁的道:“即使他们来了千军万马,也不过是豁命一搏而已!” 摇摇头,田寿长冷冷的道:“我弄不明白,水丫头回到‘六顺楼’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作用?假如她回去以后只是搞出了这么个结果,那回不回去又有什么两样?反倒不如不回去还令她少受点嫌疑!” 卫浪云脸色苍白,唇角抽搐,他颤抖着叫:“二叔……”舒沧更加愤怒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关节了?你不早早打定主意,该怎么应付压头的敌人,却一个劲在那里聒啦些废话——就算你已找出了泄密的原因,搞明了出卖我们的人,你如今又能怎么样?该对仗还是要对仗,该火并有是要火并,于事实又有何补益?你,你简直是舍本逐末!” 舐舐干裂的嘴唇,卫浪云沙哑的道:“二叔,等我们渡过了这一劫,如若我们其中有任何一个人活着,也要彻底查清其中泄密的底蕴,弄清是哪一个出卖了我们,我们也要令他受到应得的惩罚一—二叔,就算是水冰心……也一样!” 田寿长咬咬牙,一挥手:“且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舒沧急道:“我们是死守到底还是突围?” 田寿长断然道:“先守,守不住便突围!” 左右一看,舒沧喃喃地道:“十有九成是守不住了……”冷硬的一笑,田寿长道:“就是守不住,‘六顺楼’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迫使我们移动阵脚!” 舒沧道:“看来他们是不惜付出这个代价的!” 田寿长暴烈的道:“那就叫他们试试!” 这时,卫浪云十分忧戚的道:“二叔——双方一旦交了刃,冰心,她以后怎么办呢?叫她如何向她的义父及我们交待呢?将来她又怎么所适从是好?” 勃然变色,田寿长怒道:“照你的意思,我们就真要束手就缚,任敌宰割了!” 卫浪云忙道:“我绝没有一点这种意思,二叔,你老先别气,如果这次‘六顺楼’的来袭事件与水冰心没有牵连,甚至,她也同我们一样遭到了迫害威胁,那就不能怪她,我们一旦同‘六顺楼’血刃相向了,其结果之严重已无法挽回,那么,冰心不是即将陷于困境,无所适从也无所周全了么?” 连连点头,舒沧道:“不错,浪云也顾虑得对,我们总要谨慎从事才是!” 第121章 田寿长烦躁的道:“你们看着,你们全睁大眼看着,‘六顺楼’大兵临境,来势汹汹,他们可像有半点妥协言和的模样,他们可像有丝毫受到水冰心影响的模样,他们根本六亲不认,一意硬拼了,我们能怎么办又能怎么顾虑?莫不成就全自己倒缚了向他们投降,娘的,水冰心回去之前,我们也已对每一种可能发生的后果都考虑过,想不到却偏应验了这最恶劣的一种后果!” 舒沧低声道:“若是真不关水丫头的事,我们火并上了,叫她以后怎么办?一边是夫家,—边是娘家,就让她睁着眼看这两家亲人流血割肉?” 卫浪云也呐呐的道:“而且我们也答应过她,不到迫不得已的最后关头,决不轻举干戈!” 气极反笑,田寿长咬牙切齿的道:“我把你这个晕头晕脑,不明利害的小畜牲活剥了——‘六顺楼’兵临城下,刀戈相指,逼迫我们非降即宰,这不叫‘迫不得已’?不叫‘最后关头’?小王八羔子,这又叫什么?‘六顺楼’不认咱们这门亲,不顾念水冰心的难处,不怕将来弄得有亲成仇,不在乎溅血横尸,我们还理他的个熊?这并非我们不通人情,不论远近,完全是他们落井下石,赶尽杀绝!” 舒沧词穷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硬着头皮,卫浪云嗫嚅着道:“二,二叔我能不能问谷宣一下,看他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底细……”田寿长脸色铁青,愤怒的道:“在这个场面,这种情势之下,你居然有脸向敌人探询你老婆的事?拉这种‘裙带关系’套此等软骨头的‘内线’交情?你你你……你气死我了,小畜生,你你……你到底是‘勿回岛’的少主抑是那种挺不起脊梁骨的纨绔子弟?” 田寿长所说的话,每一个字每一句,都非常重,卫浪云自长成以来,还从未遭受过如此严厉的斥责,这一顿狠骂,不禁令他面如死灰,全身抖索,两眼痛泪盈眶,深深低下头去……一边的舒沧这时大为不满,他气冲冲的道:“你这算放些什么狗屁?田寿长,孩子顾虑周到是对的,他不仅为自己,也要为他的老婆将来如何做人处世设想,他要先把事情弄明白了并没有错,至少他可以问心无愧,不必患得患失担着心事,若是‘六顺楼’表明了不理这层姻亲关系,则咎不在我,放开手去干就更不须顾虑,孩子的思考周密,我们做老人的正该帮着他想法子才是,哪有像你这样不明事理,劈头乱骂一通的?” 看着卫浪云的痛苦形容,田寿长亦不由心中恻然,他细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骂过了份,但又不好立时改口,暗暗歉疚,表面上却仍然愤怒道:“好,好,我不管了,这件事随你们两个老小混蛋去办!” 舒沧深知田寿长的脾气,闻言之下,已知这位“百窍心君”有了悔意,他哼了哼,也不点破,转头向卫浪云道:“去吧,浪云,去把事情问清楚,没关系,一切有我大伯这几根老骨头承担,他奶奶的!” 当然,卫浪云更是清楚乃叔的习性,他吸了口气,道:“多谢大伯担待!” 接着,他又向田寿长道:“二叔,我下去私自问问谷宣……”重重一哼,田寿长板着脸道:“不私自问他,莫非还要大声张扬于众人之前!” 卫浪云正待转身,舒沧突然一拍自家脑袋,忙叫:“且慢……”站住脚步,卫浪云迷惑的问:“大伯,有什么不对?” 舒沧急道:“我们全忘了,浪云,有一个人可以问得——”田寿长漠然道:“你是指我们安排在‘六顺楼’的内线?” 舒沧兴奋的道:“是呀,管庸,他身为‘六顺楼’‘五道金’的首领,又负有秘密保护水丫头的责任,眼前正可设法问他!” 古怪的瞪着舒沧,田寿长半晌没有出声。 有些发怔,舒沧冒了火,道:“娘的,你用这样眼神瞧着我是什么意思?” 叹了口气,田寿长道:“花子头,你真是呆。” 舒沧大声道:“我呆,我什么地方呆?” 田寿长低声道:“如果能问管庸,我还不叫浪云去问么?” 悻悻的,舒沧道:“怎么不能问?” 田寿长毫无表情的道:“第一,众目睽睽之下,如何问得?第二,管庸根本不在山坡下那几排‘六顺楼’的行列里!” 舒沧迷惘的道:“那里不是有两个‘五道’金的人物?” 田寿长冷冷的道:“有两个,但都不是管庸,你别忘了‘六顺楼’的人每一级好手皆有四名之多!” 舐了舐肥厚的嘴唇,舒沧呐呐的道:“那么,管庸在哪里呢?” 田寿长木然道:“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舒沧有点恼羞成怒的道:“什么节骨眼下了,你还在给老汉说俏皮话?” 卫浪云轻轻的道:“二叔,我直截了当的去问谷宣吧?” 微微点头,田寿长道:“也只有去问他。” 就在此刻,山坡下的谷宣了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大声吼叫:“‘勿回岛’及其党羽的余孽们,你们可是考虑好了没有?再不回答,休怪本楼所属不再等待,即将杀上山来……”卫浪云大声问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银衣闪映,他已一头大鸟般飞掠而下,手上的一对“银雷”随着他身形的腾跃,横空泛起两溜炫目的光彩! 山坡上,舒沧喃喃的道:“瞧瞧姓谷的德性,活脱他是皇上的的小舅子也似……”正在那里吆喝吼叫,耀武扬威的谷宣,甫见山坡上一条人影如飞而来,不禁吃了一惊,本能的连退几步,而他身后的两名“五道金”高手已立时横身拦截! 卫浪云身形一个漂亮的大回转站住,同时沉声道:“且慢,我有话和谷宣说!” 一见只有卫浪云独自前来,谷宣心中不觉有些纳闷,他怪笑一声,大步上前,挥退了两名跃跃欲试的手下,傲然道:“看你模样打扮,想就是‘勿回岛’少主‘银雷’卫浪云了。” 卫浪云冷冷的道:“不错,是我。” 谷宣大声道:“我可以告诉你,除了束手投降,我们不接受任何其他商量!不管谁来全是一样!” 卫浪云胸火顿生,他强硬的道:“谷宣,我不是为向你乞降求和,这一点你要先搞清楚,‘勿回岛’及其盟帮,只有断头的鬼,没有降敌的人!” 嗷嗷怪笑,谷宣道:“好—股凛然之气,不愧为‘勿回岛’之少主!” 脸色一沉,他又厉声道:“你既不是前来归降,然则所为何事?” 上前—步,卫浪云迟疑又为难的道:“谷宣,我,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眼珠子一转,谷宣满脸阴诈之色的嘿嘿笑了,他像胸有成竹也似的故意问道:“什么事见教呀?少主!” 不理对方的嘲弄,卫浪云厚着面皮,十分窘迫的问:“你们——呃,澹台楼主的千金水姑娘可已回去了?” 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谷宣不怀好意的阴笑道:“原来问的是这个,姓卫的,我们大小姐当然回去了,‘六顺楼’楼主的义女不回‘六顺楼’,莫非还要回你‘勿回岛’?” 咬咬牙,卫浪云又道:“她——她可说了些什么?” 扬起了眉毛,谷宣好像十分惊异:“她说了些什么,什么说了些什么?” 怔了一怔,卫浪云硬着头皮道:“我是指,呃,有关‘勿回岛’和‘六顺楼’解怨化仇,联手言和的事……”目注卫浪云,谷宣两颊抖动,喉结颤抖,他终于忍不住放声笑起来,他笑得捶胸捧腹,泪涕齐出,就像是看到了一件什么天下少见的滑稽事一样,笑到腰都直不起来了。 好一阵,卫浪云才强忍羞辱的怨气,难堪十分的道:“谷宣,我不认为这件事会有这么好笑!” 拭着眼角笑出的泪水,谷宣颤魏魏的手指卫浪云道:“我说少主——‘勿回岛’的大少爷,将来主盟天下武林的大头脑,你,呵呵呵,莫非有什么毛病?抑是你——不大正常了!” 卫浪云生硬的道:“怎么说?” 吸了口气,谷宣像是竭力压制自己不要再笑出来,他扁着嘴道:“我说,卫大少主,你们‘勿回岛’妄想独霸武林,一统江湖,而我们‘六顺楼’却也有个雄心壮志来整顿两道,主盟天下,所以,你我利害冲突,无以互利,便很自然的形成对头死敌,这个关键,你明白?” 卫浪云冷冷的道:“说下去。” 谷宣又奸笑着道:“我们彼此之间,刃也交过,血也流过,而你们硬以卑鄙手段绑掳了我们楼主义女,但是上天保佑,水姑娘机警无比,终于历尽艰险脱出危难,在这种情势下我们双方可谓势不两立加上仇怨叠深,‘六顺楼’上下人人皆以歼杀‘勿回岛’及其爪牙为当务之急,恨不能生啖尔等之肉,活剥尔等之皮,水姑娘更是切齿痛恨,一心盼望尽快消灭你们,染你们的血以除她心头之恨,卫大少主,在这样的形势下,你居然说出水姑娘回去之后竟有倡和联手之议,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岂非是你的脑筋有了毛病?” 硬生生的咽了口唾液,卫浪云缓缓的道:“谷宣你所说的话,彻头彻尾是一片谎言,而且,还是一篇编得低劣的龌龊谎言!” 大笑起来,谷宣道:“那么,告诉我,实情是什么?” 卫浪云不再犹豫,他率直的道:“水冰心不错是我们掳来的,她和我不错也有过冲突,但那都已成过去了,我们在这种敌对的环境中相遇又发生了情感,于是,她委身嫁我,我们成了夫妻,既成夫妻,我们彼此全不愿自己的亲人互相残杀,同室操戈,所以,她回去劝说澹台又离罢战言和,我也向我们的人力主化仇解怨,这也无非是为了千百条生命的延续,无非是为了血缘姻亲的融洽相处;眼前,我们力量稍见薄弱,但我们绝不会引颈就戮,我们之一再容让忍耐,便是全为了我告诉你的这些——莫令人命空抛,鲜血妄流,以及使我们彼此间的关系益发难堪的恶化!” 第122章 谷宣满脸的古怪表情,他诡异的道:“卫大少主,我不得不佩服谎言编造得高明,我和你一比,可真是望尘莫及,差上了好大一截,但是,这只能当故事讲,去哄哄那些天真未泯的孩子,来骗我,你却未免太幼稚了,随你怎么说,事实胜于雄辩,真即是真,假即是假;你把一桩莫须有的事情说得如此活龙活现将一段血海深仇改头换面变成了才子佳人的美满故事,你的想象力也真叫丰富了,抱歉的是,这仅乃你虚构的笑谈而已,实际上全不是这么回事,非但不是这么回事,而且完全内容相反!” 卫浪云愤怒的道:“我说的句句真话,我们情感的发展虽是有些奇妙玄异,但却是事实!” 脸色一变,谷宣大喝:“一派胡言,满口放屁!你想叫谁来相信你的鬼话?卫浪云,你破坏水姑娘闺誉,中伤她的名节,你不但可恨可恶,而且毫无人格,典型的市井无赖之徒!” 卫浪云额际青筋浮突,双目怒瞪:“谷宣,你们不要执意混淆黑白,隐瞒事实真相,这样做只会增加人命的伤亡,令水冰心痛苦终生!” 谷宣的眼眉一跳,他咆哮道:“住口,姓卫的,你完全在胡扯一通,在那里疯言疯语,乱编乱语,简直是痴人说梦,可笑又复可悲!” 卫浪云大吼道.“水冰心出来和我见面对质!” 豁然大笑,谷宣轻蔑的道:“我看你是患‘失心疯’了,你是什么东西?什么玩意?马上就要变成阶下囚断头鬼,想见我们楼主千金,你配么?” 卫浪云激动的叫道:“谷宣,你们这样做会后悔的,水冰心是我妻子,她不忍心目睹双方亲人争战拼杀,这才挥泪离开我们回去劝说澹台又离,你们不体谅他的苦心,不接受她的挚诚,更要陷她于不义么?” “呸”了一声,谷宣厉声道,“信口雌黄的混帐东西,你凭什么空口指认水姑娘是你妻子?” 卫浪云大叫:“我们有媒作证,有信有物!” 狂笑如雷,谷宣不屑的道:“下三滥的谎话,什么媒证,也不过是你们‘勿回岛’及那批走狗们的瞎闹瞎哄,一面之词,可有‘六顺楼’女方的媒证,什么信物?水姑娘受掳多日,遭尽折磨非刑,她身上的钗环佩还不是早已被你们洗劫一空,如今却拿出伪作信物?罢了罢了,卫浪云不用再说下去,越讲便越显你的无知,越讲更越显你的疯癫与可笑,呵呵,‘勿回岛’的少主居然是这么一个单相思成了狂态的白痴!” 卫浪云暴吼:“你胡说!” 谷宣突然神色冷酷的道:“姓卫的,不要再在这里出丑了,我老实告诉你,我们水姑娘不但仍是一位清白无瑕的黄花大闺女,而且,她这趟脱险归去,我们楼主已为她择好了一门婚事,择日成婚,我更告诉你,对方亲家比你不知强上多少倍,新姑爷就是独霸辽西的‘铁家寒’少寨主铁铮强——你或者可以在我们围擒之后苟延残喘,但是,若你再-—味胡言乱语,损及水姑娘名节,你就罪加三等,求生不得了!” 卫浪云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不住在“突”“突”跳动,汗水也自鬓间鼻端沁出,他干涩的咽了口唾沫,沉重又痛恨的道:“你是说一一澹台又离已将我的妻子水冰心许配给了别人?” 谷宣暴烈的大吼:“不知死活,胡言乱语的泼皮无赖,哪个是你的妻子,你纯是在自说自语,无中生有,姓卫的你这是下流无耻加上疯癫!” 这时——一 一个“一道金”的大汉闪身而出,向谷宣躬身道:“禀大首卫,姓卫的狗才如此污蔑楼主大千金,还请大首卫下令拿下,由小的再给他一顿鞭子!” 卫浪云目光—扫,不由顿时咬紧了牙关,原来,这个“一道金”的角色不是别个,正是以前曾经在树林里挥鞭狠笞过他的尚魁! 谷宣嘿嘿冷笑,道:“尚魁,你来得正好,你可以说,说水姑娘对姓卫的是如何个痛恨法,水姑娘可不比谁都希望拎了姓卫的头!” 狰狞的一笑,尚魁道:“大首卫说得一点不错,大小姐对姓卫的恨之入骨,昔往便曾亲口谕令小的们给他上过刑,又交待小的鞭笞过他,大小姐对此人的影响可谓恶劣到了极处,这遭脱险归去,更是痛心疾首,发誓要取姓卫的一条狗命复仇雪耻!” 半眯上眼,谷宣道:“你听见了!卫浪云,歪曲事实与恶言中伤的本领,你犹算不上最高明的,何苦自己找这种难堪?” 卫浪云心中是一阵阵的绞痛,肚里是一波一波的泛酸,他缓缓的摇摇头,忧郁又阴沉的道:“事情的真像如何,相信彼此俱皆心中有数,谷宣,再多说了也是无益,我已尽到了我的本份,倾竭了我的力量,你们坚持你们错误的做法,强横歪曲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最后我要告诉你们——不是我不容让,是你们咄咄相逼,不是我不忍耐,是你们赶尽杀绝,一切的严重后果,完全要由你们承担!” 谷宣大喝道:“利口小子,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舌上生莲,也一样起不了丝毫作用,该怎么办还是要怎么办!” 那个“五道金”的人物厉声接道:“大首卫,我们何妨先拿下姓卫的加以惩治,也好叫他及‘勿回岛’的余孽们知道造谣生事的后果!” 冷然笑了,谷宣道:“我再给他们一个最后的机会-----卫浪云,你回去和你的同盟商议商议,降是不降?记住,你们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可供考虑!” 卫浪云没有再说什么,转回身去,步履艰辛的攀上山坡,来到田寿长与舒沧身侧之后,未曾开言已经先叹了口气。 舒沧的脸色业已相当难看,他肥厚的下颔颤抖了一下,低沉的道:“浪云,你方才下去和他们所讲的话,我们也大多听到了……唉,委屈了你!” 田寿长铁青着脸,冷森的道:“‘六顺楼’玩得好把戏!居然死推活赖,硬不认这笔帐,简直可恨可恶到了极点,还有你这畜生也是不义气,堂堂的一岛少主,何须降尊纡贵跑到人家面前受这种奚落和羞辱?他们把你看成了什么人?一个江湖走卒?一个武林末流?你是我与展老鬼的孩子,是我们的骨肉,是我们一生希望所寄——我们平素尚不说重言—句,凭什么叫‘六顺楼’的人如此侮骂嘲讽?这等的窝囊气不独对你,对整个‘勿回岛’上下也都是一种莫大耻辱!” 卫浪云表情僵木,默无一语,牙齿都深深陷入了下唇之内! 舒沧忙道:“好了,好了,孩子也受够了气,你再责备他不是更增加孩子的难过,‘六顺楼’的人全不是些玩意,实则也不能怪浪云……”磨牙如刀,田寿长恨进心髓的道:“他们这样奚落浪云,羞辱浪云,比用锥子剜我的肉还要痛苦……这些杀千刀,天打雷劈的恶畜生,使尽了奸刁手段,说尽了伪言狂语,犹如如此刻毒霸道,我要不叫他们血肉相偿,就不算是姓田!” 舒沧慢慢的道:“这口鸟气我也一样难以吞咽,看情形,他们是早就商量好了用这种办法及言词推搪否认——此计不可谓不奸不毒,他们根本将事实颠倒,歪曲真象,再把说法全部更易,局外之人,还确实难以分清是非,搞明曲直呢……”田寿长粗暴的道:“浪云,现在你算死了心了吧?” 卫浪云的眼皮一挑,他沙沙的道:“二叔,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 冷酷的一笑,田寿长道:“‘六顺楼’打得好主意——如此一来,既可否认婚事,避免姻缘纠缠,又能聚兵相围,攻我之弱,更在道义人情上不落外间以口实,再替水冰心另找一门婆家,把她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斩得决断,将一切发生的事推个干净;没有了牵连,掩饰了隐衷,否决了亲情,然后,堂而皇之的以众凌寡,围歼我们,好计,真是好计,我委实佩服这献计之人!” 舒沧愤怒的道:“澹台又离一定以为我们这批废兵残勇已成瓮中之鳖,久战之下元气大伤,实力倍减,看着我们好吃,这才不肯言和罢争的,设若我们兵强马壮,声势雄厚,他岂会这般绝决蛮横?” 顿了顿,他又恨声道:“娘的,我觉得澹台老鬼似乎有点恶丈人穷女婿的味道,一心妄想巴结有势力的人,拼命打击那不得意的,却不管女儿到底愿意跟谁!” 田寿长阴沉的道:“他生了双势利眼,一付毒心肠,我就叫他走着瞧吧,看是他后悔,还是我们真个‘没落’了!” 卫浪云暗哑的道:“二叔,谷宣限我们在半炷香之内作最后答复!” 双目中血光隐现,田寿长狠狠的道:“不用半炷香,现在就可以答复他了!我叫这些王八羔子狂,叫这些野生杂种刁……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会体验‘血肉横飞’是个什么情景,什么味道!” 舒沧手中沉重的“铁竹棍”往地下用力—柱,切齿道:“干吧!” 于是,田寿长踏前几步,振吭大喝:“谷宣,你这‘六顺楼’的头号狗腿给我听着——甭在那里呐喊,危言恫吓,想要我们不战而降你是在做梦,有种的滚上来刀口子下见真章!” 虽然“勿回岛”方面的最后决定,业已在“六顺楼”的预料之中,但田寿长这一番叫骂,却仍令谷宣及他的手下们群情激愤,怒火烧头:谷宣的一张褚赤面上顿时泛起了紫红,他大吼道:“田寿长,你们可真是要见了棺材掉泪?你们是存心不想活啦?” “呸”了一声,田寿长咆哮:“老子们头可断,血可流,志不能屈,姓谷的,你们有本事就放马过来,看看谁能活剥了谁!” 第123章 山坡下,谷宣长啸如虎,他尖叫:“六顺楼的兄弟们,给我冲!” 一片震撼天地的杀喊声立时便像漫山的野火铺地卷至,刀如林,刃炫眼,三排‘六顺楼’的大汉约有四百多人,就在谷宣一马当先之下,潮水也似的上了山坡! 田寿长暴吼:“给我射杀那狗娘养的!” 连珠强弩的构括连串密响,亮晶晶的没羽钢矢便飞蝗骤雨一样闪耀着溜溜的光芒呼啸弹射,立见人仰刀抛,躯体翻滚,照面间“六顺楼”的先头已有二十多人栽倒! 但是,人家的来势,却也锐不可当,凶悍无已,十数名肩绣金线的高手在谷宣率领之下跃掠腾旋,快捷无比,眨眼间已扑到了坡上。 舒沧狂吼着奋力迎去,口中大喝:“我劈死你们这群疯狗!” 半空中,人头飞闪,两名“五道金”的人物又截住了舒沧,甫一接触,双方已不要命的狠干成一团! 一声霹雳起处,谷宣杀气腾腾的抖掌劈翻了两名“勿回岛”这边的青衣大汉,他身形暴闪,大喝道:“我来收抬这老花子!” 田寿长的“大魔爪”便在这时狂风似的卷了过去! “谷老狗,你爹还在这里候着呢!” 两个人猝接倏开,一闪又进,谷宣便以他那双奇粗奇厚,色如古铜的巨灵之掌迎住了田寿长挥舞翻飞的“大魔爪”! 卫浪云目光冷酷,肌肉紧绷,他贴地暴转,双锤起处,四名“六顺楼”的人物已飞上了半天,当满空的鲜血溅洒,又是四个朝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斜刺里,人影晃掠,一名“四道金”的角色已向他冲了过来! 卫浪云嘴唇紧闭,半声不吭,正待对这来敌施以痛击,他身后,“仙人杖”金泗已猛的扑上,搂头七十七杖攻得那位“四道金”连连后退,金泗大叫:“少主,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怎配与你动手,我来交待他!” 足尖倏旋,人影飞去,卫浪云的左锤由下往上,“砰”的一家伙便将一名扑来的敌人捣上了半天高,右锤暴斜,另一个“六顺楼”的仁兄也将一颗大好头颅,“咔嚓”一声变了一枚血糊糊的烂柿子! 金泗杖绕如龙,他大喊:“利落!” 卫浪云弹升三丈,连串翻滚而下,就在他连串的翻滚中,但见人头崩裂,浆水四溅,“噗嗤”“砰叱”“砰叱”之声不绝于耳,此起彼落,一溜溜的猩赤光芒漓漓喷洒,形成一幅又怖栗,又奇异的景象! 几声怒叱在这时响起,几名“三道金”的角色,已经分自两侧围抄向卫浪云! 一般的情势来说,“六顺楼”的人多是不错,但他们只能在“面”上占上风,而“勿回岛”这边却在“点”上制了先机,“六顺楼”的兵众,“勿回岛”则将精,在这头—个回合上,“六顺楼”并没有捞着便宜! 不过,苦就苦在包不同与他的手下,另加上“花子帮”的弟子了,他们布在这第一线上约有三十余人,可是却得和数约四百名的敌人厮杀混战,其处境之艰困自是可以想见的,幸亏还有“花子帮”的两位长老童吉、童祥兄弟支持撑挺着,二人联手合力穿插斩杀于敌人之中,这才勉强能和“六顺楼”的大军纠缠,可是,人数委实差了太远,便是眼前能挺得住,时间上也不会太久! 这时—一 与谷宣正火并得难分难解的田寿长嗔目大吼:“浪云,你还不赶紧交待那几个小王八羔子快去协助一干孩儿,犹在那里和他们磨蹭什么?” 不用田寿长这几句话,那三位与他对阵的仁兄亦老早便吃不住了,卫浪云以一敌三,非但攻势凌厉悍猛,而且其轻松自如、挥洒流畅之处更充满了一股“牛刀小试”“游刃有余”的味道! 田寿长的催促一到,卫浪云已立时横了心,他旋飞的身形猝然偏进,“二道金”的包杰兵刃才斜,斗大的锤头已迎面将他砸了一个倒仰——包杰那张面孔也便在刹那间形同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饼! 另一个“二道金”的朋友也是卫浪云的老相识蔡钦;他睹状之下,不由魂飞魄散,尖嚎一声溜地便滚,那“三道金”的角色一柄钢斧才横着劈来,尚未够上位置,卫浪云的右手锤锤头已脱手暴飞,只见击在锤头上的银色细链倏闪,“三道金”的这位人物早已被当胸捣出丈外,胸骨,肋骨、肌肉、内脏完全混成一个团了! 蔡钦的号叫几乎像狼,他一边爬滚,一边哼呼:“来人哪,快来人救命碍…”由他身边飞掠过去,卫浪云冷冷的丢下两句话:“相识至今,你依然毫无寸进!” “进”字在他舌尖上跳动,三名敌人已经吃他挥锤砸了个东倒西歪,大侧身,双锤齐出,又是四名“六顺楼”的大汉惨叫着滚下了山坡。 “哗啦”,暴响夹着一片锐风来自身后,卫浪云半声不吭,蹲矮猝旋,一柄“三环刀”贴着他耳边擦过,他看也不看,双锤急合,“当一一噗”两种反应不同的音响连成了一声,那偷袭者一一尚魁—只手加上他的“三环刀”顿时便被两柄银锤夹砸下来,血糊糊的夹砸下来:“嗷……啊碍…”尚魁那张丑恶的面孔突然怪异的扭屈,他大张着嘴巴,瞪着眼珠,拼命抛抖着那只肉碎骨裂,血糊淋漓的断手,一边发狂似的蹦跳个不停,嘴里更发生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号叫声来……卫浪云双锤交叉横胸,冷森的睨视着他,缓慢又残酷的道:“你不是想鞭笞我吗,尚朋友,我身上犹留有往昔你所加诸于我的鞭痕,现在你何不停止叫嚷再给我印上几条?就像你方才夸言的那样?” 颤抖着,痉挛着,尚魁痛得汗如雨下,更骇得心惊胆颤,他大叫:“不……少,卫少主,你怎能以你的身份来……来如此对付一个似我这般的小角色?少主,你不能碍…”卫浪云看着他在踉跄,在躲避,冷冷的道:“尚魁,你是一个卑鄙无耻,畏强凌弱的狗!” 连连倒退,尚魁恐怖的叫:“别杀我……卫少主……别杀我……我已经受了重伤……你怎能杀死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我与你无怨无仇,我全是被逼着那样做的碍…”摇摇头,卫浪云向前逼进,他面无表情的道:“现在你会说这种话,等到情势一变,你又完全不同了;尚魁,没有人能在对我凌辱之后不受到报应,没有人,你曾如何对付过我,我可能就会如何来对付你——原来,水冰心可以救你们,但你们却自己断了这条路……”大张着嘴巴喘气,尚魁目光惊惧,全身颤抖,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他歪着嘴呻吟:“不是我……卫少主……是他们……全是他们的主意……”两名“六顺楼”的角色从背后扑向了卫浪云,雪亮的刀锋暴起便撅,卫浪云头也不回,双锤各自幻起—道弧光由前抡后,而弧光甫现,那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业已鬼嚎着,被锤头砸中! 就在这—刹的空隙里,尚魁突然闷不吭声,双腿猝起,猛踢卫浪云小腹! 卓立不动,卫浪云视线低垂,右手的银锤脱手弹射,尚魁的双脚才起,早已吃当头迎来的银锤砸碎了脑袋! 侧过身去,卫浪云开始追逐那边奔掠拼杀的敌人,于是,“六顺楼”那边便遭了殃了,凡是遇上卫浪云,莫不头碎肢折,人飞血溅,但见躯体翻滚,哀号连天,就在须臾之间,“六顺楼”的人业已叫他纵横挥砸,摆平了五十多! 在与田寿长缠斗的谷宣,本身功力固然精湛雄厚,悍勇无伦,但是,他的对手却乃“勿回岛”的第二号人物,任是谷宣艺业再强,亦不易占着便宜,双方已火并了百余招,尚分不出胜负,但照这种情形看,再继续下去个三五百招也不见得能分出胜负,除非冒生命之危险以险招拼搏,不过,这都是武家大忌,不到生死关头或危急情况之下,谁也不愿轻易尝试,因为,以险招搏敌,虽然可收速战速决之效,却也同样是要以生命为赌注的,弄得巧,固可杀敌致胜,弄得不巧,自己老命也就不保了;谷宣身属顶尖高手之流,自是明白这个利害,是而鏖战至今,他仍不肯冒险,但他尚可以勉力与对手纠缠,他的一干手下便不成了,尤其在卫浪云加入人群中混乱之后,“六顺楼”方面在“面”的优势也被迅速扭转,本来形同潮水般的猛扑,此际居然已像分散的浪花一样被冲得波动滚滚,眼看着,不用多久“六顺楼”那边就稳不住阵脚了! “大魔爪”飞扬翻舞中,田寿长狂笑道:“谷宣,任你人多势大,也只是中看不中用,原来‘六顺楼’仅是聚集了一批酒囊饭袋而已!” 双掌闪掠,风声呼呼,谷宣冷厉的道:“你得意的太早了,姓田的,现在才只开始,你们的乐子在后头呢!” 田寿长进退攻拒,大喝道:“‘六顺楼’枉有这么多人手,却败象已承,你还嘴硬什么?” 他这里喝声未已,那边,“仙人杖”金泗已在一个虎跳中横杖将那“四道金”的对手拦腰扫翻,那人似是脊骨折断,形同一种极其怪诞的倒弓形,尖嗥着滚下坡去! 尖叫声宛似扯着人的肝肠在颤抖,刺耳惊心已极,谷宣听着,可是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轮猛攻,振吭大吼“雷火攻杀”! 紧接着他的吼叫,在“六顺楼”的人群中,倏然已射起一蓬烟火信号,殷红泛紫的光华(奇*书*网^.^整*理*提*供)直凌霄汉,在高空中爆开一团缤纷绚灿的光雨,煞是好看! 好看么?“勿回岛”方面的弟兄,却并不觉得,他们—见烟火上升,便立即知道另一场更艰辛,更惨厉的厮杀便要接踵而至了! 第124章 果然几乎反应是和那蓬烟火信号相连系的,空中灿丽猩赤的光雨方始爆裂,山坡两侧的林幽深处已立即响起一阵震人心弦的吼喝声,这阵吼喝声粗犷而凶猛,仿佛一一是一群发怒的狂狮在咆哮。“仙人杖”金泗急速来至卫浪云身边,惊愕的问:“什么玩意?” 卫浪云镇定的道:“大约他们的伏兵起了!” 就在这两句话的当儿,左侧的山林中,突然冲出大概五十个上下的彪形巨汉来,这五十余人全是清一色的黑皮缀嵌亮锥的软甲,清一色的黑巾黑皮护腕,而且,清一色的大马刀和银链锤! 金泗悚然脱口道:“流马队!” 卫浪云阴沉的道:“是的,流马队,‘六顺楼’的党羽,‘黑煞君’曾广的部属!” 忽然,金泗又向右边的山林一指,急道:“少主快看,那边也有敌踪出现!”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卫浪云查觉只有四条人影正像脱弦之矢一样以一种惊人的快速扑到近前! 双目凝聚,仔细注视,卫浪云缓缓的道:“‘三羊山’鲍子言与他们的手下们!” 倒吸了一口凉气,金泗道:“少主是说——‘四瞳叟’鲍子言,和他们的三个出了名的‘双鹤一凤’几个。”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就是他们,我虽然以前未曾见过,但有关他们形象的描述我却是太熟太熟了,错不了的!” 金泗担心道:“我看情形有些不妙,少主!” 环视着仍在继续拼命搏杀的双方人马,卫浪云平静的道:“怎么说?” 金泗忧虑的道:“山左是由古独航古兄为首,率晏青老弟及四名‘三十锦貂’共计六人防守,山右则由杨宗长老、段凡长老二位率七名弟子守护,以此单薄人力,只怕抵挡不住对方的锐势!” 卫浪云苦笑道:“这是一定的—一—这样吧,金长老,此处虽当正面,敌势却又控制,有童家长老贤昆仲在,包不同应该可以勉力支持,况且田二叔、舒大伯也可以及时做重点支援,大约不至有太大变化,此刻你我立即分援左右,我去助古总掌旗,你去帮杨长老,好歹也挺一挺!” 金泗忙道:“好极,我这就去!” 当金泗射向右边之际,卫浪云已暴掠向左,他双锤电翻,又连砸倒了十余名敌人,来到田寿长身侧! 眼角处觑得卫浪云混身浴备的冲来,谷宣不禁暗暗吃惊,他一面拼命搏斗,一边色厉内荏的大叫:“好呀,堂堂一岛少主,居然也漠视武林规矩,要想以众凌寡,以二对一?行,今天我谷宣便舍了这付臭皮囊奉陪‘勿回岛’的两位首要玩玩命!” 田寿长闪动游走如风,“呸”了一声:“放你娘的屁,以你一个对抗我爷俩?你瞧瞧你那熊样,配得上么?” 大旋身,九十七爪狂风暴雨般飞卷,他又大喝:“浪云,什么事?” 拭了一把脸上的血与汗,卫浪云急促的道:“二叔,流马队曾广的人由左边,‘三羊山’鲍子言的手下由右面,分两侧夹击上来了!” “咯噔”一咬牙,田寿长边战边吼:“好呀,‘六顺楼’这一次可真是处心积虑连爪牙带狗腿全部倾巢而出了!” 喘息着,卫浪云忙道:“二叔,我怕他们挺不住,已交待金长老与我分开左右赴前相助!” 进退如电中田寿长大声道:“这里呢?包不同罩得下么?” 一侧的卫浪云迅速的道:“勉强还行,有童家长老二位帮着包不同,另外,二叔和舒大伯仍须随时照应点!” 身形的闪动里洒起一轮汗珠,田寿长立道:“可以,你去吧,这里由我们来应付!” 微微躬身,卫浪云道:“二叔谨慎!” 不待田寿长回答,谷宣大笑道:“我们伏兵已尽出,交相夹击,你们这遭可死定了,还谨慎个鸟?” 田寿长奋起猛攻,边怒骂不绝:“放你娘的狗屁,你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卫浪云却不再耽搁,身形连连闪掠,也已一阵风也似卷向了山坡的左侧。当他到达那片斜陡又起伏不匀的地段时,一场惨烈凄怖和血战早已展开了,五十名黑甲银锥的彪形大汉已经将古独航、晏青及四名晏青的手下团团围住,这片刻之间,双方人马都已见血挂彩! 身形凌空飞落,卫浪云嘶厉的大吼:“总掌旗,我来了!” 三柄雪亮的大马刀斜着劈来,风声如削,卫浪云蓦然横身翻滚,双锤暴闪,兜胸已将两名黑甲双汉砸了个头裂脑碎! 猝然间,另一名黑甲大汉的银链锤已射向他的面门! “你找死!” 口中厉叱,卫浪云左手锤同样射出相迎,在“当”的一声震响里,他的右手锤已在那蓬四溅的火星中打烂了对方的头颅! 古独航的蟒皮长鞭猛带,又一名黑甲大汉被抽出三尺,一头撞向坡下,而此际,一名“三十锦貂”的弟兄挺起手中两面开口的“分水刀”拼命插进了一个黑甲敌人的胸膛,但是,他尚未及拔出刀来,整个脑袋已被飞斩而至的大马刀削落! “飞豹子”晏青狂吼着弹跃空中,“分水刀”力绞四个银链锤,左手反探,一柄弯曲锋利如牛角形的“牛角旋”也已在闪啸之下刮掉了一名黑甲大汉的天灵盖!乳白的脑浆与浓稠的赤血交映着进溅,另一个“三十锦貂”的弟兄死力拥抱住一个黑甲敌人,他的左臂已被齐肩斩落,颤颤的嫩肉与懦动的血管在痉挛,而他却仍紧抱着他的敌人,他的“分水刀”虽已失落,右手中握着的—支“燕尾镖”已狠狠插进了对方心窝,他还一直用力插,用力插不管背后如雨劈落的马刀刀锋及锤击! 卫浪云反手一百一十锤将七名黑甲大汉砸成—排肉浆翻倒,当他双锤合并,再度把三名敌人擂向空中之际,他的小腿肚已被一名豁死冲来的黑甲大汉割了一刀! “叱”声怒喝,卫浪云右手银锤猝落,以锤柄猛砸,于是“哺”的一声,那伤了他一刀的仁兄便被锤柄由头顶直透入咽喉! 又—名“三十锦貂”的弟兄几乎像分了尸似的肢体零碎被马刀划散……最后那个“三十锦貂”的弟兄也在以“牛角旋”割开两个人肚腹之际,吃了一枚银链锤自后面打开了头! 血么?早已不像人血,比世界上最贱的泥水还要不值,肉呢?亦不是人身上的肉了,便是猪肉档上吧,那还得称斤论两的卖呢,在这里,却那么便宜的一大片一大片被削落,被抛弃,而人的性命,此时此地,又何尝有什么珍贵价值?是那么寻常又那么简单的便幻灭了……十多名黑甲大汉围攻着卫浪云,另十多名也围着古独航,其他的,便全涌向了晏青之流马队的这些成员,个个身子矫健,力大体强,他们的武功之精湛,动作协调,但是,最主要也是最难缠的,却是他们个个悍不畏死,有进无退,加上人人都具有一付黑心黑肝,人人都宛似发了狂一般充满了那种兽性的残酷悍野,这些人,便完全似一群失去理性的疯虎了……“飞豹子”晏青也已受了十几处的创伤,他以前的旧伤尚未彻底恢复,又再经过这—连串的激战,体力上是早已不支了,当他在八九名黑甲大汉的猛暴围攻之下又豁命戮杀了对方两人之后,他的左腿已被四周如雪挥舞的大马刀斩断,但是,他不吭不响,半跪于地,在一轮急快的翻闪中又将一名黑甲大汉兜腹通穿9哦篮降尿こけ拮砸幻诩椎腥说拿媲八1硕苑降难壑椋惨淹辈狭肆硪桓鋈说耐肪保苋品缮粒土侨怂こ稣赏猓保每醇糖啾灰幻兑创缸孕贝汤镌业梗? 双目血赤,切齿如泣,古独航拼命往救,却被四周的十余名黑甲大汉豁死围阻,他心焦如焚之下,嘶哑的大喊:“少主,少主,晏青危急了……”卫浪云闻声之下,不顾一身暴起冲扑,他的双锤齐翻,七八柄大马刀便四散游荡,挺身斜滚,又躲过了三柄银链锤的飞袭,他刚扑了过去,一侧,一名黑甲大汉已怪吼着连人带刀向他撞来! 足尖撑地,他“呼”的半转,大马刀贴着他胸襟擦过,落锤不及,他右膝猛起,将那名黑甲大汉顶得狂号一声,捂着胸口,满嘴鲜血的倒仰而出! 仅仅的这一耽搁——这微不足道的瞬息,晏青已经抱着一名黑甲大汉滚地,而如雨的刀锤便也将他与那名黑甲大汉一同斩成了数十块!血淋淋的数十块! 卫浪云睚眦皆裂,齿切欲碎,他尖泣着:“晏青碍…”那边,古独航在惊恐之下略一分神,右腰已被一柄马刀“呱”的割开一条半尺来长血口!他俯身急扑,回鞭狂扫,三名黑甲大汉已怪叫着滚地翻腾! 于是,山坡侧的一个阴蔽处,像狼也似传过来一阵怖栗的怪异笑声……卫浪云面庞惨白、汗水涔涔的飞扑到古独航这边,挺身,弹腿,整个人蹦上半空,双锤倒轮,一名正想追砍古独航的黑甲已狂号一声,半片脑袋变成了血肉模糊的烂黄瓜了! 跃身而起,古独航满脸血污髻发散乱的喘着气叫:“多谢少主!” 卫浪云贴近了古独航,目光投注向怪笑声传来之处,一边沙哑的道:“别客气——总掌旗,听见方才那阵笑声?” 点点头,古独航道:“只怕又是他们那边的什么厉害角色到了……”卫浪云发觉四周残余的二十多名“流马队”黑甲大汉这时已不再扑击,二十多人慢慢散开,布成了一道圆阵,将他们两个围在中间,二十双凶光闪闪,又冷又恨的眼珠却像要吃人也似瞪视着他们……深长的吸了口气,古独航又低声道:“少主,‘流马队’这批人确是名不虚传,个个凶猛如虎,悍不畏死,也难怪他们能在鄂中称雄!” 第125章 卫浪云担忧的道:“他们哪还像些人?倒似是些长着头充满兽性凶狂的豺狼!” 苦涩的一笑,古独航道:“我不能不承认,少主,‘流马队’是一支难缠又顽强的劲敌!” 卫浪云冷幽的道:“不论他们是什么,若不将之刀刀诛绝,全部歼杀,我是永不会甘心的!”’点点头,古独航喃喃的道:“是的,血债就必须用血还……”围在四周的二十多名黑甲大汉仍然没有动静,他们分散在周遭,就有如二十多根乌黑的石柱,不动又不响,仅只目光凛厉,刀锤斜垂,二十多张狰狞可怖的面孔却只有一种表情——木然。 古独航轻轻的道:“这些凶兽怎么不进扑了?” 卫浪云平静的道:“定有所待。” 古独航四面环视,道:“等谁?” 唇角勾动了一下,卫浪云道:“大约是刚才发出笑声的人。” 他甫始说完了这句话,山坡侧处的隐暗处,已有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那人体形壮健高大,也是一身缀满了银锥的黑甲,也是左刀右锤,也是黑甲黑靴黑皮护腕,唯一有异的,便是他脖颈间扎了一条大红绸巾:这人生有一张宽扁的脸膛,像一双微往内凹的干扁南瓜,浓眉倒撇,三角怪眼下是只巨大的塌鼻子,一张嘴却又大又削薄,整个的形容,便组成了两种气氛——暴戾,与残酷! 一见这人,卫浪云已沉重的道:“曾广来了!” 古独航涩涩的一笑,道:“他怎么至今才来?” 目光冷凛的向大步过来的曾广注视,卫浪云沉着声道:“早在这里打混仗,岂能显示出他一帮之主的威仪和与众不同之处?” “黑煞君”曾广来到丈外之远站定,他的倒八眉一竖,双眼怒睁,声音像是金钹敲打那样铿锵刺耳:“他妈的有几下子呢,卫浪云,就凭你们六七个放倒了,我全队弟兄的一半多,这样的场面我曾广犹是第一遭碰上!” 卫浪云冷冷的道:“你也不必太灰心,姓曾的,就凭你那几十头野畜牲居然将我们围在这里,足见‘流马队’也狂过些时,有点架了!” 磔磔怪笑,曾广大声道:“这话有意思,你他妈可惜和我们站的阵线不一样,如今相遇的时地又不凑和,否则,我还真可来上—段‘英雄会’碍…”笑声未已,他的丑脸倏沉,暴烈的道:“讲是那样的讲了,你可知道我手下弟兄的血自来不白流,命也不白搭的么?你与这姓古的老王八残伤了我这多弟兄,你们说,该怎么个补偿法?” 卫浪云稳练的道:“曾广,你未免有点愚昧可笑了!” 大嘴一扁,曾广大声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杂种,你竟敢骂我愚昧?” 卫浪云阴森的道:“因为你原本便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猩猩;我们杀了你的手下,你居然问我们怎么补偿;此情此景,两方交战之下血刃相向,除了血就是命,除了战就是死亡,此外,我问你,我还有什么补偿法?” 古独航接口道:“所以,少主说你愚昧是一点也不错的!” 哇哇怪叫,曾广大吼道:“大胆狗头,狂妄小辈,你两个今天是死定了!” 卫浪云凛烈的道:“这也正是我们要向你说的话!” 曾广左脸的肌肉一抽,粗暴的道:“好,我们便来个实打实的较量,他妈的,我的一群手下不中用,我原以为只他们就足放倒你这几个饭桶,不想你们还真有点棘手,搞到如今,犹交待不下来,现在,我们正好尽兴的玩玩,看一看你们的当头运尚能走到几时?他妈的!” 卫浪云冷然道:“这等于是一篇废话!” 用手指着卫浪云,曾广蛮横的道:“不要俏皮,卫浪云,你不用俏皮,老子今天说什么也要摘下你的狗头来当球踢!” 哼了哼,卫浪云道:“头在颈上,曾广,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取得去!” 曾广怪眼泛赤,血光流闪,他狂野的叫:“我会捻碎你剐了你,卫浪云,你记住我这句话,我会剐碎了你!” 卫浪云不屑的道:“你只会用嘴巴证实这句话么?” 狞布的面孔蓦然歪曲,曾广以一种特异的阴冷腔调道:“孩儿们,围拢来,这一次若宰不了此二人,大家便全部死在这里!” 二十名黑甲大汉缓缓围聚,他们头儿所说的等于是一种在敌人面前的誓言,他们全都清楚这几句话的严重性与其残酷处,他们知道,他们的首领一向出言必行,而且说得出便做得到,但是,便算他们内心有何等震撼的感受吧,二十多张粗犷的面孔却仍然冷麻木然,一无表情。 低细的,古独航道:“少主,他们是要拼命了!” 卫浪云缓慢的道:“他们一直就在拼命,只是这一次会更彻底一点而已。” 艰难的吞了口唾液,古独航低声道:“少主——你保重。” 点点头,卫浪云道:“你也是,总掌旗。” 几乎是没有声息,没有丝毫征兆的,二十多名黑甲大汉便自二十多个不同的角度一拥而上,银链锤盘头飞舞,大马刀却闪亮生辉的纵横扫戮过来! 古独航的蟒皮长鞭在乌亮的光影猝映下“嗖”的一声便卷飞了三柄马刀,他身形暴斜,抖掌已劈翻了一名敌人! 比他更快,卫浪云在跃腾中双锤已当头将三名黑甲大汉砸了四仰八叉,他尚不及回转,曾广那特别宽阔和巨号马刀已猛斩向他天灵! 刀锋划破,带出裂帛也似的尖泣,卫浪云扬锤硬接,“当”的一震曾广身形微晃,他却已被反弹出七八尺! 一名黑甲大汉的银链锤正面飞来,悬空的卫浪云奋力滚翻,右手猛抛,银灿的锤头已“呼”的弹射,将那想拣便宜的朋友顿时砸了个脑碎如糊! 快得就像是一抹流光,曾广的大马刀又卷动着千层雪影飞旋过来! 大喝一声,卫浪云的“比日锤”在一片炫目的冷光狂攻一百九十招,而曾广也立即猛烈的以大马刀与他的银链锤迎截,闪射蓬飞的流光彩影中,跟着传出密集的金铁撞击声,两个人又各自后跃! 尖啸着,曾广扭曲着面孔,又凶悍的再度冲来! 卫浪云双锤挥旋宛似风生浪涌,呼号着反袭敌人,而曾广刀锤交展,声势雄浑暴厉,毫不稍让,两人倏接倏退,忽分忽合,周而复始的一再厮杀,瞬息间,已拼斗了七十余招! 曾广功力之精狠老辣,确是不容轻视,尤其他臂力强大,动作狂,完全一派拼死搏命,同归于尽的打法,在气势上,委实先声夺人,极具震慑力量,七十招下来,卫浪云居然没有占到便宜! 又在一连串密集急快的相互劈斩中,两人再次聚而又分,曾广似是耐不住了,他厉吼着奋勇冲近,左手银链锤尖啸飞抖,右手大马刀便颤闪着波波寒芒朝卫浪云的中宫卷入! 于是—— 卫浪云忽然双目奇异的明亮起来,他身形微斜,右足伸左足撑,双臂下垂——就这个姿势映入曾广视线中的—刹,他的双锤业已暴起飞扬,其快无比的相互撞击,“当”“当”“当”的碰撞声便有如万千个骤起的焦雷打进了人的耳膜,震荡着人的心弦,声如钹音震荡里,斗大的光圈纵横飞旋,四射纷扬,仿佛千百个日头在滚翻,千百个太阳在旋转——以瞬息天地的快速! 不错,卫浪云的至高绝学,也是“勿回岛”的武术精华所在,“比日大双锤”中的第—式“千阳罩魂”! 曾广的大马刀与银链锤顿时便像完全砍砸在一片滚动的巨石上,强烈的反震力道弹激得他呲牙咧嘴,虎口尽绽,当他尚未及有任何连贯意识产生,这片滚动的巨石便已罩卷向他的身体,将这位“黑煞君”这位“流马队”的首领砸得连连翻滚跌掷,有如一大堆碎骨、血浆、肉糜合成的物体飞扬四周! 连一口气也来不及透,卫浪云方才杀死了曾广,两柄马刀又已交叉着从他背后袭到。 狂暴的大旋身,卫浪云双锤左右飞挥,“哇”的一声跌出一名黑甲大汉,另一名却刀脱臂折,痛得一头栽倒! 那边,古独航身上又挂了好几处彩,血淋淋的在拼斗七八名黑甲敌人,另外,仅存的六七个黑甲大汉却疯虎也似围向了卫浪云! “这还是些人性的人么?” 卫浪云暗中惊异着,口里大喝:“‘流马队’的残余听着,你们首领已死,大势已去,你们剩下这几个人又能成什么气候?还不识相点弃刀就缚,莫非定要死绝了才甘心?” 他正在大声吆喝,背后,劲风骤响,一枚银锤已砸了过来! 斜身怒翻,卫浪云抖锤飞去,一声惨号,那偷袭者已整个人被撞摔出寻丈之遥——正是方才被震断手臂的那个! 于是,另六七名黑甲大汉一窝蜂似的拥上! 猝然半蹲,卫浪云插锤于地,左手暴挥,削声锐啸,蓝芒如电,他的“旋头锄”翩然闪掣,嚎嗥声便像野兽频死前的尖叫,“呱”“呱”“呱”三名黑甲大汉已被拦腰横斩! 花花绿绿的肚肠刚刚泻了遍地,卫浪云的另一柄“旋头锄”又已出手,蓝霓霍霍,飞旋凌空,“嚓嚓”两声,又是两颗人头落地,于是,第一柄“旋头锄”飞回,仅存的两名黑甲大汉任是拼命挥刀拦截,却也在刀出的半途双双被削掉了半片脑袋! 卫浪云迅速收回他隼利的暗器,猛然起身之间,却感到无比的吃力晕眩,眼前也似迸溅着金色星斗;他知道,自己已经因为过度的剧烈拼斗而脱力了……人总是人,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筋骨,绵长的搏战、持久的消耗、与不停的动作,是能将一个再强舰再有根底的人磨得瘫软,何况,卫浪云的小腿上挨的那一刀更加重了这样的趋势! 第126章 摇晃了一下,卫浪云吸了口气使自己支撑下来,然后,他大步走向古独航的那边。 古独航的全身上下,少说也有十处以上的创伤,有的地方血流业已凝固,有的部位却仍津津有血水渗出;他披头散发,嗔目切齿,一张青灰的面孔扭曲紧扯,再在腾展之间汗如雨势! 卫浪云才自来近,古独航已经奋起神威在长鞭呼啸之下硬生生将—名黑甲大汉的颈项绞断,然而,就在那人垂死前的窒息惨号中,另一名他的同伴已连刀撞向古独航! 这是一种典型的“玉石俱焚”、“同归于颈的拼命方式,身刀合撞之下固然敌人难以适当闪避,但是,却也一样容易吃对方在身体的暴露部位下手——挺刀扑撞之际,本身的掩防范围,就太小了! 古独航不愧有“青衫追魂”之称,他目光一闪之下单足拄地,身形半旋,那人一撞落空,却竟反身横刀硬切,同时,左手锤飞砸古独航下颔! 长鞭猛卷,古独航“呼”的挥落了那枚至下颔的锤头,右膝立顶,虽是顶以对方刀口上,却也将那黑甲大汉连人带刀反撞出去,刚好碰上了他的同伙挥来的一刀! 那人的尖叫声配合着古独航膝盖鲜血的标溅,而另两柄锋利的马刀已劈向他的胸膛! 就在这时,斗大的,炫目生辉的银锤仿佛两枚银色的火星飞来,撞碎了那两个攻击古独航的大汉的头颅,在—片飞扬的血肉溅洒里,锤头激斜,又将两名黑甲大汉砸了个胸凹脊折! 喘息如牛的古独航双手握鞭,挥起丈长的鞭影,将最后两名黑甲大汉逼得左跃右跳,他猝然滚地鞭出如电,“嗦”声锐响,缠上了其中一个的脚踝,不待那人有第一次的挣扎,他已狂吼一声,奋力极转,活生生将那名敌人牯牛也似身体摔掷向坡下两丈多远! 仅存的一名“流马队”人物怪叫着豁死挺命冲向古独航,然而,他还未及能够上位置,卫浪云的一百六十九锤已把他打得翻了一百六十个滚! 古独航神色凄怖,咬牙切齿,不顾一切的扑向了卫浪云,他双手握鞭,鞭身呼啸着宛似怪蛇飞绕,疾速卷至! 大吃一惊之下卫浪云慌忙后退,口中急叫:“住手,住手,是我呀,古总掌旗,你怎么了?” 猛的一震,古独航踉跄几步,用力揉了揉眼,沙哑的叫:“谁?少主么?” 卫浪云急急上前,关切的道:“正是,总掌旗,你安好?” 那茫然一刹间,古独航立即明白过来,他摔摔头,游目四顾,嗓音低弱的道:“少主,真是你……我们,赢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赢了,‘流马队’全数歼灭,连曾广也一道送上路!” 悠悠吐了口气,古独航身子连连摇晃,他艰涩的道:“这一杖可胜得苦……少主,请恕我方才杀红了眼,神智有些迷乱,几乎连你也当成敌人了……”卫浪云吃力地笑道:“不怪你,我又何尝不是晕天黑地,眼花气浮!换成了我,只怕还没有你清醒得快亮……”突然间,古独航身子一斜坐倒地下,不禁十分羞赧,挣扎着就待站起来,卫浪云也跟着一屁股坐下,手按着他!白苷破欤拖刃岚桑抑滥阋餐蚜α耍乙谎Σ蛔±玻峙履惚任腋现兀懔餮鞯帽任一苟唷币允址龆睿哦篮藉钊醯牡溃骸鞍Γ降啄昙痛罅耍庖徽笃瓷毕吕淳尤痪腿绱诵橥逊ā僦魑衿砟Σ攀牵? 卫浪云一再的深呼吸,还沙沙的道:“你比我强,总掌旗,我几乎连一身骨架子也快散了……”柳残阳>>《雷之魄》第二十三章淫娃戏少主古独航叹息一声,忧心仲仲的扫视着山坡四周那些横竖相陈的可怖尸体,他低哑的道:“这是些什么?这‘流马队’的上下简直是一群疯子……兽性的、暴戾的,不知死活的疯子……”卫浪云将面颊抵在银锤的杆柄上,疲乏的道:“正如你所说,他们这群人的确不易对付,一个个全是那么强悍,那么勇猛,及那么野蛮,最叫人忌惮的,还是他们似乎全不怕死,都有那种前仆后继的精神,就像杀不退,吓不走的一些狂人似的……你没看见他们一动上手的架势?完全是与敌偕亡的路数!” 点点头,古独航道:“真叫见识了,幸亏他们为数只有五十,若是五百或者五千,少主,我看我们今天怕就也得躺下了!” 卫浪云苦笑道:“若是有这么多,鬼才和他们像这样硬拼……”古独航轻声道:“那曾广,少主,功力可强?” 卫浪云苦笑道:“有如一头被激怒的狂狮;他精于技击扑斗之道,而且十足的一个心狠手辣加上残酷成瘾的角色,这样的人最是难缠,逼到最后,我还是施出压箱底的功夫才干掉了他——我的‘比日大双锤法’。” 唇角往下动了几次,古独航悒郁的道:“天下人形形色色,武林中更是千古百怪的角色都有;但是,像曾广与他的‘流马队’这群人物,可还真属少见,难为他们是如何聚在一起及如何挑拣出来的?全是一样的冷心冷血又狠酷又歹酷又歹毒的模子……”卫浪云沉沉的道:“剪除了他们,是我们如今的一大快事,留着这批人,将来还不知是个多大的祸害,更不知他们要作多少孽……”低下头,古独航怆然道:“但是,我们的代价也够大……”鼻端泛酸,卫浪云幽幽的道:“晏青被害了……他仅存的四名弟兄也一起遭了难,可怜啊,‘三十锦貂’如今一个不剩,全都牺牲完了,更加上你这满身的伤……”摇摇头,古独航沉痛的道:“比起他们壮烈的阵亡来,少主,我这身伤又算得了什么?简直太微不足道……晏青老弟,唉,死得这么惨,他还正当英年,不该去得这样快:一个豪达磊落又赤胆忠心的汉子,居然落得这等凄惨下抄…”卫浪云唏嘘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江湖上的日子就是血腥腥的,江湖上的人,也就像整日活在刀口子下了……”深沉的叹了口气,古独航悲戚的道:“赶过些时,少主尚得建议二位岛主隆重奠祭英魂才是……”卫浪云低沉的道:“这个是一定的……”咬咬牙,古独航:“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总算剪除了‘六顺楼’一条得力臂助,消减了他们一支强悍党羽,对于‘六顺数’的实力与气焰上,给了他们—次重重打击!” 卫浪云痛恨的道:“这才只是开始——总掌旗,仅仅只是开始,‘六顺楼’的灾祸已经拉开序幕了,等着看,我会倾尽一切方法去挖他们的根,毁他们的基石,叫他们在连串的烈火刀光下归向减寂!” 微微有些怔仲,古独航:“话虽这样说,但少主,少夫人怎么办?” 心口一阵绞痛,卫浪云愤怒的道:“我管不了这么多,她回‘六顺楼’去之后,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竟弄出这么个结果来,无论她有过无过,我都要恨恨的教训她一顿,若非对她寄予希望太高,说不定今天的拼杀我们还可以少牺牲一点……”古独航喑哑道:“少主,你这个想法恕我不敢苟同,如果说少夫人出卖了我们,那自不待言,但设若少夫人是无辜的,甚至她为了此事也在灾难之中,我们便丝毫不能责怪于她,更该百般慰藉才是,否则,少夫人岂非费尽苦心犹两头不落个好?” 卫浪云沉沉的道:“我比谁都希望她是无辜的,比谁都期盼她对此事没有责任,可是,有很多问题却全牵涉着她……”古独航问道:“比如说——?” 面上的神色是伤感又痛楚的,卫浪云苦涩的道:“比如说,我们遭受攻击是在她回去之后,而只有她晓得我们的隐匿处所及确实力量,另外,她回去之后是怎么说的话?澹台又离为什么会如此强横绝决?她对她义父影响力为何有这般的反效果等等全有待解释……”古独航沉思片刻,道:“这全是极易证明的,少主,澹台又离要使少夫人吐实有许多种方法,或是威逼,或是动之以情,甚至佯作允许以套取少夫人所知内情等,至于少夫人回去之后如何行事及如何造成此等反效果,则只有等少夫人自己述说或我们去探听了,不过.关键多在澹台又离,绝不会是少夫人那方面坏的事乃可断言,少主,我断乎不相信少夫人会背叛以及出卖我们!” 卫浪云强颜笑道:“谢谢你,但愿是这样就好了……”想起了什么,古独航悄声问道:“管庸来了没有? 摇摇头,卫浪云道:“没来,‘六顺楼’.‘五道金’的好手来了两个,他却未见……管庸如果来了,许多问题便能解决啦……”古独航忧虑的道:“不会出事吧?” 眼皮子一跳,卫浪云喃喃的道:“希望不会……”又吸了口气,古独航道:“少主歇了这一阵,可多少恢复了点力气?” 试着伸展了下四肢,卫浪云道:“好些了……”古独航回头望向山坡顶处,那边,仍不时传来隐约的杀喊声及叱叫声,甚至连兵刃的交击声也隐约可闻,显然,拼斗依旧进行着,而且只怕越形惨厉了! 心里明白古独航的意思,卫浪云又低声道:“觉得如何?” 古独航忙道:“我没有问题,少主,咱们赶紧上去吧,那边的情势必定相当危急了,我们既是喘过气来,便不能在此坐候,一定得前往帮场才是,少主,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卫浪云关注的道:“你,还行么?” 猛的站起,古独航道:“当然可以,少主你看,我——”几句话没说完,古独航面色倏白,双目上翻,身子一旋又坐了下去! 卫浪云爱惜的道:“看你,伤得这样重还要硬撑,你就在此附近找个地方歇着吧,不必再去交刃了,总掌旗,你已尽到你本份,为了过度的责任心而轻率的牺牲乃是不值得的,你不能再劳累了……”挣扎着,古独航又拼命要站起来,他咬着牙道:“我……我没什么,少主……我只是突然间感到一阵晕眩而已,过些时自会好的,少主,我无法在你们与敌浴血苦战当中置身事外,那还不如杀了我,少主,请莫拦阻……我非上去不行……”卫浪云按着他,急道:“总掌旗,你平素一向稳重精明,怎的如今却拗执起来? 第127章 你伤得如此严重,流血过多又耗力过巨,连站都站不直了哪能再去与敌搏杀?这不是等于叫你去白白送命么?” 古独航惨然一笑,道:“但求心无所愧,如此而已,尚乞少主成全!” 卫浪云感动得眼眶泛红,他喑哑的道:“你已做得太够了,总掌旗,没有人能挑剔你半点不对———”摇摇头,古独航坚持道:“我必须去与大伙共存亡,少主,我不能独自偷生,请少主允准……”注视着他,卫浪云叹道:“何苦?” 古独航颤抖着站起,晃动着道:“少主,恕我如此固执,我一生言义,迄至此等生死关头,怎能苟安一旁,忍见手足溅血而袖手?不能,我做不到!” 沉默片刻,卫浪云沉重的道:“好吧,我们走。” 古独航的气不竭,志不屈,但是,他委实伤得太重,行动之间是那样的艰辛又吃力,卫浪云强行挽扶着他,缓慢的朝那坡上走去,每迈一步,古独航喘息得全似接不上气,他却绝不停顿休歇,固执着坚持着往上攀,往上攀……才只刚刚到达坡顶那片斜凹处,卫浪云正盘算着从哪边绕过去,两条人影已飞也似的往这边奔了下来! 迅速一瞥,卫浪云已认出来人乃是“六顺楼”方面的角色,他扶着古独航急忙伏隐,任由那两人赶命也似朝坡下奔去。 古独航喘吁吁的道:“‘六顺楼’的爪牙——少主,为什么不宰了!” 卫浪云轻轻的道:“看他们搞什么名堂。” 片刻之际,那两位青衫仁兄也业失魂落魄般的又往回跑了上来,两人俱是一样的惊悚震恐之色,后面那个舌头打着结在叫道:“天爷,大哥……司卫还派我们去……去查看……看‘流马队’的战……况如何……就这阵……阵子……‘流马队’已横尸遍……地,一……一个不剩啦……”踉跄前奔的一个也抖索的道:“瞧瞧那一片尸涵…我的腿也软了,骨也酥了……妈啊,就算是修罗场吧,怕也不比那个场面更惨……”后面的仁兄急惶的叫道:“二贵……你……你慢点走,我这里业已跟不上啦……不知怎的,心里越急越慌,就越发周身疲软使不上劲,腿肚子都像在打转……”叫二贵的汉子脸孔蜡黄的嚷道:“别叫,你别叫呀……说不准摆平‘流马队’的那些对头还在附近,若吃他们看见,你我尚有命么?他们既能将‘流马队’全军残杀,来宰我们岂不更像宰只鸡样的轻松?” 另一位仁兄哆嗦着:“你这一说,我两条腿更似抽了筋,连……汗毛全竖了起来……”那二贵歇了歇腿,惊恐四顾,边寒瑟瑟的道:“我的皇天,‘勿回岛’那边虽说是些残兵败将,却仍有凭强的力量,一阵接一阵拼杀下来,我们逼是将他们逼退一隅了,自己却伤亡累累,灾情惨重,大大的得不偿失,他们像是不知道流血断命是什么滋味一样,一个劲的硬干硬抗,就这一路推进,也已似洒了一路的血,每一寸地面全是用尸骨铺叠上去的……”他的这位伙计心悸的道:“可不是……大司卫犹派我们来看看,‘流马队’攻扑的情形如何,并传令叫他们尽快往里会合夹击,眼下还会夹击个鸟?‘流马队’连山坡也没扑上来便死了那一地,半个活人不剩,碰碰就碎净了,连曾老大也没落个全尸,惨……”抹了把汗,这二贵道:“别说了,快回去传报一声吧,看情形,我们今天便是要胜,也将胜得灰头土脸了……”两位仁兄急匆匆的,便往坡上爬,他们却做梦也没想到,就在刚刚迈出几步的当儿,一道半月形的闪亮蓝弧业已啸叫着凌空暴现——死亡还没有他们预期的恐怖,这道彩弧宛似一汪澄碧的湖水,而湖水迅速扩展,无边无际也似将他们淹围,两颗人头滴溜溜飞上半空,又滴溜溜的坠向坡下n览嗽迫鞯簟靶氛鄙险慈镜南恃鸹匮洌统恋牡溃骸疤饬礁黾一锼裕苷破煳颐堑男问拼蟾藕懿焕耍? 古独航提着气道:“不过‘六顺楼’方面像是牺牲也极惨重……”点点头,卫浪云道:“他们应该付出这样的代价,但我们也得多多少少的陪衬上点,如今,我们可是赔不起碍…”古独航道:“我们去吧——。” 当他们蹒跚的彼此挽扶着上了坡顶,眼前的景像已不禁令他们暗自心惊震撼——“翠竹轩”之前,田寿长、舒沧、杨宗、段凡、金泗五个人背对背的环立,只有他们孤伶伶的五个人,除了坐在地下被斩去一条左臂的包不同之外,其他连一个手下人也没有了,远远近近,全是狼藉横竖的尸体,全是斑斑的血迹与残断的肢体,四周,则密密围满了“六顺楼”的人马,数目约在一百二三十名左右,“金钢断掌’谷宣,率领着一名“五道金”的好手,两名“两道金”的好手,及那身为“一道金”的赵光扬几人挺立于前。另一边,是一个精疲枯干、身着大红袍的老头,以及一个玉面白衫的年青秀士,一个容颜妖娆、眼波如水的女子共三人,就这样,双方便相互僵持在那里。 那身着大红袍的老头子,在他那张蜡黄焦皱有如风干枯皮也似的面孔上,却偏生一双精光如电大眼,更怪异的,却是他每只眼睛里全嵌着两粒黑瞳,睁阖之间神采耀耀,那一股凌历冷锐的寒气,令人不敢逼视! 在那长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白衫秀士旁边,立着的那个穿着湖绿袄裤,发束绿色丝巾的女子,模样美是美,俏是俏了,却就那双眼睛生得太媚太妖,宛似老含着那么—汪水波,不错,红袍老者乃是“三羊山”的巨枭“四瞳叟”鲍子言,白衫秀士是他的首席臂助“白鹤”官晴,那又俏又骚的娘儿,则是,“玉风”李蓉了! 背对环立的田寿长他们,除了田寿长没有受到什么创伤之外,舒沧的左腿由膝至踵,裂开了一条尺半长的血口子,皮肉卷翻,深可见骨,他的右眉梢直到耳垂部分也血淋淋的呈现一道伤痕,杨宗肩头插着一柄金把子弯矛形的暗器,现在仍未拔掉,段凡则额头泛着一块乌紫浮肿,金泗比较好,只是虎口裂了点而已,但是,坐在地下面容扭曲的包不同,却几乎痛苦得将上排牙咬进了下唇之内,他的左臂自肘切断,虽经草草包扎,却仍然无济于是,殷红的鲜血,依然一滴一滴不停的往下淌落……“勿回岛”这边,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花子帮”的两位“红包袱”长老童吉童祥兄弟却不见踪影,而“六顺楼”那面,也少了一个“五道金”的好手,一名“一道金”的人物,甚至连鲍子言的另一得力手下“红鹤”叶清都没看见。当然,不管他们为何不在场,却无可讳言的凶多吉少了! 双方的残存力量,在眼前来比较,显然“勿回岛”这边是要弱了一点,六个人中倒有五位带了轻重不同的创伤,尤其是“青竿子”包不同,等于成了残废,便再加上卫浪云与古独航吧,两人的体力精气也是在十亭中消耗了六亭还多了……这时——容身隐蔽之处的卫浪云与古独航尚未决定待如何行动,气焰高张的谷宣已敲钹也似的大叫道:“田寿长,尔等已成瓮中之鳖,笼中之兽,还不快快弃刀就缚,却非要等到血流命丧才肯心甘?” 田寿长呛哑的狂笑:“别在那里闭着眼睛瞎唱你娘的独脚戏,爷们拼到如今可现了半点孬给你们看过?既是‘瓮中之鳖’‘笼中之兽’了,你们便正好扑过来抓活的呀,谷宣,试试爷们能否啃断你们的狗头!” 咆哮一声,谷宣红着眼睛叫道:“姓田的,你们死在临头,犹待负隅顽抗?你自己看看,你们业已伤亡殆尽,溃不成军,根本已毫无取胜之望,现在降服,尚能保个全尸,再过一刻,只怕乱刀之下便无所残留了!” 怪眼一翻,田寿长道:“少罗嗦,无所残留便无所残留,我们不在乎,你还替我们担的哪门子心?!” 谷宣大吼道:“田寿长,你真要继续这无益挣扎?” 嘿嘿笑了,田寿长道:“爷们至少能捞回本来,怎么说‘无益挣扎’?” 在谷宣身边,那名“五道金”的大块头愤怒的道:“大司卫,请下令将这干败兵残将悉数格杀!” 谷宣脸色张赤,厉声道:“田寿长,你可得把情势看明白,再火并下去你们是半条命也活不出来,我不妨再给你点优待,你们现在投降,我可暂且不杀,押回去之后由本楼大楼主裁决,说不定你们还有活命的希望,我告诉你————”田寿长吊着眉毛道:“盛情心领了,谷宣,我们宁肯战死,也不甘由你们押回去期盼那种羞耻的苟存,人么,总有死的一天,如若灰头土脸的活,还不如硬着骨头死,这就是那点‘气节’,你懂不?” 气极反笑,谷宣道:“看样子,你们是打定主意全要豁上老命了?” 用力点头,田寿长道:“从开始到现在,这个主意便一直没变过!” 猛一咬牙,谷宣吼道:“田老鬼,世上有一种人应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那种人就像你这老王八蛋!” 田寿长冷冷的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条粗狂的野生狗,一头只懂呲牙咧嘴的人猿罢了,你还能强到哪儿去?” 冷峻又阴森的,“四瞳叟”鲍子言开了口:“谷兄,与他多言何益?早早收拾了才是正经!” 一直沉默着的“青龙冠”杨宗忽然沉沉的道:“鲍子言,这一阵,我们两人可得搭上命弄个清楚!” 双目四瞳寒光熠熠,鲍子言凛烈的道:“欢迎之极,杨宗,我的手下叶清给了你一柄‘金蛇矛’,你却取了他性命,这笔帐,我们正要好好结算!” 第128章 杨宗冷酷的道:“你自我背后抽冷子暗袭我,幸而被我们的长老金泗截下,只凭你这恶毒又卑鄙的心肠,鲍子言,你已须付出代价了!” 金泗大声道:“姓鲍你那劳什子‘鬼头拐’震裂了我的虎口,我十分希望再尝试一次,看看你是否一直具有这样的力道?” 冷凄凄的一笑,鲍子言道:“你两个便是并肩子一起上我皱皱眉头就不算‘三羊山’的‘四瞳叟’!” “仙人仗”金泗暴吼道:“夸口老匹夫,你算老几?‘花子帮’的‘红包袱’长老却并非被人唬着创名立万的!” 鲍子言轻蔑的道:“鲍子言自来便不信你们这个邪,一群偷鸡摸狗的蓬首鹑衣之徒,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霹雳般怒喝,舒沧怪叫道:“你娘的狗臭屁,你个走偏门,行黑道的老强徒又有什么不得了?” 四瞳一闪,鲍子言阴沉的道:“舒沧,我不会将你的爪牙放在眼里,便也不会将你这—无是处的‘花子头’放在眼里,不论是混仗群殴,单挑独斗,我可以随你选择!” 舒沧呵呵大笑,道:“你马上就有这机会了,鲍子言,我们包不叫你失望就是!” 此刻,谷宣大声道:“田寿长,我们的盟友,‘流马队’自山左卷入,你的侄儿卫浪云早去抵挡,但是如今安在?显然他已在‘流马队’的刀林锤雨里和古独航等完全丧命,你们‘勿回岛’至今精英尽失,元气大伤,你还不即时投降,便必定与他们一同走上灭绝之途!” 哼了哼田寿长道:“不见得吧?” 谷宣得意洋洋的道:“我可以明告于你,田寿长,因为你不明白‘流马队’的厉害。他们是一支强大又精壮的力量,在‘黑煞君’曾广率领下,‘流马队’的五十余名弟兄俱乃—时之选,个个武功高强,人人勇猛剽悍,这是一批合群之力的雄浑表现,‘流马队’所经之处,宛如狂飚扫荡,怒浪卷扬,所向披靡,莫说只有卫浪云那几个人,便是加上你们全部只怕也挡不桩流马队’的冲激,他们乃‘六顺楼’的得力臂助,更是‘六顺数’最可靠的盟帮,田寿长在此股精萃的压迫下,你们尚有什么希望?” 田寿长慢慢的道:“我不相信卫浪云和古独航他们已遭‘流马队’的杀害——纵然‘流马队’真有你所说的那样厉害……”谷宣大吼道:“如若不信,他们今在何处?” 田寿长平静的道:“设若‘流马队’确是难有敌手,所向披靡,然则,现在又在何处?” 窒了一窒,谷宣咆哮道:“我敢断言,‘流马队’即将高举斩杀之头呼啸而来!” 撇撇唇角,田寿长:“我敢敢断言,我的侄儿与古独航亦将横扫流寇之后昂昂而返!” 于是—— 卫浪云扶着古独航适时现身,他涩涩的提高了嗓门道:“二叔,你说对了,奇怪,你老总是对的……”“勿回岛”方面的各人立即爆起一片欢笑,田寿长振奋又欣慰的大叫道:“浪云,你古老弟安好么?” 卫浪云无力的笑笑,道:“还好,二叔,比起‘流马队’的各位来,我们已算是太好了。” 呵呵大笑,田寿长道:“好,好,‘勿回岛’的凛然之气,全叫你们淋漓尽致的发挥无余了!” “六顺楼”的人马里立即响起了一片哗叫声与不安的骚动声,谷宣愤怒的叱喝压制之后,侧耳嗔目,暴跳如雷,道:“卫浪云,‘流马队’呢?” 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朝后一点,卫浪云疲倦的道:“在那里。” 谷宣怪叫道:“在哪里?哪里?” 卫浪云淡淡的道:“山坡上下,好一大片,不幸的是——全躺着了!” 猛的一震,谷宣脱口道:“你是说——全死了?” 卫浪云道:“怕是这个意思,此时此地此景,该不适宜睡觉,对不对?” 顿时面色紫中泛青,谷宣嘶厉的大喊道:“谎言一—我不相信!”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信与不信,非关我事。重要的是,我们回来了,他们却一个不见,为什么不见?总该有个理由吧?‘流马队’如你所言,是那样的‘个个武功高强’‘人人勇猛剽悍’,行动之间,宛如‘狂飚扫荡’‘恕浪卷扬’,既然这等‘所向披靡’法,如果他们打赢了仗,至今尚不乘胜迫进,又会到哪里去瘟着呢?谷大司卫,你何妨说个道理听听?” 古独航也低哑的道:“而我们活着回来了,又是什么原因?” 那边,田寿长大笑道:“这个原因还不简单,只因为你胜了,他们败了,你们活着,他们死了,呵呵呵……”两边的“太阳穴”“突”“突”急跳,额际青筋暴浮,连冷汗也已沁了出来,谷宣切着齿道:“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卫浪云缓缓的道:“另外,你派去查探战况的两个手下,也被我们一并收拾了,两颗人头早滚落坡下和‘流马队’的狼藉遗尸凑在一道。” 谷宣喘息急促的道:“你胡说,胡说!” 卫浪云悠然道:“这才像你讲过的话——‘事实胜于雄辩’,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谷宣,我们不会邪法,难道能将‘流马队’五十一具尸体变没了?” 又是心脏一抽,谷宣汗毛全竖的问道:“什么?五十一具尸体?连曾广也——也完了?” 卫浪云冷冷的道:“否则,哪来五十一具人尸?” 顿了顿,他又道:“只不过,曾广的尸首恐怕得费些功夫才能凑得成一堆!” 狂吼一声,谷宣大叫道:“我活劈了你这小王八羔子!” 森冷的,鲍子言道:“谷兄,沉往气,稍安毋躁,我们不可自乱了阵脚。无论‘流马队’是否如他们所言全军覆灭,现今的情势,对他们仍然不利!” 自齿缝中“咝”“咝”出气,谷宣尽量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子言兄,我们要将他们刀刀诛绝,一个不留——”鲍子言阴侧恻的道:“很好,我也是这个主张。” 一边的“白鹤”官晴语声平静的道:“头儿,田寿长等六人在包围圈之内,卫浪云和古独航两个于圈之外,我们便正好居中间将他双方隔断,动手之际,我们分头围杀,不令他双方会合,必可减少他们联手之力!” “白鹤”官睛此人,容貌堂皇,一表人才,自外表看去,一副儒雅俊逸的模样,然而,骨子里他却是一个既阴毒又残酷的暴虐变态者,尤其他是极端的冷静机智,在任何情况之下不冲动、不毛躁,每每于神色和煦中杀人,在恬默言笑间夺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恐怖人物,鲍子言创江山、打码头,赖助于官晴者极多,他也是鲍子言最器重,依为肱股双晴为传人的得意臂助! 连连颔首,鲍子言道:“阿晴,你的看法很对,我们便照你说的这样做。” “玉凤”李蓉咯咯笑道:“晴哥的主意自来便不会错的,头儿,方才他在那么急切的时机里,犹想出了那个新鲜法儿,由头儿你敌住杨宗、金泗,叶老二对付段凡,睛哥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收拾了那七名脏兮兮的小花子,然后我俩便渗到前面,以一位可怜的‘一道金’朋友生命为饵,诱使那童家兄弟杀过来,猝以‘天罗网’罩住了那两位该死的‘长老’,把一蓬蓬的‘朱舌针’钉上了那二位长老的贵体上。头儿这边又以交叉腾术换了角儿杀伤了扬宗与段凡,就凭晴哥这样的头脑,一一宰杀剩下的‘勿回岛’余孽,还不照样百试百验,保无失闪?” 说到这里,她双眼眼波流转,瞟了瞟官晴道:“对不,晴哥?” 微微一笑,官晴颔首无语。 “勿回岛”及“花子帮”的人物,只推断童吉童祥兄弟凶多吉少,却并不明白他两人在混战乱兵之中确实遭遇,如今,经李蓉侃侃说出,字字句句,都宛如像一把把的尖刀,在剜剐他们的心窝。李蓉那女人在述说如何杀容童家兄弟之际,竟是这般面不改色,娓娓道来,就似在讲诉一桩最寻常的家常小事一般,那么毒辣,那份寡绝,也真可谓至极了!舒沧第一个握拳透指,悲愤膺胸,他在一阵急剧的抖索之中蓦然尖吼:“我起誓——以我的头,我的血,我的命起誓,我必剜出你这一对狗男女的黑心肝来为童家兄弟祭灵……”“仙人仗”金泗也咬牙切齿,目蕴痛泪的大骂道:“狼心狗肺的奸夫淫妇,你们如此阴毒的陷害童吉童祥二位长老,你们便须偿还这笔血淋淋的债!” 挥挥手,田寿长阴沉的道:“不要鲁莽,那贱人故意当着我们面前说出杀害童家昆仲的经过,其目的便在挑起我们的怒火以扰乱我们的心智,姑不论她说得是否确实,我们务须保待冷静,沉着应付方为上策!” “青龙冠”杨宗也幽寂的道:“二爷说得极是,当家的,我们定下心来,冤有头,债有主,还怕他跑得了?” 妖媚的笑了,李蓉面泛桃花,顾盼生姿的道:“唷,不想就这么几句话,已把我们的长老们气成了这样,可得保重身子哪,各位年纪一大把,实在气不得,万一气翘了辫子,待会这场盛会可就不够热闹啦……”一副眼珠子似要鼓出了眼眶,舒沧颊肉抽搐,切齿欲碎;“你,你这千人压,万人骑的臭婊子,我叫你顶了一张血盆嘴在那里放些浑屁,你等着,我会一把加一把的把你撕个烯烂,你他奶奶的……”格格笑了,李蓉媚眼如丝的道:“大帮主,你又老大丑,肥得像猪,我便千人压,万人骑吧,却连边也不让你来沾,怎么着?你的心里泛酸,看得眼馋吗?” 第129章 气得几乎要闭过气去,舒沧颤巍巍的指着她:“你你你……你他娘的……”用力拉了舒沧一把,田寿长冷厉的道:“李蓉,你是出了名的淫邪毒妇,恬不知耻,和你搭腔也侮了我等身份!” 李蓉抿抿小嘴,故作俏憨之状,道:“我的二爷,这么黑嘴黄牙的骂人,也不怕折你老的大寿哪?” 看在眼里,卫浪云提高了声音道:“二叔,舒大伯,别和这妖人聒啦,她早就不要脸没有心了,越说,她越朝污秽的角落里拖扯……”李蓉轻抚鬓角,回眸一笑,道:“少主,你也这么个糟蹋人法?” 卫浪云牵动了一下唇角,道:“找你的‘晴(情)哥’卖骚去!” 伸出粉红小巧的舌尖润了一下娇嫩的唇儿,李蓉面不改色,不愠不怒俏笑着道:“我的少主,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哪,我又没骗你的情,又没偷你的心,就言中带刺叫人腻生生的不好受……”卫浪云哼了哼,道:“李蓉,你在道上的名声可是太响亮了,任谁也晓得你是人尽可夫,淫荡邪恶透了顶的‘卖家’,但是这一套在我们面前搬弄,却发生不了作用。你形态妖娆,举止狐媚,言语污秽,这些的总合,除了强调你又低贱又无德之外,委实再没有半点别的内涵了!” 李蓉注视着卫浪云,俏脸的神色渐渐转变,终于如罩上了一层严霜,她尖锐的道:“姓卫的小子,你更不是个好人,典型的无赖莽汉加上标准恶少的作风,拆穿了一铜板不值!” 笑笑,卫浪云道:“和你这样的女人,多说了也是白搭,没得倒费了我的一番精神!” 旁边,古独航低徐的道:“要是皮四宝在这里,和这妖精一旦碰上,场面就必定热闹了……”卫浪云尚未及回答什么,谷宣在那厢早已不耐烦的大吼道:“田寿长,干脆说一句,降是不降!” 重围之中的田寿长夷然不惧,凛然道:“完全多此一问——当然不降!” 面孔上的表情是狠酷又暴烈的,谷宣重重的道:“那么,你们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田寿长冷冷的道:“这倒难说,至少,我们人人能捞回本钱当无疑问!” 谷宣愤怒的道:“试试看吧,田寿长,我看你们如何捞这个本!” 鲍子言冷峭的道:“谷兄,已经到宰杀的时辰了!” 点点头,谷宣道:“便由子言兄所示——”踏前几步,鲍子言阴惊的道:“‘花子帮’的几个人全交给我与阿晴两人对付,谷兄,你的人集中围歼田寿长、卫浪云与古独航,另外,我再叫小蓉帮你们!” 谷宣大笑道:“好,就这么办-----我看这群釜底游魂尚有什么侥幸可图!” 气氛顿时又紧张僵冷起来,在人们的呼吸中,宛如也嗅到了那种熟悉的血腥味道,而这种血腥味道原本飘散于无形,现在,却又凝聚到双方每个人的心中来了。 情势是得明显的,“勿回岛”这边也已处于不利的地位,他们硕果仅存的八个人里,首先包不同已失去了战力,而古独航也发挥不了平常的功力十之二三,舒沧受创甚重,等于限制了他一半以上的打击力量,杨宗、段凡、金泗虽都挂了彩,却仍不至太受影响,可是,卫浪云本身因为耗力过巨,尚未完全恢复过来,能够支撑多久,周旋多少,那就不敢断言了……“六顺楼”如今的力量却是相当强大的,“四瞳叟”鲍子言乃江湖黑道上有名的霸道人物,歹毒而阴狠,武功之高更不待言,他手下的“白鹤”与“玉凤”李蓉也是一样全是既奸又狡的辣手角色,以鲍子言与官晴之力,对抗“花子帮’’的舒沧等四人,虽不见得能占足上风,但牵制他们则必无问题,另外加上李蓉及百多名属下的协助,来围攻田寿长、卫浪云及古独航三个人,在眼前的形势下,却明显的阵容强大得多,综合观之,一旦再交刃,“勿回岛”这边恐怕就要栽跟斗了……当然,敌我强弱之势,“勿回岛”的各人自也看得清楚,但是,明知力不如人能如何?此情此景下,打落门牙合血吞,便是全把性命搭上,也只有硬拼到底,拼个死活了! 狠酷的一笑,谷宣又道:“子言兄,我们还是照计划,能捉活的捉活的,实在他们哪一个咬牙得紧,便宰了也罢!” 鲍子言面无表情的道:“我省得。” 他刚刚说完了这句话,田寿长等五个人已一声暗号,抢先发动,五个人分成五个不同的方向暴起猛扑,兵刃齐挥之下声势惊人! “六顺楼”这边的反应却是迅捷的,他们似是早有防备着了,田寿长等五个人身形甫起已立即变化,鲍子言那只粗若儿臂,三尺长短,就著杆体顶端浑连着雕成一具獠牙鬼脸的乌黑“鬼头拐”已气袭舒冷,微闪之下又截向了扬宗,而“白鹤”官晴长笑旋绕,手中锋利的“牛角刀”已疾如电掣般攻向段凡与金泗两人! 谷宣悍然迎战田寿长,百多名“六顺楼”的大汉则在那“五道金”的人物率领之下蜂拥向卫浪云和古独航这边! 叹了口气,卫浪云低声道:“惨矣哉!” 古独航嗔目如铃,厉烈的叫道:“看我将这群畜生卷扫坡下!” 那名“五道金”的人物是个牛高马大的彪形汉子,他动作敏捷,攻势凌猛,才一接触,一对又沉又重的竹节钢鞭已狂风暴雨也似罩向了卫浪云! “二道金”的缪传春、蔡钦,与“一道金”的赵光扬三人则斜斜扑向古独航,百多名“六顺楼”所属立即分成两拨围抄卫浪云,另一拨,便团团包裹住了古独航! 若在正常状态之下,别说是这几个“二道金”、“一道金”的角色,便来上个“六道金”、“五道金”的能手,古独航也仍可凭一已之技,打得对方团团乱转,但是他久战力竭,重创在身,自又不能同日而语,因此这一对上了仗,他就很快陷入了困窘之中n览嗽朴肽恰拔宓澜稹比宋锏慕徽剑凑剂松戏纾问嵌苑胶菝テ耍凰富悠穑谋频玫腥硕疚鞫悖坎唤恚闹艿奈Чフ吒谡q壑涑运曳巳母觯? 于是—— 悄无声息的,斜刺里一溜寒电便射了过来! 右手锤倏然,“当”的一声截了出去,卫浪云眼角一瞄,哼,果然不错,是“玉凤”李蓉在以她的淬毒“一指剑”偷袭。 那个筋斗翻得又快又伶俐,李蓉在一翻之下,又是闪电般三十九剑刺来。 卫浪云准确无比的以单锤磕拦,左手锤再度与那“五道金”的大块头换了七招十四式! 李蓉一边飞快挥剑进击,一边格格荡笑:“少主,你可真有‘一手’碍…”双锤旋舞如雷奔风号,卫浪云尽量减少移动,以保护体力为原则,他冷冷的道:“你是说,现在的这一手抑在床上的那一手?” 飞腾暴剌又掠开去,李蓉妖媚的笑道:“我哪是,你约莫全都行得?” 卫浪云斗然一百一十锤逼退了那大块头,硬梆梆的道:“你想嗜试?” 风摆杨柳似的挪移游转,李蓉双眸如丝:“我有心,你无意,管用?” 滴溜溜的双锤滚动着,卫浪云斜着眼道:“过了这阵,看有缘没有,嗯?” 格格一笑,李蓉进退如电,道:“少主,你说得我心痒痒的了!” 锤影斗然有如回轮般炫目的滚去,卫浪云双手微翻,同时又将大块头逼得歪出五步! 急急跨闪,李蓉尖叫道:“你这死鬼,心就这么狠法?” 卫浪云大笑道:“不‘痒’了吧?这是叫你过瘾。” 剑光雪晃中,李蓉咬牙道:“姓卫的,不要刁,我马上就叫你见识姑奶奶的厉害!” 卫浪云双锤飞似雷滚,冷笑道:“就这么‘翻脸无情’哪?乖乖。” 李蓉剑伸剑缩,像蛇信闪动,又毒又狠又疾,她竖着眉道:“卫浪云,等你到了我手中,你看我如何来整治你!” 卫浪云又是接连一百锤封住了两个敌人的攻击,笑道:“你说说看——你待如何整治我?” 哼了哼,李蓉一边闪游攻拒,边侧首叱道:“分出十个人去把那断了一条手臂的家伙劈了!” 立即,有十名“六顺楼”的汉子凶神恶煞一样轰诺着返身而去,他们的目标,竟是那早因断臂而伤重得无法动弹的包不同! 大吼一声,卫浪云怒道:“李蓉,快叫他们住手!” 格格笑着,李蓉攻势越急,道:“叫谁住手呀?心肝。” 双锤旋飞,呼轰纵横,卫浪云手上加劲,意图突破重围,但是,那名“五道金”的人物以及李蓉却也拼命似的奋力拦截,四周的“六顺楼”所属,更是前仆后继的一波又一波扑了进来! 于是,很快的,那十名“六顺楼”的虎狼已扑到包不同身前,坐在地下,面如死灰的包不同,突然露齿一笑,这抹笑容如此突兀的展现在他枯槁的面孔上,却另有一股古怪又阴森的味道。 十名握刀待斩的大汉骤见之下,具不由齐齐一愕,就在这一愕之间,包不同原来放在手边的那根七尺长,尾端顶头并嵌以铁箍的“毒竿”已蓦然暴挥,“吭”“吭”“吭”三声闷响,三名来敌已被砸得脑浆进溅,倒仰而出! 同—时间,包不同就地翻滚,青竿猛捣,又一名大汉怪嚎一声,吃他兜胸戳穿! 纷纷怒吼,剩下的六名“六顺楼”所属立时蜂拥而上,刀光如雪,自四面八方狂斩下来,包不同奋力以竿扫舞,但见竿身被刀刃砍得斑斑剥剥,痕印纵横,他身上也已血溅肉翻,顿时又挨了三刀! 看得清清楚楚的卫浪云再也忍不住了,他不管自己腿伤又已迸裂流血,不管自己损耗的精力仍尚未曾恢复,狂叱—声,双锤暴撞,金铁之声骤而震响如雷,团团流光飞腾,宛伴干百日头回舞穿射,使出他的绝招“干阳罩魂”! 第130章 怪叫如泣,包围住他的敌人纷纷回避,却仍有二十多人在—片哀号声中躯体翻腾,血肉四溅,卫浪云尖啸着,又是一记“干阳罩魂”! 兵刃横抛,人体弹跌,再度有十五六名“六顺楼”的人员殉命,那名“五道金”的大块头也同时打着旋转往外摔出他的一对“竹节钢鞭”,整个脑袋全被砸成了肉糊糊的一堆! 卫浪云杀红了眼,却也更加用脱了力,他喘息得宛已断了气般连连踉跄摇晃,就在此际,左边寒芒猝映,擦过他的右臂,他反手一锤没砸着对方,右臂处也已血流如注,皮翻肉卷一一—一条几近半尺长的血口子! 并不觉得痛,卫浪云却感到一种无比的疲软来自身子右边,他猛的往右一斜,那股冷电又流光也似再度飞来! 咬牙切齿,卫浪云贴地横旋,冷电射突之下又空然暴弹,“嚓”的一声,他的面颊上又裂了一条寸长血糟! 顾不得报复那伤了自己的人—一—卫浪云明知那是李蓉一一他双足硬撑,身形倒射,同时用口咬住左手锤,一柄‘旋头寨仿佛一抹新月的光辉,蓝汪汪的尖啸飞出! “咔嚓”一颗人头振起,“咔嚓”又一颗人头滚落,那柄“旋头毡泛映着血光倏偏,“噗”声又切入第三个“六顺楼”人物的背脊! 卫浪云的身体平弹六尺,锤头齐挥,锤头齐出,但见银芒炫映,又有两名敌人头碎如糜! 逼杀包不同的十人中,如今只剩一个,他双手握刀,嗔目切齿的猛砸地下的包不同,而包不同却突然冲扑,将这名大汉子—头撞翻,两个人立即便在地下滚腾拉扯,拥踢厮打起来! 双目晕黑,五内翻涌的卫浪云,硬硬吸了口,刚想移身,眼前人影一闪,李蓉已轻巧笑倩兮,站在眼前,同时,四周步履急促,余下来的十多名“六顺楼”角色又再次将他围住! 眼睛看出去是一片如雾样的模糊,心中作呕,脑袋沉重得似像个千斤坠,卫浪云极力忍耐,他努力咽了口干涩涩的唾液,以润湿一下喉中如火般的焦燥,然后,他沙哑的道:“李蓉,多谢你赐我的两剑……”以自己柔嫩的面颊贴着又窄又锋利又血迹殷然的刃身,李容清脆的笑了,她道:“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无比的光荣,因为我的‘一指剑’曾经沾染过‘勿回岛’少主的鲜血,这是桩多么不容易的事,将来,我会为了这件稀有的杰作而享誉江湖,在我的剑饮了你的血以后,往昔它所沾的那些人的血便完全微不足道了,哦—一—曾经沧海,什么水还能称为水呢?” 卫浪云恶狠狠的道:“你还会有以后?李蓉,你只会到此为止了!” 小嘴里惋惜的“啧啧”两声,李蓉道:“我替你感到难过,卫浪云,因为你的神智已不清到连现在形势的优劣都分不出来了……”那边一一包不同仍在与他的敌人在滚摸厮打……后面,古独航的蟒皮长鞭“劈啪”笞裂了两名敌人的面皮,“二道金”的缪传书却挺刀在古独航背上划过! 当血光涌现,古独航已凸目如铃,挥鞭将“一道金”的赵光扬整半张脸抽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翠竹轩”之前的“四瞳叟”鲍子言力拼舒沧与杨宗,形势十分不利,但他利用舒沧的移动艰难而将大部分力量转到杨宗身上,这位有“青龙飞冠”之称的“花子帮”首席长老,武功精湛,动作狠厉。 李蓉就像没事人似的站在原处,“—指剑”垂地,猩红的鲜血沿着刃口缓缓淌下,她眯着眼道:“痛不?亲亲。” 咬了牙,卫浪云大骂道:“你这心如蛇蝎的贱女人……”叹了口气,李蓉一派幽怨的道:“怎么你也和别的臭男人一样这么没有风度嘛?心里一烫贴,又是肉又是心的,只要稍稍逆了点毛,便翻脸咆哮了……唉!” 卫浪云闭闭眼,声音又干又涩,道:“我现在想,怎么样才能叫你辗转呻吟……”顿时眉开眼笑,李蓉的模样有些儿不胜娇羞:“你呀,说话老是这样不正经,绕着弯儿把人朝那个地方引……你明晓得我在那时候的样子,却在大庭广众之间说出来叫人害臊……”卫浪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又尴尬:“李蓉,你的确是个厉害角色,女人家像你这样的可还是真少见,不过,你邪得实在离谱了……”李蓉眯着卫浪云,以浓重的鼻音道:“你真这样以为?其实,我是相当懂得感情的人,错就错在我容身的这个圈子是个无所不污的大染缸碍…”眼角注视着那边,此刻,卫浪云发觉那与包不同贴身搏斗的大汉已翻到包不同身上,此人满脸鲜血,抓痕累累,他正以一手拼命捏着包不同脖颈,另一只手去摸靴筒里的短刀,脸孔赤红,连气都快透不过来了……包不同危险了! 李蓉仍在那里娇媚的道:“……我这人哪,初看似是很无情的,可是内心却非常软弱,花开花落我全有那种怅然的感触,春去秋来也比准都还要更悲楚于时光的苍老。一支蝼蚁的死亡,一片枯叶的凋零,也能引起我的愁思如梦,唉,我这人——”就在这位女煞星装模作样的将自己形容成那等多愁善感的病美人之际,卫浪云倏然单锤暴掠,左手飞挥! 尖叫着,李蓉猝退七步,她已不及阻止卫浪云掷出的另一柄“旋头毡,蓝光仿佛新月陨泻,旋飞而去,那骑在包不同身上,刚刚拔出短刀来正待猛刺下去的仁兄,甚至连怎么回事也不清楚,“咔嚓”一声,他的尊头已带着满洒的鲜血横着搬家——这颗断落的人头面孔上,在刹那间犹呈现着方才拔刀刺的凶狠形色! 李蓉花容失色,气得混身颤抖,她指着卫浪云破口尖骂:“下三滥的泼皮,不要脸的臭男人,你竟这么个暗算人法?你也不怕丢祖宗十八代的颜面?呸,亏你做得出这种丑脏事来,还是‘勿回岛’的少主呢,简直是狗屎还不如!” 孱弱的—笑,卫浪云道:“方才你把你自己形容成了李清照,如今你的模样与—头发了疯的母狗又有什么不同?可笑可笑!” 表情立时转为狠厉,李蓉大叫:“给我杀!” 十余名“六顺楼”的人物马上一拥而上,刀光如雪猛扑,卫浪云一抡锤浪便全部逼退,李蓉倏进倏出兜头七十七剑! 双锤并舞,卫浪云一口完全截开,这位“玉凤”身形连滚,自肋下腰后,反手,回臂,托肩,又是不同角度的一百一十一剑! 卫浪云奋力招架,四周四十多柄利刃又猛攻上来,在一片金铁撞击声中,他身上又挨了两剑一刀,三名敌人都吃他砸了个翻跌滚仰! 一声凄历的长号突起,在“翠竹轩”之前,“花子帮”的“红包袱”长老“仙人仗”金泗握杖跄踉退出—一他的全身上下,俱被一种又紧又密的红色丝装物裹紧,那千线万缕,形同丝网般的物体缠得除了两腿之外,其他部分根本不能动弹,如今,他歪斜倒退,左胸上却血如泉涌——显然,他已受了致命的创伤! 这时,“怪魔翁”段凡正以他的“双股剑”发了狂也似攻击着“白鹤”官晴,而鲍子言却奸笑着刚返身回来迎拒舒沧与杨宗,舒沧和杨宗二人,此刻早已痛恨得两张脸全泛了紫! —旁竭力支持,卫浪云却眼睁睁的目睹金泗缓缓仆倒,他不禁泪水盈眶,心中如割,—股熊熊怒火冲体燃起! 李蓉加快了攻势,又格格笑了起来! “别难过啦,我的乖乖,这才只是开始呢,那几个‘花子头’的好处还在后面,你慢慢的欣赏吧,我保证越来越热闹……”皿浪云吃力的抵抗着,他咬牙道:“李蓉,告诉我—件事—一一方才明明官晴在段凡、金泗二位长老夹击之下十分吃累,他怎么犹能突然伤了金泗长老?” 动手处,尽朝对方要害招呼,李蓉却风情无限的道:“好吧,我告诉你,这就是‘交叉闪腾术’的厉害了,只要我们有两个以上的人分开对敌,于纵跃可及的范围之内,借着双方在应战时的身法手眼转动,于适当的时机里—声暗号互换位易敌—一—一,自然,两人这一交换位置,必然是恰好可以让交换者进入最有利出手的角度,其中的默契最重要,而经常的演练与灵活应用尤为重要,我便告诉了你,你抓不住窍门也一样弄不清楚……”卫浪云步步退后了,他重重的道:“只要反应快,出手疾,功力深,这种方法得手的可能性并不大!” 九十一剑形同飞流罩落,在一片刺耳中的呼啸中,李蓉笑道:“这可得看什么人了,不过,经常这种法子都是很有效的……”瞪大双眼,卫浪云竭力反击,大声道:“那红丝样的东西又是什么?” 李蓉趋身躲过了十七锤,咯咯笑道:“‘天罗网’,知道吗?那姓童的兄弟两人也是栽在这‘天罗网’里……”咬着牙,卫浪云已感到支持不住了,他尽量提着气道:“方才,是鲍子言施‘天罗网’,官晴借机会下的手吧!” 眉眼含春,李蓉身形越快! “约莫是吧,怎么着!你还想替他们报仇吗?若是有这个想法,乖乖,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连自己都保不稳啦……”蓦地——嘶哑的吼叫又起,古独航在连起十三鞭中卷飞了七名对手,更抽笞得那个“二道金”的蔡钦连连在地下抱头翻滚,但是,他自己却已被另一个“二道金’’的缪伟春—腿蹴在腰间踢倒! 看吧,几十柄刀便暴雨般落向古独航的身上! 千钧一发间,卫浪云狂啸着跃身而起,猛旋锤杆的三角底,于是,双锤上几十枚嵌合的尖锥立即突脱,有如—蓬冰疱也似闪亮亮的蓬飞暴射而去! 第131章 稍差一线,李蓉的“一指剑”笔直飞刺过来! 数十名“六顺楼”大汉子猝然齐声狂号,包括刚爬起来的蔡钦在内,各人有捧着头的,有捂着胸口的,也有抱着肚皮的,个个弃刀抛刃,就像发了疯一样又跳又蹦,又滚又翻! 身在半空,卫浪云竭力侧旋,他的双锤倒翻,斗然快不可言的右上暴转,于是,怪事发生了,仿佛烈日毫光倏而聚集在他两锤上一样,顿时光芒耀目,煌煌四射,那光那亮,绚灿强烈的叫人睁不开眼,且更是炫耀不绝的! 不错,“比日大双锤”的第二式;“朝日生辉!” 李蓉惊叫一声,飞刺之剑立失准头,盲目戳偏了一大截,她甫觉不妙,劲风已经扑面,慌张之下她拼命扑落,“唰”的一声,肩头上连衣带肉已被硬生生擦掉了血糊糊的一大片! 因为卫浪云气虚力竭,气荡血涌,加以受创甚重,这一招展出来的威力已大大减低,仅及平时火候的一半左右,要是在正常状态之下,“玉凤”李蓉不但逃不掉,她这颗美好的头颅怕早就变成一枚烂柿子了! 斜翻过去,卫浪云刚好及进横锤架开了仅存的那个“二道金”缪传春又加诸古独航的一刀! “当”声震响,缪传春歪斜倒退,虎口顿时破裂流血,就这一下,他已经吓破了胆! 卫浪云立即低头探视古独航,古独航正在睁大双眼,一口又一口的喘着气,浑身上下,已完全被血浸透了,躺在那里就像一个血人! 微弱的,古独航出了声:“这—次……少主……又亏了你……”卫浪云目光四扫,戒备着道:“少说话,总掌旗,你躺着歇会,我来守护……”喃喃的,古独航道:“不……要……管……我……少……主………我……我……全身瘫软……五内如焚……双……眼看出去……也都一……一片……朦胧……少……主……只怕……我不……行了……”卫浪云咬牙叱道:“你说这样的丧气话,总掌旗,你静心歇息,不要再动弹,这里一切有我,天塌下来先用头顶!” 慢慢的,李蓉业已率领她手下十余名大汉再度围上,一边缪传春亦畏缩的跟了过来。 常常有人形容女子衣裙不整,神态狼狈有“钗横鬓乱”“秀发蓬松”“玉肌不蔽”等等字样,如今,李蓉正是此等情景了,只是,她犹得加上“泥污染脸”,才是形容得真切! 卫浪云瞧着她,僵硬的道:“李蓉,刚才你好运气!” 几乎咬碎银牙,李蓉恨声道:“姓卫的,我还是真是看走眼了,你在这种负伤累累又筋疲力竭的因境中,居然还能突出重围又施展那样精绝诡重的招式伤人,也确是匪夷所思,我差一点便上了你的当,好阴毒,你竟还留了一手!” 卫浪云艰辛的道:“我的玩意还多着呢……”李容冷冷的道:“不要吹牛,我会有法子对付你的!” 卫浪云喘了口气道:“你试试……” 重重一哼,李蓉道:“我这法子一定有效,姓古的已经不行了,你亦不比他强,我看得出你早已虚脱,精力亦将耗尽,再加上身上各处创伤,流了那么多血,一个人任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你绝不可以再支持多久,不管你有什么绝活儿,你不能动,使不上力便发挥不出其中精华,所以,我告诉你我要如何对付你,我不会向你接近,我只绕着你兜圈子游走猝击,我不沾你,你无法靠近我,卫浪云,我看你怎么施展你的狠招,更看你能拖多长久!” 当然,卫浪云是明白李蓉这个方法的狠处的,正如她所说,自己是挺不了多久了,时间越施下去,他的希望越发渺茫了……谷宣与田寿长仍在那里死拼,两人皆已到了骨软气竭的程度……舒沧不能移动,只凭杨宗和鲍子言追逐拼杀,却连舒沧—同缠住,而段凡与官晴之争,—时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远处,包不同也已晕绝过去了……总括的情势,对“勿回岛”方面说,依然是处处不利的……李蓉阴狠的向左右—使眼色,厉声道:“卫浪云,我肩上这—锤之仇,你必须以挨十剑来抵!” 摇晃了一下,卫浪云道:“我砸死你这妖精…”十余柄钢刀亮闪,卫浪云双锤立起,缪传春一个虎跳挥刀砍出,刀尚未够上位置便慌忙跃开,李蓉冷冷一哼,剑刃飞旋,却也是稍沾即走。 于是,拼斗又开始了,冗长而单调,李蓉率领缪传春及十—名手下远远围着卫浪云绕圈子,他们团团打转,绕来绕去,你—刀,我—剑,此进彼退,互为呼应,却硬是没有—个人肯往前凑,卫浪云不动便伤不着他们,但他们想伤卫浪云却更难,时间,就这样拖延下去了。 暮色四合,天已近晚…… 转着转着,卫浪云头晕目眩,心跳如鼓,汗涔涔,气吁吁,眼睛看出去,一片迷蒙不说,四周情景也在幻变跳动,那些疾快围转的敌人,更像忽前忽后,重叠分化,一刹浮荡半空,又一刹在骤长骤缩了……李蓉的俏脸上浮现着一抹阴鸷又得意的表情,她显然自得于如今对付卫浪云的方法,同时她肯定,不用太久,这位力敌万夫的“勿回岛”少主便将要栽于她的手中,这是一桩多么光彩、多么露脸的事,从今而后“玉凤”李蓉的名号必能喧腾江湖,威慑两道,而且,在“六顺楼”的阵营里,她的身价也会因而高涨,成为举足轻重的首要人物了……灰黯的暮霭在飘福它是灰黯中尚泛着一缕沉重的淡紫色的,带点凄凉落寞的意味,就好似“勿回岛”这些日暮途穷的壮士们的心境,大势如此,他们每个人的情绪全似系着一块巨石,往下沉,沉,沉,仿佛沉到那—片无尽的灰黯中去了……当一切就快濒临绝境,当“勿回岛”的残存都已下定决心准备孤注一掷,打算与敌偕亡的时候,那么一种惊怒的,颤栗的,几乎像剖剜着心肝—样惨怖的怪叫出自一名正在围攻卫浪云的“六顺楼”大汉嘴里——正好转到面对山坡的位置——他骤然似见了鬼一样僵在那里,只管尖着喉咙叫喊,像中了魔! 他这一连串的怪叫,立时引起了李蓉及其他各人的惊疑与愤怒,而这转动的阵势便因他这一环的停顿而突兀全部停下来! 李蓉和其他“六顺楼”的各人,神经也已相当紧张衰弱,委实经不起再加负荷了。那名大汉像发了疯似的僵立在那里,直着嗓子怪叫,这种气氛上的感染与意念的威胁乃是异常令人惶悚不安的,李蓉飞快冲上,扬手两记大耳括,打得那名大汉一个踉跄,鼻口流血,她一边尖叱:“你见了吊死鬼啦?叫你娘的头,看我回去不办你一个扰乱军心的罪!” 但是,那名大汉自然双目直瞪,形容恐怖,浑身抖动的像抽筋,他面部肌肉僵硬,舌头也似打了结,说不出话,只能哆嗦着伸出手望山坡下指……李蓉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处望去,这一看,老天爷,她亦几乎吓得闭过了气,眼球子顿时也凸了出来,天,这会是真的吗一一山坡下,在飘浮迷漫的灰紫色烟霭隐约中,一排排的人影整齐的并列在那里,像极了来自九幽的鬼魂,更像极了自虚无的雾氲出现的灵魄,却更似一群从碧波万顷里冉冉升起的水底甲士! 他们一排排的列队在那里,肃静无声,没有一点喧嚣,他们全是一式一色纯黑劲装,遥远可见胸前绣缕的白丝波浪图纹,蓝汪汪的锋利分水刀,一律斜挂身前,黑色的头巾在晚风中轻轻飘扬——一那是“黑浪衣”,“勿回岛”人独有的黑浪衣,那些,也全是“勿回岛”的武士! 卫浪云也被对方的惊恐模样弄得有些愕然了,他怔了怔,然后,小心又迅速的回头望去,而这一望,他的心腔突然停止了跳动一刹,接着又蹦跃的似要弹出喉管,热血上冲,双目湿润,一股至极的激奋像一股电流通过了全身,这一刹间,他不禁也颤抖起来,嗓眼里发出了窒噎声……来了,“勿回岛”的大军终于奇迹似的来了,望眼欲穿的,等待他们,心焦如焚的企盼他们,忧虑着他们,诅咒他们,愤怒的熬着等,伤痛的煎着等,日日翘望,夜夜思念的就等到已经灰了心,绝了念,等到了山穷水尽,逼入最后困境之前,他们却终于来了—一还好,来的尚不算太晚! “二道金”的缪传春首先沉不住气了,他受到这种巨大的惊骇之后,也尖起喉咙发了狂似的叫:“不好……不好了……‘勿回岛’的人马已经逼临到山坡下了碍…”李蓉顿时失去了她—贯的镇定,手足失措的乱叱:“叫什么,不要叫啊,还不知道是不是,你休要扰乱军心,缪传春,那不一定就会是‘勿回岛’的人,你沉住气……”这时……谷宣猛向后撤,回头—看,立时心往下沉,全身泛了凉,就像呆了一样骤而愣在那里! “四瞳叟”鲍子言,“白鹤”官晴也纷纷脱出战圈,神色惶急的望向山坡下面,于是,两张面孔也马上失去了光彩,变得惨白,变得灰暗,两个人的五官也像挤成了一堆了! 歪曲着面容,谷宣冷汗如浆,声嘶力竭的大吼道:“快一-—弟兄们,我们快聚集为圆阵……”李蓉抽了口气,立时率领她这边十来人奔了过去,与谷宣、鲍子言、官晴等会合—处,布成了—个小小的圆阵。 田寿长步履蹒跚的走到这边,他目定定的瞧着山坡下军容壮盛,煞气肃肃的“勿回岛”大队,不由老泪盈眶,扯着嗓子,哈哈笑起来。 卫浪云的情绪稍稍平静,他振奋的叫道:“二叔,是他们,是岛上的大军来了,他们果然赶来,这是奇迹,二叔,这真是奇迹,他们的确来碍…”田寿长拭去了纵横的涕泪,喑哑的道:“是的……他们来了……来了……虽来得晚,仍不嫌迟……”杨宗与段凡挟着舒沧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三个人的二张面孔上,全辉映着一种,湛湛的光彩! 第132章 那是一种欣慰的,崇敬的、感恩的湛湛光彩。舒沧苍黄的面庞上业已浮现一抹激动的红晕,他嘴唇抽搐着,喃喃的道:“活佛保佑我,祖师显灵……”低沉的,杨宗道:“我们有救了……”捶着腰,大步走到坡边,田寿长凝目注视,缓缓的道:“一点不错,是岛上的人!好,来得好!” 暮色苍茫中,—条高大魁梧的人影捷如奔马般来近,那人,—边飞掠,一边振吭大吼道:“‘干顷碧波壮黄海’!” 田寿长全身又是激奋的一抖,回应道:“‘五门甲士勇无回’!” 来人斗然站定,他大马金刀的卓立坡腰,晚烟幻浮,薄霭绕沉里,他那雄壮的身影,那赤紫方正的面庞,更显得如此英武昂扬了。神色间带着那种精悍的世故与坚毅的风范,他凛烈的道:“我是‘勿回岛’‘九旭门’首座‘无相刃’厉寒,奉大岛主谕前来谒见田二爷,请问答话者何人!” 田寿长回道:“我是田寿长!” 厉寒惊道:“果然是你么?” 双眼一翻,田寿长道:“除了我,还会有谁?” 于是,厉寒身形暴起,凌空飞落,光线晕暗中,他却也立时认清了田寿长,抢前几步,他单膝点地,恭谨的道:“厉寒向二爷请安一—”田寿长呵呵—笑,忙道:“快起来吧,厉寒,你们迟到如今才来,可坑死我们了,展老头呢?其他的人可都来了?” 连忙站起,厉寒笑道:“全来了,大岛主坐镇中军,亲率五门,如今都在下面一——。 说着,他目光四闪,急问:“大队之前,我们先遣探马开道,方才闻得探马回报,说此地似正展开厮杀,待大队于半里前舍马徒步疾进赶至,隐约中果见拼斗激烈,可是我们甫始列阵待攻,厮杀却又停止。二爷神态疲惫虚竭,可是二爷所属,与人对仗?不知又是哪一路的敌人?又不知少主何在?” 柳残阳>>《雷之魄》 第二十四章五门甲士 那边的卫浪云哈哈的开口道:“厉首座,我在这里。” 循声跃去,厉寒满脸喜色的正待向卫浪云请安,视线所及,却不由触目惊心,骇然大呼:“少主,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是哪一路的畜生手段如此狠毒!” 卫浪云虽然已是疲累得腿肚子打转,却忍不住心头那股子激动与振奋,他语声喑哑的道:“如果你们再晚来一步,恐怕我们不只是伤成这样,连命也早送上了……”厉寒又悚然又赧然的躬着身道:“属下等罪该万死,军机延误之过,容稍后再向二爷及少主禀明,目前,首须将侵犯二爷与少主的鼠辈擒杀以示儆!” 全身痉挛了一下,卫浪云朝着那边的圆阵一指:“喏,就是那些位朋友。” 厉寒神色酷毒及深沉的转向对方所布的阵势,阴鸷的道:“放心,少主,他们全是‘瓮中之鳖’,一个也跑不了!” 田寿长摆摆手,道:“先不急收拾这些混帐东西,厉寒把我们的人召上来再说!” 恭应一声,厉寒,抖手抛飞一枚拳大的黑球,这枚黑球“呼噜”升空十丈,“轰”然爆散,于是,一大蓬红光彩雨映亮沉沉的半空,信号始出,山坡下的“勿回岛”人马立即肃静无哗的以极快的步速分成四队奔向坡上! 这奔近的四队人马,每一队约有百人左右,每队的前导者,都高举着一面大旗,四面黑底旗帜,却分绣着不同的图案,九个火烈的朝阳,一片腾卷的风形,一只狰狞的青鲨,一条雄伟昂壮的黑鲸;这四幅飘扬的旗帜,便代表了“勿回岛”属下的四门:“九旭”、“长风”、“青鲨”、“黑鲸”! 四百余人同时移动,除了轻促的步履声外,其他连半点声音也听不到,他们行动快,布阵更快,才一上坡,已左右成倒八字形往两侧延伸出去,每一门的旗帜下,便站着此门中的五名好手—一一位首座率同四名“护门”。 这时,两列形成倒八字分为四段四门的“勿回岛”好汉开始了他们的礼仪,右边前段,“九旭”旗帜下上站着四名硬把子,为首一个精瘦黑脸的人物首先启口,大声道:“‘九旭门’、‘护门’、‘八斩手’袭勇杰率本¨所属叩见二爷,少主!” 话声甫落,“九旭门”那百余名弟兄齐拄刀躬身,接着,“长风门”的五人中最前面那个光头,气势如缸的人也声如焦雷般道:“‘长风门’首座‘大盾王’曹步前率同本门弟兄叩见二爷,少主!” 曹步前的手下儿郎方始施礼完竣,左边前段那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脸如重枣,更蓄着—大把金黄色胡子的巨灵神已洪声道:“‘青鲨门’首座‘金胡子’柴志贵率同本门弟兄叩见二爷,少主!” 这时众人刚刚直起腰来,后段一排的为首者——一—个结实壮健,肌肉扎实,混身充满了剽悍的气息的环眼大汉也紧接道:“‘黑鲸门’首座‘大劈刀’修子雄率同本门弟兄叩见二爷,少主!” 田寿长与卫浪云二人勉力支撑着一一答礼,这边才完,山坡下又已走上三个人来,前行的一位,面圆如月,白皙无须,体形高大魁悟,—双凤眼精芒四射,闪闪如电,悬胆鼻,方嘴顾盼之间棱棱有威,气度高华雍容,神仪自见,他才一现身.立即便似带来了一股特异的窒慑力量,原来便肃静无哗的场面,就更加悄然死寂了,人人噤若寒蝉,屏息垂首……没有屏息垂首的只有两个人一—田寿长与卫浪云,这时,只见卫浪云挣扎着趋前数步扑地拜倒,嗓眼咽噎激动的叫:“孩子浪云叩谒大叔———”不错.这人即是江湖上的四大霸主之一,“勿回岛”的魁首,鼎鼎大名的“月魔”展履尘! 展履尘抢到一步,扶起了卫浪云,这位名震遐迩的武林雄主紧紧握着卫浪云血污冰冷的双手,他深切的,慈祥的,真挚的,却也是痛惜的凝视着卫浪云,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双隐中阴现泪光,良久.才在唇角的抽搐里颤声叫:“云儿……我的儿,可苦了你!苯妨陈窠苏孤某净持校嗟纳烁校嗟谋嗟奈蔡嗟南苍茫览嗽圃僖踩滩蛔±崛缛浚纯奘? 这边—— 田寿长大踏步走近,猛吼一声:“老鬼,你少他娘在这里充人王,我这条命先与你拼了再说!” 展履尘一见是田寿长,异常欣慰的道:“老二,多亏了你一—一”双手叉腰,田寿长咆哮起来:“少给我来这一套,老鬼,日子是你订的,策略是你准的,到了时候却鬼影不见,岛上半个人也没来,放着我们孤军奋斗,浴血苦战,一场接一场的拼杀,—阵连一阵的冲刺,血流成河,尸叠如山,到了山穷水尽,叫人快宰光了,你们倒耀武扬威的来捡现成,老鬼你以为就凭了这句,多亏我就没事啦?你想得美,若是不还我一个公道,今天我和浪云全碰死在这里,他娘的!” 松开卫浪云,展履尘揖道:“老二,先别妄动无名火,为兄虽然来迟,却事出有因,遭逢了人力所不能阻止的意外,决非有心延误,你也不想想,这等逐鹿武林主盟的大事,有关于百人命的重举,更且为兄亲人的骨肉亦投入此纷乱之中,为兄岂敢丝毫疏失?饶是如此,为兄仍然为耽搁戎机而向你赔罪——”田寿长仍然怒道:“为了你们未曾遵约赶来,“花子帮’、‘蝎子’组合几乎已全军尽没,我的“三十锦貂”连同晏青一个不剩,其余的人更没有一个是完整无缺,浪云也只存了一口气,这样惨重的损失,如此悲痛的牺牲,叫谁来负这个责任?!” 展履尘沉声道:“造成这样的情势,老二,我的愧疚与酸楚决不比你稍轻,但请相信我,我们的确已尽了全力,天不从人愿,只能怪我们的运气差一一—”田寿长面色铁青,暴跳如雷:“你要给我好好解释清楚,老鬼,有半点牵强之处我都不会接受,我们要对惨烈战死的各路弟兄有个交待,只要是人为的原因,哪一个犯了错也不能饶恕,谁误的事就杀谁,不管是什么皇亲国戚,通通一样!” 微微一叹,展履尘道:“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老二,这不能怨人,要怨,只好怨老天不帮我们的忙,偏偏在紧要关头出了麻烦……”田寿长愤怒的道:“我会听你说明白,老鬼,你先准备着—一”摇摇头展履尘道:“老二,你平静一下,等这里收拾妥当,我自会与你说个一清二楚,到时,你就知道你这顿脾气发得太过不值了……”田寿长咬着牙道:“我必得寻求一个公道!” 展履尘颔首道:“会给你一公道。” 十分吃力的走了上来,卫浪云哑着声道:“二叔,这会你老别与大叔争执,眼前的首要急务,是得把‘六顺楼’的这干遗孽解决掉!” 展履尘目光瞟了过去,道:“他们是六顺楼的人?” 卫浪云苦笑道:“是的,大叔,在你们抵达之前,我们已经血战了很久,人已不支了——”展履尘爱怜的抚摸着卫浪云的头顶,慈祥的道:“苦了你,也苦了大家,云儿,你身上的伤势?” 卫浪云忙着:“不要紧,大叔,我还撑得祝”入鬓的浓眉微挑,展履尘缓缓的道:“我答应你,云儿,你与大伙,身上的痛,体内的血,心中的屈,大叔都会替你们双倍的索取代价,他们将要后悔侵犯了你们————”卫浪云道:“大叔,我也要上阵—————”展履尘和煦的笑道:“乖儿,你受伤不轻,我看得出你的精力损耗的过巨,也已接近虚脱了,你不许再上,好好待在此地休息观战,看“勿回岛”的兄弟为你们报仇雪恨,你们所做的,已超出你们应做的了,该留点什么下来,让其余未曾卖过力的人去尽点棉保”卫浪云急道:“大叔,我挺得住嘛,那些“六顺楼”的畜生,我恨不能—个个生啖了他们……”展履尘笑道:“好孩子,你不要急躁,如果你真不怕他们那身臭肉染脏了你的嘴,大叔一样能活擒他们来给你慢慢的咬!” 第133章 一边,田寿长大声道:“浪云,你创伤累累,气竭力虚,还强挣着上去卖什么命!给我留在这里,现在也该是展老鬼他们出力的时候了,娘的,要不怕他们闷得慌了!” 展复尘平静的道:“老二,请你暂息雷霆,安心歇两口气,少吆喝几句,那样,你的体力精气也必然恢复得快些。” 瞪大了眼,田寿长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嘴里咕哝个不停。 卫浪云无奈的道:“好吧,我便守在—边……”突然,田寿长怪叫:“厉寒——”自那头,厉寒飞身而来,忙问:“二爷,有何吩咐?” 吸了门口,田寿长急道:“快,包不同受伤甚重得马上救治,还有古独航总掌旗的创伤也不轻,其他挂彩见红的人也立即给我医治敷药,事不宜迟,这就去办!” 厉寒沉声道:“回禀二爷,不劳二爷操心,我方伤者正在救治,‘九旭门’下更已派出二十余名弟兄由‘混天棒’尉迟深率领往四周搜查其余伤者了……”怔了怔,田寿长移目四顾,果然发觉包不同、古独航,以及“花子帮”的各位都已被人或抬或扶的移到左后方一株大松树下,在那里,正由十多名“勿回岛”的大汉待候照应着,更有三名随军郎中在十分忙碌的为伤者施医救治……。 不禁毛脸—红,他悻悻的道:“是谁下令救治他们的?” 厉寒躬身道:“二爷,是我。” “唔”了—声,田寿长道:“怎么一———我却不知道?” 厉寒躬身道:“二爷大约在忙着与岛主争执,及接着在生闷气,精神未曾集中,是而疏忽了吧?是我—看救伤如救火,刻不容缓,这才悄然吩咐他们立时展开救治工作,生怕迟了有误伤者,擅自作主,尚祈二爷恕宥。” 咽了口唾液,田寿长赧然道:“你做得对,娘的,我是又累又气,一时(奇*书*网^.^整*理*提*供)弄迷糊了……”展履尘笑了笑,道:“老二,你可要叫他们来给你诊视一下?” 哼了哼,田寿长道:“不用,你也少来拍我马屁,等一歇,你若说不出个贻误军机的理由来,我一样和你没了没完!” 展履尘和田寿长情同手足,在一起出生入死已有大半辈子的岁月,当然他也十分了解他这位拜弟的脾气,更亦对田寿长眼前的心境寄予体谅,田寿长虽是一见面就没给他好脸色看,又屡屡咆哮叫骂,但他却毫不在意,以他对别人罕有的宽容来包涵了田寿长的冲撞。 这时,这位一岛之主温和的道:“老二,别再吆喝了,你不陪我过去见见,“花子帮”的各位长老以及“蝎子”属下的古老弟?” 田寿长翻了翻眼珠,道:“现在是时候么?” 展履尘有些迷惑的道:“怎么说?” 田寿长没好气的道:“‘六顺楼’那批野种以及他们的同党还在布着阵势打算做困兽之斗呢,我们不先想个法子解决他们,却急着光顾自己人寒暄作什么?你他娘吃饱喝足,难怪却这等客气起来了!” 笑笑,展履尘道:“‘花子帮’与‘蝎子’的人生死搏战,牺牲惨烈,当该先予慰问,至于‘六顺楼’的余孽,你放心,他们跑不了!” 田寿长怒道:“万一跑了呢?” 展履尘道:“我负全责!” 卫浪云轻轻的道:“二叔,我们‘千涛门’未见一—。” 恍然疑悟,田寿长睁大了眼睛道:“老鬼,‘千涛门’可是从山后包抄过来的?” 点点头,展履尘道:“不错,由吕迎风亲率。” 田寿长斜瞄着道:“唉,这些年来,行军布阵与攻守战法你倒自我处偷学了不少,否则,你以前用兵哪有这么精明老练?” 展履尘一笑道:“是的,多承指点教诲,启我愚昧够了吧!” 嘿嘿一笑,田寿长这才笑了:“老小子,你他娘就会奉承我……”跟随着展履尘不离左右的那两个人,全是魁悟强壮的体格,又都生了一张木然冷酷,毫无情趣的面孔,看上去就叫人感到心里冷冰冰的寒悚得紧,这两个人,是“勿回岛”的“岛使”,也等于展履尘的跟随护卫一样,非但各具一身又强又精的本领,更天生一副又硬又冷的心肠,两个人是一样的剽悍,一样的勇猛,对于展履尘更是一样死心塌地,他们称为“怒蛟毒龙”,面皮较白的那个是樊翼升,皮肤泛黑的一位是卜兴,现在,两人挽扶着卫浪云,随在展履尘及田寿长身后走向那边的松盖之下。 “花子帮”自舒沧以上,杨宗段凡全挣扎着迎向前来,十分尊敬的向展履尘施礼,古独航同包不同二人则仍躺在地下,孱弱得连站都站不起了。 抢上几步,展履尘急忙拦住了“花子帮”这几位首要,他诚挚的道:“三位切莫如此多礼,且请就地休息,舒兄,杨兄,段兄这一次多亏你们,却也太牵累你们了……”舒沧沙哑的笑了—声,道:“岛主这样说就见外喽,我们为盟帮,又在岛主领导之下共襄大举,巴盼的也就是那个一统江湖大局的远景,求个生存得快活,我们出力自属应该,在这等的情势里,人命的损伤乃是难免的……”展履尘深沉的道:“舒兄,“勿回岛”若能成事,便全靠了各支盟帮的撑持协助,如果没有你们毫无保留的豁命卫护,“勿回岛”怕就难定大局了!” 十分受用又十分荣幸的呵呵大笑,舒沧尚未忘谦上一谦:“客气,岛主,你凭般客气倒叫我们惭愧啦……”展履尘正色道:“交生死朋友,结道义之士,这才能团结无间,同舟共济,系命融血再做逐鹿天下之举,有赖各位的倾力支助,我们才有成功的信心,异日设能如愿,‘花子帮’与‘蝎子’组合必居首功!” 舒沧忙道:“岛主太抬举我们了,假如没有‘勿回岛’做后盾,为主力,假如没有岛主的指挥调度,光凭我们,恐怕啥事也成不了……”一侧,田寿长不耐烦的道:“得啦,都是自家人,净聒啦些废话干吗y你们不烦我都腻味了!” 舒沧一横眼道:“你就他奶奶只知道扫人兴头,胡煞风景一气,我们见了岛主,能不说几句话么?你懂不懂规矩?” 展履尘笑着连连“嗯”“唔”点头不已。 田寿长冒火道:“这等节骨眼——” 舒汾声响更大:“就是这等节骨眼才更有话要说,岛主他们在我等濒临绝境,生死一发之际适时挥兵来援。解我等于困窘险危之中,这般叫人振奋的场面,莫非我们全装哑巴不吭声?你他奶奶的!” 田寿长叫道:“好,好,我不说话,我怕你,行不?” 接着展履尘又走过去,亲向躺在地下的古独航、包不同二人殷切慰问,一面交待旁边肃立着的几个随军郎中务必细心救治;展履尘是天下的霸主之一,又是—岛至尊,但是,此刻所流露的情怀真挚无比,他像一座巍然的山岳,却绝非高不可攀,他令人感受到的并不是只有他的雍容与威严,更沁入人心的,是他的亲切与慈祥,就宛似面对着一家之主那般的如沐春风,温暖无比。 —名郎中已开始为卫浪云调理伤处,樊翼升和卜兴二人在侧帮忙,卫浪云就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洗净伤口,敷药,包扎,他忍着触动伤处时的抽痛,面露微笑,但唇角却在—下一下的痉挛。 展履尘沉声道:“你们轻点,没见少主痛成那样?” 卫浪云忙道:“我很好,大叔……” 叹了口气,展履尘又说一句:“真苦了你,孩子……”田寿长悻悻的道:“那就快替孩子报仇,净站在这里磨蹭管啥用?” 展履尘道:“我会替浪云,替每一位伤亡的弟兄报仇,老二,你不要急,他们哪一个也幸免不了,让他们先在那里惴惴不安,人人自危的煎熬一阵,亦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田寿长咬牙道:“但我必须要令他们受到实际的痛苦,我要看他们叫,看他们哭,看他们号啕,他们所加诸我们身上的胁迫残暴,一定要加倍偿还——”展履尘缓缓的道:“这是无庸置疑的。” 田寿长目光如火,急毒的道:“老鬼,我要活的—一尤其‘三羊山’那几个人,更要活的……”舒沧的神色转为悲愤,他颤声道:“岛主,我有三位长老丧生在‘三羊山’的人手里,我要那三个人!” 点点头,展履尘道:“他们是你的了,舒兄!” 田寿长迫切的道:“动手吧?!” 展履尘道:“好!” 忽然,卫浪云开口道:“大叔,你老预备怎么收拾他们?单个挑还是一举擒下?” 展履尘笑得十分冷酷的道:“他们攻击你们,可也曾正大光明的以一对一?” 摇摇头,卫浪云道:“当然不是!” 展履尘表情怪异的道:“傻孩子,那么,我们也当然不是了!” 脸上闪泛出激奋的光彩,舒沧道:“对,他们用的是什么法儿,我们便也用什么法儿,奶奶的,这些下三滥的货色,如何与他们论公正?” 展履尘平静的道:“‘勿回岛’自来是人一分,我十分—一不管好歹,全是以这种传统的对比加以回报!” 田寿长狞笑道:“老鬼,我喜欢听你这几句话,这才过瘾!” 此刻一— 火把的青红色光芒业以燃亮,映照得这片修罗场宛如白昼,火把执在“勿回岛”的弟兄手中,那是一种特制的玩意,儿臂粗的通管灯,中空的心里浸满了桐子油,—条同竹心穿过的棉条做芯,燃起来又亮又持久,像是一支支巨大的蜡烛一样,当然,这也是田寿长的杰作之一。 第134章 那种绿闪闪,猩赤赤的光华跳着映罩住这块地方,也幻漾着“六顺楼”那个可怜又狼狈的小小圆阵,围成圆阵的人个人面色苍白,神情惶悚,像是一群没娘的孩子,似是被人遗弃在那里了,那么凄切无主,又那么惊惧绝望,他们身上血迹斑斑,衣衫破裂,尤其是每个人的那双眼,更加悲哀畏缩,仿佛他们业已看见了死神在招手,收魂的黑幡在飘扬了……展履尘目光冷森四顾,幽幽的道:“看这里血染周遭,尸横狼藉,便可知是经过了—连串如何惨烈的拼战,更可知我们付出了如何重大的代价一一。” 田寿长切齿道:“现在却是他们该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展履尘声如金铁铿锵:“厉寒,‘九旭门’备战,曹步前,‘长风门’备战,樊翼升,卜兴配合行动,我新亲居中军掠阵!” 厉寒、曹步前回应如雷,两人举手挥舞,右翼的倒八字阵势立即转成半圆的包围圈,左翼亦迅速叠围于外,形成了双层半圆之阵;火把的光芒照耀之下,人影幢幢奔掠刃光闪闪生寒,但除了沙沙的步履声外,没有任何其他声息,“九旭”、“长风”两门的十名好手已挺立阵势之前! 展履尘卓立双层圆阵的正中,他身边站着田寿长、卫浪云,以及三位首要,尽管伤够重,体够乏,“花子帮”的人也要亲眼目睹敌人溃败过程,宣泻一下满心的悲愤,而田寿长同卫浪云自就更有这样的心理与责任了。 猩红惨绿的火光在跳动伸缩,它映出的形象也就变得十分怪异了,人的面孔在这的映幻下,是那等森酷与怖厉的,泛着死亡的气息----或是肃肃的煞气,或是恐惧的骇意,呼吸之间,也俱觉凭般冰冷僵麻了……“六顺楼”的朋友以及“三羊山”鲍子言那些人,全也都是久经阵仗的人物,情势的有利与否,他们自然心中雪亮,眼前的局面,不要说是他们,便是一个没有厮杀经验的人也能看得出情况对这些位仁兄业已恶劣到了一种什么地步—一几乎明摆明显着,他们吃瘪是要吃定了,而这个“瘪”一吃,不只是栽跟斗而已,老命赔上了乃是断乎可言的,在这等如山岳也似的沉重压力之下,他们那股子绝望与郁窒已经到达极点,双方的力量相差得实在太悬殊,简直不成比拟,一旦动手,结果乃是可以预期的,除非再有夺迹出现,否则他们是输得死死的了,连捞本的机会恐怕也没有。但奇迹又如何个出现呢?今天一天以来,奇迹可已是太多了,哪有连串的侥幸不断的?打这样毫无希望的仗,最是叫人窝囊不过,明明是个挨刀的下场,却又必须硬着脖子去挨,心里不愿面子上却又拉不下来,此般滋味,顶顶难尝,撑下去能以撑出啥名堂来呢?横竖也是个输的,只是口气,然而,这口气要用性命去挨,值与不值,就难说了;不过,便忍下这口气,只怕人家也非逼着吊颈不可,他们曾有过突围的念头,却也只止于是个念头而已,因为“勿回岛”的大军一到,即摆成一个钳合包抄之势,四门在前中左右,一门在后,将他们—开始就圈稳了,根本没有半点空隙让他们冲刺,若是强行攻扑呢?他们个个明白,在敌方如此雄厚结实力量之下,他们除了死伤更快,绝没有第二个下抄…真的“十年的风水轮流转”,实则哪用得着十年?只这几个时辰的光景风水已转,更是转得是如此个厉害法;他们合三股兵力包围凌压,人家也是以雷霆之威反过头来倒卷,而且,“勿回岛”的手段更加老辣稳练,摆出的阵仗也更叫惊心动魄,一上来,即已罩得他们毫无生路,也气都是透不过,在这样的重围之下,不要说突围,就连拮抗也令人鼓不起余勇来了……此刻—一—厉寒挺立如山,气吞山河般大喝:“‘九旭’在右,‘长风’在左,二位岛使居中切入——”在对方那个小小的圆阵之后,亦已亮起了二十余枝火把,但显然埋伏在那里的人马不止火把的敉目,时见人影隐现,寒芒泛闪,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伏兵在那里;火把的光耀之下,一面旌旗高张,黑底上绣着涛浪如卷,图形异常雄壮,在这面旗帜之下,早已并排站开五人,为首者身长玉立,俊逸洒脱,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风仪,他,即是“勿回岛”属下,“千涛门”首座,“玉面屠夫”吕迎风,吕迎风以及他手下所守的方位,正是截断“六顺楼”这些残兵退路的方位! 一听厉寒的叱令,“金刚断掌”谷宣已不由心惊胆颤,头皮发炸,他连忙振吭急吼:“慢着——”厉寒冷然的道:“迟与早,你们这批残兵败勇的下场岂有二致?” 谷宣羞怒的咆哮:“姓厉的,你用不着卖狂,‘勿回岛’也不过凭着人多势众,图个群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嘿嘿一笑,厉寒道:“你们‘六顺楼’及其爪牙莫非扛的乃是正大光明的招牌?呸,丢死你家的活人了!” 谷宣激动的道:“我以,‘六顺楼’‘大司卫’的身份,要求一场公平决斗------”厉寒强硬的道:“现在的方式,乃是唯一公平的方式。” 谷宣大吼:“一派胡言——以众凌寡,以多吃少,算是哪—门子公平的方式?” 神色凛然,厉寒重重的道:“谷宣,在此之前,你们‘六顺楼’和你们的党羽,对我方攻击又用的是什么法子?莫非那不叫以众凌寡,以多吃少?” 窒了一窒,谷宣结结巴巴的道:“那个时候……与如今的情势又自不同……”厉寒不屑的道:“有什么不同?” 咽了口唾沫,谷宣强词夺理的道:“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田寿长与卫浪云在这里到底有多少人,而且我们是采的攻势,一鼓作气冲刺上来,大家各自为战,交相混斗,谁也不晓得谁的人多,谁的人少,所以——”不待他说完,厉寒已怒叱道:“敌情不明,你们岂会贸然行动?交战拼杀,安能不悉彼此实力?你这满口谎言只能拿去骗骗三岁稚童,这里,你用不上!” 阵势中田寿长怪笑如枭的接道:“谷宣,你这老王八羔子,死无对证的话你尚可以随意胡编,现下有这么些大活人留着,你就混天混日的瞎扯起来啦?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有多大个力量?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明明白白探悉了我们的底蕴,摸清了我们的情况,这才大举来犯妄图落井下石捡现成便宜,如今你们偷鸡不着,眼看全军尽没,却又抬出‘江湖传规’的幌子来了?你是在做梦,姓谷的老狗操,今天你们有多少人便得全搁这里,任你说得再冠冕堂皇,爷们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谷宣怪叫道:“田寿长,你如此毒辣阴狠,赶尽杀绝,便不怕武林正义的声讨,江湖同道的唾弃?” 嗬嗬大笑,田寿长道:“别笑掉我的大门牙了,姓谷的,等爷们砍下你们一颗颗狗头当球踢之后,再看看武林正义是如何声讨我们,江湖同道是怎么个唾弃我们吧,你他娘的还谈得上这些?简直狗屁!” 谷宣狂吼:“田寿长,我挑你出来决—死战———”一仰头,田寿长鄙夷的道:“你配?” 谷宣气得几乎连肺也炸了,他大叫:“姓田的,不敢应战的是儒夫、小人、无赖……”田寿长呵呵笑道:“你激不动我的,谷宣,不用我来称量你,今天自有人替我代劳,我安逸逸的等着割你的肉,抽你的筋便行了!” 谷宣暴跳如雷的喝骂:“你个没有种,没有骨气的老泼皮,你完完全全虚有其名,不是个正经玩意……”捻着胡鬓,田寿长不愠不火的道:“多骂几声泄泄火,别带着一股冤气冲跨了阎罗殿……”在谷宣身边,“四瞳叟”鲍子言冷森的开了口:“田寿长,‘勿回岛’空负盛誉,难道果真不敢单打独斗,以公平磊落的战法应战么?” 田寿长哼了哼,道:“姓鲍的,‘公平’两字,你们沾不上边!” 卫浪云大声接口道:“对,因为你们根本便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使用过“公平”这个字眼!” 鲍子言阴恻恻的道:“卫浪云,不要以为你们以这等卑陋的手段就能占稳上风,离着那个地步差得远呢!” 笑笑,卫浪云道:“不要安慰自己,鲍子言,那是一种‘掩耳盗铃’的愚昧!” 尖声的,李蓉叫了起来:“姓卫的,有意思和我玩玩?” 卫浪云眯着眼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狐狸精,你歇着吧,会有人和你玩,会玩得叫你醉仙欲死!” 李蓉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胚子,下三滥,你又当你是什么宝?姑奶奶若真上路,你这浑货包管免不了垫底!” 卫浪云平静的道:“李蓉,我会叫你在上道前好好受一番——叫你知道生与死的界线虽是那么细窄,跨过去却是多么不易!” 李蓉泼辣的叫:“姑奶奶等着,怕的是你没这个本事!” 这时展履尘双眉微皱,威严的道:“厉首座,你还在等待什么?” 田寿长同是暴喝:“圈上去给我狠杀!” 厉寒洪声回应,而他们的声音甫自唇缝吐出,像一枚焦雷也似震响在空中时,他的高大身形已经猝然斜施,一溜冷电自他手里暴射,炫目阴森的光华像极了一弯突现又冥的半月牙! 首当其冲的是厉寒,他大吼一声,十九掌合涌立退,在呼号的狂飚扫涌里,这一次,他闪电般又攻向了“四瞳叟”鲍子言! “无相刃”就是如此的了,看不见他的刀,看不清刀的形,更摸不透刃所指的部位,蓦然现隐,倏忽来去,仿佛凝形于虚无,又归幻于虚无,厉寒身为“勿回岛”,五门之首,也是“勿回岛”的第一员骁将,在“勿回岛”,他乃岛主展履尘麾下的一支铁臂,展履尘对他依恃甚重,视为肱股,他非但武功精湛深厚,所学怪异奇诡,另成一家,他的智谋策略也是顶儿拔尖之选,这样文才武略俱全的奇士,也只有展履尘才能驾驭,也只有真正的豪主才能拥有此等的高人;千里马要遇伯乐,如此方能相得益彰。 第135章 江湖上要成霸业,亦同样需要人才辅佐才行! 鲍子言虽然早已有备,但敌人来势这么疾速凌厉却远超过他的估计,接触之下,鲍子言更觉冷芒耀眼锐风如削,他飞快的闪避,三十六拐连翩翩翻舞,却俱似砸扫向空气中一样,轻悠悠的没沾着对方一下! 就在厉寒身形旋绕攻扑的瞬息,那黑面孔,—脸精悍猛辣之气的“八斩手”袭勇杰突然凌空一个翻滚冲落,抖手之间,一柄锋利无比的宽面大号板斧飞劈,“白鹤”官晴,同一时间,另一个“九旭门”下的好手——那是一个狮鼻虬髯的红脸人物,就宛似一阵风般卷进了对方的圆阵边缘,手中一只六尺长的金环钢叉“哗啷啷”的一阵闪挥扫搅,顿时已将十九名“六顺楼”的伙计搠翻了五六个一—“二道金”的缪传春首当其冲一下子便被挑上了半天高! 这使长叉的人,乃是“九旭门”所属的好手之一:“闹海叉”马有能! 尖叱着,李蓉的“一指剑”犀利得如腾蛇般刺来截阻,然而一条儿臂粗细的生铁巨棒当头挥至,那运棒之人,嗨,活脱是个擎天柱似的巨灵之神——这位,是“九旭门”中的另一能手“混天棒”尉迟深! 谷宣也是不好受,当厉寒转出的眨眼里,“勿回岛”“长风门”首座“大盾王”曹步前业已笑声雷动般来到,曹步前的兵器只有—面盾,但是,那却是一面银灿的钢盾,盾中心凸出一支三角锥,盾沿四周更是形同齿尖般围嵌着—圈锐角,曹步前矮胖如缸,行动起来却疾如狂飚卷荡,他的那面钢盾在他手中团团飞旋,银光轮闪,仿佛是一支呼轰滚动的冷焰巨球,谷宣这一接上手,立即知道不易相与,而曹步前更非单人独上,陪着他—同动手的,另有他属下四名强者一一“小白猿”涂宏、“人鲨”岳江、“生死无忌”秀淦、“浪里龙”冯宇,合以“长风门”五名高手的全部力量,谷宣任是三头六臂,也不由暗里喊了天! 这样强弱悬殊的局面并不是到此为止,就在双方激战过一轮之后,“八斩手”袭勇杰的身侧人影倏映,他同门的另一位伙计“攀云鹰”上官保业已加入,才—朝面,那支“铁鹰爪”便已凶猛异常的往官晴身上招呼过去! 上官保这里一行动,“怒蛟毒龙”樊翼升、卜兴二人立时双双自左右硬往敌阵切入,二人出手狠辣,招式悍野,身形才落,仅存的五六名“六顺楼”大汉便似砍瓜切菜般被斩翻出去,一片鲜血掺合着一片惨号,五六人体全打着转子摔往了五六个不同的方向! 怪叫一声,“闹海叉”马有能吼道:“你两个怎会跑来抢起我的生意来啦?” 樊翼升的两尺半“阔弃锤柄剑”闪过一抹冷光,他朝圈子另一边努努嘴,低沉的道:“有你乐的,老马,过瘾的在那边!” 于是,三个人一齐跃扑,马有能直取李蓉,樊翼升与卜兴便包抄向鲍子言而去! 火把静静的旋动闪跳,周遭的人们也毫无声息,每一双眼睛全部凝神注视着前面穿掠的身影,注视着那刃芒挥掣,那是影子跟影子在打转,光华与光华在纠缠,当然,其中牵连着生死,包含着荣辱,也决断于气数的消长……金铁的撞击声有时像密集的花炮串响,有时如空谷的回音悠忽,有时那么快的一扬而没,有时却迸溅着火星震得人耳鼓发麻,人走和刃啸带起风声,浑然的及尖利的飘旋过来又飘旋过去,眼珠子都跟缀得泛酸了……气氛异常僵冷,而僵冷中晃若荡漾着死者的呼号,晃若听得到隐冥的惨烈哀叫,这些情况尚未发生,但人人知道,终将发生的……透口气,田寿长向身边的舒沧道:“花子头,看吧,今晚上‘六顺楼’的朋友和‘三羊山’的伙计们全有得好受的,他们个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舒沧咬牙道:“老汉要亲手活剐了‘三羊山’那几个鳖羔子!” 田寿长笑吟吟的道:“包你如愿,我替你找把快刀!” 在舒沧左侧的杨宗也低沉的开口道:“‘三羊山’的人实在狠毒,他们手下得好绝,但是,他们却未曾想到报应竟来得这样的快!” 田寿长道:“这些野种以为吃定我们了,娘的,先前那种气焰可真的叫冲上了天,这一下,看他们再怎么个卖狂法!” 回头看了看,段凡道:“可惜古独航古兄与包不同老弟不能亲眼目睹这场雪耻之战,否则,他们心目中的快意必然更胜于我们……”田寿长一笑道:“用不着看他们也一样心里痛快,娘的,这个情势有如秃头顶上钓虱子——明摆明显着的,对方除非全会七十二变,要不,他们还能往哪里跑去?” 平静如海的展履尘,这时缓缓启口道:“快了。” 卫浪云点点头,道:“鲍子言怕要首先不支。” 微微一笑,展履尘道:“好眼力,孩子,‘四瞳叟’的鲍子言的功夫甚佳,但比起厉寒的浑厚沉稳来,他却稍嫌急躁单薄了点,他能以与厉寒鏖斗甚久,可是却终不是厉寒对手,如今又加上了樊翼升和卜兴两人夹击,鲍子言的精气又已浮动,这等敌消我长的形态下,他势必无法支撑下去……”卫浪云低笑道:“好久未瞻仰大叔的武功了,有机会侄儿迫望见识见识。” 展履尘慈祥的道:“云儿,你那几下子业已青出于蓝了,绝不比为叔的逊色,稍缺的是一个‘稳’字,假以时日,再加锻炼,我敢断言你的成就必在我们两老人之上!” 卫浪云腼腆道:“大叔别夸我,我自知还差得远。” 展履尘正色道:“为叔视你,云儿,如同已出已生,我对你督责唯恐不严,又怎会谬誉于你?是好就好,是坏就坏,我是丝毫也不会加以掩饰的,你如今所具之功力,确已登峰攀顶,少有敌手,但武术之道深瀚无已,仍须勤加磨砺,方能达于至善之境,当然,这个境界是不易达到的,就要看先天的禀赋及后天的努力了……”田寿长打岔道:“老鬼,现在不是教孩子谈道理的时候,眼前还在热斗着,你哪来这等的闲情周致?招子放亮点掠阵才是正经!” 展履尘笑道:“我早已练就古井不波之性,凝稳浑固之气了,闹市若深山,墟集中自似置身古刹,老二,这一点你火候就差。” 怔了怔,田寿长道:“少给我来这一套,我可不爱听你那些陈腔滥调!” 摇摇头,展履尘道:“你是年纪越大,越往倒活了。” 眼珠子一翻,田寿长不服气的道:“训起我来啦?老鬼,你还是准备着等下怎么向我解释你贻误军机的纰漏吧,我非叫你好看不可!” 笑了笑,展履尘道:“你会失望的。” 田寿长悻然道:“那却要你说得巧才行!” 这时,注视斗场的卫浪云忽然低促的道:“大叔,二叔,看样子就要分胜负一一”展履尘和田寿长二人闻言之下,顾不得再争执,急忙将目光投向前面,只见“四瞳叟’鲍子言脸色泛青,气喘吁吁,“鬼头拐”挥舞扫掠业已左支右绌,显出了迟滞艰辛之状,但是,他的神情却相反的越变越狰狞,越来越暴戾,更带着几分兽性的疯狂与悍野——人在这种景况下有了这种表情,便只有一个解释,准备孤注一掷豁出命去了。 “无相刃”厉寒仍然是一惯的沉稳和冷漠,动作如电,刀隐刀现恍似流光掠影,倏指倏收,樊翼升同卜兴的攻击也逐渐的凶猛,但是,看得出他们两人虽在有利的形势下,却依旧十分谨慎! 风声回旋,人形暴映—— 鲍子言手拄“鬼头拐”,“霍”声一转弹飞,斜刺里,一面朱红闪亮的罗网猝而罩向了厉寒,几乎不分先后,弹飞出去的鲍子言挥起九十九拐劈向了那一边的袭勇杰和上官保!不错,这又是“三羊山”独擅的“交叉闪击术”——撒网的人是“白鹤”官晴,他自有利于己的位置突然出手,横里攻击鲍子言的对手,却要把自己的对手让给了鲍子言,二人动作疾速,默契极佳,且施展出人意表,十分怪异突兀,红网才现,已罩到了厉寒头顶! 情况的变化有如电光石火—— 樊翼升和卜兴暴叱一声,两人左掌倏然忽击,两条人影便齐齐弹翻向后,厉寒非但不闪不避,反而一个飞跃冲进网中,就像是他一时慌乱没有搞对方向,自己投进了罗网一样! “花子帮”的三位首要睹状之下,立时脱口惊呼,舒沧更急得伤腿一瘸,往前便冲! 一抬臂,展履尘无言的拦住了舒沧。 几在同时,官晴双目放光,大喝一声,手中天罗网扯紧猛带,他的“牛角刀”也暴刺网中的厉寒! 紧紧包裹在“天罗网”内的厉寒,像是混身上下泛映着波动的红光飞向了官晴这边,当官晴的“牛角刀”猛向网中刺去的一刹,看上去被裹得像个肉粽似的厉寒竟突的出气开声:“叱!” 这“叱”字如焦雷贯耳,厉寒的一只右手里仿佛飞起一抹闪电,距离是如此接近,时间拿捏得这般准确,只见冷芒甫现,网眼立破——破裂的大小正好容得厉寒的右手伸出,双方全是一个猛劲,当官晴在斗然间憬悟失了算之际,业已不及弥补这个遗恨终生的错误了,他的“牛角刀”离着网中厉寒的身体尚有半尺,冷电飞流,“呱”声闷响,“白鹤”官晴的一只捏网右手齐肘削脱,血肉溅洒,他狂嗥着横摔出去,全身立时卷缩成一团! 网里的厉寒身体突然扩伸,手中似爆出一溜溜的冷风,于是,网裂如絮,纷纷飘散,他卓立地下就像原来便站在那里一样! 猝击袭勇杰与上官保的鲍子言亦未得手,他挥拐猛劈之际,袭勇杰并不退避,更且挺身以巨斧硬接,铿锵撞击声响成一片里,袭勇杰虎口并裂,连连倒退,但鲍子言也被反震得在空中翻滚了六七个空心跟斗,落地的一刹又与扑上来的上官保石火般互换了七招二十一式! 第136章 这就够了,当鲍子言一口气应付过这一轮激斗之后,目光扫处,也已发觉他们认为百无一失,可以奇袭卓绝有效的“交叉击术”竟失败,而失败的代价却是他第一号手下的一条臂肘——也等于是一条生命! 倒地的官晴,已经被“青鲨门”的人马迅速倒拖着出了场外! 寒厉的大呼,鲍子言面孔扭曲:“放下阿晴,你们这些龌龊歹毒的畜生!” 一面吼叫,他一面往官晴被拖走的方向冲来,于是,“青鲨门”首座“金胡子”柴志贵掀金髯拔戟大笑道:“好狗操的,我早就等得心急手痒!” 却没有俟着柴志贵“煞痒”,鲍子言才冲几步,厉寒已经自空而降,人在空中,一抹寒光便闪向鲍子言头顶! “鬼头拐”暴扬横扫,鲍子言狂叫道:“我和你们拼了!” 厉寒侧掠,反手一百一十刀! 鲍子言挥拐攻守,神色狠厉如鬼,拐影纵横中,他一个劲往前冲刺! 右边人影倏闪,袭勇杰人随斧进,横截鲍子言,鲍子言嘶烈的吼叫,回拐猛捣,而左边,上官保的“铁魔爪”扣脑落下! 厉啸着,鲍子言汗水扬洒,拐出急收,仰顶上官保,尚不待他够着位置,厉寒鬼魅也似一闪而至。 狂暴的嗥叫,鲍子言上仰的“鬼头拐”拼命下压,却已稍迟,腰间血光立涌,已被厉寒的“无相刃”开了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 “嗷——” 咬牙窒吼,鲍子言挥拐捣着掠身而过的厉寒,尚不及换招,袭勇杰的大板斧已削掉了他肩头的一大片皮肉! 神色凄厉的怪叫着,鲍子言疯了一样三十九拐合罩袭勇杰,袭勇杰半步不退,悍然以斧硬接;又是一阵金铁交击,又是震人耳膜生痛的激荡,两个人齐往后退,鲍子言踉跄的身形尚未站稳,厉寒飞闪向前,蹲身暴旋中,右手倒挥,这位“四瞳叟”的一条左腿便怪异的笔直抛出,血喷如雨,在这眨眼间,鲍子言的双目四瞳立时便叠聚僵凝了! 樊翼升、卜兴、上官保三人分自三个不同的方向又往鲍子言扑来,三个人的三样兵器便毫不容情的往下劈落! 冷冷的,厉寒的声音传了过来:“留活口,你们忘了?” 三个合聚的杀手急忙又倒翻回去,地下,鲍子言咬牙欲碎,五官扭曲,浑身血汗狼藉里他犹不认输,抹了把血汗,他用力撑着拐身想站起来,一边凸突的眼球,嘶哑悲烈的大叫:“下流无耻的‘勿回岛’……不知江湖道义为何物的一群禽兽……我与你们拼到底……我让你们分了尸也不认栽……我……我和你们拼……拼……”上官保大喝道:“鲍子言,你还不丢下家伙乞降,真想遭到凌迟碎剐之苦?” 痉挛着,鲍子言形色狰狞可怖:“‘三羊山”只有断头鬼,无活降人……”袭勇杰嗔目怒叱:“放你娘的屁,你卖狠找错主儿了!” 挺立如山的厉寒一挥手道:“拿下!” 暴喝一声,双手血淋淋的袭勇杰第一个冲上去,大板斧微起猛斜,狠劈而出;鲍子言吊着一条断腿,血糊淋漓中他摇摇晃晃的挥拐便截,但是,这时他不是袭勇杰的对手:“当啷”一声震响,他的“鬼头拐”脱掌飞抛,斜刺里,卜兴一闪而入,抬腿就踹了鲍子言一个大马爬! 伏在地下的鲍子言犹待挣扎,樊翼升抢步上前制住了他的穴道,六名“青鲨门”所属一拥而上,横扯着拖出;望着鲍子言被拖扯在地下的身体,袭勇杰恨恨的道:“若非有谕禁止,我真想大卸了这老小子!” 卜兴笑笑没有说什么,而厉寒又在下令:“勇杰,上官保随我包围谷宣,二位岛使直取李蓉!” 在“勿回岛”“长风门”的五名好手围攻下,谷宣早已是捉襟见肘,招架吃力了,尤其令他难对付的便是“长风门”首座“大盾王”曹步前,这位“大盾王”仿佛是不知道“死亡”为何事,一上手便是狠拼猛攻,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那股子凶暴劲道,实在防不胜防,曹步前的武功是要比谷宣上差上一点,但差距并不大,两人单打独斗,谷宣纵不致败,要丝毫无损的战胜曹步前已属不易,何况眼前除了曹步前之外另加上他全门那四个好手?这犹不说,谷宣在现下这“四面楚歌”的重重包围之下,在气势上也已先馁了劲,心里颇受威胁,便有十成功力也发挥不了十成了,因此,于此等场面中,他还哪有个胜望? 鲍子言、官晴血淋淋的落败遭擒,谷宣全都看在眼里,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心惊胆颤,惶恐失措,他更明白,鲍子言与官晴下场,亦正乃他的写照,迟早,他也逃不了这一劫,叫人难受的是,这—劫的内涵却多么悲苦焦酸。 一听到厉寒招令袭勇杰、上官保前来围攻自己的声音,谷宣立觉全身泛冷,一颗心往下直沉,惊恐交集中,动作稍慢,“嗤”的一下,曹步前的网盾已在他肩头上见了红! 挫步后退,谷宣双掌飞扬,奋力逼开了紧跟上来的“小白猿”涂宏与“生死无忌”季淦,而袭勇杰和上官保也已夹击而来! 挥汗如雨中,谷宣一面拼命抗拮,一边怪叫道:“喂,喂,你们多少讲点规矩,讲点道义行不行?哪有像这样较斗法的?居然以两门合聚之七名好手,围攻我一个人?传扬出去你们也不好看吧?” 倏进倏退,“大盾王”曹步前身旋如螺,他大笑道:“这是看得起你,大司卫!” 袭勇杰斧起似能劈山,挟着雷霆之力猛攻:“我们是沿用贵“六顺楼”的法子!” “生死无忌”季淦的“蛇头鞭”与短匕首跟着交相挥击,边潮弄的道:“谷大司卫,假如你能投胎转世,下辈子我与你单挑!” 团团打转,四面冲突的谷宣竭力抵挡,喘息吁吁:“你们……是安心不要……要脸了?” 曹步前运盾如飞,挥舞凌厉:“和你,谈得上要脸与不要脸么?” 坚立而缓慢的,厉寒走到近前,他平静的道:“谷宣,“勿回岛”“九旭门”首座‘无相刃’厉寒特来求教。” 心里叫了一声妈,谷宣脸色大变:“什……什么厉寒……你也……也要上?” “小白猿”涂宏一闪便是九招连出,他尖笑道:“落水之狗,谁人不打?” 谷宣尚未及回答,那边,一声尖叫传来,李蓉已不知被谁打了—个溜地滚,披头散发,形似疯狂般正自地下跃起! 目光不动,厉寒道:“用不着替那女人担心,谷宣,她挺不了多久。” 掌声重叠,呼轰挥劈,谷宣吃力的道:“你们不能……不能这么卑鄙……”森森的光芒一射而隐,谷宣慌忙闪躲,这一刀虽然未中他已经觉得肌肤泛凉,体验到了厉寒功力的精湛凌猛! 当谷宣这一股惊悸尚未平复下来,厉寒身形暴掠,十七个翻滚十七刀有如一刀却分成十七个方向刺来,谷宣飞快旋闪,双掌纵横交击截拦,一刹间,却猛然感到胸前一阵火辣——曹步前的钢盾扬翻,已经带起了他胸膛上的好几块人肉! 沉掌怒攻曹步前,谷宣方始吐劲,自己腰眼骤而一掠,冷电伸缩炫目,他才施出一半的掌势立刻失去劲道准头,同时,膝盖部位也紧接着传来剧痛——上官保的“铁鹰爪”扯着他猛—绞,这位“六顺楼”的“大卫司”大吼一声往后倒退,膝盖骨虽未裂,却又被硬生生扯掉一块肉! 这一扯后的痛苦,真是痛彻心肺,谷宣只觉得左半身子一软,整个人便朝侧倒,他双臂挥抖甫始勉力挣起,“生死无忌”季滏的“蛇头鞭”已“嗖”的缠上他的双脚,飞快横带,谷宣重心顿失,狗吃屎似的被抛出三步! 满眼的晕黑,翻涌的血气,加上全身的剧痛,谷宣受到震荡的脑袋尚未清醒过来,五件兵刃已按上他的身体,在感觉上竟是那般快法,等他神智才定,也已发觉自己被捆得难以动弹了。 就在这时—— 李蓉浑身血迹斑斑,头发披散,突的架开了马有能的长叉,一个跟斗自尉迟深的棒沿边翻过,“一指剑”暴指樊翼升,同时撤身便往外冲! 冷笑一声,卜兴横里飞截,包着铁头的“三节棍”哗啦啦”搂头便砸:“跑?哪里跑!” 蓬散的长发乌云般洒扬,李蓉一个跟斗倒翻回去,“一指剑”斜起上挑,卜兴冷笑着以尾棍硬截,前、中两段棍身却倏然折弯击落,李蓉一剑戮空,只好再度退身,但是,她这一退,马有能、尉迟深、樊翼升等又已圈围上来,将她那原本十分渺茫的一线生机也切断了! 厉寒又狂乱的叱叫,李蓉也已红了眼,横了心,豁出命去,她的“一指剑”挥舞穿射有如蛇飞虹掣,波波闪炫,溜溜交织,在一轮凶猛的反扑中,她竟对准了卜兴暴抢而进,七十九剑宛若一把洒开的光雨罩向了卜兴! 卜兴大喝一声,三节棍泼疯般反卷而起,同时毫不稍让的悍然迎上——刃耀棍舞,人影一触即离,却又一接,于是,只听得连串的交击之声盈耳,卜兴一盘旋斜出六尺,肩头血痕殷然,而李蓉却也踉跄后退,手捂右胸,面色惨白如纸! “躺下!” 樊翼升叱喝着剑如匹练,飞闪而至,李蓉倒仰身,“一指剑”猛点,“当”的一响点上了樊翼升沉重的剑身,这一点之势,竟将樊翼升那等雄浑运剑力道震斜,但是,李蓉自己也被猛然反弹得横摔地上! 好个强悍的女人,她背脊才一沾地,仍不屈服,一挺之下又待跃起,这一次,她可是吃足苦头了——刚在她跃起尺许之际,“闹海叉”马有能的金环长叉飞快的刺来,“哺”声插进了这只“凤凰”的大腿,借势一扭一拖,听吧,李蓉的惨叫声像是能绞断人的肝肠,那么颤抖又那么尖锐的传得出三里远……双手执叉,马有能又狠狠往前一撑,李蓉汗溶着泪糊满了一脸,双眼上翻,全身痉挛,两只手全都深深抓进了泥土里,张大了嘴只有出气没有吸气的份了,那模样,难看是难看,却也颇叫人心中可怜:卫浪云有些不忍,想要出声招呼一下,却又觉得不便,他眼角偷瞄,发觉“花子帮”的三位首要正在全神凝注,目突齿现,表情上,那是一副快意的满足与残酷的兴奋神色——他们恨不能生啖了李蓉! 第137章 还好,这时厉寒开了口:“够了,有能。” 猛力拔叉,鲜血四溅中,马有能暴烈的道:“贱妇,你运气好,否则马老爷能挑着你绕上十个圈!” 瘫痪在地的李蓉,如今气息奄奄,痛得浑身抽搐,就像叫人把筋骨全弄扭了一样的难受,她心里明白,耳朵听见,却哪有力气回话? 将长叉往地上用力一蹴,金环震响中,马有能大喝:“来人呀,捆下去!” 当几名“勿回岛”儿郎奔过来替李蓉上绑的时候,厉寒快步来到展履尘之前,他躬身道:“启禀岛主示下!” 展履尘道:“先带下监禁起来,等一下再详加拷问,问完之后,‘三羊山’的余孽便交由‘花子帮’舒帮主处置。” 厉寒道:“遵谕!” 忽然带些歉意的一笑,厉寒又道:“今晚这场仗,打得不甚利落,也请岛主一并包涵!” 哈哈笑了,展履尘道:“还可以,比起你一向的战功来,不算最好,可也不能算是最坏的。” 于是,厉寒退身下去交待上命去了,展履尘又向来到身边的“大盾王”曹步前道:“由你负责督导他们清理战场,收拾善后;该埋的埋,要烧的烧,把敌我遗尸分出来,不要混在一起,另外,我方头目以上的成仁弟兄须得专为处理,以便祭奉,更昭忠魂!” 曹步前恭谨的答应着自去,这时,“勿回岛”方面的阵形也已散开,各门在忙着各门该做的事,一时人影幢幢,来往不绝,火把的光芒漫山闪动,这个荒坡野地,此刻倒反似墟集般的热闹起来……朝前迈进几步,舒沧诚挚的道:“岛主,承你体谅,给了我们这个报仇的机会,我们委实打心底感激,若非岛主的大力,本帮屈死的几位长老恐怕九泉之下永也难以瞑目了!” 展履尘沉声道:“舒兄不须客套,‘花子帮’与‘勿回岛’原本即是一家,情同手足,血融于水,并无彼此之分,因此,你们的仇敌也就是我们的仇敌,你们的善恶同样也是我们的善恶,是以我这样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舒兄道谢,反是见外了。” 连连拱手,舒沧笑道:“是,是,岛主见教极是,是我太迂了……”田寿长眼角一吊,道:“花子头,大家直来直往,剖开心胸见陈,这才是磊落行径,别耍那一套假客气,老子看不惯!” 舒沧恶狠狠的凑近了田寿长的耳朵道:“你给舒爷爷闭上你那张乌嘴——你懂得什么羊上树?” 呵呵一笑,田寿长道:“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像是些人话么?娘的皮,明里一套,暗里又一套,老花子,你倒会耍心机呀!” 他两人在这里穷抬杠,那边卫浪云已插了过来:“二叔,那个李蓉,在交给舒大伯之前,我可要先整治她一下,这贱人偷给了我好几下子!” 田寿长点点头道:“没有问题。” 舒沧笑道:“中,中,只要你留她剩口气交给我便行!” 田寿长忽然有些感触的道:“想想,这江山也真难争……”一模眼,舒沧道:“又有谁捋了你的老鸟了?猛古丁这么个愁眉苦脸法。” 田寿长一本正经的道:“说真的,花子头,我们这边兵强马壮,军心如虹是不错,但你回想一下,我们那些对头不也都实力雄厚,聚军精锐?我们士气高,他们却也剽悍得紧,这连串的火并下来,他们居然没有投降溃散的情形,差不多每场战全是从头至尾,有始有终,不拼到最后分不出胜负来,像这样扎实,硬碰硬的干,等到江山成鼎,我们便赢了,那牺牲怕也惨重得很啦!” 沉默了一下,舒沧道:“不过,这些王八羔子也算是有种的了……”一边,杨宗静静的道:“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要有收获,必先耕耘,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总得多少付出些代价才行;农人春播夏耕秋收冬藏,洒汗于禾土,商贾聚集财资,以之为本求利,都是辛苦与代价,只是,我们为了要定鼎武林,一统江湖,耕耘的却是血肉刀枪,付出的乃是生命罢了,我们是这样的做法,对方又何尝不然!大家都在这上面竞争,结果的血腥自是难以避免的了。” 田寿长笑道:“杨兄,你说得颇有道理……”舒沧得意的道:“肚子里有点玩意的人,天下并非只有你一个,老猴子,怎么样?也叫你见识到了吧?” “嗤”了一声,田寿长道:“你是吊死鬼卖肉,死不要脸,人家杨老言中有物,见解精辟,这只是说人家杨长老如此呀,你又不是杨宗,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舒沧摇头晃脑的掉了一句文:“亦有荣焉……”田寿长嘿嘿,笑道:“行了,老花子,别叫我笑,你肚皮里那几滴墨水便好歹留着找人卖弄去吧,我这儿,免了。” 刚才趁便绕了—圈,展履尘已经走了回来,他皱着眉开口道:“奇怪……”一听着这两个字,田寿长便冒火道:“奇什么怪?何怪之有!又有什么奇事冲着你啦!” 展履尘四周环视,摇头道:“‘六顺楼’、‘三羊山’那边,除了被我们擒获的几个人之外,居然会没有一个活口?” 田寿长哼了一声道:“你想说什么嘛?!” 展履尘慎重的道:“怎么没有活口?是我们干得太狠抑或他们的大没种?” 田寿长悻悻的道:“你这话问得奇怪一—双方一上来便是个誓不两立的架,谁也不想谁活下去,且敌众我寡,大家都红着眼厮杀,在这样的情况中,老鬼,哪会有活口留下?当然就拼了个满地遗尸,遍野血流了……”微喟一声,展履尘道:“这么说来,对方也是相当强悍了,至少,比我们当初起兵之前所预料到的要硬扎得多!” 田寿长不大甘愿的道:“有那么点意思……”展履尘道:“瞻望将来,只怕仍有一段荆棘险道在等我们去闯———”捻了根汗毛猛的扯下来,田寿长一龇牙道:“这还用你说?” 展履尘缓缓的道:“方才,在那等优劣悬殊的局面下,对方非但不降,更且狠拼至最后—人,不到血溅身死,决不罢手,这样的气势乃是相当可怕的,老二,我们万万不能轻敌,以后务须战战踏实,步步为营,否则,一旦疏失,便将遗恨终生!” 田寿长道:“话是这样说,做也这样做,但你却不必看得太过严重,我们的敌对者有种是不错,可是也狠不上天去,刚才,他们那几个龟孙子乃是拿鸭子上架,硬着挺的,其实情势所迫,不硬着挺也不行,难道他们心里不明白,只要我们给他们一条能走的路走,他们不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才有鬼了;防着点是对,把对头看得太高亦未必是上策!” 展履尘严肃的道:“宁可高估,不可轻敌,老二,我坚持我的原则!” 毛脸一板,田寿长道:“坚持就坚持,谁有精神来和你争这个?” 一看两位老叔又要弄扭,卫浪云急忙赔笑道:“大叔,你老也够累了,何不进屋去歇歇腿?我叫他们泡上—壶好茶,先给你老润润喉,这—路来,大叔必是好久没正经舒泰一下了……”“嗯”了一声,展履尘颔首道:“好吧,还就是你这孩子孝顺,不惹我生气……”话中有刺,田寿长火道:“我可不知道在这里谁配我去孝顺?我他娘又不缺个祖宗供着,犯得上那等的巴结?” 展履尘瞪起眼道:“怪了,我又没说你,你发什么熊?” 田寿长一挺起胸道:“怪了,我又不是指你,你又发什么熊?” 连忙插到二人中间,卫浪云央告道:“二叔,你老别生气,侄儿对你老也是一样的孝敬——”眼珠子一翻,田寿长怒冲冲的道:“少来拍我的马屁,娘的,见了大叔忘了二叔,简直大逆不道,一提起来,我就悔不该允了你娶老婆!” 蓦的一呆,展履尘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他小心翼翼的问:“老二——你说,你是替谁娶了老婆?” 话一出口,田寿长也是一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固然,卫浪云娶亲之事,迟早也得告诉展履尘知道,但却不是现在,更不是他们两个正在气头的节骨眼上,这—下,田寿长不由得发了慌! 卫浪云也顿时冷汗涔涔,手足失措,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见这光景,展履尘便猛的心腔子抽紧,血脉贲张,一股滔滔怒气往后脑门子上冲,他咬着牙道:“老二,你还没问答我——你替谁娶了亲?” 咽了口唾味,田寿长干笑道:“别这么大惊小怪,鼓着一双牛蛋眼像要吃人一样……事情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那是一时权宜之计,当时的情形你不知道,其时我也有我的苦衷,迫不得已嘛,如果你在这里,也一定会一—”展履尘不待他说完,已双目如火般叱道:“少废话,只要回答我的问题!” 田寿长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的道:“你吆喝什么?我也没有犯下滔天大罪,还值得你如此吹胡子瞪眼?发威也要找地方,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一”展履尘厉声道:“老二,你说是不说?你可是逼我请出家法宣示大哥的遗命来治你?” 这“杀手锏”一出,田寿长就似孙悟空戴上了金箍咒,吓得脸色一变,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了。 一扭头,展履尘怒问卫浪云:“你娶了媳妇啦,是不是你娶了媳妇啦?” 头皮发炸,浑身燥热中偏冷汗如津,卫浪云垂首无语,站在那里呐呐的不敢答话,骇得一颗心几欲跃出口腔……大吼一声,展履尘咆哮道:“聋了,你这畜生也和你那混帐二叔一样变聋了?你们倒是回话呀,一对老小哑巴、白痴、疯子!” 038 第十二章缺月寒刃何来情 情势的骤变,只有一个人是在预料之中,这个人便是狄元;与“无影四狐”相处了这么些年岁,哪一个有多少斤两,吃几碗干饭,他可是有数得很,黎在先虽说功力不弱,比他狄元也高明不到哪儿,他在君不悔手下没能走上两招,黎在先又如何风光得了?事情可不正是这样,只一照面,黎在先业已开了彩一一亦是开在脸盘儿上! 以狄清为首的另三条狐固然一下子愣在当场,就连顾乞与那两个书生打扮的人物也同样吃了一惊,他们和黎在先一般的反应,都不敢相信甫始过招,便已落了这么个结果! 抹了把面颊上的鲜血,黎在先见了鬼似的瞪着君不悔,摹然怪叫:“邪法,这龟孙子会邪法啊!” 狄清定下神来,抢前两步:“老四,伤得重不重?你且先退下来再说……” 黎在先将染满血渍的手掌朝自己袍襟上乱擦,一边恼怒的咆哮:“那不是真功夫,老大,那是邪术,是障眼法,你曾看过有这种歪门儿的?只他娘一道青光一抹蓝雾,就能把人伤了?伤的还是我这等好手!” 君不悔怔怔的望着这个暴跳如雷,状若疯猴的“好手”,心中是又振奋,又喜悦,更且带着那么一丝迷惆——自己的修为果然已到达如此神妙凌厉的境界了么? 管瑶仙激动得一张俏脸通红,比她自己胜了仗犹要高兴十分,她冲着管亮德露齿而笑,那种掩遮不住的欣喜之情,令人直觉感应到她欲手舞足蹈的心怀! 而管亮德却恍若不见,只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半张着嘴,面孔上的肌肉僵硬,一双眼珠子空茫发直,似乎一下子还不能接受面前的事实。 此刻,狄清一手拉着黎在先,暗中使劲往后拖,边低促的道:“别闹笑话,老四,你静一静,放理智点,再要叫嚷下去,不但管家兄妹端等着看把戏,顾老也面上无光……” 黎在先仍然不甘不顾的跺着脚,嘶声吼叫:“这分明是邪术,就凭我黎某人大江南北闯荡了二三十年,什么样的角色没见过,哪一等的硬把子没碰过?又几曾吃这种亏、上这种当?个王八羔子阴损着使弄旁门左道,算不上英雄好汉,且看我祭法来破他!” 狄清火了,脸色一沉:“老四,你这是在发什么熊?老江湖了,动手过招输赢不要紧,可千万不能叫人看做没见识,你就不怕丢脸,兄弟们怎么下台?” 猛一转身,黎在先走到一侧,半边脸是铁青,半边脸是血红,他紧闭嘴唇,两只招子却赤毒毒的似在喷火! 狄清面无表情的盯着君不悔,冷森的道:“看不出你还是真人不露像,是个闷着头使狠的角色;很好,前前后后几笔帐,我们总结着一道算清!” 君不悔业已壮了胆子,他居然哧哧而笑:“说不定算清之后,连我们二小姐的五万两银子也免了!” 狄清额头浮起青筋,阴恻侧的道:“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不错你身法诡异,出手歹毒,但耍的只是出人不意,玩的是个投机取巧,没什么玄秘之处!” 点点头,君不悔笑道:“所以你要找我动手的话,务必得多加小心谨慎,别叫我也出你不意,投了你的机、取了你的巧!” 狄清暴叱:“大胆放肆的东西,且看我教训你!” 背后,传来顾乞淡淡的声调:“老狄,先不用急。” 狄青又气又恨的哼了一声,只得悻悻退下两步;顾乞手捋山羊胡子,形态深沉:“小老弟,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君不悔?” 君不悔戒备的道:“不错,我是君不悔,君子的君,决不后悔的不侮。” 微微一笑,顾乞却摇头道:“怎么一直不曾听过道上还有你这么号人物?” 君不悔一点也不生气,老老实实的道:“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行走江湖,闯道混世的缘故,只是最近这段日子才进入‘飞云镖局’,跟着跑了趟镖,说起来,经历嫩得很……” 顾乞眯着眼道:“出手却是不嫩;黎老四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角儿,叫你一招就挂了彩,你没看把他气成什么模样?君不悔,你也够得上阴损了!” 君不悔理直气壮的道:“顾老,我为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从不暗中槁鬼,那黎在先一上来就想放倒我,完全用的是要命的招术,我凭自家所学,以一对一的抗拒,如何称得起。‘阴损’二字?莫非我该伸长脖颈束手就戮,才算合了各位的心意?” 顾乞仍然形色和祥的道:“你这是在顶我了?” 一昂头,君不悔大声道:“我只是在说明一个道理,世间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武林前辈或跳梁小丑都是一样,决不能因为身份的尊卑不同便可歪曲事实,改变真理!” 那边,管瑶仙不禁捏着一把冷汗,担心的低呼:“君不悔——” 君不悔直率的道:“二小姐,你不必为我忧虑,今天的场面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一伙人来此的目的的是既要钱又要命,根本不是与我们论是非来的;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横竖是要吃定我们,再怎么容忍退让,他们也断断不会善罢甘休!” 拍拍手,顾乞竟然笑呵呵的道:“好,好小子,看得透彻,说得明白,你这一番话才算是刨根究底,见了真章,不错,我们正是抱着如此心怀而来,是非黑白,全是骗着人玩的,天下只有实力为后盾的义理,何来义理为后盾的实力?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其他都是泛泛空论!” 管瑶仙冷冷的道:“顾前辈倒是但白!” 顾乞不以为件的道:“血肉江湖大半生,若再悟不透这一层简单的世情,几十年岁月岂不是白活了?管丫头,差别只在有人肯直说,有人还在矫饰而已!” 顿了顿,他又瞧向君不悔:“老实讲,小弟台,我眼下前来,主要便是冲着你,虽然先时我并不十分确认狄老二对你的武学造诣如此高抬,但却仍有几分戒慎,现在证明我来对了,一个一招之内就能挫败像狄元这等好手的人,是不该被忽视或轻估的,否则,杀鸡还用得着牛刀?” 平淡的语气中含蕴着露骨的桀骜,管家兄妹满心的不是滋味,却无言反驳,顾乞说得没有错,若非为了对付君不悔,光凭“无影四狐”的力量,已可足足摆平“飞云镖局”上下而有余! 伸了个懒腰,顾乞又道:“来吧,君不悔,早晚也将是我们一老一小两个对决,不如尽快完了事,亦免得让大伙牵肠挂肚的苦等结果 君不悔严肃的道:“我已以准备好了,顾老。” 顾乞笑道:“君老弟,你要注意防范,我的出手非常快,会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往往刀闪芒现,我的敌人便被他爹娘白疼数十年了……” 君不悔颔首道:“我知道,所以你号称”绝一闪’!” 斜斜走出四步,顾乞的视线不曾投注在君不悔身上,他望向长空,望向幽渺的苍穹,形态仿佛是个闲眺天象的隐士,是个探索星宿命理的智者;枯瘦平凡的面孔上只有一片淡远悠悠之色,不见杀气,未露芒锋。 所有在场的人都屏息如寂,连呼吸也显得那么滞重粗浊,寂荡的空间宛如凝结着一种看不到、摸不着,却能压幸在人心的灰翳,而灰臀又是隐隐透沁着血腥气息,翻搅得人们胸口涌呕。 039 那有如闪自极西的一抹冷电便猝然映现,惨白银亮的光华突兀照耀着人脸,炫花了眸瞳,明明只是一次芒煌的闪晃,却接连爆呼起三十一声金铁的撞击,撞击声急促紧密,像是点燃了一串炮竹! 两条人影分向左右掠开,君不悔脚步踉跄,似乎喝多了酒般歪歪斜斜,抢了寻丈之遥方才站稳,一袭新袍子已经裂开了数条缝口,从缝口渗出来的不但是洁白的棉絮,也有染赤了棉絮的鲜血! 顾乞倒没有受伤,却也并非囫囵,他左手捻颔下的山羊胡子默默发愣,那撮出羊胡子,不长不短刚好被削去了原来的一半! 管瑶仙走到君不悔身侧,焦惶得声音都在发抖:“你伤势如何?君不悔,要不要紧?碍不碍事?” 君不悔脸色苍白,还算镇定的干笑着:“没关系,都是些皮肉之伤,好歹要不了命——” 吸了口气,他又压低嗓门道:“二小姐,这老小子真厉害,若非吉大叔早教过我勤练‘虚实分光法’,只这一招,我就八成栽了!” 管瑶仙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她心乱如麻的道:“伤得不重就好,君不悔,你有把握制住顾乞吗?一朝制住了他,其他的人便不足论、你要知道,我们大伙的生死存亡,全指望你了……” 君不悔笑得十分苦涩:“别把我看得太高,二小姐,姓顾的功力雄浑,气势如海,他的刀才一出鞘,便有一种笼罩天地,泰山压顶的浩荡威势。莫说制住他,能够抗得住他的攻击已叫老天爷保佑了!” 管瑶仙急迫的道:“就算抗得住他也好,君不悔,你千万小心,我们都靠你一个人……” 那一头,顾乞双手抄拢在衣袖之中,依然看不见他的刀,依然看不见他脸上的杀气;胡子被削,他却丝毫不动情绪,就和没有这回事一样,和颜悦色的宛如在同老朋友聊天:“君老弟呀,你委实好本领,年纪轻轻,浸淫在这把刀上的功力却已精到至此。不免令我这个自诩行家的老朽亦感汗颜,以你的造诣来说,直比我五年前的修为、若硬要挑剔,仅是经验略差,稍欠圆熟而已,再假以时日,你的刀法必可称霸武林,睥睨群侪了!” 君不悔全神贯注对方的言语动作,一面谦虚的回答:“顾老谬誉,愧不敢当,是顾老刀下留情,未朝绝处相迫,否则,我又如何是顾老对手?” 嘿嘿一笑,顾乞眼珠子打转:“方才你那回抗我的招术,可是叫做‘流星雨’?” 面现惊异之色,君不悔不由肃然起敬:“正是‘流星雨’,顾老幻何知晓此招刀法?” 顾乞仍旧笑吟吟的道:“那么,‘大天刃’吉百瑞是你什么人?” 君不悔也笑了:“是我的大叔,吉大叔;我还不知道吉大叔号称‘大天刃’哩!” 佯咳一声,顾乞又道:“你的刀法是由吉百瑞亲传的么?我的意思是说,吉百瑞是否把他那身本事都授予你了?” 君不悔但然:“我的刀法全是跟随吉大叔练的,我想他大概将他的活儿都教给我了,因为吉大叔曾经对我说过——‘行啦,我老头子的这点玩意,连压箱底的家私也抖露给你了,你下狠练,卖力磨、往后有你生受的日子……’;顾老,吉大叔这么说,定规没有假。” 于是,顾乞不笑了,他第一次显得表情凝重:“君老弟,你跟你吉大叔学了几年刀法?” 君不悔道:“三年多一点儿……” 神色间有些阴晴不定,顾乞缓缓的道:“只有三年左右的时间?就这段辰光,你便具有如此的身手了?君老弟,请你明白说,在吉百瑞传你刀法之前,你是否早有基础、怀有根底?” 君不悔兴冲冲的道:“顾老好眼力,可不是么,在吉大叔教我之前,我业已跟着我师父习过十年刀艺,那真是挺下功夫的十年哪……” 顾乞深恐君不悔嘴里的“师父”又是另一个和吉百瑞相似的人物;他小心翼翼的问:“你师父,尊姓大名?” 君不悔喜孜孜的道:“顾老一定知晓家师名号——出相庄‘虎贲刀尊’任浩!” 顾乞在一呆之后的形态相当古怪,竟是一种忍俊不住的德性,他急忙干咳两声,加意端正容颜:“任浩?哦,我知道他,当然知道他,不但知道,甚至还有过数面之缘,君老弟,那任浩,曾是你的师父?” 君不侮看着对方的神情反应,不觉微温:“不但‘曾是’,顾老,他一直都是我的师父!” “哦”了一声,顾乞感叹的道:“人说吉百瑞是鬼才,是奇才,我还不信,眼下我却信了,他能三年余的时光调教出这么一个弟子,更强似一般名家夹磨了三十载岁月的高徒,姓吉的这份能耐,还有什么话说?” 君不悔急切的道:“可是我师父也教了我十年——” 摇摇头,顾乞深沉的道:“老弟台,容我实话明说,今天你有这么一身本事,乃全拜吉百瑞所赐,与你令师毫无干系,若单凭任浩那几下子,别提你跟他学了十年,就算学上一百年,亦同样成不了器,更休言与我一争长短了!” 君不悔悻悻的道:“怕不见得……” 顾乞淡然一晒:“背后莫论人是非,老弟台,令师的一切我不愿多讲,他日你能再与令师朝面,无妨提提我顾某人,他若记性好。会告诉你一段渊源旧往,那时节,你便明白我不是有意低贬令师……” 君不悔就怕人家把话题儿围着他师父绕,下意识里,他也觉得师门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嘹亮——至少不如任浩口中哪么神气;他赶紧岔了开来:“顾老想也认得我吉大叔?” 顾乞道:“‘大天刃’之名如雷贯耳,却不曾有幸识荆,倒是我有两位挚交好友与令叔打过交道,可叹并非善谊,乃是恶缘,他们与吉百瑞前后发生纠葛,两次冲突;落了个双双成残……君老弟,我这两位好友的艺业超凡,功力绝佳,皆不在我顾某之下,未料全栽在你那心性孤做刚愎的吉大叔手中,说起来,也算命里注定有此一劫吧……” 他娘的,如此说来,岂不是新仇又加上旧恨啦?君不悔越发谨慎,举止便不若方才的自然了。 憋得几乎七穷生烟的狄清,这时悄悄往前挪了几步,低声道:“顾老,辰光不早,是不是先把这里的事做个了结?和姓君的后生晚辈休须徒费唇舌,以顾老之威,一举而歼岂不干脆?” 顾乞似笑非笑的道:“你以为我只是逗着他扯些闲淡?老狄,你也是越混越回头了,知已知彼,百战才能不殆,摸不透对方的底细根源,如何十掐八攒?姓君的高深莫测,我好歹得套点端倪出来,蒙着头瞎撞的事不应该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干的,你总不希望我也在老脸上挨一家伙吧?” 狄清连忙陪笑道:“是,顾老有理,顾老高明……” 君不悔却觉得老大不是味道,把刚刚对顾乞兴起的一丝好感顿予封杀、更有一股遭受愚弄的难堪;他挣红着面庞,恼怒的提高腔调:“顾老,我,我还以为你的想法有了改变,对眼下的情势或许有另作安排的可能,不料你仍然是狼子不易其野心,一时一刻亦未稍忘你的目的、你的企图,你依旧是又要银子又要命!” 顾乞竟叹了口气:“老弟台,先时你说你生嫩,我犹当你是自谦,此刻看来,可不真叫生嫩?你不想想,我凭什么改弦易辙、又凭什么不本初衷?只因为我和颜悦色的同你说了几句话?只因为我盘了盘你的根由?老弟台,人与人间的关系不是这么单纯的,人的欲念和企求亦不是这么容易衍变消化,你要弄清楚,我们的立场仍然敌对,我也从未想到不要银子不要你的命!” 君不悔气愤的道:“如此说来,你向我盘根究底,也是你要钱要命的一种手段了?” 顾乞沉沉的道:“我很惭愧的回答你,不错。” 君不悔昂烈的道:“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040 顾乞古并不波的道:“老弟台,我不是在等什么,我是要策划一点什么;我老了,打不起没有把握的混仗,因为输一次便向坟墓跨近一步,不比你们年轻人,有本钱,经得起多栽几遭斤头!” 君不悔略带三分迷惘,瞪着眼道:“要拼就拼,还有什么可策划的?” 顾乞一笑无语,飘出丈外,招手叫过“无影四狐”兄弟及那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咬着耳朵不知在传授什么玄机。 于是,管瑶仙急步趋前,也将君不悔拉向一边,俏脸泛青:“糟了,君不悔,他们打算联手抗你——不,抗我们!” 君不悔茫然道:“这是怎么讲,二小姐?” 管瑶仙凑近君不悔耳边,吹气如兰却透着火急:“你真傻,姓顾的老不死刚才已经将话点明了,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又说要策划一番,君不悔,他待策划什么?当然是要对付你,而且要稳扎稳打的对付你,你却像块木头一块等着他们动手,你也不用用脑筋,他们是打谱以多吃少呀!” 君不悔默然片刻,咬牙道:“随他们便吧,二小姐,我豁上了!” 管瑶仙焦的的道:“想想看,君不悔,想想看有没有其他却敌的法子?” 君不悔笑得微带凄苦:“除了我拼命,还有什么法子?二小姐,只等这些泼皮并肩子朝上拢,你和各位镖头便撤腿跑,我豁死也截住他们,只不知拦得多久就是……” 眉字间忽然舒展,管瑶仙似是突然贯通,她神情湛亮的道:“不,君不悔,我们不跑,我们要与你共存亡——为了我们的事,你都能舍身承担,我们凭什么妄图苟全?这种不仁不义的行为本来卑鄙无耻,却全叫人性的自私怯懦给掩蔽了,君不悔,如果要死,也该我们先死,不应把你放在前面!” 君不悔急道:“二小姐,二小姐,现在不是谈论春秋大义的时候,主要得靠实力,我还能以与敌一搏,各位的身手,恐怕抗拒不了人家,何苦白搭上这许多性命?” 管瑶仙坚定不移的道:“生也有自,死也不因;君不悔,我不是和你讲道理,我是在贯彻一个做人的原则,与其含辱负咎的苟话,还不如坦坦荡荡的赴死——君不悔,我心念已决,你不必再说;其实我很怕,怕得要命我不愿死,我祈求还能享受人生,不过,活要活得有尊严,活得像头狗,也就谈不上享受了……” 君不悔欲言又止,最后只有忧戚的道:“你从来都是有主张的,二小姐,你决定的事,从来不听别人左右,但愿上苍保佑你……” 管瑶仙居然灿笑如花:“上苍要保佑我,得先保佑住你才行。” 君不悔正不知该怎么回话,顾乞那边像已商议竣事,只见他轻轻挥手,“无影四狐”几兄弟与另两位书生打扮的朋友已立刻向四周散开——却散得并不远,从他们各自占据的位置及间距测量,都是跃身便可扑袭的狭窄范围之内,而且,显然亦将各种攻击角度完全计算进去;这样的布阵,决不是群战的格局,乃是作重点狙杀的安排,重点是谁?不喻可知。 管瑶仙强持镇定,扁扯着嘴唇:“时辰快到了,君不悔……” 好想用力拥抱管瑶仙一下以示安慰,但君不悔也仅是想想而已;他赶紧凝神屏息,暗哑着嗓调道:“你宽怀,二小姐,一切有我前头顶着!” 居中挺上来的当然仍是顾乞,他面对面的站在君不悔八步之前,双目中闪动着奇异的芒彩:“我看得出来,君老弟,你已决心和我们一拼了?” 君不悔觉得喉咙发干,胸口闷胀,他连连咽下两口唾液,一开口,声音依旧带沙:“顾老,我也听得出来,你用‘我们’这个字眼,光景是待以众凌寡?” 顾乞老脸上形色不变,似是理所当然:“争财争气可不能赌命,君老弟,方才我已告诉过你,我年事大了,赔不起,你多少委屈点儿;再说,这也不算是‘以众凌寡’,确实数一数,贵方人马只怕比我们还要多,至于中用与否,却是贵方自己的问题啦!” 君不悔生硬的道:“你最少还有一桩长处,顾老,好歹你能吐点真言实话。” 打了个哈哈,顾乞慢吞吞的举起右手,宽大的袍袖滑腿至时,赫然显露出他扣缚在外小臂上的一柄弦月型金鞘短刀来,刀柄刀鞘全是一色的金光灿丽,闪闪生辉,鞘宽只有两寸,带柄长约尺余,倒是十分小巧精致的一件利器。 顾乞手腕微振,“呛”的一声跪响,那柄尺余长又微呈弧度的短刀已握在手中,刀锋却是晶亮如雪,寒芒流灿;那一溜颤晃的清莹光彩宛如在刃体内转动,在尖镝上跳跃,于炫花的形质中,别有一股森森之气——这不但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更是件杀人的工具,这工具却铸得如此巧雅秀美! 君不悔仔细端详着顾乞的手中刀,忍不往一声赞叹:“好刀!” 顾乞与有荣焉的微微一笑:“是好刀,刀叫‘缺月’。” 041 第十三章屠魂乍现聚魂休 刀称“缺月”,“缺月”是刀,人生不能常满如月,却时若弦月残缺,那么,刀名表示着什么意义呢?一个彻悟的出世观?一个自根本即不完美的轮回?抑或刀锋所现,象征着某一项幻灭? 君不悔无声的在嘴里念着:“缺月……缺月……” 另一头上,管亮德也直愣愣的把目光定在“缺月刀”那闪烁生寒的芒焰间,他只觉背脊梁一片冰冷,心腔子阵阵猛列收缩,拖着两条重似千斤的腿,他蹭蹭挨挨的靠近管瑶仙身边:“妹子,你……你真待和他们死拼?” 管瑶仙闭闭眼睛,嗓音亦带着微颤:“不只是我,是大伙都得和他们死拼!” 舐了舐干裂的嘴唇,管亮德惧悸的道:“如若抗不过人家,妹子,你可曾考虑到后果?” 管瑶仙冷冷的道:“假使不拼,就眼睁睁的看人骑到我们头顶在一番恣意侮辱之后,更裹胁五万两银子而去?再说君不悔的一条命虽不值钱,却不也是一条人命?赔财赔命又落个懦弱懦无德的臭名,这种事,你干我不干!” 管亮德唉声叹气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妹子,我是怕敌不过对方,弄到最后不可收拾……” 哼了哼,管瑶仙道:“大哥,你还在做梦?场面明摆在这里——拼与不拼全是一样的不可收拾;君不悔拿了我们多少月俸、欠过我们多少人情、或是和我们有什么深厚渊源?半桩没有,他却能挺身为我们赴险,我们如果只顾自己,卑颜苟安,将来道上尚有我们立足之地吗?我们又以何面目示人?所以豁到底可生可死,退缩图存则永难抬头,两条路选一条,大哥,你要选哪一条路走?” 管亮德期期艾艾的道:“这……这……任是哪一条路,也不好……走啊……” 管瑶仙一摔头,道:“那就照我的决定,走拼的这条路;大哥,要死要活,大家全在一块!” 喉咙中仿佛梗塞着什么东西,管亮德想说想辩却发不出声来,当另外一抹光华闪映进他眸瞳的一刹,他已知道什么话都不必要再讲了。 那是一抹蓝汪汪的光彩,湛蓝如湖水般的波颤里,还旋漾着一丝淡青,这片青蓝色的冷电便掣流于君不悔手上的“傲爷刀”间,短阔的锋刃宛如透现着生命,随着尾芒的不时伸缩而跳动着,刀在君不悔掌握中似是活的! 像被一股无形的压力迫窒着,顾乞目注刀身,好一阵才挣扎似的透了一口气,他哺哺的道:“傲爷刀?” 君不侮的心隔间忽然充满了自信的感觉,手握着刀,就如同和一个生死与共的老友并肩相连,是那么血脉交流,那么魂魄相通,下意识里,刀已不只是单纯的护身武器,更是一位值得托心托命的伙伴! 顾乞的笑声也透出沙哑:“老弟,果是一把好刀……” 君不悔的神色奇异,双目的亮:“这是我的好伴当,不错,是‘傲爷刀’,执刀傲如爷!” 顾乞早已注意到君不悔形态上的变化,他不禁苦笑:“看你执刀的气势,我有点相信这句话了……” 七步外的狄清提高嗓门道:“顾老留意姓君的手上家伙只怕足以断金切玉,顾老千万疏忽不得!” 顾乞精神专注于前,眼珠子都不转动:“还用你说?练也练了一辈子,宝器俗物我岂会分辨不出?” “出”字尚在他舌尖上滚动,这位“绝一闪”已倏然身形暴起,银芒迸射问兜头七十九刀分成七十九个不同的角度却在同一时刻罩落,刃面剖裂空气,引起锐啸如位! 君不悔原地不动,“傲爷刀”快不可言的做着幅度极小的挥展,由于他的动作细密又迅捷无比,贸然一见,似是不觉他在运刀走式。 龙吟似的金铁撞击声响成一串,谁也听不出共有几响,辨不清交锋几次,顾乞腾空两丈,但见衣袂飞舞中人刀一体,怒矢般反射而下。 君不悔突然陀螺般就地飞旋,刀随身转,宛如一个通体蓝光璀灿的焰球在滚动地面与刀的连衡已融为一体,刃与刃的交连毫无间隙,那青蓝色的芒彩均匀细致,闪掣中圆润浑成,真是完美极了! 回扑的顾乞稍沾即退,他凌空三次跟斗,厉声叱叫:“并肩子上!” 两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淬向前抄,两人使的也是一样的兵器——锤梭链;这一头连着拳大铜链,另一头连着半尺尖梭的家伙、用钢链子居中一接,威力凭添十分,远打近攻,异常霸道,两个人的功夫更老辣精狠,甫一抄前,链梭齐飞,眨眼下已如祭起千百霹雳,无尽流芒! 顾乞顺势由左侧再攻,刀挥刃闪,亦是豁上真力,拼上老命了! 那两个书生才一现出兵器加入战圈,管亮德已蓦地抖了抖。 “我的天,这不是,风雷双秀’沙魁、沙斗兄弟两个么?” 管瑶仙双手翻处,一对临时打造的锋利银钩已到了掌心,她尖声道:“管他什么人,大哥,我们杀过去!” 不等管亮德有任何表示,她一头雌虎般当先跃出,更竟冲着那最棘手的顾乞而去! 管瑶仙的身形一动,狄清已阴冷的笑了起来,在他这种不带笑意的笑声里“鬼狐”黎在先打模拦截,两只“转轮刀”活脱两盘旋磨,凌厉无比的硬将管瑶仙去路堵住! 银钩挑刺点戮,管瑶仙竭力招架,却在照面之间就落了下风,她瞑目切齿,仍然悍不畏死的向前冲扑,一面嘶声叫骂:“黎在先,你是个最不知羞的狗奴才……” 刀轮霍霍飞闪,黎在先步步紧逼,僵着一张猴脸,神情怨毒:“好样的碰不过,便拣个稀松货色捏上一捏,管丫头,我面盘这一记,说不准就能在你脸上找回来!” 管瑶仙左支右继,惊险连连,她却真个豁了出去,钩闪钩舞,全是拼命的架势,腾挪在寒光流灿中,她毫不认输:“你是在做梦,黎在先……” 于是,一声虎吼起处,管亮德到底鼓起余勇,奋身来援;他手握一条栗木包镶钢头的三节棍,“哗啦啦”暴响声里,直取黎在先! “无影四狐”没有一人拦阻管亮德的攻击,亦没有人加入黎在先对抗管家兄妹,姓黎的怪笑有如果位,刀轮扩展仿佛光河骤涨,一下子就把管亮德涵括进去,他以一敌二,竟仍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管亮德的三节棍溜体挥飞,前拒后截,上盘下绕,但见刀轮掣闪如电,着着紧迫、式式占先,任他棍似泼风,愣是难扭颓势,他急得满头汗水,振吭大叫:“吕刚,胡英……你们快上来帮一把,别孙子一样缩在那里,这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啊……” 早已混身透凉的众家嫖师,如何看不出眼前的危机、又如何不知道他们头儿急须帮上一把?然则心中明白是一回事,有意为力又是一回事,能不能动、敢不敢动却乃另一个说法了,自古以来,就是从容就义难,这住上一跳,生死攸关,岂是玩笑得的? 棍花旋舞间,管亮德愤怒的吼喝:“你们倒是快上啊,他娘的,都变成一群傻鸟啦?” 吕刚咬一咬牙,抖起嗓门回应:“来……来啦,总缥头,这就来啦!” 管亮德窜过刀轮间那危可一发的空隙,叫得更是凄厉:“要动手脚,甭他娘净在嘴皮上使劲,人呢?你们人在哪一块?” 吕刚猛一声呛喝:“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兄弟们,挺上去!” 这里几位大镖师才待硬起头皮豁上一遭,狄清已大马金刀的往前跨站两步,半侧身,一对耀眼生辉的短柄烂银枪霍然并握右手,斜指向天的枪尖微颤之下,双枪倏分两掌,好一招漂亮的大鹏展翅! 大鹏展翅只是一记寻常的招法,问题却在施招之人绝对不比寻常,狄清一亮相,声威确是不凡,再加上“翼狐”上官鹰、“邪狐”左幻森朝左右对抄以为呼应,阵仗一摆,业已将众家镖师那甫冒出头的三寸士气压制下去,空落得满心冰寒! 管家兄妹由眼角瞥及一干手下的此等反应,兔不了一肚子里窝囊,神情更有掩不住的羞恼,兄妹两个却不再催骂斥责,管自拼力应敌——他们明白,生死之事,是勉强不来的,人家不敢不愿担难舍命,你又如何逼他舍得?某些人看来,所谓仁义英风,只不过是个名目罢了。 现在,君不悔已经与顾乞、沙家昆仲较斗了二十余招,确实说来,他们两拨四人间的拼杀,只是一种缠战,双方都极为小心,小心到稍沾即走、始触立变的程度,他们都在寻找对方的弱点,对方的破绽,出手攻拒大多是试探性质,尚未往豁死了结的绝处于,制人而制于人么,谁也想不用赔上什么,便光光彩彩的胜这一场。 042 做爷刀在君不悔手上闪动,宛若一道灵活闪烁的虹光,而顾乞的缺月溜转如电,倏忽游走,像是一条刁钻的芒蛇,沙家兄弟搭配着寻隙进退,却是身手迅捷利落,难以捉摸,看来哥俩好,这联合上阵的把戏玩得熟能生巧了。 突兀里,与黎在先搏战的管瑶仙闷哼一声,身子连连旋出五步,肩头上已是一片殷红,管亮德狂吼着横阻硬截,棍起棍落宛似舞起一轮风车;黎在先晃挪腾展,快速无匹,不但未退半步,眨眼间,更将个管亮德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光景比他妹子犹要狼狈三分! 黎在先如今又恢复了他那惯有的贼笑,不怀好意的在嘴里揶揄着:“他娘的,我还道今天怎么会倒这种霉,一上来就吃‘飞云镖局’的高手抹赤了脸,原来却并非这么回事,‘飞云镖局’也同样有蹩脚货,见红挂彩竟不是我姓黎的独家享用啊……” 三节棍旋飞抖闪,纵横扫击,管亮德双目泛赤,嘶声吼叫:“黎在先,你敢伤我床子,便拼上一死,我也要找你讨还公道!” 刀轮闪映着冷森的寒光流掣弹翻,一连串震开了管亮德急骤的攻击,黎在先皮笑肉不动的道:“你也不用鸡毛子喊叫替自己寻台阶了,姓管的,我黎某人度大量大,你只管上来,我包能一并笑纳了!” 这时,管瑶仙又自回头反扑,事到如今,她却出奇的平静:“大哥,稳着点,咱们今天能否幸存皆不关紧,多少捞回本利才不算自搭!” 管亮德侧走斜攻,边急间:“妹子,你还行么?” 银钩封中,管瑶仙清晰的道:“行!” 黎在先身形暴起淬滚,大喝如雷:“且看谁行!” 三节棍的第一截“吭”声歪荡,管亮德脚步略浮,他手执棍尾狠戮敌人,却是一戮未中,便觉胸前森凉,对方的刀轮扬起,光芒挣亮,业已炫花了他的双眼! 管瑶仙一声“大哥”,猛向前冲,银钩翻飞九次,九次全擦着黎在先闪电般滚动的身躯落空,她未及换式变招,只见斜刺里黑影倏掠,人已被黎在先一脚踢中腰际,痛得她心腔收缩,双腿发软,一头栽倒雪地之上! 比管瑶仙更早躺下的是她兄长管亮德,管总镖头右胸上裂开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皮肉翻绽中显露着层次分明,颤蠕鲜赤的里肌白脂,就这瞬息,血已浸透了他的上衣,不论是否伤得须要躺下,只这景象看来,却是有些触目惊心,不躺下也难挺直啦。 目睹此情,君不悔忽觉热血上冲,整个身心像在刹那间燃烧起来,似是天地万物顿时在一片赤辉中沸腾了——傲爷刀“挣”声翻转一面,刀刃上雕镂的那只眼睛宛如开始闪动,更似发出魔灵般透蓝的光焰,刀在他手上跳弹,极快极快的跳弹,蓝焰便千百条毒火也似的向四周迸射流飞,形同一团突爆的烟花炸药。 炸药的光焰是炙热的,这以刃芒为辉源的光焰却是冰寒的,更是锐利的,锐利的锋镐割裂空气,空气便激荡呼啸,宛如多少冤魂厉鬼的呻吟了。 “大屠魂一—” 顾乞的惊叫像是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哀号,他几乎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般亡命逃避——不往上飞,不向侧掠,而是滚倒雪地,手脚并用的翻腾蹬扒,当然,他采取的躲避方式应该是正确的,一个惯于取人性命的人,向来深知如何自保。 沙魁和沙斗,两兄弟就欠缺就样的经验了,他们在顾乞的仓皇叫声里,哥俩迅速朝斜角的空间退掠,而刀芒流电正是越往上面越密集,眨眼下两个人的身体竟如此怪异,又恐怖的分散支解,漫天的血肉横飞,像是千万把无形刀齐斩并落,生生将两个活人的皮囊,在难以思议的短时间里化为烂糜! 几乎在沙家兄弟死亡的同时,君不悔已到黎在先的头顶,做爷刀上雕搂的眼睛蓝芒焰映,他毫不迟疑的又是一记“大屠魂”,这一次,刀光闪射却改成越往下越密集,仿佛斗然罩落的一面网——以锋刃与锋刃,交连交合而组成的网。 黎在先是行家,是杀人的行家,也是练武的行家,方才君不悔的“大屠魂”他已经见识过,更看到顾乞与沙家兄弟遇异的逃命方法所产生的,遇异结果,在一阵心胆俱裂的震悸下,馋有样学样,活脱懒驴打滚,着地狂翻,翻滚的过程中,犹不忘刀轮旋舞如风,且将自家护紧再说。 耀眼的光华掣内穿飞,不单是那种森寒的清蓝,更隐现着赤辉——黎在先保住了性命,却未能免除皮肉之痛,一只左手齐腕斩断,背脊是更加纵横十一道血糟,伤口卷裂,刀刀见骨! 黎在先口中的号曝声,简直就不似是人的声音,他痛得满地打滚,血污狼藉的身子抽搐不停,脸上涕涎合着泥雪,抹得花黑一片,看上去,业已认不出是他黎在先原来的模样啦。 君不悔倒没有乘隙追杀,他呆呆的站在那儿,呆呆的望着一招之下所造成的情景,而情景恁般凄惨可怖,连他本人都不敢相信,这一记“大屠魂”居然真个凌厉至此,屠魂如斯! 狄清、狄元、上官鹰与左幻森四个,也全中了邪一样僵立着,八只眼睛不但发了直,四张脸孔更是白里透青,灰败得不带一点人味。死亡的惊窒非仅凝结在他们的形态上,尤其深镌进他们的内心里了! 黎在先痛苦的辗转于地。声嘶力竭的干号:“你们快来救我命啊……这不是看光景的时分!我他娘身上就似锥扎挫剜,一颗心若油煎刀绞,两眼发黑,筋骨寸断……你们哪一个快来救救我啊……” 晕未受伤,却胆寒魂飞的顾乞强恃镇定,暗哑着嗓门道:“君不悔,黎在先受创甚重,若不速救必死无疑,你也是江湖人,应不作兴赶尽杀绝,还请放过黎在先一马!” 君不悔如梦初醒,他机伶了一下,声音发沙:“我,我几时说过不能救他的话?人已伤成这样,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该可以收手了……” 顾乞大叫:“老狄,赶快救人!” 狄清、狄元兄弟与上官鹰、右幻森四个这才透了口气,忙不迭的围到黎在先身边,一齐动手展开急救,可怜黎在先经过这一折腾,人已到了晕迷状态,险险乎便翻了白眼。 这边有人救护黎在先,那边也有人照顾管家兄妹,就此须臾之间,“飞云镖局”原来形若灰孙子般的一干镖师,立刻有了生气,不但有了生气,更且个个精神抖搂,表情棱棱含威,宛如这场胜仗是他们协同一力打下来的。 管瑶仙忍着腰眼的痛楚站立起来,步履艰难的走到君不悔身边,她脸色苍白,却对君不悔绽开一抹无比温柔的微笑:“大德不言谢,君不悔,我兄妹的父母只给了我们一条命,你却让我们重生了数次,你不但是我们的福星,更是我们的恩人,我,我不知该再向你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受于万一……” 君不悔干笑一声,呐呐的道:“老实讲,二小姐,我在片刻之前,还不知能否帮上你们的忙,甚至不晓得自己保不保得往老命,吉大叔的刀法,我做梦也想不到竟有这大的威力……” 管瑶仙低沉的道:“我也没料到你的修为已达如此境界,君不悔,看来你已助我们渡过了这场灾难,我们永不会忘记你的慈悲,与你的慷慨……” 君不悔觉得面孔发烫,他赶紧道:“只是舞了几趟刀,二小姐,这不算什么,实在不算什么……” 这时,狄清一伙人已大致将黎在先的伤势做妥了临时处理,看情形,这条鬼狐还不忙着去扮鬼,约莫尚能保命,就是形容难瞧,有点惨不忍睹的味道。 043 顾乞走向狄清,一脸的灰暗:“怎么说,老狄?” 望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污,狄清唇角微微颤动:“顾老,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乞一双黄浊的眸瞳透着阴沉,缓缓的道:“缺月刀不知聚了多少生魂,竟奈何不了这个后生小辈,今天的斤头栽得不小,老狄,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我们制不住他!” 点点头,狄清沙哑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顾老,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顾乞紧锁双眉,望向那一片零落血肉:“这一回去,我还不知如何向沙家人交代,兄弟两个,一张活口不剩,唉……” “飞云镖局”那边,已有人从屋内取出两大块油布来,开始收拾沙家兄弟的残尸;君不悔走近几步,朝后一指:“顾老,这两位的遣骸,你们要不要带走?” 顾乞表情冷涩的道。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当然要把他们的尸体带回祖居安葬。” 君不悔愣愣的道:“那——你们还待再朝下拼么?” 深深吸了口气,顾乞强忍住那股突涌的窝囊感:“艺不如人,夫复何言?我们认栽便是。” 拱拱手,君不悔道:“全是顾老承让,我领情得很。” 冷冷一哼,顾乞道:“用不着说这些好听的,君老弟,你今天风光露脸,可别骄矜过甚,十年河东转河西,谁也不敢保证一辈子顺当!” 君不悔忙道:“我没有其他的含意,更不是讲反话,顾老千万不要误会……” 双目毫不稍瞬的盯着君不悔,顾乞生硬的道:“沙家兄弟的两条命,黎在先的一身残,足够使我没有任何误会,我明白这是怎么一桩事,又该如何来令它了结,君老弟,你记着了!” 君不悔道:“你是说,顾老,这档子麻烦眼下还不算了结?” 顾乞不再多言,管自大步离去,跟在他屁股后面,狄清背着黎在先,上官鹰和左幻森一人背一个尸包,由狄元押尾,一行人竟是如此凄凄惶惶的出了大门。 长久以来就流传着两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意思君不悔也懂,然则此情此景,再加上他的敦厚心性,却如何下得了那等毒手?春来若再生,就只有让它生吧…… 身上的几处刀伤只是刚刚合口,君不悔便向管瑶仙言明了辞别的意念,管瑶仙再三留人,君不悔却离意甚坚,管瑶仙急了,眼圈儿泛了红不说,连声调都带着便咽:“你要走,可以,我跟你一起走!” 君不悔傻住了,他直挺挺的站在管瑶仙坐着的大师椅边,双手连搓:“这……这怎么行?二小姐,你是主,我是仆,你跟我一道走,说出去成何体统?而男女相处也诸多不便,尤其我这趟去不是游山玩水,乃是替吉大叔办事,危险性颇大,万一牵连了你,我的罪过就深重了……” 管瑶仙噎着声道:“谁叫你回来当差?你也不要口口声声把主仆,主仆挂在嘴边,君不悔,你摸着良心讲,打上次那狄元的事发生之后,我几曾把你当成下人看待?” 连连点头,君不悔陪笑道:“是,二小姐是不曾把我当成下人看待,但我自己却不能失了分寸,我进镖局来是干什么的?又凭哪一桩支饷吃粮?岂可因为对二小姐略有小助,而忘记个人的出身?二小姐对我照顾是看得起我,我不该给了鼻子长了脸,顺着竿子往上爬呀……” 管瑶仙是真生气了,她咬着牙道:“君不侮,你,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迷糊?”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惶恐的道:“我不知道二小姐指的是什么事……” 闭闭眼,管瑶仙的双眸浮映着一层水湿,她伤感的道:“君不悔,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在某些地方显现出异常的关注,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言谈举止间,不同于她惯有的习性时,你以为这个女人是在做什么?想什么、打算什么?” 君不悔突然面红心跳,呼吸急促,他张口结舌的道:“二……二小姐,你,你是说……你该不是那个意思吧?” 管瑶仙肯定的道:“我就是那个意思,君不悔,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用力在袍摆上揩擦手上的汗水,君不悔的喉咙又于又沙:“二小姐……我……我不成……我不能……二小姐,你是在开我的玩笑……” 霍然自椅中站起,管瑶仙逼视君不悔:“看看我的样子,看着我的眼睛,君不悔,我这像是在与你开玩笑吗?一个女儿家会向一个大男人开这种羞死人的玩笑?” 君不悔竟混身颤抖起来,他有些晕眩,出声似在呻吟:“你你……你……二小姐……可是我……” 管瑶仙冷静的道:“君不侮,你不喜欢我?” 君不悔心慌意乱,舌头发直:“是是,啊,不不,我喜欢你,二小姐,我当然喜欢你,可是我一个下人,和你身份太过悬殊,只怕配不上,不相衬啊……” 管瑶仙轻柔的声调,似在耳语:“人格与操守才有贵贱,身份并无尊卑,君不悔,你不要妄自菲薄,看轻了自己,我不嫌你、莫非你还自嫌?” 君不悔觉得身子发软发烫,兴奋加上激动像在他心里烧成一片熊熊烈火,这片火却燃得他熨贴满足无比;天地似在旋转,他晕晕沉沉的坐到太师椅上,我的佛祖,当爱来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滋味么? 044 第十四章荒林野地怪色魔 一匹神骏似的黄膘大马上坐着君不悔,簇新的皮鞍上嵌镶着银钉扣,连两只脚镫也打磨得明闪挣亮;君不悔另换了一袭青袍亦是初上身,驹奔衣扬,端的透着十分春风得意,如果有人知道他腰里还缠着千两银票,恐怕就会越加羡慕啦。 君不悔人在马上,不徐不缓的朝前赶,脑子里思量的不是前途吉凶,不是行事细节,却都是管瑶仙的轻颦浅笑,深情款款,这马儿,这衣裳,这银钱,俱是管瑶仙为他亲自张罗检点,丝丝缕缕都含着关怀,蕴着蜜意,瞧着触着,别提那一份温馨绵长的感受了,心里甜滋滋,两眼望出去,这肃杀的的残冬景致也悦目惬意,美得冒泡儿。 人的际遇可真叫奇妙不是?前些时日,他君不悔尚只是个干粗活图一饱的穷小子,就这么一转眼,居然鲜衣怒马,不似王孙公子也像大户少爷的架势啦,这都不算什么,最令他想不到的是就凭他君不悔,竟能获得管二姑娘的青睐,将一颗心全抛予他,老天,初见管瑶仙的当口,那可是他梦都不敢梦的事,管二小姐,如冷焰般的这位姑奶奶,到头来会看中了他,更这般的看得牢,抓得紧哪! 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君不悔满足的吁了口气,他又由此联想到他的小师妹,他的师父;若拿如今业已变成师嫂的小师妹跟管瑶仙比,无论容貌、才智、气质等等各方面,那少女竟像是他的亲人了,亲人受这种作贱,岂还了得?但且慢,若是说玩逼好的把戏,那满脸虚青,透着肾亏精竭模样的仁兄为何衣衫倒尚整齐?而且,干此等事还有带着随从的?那站在帐外的两个娘们又该怎么解释? 君不悔飞快的转着脑筋,忖度了这许多,时间却仅片刻;帐幕里,那张青虚虚的面孔上已像凝结了一层严霜,对君不悔的突兀到来,似乎不怎么欢迎。 踏前两步,君不悔清了清嗓子,不知为何反觉得有几分尴尬:“呕,各位,你们是在于什么呀?” 帐幕里的仁兄幽幽叹了口气,声调低弱沉滞,半点中劲不带,活脱奄奄一息的味道…… “这位姑娘正待雨露承恩,幕天席地间享那燕好之乐,我方有心周全于她,你却半途上跑出来耽误美事,煞此等风景,你可知该当何罪?” 君不悔有些迷惆,听对方说。好像是那少女心甘情愿献身献宝,这家伙的语声里,还透着施恩施德的隐喻,莫非此情此景,尚是那少女求之不得的幸宠? 那人又开口了,依然一派病恹恹的虚软:“原指望你别来,权当做没听到那一声叫,你却偏偏要寻了来,你说,你这是为了什么?又能得多少好处?” 君不悔先堆起一脸的笑,欠着身道:“老兄,你们各位在这里,照你所言,乃是……呃,乃是要行燕好之欢?” 青白的脸孔一沉,那人道:“一点不错,你竟敢前来扰乱!” 倒吸了一口冷气,君不悔舌头打结:“就……就在这个地方?就在雪地荒林之中?还且有两个妇道跟随?老兄,你,呕,你脑子里没有什么毛病吧?” 那人冷淡的道:“我十分正常,比你还要正常,我告诉你,好合的境界只在于人,不在于场所,况且各有其癖,各有所欢,什么地方来做这种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该受到干扰!” 在这种环境下与一个怪诞的陌生人谈论男女之私、君不悔也觉得未免荒谬可笑,他用力晃晃头,要使自己更理智些:“那么,容我请问一句,你帐蓬中的那位姑娘,可是自愿?” 阴阳眼眨了眨,瞳仁里的光芒幻异的诡密:“当然,我要的女人,全属自愿,或者可以这们说,他们不但自愿,绝大多数还是主动。” 主动?就凭这副七分不像人样,三分泛着鬼气的色痨德性?君不悔干咳一声,笑得挺不自在:“请教,这位姑娘,是老兄你什么人?” 对方沙沙的道:“一个爱慕我,钦仰我的人。” 舐了舐嘴唇,君不悔一指帐前那两个美艳女子:“这两位呢?老兄,这两位又是老兄什么人?” 那人却不厌其烦的说明:“我以前的相好,现在的妾侍,在她们成为我的相好之前,也都是从爱慕我开始,进而循序渐进,直到如今的关系。” 君不悔呐呐的道:“老兄,你当着她们面另搞女人,你的妾侍不吃味?” 哼了哼,那人大言不惭:“吃味还能算我的女人?她们对我早就五体服帖,死心塌地,我的所作所为,无不一力膺从,不但没有醋意,还帮着我引介拉拢,行此大伦;我有个‘九美居’,眼看着就要变成‘十全堂’,所以今天的事情,对我相当重要,达到‘十全堂’的理想,乃是我多年来的期望……” 君不悔睁大双眼:“你,你已有九位妾侍了?” 那人青虚虚的一张面孔上,这时才算浮现了一抹较有人味的得色:“不错,现在帐中之人,正准备补足我第十房妾侍。” 君不悔脱口道: ” “只待造成事实?” 那人居然点头:“是的,只待造成事实。” 一扬脸,又冷硬的接着道:“如果你不好管闲事,如果你不跑来打岔,此刻已该造成事实了——干扰合欢于飞之乐,损我心愿之将成,你的罪孽可不小!” 话说到这里,君不悔几乎再也没有停留的道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俱是出自双方心意,纵然时间地点挑拣得不大妥当,只是小疵,说不定人家偏生就喜爱这样的情调哩;只凭一声半声截腰煞尾的尖叫,君不悔实在不能妄加干预,他搓着双手,犹豫着是否应该离开。 那人僵着声调道:“本来我必须对你严加惩罚,但我眼前的事情尤为重要,假设你马上离开,我便网开一面,容你超生,否则,你立足之处,即你葬身之所!” 君不悔心里老大不悦,却忍着气道:“走就走,但我要先说明白,我答应离去,并非是含糊你什么,只为了这一场误会自觉有所冒犯,借而表示一点歉意罢了——” 那人挥了挥手:“不要多说,须知春宵一刻值千金!” 明明是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他娘“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君不悔暗里啐了一声,就待转身开步! 在他转身的一瞥间。又与帐幕角偶里那少女的目光接触,那真是一双清澈晶莹的眼睛,却也是一双多么凄惶绝望的眼睛! 转动的身子震了震,就在半侧间突地僵顿下来,君不悔心头疑云大起,一个甘愿献身求欢的少女,等待的该是那种如鱼得水的快乐,期盼的应是似仙若醉的憧憬,处于与妇人中间,只待迈过这一步奇妙的程序,便又是另一个更为完美丰盈的境界了,在这等心态之下,却怎会有着那样一种悲苦哀切的眼神? 然则,如果那少女不是自愿,君不悔人已来到近前,又为什么不呼救、不挣扎、甚至连声音也不出呢? 这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势,什么因由,什么纠缠哪! 045 帐幕中的仁兄缓缓的站立起来,形色阴酷,语气却仍软绵无力:“看样子,你好像改变心意了?” 君不悔正面那着哪人,喉咙干涩的道:“老兄,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人垂塌下眼皮,低沉的道:“什么问题?” 略一迟疑,君不悔道:“你帐蓬里那位姑娘,我打算亲自同她谈几句话。” 青虚虚的脸孔上慢慢透出一股淡赤的色泽,仿佛几瓣桃花抹碎在一张幽青的面具上,浮动着几分迷离失真的意韵;那人的腔调就像来自地穴,空洞又悠忽:“你想同她谈什么?” 君不悔业已惊觉到对方形态间的变化,这变化虽是极其细微,他却感应到那种难以言喻的浓烈杀机;瞧光景,这位仁兄不但是个色星,恐怕还是一员狠将,色星只令女人遭殃,狠将可就男女一视同仁,得加意防范着了。 那人又略略提高了声音,却只似加大了空洞的回响。 “我在问你,你准备与她谈些什么?” 君不悔忙道:“没有什么,老兄,仅仅是想证明你所说的话而已,我可不能因为你一面之词,就认定真像不讹,总该两造言语吻合,才能算数……” 于是,那人跨步走出帐幕,君不悔此时方注意到对方的穿着装束,竟也恁般与众不同,充满了妖异的气息——黑袍、黑色的披风,黑色的软靴,而袍襟两边,披风正面,靴帮子外侧,全都绣得有闪亮灿丽的金凤凰;这家伙好像对凤凰有特别的爱好,总是尽量找机会显示出他这种爱好,男人喜欢凤凰,还是金的凤凰,倒真不多见! 往后退了一步,君不悔又戒备的道:“如果你说的是实话,老兄,你便不必忧虑我多此一举!” 那人深遵若幽潭般的一双阴阳眼注定君不悔,飘飘荡荡的出声:“我不在乎你问她什么,更不在乎她如何回答于你,症结只在你是什么人,算哪一号牛鬼蛇神,凭什么权力可以插手管我的事?告诉我,是谁赋予你这样大包大揽的威风,你又将我当成哪一种鸡零狗碎来糟塌?” 君不悔也有了火气,他大声道:“路不平,有人踩,这里的事透着邪门,透着不地道,任何具有正义感,胸怀磊落方正的人都有资格查问清楚,以免无辜受害,残暴得逞!” 仰天长笑,宛似鬼哭,那人喉头咕咕有声:“狂犬吠狮,不知死之将至;未曾料到‘凤仪居士’龚弃色今天也会碰到这么一个不开眼的东西,大言不惭,要把我所行所为当做路不平来踩啦!” 君不悔并不知道这“凤仪居士’龚弃色是何等人物,更不晓得人家是个什么出身来历,不过听他口气甚大,多少有点道行则无庸置疑,君不悔却不含糊,心里且早有打算——这什么“凤仪居士”,任他再了不得,只怕也盖不过“闪魂刀”顾乞去,顾乞都不含糊,怕这龚弃色干鸟? 目视君不悔,龚弃色微觉诧异——人的名,树的影不是?“凤仪居士”久居“栖凤山”,盛势如火,威令若刃,提起来谁不闻而色变,缩头藏尾?面前这要踩不平路的人竟然毫无反应、神态自若,举止从容,像是根本不把他姓龚的看在眼里! 君不悔笑笑道:“原来老兄是‘凤仪居士’,大名龚弃色。” 龚弃色阴沉的道:“你知道我?” 摇摇头,君不悔道:“不曾听闻,尊名大号,倒是第一次入耳:龚弃色,啧啧,好姓名,可惜的是名不符实,老兄不但不弃色,更且十分的好色哩!” 龚弃色又幽幽凄凄的笑了:“好胆量,你竟敢揶揄我,有十几年了吧?没听过有人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君不悔夷然不惧:“事情总有个头一道,老兄,连皇帝老儿出差错,还有臣子敢于死谏呢,我豁上了,自就不须忌讳。” 龚弃色道:“不,你不是豁上了,因为你不知道我是何许人,是什么来路,所以你才不畏惧我,要是你早晓得我的底细,便老天爷给你做胆你也没有种顶撞我!” 君不悔没好气的道:“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眼前这档事我也要查个清白!” 龚弃色冷漠的道:“你没有机会查个清白,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嘿嘿一笑,君不悔带几分做色:“我死不了,老兄,你没有力量杀我。” 不曾看见龚弃色的任何暗示,一股锐风蓦起左侧,宛似锥尖一样透向君不悔的肋胁,他本能的斜步急退,当头一束寒光同时压落。 臂时向外曲翻,君不悔快逾电闪般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打横弹出,目稍掠处,发觉抽冷子动手的角儿,赫然是那两个标致少妇! 穿紫衣的少妇一击不中,窜身猛进,那杆“刺心锥”吞吐如梭,冷芒溜转,又快又诡,君不悔本打谱使一双肉掌挫挫这两个娘们的凶焰,哪知对付一个穿紫衣的业已不易,另一位着黄裳的姑奶奶又乘势扑到,这一位手执短柄钢叉——乖乖,妇道人家居然舞弄此等粗大家伙——更是益加泼悍,君不悔翻闪腾挪间,只以空手攻拒,五招下来,不由险象环生,额头冒汗,一副罩不住的架势。 龚弃色冷眼旁观,表情鄙夷,一转身,自个又回到帐幕里原来的位置盘膝坐下,大有准备开审问供,论罪处置的意味。 君不悔跟随吉百瑞三年有余,学的具是刀法精髓,拳脚功夫并没有再加深研,他的拳脚根底,仍然是出相庄练的那一套,而这两位少妇的艺业之强,堪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两个使用兵器的好手,来对付他出相庄不算超凡入圣的徒手功夫,他又如何吃得消? 其实,各种武功千变万化,到未了也是万流归宗,用一个原则做基础,便可触类旁通,互为因应,刀式精妙,何妨易刀为掌?刃锋奇厉,亦能融汇于拳腿幻变之中,简单的说,兵器的演化,大多能以徒手的方式表现,差别只是威力的强弱,效果的深浅而已,但其便捷巧到,绝对强过老套死练的寻常拳脚;君不悔随着吉百瑞苦习三年,自然还达不到这种融汇贯通的境界,老吉能在千多个日子里,将他调教出这一手刀法,已经颇不容易了,如何还有余暇等着他以长时间来体悟这刀掌连一的升华? 这时,紫衣少妇突地矮身旋飞,“锥心刺”抖出千百星点,当灿亮的星点成点线般串连交织,她身形暴起,一刺如虹,骤插君不悔心口! 几乎不分先后,黄衣少妇凌空滚翻,短柄钢叉猝自左右贴胁倒刺冷电炫映里,着着都是向君不悔的要害招呼。 这两个婆娘,敢情是真要追魂夺命哩! 傲爷刀便不得不在一抹青蓝的光华掣飞下展现,刀出有如惊鸿,“嗖”声裂帛暴响,那把短柄钢叉已经滴溜溜震上了半空,而星芒坠散,“锥心刺”也脱出了紫衣少妇的手掌,猛一下斜插于地,锥杆犹在颤巍巍的抖动着呢。 两位美娇娘一个打横摔出,一个后仰逃命,变起不测,大出意料,两个人虽未受伤,却已花容失色,形态在悸惧中更流露着难以掩隐的惊愕——明明已将对方逼得手忙脚乱,窘像迭生,眼看得手之际,怎么又会突兀发生这等逆势?而人家仅是甫亮一招,这边连人带家伙就都败局啦! 君不悔本来可以继加追杀,而且得手的机率近乎绝对,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一则他的宅心仁厚,再则他的主要目标不在这两个婆娘身上,他要留着精神,好好来消磨那位鸟操人不爱的“凤仪居士”。 居士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当两位美娇娘刚刚落败,他身形一长,人已到了君不悔侧面,动作之迅捷,仿佛是个突然凝现的鬼魂,仿佛他原来已经站立在此刻的位置上了。 瞅着居士,君不悔笑得十分安详:“不急,老兄,不用急,虽然你这一对爱妾出手狠毒,打谱要我的命,我却没有辣手摧花的习惯,咱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消消停停的解决问题。” 046 凝视着君不悔半隐在袍袖中的刀刃,龚弃色的眼皮在不住跳动,他憋着嗓音道:“倒是真人不露像,好一手凶泼刀法,若非我来援及时,只怕我的两个妾侍就要断送在这把毒刀之下,你委实可恶可恨到了极处……” 狗咬吕洞宾不是?君不悔沉下脸来:“我不似你,惯占女人便宜,要是我果真下得了狠,休说这两个娘们,再加两个我也一样能以送他的终;你当你是大罗金仙,呛声咒就可起死回生,还来援及时呢,他娘朝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这样贴法!” 龚弃色的一边面颊往上斜吊,又第二次泛现了桃红,那种猩赤凝血般的桃红:“难怪你的气焰如此嚣张,举止这等狂妄,原来你是仗恃着这把破刀,很好,你能在出刀之下同时挫败我的两名妾侍,我却要看看你是否奈何得了我龚某人!” 君不悔哼了哼:“若说我含糊你,早走活人了,眼下还会站在这里与你搭话?龚老兄,你想试试我的刀,刀就在我手上,能否奈何你,到时便知分晓,不过我先警告你,分晓之际只乃一瞬,快得很哪!” 龚弃色怒在反笑,笑得像在咽位:“胆上生毛的狗东西,不知夭高地厚的混泼皮,你却将你家居士看成无名小辈,马前走卒?” 君不悔唇角微撇:“至少不算个高尚人物,德操高洁之上,岂有在荒郊野地开那无遮大会的?” 龚弃色便在这刹时里展开了行动,只见他身体轻轻晃闪,突兀间竟幻化成四条影子,四条影子分散向四个不同的角度,却在同一瞬间围攻杀上来!傲爷刀倏然闪掠,也分成四抹虹光,又准又快的激射那四条真幻莫辩的身影——管他真幻,且先宰杀。 宛如在施展邪术,当那四条人影尚凝形未散,当那八条手臂仍在扬舞,劲气罡力依旧澎湃充斥的须臾,龚弃色竟难以想像的凌空出现,低头而下,双掌一片紫红,挥飞如电掣光闪! 这样匪夷所思诡异身法,奇玄武功,君不悔还是头一遭遇上,他在眨眼的怔愕里,已被震退五步,右胸衣绽肉裂,两道交叉的血口子,就和刀削斧割的一般! 大斜身,一个漂亮的旋步,龚弃色在衣袍飘扬下潇洒的站定,脸上那股得意之态,竟似刮得下来。 紫衣与黄衣少妇双双鼓掌,表情间流露出的那种敬佩与崇拜,简直叫人气结。 龚弃色一派矜持的道:“小六,小七,居士的宝刀未老吧?” 黄衣少妇莺声呖呖的拍着马屁:“爷的功力造诣,日甚一日,非但拔尖登峰,更足可列入宗师之林……” 紫衣少妇唯恐落后,赶忙争着巴结:“‘凤仪居士’不仅群凤来仪,尤为万夫莫敌,英雄豪气,儿女情怀,爷是天下第一。” 龚弃色这一下真似登了天,笑得见牙不见眼,频频点头,声声赞好,模样果如就是“天下第一”。 这一刻里,君不悔竟不觉得伤口的疼痛了,他只感到汗毛竖立,混身直起鸡皮疙瘩,差一点干呕出声——我的皇天,阿谀奉承竟然还有这等肉麻法的? 单拿一只左眼斜瞄着君不悔,龚弃色嘿嘿冷笑:“不试不知,一试便知,我道你有多大个本事,这一过手,仅乃如此,没啥惊人之处,我看你要愣管闲事,也就管到眼前为止了!” 咽了口唾液,君不悔涩涩的道:“胜败兵家之常,算不了什么,我吃了点亏没有错,可是人还挺得住,一口气也仍在喘着,你若以为我会就此认命,恐怕就大错特错,错得离了谱啦……” 那黄衣少妇娇叱一声,尖锐的嚷:“这手软口硬的东西,爷,给他大卸八块!” 紫衣少妇如斯响应:“爷,卸了他,再把那些块臭肉拿去喂狼喂狗!” 龚弃色没有回答,面庞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斑斑的桃红又如血花般浸染了脸颊的虚青,他微拂衣袖,宛如要像拂去一抹灰尘般拂掉君不悔的性命,然后,他慢慢逼向前来,形色之酷毒,真似要将君不侮生生支解! 047 第十五章出尘不染的莲花 君不悔觉得心腔收缩,胃部开始阵阵胀痛,原来没有感到特别难受的右胸伤口,也起了火炙般的抽搐;片刻之前他还没有有这种反应,当龚弃色逼近身前,杀气盈脸的这一瞬,他才猛的察觉自己混身上下都不对劲,天爷,莫非先时的挫败,不但皮肉受苦,甚至连斗志也颓丧了? 紧盯着一步近似一步的龚弃色,君不悔不由暗暗咬牙,心里咒骂——娘的皮,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此一块料,横看竖瞧,望之不似人样,却就有恁般歹毒法,练成好一身邪功! 龚弃色忽地站定,阴酷的一张青脸上竟绽现了一抹微笑,笑得极为满足,极为禁骛,表情宛如一只凶猫在睥视着瑟缩于角偶处的小老鼠,带有三分逗弄,七分恶虐的意味,总之是吃定了:“我看得出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已经胆寒心怯,后悔不该伸手管这桩闲事,后悔不该来撩拨我,嗯?我外貌不算惹眼,然则功力之强,却大大出你的预料,你好生失悔,对不?” 君不悔僵硬的道:“我承认有点心里发毛,可是我并不后悔管了这桩事,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疏淡的眉梢子轻扬,龚弃色慢条斯理的道:“小六说得不错,你只是口硬手软罢了,嘴巴硬不能带给你任何益处,却会替你凭添灾祸;可怜的东西,你死得是多么不值……” 君不悔怒道:“谁说我会死?” 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点,龚弃色两眼微眯:“我,我说的,我不许你活,你就一定活不成;为了加强要你必死的决心与意念,我不妨告诉你一点本不该告诉你的小小秘密,帐幕里的那个女孩子,你看清楚了?她姓方,叫方若丽,细论起来,我和她还有点远亲关系……” 君不悔噎了一声:“而你却亲疏不论,照样糟塌?” 龚弃色摇头道:“你错了,这不是糟塌,这是体恤,是矜怜,是爱护;她一朝跟随了我,成为我的第十房妾侍,不但刚好凑满我的‘十全堂’,令我心愿得偿,往后配金载银,穿绸吃油自不在话下,而这些犹是其次,你想想,成为我‘凤仪居士’的女人,又是一件多么光彩、多么体面、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君不悔看着面前这个自大狂又自命不凡的疯癫,没好气的道:“别尽风光你自己,人家女孩子愿意么?她可也同你一样的想法?” 龚弃色耸一耸肩:“愿意与否是她的事,我看上了她,选中了她就成,她怎么想和我无关;总之,我挑着的女人就一定要归属于我,其他一概不论!” 君不悔瞥了一眼帐幕中那个可怜的少女,恨声道:“难怪你急姥姥的待要‘造成事实’,荒林旷野之间就想霸王硬上弓坏人贞洁,污人清白,偏偏还有这么些强词夺理,莫名其妙的饰言,龚弃色,你真叫卑鄙龌龊,死不要脸!” 眼神一冷,龚弃色阴沉的道:“趁你还留着一口气的辰光,尽情的骂吧,怕你也骂不多时了!” 君不悔激愤的道:“姓龚的,你当吃定了我?你让我身上流过一次血没有错,但未必然就有第二次的机会!” 龚弃色道:“怎么着?只这一转眼功夫,你的雄心壮志又兴起啦?你知不知道这仅是一种自我认定的假想?因为我对你稍假词色,又经过这片歇的情绪缓冲,你就以为你挺得起脊梁了?不,你还是一样要栽斤斗,你仍然非我敌手!” 君不悔斜斜举起傲爷刀,刀锋寒光炫闪,他的双瞳亦森凛如刃:“或者我心情惴惴,或者我五内不宁,但生死总是要争的,而且我将倾以全力来争,龚弃色,你不是妖魔鬼怪,你也只是个血肉组合成的人,我不相信你有呼风唤雨,七十二变的无边法力!” 细细淡淡的一笑,龚弃色道:“再次交手,你必无幸理,时辰已经到了,就是现在!” 傲爷刀在君不悔手上猛然跳动,仿若一条被激的毒蛇,挣扎着要吞扑它的猎物;龚弃色身形微微晃动,瞬息里幻化为六个虚实莫测的影子,就有那么怪,就有那么奇,恍夭化日之下,他硬是能够以一变六,在俄顷间将实体与幻象混合,炫花更愚弄着人们的视觉感应! 于是,傲爷刀“铮”的一声锋面侧翻,刻镂其上的眼瞳似是突兀睁开,光烨骤闪耀亮,像是猝而喷射出一抹冷焰,刀在颤蠕,在跳弹,莹湛青蓝的冷焰便轮转扩散,以无可言喻的快速向四周飞溅,如此密集又锐利的向四周飞溅,活似爆裂了一枚火球! 不错,又是“大屠魂”! 虚幻的身影摹地破灭,只见一个实体流矢般斜掠三丈,着地踉跄,几乎跌成黄狗吃屎,原地旋身,更是大大枪出两步才勉强站稳,再也没有先前的潇洒,没有那股子帅劲了! 龚弃色这一正面回转,不由吓得他的一双妾侍尖叫出声,花容惨变——乖乖,他身上是横竖交织,皮翻肉卷的十几条血槽,甚至一只左耳挂到了颊边,只剩一丝肉筋相连,晃晃荡荡的好不触目惊心;他眼下不但不曾“弃色”,越发色彩染身,斑赤一片,从顶到脚,简直变成个“红人”啦。 那两名少妇悲呼哀泣,如丧考妣奔向龚弃色身侧,一边一个就待往上挽扶,他双手一挥,嗔目嘶叫——这一叫倒还中气挺足:“不要鬼哭狼嚎,我还死不了,我‘凤仪居士’岂是这还容易叫人作践的?谁流了我一滴血,我必叫他偿还一斗血,你们休要煞我的威势,触我的霉头!” 叫小六的黄衣少妇泪流满面,惊惶得不知所措:“爷,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伤得太重,好歹先去治伤止血,将息一时,再言报仇不晚,那个人迟早跑不了……” 穿紫衣的小七也焦灼的劝解着道:“六姊说得不错,爷,身子最要紧,养好了身子还怕找不回今天的过节?你流血大多,要马上延医诊治,千万延迟不得啊……” 两眼死瞪着君不侮,龚弃色喘得厉害:“好……好泼皮,你阴着使刀耍狠,暗算于我,这笔血债,我若不与你清结,我就永不在江湖上露名道号……” 君不悔粗着声道:“龚弃色,莫要不识慈悲,我如真对你使刀耍狠,现在宰你正是时候,你一个半死的人,还能有什么挣扎余地?” 血淋淋的一只左耳在龚弃色脸颊边摇晃着,他用力吸气,声若枭泣:“你想赶尽杀绝,乘我之危呀?好叫你得知,我姓龚的要是含糊,就不算‘凤仪居士’来,你上来,有什么毒着狠招尽管朝我身上招呼,试试我怕也不怕,看看我龚某人算不算一条铁打的汉子!” 黄衣少妇哀哀哭告:“你别冲动,爷,天下人谁不知道‘凤仪居士’铁胆傲骨,侠心柔肠?江湖道哪个不晓爷的豪情壮志,剑气书香?只求爷忍此小屈,保百年身,这一个市井屠狗之辈,将来更往何处匿藏?” 紫衣少妇紧接道:“爷这一次放过他,尤其不要中了他激将之计,下一遭,看爷如何把他凌迟碎剐,挫骨扬灰!” 君不悔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姓龚的已伤重至此,仅仅留着一口残气在喘,却仍满口狂言,一派嚣张,活脱风干的鸭子——嘴还挺硬,然而眼看着这么一个血糊淋漓的东西,他实在下不了狠手,虽则他心里明白,这时纵虎归山,异日后患无穷,但类此斩草除根的行径,他可的确做不来。 那龚弃色又在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叫道:“要不是——小六小七愣拦着我……此际我就非和你分……分个生死不可……好……你……你如是个男人……且把姓名报上,咱们还得……凑合!”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姓君,君不悔。” 龚弃色呛咳连声,依旧不忘自抬身价:“君……君不悔?真正无名小卒……却是我一时大意……阴沟里翻了龙船……” 两位少妇说好说歹,左右挽扶着龚弃色行向岗后,姓龚的一边腾云驾雾般一脚高一脚低的移动,边犹频频回头毒视君不悔,嘴中念念有词,更不知在诅咒些什么。 这样的一种场面,这样的一个对头,君不悔在啼笑皆非下觉得自己未免背时背运,连日来,怎么净碰上些莫名其妙的事,稀奇古怪的人? 发了片刻的愣,才自归刀人鞘,他猛然想起帐幕里还有一位软玉温香的大姑娘等着他去扮一出英雄救美哩,匆匆来到帐幕人口,他往里一瞧,嗯,那少女仍还是一样的坐姿,瑟缩在角偶处相同的位置上,现在,少女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眼神中的凄怨、绝望、恐惧形色都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恁般深挚的感激,如此喜悦的振奋,望着少女明媚的双瞳,令人感受到与她共有的宽舒心境——好怡然的解脱。 刚曲身钻进帐幕,君不悔又窘住了,那少女的罗衫业已被褪剥至腰间,她的双手交遮胸前,却是玉肩裸露,上身无物,君不悔不敢贸然靠近,却纳罕这位大姑娘怎不将衣裳穿好,或开口打个招呼? 少女看着君不悔,似乎明白君不悔的疑惑,她转动着眼球,用目光示意君不悔过来。 干咳一声,君不悔凑近一点,还抱拳为礼:“姑娘,我叫君不悔;那个姓龚的色狼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姑娘你总算有惊无险,没有吃他的大亏……” 少女感激的神色溢于脸上,细长微翘的睫毛有些润湿,并在急速霎动。 搓着双手,君不悔略带几分尴尬:“这位姑娘,呃,事情过去了,也不必再去寻思懊恨,天气冷,你还是把衣裳穿好,免得受凉……” 那少女看定君不悔,又慢慢将视线下垂,望向自己左腰,再抬起眼,转落至小腹丹田部位,像在竭力表达着一种什么意念。 君不悔跟着对方的视线打转,却猜不透人家的意思,他迷惘的道:“姑娘……你,呃,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一些什么?你是指你不会说话,或是身子瘫痪不便?你的左腰或是上腹那儿不舒服?” 048 少女闭闭眼,又睁开,目光移动,再把方才的过程重复一遍,君不悔心中着急,额头冒汗,他口干舌燥的道:“莫不是我猜错了?姑娘,你先看左腰,再看小腹,这,这是代表哪一种意义呢?你这些地方若非不适,则又何指?我!” 突然脑中闪过一抹闪光,他跳了起来:“是不是你被制住穴道,乃是指引我解穴之法?先拍左腰,再拍你的小腹!” 少女的眼瞳发亮,露出喜悦的神色,显然君不悔这一次是猜准了,但君不悔却有了难处,这大姑娘的小腹,岂能随便拍得?虽说乃是救人行止,亦未免有待商榷。 舐了舐嘴唇,他笑得十分局促:“姑娘,拍打这两个部位,你的穴道就能解开?” 目光闪动了一下,少女业已传递了她的心意——似乎表示没有错。 君不悔呐呐的道:“但,但这左腰拍上一拍是不要紧,另一个位置,恐怕不大方便……” 少女的眼色又现出了祈求,现出了焦盼,还强烈透露出鼓励——君不悔看着对方的眼瞳,奇怪自己这一刹问竟能与对方意念沟通,就好像在聆听着少女无声的窃窃低语一样…… 他定下神,却仍不免难以为情,嘴巴连连咕浓着:“好吧,有道是嫂溺援之以手,又说事贵从权,非常之时就该有非常行为,况且这里除了我,也没有人能够帮上姑娘你的忙,我就……呃,姑娘,我就多有冒犯了……” 双眼里浮漾着笑的韵息,少女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模样是在等候君不悔展开行动。 既是非常之时,也就顾不得平素的忌讳了,君不侮觑准方才少女目光投注的部位,不轻不重的一掌拍落,然后又生怕自己改变主意迅速顺手一记,拍上少女的小腹。 大约是君不悔的力道拿捏得不够适当,或许是稍稍重了些儿,只听到这位姑娘一声呻吟,整个上身向前倾俯,又猛往后仰,但在这一俯一仰之间,她已经能以自行起来,一个翻转将光洁的背部对着帐外,并且匆忙把衣裳拉来穿好。 君不悔赶紧退了出来,心中不仅暗暗高兴,更有几分自得,对方受制的穴道,显然已被他解开,出手之下便竟全功,啊哈,这还是他头一遭替人解穴呢。 帐幕内一阵声响之后,接着是片刻的寂静,君不悔觉得奇怪,回头一望,顿感眼前骤亮——那位少女业已亭亭玉立在帐前,正微笑着向他凝视。 这个女人长得真美,美得清纯,美得像一朵出水的莲花,看上去素洁极了,明媚极了。 风拂着少女乌亮如流瀑似的披肩秀发,几络发丝挂垂颊面,一袭白衣轻轻飘舞,衬着她秀丽的颜容,宛约的芳姿,真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仙子。 就这么一个纯清的姑娘,一个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孩,那姓龚的居然狠得下心肠欲待加以摧残,更妄图收做他的第十房妾侍——君不悔无声的咒骂着,什么“凤仪居士”?只算一推牛粪罢了。 走前一步,那少女竟盈盈下拜:“君不悔,方若丽给壮士叩头谢恩……” 君不悔慌了,一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急忙上前一把扶住方若丽,面红耳赤的道:“姑娘少礼,姑娘千万不要这样客气,如此拜谢,岂非折煞我了?” 方若丽也没有执意作态,自自然然的顺势而起,伸手微拢鬓发,声音里透着几许疲乏,略带暗哑:“请告诉我,君壮士,我该如何来报答你的德惠?” 君不悔立时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原来泛红的脸庞益发紫涨:“这,这是什么话?方姑娘,我要是贪图你的回报,便不会拿老命来担此等风险,早就见风收势啊,又何苦把自己折腾得这般狼狈?” 方若丽眨动着那双晶莹明亮的大眼睛,表情十分诚恳真挚:“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君壮士,在你对我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赐予如许的恩赏之后,我总要回报你一点以示谢意的呈敬,否则,岂非更增加我内心的不安?尤其令你认为我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那就越是冤枉了我……” 人家说得非常坦率,且在情在理,虽然稍嫌露骨了些,人际关系可不正是这么回事?你施恩不望报,人家却乃受施不敢忘,报恩之途,宁非有形之物最是实惠?君不悔明白了方若丽的想法,很快的消了气:“姑娘盛情,我心领神受,回报之言,务请不要再提,我断断不能应承。” 方若丽婉温的笑了:“天下有许多种人,有的贪名图利,有的钻营其一,却也有不要名不要利只求心安理得的真君子,君壮士,你便属于这一类的好人。” 君不悔窘迫的道:“姑娘谬奖了,我一个凡夫俗子,不过自认尽了一点做人的本份,又何敢当此君子之誉?” 方若丽微微斜着头,笑嘻嘻的道:“君壮士,你不要我报答你,可以,但我们做个朋友总行吧?难得遇上一位像你这样的性情中人,也算我的福气!” 干笑着,君不悔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可不是?” 方若丽亦笑道:“不但要做朋友,而且我们还要做好朋友,君壮士,做朋友就不作兴虚饰客套,君壮士君壮士叫在嘴里怪别扭的,打眼前开始,我就称呼你君大哥,你呢?便直接叫我小丽好了!” 君不悔呐呐的念着:“小丽,小丽?” 方若丽明爽的道:“这是家里人对我的称呼,听着怪亲切热活的,我们是好朋友,不该有不必要的隔阂,你也无妨叫我小丽,如此才显得自然平顺……” 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无可奈何的道:“只要你府上的人不反对,我也就放肆了,小丽。” “暖”的答应一声,方若丽欢欣的道:“对了,就这么叫,你听,多贴切,多顺当,君大哥呀,走吧,送我回家去,一来见我的父母,二来正好在我家治伤调息一阵!” 君不悔扯掩破裂又血渍斑斑的前襟,迟疑着道:“这点皮肉小伤,算不得什么……小丽,你家住在哪里?” 方若丽道:“不远,离这里大约只有六十多里路,那地方名叫‘大龙坡’,你听说过没有?” 摇摇头,君不悔道:“这一带我不大熟。” 方若丽解说着道:“‘大龙坡’附近的百多户人,多半都姓方,世居那儿好几代了,我们这家姓方的可算最有名的一家呢;‘大龙坡’距离‘小刘集’一百来里路,‘小刘集’再过去不到七十里,就是‘顺安府’了,‘顺安府’你总该知道吧?大地方哦,热闹得很……” “顺安府”君不悔怎会不知道?他此行目的地第一站就是“顺安府”,那里住着一位刀王,一位使刀的祖宗,这位使刀的祖宗和另一位使刀的祖宗吉百瑞早年订过比刀之约,这个约会,因为吉百瑞受到暗算而不得不加终止,但吉百瑞却一直耿耿于心,视为平生憾事,这才有倾传绝学,以君不悔代他而战之举一习武之人,当然最讲究一个“忍”字,谦让方是美德,然则提到名望的争执与地位的肯定,却都不容屈居人下,自甘低头;形象表示格调的尊贵,艺业乃继承师门的大统,这些便是一个武林强者终生祈求的至高境界,吉百瑞要争,那一位自认功力超凡的刀王又如何不要争?于是,重担就落在君不悔的双肩上了。 瞪着君不悔,方若丽诧异的道:“君大哥,你怎么不说话?有心事啊?” 定了定神,君不悔笑着掩饰:“呃?‘顺安府’?‘顺安府’我当然知道,省衙重镇,南北通行,大地方,确是大地方……” 方若丽怎会猜得着君不悔有所思虑,她情笑盼兮,兴冲冲的道:“走吧,君大哥,等你养好了伤,我领你去‘顺安府,逛逛,那儿好玩的所在多得很,我还有位大伯在‘顺安府’,可是位响叮当的大人物哪,咱们只要一去,吃住零花他全包了,咱们不用耗一个崩子儿,我大伯和我爹要好着呢,就同亲兄弟一样……” 君不悔哼哼哈哈的道:“到时候再说吧,且先送你回去,怕你爹娘早已等焦了心……” 一面往山岗下走,方若丽边道:“君大哥,你有坐骑没有?要没有,前头镇甸上可买匹马,这寒天雪地里你还带着伤,我活该劳动两条腿,却不能累苦了你。” 049 君不悔笑了:“有,我有匹马,好大一匹黄膘骏马,如果你不嫌,两人凑合着骑够了……” 方若丽也展笑了起了,笑得好直率、好爽落——多么开朗纯真的一位姑娘,偏又知情达理,能晓世事且不失稚子之心,这样的女孩,挑着灯笼又到何处去找? 马儿缓缓前行,蹄声的答,好一派清脆松快的情调。 鞍上,君不悔在后,方若丽在前,原容一人的鞍面,坐上两个人,挤是稍嫌挤了点,不过这种挤法别有风味,令人甘之若饴。 方若丽的发际衣袂间,散漾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的芬芳,那不是胭脂粉的香味,也不是什么丹桂油露的气息,仅是一种女人肌体所散发的馨香,和管瑶仙一样,都是处子特有的香气,只是,方若丽身体上的味道,似乎还透着隐约的乳芳…… 君不悔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香味飘向鼻端,他谨慎的品嗅着,却不敢大力吸气,这是高雅的享受,不作兴失了常态。 轻轻朝后一靠,方若丽微仰起脸儿:“君大哥,你不想听我怎会着了那龚弃色的道?” 君不悔拘谨的抬高下巴,道:“姓龚的说,你和他还有点沾亲带故?” 一撇唇角,方若丽恨恨的道:“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一向称我爹为二哥,这二哥是怎么叫出来的,连我爹都不清楚;龚弃色武功高,造诣深,在江湖道上另有他一番局面,但我爹却总是看他不顺眼,说他形貌猥琐,獐头鼠目!” 君不悔插嘴道:“他生的是一双阴阳眼……” 方若丽点头道:“可不,果是一双阴阳眼;他平常偶而来我家探望我爹,身边不离妖里妖气的女人,而且经常变换着新面孔,我爹尤其厌他好色成性,每次来,都关照我远着他,少搭理,我却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歪主意竟打到我的头上!” 君不悔不解的道:“这家伙是怎么把你诳出来的?料他也没有胆量到你家硬抢吧?” 哼了一声,方若丽道:“谅他也不敢,虽说我爹缺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但刀上功夫,仍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我爹交游广阔,人面极熟,他要胆敢如此张狂,必将激起公愤,不容他再留‘栖凤山’,他也考虑到这一点,才阴着使坏,趁我昨天到‘青河滩’慰视顾大叔之后,装着与我巧遇在街上,愣是纠缠着要请我吃饭,我被他缠不过,又不好太下他的面子,只有勉强答应,哪里知道这顿饭一吃下来,险不险吃成了他第十个小老婆!” 君不悔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以你的品貌姿容,这排名也未免太委屈了点!” 方若丽身子一扭,娇嗔道:“君大哥,你做兄长的怎么可以这样调侃妹妹?害不害臊?” 连忙抓紧缰绳,君不悔赔着小心:“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小丽,别当真,来,接着说下去!” 方若丽坐稳了,这才又接着道:“我是在昨天下午到达‘青河滩’,在顾大叔家里宿了一宿,今天约摸已未光景才辞别顾大叔准备回家,路上遇到哪个色魔,拖拖拉拉叨扰他一顿午饭,再醒过来,居然换了地方,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躺在那个鬼帐幕里——就是你发现的所在!” 怔了怔,君不悔愕然道:“小丽,你莫非有吃饭当中打瞌睡的习惯?用饭的时候怎会睡着了?而且睡得如此之沉?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方若丽啐了一声:“我不是瞌睡虫,又不是条猪,吃饭的时候怎么可能睡着觉?就算再乏再困,面对龚弃色那副邪模怪样,光是倒胃也会倒得睡不着!君大哥,你真是豆腐渣脑筋,只要稍微一想,便不难知道下了东西,那姓龚的向来卑鄙无行,乃是在食物里给我下了迷药,很厉害的迷药,我仅是吃了那么一丁点东西,竟也晕睡了多个时辰!” 君不悔低声骂道:“真正死不要脸,对一个晚辈,也敢做出这种神人共愤的丑事,逆德乱伦,罪无可恕!” 方若丽咬了咬牙:“我回去一定要禀告爹爹,请爹爹给我作主,誓必向他讨还公道……” 忽然有所追忆,君不侮问道:“对了,我在路上听到你一声尖叫,怎么等我找到面前,你又不声不吭了?只拿一双眼睛朝我望着,害得我几乎以为管错了闲事!” 方若丽又是身子一扭:“什么管错了闲事?那龚弃色正在解脱我的衣裳,我恰好那时苏醒过来,惊恐之下一边叫一边坐起来抗拒,他突兀出手连点中我的哑穴,我当然就不能动弹也发不声来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君不悔恍然而悟,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层道理,我对点穴这一门功课所知不多,疏干练习,倒是自己给自己凭添迷惑,说出来竟是如此简单,一戳就破……” 方若丽好奇的道:“君大哥,你真是叫人摸不透,刀法那么好,却对点穴制穴的技艺这般生疏,难道你师父只教你练刀,不传你内家却敌之术?” 君不悔形容安详的道:“我大叔说过,刀法修到极致之境,则万流归宗,干支合一,各般武学皆可豁然贯通,刀是心,刀是意,刀是指掌臂腿,而人的内外功力,通制经穴脉络之妙,亦俱在其中矣!” 寻思品味了好一会,方若丽才哺哺的道:“听起来,你这位大叔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君不悔认真的道:“不止‘似乎’很有道理,小丽,实际上确有根据,我亲身经验了这一段时期,业已体悟到这里面的精妙与诀穷,果然是博大至真,有渐入佳境的感觉……” 回过头来,方若丽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这一眼很有意思,仿佛她要确认君不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要看透君不悔内蕴的一切又是如何奇异玄奥…… 050 第十六章无奈那一声幽怨 百多户人家错落分布在这片斜度平缓的大山之间,山坡上到处生长着紫斑竹、木麻黄,以及白杨树,有的枝干挺劲,青绿点点,有的却枯萎凋零,灰郁佝偻了;看上去风水气势都还不差,这里,便是方若丽的家宅了。 黄膘大马直来到门口方才停步,方若丽燕子般翩然落地,又叫又嚷的蹦跳着奔向门内,君不悔却不能同样这般天真烂漫,他规规矩矩的下了马,将绥绳挂妥于门左侧横木栏上,然后,才微整衣襟,端立着等候主人来请。 片刻之后,方若丽又像一只燕子般飞了回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名青衣小厮,另一位白发苍苍,看似管家模样的老者。 冲着君不梅,方若丽者远就在招手嚷嚷:“进来呀,君大哥,我爹我娘都在正厅里等看见你呢 急步跟随于后的那位老者赶忙抢向前来,躬身长揖,气喘吁吁:“这一位想就是我们小姐的救难恩人君不悔少爷了?君少爷快请人内奉茶,我们老爷夫人恭候着哩。” 君不悔还礼道:“在下君不悔,贸然造访,实多唐突,尚请府上各位见谅则个!” 老者浮现着一脸谦卑的笑容,迅速侧立一边:“不敢不敢,好说好说;老朽方安,乃是这里负责内外杂务的管事,君少爷千万不要客气,请,且往里请。” 方若丽走上前来,一把拉着君不悔衣袖就往门里走,笑得带几分捉狭:“行了行了,你两个这一嚼文,听得我的混身发麻,六神不安,我爹娘又不是挑女婿,犯得着这么一本正经?” 脚步踉跄间,君不悔脸孔发烫,尴尬十分,他打谱想抽口袖子,一面低促的道:“小丽,小丽,老人家跟前,可不能如此肆妄无礼,别叫长辈们误认我是轻佻之徒,留下恶劣印象!” 方著丽回头一笑:“不会啦,只要是我看得中的人,就算是个牛头马面,我父母也包管赏心悦目,你宽怀,两位老人家待你错不了!” 正厅的陈设朴实而厚重,有点沉肃的意味,就如同坐在那张虎皮大交椅上的主人,宽额隆准,双目炯然,酱色的脸膛上一派端严,颇有不怒而威的气概。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便站立在主人身后。眼瞳里透露着亲切的笑意,就宛如在接待一个远地归来的子侄般那么和悦又毫无做作的欢迎着君不悔。 不错,这正是方若丽的双亲,在方若丽引见之下,君不悔恭谨的施过礼,落坐于主人右下侧的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椅面冷硬,君不悔竟无来由的觉得有点紧张。 轻咳一声,主人声调低缓的开了口:“小友,你的尊姓大名,可是君不悔?” 君不侮欠了欠身,道:“回禀伯父,正是君不悔。” 主人微微颔首,在待答话,依在她娘身旁的方若丽已抢着问:“君大哥,你姓名中的这三个字,是否君子的君,绝不后悔的不悔?” 君不悔道:“不错,就是这三个字。” 格格一笑,方着丽道:“你姓什名谁,我还是在你向龚弃色自报称讳的时候听到的,君不悔当时我就想到必定是这三个字,君大哥,你可是真叫不悔呀!” 方著丽的老父唇角浮笑,却佯斥一声:“小丽不可无礼。” 君不悔搓着双手,只能咧着嘴干笑,这一瞬里,他已经察觉方若丽所言不差——在这个家里,他的确是一块宝! 主人又淡淡的道:“不知小丽向你提过我的名字没有?我叫方梦龙,道上朋友戏呼“毒虹”,但这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我早已不入尘嚣,规避江湖,说起来,梦龙未成,倒如春梦一场,过而无痕……” 主人口气虽淡,其中却有着无可掩隐的感慨与无奈,甚至多少带有点沧凉意味;君不悔颇有所觉,他小心翼翼的道:“伯父虚怀若谷,淡泊世事,而江湖上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急流勇退,正当其时,还是伯父看得透彻,高瞻远瞩,好不令人钦服……” 方梦龙不加可否的笑了笑,又道:“听小丽说,你的一手刀法极为精妙,不知令师尊是哪一位高人?” 君不悔不免头皮发麻,却也只有实话实说:“回怕父的话,家师姓任单名浩,人称‘虎贲刀尊’的便是……” 方梦龙面露诧异之色,像是生怕听错了:“小友,你可是说,令师尊为任浩其人?” 我的天,又来了不是?君不悔口干舌燥的道:“是,家师正是任浩……” 怔了好一阵,方梦龙才含蓄的道:“你的禀赋必然不差,自己也当是苦练多年,精心琢磨体会,方才有此等触类旁通的演化,所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友,了不起!” 弦外有音,君不悔如何听不出来?他却难以为答,只有汕汕的道:“伯父高抬了,我一向资质愚鲁,是靠着名家指点调教,艺业上才小有进境。若光凭我个人去摸索探求,恐怕至今仍然茫无头绪,堪堪在三流把式中打转……” 方梦龙以为君不悔嘴里的“名家”,是指他的师父任浩,内心虽大不以为然,却也十分欣赏君不悔的谦虚,当做君不悔锋芒不露的美德了;这位“毒虹”深沉的笑着道:“尊崇师门,不忘师恩,是做弟子的本份,小友能不忘本,足可证明你的天性淳厚,为人忠义……你的功力如何,我不曾亲见,仅是略听小丽谈起,但想来必极不凡,否则,那龚弃色是何等人物,岂会败在你手?” 君不悔有些好奇的道:“伯父,姓龚的跟我提过,说与伯父尚有亲戚关系?我也问过令媛,她表示似有这么一层渊源,却不知是何种亲戚?姓龚的对亲戚还敢如此悖逆,就不怕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将来难以对天下人?” 叹了口气,方梦龙道。 “是门远亲,远得不能论了,他向来叫我二哥,这二哥是如何叫起,连我也有点迷糊,但总有个源头是不会错的;此人在江湖上名声极为响亮,自成局面,亦乃称强一方的角色,小友,名声响亮并不一定意味着是好名声,龚弃色的风流贪淫尽人皆知,又十分高做自负,个性亦相当怪涎孤僻,所以朋友极少,大家都不愿与他往来,我见到他也方若丽是越听越恨,她气鼓鼓的道:“爹,这件事的始未我己全向你禀报过了;爹要替女儿做主,好歹要给姓龚的一个教训,让他永远记得做人需格守本分,不再逾矩!” 方梦龙凝重的道:“事情当然不能就此罢休,小丽,如何区处为你自有主张,你且稍安毋燥,容爹考虑允当再再采行动……” 小嘴微噘,方若丽不满意的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爹可以马上通知爹的一干挚友,召集人手,连夜杀上‘栖凤山’,将那龚弃色活擒倒吊,狠狠抽他一百皮鞭,叫他再也不也乱起色心,坏人贞节!” 方老夫人连忙搂紧了女儿,又爱以疼的呵护着:“小丽乖乖,你别急,你在外头受到这等欺侮,为爹为娘的怎不恼怒痛惜?可是做事不能鲁莽,你爹得设想周全才下手,总会替你出这口怨气也就是了……” 望着自己这块心头肉,方梦龙控制着情绪,相当沉稳的道:“丫头,你是爹娘唯一的独生女,从小惜你爱你,照护备至,有人打谱如此糟蹋你,爹真恨不能食其之肉,寝其之皮,侈对龚弃色的憎恶愤怒,决非你能以想像,然而凡事要三思后行,不宜因为一时的冲动乱了章法,当年爹就是为了难忍那一口突来之气,才丢了这条左腿,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龚弃色亦不易相与,找还过节,要有通盘计划,你该不希望我们据理而往,却闹个灰头干脸回来吧?” 方若丽仍有些不服的道:“根本不用顾忌姓龚的,爹,他已被君大哥重创刀下,眼前连只蚂蚁也无力踏死,只要爹一到,他除了喊天,亦只剩喊天的份了!” 摇摇头,方梦龙老到的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小丽,龚弃色久居‘栖凤山’,除了他本人武功了得,九名妾侍也个个身手不弱,而最令人顾虑的,是龚弃色左右的五个结拜兄弟,其实说穿了就是他的贴身护卫,那五个人或为退隐凶煞,或是孤僻邪恶,都是些离群背性,头脑怪诞无常的杀手,只是对付这五个凶人,我们便须费一番功夫,更何况要考量龚弃色日后的寻仇可能?这种种般般,全得设计周密,方能一举竟功……” 君不悔接口道:“小丽,令尊所言极是,打蛇不打头,三年来报仇,总要一下子把姓龚的与其手下摆得四平八稳,才算允当,否则,可是后患无穷哩! 051 方若丽目注君不悔,笑盈盈的道。 “君大哥;你说,你愿不愿再次帮我出这口气?” 君不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方称适切,他期期艾艾的道:“这……这……呃,要看伯父如何筹划、还有……还有你到底认为怎么样办才算出了气?姓龚的本人业已受伤不轻,形式上或实质上的惩罚不同,小丽,这就要由府上各位定夺了……” 方若丽紧迫着问:“不管怎么惩罚他,你是否愿跟我们一起?我是说,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忙?” 方梦龙轩眉道:“小丽不可强人所难!” 这一声呵斥,倒把君不悔弄得越发不好意思,他陪着笑道:“老实说,我还有要事待办,急着到‘顺安府’去走一遭……” 方若丽“噗哧”笑出声来,竟没有半点嗔怒的模样:“我还道只我童心未泯,好玩成性哩,原来这尚有一个和我同样的,君大哥,你宽怀,一朝把伤养好,将姓龚的整治过,我包领你去‘顺安府’逛个痛快,有吃有乐,叫你三天三夜都玩不尽……” 君不悔忙道:“小丽,这不是玩乐之事,我乃另有要务!” 方若丽垂下目光,沉默良久,才幽幽的道:“爹说得对,我不该强人所难,你已经救过我一次,我凭什么再要求你帮我第二次?君大哥,一次的恩德已够我终生感念,我不应得寸进尺,为你多寻苦恼……” 话这么一说,简直叫君不悔又羞又愧,手足无措的没了辄,他急切起身,脸上是一阵白一阵青,连腔调都走了音:“小丽,小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袖手退避的意思,你想想,在我未曾结识你之前,都肯为你挺身而出,如今我们多少也算有了交情,又怎会故意推托你的请求?我……我的确是有事待办,不能耽搁太久……” 方若丽低声道:“那么,你就在这里住上个三五天也好,即使你无暇帮我讨还公道,至少你胸前的创伤亦得延医调治,养好身子,你再走……” 君不悔略一犹豫,终于咬了咬牙:“这样吧,小丽,我就在府上叨扰五天,五天之内,若伯父来得及去‘栖凤山’兴师问罪,我必效微劳,愿充马前之卒,如果届时尚不能成行,我便先去办事,办妥了再转回助你一臂……” 方若丽惊喜的叫了起来:“君大哥,你,你是说真的?” 君不悔苦笑着道:“自是不假,你方才那副哭兮兮的模样,叫人看了心慌意乱,任什么决定都豁了边,不顺着你,好像便是一种罪恶了……” 方若丽粉嫩的脸蛋上涌现一抹赤羞,她娇弱不胜的捂着小嘴:“本来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哪有行半截子善事的,你好不容易把我从虎口里扯出来,莫不成就饶了那头淫虎?” 君不悔笑道:“现在只算一头伤虎啦。” 好片刻没有说话的方梦龙,这时才轻咳一声,语调平静的道:“虽是伤虎,牙爪仍在,这犹不说,他身边的人亦个个难缠,如得小友相助,或可一雪小丽所受之辱,给龚弃色一次不敢重犯的教训,如此,则不但小丽积怨得消,我夫妻挣回颜面,将来更不知有多少无辜妇女蒙受其幸!” 君不悔点头道:“一切但凭伯父马首是瞻,我附诸骥尾便了。” 方梦龙第一次呵呵笑了,笑得开朗,笑得打心底畅快:“多承小友仗义相助,为小丽之事,两遭相累,我这里且表谢忱!” 君不悔又欠了欠身,表现着一副逆来顺受的修养,一派拿鸭子上架的挺功:“怕父无须言谢,只要时间上来得及,我好歹总跟着走一趟,至少也该为令媛吐口唾沫在那龚弃色脸上,叫他明白色心之后,非杀即伤!” 方梦龙大声道:“好,好一个色心之后,非杀即伤;老伴,快去交待方安,叫他赶紧到村前把那郎中老孙招来,再吩咐厨下准备一桌好菜,咱们先替君小友上药疗伤,然后再共谋一醉……” 笑吟吟的答应着,方老夫人兴致勃勃的走出门去,方梦龙侧瞅着君不悔连连点头,原来一张严肃的脸孔有如霜融雪化,换做一片春风,这等光景,已不止是欣赏赞悦,更透着几分拣女婿的味道了。 方若丽也不知是有心是无意,把气氛场面搭配得好,就在此时亲自替君不悔续上热茶,美目盼兮,盈盈浅笑,这一来,君不悔不禁心儿乱跳,呼吸都发了紧。 “栖凤山”景色秀丽,虽不见群凤栖息,却有遍野的青松成林,或是虬结盘绕,或是亭亭如盖,白雪镶翠,各现挺拔孤奇之致,山不高不险,岭转峰回间,倒别有一番飘逸空荡的气韵。 半山上,有一块宽阔平整的台地,云雾浮沉,隐约显出红楼一角,飞帘重脊,碧瓦闪耀,仿佛仙山福居,形质虚缈里,益觉出尘离世,人天只在一线之隔一龚弃色的“九美居”境界却是不凡,和他本人,全不是一个格调,遥遥往台地的楼字一指,马背上的方梦龙沉声道, “小友,就是那里了,从此地上山,有一条修筑得不错的道路,虽多迂回,倒不难走,我们这就绕过去吧。” 君不悔仍骑着他的黄膘马,闻言之下,收回搭在眉前的左手,呵出一口白气: 恐怕不须逼近,姓龚的那边就会有人堵在半途了!” 方梦龙微微一笑:“如此更好,早见真章旱了断!” 说着,他朝后挥了挥手,领先策骑奔出;这越来“栖凤山”的问罪之师,除了方梦龙与君不悔外,还有八位胖瘦不一,老少各异的人物,当然他们全是方梦龙的挚交好友,而且,皆是方梦龙从他众多的人际关系中精挑细拣出来的,个个能征善战,水里火里断不含糊! 十人十骑泼风也似顺着出路往上盘升,积雪随着马蹄的翻飞溅扬,而蹄声宛若擂鼓,一阵急似一阵的冲破僵寒的空气,在幽寂的石崖陡壁问回荡,声势端的雄壮! 领头的方梦龙提高嗓门招呼:“转过前面的弯路,是一条峡谷对峙的窄道,只容一人一骑通过,大伙多加小心,那个地方最适于打埋伏!” 君不悔稍稍靠近,大声道:“伯父以前来过此地?” 方梦龙笑道:“多年前曾至此游赏一次,却不是为了龚弃色,那时我甚至不知他居住在这‘栖凤山’,更不知那幢红楼竟是他的产业……” 君不悔补充道:“红楼有个名称,姓龚的叫它‘九美居,……” 方梦龙目光远跳,太息一声:“一个具有此等身手,且在道上名头极响的人物,却偏偏沉溺于女色之中,误以下流为风流,害人害己,说起来也叫可惜。” 嘿嘿笑了,君不悔道:“所以俗语早有明示——色字头上一把刀。” 嘴里说着话,君不悔心中不由下意识的联想,龚弃色贪淫挨刀,挨的可不正是自己那把傲爷刀? 骑众绕过了徒急的弯路,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处险恶地形;道路两旁,石壁相对耸立,高逾百尺,只得中间一条窄径通过,这条窄径,一人一骑凑合着能以勉强通行,而径路弯曲,天光一线,人要穿谷过去,委实得费一番功夫。 领头的方梦龙停下马来,仰首打量左右浑然拔峙的石壁,石壁灰暗滑湿,积雪斑斑,极目上望,也仅能看到半截,再向高去,则为凸崖遮挡,瞧不真切了。 君不悔座下的黄膘马突然喷鼻低嘶,连连刨蹄,他赶紧轻拍马头,一边小声叱喝;方梦龙回头注视马匹的动静,又抬眼看了看:“小友,你的座骑似乎有点不安?” 君不悔压着嗓门道:“这畜牲很少有这种情形,莫不成它感觉到什么凶险的征兆?” 方梦龙浓眉微皱,有些忧虑:“马儿的嗅觉比较灵敏,且对周遭的危险事物往往会有预先感应,很少无缘无故现显焦躁之态,小友,这峡谷之上,恐有蹊跷!” 舐舐嘴唇,君不悔道:“那,伯父要看怎么应付才好?” 沉吟了一会,方梦龙道:“小友,你的提纵之术火候如何?” 052 这一问,君不悔倒有些难以回答,自己的轻功比诸往昔是颇有进境,然则高明了多少却不易衡量,再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好轻功的角儿技艺拔尖,在不了解别人的造诣之前,又怎敢夸言自诩?他犹豫着道:“能跑能跳是没有错,便上不上得了台盘却不敢说,伯父的意思是?” 方梦龙直率的道:“我自有用意,小友,让我们这样说吧,你的轻身术比你的刀法如何?” 干笑一声,君不悔道:“刀法为上,伯父。” 点点头,方梦龙道:“如此,则我们几个由峡谷佯行强过,这项行程甚为危险,时机分寸必须慎加把持,在我们前进之际,谷上尚得有人配合,向可能的理伏者展开奇袭,双管齐下,或可安渡!” 仰颈朝谷顶望去,君不悔吸了口气:“沿壁攀谷,伯父,得要一等一的好轻功才行!” 方梦龙笑道:“不用愁,我们正有数位此中高手随侍候差。” 说着,他向后招手,一边低呼:” “贺耀祖、伍力生、毛子轩、霍长,你们四位且请过来。” 四个人翻身下马,迅速围拢到方梦龙周遭,方梦龙压着嗓门向他们交待了一些什么,但见四个频频点头,匆匆抄扎,未了,方梦龙犹在殷殷叮咛:“各位行动之时,务加谨慎,尤其不要露了行藏,只闻暗号一响,便立刻下手,两面配合,齐头并进,敌方若有埋伏,也一定能以破除,全赖大家多出力了!” 贺耀祖等四人毫不迟疑,分做一组两个,有的取出爬山爪,有的解下锯齿叉钩,爪飞勾扬问,各自腾跃而起,贴着湿滑徒峭的山壁,就似四只猿猴般又快又疾的攀升上去,手脚利落极了! 君不悔目光随着上升的人影移动,口中赞道:“真是灵巧矫健,登山攀壁,竟如履平地,伯父,这几位前辈年岁不小,身手之便捷,恐怕连一般小伙子都望尘莫及……” 方梦龙微笑道:“他们确是行家,飞檐走壁,越崖翻岭之事,对他们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君不悔亦不禁有些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味道,他将袍袖一摆,略现急迫的道:“伯父,我们也该闯关了吧?” 方梦龙老练的道:“别忙,再稍候片刻,等他们摸到谷顶,把对方的暗桩盯牢,待我们沿着窄道通行的当口,上面便即动手奇袭,掩护我们过关!”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不知谷顶两侧,是否一定会有那边的埋伏?若是没有,我们便成紧张过度,白忙活一场了。” 方梦龙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审慎些总错不了;这条窄道实在太险,设苦对方安下伏兵,由上往下展开攻击,峡谷之内即是绝地,想囫囵出来都难上加难,万一没有埋伏,求个心安,岂不更好?” 君不悔笑道:“伯父说得是,冲锋陷阵到底不似闲着逛悠来得舒坦,上面如果没有埋伏,咱们便权当游山玩水,消遥而行啦……” 这时,后面一个短小精悍的仁兄已打出招呼:“方爷,时辰差不多了,闯吧?” 方梦龙抬头一望,急促下令:“大家听着,前头三匹马放空骑,隔一歇放一匹,冯丹乘第四匹马跟进,记着要侧贴马腹之下,其他的人随后快冲,万一情况不妙,难以强自,各位注意我的信号,立时退出峡谷,切记不可逞强,免增意外伤亡!” 大伙纷纷回应里,那短小精悍的朋友已猛然拍向一匹空骑的臀部,马儿受惊之下,啼啼啼一声嘶叫,放开四蹄奔人谷道,第一匹马儿没了影子,跟着第二匹,第三匹也在间歇后连续进谷。 叫冯丹的是个又干又瘦的黑脸人物,他正以目光征求方梦龙的指示,方梦龙已低叱一声:“该你了,冯丹!” 于是,冯丹带马入谷,他人并非坐在鞍上,而是侧挂在镜,马儿甫进谷道,他整个身躯微微一缩,竟然完全隐藏马腹之下,无论从高处或正面望去,根本不见人影,俨然又壹乘空骑! 方梦龙不知在什么时候,手中已多了三寸竹笛,他此刻凑笛入唇,一阵尖锐且具有简单音节的怪异声响立时迸扬传扩,有如鹰映鹤鸣,十分清亮! 在竹笛的锐响声中,君不悔与其他三人迅速拍马松缰,紧跟着方梦龙冲向峡谷。 谷顶是个什么光景,下面的人并不知道,但是他们却知道原先的判断是对了,因为不管空骑实骑,才一进入谷道,顶端便突兀降下阵阵箭雨矢芒,其中有长杆双翎的劲箭,有短羽利链的连珠矢,这还不说,更夹杂着石块碎岩,外带一个个落地即碎的石灰包! 情况猛然间发生,而一发生便是这般强烈得不可收拾,峡谷中方梦龙与君不悔一伙人乐子就真个大了,漫天的弯矢飞舞,刺耳的穿透空气声噗噗不绝,烟坐掺着积雪,渗着足可迷眼窒息的呛鼻石灰未,四处迷蒙飘扬,石块纷落又如群星并殒,这一切的灾难全聚向一个焦点一峡谷之内! 马匹的嘶叫凄厉悠长,人的呼号惨怖如位,马匹在翻滚,人体在弹跳,血肉横飞,一片猩赤,业已分辨不出哪是马血,哪是人肉了,老天,好一副地狱景像! 053 第十七章好一群妖魔鬼怪 就在这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的当口,却不闻方梦龙发出撤退的信号,君不悔尽管两眼满布红丝,被那阵阵漫飞的石灰粉未刺激得涕泪交流,呛咳不停,亦只好勇往直前;他人已不能大模大样的骑在马背上,想学冯丹的“镫里藏身”又没有这等技巧,干脆人下了马,手勒缰绳,缩在马腹下急速前冲,那种跌撞奔窜,慌不择路的狼狈之状,委实够瞧。 马儿在弯曲狭窄的谷道中惊窜急奔,连连擦撞着山壁,也就连连悲嘶不绝,石块仍在抛落,箭矢依然不停,君不悔双目炫花,但觉耳边风响雷动,望出烟腾雾绕,他不禁暗自怀疑——这可是到了哪一处修罗场啦? 眼前的情况恶劣至此,这谁也顾不得谁了,就算有心伸援,限于地形及处势,根本亦没有机会,君不悔咬牙切齿的闷头狠冲,脚步蹭蹬间,他的那乘黄膘大马摹地全身痉挛,一声凄厉的嘶呜之后,前蹄人立而起,又打横摔跌于地——君不悔紧跃三步,回头探视,乖乖,马儿躺在那里,血出如浆,通体上下,竟然插着大小十余支箭矢,马头一侧更已血肉横糊,连鬃毛都黏结成了一团! 看着这匹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坐骑,落到如此奄奄一息的惨况,君不发未免心酸,畜牲能忠心护主,硬是拿着躯体去搪弩石,张在那儿宛如蒲扇;第三位面似满月,丰腴白净的若富家翁;最靠边一的个生了张锅底脸,铜铃眼,掀唇獠牙,活脱火炼地狱里逃出的恶鬼,入黑碰上,不用打扮就能吓死人:四位仁兄山停岳峙般站着不动,气势上却备极威慑。 那个娘们,大约三十出头,穿着长狐披风内衬湖绿裤袄,一双水灵灵的眼儿飘呀飘的媚态隐露,微翘的鼻端配上菱形的樱唇,越见三分治艳,有股子说不出的风骚味道,她的唇角上挑,望着人,就似冲着你娇笑。 这四男一女,君不悔陌生得很,显然不是他们这边的伙计,而他们的人呢?方梦龙和他的八个帮手呢?却是上天入地全去了何方? 双方直愣愣的对瞧了片刻,那花信年华的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带着点儿鼻音,腻着声道:“你这泼皮可是在找寻你那帮伙伴?据我所知,你们一共来了十个人,四个上了谷顶,六个窜进谷道,不过也真叫黏缠,就这几步路,却怎么等都等不着人,枯候了老半天,才等着人一个……” 君不悔喉咙里宛如掖进一把沙,他清了清嗓子,暗哑的道:“不用急,他们马上就会到达,便聚不齐十个,至少也不至于让我唱独脚戏。” 那女人眼波一转,笑得益发风情万千:“我们不急,我们有耐心等,怕只怕你越等越胆寒,越等越心慌。” 吸了口气,君不悔硬着头皮道:“别看你们人多,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是心存畏忌,也不敢上‘栖凤山’触你们霉头,早早远闪着风滚去了!” 那婆娘眼眉含春,竟像是在吊君不悔的膀子:“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在恭候他们各位大驾光临前的这段空档里,咱们不妨聊聊,我先介绍我自己,我叫曹兰,是龚弃色的原配夫人,这一位——” 她望了望哪个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魁梧老者,又笑着道:“是龚弃色的义父,人称‘就来报’尚刚尚老爷子,尚老爷子旁边的一位,别瞧他貌不惊人,却大有来头,江湖上名如风雷的‘大鹰爪’尉迟英德就是他,慰迟大叔是老爷子的结拜兄弟,金兰之交,所以他在此地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头大身子小的慰迟英德龇牙一笑,蒲扇般的两只大手微微伸屈,一阵骨节劈啪密响中,他不怀好意的道:“稍待一会儿,小子,我们得亲热亲热。” 君不悔只觉得背脊梁有些透寒,嘴里却不说:“包管叫你如意,老家伙!” 嘿嘿笑了,尉迟英德道:“不服输总是对的,年轻人多少得有几分骨气,但骨气该有本事支撑才行,小子,且看你的火候如何了!” 曹兰一指那面团,有如富家翁的仁兄,娇滴滴的道:“这一位,是我们当家的拜兄,‘生死算盘’保大和,名号都挺好记的;那一个,你看他那副长像不怎么讨人喜欢,其实却最是慈悲为怀,总是杀人杀到死,送佛送上天,决不会留着半截儿叫人受罪受苦,他呢,号称‘轮回役’名叫古怜生,真个古怜生,是吧?”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也是姓龚的哥们?” 曹兰“晴”了一声:“看看你,你多聪明,一点就透,难怪刀法那么好,下手那么毒,君不悔,你是君不悔,嗯?” 轻咳一声,君不悔感到头皮发炸:“不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君不悔!” 曹兰笑得十分婉然和气,不像是面对着杀夫的仇人:“正如我们尉迟大叔说的,你果然挺有骨气,君不悔啊,看你表面上土里瓜叽,实则另有乾坤,只有你这种角儿,才容易叫人看走了眼,大无白日混栽斤头,我们当家的该有多精明,却也玩不过你这套貌似忠厚呢。” 君不悔不由肝火上升,嗓门也粗了:“你犯不着明讥暗讽,拿我消遣,我貌似忠厚至少还有个貌似,那龚弃色却十足十的一条色狼,一个淫棍,比诸于我,差了不止一头!” 曹兰半点温恼不现,只幽幽怨怨的叹啃着:“君不侮,你可是讲对了,我们当家的没别的毛病,就端好这个调调,如今却因此吃了大亏,遭到这等作践,‘十全堂’不曾圆满,自己倒落得受伤破相,几乎送了一条命,你说惨是不惨,冤是不冤?” 君不悔没有回答,他知道对方这娘们是在讲反话,后头必有一番刻毒泼辣待发,心理上得预做准备。 果然,曹兰的一张粉脸猝而变化,不见笑靥,不见柔婉,迅速凝结在面容上的是一层严霜,一层酷厉怨毒的严霜:“你不敢说话了?君不悔,我们当家的或有不该不是之处,却罪不致死,可恨你却如此残忍暴虐,下刀出手,全朝绝子绝孙的狠路数走,你安了心要他的命,铁了肝肠要破他的相,君不悔,你不是个人种,你是头凶兽,毫无良知理性的凶兽!” 君不悔按捺着冲头的愤怒,控制着腔调:“曹兰,你休要含血喷人,自以为是;我几曾要取龚弃色的性命来着?是他先伤了我,又待置我于死地,我不得已才奋力自保,重创了他,假设我存心要他的命,大可趁胜追杀,斩草除根,如此,姓龚的还有机会回来向你们哭诉求帮,捏造事实?” 不等曹兰回话,那尉迟英德已重重接口道:“君不悔,你说你不曾赶尽杀绝,只是你个人的饰词,龚贤侄是你伤的没有错吧?看那落刀切肉的手法,招招俱指要害,着着断人生机,若说不想要他性命,谁人能信?再则,你们一大票牛鬼蛇神强闯‘栖凤山’直逼‘九美居’,又是打的什么恶毒主意?这不是明摆明显要刨贤侄的根,抄他的底么?人已伤成这样,你们犹竟不甘不休,妄图聚众歼杀,寸草不留,用心之狠,手段之毒,真正令人发指!” 曹兰双目中赤光隐现,神情阴鸷,有如一条扑咽猎物之前的百步蛇:“所以,君不悔,你们不打算给我等。留余地,也就怪不得我们不发慈悲了,今天你们强闯‘栖凤山’,来的是十个人,回去的将是十个鬼,半张活口亦不能留!” 君不悔是说不出的不舒服,一时之间,好像全身上下都不得劲,一颗心更是晃悠悠的难以落实;他不相信他们十人都会变成鬼,但有一部份已变了鬼却无可置疑,变了鬼的固然不能再出现,可是还有那没有变鬼的大活人呢?计算时间,也应该出来亮相了哇! 曹兰仰望狭谷上端,又移视向道出口,唇角的冷笑如刃:“到了这辰光还不见有人现身,怕是俱化冤魂了,冤魂有知,希望他们找得归途才好,‘栖凤山’不是葬身之地,他们大概不会喜欢!” 君不悔呐呐出声,也不知是冲着谁在说话:“事情会槁到这步田地,委实大大出人意料……我们这次前来,并非要对龚弃色刨根抄底,我们……呃,我们只是打算让他表示歉意,当众宣布戒除淫行而已,万未想到形势逆变,竟悲惨至此……” 一声暴笑,尉迟英德道:“阿兰,你听到这小子的话啦?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曹兰冷哼一声:“既便姓君的跪地求饶,也一样要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又是“大卸八块”,又是“挫骨扬灰”!君不悔暗自苦笑,龚弃色身边这干浪货,不但凶泼刁悍如出一辙,连言词语气亦多有近似之处,这家伙调教得真不差!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尚刚,忽然低沉的出声道:“时辰该到了,阿兰。” 曹兰更不多说,只向那一侧的古怜生努了努嘴,于是,形同恶鬼般的古怜生摹地振吭长啸,啸声亢厉悠长,几若虎吼狮号,就在余音袅绕回荡于群峰之际,谷顶已有六条宛似负荷着什么物件的影于疾若飞鸿般泻落,眨眼间来到近前——好俊的轻功,好帅的身法! 迎向领先的一名大麻子,曹兰娇滴滴的问:“大哥,上面的事摆平了吗?” 大麻子狞笑着将扛在肩头上的一具尸体,狠狠掼向地下——君不悔移目注视,不由形色骤变,天爷,这血糊淋漓的死人,可不正是那贺耀祖! 第二个歪脖子斜嘴的仁兄走了上来,同样丢下一具尸体,这一具。则是与贺耀狙一齐攀登峡谷的伍力生。 于是,紧接着另一位于瘦几如骷髅的仁兄放下了毛子轩,一个葱白水净的大姑娘亦不嫌血污的卸下肩扛的霍长,当然,毛子轩与霍长也早就断了气。 054 从谷顶下来的这六个人,共是三男三女,君不悔也不认识,然而有一点也却清楚肯定,贺耀祖他们的四条命,必是丧在这六个人手中! 曹兰情笑如花,乐不可支:“行,大哥,还是你们行,就这一会功夫,不仅通通歼灭了摸上谷顶的四个狗才,连谷道之内的来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在这儿却于耗得发慌哩!” 大麻子畸畸怪笑,一副踌蹰自满的德性:“这四个该死的东西,才往上攀就被我们盯牢了,地形我们熟,要在哪里下手便利,什么位置猝袭比较可靠,我们明白得很,只等他们气喘如牛的爬进绝地,啊哈,我们便两头一齐发动,四个龟孙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业已被我们全部宰尽!” 那歪脖子斜嘴的一位,更是唾沫四溅,口不关风的渲染着:“他娘,这边宰完了四个,山谷底下可正热闹,前头是没有人骑的空马,后头是有人骑的实马,还有一个在卖弄着‘镫里藏身’小把戏,打谱消遥过谷哩,我们一边三人,立时便将早就备妥的滚石白灰对准了朝下抛,几位娘子军的弓弩尤其瞄得精确,谷里的那干熊人可真倒了邪霉啦,什么叫人仰马翻,什么为鬼哭狼嚎,呵呵,这就是了,老子杀得性起,干脆也拾起一个连珠弩,专对那‘橙里藏身’的杂种发射,那杂种连人带马一起翻滚,未了,压在马身上,爬不出来,我一发狠,直射得他成了个刺狠才罢手…… 君不悔感到一阵恶心,几乎翻胃,曹兰却眉开眼笑,益见兴奋:“二哥,你看清楚没有?峡谷里的来人可已完全解决了?” 被称做“二哥”的这位歪脖子斜嘴笑着道:“应该是一个不剩,可也不能把话说满,或许还有一两位留着口残气在喘亦未敢言,但我却敢打包票,保证没有个囫囵的!” 大麻子这时一指君不悔,形色在遗憾中竟然带着三分怒气:“娘的皮,只这个东西腿快身子滑,居然叫他瞎碰瞎撞 (缺) 原来大麻子叫花大川;他粗声笑道:“尚公宽念,弃色是吃了碎不及防的亏,我他娘早就心里有数,任他千变万化,也不过就是一把破刀,决计讨不了便宜!” 此刻,“生死算盘”保大和、“轮回役”古怜生两个也围到近处;保大和用的家伙是一把生铁算盘,古怜生使的则是一条两头带钩的硬竹扁担,这两宗玩意看上去虽然笨拙,却绝对可以碎骨裂肌,不折不扣是要命的东西! 君不悔瞧在眼里,肚中雪亮,这可不是又要以众凌寡啦?任这些人个个有名头,人人俱有来历,每在拼命豁战、的当口,却都拉得下面皮来玩这等死不要脸的把戏,武林规矩,江湖道义,对他们而言,只是个鸟,屁的约束力也没有! 干涩涩的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沙沙的开口道:“看情形,你们又待并肩子齐上,这多人硬吃我一个?” 尉迟英德淡淡的道:“所谓艺高人胆大,你含糊什么?” 君不悔苦着脸道:“不是我含不含糊的问题,说起来各位也是场面上亮字号,上台盘的人物,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怎么一上来就打算群斗欺少?你们不怕遭人物议,将来脸上无光?” 尉迟英德泰山不动般道:“生死搏命,也就顾不得这些陈腔滥调了,君不悔,你亦不必白费心思,以为拿些话可以套住我们,明白的说,今天我们非解决你不行,什么道理用在此时都不灵光啦!” 花大川也在叫嚣:“只要取得你的首级,慢说遭人物议,他娘便被人操翻了祖宗八代亦不关痛痒,姓君的杂种,你就认了命吧!” 咬咬牙,君不悔微现激动:“也罢,我这次出道以来,净是碰上像你们一般的下三滥,不管有着多大的名望出身,一待性命攸关,全能扯下面皮,耍无赖,好,便让你们一齐上,我倒要看看是否奈何得了我!” 曹兰在那头笑了:“是否奈何得了你,君不悔,就要瞧你自己了,别动气,气躁则心浮,你想多活一阵,还要稳住才行!” 花大川一声呛喝:“伙计们,我先打头阵!” 就在这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时候,谷道之中,猛的掠出一条人影,那人凌空旋转,着地于丈许之外,却在落脚的一刹踉跄数步,但见他连连跳动,方才站稳,这人竟然只有一只右腿——我的天,那是方梦龙! 君不悔见状大出意外,惊喜交集下,他不禁振奋的大喊:“伯父,方伯父!” 方梦龙眼下的形状实在是狼狈,满头满身的石灰未斑斑沾染,衣衫破裂了好几处,脸盘上也有大片瘀青,显然是死里逃生,吃了不少苦头;他喘吁吁的稳住势子,冲着君不悔挤出一抹比哭犹要难看的苦笑:“小友,今天这个斤头可是大了,六个闯关的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上面那四位还不知吉凶如何……” 君不悔哑着声道:“全完啦,怕父,他们四具尸体就搁在那边。” 移动的眼神在触及贺耀祖等四具遗骸的一刹,立时引起一阵强烈的痉孪,方梦龙脸色灰败,悲痛难仰,他哺哺自语:“果然全完了……八条生龙活虎似的汉子,就这么眨眨眼,便烟消云散,一个不剩,却是死得好惨,好不值啊……” 055 君不悔有意提醒方梦龙,现在不是伤心哀切的时候,更艰险的局面还在后头呢;他向方梦龙挨近一步,打了个隐喻:“伯父,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得盘算求生之道:且请节哀,你我爷俩好歹凑合着同你这门亲戚周旋周旋!” 方梦龙定下心神,目光四转,这才发觉强敌环伺,形势不妙——先前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挣扎着渡过那鬼门关,一个心念只知问头冲出谷外与众人会合,眼花眸眩下,却不料大局业已逆变;这一大群人不是他的伙伴,乃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阎罗阵,除了君不悔,就剩他方梦龙啦! 又是一声娇笑,曹兰那边厢发了话:“我说,来的人可不是方二哥吗?方二哥哪,你也真叫命大,枪林箭雨中,你愣是撑得过来,虽说模样有点不堪恭维,到底生存意志称得上坚强,方二哥,其实你何须用这等灰头土脸的方式闯关?只要投张名贴进来,还怕我们不高接远送?唉,这不是自己糟塌自己吗?” 方梦龙冷厉的注视曹兰,形色凛烈:“不要叫我方二哥,我与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牵连!” 曹兰真个视人生如戏,表情一僵又展,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格格笑着:“方二哥,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龚弃色的老婆曹兰呀,前阵子还到过你家两次,承你殷勤款待,至今犹感念于心,莫不成你都忘了?” 方梦龙冷笑连连:“我知道你是龚弃色的女人,却不清楚姓龚的有几个老婆,就如同我从不明白龚弃色与我有什么亲戚渊源一样,我方梦龙虽是一介草莽,不学无术,却也不屑有龚弃色那等卑鄙龌龊,贪色好淫的戚友,你们这一窝子是,发里风凉哪里去,休要殆污我方某清誉!” 曹兰突兀沉下脸来,高挑着冒梢子道:“姓方的,别给了鼻子长了脸,拿几分颜色倒想开染房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当我们真得巴结你?老实说,打龚弃色受伤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已势成仇敌,势不两立,便是你今朝不来,日后我们也会找上门去,问你用什么来替你那小狐狸精抵罪?龚弃色的血肉岂是如此轻易挥洒得的?亏你还人模人样,自命不凡,姓方的,只在眼前,你这条老命加老脸,就全得搁下!” 方梦龙双目圆睁,气涌如山:“今日来此,我便不曾有全身而退的打算,你们有什么手段,不妨尽数施展,横竖杀戒已开,再说什么亦不能改变那血腥后果!” 曹兰揶揄的道:“开杀戒的是我们,方梦龙,你们不过只有挨宰的份罢了!” 额上青筋暴起,方梦龙怒吼道:“现在试试!” 花大川猛的一声怪叫,指着方梦龙大骂:“说你熊,你倒当真熊起来啦?什么‘毒虹’?半截破刀而已,不用鸡毛子喊叫,就在‘栖凤山’,你们老友一道去阎王殿应卯吧!” 方梦龙五官扭曲,两边太阳穴急速跳动,他呼吸短促,切齿如挫:“好一群魑魅魍魉,便让你一齐上来!” 僵立了这半时的君不悔,骤而侧身上前:“伯父,我们爷俩并肩子!” 方梦龙顿时热血沸腾,感触万千,他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用力点头:“好,患难见真情!” 那花大川修然跃起,千头疯虎般扑了过来,口中狂吼着:“死做一堆去!” 随着他的吼叫,雪亮锋利的砍刀在空气中激荡起一阵阵怪异的尖啸,刹那间形成一道匹练似的光华,漫天盖地的罩落,气势浑厚无比! 方梦龙身形暴旋,一抹冷电自他手中闪射吞吐,有若虹彩隐现,而虹彩在旋飞里流织穿舞与匹练般的光华纠缠碰击,那一片震耳的金铁交响,便衬托着四溅的火星益发慑人心魄了! 君不悔已有方梦龙顶前应战,他一面考量是否该要联手夹攻对方,一面对方梦龙的身手钦佩不已——少了一条腿的残废人,竟然仍具这般功力,确属不易,但看方梦龙动作之犀利,招式之老辣,已足证方若丽所言不虚! 显然有人不想放过君不悔,他这里意念才只打了一个转,半空中一条灰黑鞭影兜头而下,来速之快,似是它早已停留在那个位置了。 是的,“大鹰爪”尉迟英德急着要见真章啦! 君不悔对着抽来的蟒鞭迎上,同时弓背曲腰,又淬然伸展,在这一屈一伸之间,青焰蓝光宛如飞爆倒卷,浪翻波涌,不但紧凑完密,还真透着蒙蒙的水雾之气;尉迟英德鞭扬人起,眨眼下腾空回绕为半弧,半弧的过程甫始完成,人又回到原来的起点,人在飞掠,鞭出如雨,这种连贯无懈的身法步眼,也真令人叹为观止了。 “哗啦啦”一片铁珠子震响,“生死算盘”保大全加入战圈,人一进来,沉重的铁算盘已呼呼的对君不悔展开猛攻,算盘的挥舞声杂着铁珠子的震动声,别有一种凶悍的功架,而“轮回役”古怜生更不闲着,硬竹带钩的扁担抡起,亦闷不吭声的参予了这吃烂饭的行列! 那一边方梦龙和花大川的拼斗,姓花的可是一点便宜占不到,别看方梦龙只得一条右腿支撑,却是运转疾速,进退利落,手上那把精钢百炼的朴刀挥闪旋飞,千变万化,不但出入诡奇,更且快不可言,花大川不错力猛招熟,在方梦龙凌厉的攻势之下,也只堪堪落了个自保之局,毫无得胜的希望。 隔岸观火的曹兰冷冷清清的从腔里发一声笑,说着风凉话:“别看这方二哥是个一条腿的残废,玩意儿还真不赖,竟把我们花老大逼成个缩头王八啦,亏得花老大四肢健全,却抗不过人家少了条腿的,我说歪脖子攀二哥,你瞧着窝囊不窝囊?” 歪脖子斜嘴的仁兄吞着一口唾涎,拉大嗓门道:“你的意思是,弟妹,我也该上去凑凑热闹啦?” 曹兰笑道:“二哥不想松散松散,试试姓方的高招?” 脖子一扭,这位攀二哥嘿嘿笑道:“且看我樊冒隆的威风,高招!只等我一动手,姓方的包管哭天枪地,屁的招法也没得了!” 056 第十八章恩怨纠缠难分明 嘴里说着狂话,实则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脚步游走,跟随花大川与方梦龙移动的位置打转,觑准一个他认为最恰当的时机,才猛古丁侧身插入,那一对歹毒的铁啄钧也同时招呼上了方梦龙。 方梦龙当然早有防备,姓樊的身影甫近,他的朴刀已连连弹闪,在一溜溜跳射的光束中,立时便把樊昌隆卷裹进来,以一敌二,了无惧色。 君不悔抗桔着尉迟英德、保大和、古怜生三个,亦同样攻拒自如,回转有余,傲爷刀纵掠若电掣流火,晶莹的青蓝色芒彩挥指并扬,显示出变化不定的各式光影,像星雨,似飞矢,他的三个对手空自落得团团旋转,硬是不能越雷池一步! 一直冷眼旁观的尚刚微微摇头,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曹兰听:“真是作孽,这一顿飞矢箭雨,净坑了些不中用的货,偏偏就把两个最难缠的角儿漏了出来,眼前的摊子可怎么收?” 曹兰双眉轻皱,悄声道:“老爷子是说,情况不见强?” 尚刚沉声道:“我早就知道姓君的必非等闲之辈,阿兰,弃色的功力如何,你该清楚,能将弃色重创到那等地步,对方的修为还差得了?如今亲眼目睹,越证所料不虚,阿兰,若要解决这君不悔,只怕我们需付出极大代价!” 曹兰有些不以为然:“姓君的有两下了是不错,但拚了这一阵,尉迟大叔也算圈住了他,姓君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之处,老爷子,我看他早晚要栽!” 毫无笑意的一笑,尚刚道:“你是这样想么?阿兰,如果似你所言,我们就该烧高香,谢天谢地之外更谢祖上有德啦!” 脸儿红了红,曹兰窘迫的道:“老爷子包涵,可能我的造诣还浅,体验不足,难以观察入微,看到深处,老爷子卓见自是错不了……” 低唱一声,尚刚目光凝注斗场,形容忧虑的道:“依我的看法,这君不悔好像还未倾全力,可能尚有更厉害的招术待使;你尉迟大叔的掌上功夫堪称一绝,但动上兵器,尤其在对方那把快刀之下,就有些施展不开了,阿兰,免不了要我亲自下场!” 曹兰忙道:“杀鸡用得着牛刀?老爷子,我们这里还有人闲着,且都不是庸手,干脆大伙一齐上,早早料理完事,何必劳动老爷子?” 尚刚摸着颔下花白的胡须,表情沉重:“要是我放得下心,当然也不希望折腾这把老骨头,偌大的年纪,入土之前再抹灰上脸,岂非不值?但形势如此,其他的人便豁死扑击,亦恐难以奏功,阿兰,武艺一门,变化万端,精妙无比,不是一加一定成二的事!” 曹兰心里嘀咕,却陪着笑道:“这君不悔果真这么邪法,要不是老爷子亲说,我还不太相信……” 尚刚缓缓的道:“只要再等须臾,阿兰,仅仅片刻,你就会信了。” 曹兰的樱桃小嘴微抿,似笑非笑的瞧向面前火并正烈的几个人,模样儿透着说不出的一股矜傲——她压根还是不相信尚刚的判断,只是不敢明着顶驳罢了。 于是,猝然间她看到了光焰的流闪,寒芒的飞射,形同一个突炸的冰球,一团爆裂的雷火,以各种迥异的形式迸溅向迥异的角度,去得那么急,散得那么广,甚至连尖锐的突破空气声,听起来都像在哭泣了。 又是“大屠魂”! 尉迟英德的蟒鞭绞迎穿织密集的光束,蟒鞭在突起的颤动中被削得截截抛扬,这位“大鹰爪”斜身暴进,却在身形隐入冷电精芒里的瞬息反弹而出,出来可不算完整,一条左臂业已不见! 几乎是不分先后,保大和的铁算盘并迸裂散碎,算盘珠子满天飞,保大和的一颗脑袋滴溜溜上了半空,无头的身子仍往前冲,看上去令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怖栗感,而古怜生根本不躲不退,俄顷间一个人分切做七大块,血喷肠溢的一刹里,他的硬竹扁担也敲上了君不悔的右胁! 尚刚便在芒现血溅的同时幽魂一样来到,双掌微按倏翻,一阵炙热的无形劲力猛然卷荡,将君不悔兜头震跌五步之外! 君不悔的情形相当凄惨,打出道以来,他还没有吃过这等的大亏——尉迟英德的一条左臂虽是齐时削断,却牢牢连在他的左肩头,断臂上的那只大手,五指勾曲有如鹰爪般深深扣进肉里,竟不见一滴鲜血,古怜生的硬竹扁担早被斩成两截,不幸的是在扁担削折前已经和他的右胁亲热过,扁担头的铁钩非仅给他开了一道三寸长的血口子,更砸得他右半身一片麻木,腰胁内似烧着一把火,他知道恐怕伤了胁骨,只不知伤得轻重如何,此刻尚刚出掌反震,震跌他一屁股跌坐于地,却几乎站不起来! 曹兰受惊过度,不能控制的尖声位叫:“杀了他,老爷子,杀了他啊……” 尚刚嗔目如铃,花白的发丝无风自动,闷雷般的一声沉叱里,掌形飞扬,乖乖,仿佛平地起了一片火风,又且风力若锤,强劲至极的涌罩而来! 君不悔竭力提气,一双眼珠往上吊起,他倾以全身余劲,傲爷刀刀尖指天,锋刃突兀的向两侧回旋,一个完整的光圈便豁然接合,光圈灿亮浑厚,有若晶幕倒悬,狂猛的火风涌至,立时声同裂帛般消散四周,光圈受到冲激,在连续的闪晃下一刀淬现,刀影又随即幻化为十七道冷芒,尚刚身如飞鸿,冲天而起,却似落雨般洒下鲜血点点! 曹兰奔向尚刚,嘴里发了疯一样鬼嚎不绝。 一声闷曝传来,业已心慌意乱的歪脖子樊冒隆旋出三尺,胸前一片猩赤,他痛得斜嘴越斜,唾涎垂流,不似人声的自喉咙里逼出阵阵呻吟……。 失了主意的花大川在分神之下,蓦地大腿上也挨了一刀,他正踉跄后退,方梦龙已振臂反掠,身形起落间拦腰挟提君不悔,迅疾无匹的直冲谷道而去,别看方梦龙只剩一条腿,蹦跳奔走却其势如风,每一腾跃,两点的间距都在三丈以上,带负着一个人犹能这般利落,两条腿的正常人怕亦望尘莫及! “栖凤山”这边的伙计们早已乱了手脚,有的争着救护伤者、有的赶紧劝阻情绪激动的曹兰,还剩个把眼清肚明的,亦不敢冒险追截对方——事情已搞成这步田地,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 当君不悔苏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很舒适的地方;敞亮的房间,柔软的床铺,连寝具都透着一股馨洁的芬芳。 床前站着一个人,是方若丽,房角坐着一个人是方梦龙。 君不悔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全身上下一阵剧痛的就像被人抽筋碎骨般的难过法,更丝毫着不上力,人这一动,险些噎了气。 方若丽轻轻用手按住他,好细好柔的道:“别动弹,君大哥,你好生躺着,骨头才接上,挣移了位就麻烦了……” 额门上沁出了汗珠,君不悔调整着呼吸:“小丽,我怕是晕迷了一阵吧?” 方若丽微微笑道:“不止一阵,整整的两天两夜,发高烧,说呓语,把我们全家老小折腾得鸡飞狗跳,你要再不醒,我们也得躺下去啦。” 057 君不悔虚脱的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脆弱,经不得三敲两打,骨架子就和散了似的。” 方若丽呵慰的道:“君大哥,你的左肩骨折裂,肋骨断了两根,且受了内伤,再加上腰胁的一道三寸口子,铁铸的金刚也抗不住这样的糟塌,何况是血肉合成的生人!要不是我爹腿快,村头孙大夫的医术高,你这条命还真险着呢,” 半侧过脸,君不悔略略提高了声音:“伯父,多承搭救,待我能够起身,再向伯父叩恩!” 坐在角偶处的方梦龙脸色阴沉,竟是毫无厉劫归来应有的欢容;他勉强挤出一丝涩笑,淡淡的道:“不必客气,你也是为了我父女才蒙难受创,表达歉意与谢意的该是我们;你且静心养伤,事事都会有人仔细照料。” 君不悔感激的道:“有劳伯父费神了……” 凝视着君不悔,方梦龙表情有些怪异:“小友,你的刀法我是亲自瞻仰过了,确然超凡入圣,精湛之至,要不是你,我们恐怕一个也活不出来,通通都得葬身‘栖凤山’。” 君不悔呐呐的道:“伯父过奖,此行未以得逐所愿,痛惩那龚弃色,实乃我的所学疏浅,技艺欠精……” 方梦龙低沉的道:“你太谦了,小友;记得你曾说过,令师尊是任浩?” 舐着嘴唇,君不悔道:“没有错,伯父。” 干哑的一笑,方梦龙道:“恐怕错了吧?” 床前方若丽以祈求的目光投向乃父,哀恳的道:“爹,非要在这个时候吗?” 方梦龙叹息一声,神情伤感:“我不能让这个结长久搁在心里,小丽,这原是多么完美的一场际遇,但造化弄人,却偏偏横生如许枝节;为了我这条腿,我这股怨,你说,我能不问清楚,不说明白么?” 方若丽幽幽的道:“爹,但这件事与君大哥并无关连,他没有锗,你老人家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君大哥是无辜的……” 方梦龙形态冷峻,语气也重了:“你不要多说,该如何处置,为父自有分寸!” 满头雾水的君不悔瞧着这父女俩十分迷惑的道:“有什么不对么?方伯父,我该没有冒犯你老吧?” 方梦龙哼了哼:“你没有,但或许你的某一个亲人有。” 君不悔苦笑道:“这不大可能吧?我在这人间世上少有亲人,况且我也确知便有限的几位亲人,皆不曾与伯父相识,又何来冒犯之说?” 方梦龙生硬的道:“小友,你说你的师父是任浩?” 君不悔忙道:“任浩确是家师……” 方梦龙摇摇头,神情更见阴晦:“小友,我练了一辈子刀,也会尽天下用刀的无数名家,谁是此中能手,我不仅了若指掌,更深悉所擅长短;凭任浩的造诣,决计调教不了你这样一个徒弟来,原先我只是猜测你个人的资质禀赋或有异人之处、待我目睹你的刀法,查看过你的配刀,才断定你是另有师承!” 君不悔微现窘迫的道:“伯父,任浩是家师决没有错,不过我现在的刀法,是我大叔另外传授的……”, 双目骤睁,方梦龙急促的道:“你大叔?你大叔是不是叫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略感意外:“正是吉大叔,伯父,你老认得我吉大叔呀?” 忽然发出一阵带有哭音的惨笑,方梦龙的嗓音颤抖:“我认得他,我当然认得他,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能一点一点的将他挑拣出来;一个人如何忘得了残其躯体,毁其声誉,更严重损伤他自信自尊的不世之仇?忘不了,任是谁也忘不了!” 怔愕半晌,君不悔慑窒于方梦龙的悲愤枪激情怀,禁不住说话带着结巴:“怕——伯父,你,你是说,呃,说我吉大叔和伯父有仇?” 方梦龙坐直了上半身,眼下的肌肉抽搐,双颊颤动,嘶着声道:“不错,他是和我有仇,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的一条右腿,便是被他生生斩断,我的半世英名,由而付诸流水,这些痛苦与屈辱,无时无刻不在啃噬我的心,侵蚀我的灵魂,午夜梦回,脑中所现和眼底所映,尽是吉百瑞那张狞笑的丑脸,那把血淋淋的傲爷刀……” 吸了口凉气,君不侮艰辛的道:“刀没有罪,伯父,它总是配合主人的心意行事,而它当年的主人,如今也垂垂老矣,不复英壮之时的傲岸刚烈,岁月能以消情磨志,伯父又何苦如此刻骨难忘?” 方梦龙冷厉的一笑:“我为何如此刻骨难忘?道理非常简单,因为失掉一条腿的人是我,因为遭到身心折磨的也是我,伤害者与被伤害者之间,感受截然不同,你能忘怀,吉百瑞能忘怀,我却永远难以宽释!” 方若丽走到父亲身边,轻轻蹲下,伸出双手按抚着父亲的手,她发觉这只手好冷好冰,透着汗湿,微微颤抖;她仰起脸儿,眸瞳中泪光隐隐:“爹,女儿知道爹的痛楚,明白爹的怨志,但爹啊,这到底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自从爹受伤退隐,不问世事以来,我们的日子不是过得很平静,也很安逸吗?再没有血腥的争纷,再没有烦心的苦脑,爹的情绪已逐渐稳定,想法越见开朗,为什么——爹,你老人家又待钻回牛角尖,这样的摆不脱、放不下?” 方梦龙喘息着道:“因为我恨,小丽,我恨啊……我恨吉百瑞,恨他的傲爷刀!” 合拢父亲的那只手到自己的掌心,方若丽低柔的道:“记得爹一再说过,江湖上尔虞我诈,武林中奸狡互见,纯粹是一个弱肉强食,钩心斗角的黑暗世界,爹也说过只有妻女血亲才是爹的安慰,只有这个家才是爹全部的心灵寄托,爹,娘和女儿就在爹的眼前,爹就在家里,又何苦再去争一时的意气,掀揭已经长合的伤疤?” 方梦龙沉默了一会,才暗哑的道:“小丽,直到今天,我仍记得吉百瑞的刀锋切斩我左腿时的感觉,那一刹间并不很痛,仅觉得肌骨一阵冰凉,身子好像突然失去重心,体内的热力猝而宣泄一空,人似乎在云端飘荡,两眼看出也炫花一片,却是血红的斑赤的一片,在我晕绝的瞬息之前,吉百瑞狞厉自得的丑脸已深深印人我的眼底,刻在我的脑际,每一回思,清晰如昨……小丽,使刀的人败在刀下,强者受挫于强者,这样的凄楚怨恨,不是你如今的年纪能以体悟的……” 床上,君不悔怯怯的接话:“怕父,我,我能体悟……” 重重一哼,方梦龙道:“你不是我,如何体悟?” 君不悔嗫嚅着道:“我……我也有过类似的遭遇,虽然体肢未损,却几乎碎了心……” 方梦龙定定的望着君不悔、道:“你真也有过这样的绝望沮丧的经验?” 点点头,君不悔恳切的道:“我没有理由骗你,伯父。” 方梦龙的形色稍稍缓和了些,他似乎想追问君不悔那次“经验”的内容,略一犹豫却又改了口:“小友,你那大叔吉百瑞目下境况如何?” 058 君不悔黯然道:“很惨,老境颇为凄凉,至少比不上伯父的丰衣足食,生活无忧……令媛说得对,只有身边的亲人,和乐的家庭才是真实不变的,江湖风云,如同镜花水月,玄虚得很,压根不值追回流恋……” 方梦龙怀疑的道:“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吉百瑞刀流如魔,修为深不可测,在他伤我之时,功艺名声正如中天之日,渲赫天下,不可一世,而且据我所知,他私囊甚丰,又怎可能落到此等悲惨地步?” 君不悔强颜笑道:“还乞伯父见谅,有关吉大叔的情形,我只能说到这里,但却句句是实,字字不虚,假着伯父尚有垂询,尚容日后视形势演变再为详禀。” 方梦龙喃喃的道:“这老杀才,怎么说他也不会搞得这般狼狈……想当年那股气势,唉!” 君不侮沙沙的道:“吉大叔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苦,人亦苍老孱弱,憔悴不堪,他也常常自怨自艾,认为他有如今困境,或是报应,多年前,他杀生太甚,血债如山,可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我初遇吉大叔的时候,若非他曾当我面前展示刀法,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他是这么一位奇人,奇人如斯,一般庸碌之辈更能何求?” 方梦龙沉思着没有回答,脸上阴晴不定,然而,却流露着一股难以掩遮的悲悯之情——却不知是对他自己抑是对吉百瑞。 方若丽的面颊贴在乃父的独腿上,来回摩婆着:“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老人家固然委屈,那吉百瑞更是一片凄凉,无限的光阴,两位光阴的过客,都已这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就算你们此刻相对而视,也只看见彼此皤皤白发,满面风霜,镝锋虽利,亦削不断豪气的流逝……” 君不悔感动的道:“伯父,亦请看在小侄份下,莫再使波澜徒陡,仇怨环接,我与小丽,都在向你老请命!” 方梦龙扶着女儿肩头缓缓站立起来,一步一跳走向门口,却在门前停住,半侧过面孔,故意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说话:“你好好将息养伤,小丽会时常来侍候你,另外,你的傲爷刀就搁在床下那口障木箱里,翻身伸手就够得着。” 望着方梦龙消失的背影,君不悔如释重负,心底涌起无限的温暖与慰藉,当他接触方若丽的目光,他知道对方亦已感受到他的心境了。 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君不悔已能下地走路,当然还得拄着根拐仗,非常小心的移动,三十出头,竞效小儿学步,其蹒跚滞重之状,连君不悔自己也觉得好笑。 十几天来。方若丽可以说随侍左右,亲奉汤药,那种婉柔殷切的关注情怀,几乎又是另一个管瑶仙;君不悔心中相当矛盾,更十分谨慎,他从来不识风流,却也明白风流债不能欠,尽管方若丽是恁般慧巧可人。 养息期间,不曾再见到方梦龙,方老夫人却来探视过多次,眉字眸神,仍然含蕴着慈祥和蔼,态度越发亲挚,但绝口不提那段昔日恩怨,模样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一般,然而,从方老夫人的矜持,自方若丽开朗胸神色间,君不悔心里有数——这一片阴霾雷雨,大概已将烟消云散了。 坐在后院的一张大圈椅上,君不悔浴着和煦的冬阳光辉,全身内外。觉得说不出的舒适熨贴,他微闭双眼,默默想着一些事,过去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沉思间一抹黑影遮住阳光,一股微泛乳香的芬芳沁人鼻端。 这股香味,君不侮太熟悉了,近日来,天天闻,时时嗅,怪的是永也闻不腻,嗅不厌,如果可能,真想盛一袋回去…… 方若丽的声音清脆又爽落,宛如一串跳跃的音节,透着感染人心的活泼愉快:“喂,君大哥,白日做梦,你都梦见了些什么呀?” 睁开眼睛,君不悔笑道:“梦到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她飞舞到池塘边采莲,一下子和莲花合成一体,莲花就突然变得更皎洁,更明丽,一直往天空生长,然后,就被你吵醒了!” 方若丽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君不悔道:“约模是伤好了,也有精神编故事给我听。” 君不悔道:“不知还要多久才养得好伤?这一耽搁,又是大半个月了……” 方若丽忙道 “孙大夫说过,再十几天就差不多了,但一时半时却不能耗力使劲,仍须注意调养,要恢复正常,还得再加个把月辰光……” 君不悔沉默了一会,才道:“这样一来,短期内是走不成了,我还以为伤势痊愈,就是近几日的事……” 方若丽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还受了内伤;孙大夫说,以你如今的进展,已算是相当快的了,换成别人,只怕仍下不了床呢;君大哥,你何妨静心将息,天大的事,总也得有体力才能办呀!” 君不悔笑得泛愁:“话是不错,但事情悬在那里,心里兑也不塌实,早料理早安稳,我吉大叔正伸长脖颈等我回去哩。” 哼了哼,方若丽道:“开口吉大叔,闭口吉大叔,那又狠又毒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好依恋的?我看你满心满脑袋里只有他一个!” 对于吉百瑞的观惑,方若丽下意识中仍有着排拒与怨恨,这种反应,君不悔是可以理解的,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小丽,你心里怎么恨我吉大叔我都明白,但他却是我最亲近,最崇敬的尊长,没有他,我何来今日?连带的说,没有他,我也救不了你……江湖恩怨,向来纠缠不清,孰是孰非,难以判明,争名争气,比高比强,大家要是皆是一张脸面,公平较斗之下有了胜负,几乎必然就见了血光,在这种情态中,又能说谁对谁不对呢?” 方若丽努着小嘴道:“你就是帮着那老头子说话!” 君不悔放低了声音:“小丽,前些日,在令尊面前,你不是也帮着吉大叔说话吗?” 唇角轻撇,方若丽脱口道:“人家还不是为了你!” 拱拱手,君不悔笑道:“多谢、我是全心全意领受盛情!” 面颊无来由的飞上一片红云,方若丽争着分辨:“我是说你救过我,我怎么能不加以回报?而若纠葛再起,我爹势将卷人争纷之内,为免重演流血,息事宁人才是上策……” 君不悔平静的道:“我了解你的用心,小丽,非常了解。” 方若丽啐了一声:“瞧你副皮里阳秋的德性,你了解?你要真了解才怪了!” 细细品味着方若丽的话,正反两面的意思都有,君不悔却不敢深入试探,他稍稍挪动了一下坐姿,微笑道:“这一阵子未见令尊,他老人家好吧?” 方若丽的神色摹地阴暗下来,明艳的笑靥也消失了:“君大哥,我,我发觉我做错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怔了怔,君不悔道:“此话怎说?” 059 方若丽沉郁的道:“我不该逼着爹爹去惩罚龚弃色,也不该硬把你扯进这桩麻烦里来,就为了出一口气,竟赔上了八条人命……这都是我的罪孽,我的错失……” 君不侮深深的看着方若丽,没有说话,方若丽又悲切的道:“那八位叔伯大哥,人人都有家小,都有累赘,为我的事丧生殒命,我爹内心的歉疚和精神上的负累极大,这不是用金钱财物能以补偿的,打“栖凤山”回来以后,爹就忙着去挨家慰问,设法解决他们以后的生计问题,此外,爹还得央人前往“栖凤山”,与龚弃色谈判他们八位遗骸的交还问题,准备在遗体运回之后,妥办丧事,人已死了,总要入土为安,对他们的家属也算勉强有所交持……” 轻轻拍了拍方若丽的手背,君不悔严肃的道:“小丽,你不用自怨自艾,江湖上讲究的就是道义,亲朋问注重的便是互助入那龚弃色淫乱无行,败德丧伦,应该受到惩罚。令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管是他场合上颜面也好,为人父母者的一番心意亦罢,在情在理,都没有坐视不闻的可能,他的亲朋仗义出力,更属理所当然,如今有了伤亡,虽说不幸,亦不算意外,江湖子弟江湖老,沙场方沾壮士血,人要死,也要死得其所,且令尊如此挚诚,他们应可瞑目了……” 方若丽咽着声道:“原先,我以为龚弃色受了重伤,不会有多大反抗,大伙去了,给他一个教训也就是了,未料到他早已防备,聚集了那么一批凶神在‘栖凤山’,以逸待劳,将原本一件可以见好就收的事,弄得一片血腥,凭添仇怨牵连……更可悲的是我一向就如此憎恶血腥,讨厌杀伐……” 君不悔和缓的道。 “别难过,小丽,当事情来的时候,就必须面对它,逃避和怨叹都不是办法,错在他们,不在我们,如果他们硬要寻仇报复,我们也只好迎着接着——蛮横凶狠并不代表真理!” 吸了口气,方若丽轻拢着秀发,情绪渐转平静:“爹正忙着办这些事,所以不能来看望你,爹有交待,叫你只管养伤,外面的种种问题,自有他来处置,当然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另有人帮着爹办事,就这一半天,前往‘栖凤山’索还遗骸的顾大叔他们也要赶回来了……” 心里一动,君不悔问道:“顾大叔,你说的就是住在‘青河滩’的那个顾大叔?” 方若丽点点头:“除了这位顾大叔,我哪还认识第二个顾大叔?我以前不是给你提过吧?就为了奉爹之命前去‘青河滩’探慰他,才差点遭到龚弃色的陷害。”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你这位顾大步,大名是怎么个称呼?” 方若丽道:“他的名字不但怪而且可笑,只有一个乞字,乞丐的乞,君大哥,你没想到有人的名字会取这么一个字吧?亏他从来甘之若饴,也没想到改一改,而顾大叔还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呢……” 天爷,果然是被料中了,君不悔一时有些怔忡——吉白瑞与方梦龙的宿怨算是因为各方因缘牵扯,刚刚告一段落,这新仇甫结的顾乞却又冒将出来,这桩梁子可推不到前人头上,全是他自己和顾乞之间的过节,若是彼此一朝相遇,倒该怎么应对才好? 发沉君不悔脸上神色有异,方若丽关注的道:“你怎么啦,君大哥?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方若丽打量道君不悔,疑惑的道:“不,你的形态有点愣,更带着几分悉苦味道,君大哥,你有什么隐衷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好歹强似独自憋在心里发闷!” 060 第十九章偏是冤家路又窄 君不悔无精打采的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完满的解决办法……” 方若丽着急的道:“君大哥,别吞吞吐吐的只露半截儿话,你倒是说清楚,怎么我一提到顾大叔,你的模样就变了?是不是你和顾大叔有过误会?” 叹一口气,君不悔道:“小丽,令尊为什么要嘱你前去探慰你那顾大叔?” 方若丽眨着眼道:“听爹说,顾大叔前些日出面帮他几个朋友打场,结果却栽了斤斗,弄得灰头土脸的转回来,几乎气出一场病,爹说,那次纠葛里还出了人命,沙家两兄弟全死了,爹怕顾大叔想不开,才叫我专程跑一趟,替他老人家宽慰宽慰顾大叔……” 君不悔锁着双眉,道:“你知不知道,那沙家兄弟是死在谁手里?” 方若丽道:“这个爹却没提,顾大叔也阴着一张脸不肯多说——” 蓦地一机伶,她睁大双眼直瞪着君不侮,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君大哥……这件事,该和你没有关联吧?沙家兄弟的死,也不应与你扯上干系啊……” 君不悔低哑的道:“老实说,小丽,沙家兄弟正是被我所杀,顾乞那一头脸的灰上,也是我给他洒上去的,我却做梦都想不到姓顾的会和你家有这么层渊源……” 方若丽有些失魂落魄的道:“天下事怎会这么凑巧?却又巧得何其不幸……君大哥,顾大叔的为人我最清楚,他的气度可不算恢宏,尤其受不了人家的折辱,他与我爹结交了半辈子,爹还时常在这方面开导他……” 君不悔闷恹恹的道:“看来我还是早早离开府上的好,免得为你及令尊又添麻烦,姓顾的当时曾经有话摔下,说是必不与我罢休,日后非找我算账不可,眼前不正待碰头啦?” 方若丽急道:“你这个身子能往哪儿走?人虚脱成这样,行两步路还得拄着拐棍,也不怕倒在半路上?不行,君大哥,你绝对不能走!” 君不悔苦着脸道:“我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受不了那颠簸之苦,小丽,我这不是扮英雄,充好汉,顾乞一旦与我朝面,光景八成是要砸,先不说我能否抗得住他,你父子夹在其间,岂非左右为难?我若不走,则如何收拾这个场面?” 咬着下唇寻思了好一会,方若丽才低声道:“君大哥,你养伤的地方,是我们家后院,依顾大叔的习惯,轻易不往后院来,只要你躲在房里少露面,两个人碰不上头,不就没事了?” 君不悔想想,觉得这个法子不怎么妥当,但哪里不妥当却又一时说不出,他用手抹了把脸,无可奈何的道:“目前也只好这么办了,小丽,你的口风紧着点,最好动个脑筋早早打发姓顾的上路,你不知道那把‘缺月刀’,可歹毒得很哩!” 忍不往“噗哧”笑出声来,方若丽捂着嘴道:“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你犯不着这么怕他呀,顾大叔不是在你手下栽过斤头吗?就一阵工夫,他也练不出另一套神仙把式来,你含糊什么?” 君不悔涩涩的笑着:“凭我现在的这副身子骨,如何搪得过顾乞哪‘绝一闪’?再说;好歹也要考虑到令父女的立场,不能叫你们大作辣……” 左右一看,方若丽审慎的道:“晒太阳也晒够了吧?该进屋去躺着了……” 慢慢从圈椅里站起来,君不悔执着拐仗,开始蹒跚移步:“唉,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猛古丁就变成拄着拐棍的病号,想想也真不是滋味。” 过来挽扶着君不悔,方若丽笑道:“别自怨自艾了,又没少条胳臂缺条腿,尚怕挺不起腰杆来?你放心,不出个把月,包管再还你一个活蹦乱跳—— 接着方若丽的语尾,回廊那边突然响起另一个苍哑的声音:“小丽侄女,叫那拄拐棍的东西给我站住!” 方若丽闻声之下,神色骤变,她一刹的僵窒之后,面庞惨白的回过身来,我的老天,回廊尽头可不正站着顾乞?顾乞旁边,便是表情尴尬,双手直搓的方梦龙。 不用再看,君不悔光听腔调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他先是大大的一愣,继而扮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吃力的旋身面向回廊——乖乖,顾乞那个凶神恶熬般的模样,就差扑上来生啖活人了! 方若丽急忙抢前两步,把自己挡在君不悔面前,一边朝着顾乞敛衽为礼,一边强笑着道:“原来是顾大叔,不是说大叔下午才到吗?这一刻却是赶早了……” 冷冷一哼,顾乞寒着脸道:“小丽侄女,你且站到一边,我要看看你背后那个人,辨认一下是不是那张脸!” 方若丽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笑得好苍白:“大叔说的是谁呀,在家里后院哪里还会有外人?” 顾乞怒道:“小丽,这不关你的事,我与你爹自有区处,听话站到旁边,不要惹大叔生气1” 轻轻拨开方若丽,君不悔站了出来,冲着顾乞微微躬身,陪着笑道:“顾老,乍听声音好像是你,一见上面果然是你,有些日子不曾拜谒尊颜,顾老却风采如旧,越显英发……” 顾乞大喝一声,双目如火:“少给我来这一套,君不悔,真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这一遭,我看你还有什么戏法可变,还有什么侥幸可求!” 君不悔深深吸了口气,仍然堆着那一脸难看的笑容:“顾老,且请先息雷霆,听我一言;上次的那档子冲突,其咎实不在我,顾老你帮着‘无影四狐’那一干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强盗找上‘飞云镖局’的大门,又待勒索银钱,又待取人性命,委实也太霸道了点,我们总不能伸长脖子任由各位圈套宰割吧?因而双方动手,有了伤亡,全是列阵比斗下的结果,江湖恩怨,原本如此,我又有什么错失呢?” 顾乞也深深吸了口气,以压制住他激动的情绪:“不用扯那些闲淡。君不悔,是非属谁更不必议论,我早告诉过你,事情并未了结,血债定须讨还,上天有眼,竟把时机凑到面前,你就准备着挨刀吧!” 君不悔咽着口沫道:“顾老,难道你赞同‘无影四狐’劫财劫色又蛮不讲理的行径?” 微微一窒,顾乞咆哮着道:“那是他们的事!” 君不悔诚恳的道:“但是,顾老你帮着他们为这种丧天害理的借口上门寻衅,就是顾老个人的修养问题了,顾老,我们只是自卫自保,只是要求能活下去,莫非这也不对?” 顾乞大吼道:“沙家昆仲的两条命你又怎么说?” 低唱一声,君不侮道:“他们要杀我,他们与顾老联起手来要杀我,顾老,我并不该死,难道我为自己的生存挣扎都错了?我以寡敌众,幸而不死,沙家兄弟谋人不成反受其害,亦是咎由自取,这总是一场对我而言不算公正的拼搏啊……” 顾乞一时难以为答,空自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连跺脚厉叫。 “好个利嘴利舌的混帐东西,任你再是狡辩推赖,今天我也要替沙家昆仲报仇,找回我的脸面,其他一概不论!” 君不悔沙着声道:“顾老,你是前辈,多少也该讲点是非……” 雷吼一声,顾乞的面孔扭曲:“住口,什么叫是非?我就叫是非!” 这时,方若丽再度抢身上前,抖索索的仰着脸道:“顾大叔,你老是一向明礼尚义的,我从小就尊敬你,崇拜你,怎么你老突然变了?变得这么粗暴,这么凶横?难道说,为了一己的私怨,你老就把素来遵守的公正情理全抛舍了?” 顾乞表情十分难堪。说话就生硬了:“小丽,不要胳膊肘子往外拗,这桩事你少插嘴,我自有我解决的方法!” 方若丽凄凄切切的道:“大叔,这不是如何解决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用你的方法解决的问题,事情总有个黑白,道理也总有个是非,如果君不悔没有过失为什么接受这种惩罚?大叔,暴力不代表正义,更不能掩遮所有的罪恶……” 顾乞忽然阴沉沉的笑了:“小丽,你这样对你大叔说话,不嫌过份了么?” 唇角的肌肉不停的抽着,方若丽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咽着声道:“我无意顶撞大叔,我只是在争求一个明确的结论,一项有关良知的认定,大叔,你是我的尊长,我的亲人,但渊源不该歪曲事实、亲情不应混淆黑白,任何事在付诸行动之前,都应考虑到是否违背了做人的原则……” 顾乞脸色铁青,呼吸粗浊:“好小丽,乖侄女,我从小看你长大,抱你背你,爱你疼你,到今天,你果然长大了,大得已经会教训我、悻逆我了,我问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叔么?” 方若丽噎窒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叔……” 061 顾乞缓缓的道:“那你就不要管这件事,小丽,这件事原本便与你毫无牵扯,听我的话,让大叔自己来处理。” 君不悔用拐杖轻轻碰了碰方若丽的足踝,十分低柔的道:“就是如此吧,小丽,你已尽到你的本份,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我自己的问题,便由我自己来承当。” 猛一摔头,方若丽也摔落了两颗晶莹的泪水,她的形态决断而湛然,带有殉道者那种执着与奉献的神情:“不,君大哥,我不能退缩,不能苟同,因为代价是你的生命,你没有过失,自无须牺牲,谁要伤害你,我先顶在前头,叫他也将我一齐杀了吧。” 回廊上的顾乞容颜大变,气得发抖:“小丽,你你你……” 一直沉默无语的方梦龙,这时轻咳一声,表情严肃又凝重:“老顾,也怪我多嘴快舌,不该在你刚才进门,就把我遇着吉百瑞传人的经过告诉了你,否则事情不会一开始就僵成这样,打你知道这个消息,一直到现在,你都处于极度的激动情态中,根本未容我插上话,老顾,愿不愿意听我一点意见,一点忠言。” 顾乞的眼皮子在连连跳动,一把山羊胡子也不停的籁籁轻颤,他尽力平静着自己,声音从齿缝中迸出:“你说吧,梦龙,现在倒要听你怎么说!” 方梦龙望了院中的君不悔与方若丽,又将视线移向飘渺的云天,未曾开口,先长长一声太息。 顾乞的老脸上更是一片肃熬,嘴唇紧闭,颔下的山羊胡子仍在无风自动。 略略朝顾乞凑近了些,方梦龙沉缓的道:“有关你和君不悔之间的恩怨始未,老顾,你虽然未及详告细说,但从君不悔的一番话里,业已可知梗概;你帮着启衅于前的‘无影四狐’摸上‘飞云镖局’的大门找场,对与不对是你个人的看法,如果我父女凭添了这么层关系,事情的合理与否,就不得不讲个公道了,老顾,若是你我立场互易,相信也会照我的法子做。” 话一入耳,顾乞就听着不顺,他冷冷的道:“梦龙,姓君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一个月前你父女还不认识他这号人物!” 方梦龙从容的道:“你侄女险些被那龚弃色糟塌,可知是谁救了她?” 顾乞大声道:“前天你派人知会我跑一趟‘栖凤山”同姓龚的商量索还那八具余尸之事;来人只草草提过几句你与龚弃色火并的始因,说是这王八蛋羞辱了小丽,语焉不详,我又忙着替你当差跑腿,哪有工夫得知细微……” 说到这里,他突的一怔,目光转向君不悔,又落回方梦龙的面孔上:“梦龙,梦龙,你该不会说是君不悔救了小丽吧?” 方梦龙平静的道:“一点不错,就是君不悔救了小丽,不但保住了小丽的贞节,更着实教训了龚弃色一顿!” 身子晃了晃,顾乞呻吟般叫一了声:“老天,竟有这么巧得令人气结之事……” 方梦龙续道:“君不悔非但救下小丽,更助我前往‘栖凤山’向龚弃色讨还公道,这趟行动,固然结果凄惨,然而要不是君不悔浴血力拼,豁死抗拒,丧身‘栖凤山’的便不只是贺耀祖他们八个,恐怕连我这条老命也一齐会断送了……” 顾乞形色灰败,哺哺自语:“怎么偏偏都是他,怎么前后都被他凑上了?” 方梦龙低声道:“老顾,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却为了一桩宿怨,硬要当我父女面前向君不悔索仇讨债,置他于死地,你说说,叫我父子如何自处,又怎生向人交待?” 院中的方若丽适时接口道:“顾大叔,对一个有双重救命之恩,予两代再生之德的人,我们该不该维护他?纵然与他对立的仇家是你,我父女替他争个公道总说得过去吧?” 顾乞显得有些茫然了:“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方梦龙道:“老顾,吉百瑞曾经要了我一条腿,冲着君不侮的关系,我已自愿化解前仇,你好歹无伤无损,又何苦非要冤冤相报不可?” 顾乞痛苦的道:“不光是我的问题,梦龙,君不悔有恩于你父女,只为这一层,他扫我的颜面,败我的声誉,全可一笔勾销,不再追究,但沙家兄弟的两条命却不能就此罢休,我对沙家的人曾有过承诺,无论如何,要替他兄弟报仇索命……” 摇摇头,方梦龙沉重的道:“如此杀戮不休,纠缠无尽,何时才算个了局?” 顾乞惨然笑道:“人已死了,结果业已铸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补益?梦龙,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君不悔不是块木头。我要下手做他,自己亦担着生命的风险,若能好好朝下活,谁又甘心往刀口上撞?” 方梦龙冷肃的道:“此刻你有什么打算?老顾,我要先提醒你,这是在我家,而且君不悔重创未愈,仍在养息期间,连行走都不方便……” 僵默良久,顾乞才沙哑的道:“好吧!梦龙,看在你父女与他的这段情份上,我决不会在你们父女面前动手,也决不会在他伤势未愈之前动手,这,该算可以交待吧?” 方梦龙神情忧戚的道:“不能化怨解仇,尽弃前嫌?” 顾乞叹了口气:“我倒愿意,梦龙,然而往后我还要不要做人?” 方若丽又惶急的叫了起来:“顾大叔,君不悔兄是自卫,只是求他自己的生存权,这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方梦龙轻叱道:“小丽不可放肆!” 摆摆手,顾乞笑得好苦:“人要遵守信偌,要对道义上的责任有承当,小丽,天下事,不都是一加一便成二,你心里不平,大叔我更难区处……” 方若丽还待有所申辨,方梦龙已向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才转向顾乞道:“老顾,话是暂且这么说,到底要怎么办才算两全其美,我们哥俩有的是时间磋商,这样吧,你先到前厅去安排一下贺耀祖他们八位唐事的问题,我交待君不悔几句话,马上过来。” 顾乞不再多说,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头也不回的沿着廊道离开。 这时,方若丽奔前几步,委屈的低叫:“爹!” 方梦龙也面色阴黯的道:“为父与你顾大叔相交数十年,这是头一次遇上他这么执拗,差一点便坏了我们半辈子的情份,唉,真是作孽!” 方若丽又微显激动的道:“爹,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顾大叔简直六亲不认了,他若有道理还说得过去,无理逞强,如何叫人心服口服?” 方梦龙感叹的道:“那沙家与他渊源亦深,出了这种事,他自该有所承担,一死两口人,又是为他掠阵而去,小丽,却怎生让你顾大叔敷衍得过去?” 眼圈儿一红,方若丽道:“难道叫君大哥抵命就算对得起那个死人了?” 方梦龙沉重的道:“江湖上的报复方式,原就是极为单纯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道上人物,有几个脱得出这种传统臼巢?” 方若丽不服的道:“也得看什么情况下杀的人,自卫自保或是以暴制暴又有什么不对?而且,爹:怎么你就看得开,看得透?” 低唱一声,方梦龙道:“傻丫头,君不悔和我们之间,乃是直接的承与受,感触自就不同,在你顾大叔而言,便又隔了一层啦……” 方着丽恨声道:“顾大叔一向算是知情明理,想不到今天竟粗横到这个地步,爹,你老人家一定要同他把话说清楚,争一个是非出来!” 方梦龙的视线投注在君不悔身上,涩涩一笑:“小友,那‘无影四狐’闯的漏子,可是劫镖?” 君不悔忙道:“是劫镖,却未料‘飞云镖局’早已防备在先,镖分二路,总镖头押的一路是实镖,管二小姐押的一路是虚镖,他们摸岔了边,截住管二小姐的这一路,结果抢到的只是一车石块,这四条邪狐气愤不过,才强掳了管二小姐,当天晚上,那四狐之首狄清的胞弟狄元竟要强暴管二小姐,真正死不要脸……” 方梦龙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无来由的脸孔一热,君不悔尴尬的道:“回伯父的话,缘是我也恰在管二小姐押护的那趟镖队里,所以经过情形才这般清楚……” 方若丽盯着君不悔,似乎有些迷惑:“君大哥,听你的口气,不像是与‘飞云镖局’别具情份,倒是他们镖局里当差的模样?” 君不悔点头道:“我是在‘飞云镖局’干活,要不,跟着镖队走做什么?” 方梦龙又问道:“小友,你在那家镖局子担任什么差事?镖师?” 君不悔讪讪的道:“不!不是镖师,是车把式,推车的车把式……” 062 方家父女闻言之下不由同时一呆,方梦龙睁大眼睛道:“推车的车把式?凭你这身武功,‘飞云镖局’居然只给你个车把式干?如此说来,这家镖局子上上下下就不算金刚罗汉,亦属陆地神仙了?” 君不悔腼腆的道:“伯父,他们那时还不知道我的底细,等我救回管二小姐,他们才明白弄错了,不再叫我干原来的差事啦……” 小嘴一噘,方若丽悻然道:“君大哥,你这个人真叫奇怪,怎么专门去搭救姑娘家?就好像铺排好了端等着吃这行饭似的!” 君不悔大感窘迫,期期艾艾的道:“不,小丽,你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前后两次遇上类似的事,我都不能伸手不管……我,我哪有这个本领,算准了才去救人?这全是凑巧……” 方梦龙哑然失笑,道:“你别听小丽的,她就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 君不悔赦然笑道:“伯父,尚未谢过伯父适才仗义执言,要不是伯父和令媛在当中拦阻,顾老的意思就待当场取我姓命啦!” 方梦龙刚现的笑容一下子又僵冻在脸上,锁着双眉道:“这件事,我会和他再谈——小友,少出房门,不要离开后院,在我这里,老顾多少还有点惮忌,不会贸然行动!” 君不悔道:“我知道……伯父,那龚弃色已经答应交还遗骸了么?” 方梦龙低呼一声:“八具遗骸已由老顾运回,就等着入土为安了;我们这个要求,龚充色倒没有为难,老顾一开口,他们就慨然应允,不过,同时也带话回来,说是这笔帐早晚要算,从今以后,怕是难有宁日了……” 方若丽垂下目光,幽幽的道:“顾大叔怎么讲?” 方梦龙故作洒脱的一笑:“他能怎么讲,现在麻烦一大堆,里外全须应付,且先忙完了丧事,再合计你顾大叔与龚弃色的问题,走一步算一步吧;小丽,这段日子你要多照料君不悔,可别节外生枝,又出继漏!” 方若丽默默颔首,君不悔忙道:“伯父放心,我也会更加谨慎。” 于是,方梦龙转身自去,他那平素移动利落的单腿独脚,这时在挪步之间,竟似滞重了许多。 方若丽怔怔瞧着君不悔,眸瞳深处透着一片晦迷,一片凄茫,她的心情亦正如同君不悔此时的心情,大概都觉得前途多蹙,来日维艰吧? 063 第二十章一抹不祥的阴影 夜深沉。 这一晚上,君不悔觉得心情特别烦躁不宁,坐着躺着都不顺当,胸膈之间好像梗胀着什么东西,总是消化不了,精神也有些儿恍榴焦的,他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就是感到不对劲,惶惶然似有大祸临头的味道。 拄着拐杖,他在房中来回蹀踱,思潮起伏间溯往忆今,越发情绪纷乱,不克自己,孤灯莹莹,只影绰绰,茫然里,他甚至怀疑今夕何夕,此处何处?迷惑于眼下的自我,到底是从哪里来、又待往哪里去? 于是,门儿轻响,有人在轻轻叩击。 君不悔渴望来个人同他聊聊,舒解一下心头的郁闷,却又怕来的人不是可以共衷曲、诉隐私的对象;他瞪着门扉,声调竟有些怯忌:“谁?” 外面,传来方若丽低柔的语声:“是我,小丽!君大哥,你睡了吗?” 君不悔连忙趋前拔去门闩,一面开门,边掩不住他的兴奋:“没有睡,没有睡,小丽,你来得正好,我刚才还在犯愁,长夜漫漫,面对寒灯,这一宿怎生渡过?” 踏进房里,方若丽顺手把门掩上,她望着君不悔,神情带点儿迷惆:“你怎么啦?这么晚还不快安歇,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君不悔拉过一张椅子请方若丽坐下,搓着手道:“小丽,夜深了,我原不敢期望你会过来,想不到你却真的来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多么欢迎你来,如何惊喜于你的出现——” 方若丽轻笑一声:“君大哥,你没有什么不对吧?怎么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我哪一天没来过?就算夜里来这儿也不是头一遭,以前从没见你如此热衷,今晚上怎么突然这般殷勤起来?倒叫我受宠若惊……” 君不悔呐呐的道:“小丽,你明白,我好闷……” 方若丽睁大了眼睛:“闷了?八成是我们服侍不周,君大哥,这样吧,等你伤好了,我禀明爹爹,专程陪你出去玩几天,你不是一直希望去‘顺安府’逛吗?我们就去‘顺安府’,不过养伤期间却不能劳累,你好歹担待着!” 摇摇头,君不悔苦笑道:“我不是想出去逛,我只是觉得烦闷,尤其今天晚上,怎么睡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像缠着一团无头丝,心里焦躁,坐立都不安……” 方若丽平静的道:“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呢?君大哥,以前好像从未发生过,你向来沉得住气。” 君不悔用力揉着面颊,沙着声道:“真是无来由,我也思量过,该担心的事全已摆在面前,不该担心的事便用不着去伤脑筋,可是,偏偏安稳不下来,情绪老在动荡起伏……” 方若丽道。 “练练坐功如何?试试从吐呐调息之中求安宁。” 君不悔涩涩的道:“没有用,小丽,这可能是冥冥中的一种预兆,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它大概是在暗示我什么,警示我什么……” 脸色微显苍白,方若丽低声道:“你是说,不祥的征兆?” 君不悔颔首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敢断定,近日内必有凶险在我身上!” 颤抖了一下,方若丽急道:“这怎么可能,你住在我家里,内外有我爹及爹的一干至亲好友保护,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出去,何来凶险可言?” 君不悔烦恼的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惶怵不宁,像有一片阴影压在心头,挥不去,斩不掉,忐忑不安!” 方若丽咬咬下唇,道:“干脆,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你!” 君不悔忙道:“这怎么行?别人会说闲话,你父母知道了更会生气,小丽,咱们聊一阵,让我这股郁闷宣泄出去就没事了,不管它什么预兆,临到头再说吧!” 方若丽关注的凝视着君不悔,缓缓的道:“君大哥,我相信你的直觉不是无稽,我也听过很多这类奇异感应的传说,你有没有想到会是哪一方面的情势将对你造成不利结果?” 君不悔表情空茫:“除了龚弃色与顾乞的问题,我想不出再有什么事牵连上我……” 方若丽道:“这两个人的问题,目前都不是问题,会有麻烦,也是往后的事,君大哥,你再寻思一下!” 烦躁的走了几步,君不悔顿了顿手中拐杖:“不必空费心思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想要我的命,我绝对与他豁上,这种磨人的煎熬,我受不了!” 方若丽情然一笑:“只要你抛得开,就不须去钻牛角尖,说不定是庸人自扰。” 君不悔坐国床沿,喃喃的道:“但愿是庸人自扰,唉,今晚上怎么这般反常?” 把椅子拖近了些,方若丽故意摆出一副开朗神情:“来,君大哥,我们聊聊,等你困了,再好好睡他一个饱觉,明朝天光,阴霆便一扫而空,又还你亮丽明媚的一天!” 君不悔颇为感动的道:“有花解语,有人知情,小丽,你真是一位善体人意的好姑娘。” 微微笑了,方若丽道:“比你那管二小姐呢?” 呆了呆,君不悔红着脸道:“比我那管二小姐?不,二小姐还不是我的……” 方若丽似笑非笑的道:“那么,几时才会是你的?” 君不悔避开人家的眼光,模样有些儿尴尬:“我不知道;二小姐是‘飞云镖局’当家的嫡亲妹子,我只是镖局里一个伙计,身份相差悬殊,怎敢太过逾越,妄图高攀?” 方若丽道:“你错了,君大哥,以你的艺业修为,恐怕连‘飞云镖局’的总镖头都得朝后排,他们以前不明底蕴,未加重用,一旦知悉了你的真才实学,必不敢稍有怠慢;人生如戏,角儿扮演各自不同,今日的小伙计,明朝的大霸天,谁能注定看扁了谁?这个道理,相信那管二小姐也一样清楚。” 干咳一声,君不悔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她总是二小姐,有时想想,自觉不大合宜!” 方若丽紧盯着君不悔,道:“不用闪闪烁烁,君大哥,那管二小姐对你好不好?” 忙不迭的点头,君不悔咽着唾沫道:“好,对我实在好……” 方若丽的声音放低了:“她有没有向你表示过倾慕之意?”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君不悔才难以为情的道:“似乎是……呃,有这么一点意思,她问我喜不喜欢她,又叫我早点回去,说她等着我,临走之前,行头盘缠也都是她替我打点的……” 默然片刻,方若丽的语气竟泛着酸溜溜的味道:“看情形,你也挺喜欢她喽?” 君不悔憨憨的笑着:“二小姐人很好,对我更好,我是有亲近她的念头,小丽,你可别见笑……” 见笑?方若丽当然不见笑,因为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僵寒,一片冷白,她望着自己鞋尖,幽沉的道:“君大哥,那管二小姐,长得必是十分标致?” 君不悔笑道:“是很标致,尤其是果断,心思灵巧,是一位婉柔之中带英气的姑娘;‘飞云镖局’上下对她的敬畏,甚至超过了对她的兄长,小丽,日后你见着她,便会知道我不曾夸大渲染,你一定也会喜欢她!” 哼了哼,方若丽冷着一张面庞:“我为什么要和她见面?而且我笃定不会喜欢她!” 君不悔颇出意外的道:“小丽,这话怎么说?你还不认识二小姐,如何就断定不喜欢她?其实二小姐真的很好,有时难免脾气大了点,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待人宽厚,从不苛刻……”” 方若丽漠然道:“这是她的事,与我无关;还有,在提到她的时候,别老是一口一个二小姐,君大哥,她是‘飞云镖局’的二小姐,只有一位大小姐,就是我!” 064 君不悔这时已体会出其中玄妙所在,也想通了方若丽为什么突兀不快的因由,他赶紧移转话风,唯唯喏喏的道:“我明白,小丽,我明白,一时叫顺了口,未曾考虑到你的立场,还请不要见怪,在这里,当然你是大小姐,独一无二的大小姐。” 方若丽慢吞吞的道:“那姓管的,总该有个名字吧?… 君不悔小声道:“有,有名字,叫管瑶仙……” 方若丽道:“管瑶仙生得好看,还是我生得好看?” 君不悔诚心诚意的道:“你们都生得美,都一样好看,全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一股凛然不屈的正义感,你们是我平生所遇最敬爱的两位姑娘……” 一撇嘴唇,方若丽道:“倒是会说话!” 君不悔恳切的道:“小丽,我所说的,决非阿谀奉承之言,俱为心底所感,字字不虚,请你切莫误会我的诚意。” 瞟了君不悔一眼,方若丽没好气的道:“君大哥,我是我,她是她,你可别打歪了主意,起错了念头,要我和她标在一块比高低,我没那份闲情逸致!” 回味着方若丽的话,君不悔发觉其中含意颇值寻思,他已感觉到这里头言谈中的醋意,内心里的别扭,种种般般,可能源起于另一股不同平常的情感,或许是——与管瑶仙性质相似的那种情感,否则,一个原本那么清纯无邪的少女,一个原本如此温柔知机的姑娘,怎会一下子变得这般冲动易怒,出言无状?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思量,他怕自己没有本事收拾摊子。 方若丽略略提高了声音:“君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是不高兴我对管瑶仙的态度?” 君不悔深深呼吸了一次,陪着笑道:“不,我想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态,我没有怪你……” 轻啐一声,方若丽佯嗔道:“见你的大头鬼,你能理解我的心态?你是想滑了边,老实告诉你,我可不似你想像中那么简单,你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我的花招多着哩!” 君不悔打着哈哈道:“好小丽,你一直都是那么好,纵然在生气的时候,也别有一番韵致;此外,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小丽,天下哪来如此知情识性的小孩子?” 本不想笑,方若丽却忍不住笑了,她露出一口扁贝似的细洁白齿,唇角生风:“你呀,君大哥,表面上老实,暗地里名堂还真叫不少,一张嘴在该说话的时候也出奇的能言善道,死人都说得活,所以那句俗词儿讲对啦,人不可以貌相……” 君不悔微窘着道:“照你这样一形容,我岂不成了个表里不一的刁钻之徒?小丽,这不公平,因为我自己明白自己不是这种人,就算有时言谈略有狷逸,也要看是与谁相处说话,若非知己,便叫我随意挥洒,亦挥洒不起来……” 方若丽无声的一笑,道:“别当真,我是和你讲着玩的,一个大男人,容言之量总该有吧?” 君不悔刚要回话,远处已传来更鼓隐隐,他倾耳一听,不由讶然道:“三更天啦,小丽,这一聊竟聊了半宿,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再晚了不好,若是被人看到,怕免不了有些闲言闲语。” 方若丽毫不忌讳的道:“这是我的家,怕什么人看到,又怕什么闲言闲语?我爹娘深知我的个性,根本不会见责,而你我行正立稳,问心无愧,更没有矫饰的必要!” 君不悔道:“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小丽,虽然我们问心无愧,但孤男寡女寅夜相处,多少也得避避嫌,传统和规矩,不得不顾着点。” 伸动了一下腰肢,方若丽道:“真不需要我陪你到天亮?” 君不悔老老实实的道:“不用,小丽,和你扯了这一阵,觉得舒畅多了,胸口那一股郁闷焦躁也消散不少,我看你也够累的,回房歇着吧……” 站起身来,方若丽不觉打了个哈欠,她用手捂嘴,笑道:“人的感染性实在是强,本来我倒挺精神的,被你这一说,竟真个觉得困了,君大哥,你既然消了烦闷,我也就不再打扰,明天见啦。” 君不悔送过方若丽,回来关上房门,刚刚坐到床沿,桌上的灯火已突的一跳,他怔怔凝视着那朵青红色的光焰,原来认为掸拂而去的一股阴郁感触,又黑网一股悄然覆上心头,他不但觉得沉窒,觉得不安,隐冥间更有一种森寒的肃煞之气聚结于四周,仿佛有无数只鬼眼在黑暗里瞪着他,无数个幽灵在虚幻中浮沉飘荡,灯火再次跳动,他骤觉一阵冰冷,连后颈窝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生平迄今,君不悔从未有过这种经验,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惶恐惊栗过,莫不成真个有鬼?真个有邪? 于是,轻轻的叩门声又再响起,虽然叩击的声音是这么轻细,这么柔和,听在君不悔耳中,却宛似暮起焦雷,惊得他心旌动荡,呼吸急促,一张脸孔也倏的变白! 敲门声停了。 君不悔捂着胸口,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燥,他努力发声,声音的暗哑艰涩,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是哪一位?” 照常情来说,他原该预料到可能是方若丽去而复回,但在下意识里,他却丝毫没有这种期盼,好像他早就确知门外的人决不会是方若丽。 外面一阵沉寂,并无回应;君不悔伸手人枕下,摸出“傲爷刀”别进腰间,然后,他自床沿站起,清了清嗓子:“请问门外是哪一位?” 又是片刻静默之后,终于传来一个僵硬的声调,属于男人的声调:“君不悔,你打开门,自然就会知道我是谁!” 略一犹豫,君不悔暗中咬了咬牙,拄着拐杖过去拔栓启门——他业已豁出去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娘的! 房门打开,他疾退三步,由于行动不便,差一点便撞翻了桌子:门外,缓缓踏入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那位,年约四旬,肩宽胸厚,身材壮实,满脸的横肉又黑又粗,鹰目钩鼻,阔嘴獠牙,大冷的天气,只穿了一条灯笼裤外带一件黑皮马甲,胸前手臂乌毛茸茸,骤然一见,倒像个尚未进化成人形的大猩猩。 女的大概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柳月眉儿,水汪汪的一双迷魂眼,葱管鼻,樱桃小嘴,肌肤白而细嫩,光洁滑腻,似是一把能捏出水来;将这娘们的姿容与她那同伴的外貌一比,不啻是月里蛤娥跟那砍伐桂树的吴刚,压根是不能相提并论了。 瞪着这两个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君不悔讲起话来不觉舌头发直:“呃……你们,你们二位是要找谁?” 男的那位伸出左手食指,遥遥向君不悔一点:“找你,君不悔。” 愣了愣,君不悔呐呐的道:“找我,可是,可是我并不认识你们……” 那人平淡的道:“认不认识我们没有关系,只要我们知道你是君不悔就行,受托办这种事,最好是互不相识,才彼此方便。” 君不悔迷惑的道:“受托办这种事?你们受谁所托,办的又是什么事呀?” 对方双臂环胸,上下端详着君不悔:“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君不悔苦笑道:“我与二位初次见面,毫无渊源过往,二位深夜敲门,查名问姓,我又如何知晓你们的来意?至于装糊涂,则更无必要……” 那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嗲声嗲气的开了口:“君不悔,我和我老公照规矩报个万儿你听,我老公名叫骆干,我的名字是马秀芬,道上的朋友都称呼我两口子是‘骆煞马绝’,又有两句歌谣是这么形容我们的:‘阎王帖子送千里,骆马鸳鸯包到底’,你猜猜看,我们夫妻是干什么吃的?” 君不悔思索片刻,心腔子猛然一跳:“杀人为业?” 马秀芬面露赞许之色,伸出拇指:“很聪明,叫你一猜就着;不错,我两口子干的正是这行营生,古老却不易湮灭的营生,虽有风险,收入不薄,每年做上几票,足够嚼谷而有余!” 君不悔咽了口唾沫,涩涩的道:“难道说,你们夫妻来此,是打算要我的命?” 眉梢子轻扬,马秀芬情笑如花:“否则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呢?你总不会期望我们半夜敲你的房门,给你送个金元宝进来吧?金元宝是有,却不是给你的,我两口子早已笑纳啦!” 065 君不悔急忙道:“你们胆子不小,竟敢摸到这里预谋杀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家宅?” 骆干冷冷的道:“‘毒虹’方梦龙的家,没有错吧?” 扶着桌面,君不悔睁大双眼:“既知是方老伯的府第,你们还敢大胆摸人,图谋于我,就不怕方老伯不与你们甘休?” 好叫你放心,方梦龙入黑的时候已被人接走去商量要事啦,谈完了事,早有大坛美酒等他消受,喝足了酒,今晚是赶不回来了,等他明朝打道回府,一切问题惧已解决,我夫妻不说,又有谁会点破这个关节?” 君不悔脱口道:“我,我一定要禀明方老伯,你两个居然如此藐视于他!” 叹了口气,马秀芬道:“君不悔。你真是人坐在磨盘上,就这么想不转?到了明朝,你已变成一具尸体,又拿什么本领去开口?你可曾听说过死人能讲话的?” 君不悔突的怒火上冲,他大声道:“谁说我会死?我不是块木头,能以任由你们剖杀切割!” 骆干沉着脸道:“方才我浑家已经按照我们一贯行事的规矩,告诉过你我夫妻的名号,这就是说,你一旦知晓了我们的身份便必死无疑,我们决不可能留着你一张活口去四外宣扬叫嚷!” 面颊的肌肉抽搐起来,君不悔握着拐杖的右手指节凸突,微微颤抖:“你们摸进方家十分容易,而且轻车熟路就找到我居住的地方,可见必有内好接应,你们说,那个人是谁?”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马秀芬慢条斯理的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接应我们的人,也就是委托我夫妻取你性命的人,你再猜猜,可猜得出是哪一位要请你升天?” 脑筋在飞快转动,君不悔蓦地身子一震:“顾乞!” 马秀芬格格笑了:“说你聪明,你还真叫有脑筋,又被你猜中啦,是顾乞。” 君不悔又惊又怒的一捶桌面:“这老匹夫,老滑货——他亲口答允过方老伯不在此地与我动手,也保证在我伤势未愈之前不向我寻仇,他,他竟自食其言,骗了方老伯也骗了我!” 马秀芬淡淡的道:“顾乞并没有食言,姓君的,他只是保证他自己不这么做,可没保证不叫别人做,他的确没向你下手,下手的是我两口子!” 骆干也僵冷的道:“道上的人说话一言九鼎,然而一言却可分成两面解释,方梦龙不曾把话意钉死,遭殃的就是你了!” 轻挪一步,马秀芬道:“汉子,辰光不早,交待清楚就该办正经事啦!” 骆干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目光凝聚于君不悔的右手,眼波闪耀中,透出漓漓血彩,杀气业已盈溢眉字! 君不悔觉得胸膈翳闷,突然问有一阵窒息感迫来,使他忍不住大口大口的拼命呼吸—— 066 第二十一章阴阳界上打一转 骆干便在此刻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当他出手的辰光,掌中已多了一只儿臂粗细,乌黝黑亮的尺长钢棒,这只头尾一般钝圆,毫不起眼的乌黑钢棒,却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戳向君不悔胸膛,几乎乍现的一刹,已经顶上君不悔的前襟: 君不悔根本来不及躲闪,拄地的拐杖蓦然上扬,但闻“咔嚓’一声,木制的杖身已断裂两截,顶胸的钢棒不错是被震开半尺,就在棒端斜荡的同时,却淬而喷出一蓬银丝,极细极细,宛若牛毛般的银丝,银丝闪烁四射,形成半个弧面,笼罩范围,约近五尺方圆。 万料不到那只黑愣的家伙里还隐藏着这种阴毒暗器,君不悔扑地侧滚,连桌带椅一并撞翻,在那片啼哩哗啦的碰击声里,他骤觉左臂微麻,三根如丝似的银针已插入肉内,针尾摇晃,犹在颤巍巍的抖动不停! “傲爷刀”脱鞘而出,青蓝色的光焰飞掠流织,骆干冷哼一声,暴退两步,却在退后的瞬息改换另一个角度反扑上来,那一声一声断续的呻吟。 胖老太婆在灶前忙活着,别看她一双小脚,动作却十分利落,力气也大得惊人,三个灶口上座着三个磨盘大的蒸笼,小脚移动,轻松自在的将蒸笼层间的馒头倒在铺着厚棉布的白木长桌上,这一笼是雪白的大馒头,另一笼就蒸的菜肉包子,热气薰绕,胖老太婆自得其乐。 生了一张焦黄面孔,蓄着两撇八字胡的这个糟老头便坐在一把竹椅上,嘴里巴喀巴喀的吸着旱烟管,神色悠闲得紧。 君不悔睁开眼睛,人目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一时之间,他不禁感到茫然,这是怎么回子事?这是什么地方,面前两位老爷老奶是什么人?他又怎么来到了这个所在? 老头儿喷出一口辛辣的烟雾,瞅着君不悔淡淡一笑,模样活脱只当君不悔是他刚刚睡醒的儿子,半点讶异不带:“你醒啦?小伙计,这一觉困得可长!” 君不悔本能的想要起身,稍一挣动,才发觉四肢瘫软,像被人抽筋卸骨似的发不出力道,脑袋一阵晕眩,又虚弱的仰了回去。 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老头儿安详的道:“想要人模人样的站起来,小伙计,只怕没有个十天半月才行,这还是我的医术高明,换一个半吊子郎中,别说治你不好,包不准早将你一条小命送到阎王殿应卯去啦,这一遭,算你命大。” 舐敌干裂的嘴唇,君不悔用力提着气,沙哑的开口道:“可是……老丈救了我?” 老头儿闲闲的磕了磕烟袋锅:“若不是我老汉救了你,你会躺在我的馒头铺里?” 呛咳两声,君不悔呐呐的道:“多谢……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一待伤势稍愈,必当图报……” 微微一笑,老头儿道:“不必再报啦,你身上那两千来两银票,我们业已笑纳,还给你剩下十多两散碎银子,留着在你伤愈之后当盘缠,小伙计,不是我老两口现实,救人也得要本钱,可不是?” 君不悔想陪着笑却笑不出来,他勾动着唇角道:“些许银钱,理当敬呈,就怕区区之数,不足回报再生之德于万一……” 挥挥手,老头儿眯着眼道:“够了够了,这个数目足够,小伙计,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识好歹的年轻郎,当我将你从那条荒沟里背回来,老伴还犯嘀咕,说是不晓你肯不肯感恩图报,赏赐几文?我就说啦,这孩子长得厚厚敦敦的,看上去你是个有心肝的人,不会叫我们老两口白忙一场,如今可不是,小伙计,瞧你多慷慨,我们便不兴客套,先行领受厚赐哆!” 君不悔啼笑皆非的道:“应该应该,老丈,再造之恩,实难价量……” 老头儿一面朝烟袋锅里装塞烟丝,边问道:“小伙计,说个名姓来我听听。” 君不悔道:“我姓君,君子的君,决不后悔的不悔……” 嘴巴念道了几遍,老头儿笑道:“好名字,我是巴向前,那灶前干活的胖婆子是我浑家,你叫他巴大娘好了,小伙计,别看我那浑家如今又老又肥,三四十年前,尚是个一把捏得出水来的小美人呢,时光不留情啊,嗯?” 君不悔应合着道:“是,老丈说得是,时光不留情……” 巴向前由口袋里取出火石,轻轻磕击着点燃了烟叶,深吸一口,让浓浓的两股烟雾从鼻孔中喷出,表情十分舒但过瘾:“我说:小伙计,你是得罪了哪一个龟孙王八蛋啦,居然把你伤成了这等凄惨模样,外有外创,内有毒侵,打谱是想要你的命啊;我替你一一检视,乖乖,敢情你还是旧伤未愈又加新创,小伙计,铁铸的汉子也受不住如许折腾,你却为啥被人糟塌至此?莫厂成你是卖肉的营生?” 君不悔讪讪的道:“只是碰上了仇家,在不该及不宜遭遇的节骨眼上却偏偏遇上了,所以,便落得老丈看到的光景……” 又吸了口烟,巴向前摇头道:“这十七天里,你是忽睡忽醒,晕晕沉沉天灰地暗的神智不清,若非我和老伴日夜待候,按时喂汤换药,还有得你做梦云游的日子——” 君不悔感激的道:“劳累老丈及大娘。实在心中有愧。” 巴向前道:“累么,自是累了一点,但想到哪那千多银子,也就神清气爽不觉得累啦;这年头儿,要赚恁大一笔钱财,亦不是容易的事,小伙计,只盼你别心疼才好。” 君不悔窘迫的挤出一抹笑颜:“老丈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银钱身外之物,花光了还能赚回来,若是丢了性命,则又到何处再找一条填补?老丈大德,岂能以财帛价值相比拟?” 长长“嗯”了一声,巴向前笑吟吟的道:“小伙计,你我结识,也是有缘,你既是道上人物,我的过往亦无妨老实说予你听,我和我那浑家,这大半辈子来,原只会得两桩事——杀人与救人,却是洗手归隐已有十三年了,如今又学了一门手艺,做馒头,想不到买卖还挺不错,巴家馒头铺名声响亮,方圆百里之内的大村小集,人人知道巴家馒头铺的馒头发得好,份量足,菜肉包子馅多皮薄,一咬一兜油,东西卖得多,整日忙活仍供不应求,然则我们老两口却忙得很愉快,说是蝇头小利么,倒比往日江湖上大风大浪捞那血腥银子心安理得,闯道险,混世难,小伙计,尽早收篷错不了!” 君不悔顿悟的点头:“我明白老丈的意思……” 这时,巴大娘已将摆满长桌的包子馒头排整妥当,唤进两个年轻汉子来装篓入筐,分别外送,又交待留着多少应付铺子零卖,哪些移到店首的笼屉里保温,有条不紊的处理完事,才挪动一双三寸金莲走了过来。 巴向前瞅着老伴,挺关切的道:“又出了三笼九展?今天业已蒸了四道啦,来,先坐下歇歇再说。” 扯起腰前的围裙拭了把额头的汗水,巴大娘一屁股坐在另一张竹椅上。这一落座,竹椅咯吱咯吱的直呻吟,几乎跨将下来;她吁了口长气,两腮的肥肉颤了颤:“还得再蒸三笼才够数,前村赵老爹家今天做白事,早订下两百个馒头,大金庄的李疤眼说明天他们那里要过兵,也吩咐照往常多加三百个菜肉包子,另外那几家饭铺酒馆都亦三十二十的增添,三笼蒸出来还不见得够……” 说到这里,她才发觉君不悔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呵呵一笑,她可乐了:“醒过来啦?喷喷,我们老头子的本事真叫不错,看你晕来转去十几天,我还当你留不住这口气哩,老头子好歹仍把你打鬼门关上拖回来了!” 君不悔振着精神道:“还多亏大娘你费心。” 抖动着双叠的下巴,巴大娘眉开眼笑:“不用客气,你这一活转来,那两千银子我们就收稳了,要是不然,还得在买过棺材挖过窝之后将剩下的余钱陪着你一遭落葬,你要晓得,活人钱财不可少,死人钱财不能收,那是收冥纸呀,会走背运的……” 巴向前别过脸去向她吐了口唾沫,透着几分不自在:“老婆子,你就讲几句好听的行不行?又是棺材又是挖窝,你自己不怕忌讳,也不想想人家入耳顺不顺但?一大把年纪了,半点风色不会看,真是的!” 巴大娘不以为许,仍然笑得似财神般面团团的:“小伙计,你可别见怪呀,我老太婆打小至老,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根肠子通到底,言语间如有冒犯,千祈包涵则个……” 君不悔忙道:“大娘言重,实话实说,才越见真性。” 巴向前摸着八字胡道:“我这老太婆什么都好,就是一开口叫人受不了,想当年,为了她这个嘴没遮栏的习性,害我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差点连老命都垫上,咳,到老来也依然不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劝说了她多少遍,愣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巴大娘受了老公一顿数落,非但不气恼,反而柔柔的看着老公,放低了声音:“所以你得多提醒我,点明我呀,往后我总记着言词儿婉转些说不是……” 067 这一对老夫妻,明摆着是出身江湖,历劫草莽的过来人,却偏有这般深厚的情义相扶相持,而日久弥坚,看在君不悔眼里,更觉意韵隽永,感受深长,不禁神思游骋,飘向管瑶仙的身上,当然,方若丽亦在他的脑海中不时浮映隐现,只是他不敢深想罢了……” 于是,巴向前在轻声呼唤:“小伙计,小伙计,你在发什么愣呀?” 君不悔回过神来,不觉脸孔微烫,他掩饰着道:“没什么,只是因见老丈与大娘互敬互爱,伉俪情深,从而有所感触罢了……” 巴向前笑道:“老汉山妻,晚年犹沦落至市井推车卖浆,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倒是我老两口子情感不恶,确值欣慰,人间世上,夫妻能同到白头的,比例并不很多。” 君不悔轻声道:“这就够了,老丈,功名利禄,怎么及得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巴向前道:“不错,这就是我为什么急流勇退,摆脱江湖的原因,老古词说过,瓦缸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险路走多了,不保什么时候栽斤斗,我不怕栽,只怕留下老妻孤冷,于心不忍……活了大半辈子,除了一个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巴大娘深挚的注视着自己丈夫,眸瞳中竟然带着含蜜情脉脉的意味,胖敦敦的一张大圆脸上流露着满足与甜密的神色,活脱在一刹间又回到几十年前的少女时光,青春在亮丽,娇媚在内涵——君不悔没有丝毫可笑或肉麻的感觉,相反的,他更兴起一种庄严又钦慕的共鸣,人生在世,能拥有这等从一而终,恒久不变的情爱,甚至只经历其中的一小段,亦算不虚此生了。” 巴向前又在说话:“小伙计,学学我,江湖这块血腥地,混久了总是纰漏,不离灾殃,你年纪还轻,前程大有可为,何不及早跳出是非圈?或是读书,或是营商,就算出苦力也比刀头敌血的日子过得安宁平静!” 君不悔道:“老丈的意思,我明白,只待偿还几个心愿,我自有打算;心愿的偿还并非争名利求奢望,而是道义与责任的关连,在学老丈之前,必须了结这几桩事,然后才有我选择的余地……” 沉默了片刻,巴向前低缓的道:“小伙计,依我的推断,你仍有杀劫未尽,朝后的辰光,恐怕免不了血刀之灾,无论你对人,人对你,磨难未休,却难求善果,端赖好自为之……” 心头跳动,君不悔忐忑的道:“老丈懂得算命看相?” 巴向前正色道:“虽不算深倍麻衣金人之术,但相人识性却略有心得,且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见得广听得多,察情推理也差不到哪里去;小伙计,你身受新旧之创,更遭恶毒内侵,显然是有人欲置你死地而后己,你幸而不死,对方岂肯罢休?再说,你有一把好刀,刀能削金断铁,吹发切羽,则溅血残命自不待言,这几桩事实加在一起,杀劫如何得了?磨难怎生得消?小伙计,人的生命成长不易,历经坎坷,务须善为珍摄才是……” 君不悔怔怔的寻思着巴向前的话,这些忠言可谓句句透彻,字字真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有体会过,问题在于他想得开,看得穿,他的仇家对头们也能和他同样的颖悟顿解么? 巴向前望着君不悔,形色深沉的不再说话,巴大娘也静静的安坐一旁,他们好像要留出时间,腾出这一片安静,待君不悔自己去忖度考量,以便解悟出一条求生求存、百年长春之道。 住在巴向前老两口的馒头铺里,已是整整第三十七天了,三十六天来,君不悔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悠闲,每天除了按时服药验伤,就是和巴氏老夫妻扯扯家常,谈谈人生,再来,一日三餐猛啃包子馒头,虽说巴大娘的馒头发得软,包子馅多油足,一连吃了这几十天,也不免吃得他望而生畏,想想接骨处的扎带已除去数日,包子馒头已经啖到淡得出鸟的地步,约莫亦该是他告辞上路的辰光了。 刚这么思量着,巴向前便推门来到了他正在散步的侧院,伸手掀开晾晒着的满竿子衣裳,摸着八字胡打哈哈:“又在溜腿啦?好,多活动活动对伤处有益,小伙计,你的气色越来越强了,觉得怎么样?身子骨比以前硬朗多了吧?” 君不悔笑迎上去:“我感到全好啦,老丈,方才还在付度,也该向者丈你及大娘辞别了。” 端详着君不悔,巴向前点着头道:“你身上的旧创新伤,包括积蕴的毒性同挫裂的骨骼,早在五六天前已算痊愈,我没有告诉你,是希望你再安心调养几日,唔,果然不差,经过这一阵将息,好比进了一贴十全大补汤,功效全透在气色间了!” 君不悔恳切的道:“老丈厚德,不敢言谢,自将永铭于心——” 摆摆手,已向前走到近侧,若无其事的道:“小伙计,我来找你,可不是撵你走路,有桩刚刚发生的事情,不得不来问问你,等说明白了,你再好好合计合计。” 君不悔“哦”了一声道:“还请老丈明示。” 略一沉吟,巴向前道:“先时有个旧日同道途经此地,特为来看看我,言谈间问及曾否遇见或听说过某一个人?经他一描述,我就知道他探询的某人便是你,我用言词稍稍一套,完全不出所料的从他的嘴里套出了你的名字,他还透露如今正有多路人马在追查你,只要发,现你的行踪传报过去即有重赏;若能将人拿住——不论死涪,则赏额加倍,由他的神态判断,这个行动相当急迫,而且恐怕业已进行一段日子了……” 君不悔不觉紧张起来,忙道:“老丈,你这位旧日同道是谁?” 巴向前道:“名叫莫同生,有个匪号,人称‘三手邪’,是个杀人领酬的伙计,二十年来一直干这一行,奇怪却满面红光,油头肥脑的不曾遭报,他对我么还算有几分敬畏,我看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老小子居然打听得着我现在的住处,也真叫不简单……” 怔了一一会,君不悔才道:“这莫同生,老丈,我根本不认识他,甚至连他的名号都不曾听闻过.不晓得此人凭了什么理由来追查我?” 毫无笑意的一笑,巴向前道:“不是他要追查你,而是银子做主指使他追查你,表面上使银子悬赏额的人是‘骆马鸳鸯’,据老莫私下说,实际上的正主儿乃是‘绝一闪’顾乞!” 右手握拳向左掌一击,君不悔忿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如此昔苦相逼,不给人稍留退路,是要迫我豁死相拼了!” 巴向前沉静的道:“小伙计,难怪我在救你的当时,你肩插牛笔毒针,呼吸间喷散一股腥香,如今一想,可不正是中了骆干擅用的‘锋尾刺’与马秀芬专门坑人的‘桃花雾’么?这一对心狠手辣的恶搭档,不知尚要作孽作到几时!” 君不悔诧异的问:“老丈也知道他们夫妇?” 嘿嘿一笑,巴向前道:“何止知道?我和他两口子还挺熟,只是熟得不对脾胃罢了,大家固然吃的是同一行饭,不过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貌合神离,心照不宣,碰面聚头,也都是扯些闲淡,他们不招惹我,我也不去冒犯他们,相识了十好几年,堪堪落了个淡如水之交而已!” 君不悔恨恨的道:“这‘骆马鸳鸯’行事阴狠,出手恶毒,那天夜里,他们是安了心要我的命,若非我倾力反扑,冲脱得快,当场就叫他们摆平了,如今回思,好不令人切齿!” 巴向前道:“用不着气,想开来也就罢了,小伙计,‘骆马鸳鸯’是干什么吃的?他两口子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看在银子份上,找到你原本就是打谱要你的命,否则他们莫不成闲慌了发癫?对这种人根本不能讲道理,论常情,一朝遇上,该怎么盘算保命,才是正着!”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既然如此,老丈处越发不可久留,我得马上离开。 巴向前慢条斯理的道:“离开此地没有错,却也不必这般急切;小伙计,我倒要问问你,你在上路之后,假若遇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拨人马,可有自保之道?” 君不悔犹豫着道:“只要人数与实力不太悬殊,大概还不至于吃亏……” 凝视着竹竿上一件飘荡的上衣,巴向前缓缓的道:“别的人我不敢说,‘骆马鸳鸯’这一对夫妇不但心狠手辣,武功诡异,而且暗器毒物也无所不包,施展得圆熟精滑,千奇百怪,只要是要命的玩艺,他两口子便没有不能利用的;那莫同生号称‘三手邪’,经常在对敌之际有出人意表的突兀招术,人有两手,他却像是多出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只手出神入化,功力不凡,小伙计,你可要小心谨慎了!” 君不悔挚诚的道:“多谢老丈指点,我会谨记不忘。” 踱了两步,巴向前又道:“人要宽厚,需具慈悲心怀,然而一朝碰上这些煞星,你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因为我太了解他们,他们永不知道什么是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伦常纲纪,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无法点头,以锤击之!” 用力颔首,君不悔凛然道:“是,以锤击之!” 巴向前双目闪闪,沉声道:“你的刀,备妥了?” 君不悔精神一振,豪气顿升:“备妥了,老丈。” 巴向前意态深沉的一笑:“小伙计,执刀傲如爷!” 微吃一惊的君不悔有些怔愕:“老丈,莫非老丈也知道我那把刀的来处?” 低唱一声,巴向前感慨的道:“傲爷刀,刀似爷,‘大天刃’吉百瑞当年的声威是如何渲赫,名声又何等响亮?刀凌五岳,刃被四海,血芒映辉下整得多少人望风披糜、整得多少胆颤心寒,那个时代是他的,而称霸江湖的英发岁月,虽不堪留恋,却值得回忆,想想看,闯道混世的朋友,几个有这等尊荣?” 听人说起吉大叔的往日盛迹,过往雄威,君不悔不但兴起一股与有荣焉的亢奋,更有着热血澎拜,意气飞扬的振发,突然间,他原来存有的忧虑之怀一扫而空,没有错,执刀傲如爷! 068 第二十二章冤魂不散的杀手 闷着头朝前走的君不悔,也只不过刚刚离开巴家馒头铺不足三里的地方,就被一胖一瘦两位仁兄拦阻下来,这里还是通衢大道,仍有行人络绎来往,但这两位仁兄却毫不顾忌,光天化日之下,硬是挡住了君不悔的去路。 胖的那个满面油光,腆着只肥大肚皮,穿着一袭襟边洒绣银白编幅图的青丝袍,头顶稀疏的几根毛发带几分滑稽的扎了个发髻,脚底下居然登着一双棉帮子薄底快靴,打扮得不伦不类,气势却相当逼人。 瘦的这位搭拉着眼皮,似乎没有睡醒的模样,脸色烟黄,两腮内陷,套着两截式的灰棉袄裤,裤脚打着绑腿,两只灰棉鞋上还连底带面系着三道草绳,打眼一看,像是从哪里来的饥民饿鬼,就差伸手讨饭了! 当然,君不悔决不敢因为对方的外貌邋遢,狠琐狈而掉以轻心,相反的,他非常警惕,非常戒备,他明白这两个人的出现,断断不是好路数。 两个人一左一右拦在君不悔身前,胖的那个细细打量着君不悔,未语先笑,笑得令人发腻:“呕,好朋友,等你等了好一会啦,怎的弄到如今才上道?” 君不悔板着脸,声调僵硬:“你们是谁,为什么拦着我的路?朗朗乾坤,十目所视,莫不成还敢劫持于我?” 胖的这位“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朗朗乾坤,十目所视?我操,便皇帝老儿的金銮宝殿前,大爷也一样杀人越货,还管他什么乾坤,什么人看热闹?你说对了,我们正是要劫持于你,你要知机,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便留你多喘几口气,否则,抬你的尸骸回去亦未尝不可!” 退后一步,君不悔声道:“我不认识你们,自信与二位素昧平生,凭哪一桩要跟你们走?” 搭拉着眼皮的那个忽然打了个哈欠:“这小子开叫了,他以为一嚷嚷就吓着我们了。” 胖仁兄一撇嘴,皮笑肉不动的道:“君不悔,你别他娘的装疯卖傻,我们是干什么的,为了啥原故要找你,你心头雪亮,怎么着,是你自己开步,还是要我们服侍你上路?” 君不悔双眼圆睁,气哼哼的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这样胁迫于我,真是岂有此理,若不将原由说明,休想我移动一步;我心头雪亮?我心头全是一团雾水,谁知你们在搞什么鬼?” 胖子与瘦子目光交触,胖的那位按捺住性子道:“君不悔,我叫莫同生,我的伴当叫做田桓,巴老头子没提过?” 君不悔早已料到对面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便是“三手邪”,这时听他一提巴向前,心往下沉,有股子难言的悲愤与委屈感,他怀疑他被巴向前出卖了,戏弄了,尽管暗里激动,表面上他还沉得着住气,不急不缓的道:“如此说来,是巴老丈泄漏我的行迹了?” 莫同生哈哈一,笑:“这倒不能冤枉巴老头子,他可是人模人样,一句未提,掩遮得圆溜似滑,天衣无缝,我当时还真个相信了他,却是我运气好,只一出门,替巴老头儿送馒头的那个小工阿旺无意中和我搭仙,愣头愣脑便将你在巴家养伤的事扯了出来,这略略一问,立时有了计较!” 君不悔觉得心里好舒但。好轻松——一个如此关注他并施以恩惠的人。该不会丑化了那等慈悲的形象才对,要不,又该多么遣憾?当他明白善意并未变质,劝谏仍然由衷,对巴向前的印象便更臻完美了。谁忍受得了一个恩人骤转为仇人的情感冲激呢?于是,他竟露齿笑道:“莫同生,你有了什么计较?” 有些诧异的盯着君不悔,莫同生戒慎的问:“他娘,你笑什么?有什么事值得你笑?” 君不悔笑得更开朗:“怪了,你可以笑,难道我就不能笑?要死要活是另一码事,我笑总没犯着你吧?” 莫同生哼了一声:“巴老头子老好巨滑,收山之后便只讲求自保之道,我深知他这不愿沾惹是非的习性,料到他一定会把我造访之事告诉你,你便会急着离开,他也盼着你走,果然不错,你这不是走了?好叫你明白,打你一从巴家后门出来,我们已暗中缀着你,三里地外,该可亮相摆明啦!” 君不悔从容的道:“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莫同生阴笑着道:“虽是明知故问,我一样讲给你听,‘骆马鸳鸯’早在候着大驾哩!” 摇摇头,君不悔道:“只怕不是‘骆马鸳鸯’急着找我,而是那耍刀的顾老乞吧?” 莫同生手抚肚皮,指头轻敲:“君不悔,你当只有顾乞要你?如今‘骆马鸳鸯’也一样恨不能吃你的肉,寝你的皮,娘的,你那一招。‘大屠魂’险不险劈掉了骆干半片面孔,现下左颊上还留着碗口大的一块血疤,你破了他的相,他就得要你的命!” 君不悔哧哧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莫同生不悦的道:“你又笑你娘的什么?” 君不悔止住笑,咧着嘴道:“我在想,顾乞一心一意打算吃我的肉,寝我的皮,而今又加上‘骆马鸳鸯’,也来凑热闹争着吃我的肉,寝我的皮,我只得一副臭皮囊,如何分开来满足这一群?怕只怕他们到头来会争得怒目以对,白刃相向,那才叫好玩好笑!” 莫同生顿时怒从心中起:“好玩好笑?君不悔,你前是死路,后无退步,我看一点也不好玩更不好笑,闲淡扯够,你认命是不认命?大爷可没工夫与你干耗!” 一边,那要死不活的田桓又打了个哈欠:“老莫,你怎的这么个愣法?端打一厢情愿的主意?你空睁一双牛蛋子眼还不如我半睡半醒视之雪亮,也不看个清楚,这君不悔,他像是认命的模样么?” 莫同生咆哮道:“君不悔,你是想玩硬的?” 君不悔微拂衣袖,慢吞吞的道:“若是你期望我乖乖伸长脖子挨刀,就未免稍嫌天真了点,莫老兄,你这位伙计说得对,你看我这模样,像是准备束手就戮的模样么?” 莫同生双目暴张,青筋浮额,油红的鼻翅在急速翁动:“大爷同你好生讲,是把你当人看,不想你却给了鼻子长了脸,这且不说,还反过来吃我豆腐,寻我的开心,姓君的,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君不悔业已豁将出去,准备狠干一场了,是以毫不畏惧,大马金刀的道:“莫老兄,在你动手之前,不妨自己称量称量,你这几下子,比诸顾乞如何,比诸‘骆马鸳鸯’又如何?称量过了,再琢磨是否拼杀不迟。” “咯嘣”一咬牙,莫同生道:“你是在吓唬你家莫大爷?” 君不悔神态安详的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那里,活鲜鲜的人证都还留在阳间世,莫老兄,这又何须吓唬?” 莫同生忽然狞笑一声,道:“明说了吧,姓君的,我与老田要不是没有绝对把握,也不会动你的脑筋,不是猛虎不下岗,不是强龙不过江,你以为你是什么三头六臂?” 君不悔道:“我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我只有一把刀,一把非常锋利的好刀,这把刀败过顾乞,也尝过骆干的鲜血,莫老兄,或者我的刀亦嗅到你的血肉芬芳了!” 莫同生的眼泡再三抽动,他憋着声,吸着气道:“很好,如果你有这个本事,我这一百八十来斤沉的身子便由你祭刀,若是你的火候不足,大爷包准抬你的尸体走!” 半垂着眼皮的田桓接嘴道:“早知道这小子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愣头货,偏就有这么些客套话穷磨他,先时下手做了,此刻不是松快得多?也不用受这顿闲气!” 君不悔一笑道:“老田,你也不用像条癞皮瘦狗似的吊在一旁尽说风凉话,要松快,你有种就先上,看你除了生一张嘴巴外还剩得有什么?” 几句话可是又重又挖苦,田桓搭拉着的两眼骤睁,精芒如电中他的形容立转阴寒,嗓音从齿缝里逼了出来:“乡下人买柿子,挑软的捏?君不悔,就冲着你的尖酸刻薄,我姓田的也要会你一会,好叫你得知我除了一张嘴外,尚有什么!” 君不悔泰山不动的道:“此处风水正好,我看亦不必另拣场地了!” 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不停鼓跳,田桓冷硬的道:“随你的意,横竖死在哪里都一样!” 莫同生突兀伸出双手,双手却空无一物。他神色怪异的道:“姓君的,你出刀吧,且看我以一双肉掌取你性命!” 田桓目光凌厉,声音也同样凌厉:“老莫一边闪着,我要单独宰人!” 君不悔哧哧笑了:“好气魄,莫老兄亦合该落得安闲自在;这第一功,可得先让老田来占,他若拔不了头筹,莫老兄尽有机会!” 莫同生大吼:“休想挑拨离间,我兄弟不受这个门!” 069 路上三三两两来往的行人,大多发觉了这边的情况不妙,走过去的便加紧脚步离开,正快到近前的索兴调头折转,有那一两个胆大的经过他们身边,也是躲得远远的,连眼波都不敢朝近侧瞟一下,生怕这一瞟,弄不好瞟来一身霉气! 就在这时,田桓猛的发动攻击,只见他右手前伸,看似手无长物,却在伸展的一刹淬然弹现出一截三寸镝锋,这又利又薄的三寸刃锋口,便将敌我之间的距离拉近三寸,而高手相斗,分厘之差,即乃生死之别,姓田的这一出手,立时显出此人的恶毒心性,阴狠伎俩,决不是个易缠的角色! 君不悔卓立原地,突的吸腹弓腰,刃尖贴着他衣衫戮空的瞬息,傲爷刀闪现若电,由下往上横起倒斩,田桓脚步滑起,左手挥动,又是另一截尖刃弹自掌端,而做爷刀斜洒出星芒一溜,“当”声脆响,已把田桓震退三步,左手上的尖刃也差一点脱飞出去! 几招下来,明罢明显是田桓寸头不够,差了一截,他在恼怒之下,半声叱吼,一个大旋身正待再度反扑,哪“三手邪”莫同生已悄无声息的自后掩上。 不是说好了要单挑独斗么?就在须臾之前,姓田的还恁般胆壮气豪的表示要以一己之力,宰杀君不悔,怎的言犹在耳,一下子就变了卦?明搏暗袭,旧戏重演,真个狗改不了吃屎不是? 君不悔的刀锋抛起一个半圈,利刃破空,发出一声尖啸,掩上来的莫同生蓦地跃腾六尺,双掌暴劈而下,掌劲刚猛,几有断碑裂石之威! 同一时间,田桓正面攻到,双手中的尖刃吞吐伸缩,变幻莫测,宛若毒蛇吐信,又疾又快! 两个人的招式一为凌厉,一为阴毒,而掌刃所指,皆是要害,他们像是打定主意,不想叫对方活下去了! 于是,君不悔的傲爷刀自身前往上挑翻,匹练似的虹彩却流灿着青蓝色的迷蒙镶边,前阻田桓,上拒莫同生,冷焰习习,寒气森森,倒似卷起一片晶亮的冰幕! 田桓的双手双刀与匹练似的弧光接触,在连连的弹跳下发出一阵刺耳的滑掣之声,好比刀尖划在琉璃上,半分不入! 凌空下击的莫同生,明明是双掌劈落,势猛劲强中掌影还在翻飞,却突的另现出一只手来,手上更握着一杆亮晶晶的蛇头梭,就那么快不可言且玄异无比的暴刺君不悔背肋! 要不是早得已向前的警告,姓莫的这一着恐怕还真能叫他占了便宜——君不悔虽然心里已有防备,却仍旧险不险几乎吃亏;他的傲爷刀弹起一点星芒,由两腿中间向后刺掠,“叮”的一响散落迸射的火花中,莫同生身形微闪,倒退七尺,依然两手空空,不见兵器,倒像方才那杆蛇头梭的显现,只是君不悔的幻觉一样。 就在这一刹那里,田桓溜地再进,人似一条泥鳅般滑来游去,而在急速的扭动过程中刀尖炫闪,刺戮无常,竟也把君不悔逼出了四五步! 一声狞笑,莫同生又腾起半空,看光景是要故技重施,再亮一亮他的“三手邪”! 君不悔已经退出五步,此时索兴转身便跑;莫同生人在空中,以为君不悔是心生畏惧,欲待逃命,他顺势旋转,长射超前:“躺下吧,你!” 才只奔出丈许远近,君不悔蓦地挫腰弓背,整个人“呼”声翻回,口里狂叫:“大屠魂!” 声音凄厉,腔调高亢的这一吼,不禁吼得莫同生猛一机伶,他即时两脚猛蹬,双臂振舞,人朝上升,随即斜落,一边急切的警告他的伙伴:“老田,贴地外滚!” 参看莫同生应变的身法,加上他对田桓的警示,显然他明白“大屠魂”这一招的厉害,亦通晓在此招之下,趋吉避凶的门道,然则君不悔却没有施展‘大屠魂’他的傲爷刀是紧胸指天,刀尖右右微晃,轻轻的上阵啸声隐动,一个浑圆璀灿的光幕倏忽形成,仿佛是月落大地,他就站在之中,而一刀猝展,刀锋骤颤,十七道冷电激射迸流,道道是虚、道道是实。 正往下扑,脚未沾地的莫同生,但觉身上几个部位同时一麻一凉,人已被重重跌出去,滚腾翻仰里,血泥交染,糊满头脸四肢。 那田桓倒是硬气,他并没有遵从莫同生的指引“贴地外滚”,相反的,他更贴地游近,打谱硬干力拼,于是,十六道光束他就接下了七道,光束的外貌只是光束,实则乃为刀锋密集并排的组合,以至快的去势飞射斩旋,田桓这一碰上,两只手掌先断抛左右,胸口、腹肋各处也斗然开了五处血窟窿,整个躯体不但弹上了天,犹翻滚着一头栽进路旁的荒地里! 君不悔的这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以前在“栖风山”放倒龚弃色的义父尚刚,使的便也是同一招——招出之下,似天泣血,这是吉百瑞的不传绝学,威力之大,更在“大屠魂”以上! 莫同生现下才感觉到痛楚,他一面滚动,一边不停的呻吟着,模样十分的窝囊,不但没有“三手邪”的功架,倒似个少了一只脚的王八;君不悔走上前去,形色纳罕的瞪视着姓莫的,忍不住频频摇头:“莫老兄,你是不是觉得很痛?”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莫同生咬牙切齿的骂:“刀割在人肉上……还有不痛的么?君不悔,我叫你心狠手辣……叫你说风凉话……只待我一朝缓过劲来……要不生剥了你这狗娘养的……我,我就不姓莫!” 君不悔笑了,笑得很有趣:“你伤成了这样,若不赶快就医,眼瞅着就是死路一条,如何还缓得过劲来?莫老兄,你们二位今天是输定了,你是运道好,犹留着一口气在喘,你那伙计,只得等来生再喘气啦!” 涌上一口血痰,差点堵死了呼吸,莫同生用力呛咳着,白眼仁往上翻:“君……不悔……你这个杀胚……你残害了田桓,又把我糟塌到这步田地……往后再不会有你的好日子过……我们……我们将用尽一切方法……不择任何手段的干掉你……我们要分你的尸……刨你的租坟啊……” 君不悔目定定的看着莫同生,巴向前的叮咛不觉又在耳边回响一一朝碰上这些煞星、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他们永不知道什么叫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以锤击之——眼前的情景,果然不错,这他娘的莫同生可不是顽石不冥么?! 舐舐嘴唇,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刀柄:“莫同生,我问你一句话,假若我饶你性命,你也要报复于我?” 莫同生咳出一块血痰,犹在充能:“你怕了?你寒了?姓君的……来不及啦,任你涕泪交流,跪地哀求,我也断断饶你不过……血债,必须用血偿!” 君不悔率直的道:“我想,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就没有这些麻烦了,死人是不会报复的,死人只能在阴曹地府瞎吆喝了那对我并没有什么防碍,你说对不对?” 突然打了个寒噤,莫同生此刻才想到自己的处境,顿悟自己的危况,一个半死的人,还在这里发什么熊、充什么好汉?眼看对方的右手已伸向刀柄,眼看人家的表情冷硬,杀气盈眸,明摆着是有意思“永绝后患”了,可恨他自己还不知道眉高眼低,尚在表那三贞九烈,而只要一刀下来,万事皆休,尚有个鸟的招式好耍?! 不受控制的全身抽搐起来,这位“三手邪”顿时舌头僵直,神色大变:“你你你……君不悔……你想干什么?落井下石也不是这种落法……可怜我身负重创,如焚如绞,只差一口气就人鬼殊途,你,你竟待如此赶尽杀绝?把我一个失去抵抗力的遭难者横加宰割?” 犹豫着,君不悔艰涩的道:“不是我要乘人之危,实在是你过于顽冥不化,我若放过你,你不但不感恩载德,反倒要咬我一口,与其纵虎归山,不如斩草除根,将来彼此没有烦恼;你成了个死人,自然不会再来触我霉头,我不用提防你暗算我,也少担许多心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一旦‘两全其美’,老命自则不保,这在君不悔而言固是美了,对奠同生来说,就半点美不起来啦;身上的创伤虽然痛得鼻塌嘴歪,却顾不得喊痛,只气急败坏的叫嚷:“慢,慢,且慢……君不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切莫误解……” 君不悔缓缓的道:“那么。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深深吸了口气,莫同生黑着一张脸道:“我是说……呃,只怕‘骆马鸳鸯’不会罢休,顾乞不会甘心……至于我,我已和个废人无异,又怎生奈何于你?唉……” 君不悔笑意又现:“这样说来,你个人是不打算分我的尸、刨我的祖坟了?” 身子又痉挛了一下,莫同生沮丧的道:“人心是肉做的不是?今日你周全了我,我……我又怎能恩将仇报?” 君不悔笑道:“不错,恩将仇报就不是人了,莫老兄,你是不是人呀?” 莫同生咬着牙,发出噬噬的声音:“你也犯不着这般阴损我……我发誓将今日怨隙一笔抹消,绝对不再纠缠于你,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一拍手,君不悔道:“起得好誓,不过,誓言往往会很灵验的,莫老兄,你不会只光吃大白菜吧?” 莫同生眼下是保命要紧,只要性命得保,叫他咒骂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也在所不惜,闻言之下,居然软塌塌的举起右手:“君不悔,你若不信,我可以再立毒誓,以证诚心!” 070 君不悔安闲的道:“够了,我就不杀你,你这身伤,还得早早医治才是,否则,光流血也就流死你了,很抱歉不能送你赴医,尚请包涵则个。” 内心里早就操翻了君不悔的血亲,莫同生表面上却流露着一派感激之情:“不用费神,我自信这一半时还撑持得住……” 指了指荒地上挺尸的田桓,君不悔道:“那一位,你也记得给他人土为安,可别自己一个人拿码子走了路,到底你们曾是伙伴,可不是? 莫同生的形容很快转为悲戚,沉重的道:“瓦缸不离井台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吃我们这行饭的,谁也不敢奢望能得善终,有七尺之地葬身,已属万幸……” 君不悔悲悯的道:“倒是语气枪然,怪可怜人的;莫老兄,我这里尚有散碎银子十多两,如今你身上不便,我分你一半,也好为田老兄办埋后事……” 脸上的肌肉往上一抽,莫同生的神情像猛古丁咽下颗爆栗,笑得比哭犹要难看:“多谢赏赐,盛情心领。这点须费,我还垫得出来……” 拱拱手,君不悔道:“如此,我告辞了,莫老兄,幸蒙担待,他日有缘如得再见,容我做个小东,请你饮上一杯。” 尽管恨得牙痒的,莫同生只好陪着一抹惨笑:“不敢,还是我来奉请!” 君不悔刚待转身,莫同生又畏瑟的叫了一声:“且住一步……” 站定下来,君不悔笑吟吟的道:“还有什么指示么?” 呛咳两声,莫同生呐呐的道:“不知是否能以请教,方才你那凌厉玄异,掣如电闪的一记狠招,是个什么招法?” 君不悔哧哧笑道:“我不是吆喝出来了吗?‘大屠魂’呀!” 胸口急剧的起伏着,莫同生兴起一股遭到戏辱后的愤怒,他却只能把一肚皮怨气生生吞咽,不敢丝毫显现在脸上:“说笑了,我知道‘大屠魂’刀出之下,是何等景像、何等威势,先前那一刀,决不似‘大屠魂’的招术,我自信不会弄错……” 君不悔不由赞了一声:“好眼力、好阅历,你说对了,莫老兄,那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我吉大叔的绝活儿,一旦施开来,其精猛浩大,犹胜‘大屠魂’多多!” 肌肤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背脊间也透着森凉,莫同生吸了一口冷气,呢哺着似在梦吃:“我的皇天……我的亲娘……竟是‘天泣血’,那一招竟是‘天泣血,……,’ 君不悔有些掩隐不住的得意:“只这一招‘天泣血’,便曾将那‘就来报’尚刚杀了个人仰马翻,抱头鼠窜,所以,莫老兄,休怪我说句狂话,你和田桓算是老几?刀出‘天位血’,你二位还往哪里求侥幸去?” 莫同生努力撑起上半身,扭曲着一张血泥抹花的面孔,看似在笑,却宛如在嚎,好不刺耳惊心:“领教了……真个领教了,‘天泣血’,果如‘天泣血’啊……” 君不悔瞪着对方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好生保重,莫老兄,可别太过激动,否则神走入魔,便成疯癫,一个疯子还不如死了好。” 嚎笑中的莫同生摹然闭嘴屏息,君不悔话中有话,他如何体会不出?情绪悲愉是没有错,至少求生保命的理智还是不缺,假设叫君不侮把他当成个癫狂疯悻之人干掉了,这股冤又找谁诉去? 等他定下神,沉住气,这才发觉,君不悔早已走远,远得任他再是嚎笑也只怕听不到喽。 071 第二十三章半路杀出程咬金 “顺安府”。 高城廓,四方巍峨的门楼子明白分划出东南西北四条通道,有护城河围绕周遭,正东门是宽阔的石桥跨河,其他三面城门修得有坚实的木质吊桥,只不过日子承平久了,吊桥多年不曾起放,看那桥头两侧的铁链锈痕斑驳,恐怕卷转链条的辘车也快锈死了。 城里城外的人都不曾注意这些,只是涌进来又涌出去,使这顺安府城平添熙攘热闹,整日价洋溢着一片市尘喧嚣,约莫每个大地方,都是同一个情景吧? 君不悔费了不少工夫打探询问,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他想找的这人所在——是一处座落于深胡同底的宅居,幽门大院,亭台楼阁耸连柿比,倒是一户挺气派的人家。 伸手将红漆大门上的挣亮兽环叩击了几下,他才刚刚缩回手来,门儿已开半边,一个青衣小帽、仆从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冲着他十分客气的哈了哈腰:“这位大爷,可是有什么贵干?” 一想自己此来的目的,君不悔倒有些尴尬,他赶忙拱手道:“呃,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盛南桥盛老爷子的府上?” 那下人迅速打量了君不悔几眼,陪着笑道:“没有错,大爷所说的正是我家老爷子的台甫,不知大爷是要——?” 名不悔神色一正,肃然道:“还烦老哥传报一声,就说在下君不悔,有要事求见盛老爷子!” 对方略微沉吟,才从容的道:“实不相瞒这位君大爷,近几年来,若非极熟的客人或是重大的情事,老爷子向不露面,都是由我家二位少爷应承接见;君大爷想是头一次来,不大明白盛府的规矩,要见老爷子,小的做不了主,还得经过二位少爷认可才行。” 又不是什么王公府第,偏就有这些臭派头,君不悔不免心中有气,然而此时却非发火的辰光,他只好按捺下来,无可奈何的道:“既是如此,我就先见过府上二位公子也好。” 那人又哈了哈腰:“尚请赐交名帖,以便传报。” 名帖?君不悔别说没有名帖,连见也不曾见过几多次,他干笑一声,颇为窘迫:“一介草莽,江湖后进,哪来这样的东西高抬身价?老哥,不怕你见笑,我自认还没有具帖投刺的资格哩。” 对方也跟着打了个哈哈,然后回身自去,不片刻,出来请君不悔入内,经前庭,转曲廊,来到右跨院一间小花厅里,那儿已站着一个身长玉立,风貌翩翩的佳公子,正含笑向他点头。 君不悔赶紧走前几步,抱拳为礼:“在下君不悔,这一位兄台是?” 那人温文尔雅的回以长揖:“未学盛沧,君兄驾临求见家父,未晓有何指教?” 君不悔略一迟疑,笑得有几分不自然:“我想,这件事最好由我面禀老爷子比较合宜……” 盛沧形色不变,安详自若的道:“君兄或许有所不知,近数年来,由于家父年齿日增,嫌忌烦冗,舍下内外诸事,皆嘱我兄弟二人代决从行;君兄此来,或有要务,尚祈明白相示,如我兄弟可以作主,亦免繁转一层,否则,自当亲禀家父,再凭裁夺。” 话是婉婉转转,却已说得够明白了,你要见我爹不是?得先把因由讲出来,我认为有这个需要才能让你见,反之,咱们眼前就消亭着将事情了结——盛沧是一副足可当家的架势,君不悔好生气恼,偏又发作不得,他搓着一双手道:“兄台,老实说吧,这档干事,除了令尊老爷子,谁也替他作不了主,因为只有他本人才能解决这个症结——” 盛沧深沉的一笑,道:“竟有这么严重?若然,则更不可轻率惊动家父,所谓父债子还,有什么涉及家父的问题,请君兄无妨据实见告,我自信还有几分担当!” 君不悔皱眉思量半晌,只有单刀直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令尊翁盛老爷子,素有‘绝刀’之称,刀法上炉火纯青,别创一格,自出道以来,但凡交锋试刃,只胜不败,因而自诩为刀中之圣——” 盛沧冷哼一声,面色微露不豫:“家父的刀上功夫,有目共见,决非欺世盗名,妄加封抬,这刀中之圣,乃是江湖同源的美誉,不是家父自诩,君兄言来,务请三思!” 君不悔苦笑道:“好吧,不管是老爷子的意思或是别人家的推崇,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当时引起了另一位使刀的大宗师不服,因而便向令尊翁下了战书,约好某日某地,各凭所学,分判一个强弱高低,也确定一下谁才配享刀中之圣这个美誉……” 突然退后两步,盛沧怔仲中更带着惊讶的注视着君不悔,仿佛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发觉了面前之人的存在价值,就这么定定的凝注了好一会,他才低缓的道:“在约定的那一天,家父去了,但整整在原地等了一日一夜,对方竟没有出现,从那一时开始,家父就天天盼着这位挑战者露面,却是月复月,年复年,直到今日以前,再也没有与那挑战者相遇,甚至连那人消息行迹亦随而沉匿,不曾听人提起,好像就这么忽然间隐灭烟散了……” 君不侮清了清嗓门,严肃的道:“那个人没有隐灭烟散,也不是消声匿迹,只是在与令尊约战之前,发生一桩意外,这个意外,使他无法赴约,由而衷心痛苦,难以平复,他曾经立下誓言,对与令尊之约,他必然履行,就算他今生不能亲自如愿,也一定指派传人弟子来代他践行,不论胜负如何,至少亦有了个交待!” 盛沧沉重的道:“这样说来,君兄就是来代替‘大天刃’吉百瑞践约之人了?”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在下正是,却乃惶惊无比。” 默然片刻,盛沧才道:“君兄可否见示,吉百瑞当年出了一桩什么意外,以至不能践约?” 君不悔形色凛然的道:“吉大叔是被他一个朋友暗算了,起因为了谋财,那人用心极狠,手段极毒,吉大叔在遭至暗算之后,虽能兔脱保了性命,全身真力破散,难以聚气凝劲,等于一个半残之人,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无法前来履约比斗。” 点点头,盛沧道:“君兄且请小坐,我这就进去禀明家父,再传回示。” 于是,君不侮在一张酸枝太师椅上落坐,目送着盛沧匆匆出门而去,在盛沧的背影消失之后,他不禁兴起一股歉疚的感觉,人家算得上是名门大户,举止应对中规中矩,光看盛沧的风貌人品,谈吐气质,就如道幼承庭训,教诲有方,这么一户和乐安详的人家,却愣吃自己寻上门来触一记霉头,想想真还有点汗颜不安,但是,吉大叔的心愿全系在自己身上,不替他偿愿,就会更汗颜不完了,人生在世,到底有几多可以自行作主的事呢?身不由己的苦处最是难言,唉。 不消多时,口廊上已传来一阵轻促的脚步声,他急忙站起,迎门而入的一共是四个人,盛沧在前,另一个与他面目酷肖,却肤色微黑的青年紧随于后,第三位,是个国字脸膛,银发无须的高大老者,老人双目炯亮,不怒自威,眉字间别有一种雍容沉稳的气度,跟在老人后面的一位,年纪也不小了,稀疏的几根黄头发就那么散披于顶,五短身材衬着他没啥特征的平凡面孔,看上去不怎么起眼。 银发老人一进花厅,目光就落在君不悔的身上,盛沧往旁一站,垂着手说话:“爹,这一位,就是吉百瑞的衣钵传人君不悔,” 老人微微颔首。抱拳当胸:“老夫盛南桥,听沧儿来禀,说令师当年因遭暗算,以至未能赴会切磋,实属不幸,令师近来日子可好?脾气亦该稍稍磨顺了些吧?” 君不悔躬身道:“回前辈话。吉大叔是我的大叔,因为我在遇见吉大叔之前。已有过师承,说我是他老人家的传人没有错,却不能算徒弟,师门的规矩摆在那里,混淆不得,再回禀前辈,我大叔的身子骨这些年来不够健朗,脾气仍然火爆,多添的是一份怅恨,百般无奈,因此把他老人家的豪情壮志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072 如此回话,虽则有欠方雅,却但真率直得可爱,盛南桥豁然大笑,一指那肤色黝黑的青年道:“沧儿你已见过,这一个是我的二子盛浪——” 又一指那貌不惊人的老儿道:“我的挚交好友辛回天,回天有号,人称‘八翼摩云’,不知世兄可曾闻及?” 君不悔形容严谨的道:“晚辈阅历甚浅,见闻不足,所知所识实在有限,高人奇士更是攀附不上半个,还望前辈多所指导教示,” 盛甫桥和悦的笑笑,道:“世兄不用客气,强将手下无弱兵,百瑞兄既然视你为衣钵所传,又委你为来践当年旧约的代表,世兄各方面的火候必不待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一辈老朽,也该到急流勇退的辰光了……” 君不悔微显不安的道:“前辈言重,都是晚辈无端打搅,引起前辈困扰,但身受上命,义无反顾,斗胆犯颜,还乞前辈恕看!” 摆摆手,盛甫桥以十分谅解的语气道:“事情不能怪你,亦不能怪百瑞兄,武林中人,人是一口气,要的是一个名、尤其序列所分,关系师门的威望,考验本身修为深浅,最是不可轻忽,百瑞兄执意与我相互印证所学,目的并非只在单纯的一论高下,更在于彼此探讨各自技艺的精妙之处,惮使双方获益,再上层楼……” 谈到这里,气氛还相当融洽,就像故识聚晤,纸上论剑,虽然立场观念有别,倒也没有一触即发的紧张的形势,便在此际,“八翼摩云”辛回天突然开口道:“扯了这么多,说穿了只是一件事——君不悔,你大老远找上门来,就是要代替吉百瑞履践旧日之约,单挑我们盛大哥试试你的刀口子?” 出言是这般火辣,君不悔听在耳中不禁愣了半晌,他瞧着这位其貌不扬,口气张狂的辛回天,强自按捺着胸膈问那一股冲动,笑得十分难看:“辛前辈请勿误会,我只是肩承吉大叔的重托,延续他老人家尚未完成的心志,盛前辈为刀法名家,一方重镇,我一个未学后进,除了求教领益,怎敢故以镝锋相识?辛前辈高看于我,我还没有这份能耐……” 冷冷一哼,辛回天寒着脸道:“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胆上生毛,堂而皇之登门叫阵,这种江湖大忌,也敢明知故犯,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不悔,你要称量我盛大哥,行,且过了我这一关方能如愿,否则,且自早请,亦不用在此丢人现眼了……” 盛南桥觉得甚为尴尬,忙打圆场:“回天,回天,稍安勿躁,君世兄通情达理,极有分寸,并非骄横狂妄之辈,人家以礼论事,我们就该以礼待之,切勿乱了章法,贻人笑柄。” 一点头,辛回天重重的道:“不行,大哥,他想斗你,必先斗过我再说…、。” 盛南桥微微摇头:“回天,不可造次,这是对我个人功力的考验,你无须拦在当中!” 辛回天极为刚烈的接口道:“要是吉百瑞亲自到来,大哥,不论在身份地位上、辈序名望上,你们互为比试尚称允当,如今他竟然派来了一个无名小前来向你溺战,岂不欺人太甚,存心折辱?万一这姓君的占了上风,吉百瑞必然讥嘲大哥空负盛誉,所学却不及其传人,大哥胜了,他更有话说,他会讲未曾亲临,固难周全,小辈试锋,不过一测大哥深浅市已,正是败则无颜,胜亦不武,这进退维谷的境况,乃是吉百瑞有意安排,却陷大哥于困窘,大哥明人,莫非还思之不透?” 于是,盛南桥也不由犹豫起来,辛回天的话有两句最使他矍然而惊——“败则无颜,胜亦不武”,眼前的形势,如果真是吉百瑞的有意安排,可得多加慎重,一世英名,可不能就此付诸流水。 君不悔脸色阴暗,沉沉的叹了口气:“辛前辈,我吉大叔没有这些深沉心机,也设计不了如此阴损的花巧,他之所以不能前来,纯因早年内伤形成瘤疾,无以运功发力之故,要是他能来,早就来了,何须昔熬了这么多年,再遣我来滥芋充数?” 辛口天执拗不变的道:“这只是你的说词,谁知道你们背地后又是什么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我盛大哥一生正直磊落,不尚巧思淫计,他是个不转弯的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不是君子,却看得出煌煌道理掩遮下的诡谋,万万不能任盛大哥冒这个险,上这个当!” 君不悔措词艰辛的道:“辛前辈未免过虑了,我替吉大叔前来向盛前辈请教,结果如何完全由吉大叔承担其责,换句话说,我可以绝对代表他老人家,其中断无异解他说,我之胜负,即吉大叔之胜负,又怎会托以言词而加狡辩?” 辛回天背着手走到一边,话声冷峻:“要证明这一点有一个法子,看看你到底具有何等身手,再由盛大哥裁定是否与你过招,假若你果真修为不差,尽得吉百瑞艺业精髓,相信我盛大哥也会成全你的心愿,但你的功夫如是不够堂奥之窥,便坐实了另存恶念,到那个时候,就算我盛大哥要慈悲你,我辛某人也决然饶你不过!” 这一番话,口气之间简直把君不悔看成个九流混子,市井青皮了,君不悔的涵养倒好,挺能容忍,他干涩涩的一笑,望着盛南桥道:“我没有意见,一切但凭盛前辈做主便是。” 辛回天的想法,已经为盛南桥所默许,他意识到他这位挚友的打算另含玄妙,这样办有两层好处——其一,可以避免对手太弱时的屈辱或太强的窘迫,从而自行决计应战与否的策略,先保圜转的余地;其二,可以由对方的出手招式问揣测对方造诣深浅,从而攻其弱避其锋,这个应付计谋相当精明老辣,对盛南桥来说有百益而无一害,他当然乐于接受。 一见盛南桥的形色,君不悔已然明白这“绝刀”的心思,但他依旧追问了一句:“前辈的尊见是?” 盛南桥表面上仍带着几分矜持,缓缓的道:“回天所说的这个法子,固然是考虑周详,也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权益着想,但能否能接受,却要世兄斟酌,在我们的地头上,尤其是在舍下,我们不便俱以包揽,免得世兄不服,更落人口实。” 君不悔思量一会,谨慎的道:“我同意辛前辈的方法,只请辛前辈节骨眼上手下留情,已是感激不尽……” 盛南桥似乎对君不悔的印象不错,他赞许的道:“习武之人,首须学会容忍谦让,勿使锋芒太露,气焰过张,世兄正是虚怀若谷,冲和自抑,只此一端,已足见百瑞兄所传得人,不负他一番苦心了!” 君不悔忙道:“前辈谬奖,实不敢当,愚鲁如我,仅仅是有点运道,再加上多倍功夫而已,习艺至今,亦不过略得技击皮毛,刀法虚招,实在骄狂不起来……” 干咳一声,辛回天冷板板的搭话道:“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辰光不早,我们亦用不着再往下耗了,大哥,比试之处,你看就在花厅前的边院如何?” 盛南桥无可无不可的道:“也好,边院地方还算宽大,就凑和着在那儿吧。” 辛回天刚要开口再说什么,一直侍立于侧的盛沧忽然踏前一步,以一种胸有成竹的语气向乃父道:“爹,孩儿有个拙见,不知能不能说?” 目视盛沧,盛南桥平静的道:“你讲吧,可别再搬弄些枝节。” 垂着一双手,盛沧从容不迫的道:“辛二叔方才所提的比试程序非常正确,问题只在于不该由辛二叔挡这第一阵,爹的两个儿子都在面前,辛二叔无论与爹有多深的情感渊源,也不能让辛二叔先孩儿等挺身涉险,老子的事理应由儿子承担,儿了若是不敌,再做打算为时未晚!” 辛回天两眼一瞪,大声道:“沧儿休得与二叔我争这差事,二叔与你爹是过命的交情,抹脖子的兄弟,这点麻烦算得什么?说到涉险,更是荒唐,二叔我这些年来水里火里,大风大浪,见过的阵仗多了,几时掉了块肉抹去层皮?这位君不悔,任他再是手段高妙,料想也不能轻易摆得平我,我不担心,你却紧张个啥劲?” 073 盛沧诚恳的道:“二叔,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为家父之约,万一累及二叔,而我兄弟却在一边掠阵观战,届时怕要难以自处,二叔不可稍有失闪,我兄弟则有了失闪亦无妨,轻重之分,二叔自能区判。” 大大摇头,辛回天道:“真个杞人忧天,把我辛某看老了!” 盛南桥也含笑道:“回天,沧儿的话亦有他的道理,小儿辈既然具此孝心,何妨由他们见识见识,学习学习?你我两个老朽正好一旁观摩,求点心得,知果小辈无用,再轮到我们老哥儿下场讨教不迟。” 辛回天悻悻的道:“大哥,怎么你也这样说?” 走过去把着辛回天的胳膊,盛甫桥正色道:“沧儿说得不错,岂有老子的事儿子一侧袖手观望之理?传出去岂非成了他们不孝?回天,这是保全他们的名节,你就别在拗执,先让一阵吧!” 辛回天愣了片歇,才极其勉强的道:“好,我就先让一阵,不过,话我可得先说在前面,如果沧儿或浪儿不是君不海对手,第二场我便非上不行,那时你决不能再拦我!” 盛沧是头一轮,眼下辛回天业已订下了第二轮,这他娘不成为较技论艺,倒像是车轮大战啦,休说君不悔听在耳里什么味道,就连盛南桥自己也感到不大好意思,他赶紧拍拍辛回天的肩头,含混的道:“再说再说,回天,别忘了人家找的正主儿是我呀!” 这时,盛沧望向君不悔,很有礼貌的道:“君兄,在下不自量力,有所悟越,尚请君兄包涵才是——” 君不悔强扮笑容,尽量表现得豁达大度:“兄台客气了,老爷子家传绝学,必然不同凡响,稍停过招试锋,还得兄台手下留情。” 辛回天不耐烦的催促着,更自行带头,将一行人领到花厅一侧的边院,大马金刀的往当中站定人严然是以正判自居,好一副喧宾夺主的气焰! 盛南桥似是早已习惯他这位老友的作风,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的立在辛回天身旁,召光巡梭,也只在等候好戏上场了。 君不悔与盛沧二人是对面峙立,边缘上挺着盛浪掠阵,在观战及应战的几个人里,大概就数他较为紧张,连呼吸都有些急迫的模样。 这里边院,地面是用大块青石铺砌,洁净坚实,却略嫌滑溜了些,君不悔轻轻以靴底磨试石纹,顺应触感,一边调息运气,使自己的情绪完全趋向平静…… 对面,盛沧显然也在进行同样的过程。 不知打哪儿飘来淡淡的花香,很清雅,很素馨的味道,令人闻着十分舒适,精神上亦就越发爽朗,竟不觉杀伐之前的那种窒迫压力。 盛沧大约事先已有了代替老父出阵的打算,业经准备周齐——他掀袍撩摆,但闻一声清脆的机簧弹响,银光闪处,手上已多出一把刀,一把形式寻常,质地却绝对不寻常的“鬼头刀”! 君不侮注视着盛沧手中的鬼头刀,刀身在雪亮中透着波波流灿的淡紫,而锋口削利,隐约中似见寒气森森,不用说,这又是一把好刀,杀人不沾血的好刀! 盛沧执刀当胸,左手平搭右手虎口,这是把式见礼的动作;君不悔微微抬腕,“挣”声轻吟中,“傲爷刀”已映入人眼,青蓝色的光华静静炫映,宛如秋水一汛! 站在那边的盛甫桥双目倏亮,大赞一声:“果是好刀!” 辛回天却阴沉沉的道:“刀是好刀,却得看执刀之人会不会用才算数!” 与君不悔相峙着的盛沧唇角轻轻抽搐了几下,徐缓的道:“君兄,刀称傲爷?” 君不悔稳重的道:“不错,傲爷是刀。” 盛沧深深吸了口气,端容一笑:“得罪了——” “了”字迸自他的嘴唇,只是一个低微的余音,鬼头刀已在一闪之下到达君不悔头顶,这眼看扎实实的一刀,却在来到近前时突幻九道光束,分向君不悔身上九个不同的部位刺来。 君不悔没有移动,他早已判明这堂皇的一刀不会只似它表面的,形象这般单纯,傲爷刀在他手中颤跳,一度扇形的光弧散出,当光弧尚在凝骤,人已一个暴旋斜转三步,刀锋暴飞,一大蓬星芒流雨反罩敌人,而空气嘶啸,仿佛也被刃口割为片片! 盛沧的反应亦是又疾又快,他挥臂弓身,双脚点蹴弹跃,随着君不悔的攻势回腾翻滚,鬼头刀倒挑正劈,由各个奇异的角度劈打俱上,只闻金铁交击之声不绝,冷焰火花四溅,两个人忽进忽退,倏起倏落,瞬息间已过了九招二十七式! 这时,辛回天压低着嗓门向盛南桥道:“大哥,你看沧儿的造诣比诸这君不悔如何?” 双目专注着场中斗况,盛南桥讳莫如深的道:“沧儿尚得一个‘稳’字,君不悔却深诸一个‘狠’字,这会儿还不敢说孰强孰弱,待到要下断论,恐怕尚须再过几招——” 辛回天冷冷一笑:“凡事能稳就好,再狠,也狠不过泰山不动!” 盛南桥摇头不语,场中的盛沧却碎然一跃拔空,长啸访如猿映,人在空中急速往下回滚,他的身影便立时被刀光吞没,形成一个进射着冷电精芒的光球,有若一颗陨星般直泻而下! 辛回天摹地喝一声彩:“‘天外归星’,漂亮!” 这一招“夭外归星”,乃是盛南桥的不传之密,是他“穹字刀法”中最最精绝的一式,此式一出,鬼哭狼嚎;云晦风凄,多少江湖强者,武林奇士,便丧生在这“天外归星”的刃芒锋口之下,此刻镝光又现,却不知后果如何了! 君不悔一见盛沧的刀法显现,形状凝聚,便晓得这是一记追魂夺命的绝活,他往后暴退六步,“大屠魂”随之出手—— 074 第二十四章居然是车轮大战 晶莹的刀轮里,迸射着溜溜冷电寒光,那光束便似瞬息层叠的嗟峨刃山,又似幻化万千、矫绕腾卷的飞虹,以各个不同的形象展现,或是翻涌、或是回旋、或是翩掠,天地之间,刹时充斥着一片锐凛肃煞之气,满眸满眼,也全叫那种激荡澎湃的焰芒迷炫了! 光球疾滚而至,甫与四扬齐涌的寒芒交触,便发出震耳的削刮之声——钢铁削刮着钢铁,声音之刺耳尖锐,几乎像在剜着人心,虹彩跟着颤动,光球随即翻沉,仿佛游龙戏珠而龙怒珠跃,于耀目的璀灿闪亮中透着并不愉悦的暴厉意韵,“八翼摩云”身形碎发,真似胁生八翼,快得几乎不能自摄,随手抓攫下蓦地将盛沧抛出场外五步,自己也一个倒翻落地。 盛沧功力果然不凡,在他老叔这个猛烈的突兀动作里并没有摔跌或是跌倒,只见他双臂振挥,腰扭背弓,虽然抢出几步才勉强站定,却不曾当扬出彩,他喘吁吁的回过身来,玉面苍自如纸,额汗淋漓,衣袍左肩,清清楚楚裂开一条半尺长的隙缝,裂口整齐,却是毫发未伤。 君不悔也是带着喘,神色却比他的对手从容得多,做爷刀在他手上泛闪寒光,有如雷神的火器,虽在震怒之后,不但他心里高兴,我也一样为他庆幸!”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前辈谬誉,愧不敢当,晚辈多承大少君谦让,才不曾出丑各位之前,府上绝学,名至实归。果是不同凡响。” 盛南桥的目光投注向盛沧身上,眸底掠过一丝黯然,语气却不减开朗:“大家都是内行,谁胜谁败,一目了然,客气话不用说了,沧儿,你有什么意见须要向大家表达的么?” 盛面桥不愧是宗师之属,大家风范,度量果然恢宏,他是在暗示儿子,对方在较技试锋之间,业经手下留情,应该有几句话交待才是。 盛沧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冲着君不悔遥遥一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笑颜:“君兄,名师手下出高徒,百瑞前辈技艺超群,内涵精到,我是深深领教,佩服无已……” 君不悔忙道:“还是兄台多所谦让!” 望了一眼自己左肩的衣袍裂口,盛沧窘迫的道:“君兄胜而不骄,更向在下脸上抹金,足证君兄的心怀宽广,为人厚道,但事实总是事实,在下学艺不精,一承君兄手下留情,二为家严折名损誉,无能无才,真正羞煞愧煞!” 君不悔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但正如盛沧所说——“事实总是事实”,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措词来安慰这位输家了! 盛南桥沉毅的道:“沧儿不须自责过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之道,原来便无止境,这也是给你一个经验,一次教训,要知道砥砺上进,苦学不倦,才是将来功成名就的保证,眼前的挫败不关紧要,总要因此激发你的雄心壮志,方叫值得!” 盛沧低着头道:“爹,儿子谨敬受教。” 那头掠阵的黑小子盛浪忽然一个箭步抢了过来,指着君不悔呛喝一声:“好,你算扬眉吐气、威风八面了,却是得意不宜过早,我哥哥一时失手落败,还有我做弟弟的在,你要真有本领,不妨连我一齐摆平,那才称得有种!” 君不悔有些发愣,陪着笑道:“二兄,你且莫——” 盛浪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张牙舞爪的道:“住口,谁和你称兄道弟?凭你也配?废话少说,拎起你的家伙,死活拼上一场,你挫辱了我哥哥,我若不片下你四两人肉,怎生消得心中闷气?!” 盛南桥一看不像话,脸色倏沉,重重的道:“浪儿休得无礼,还不快快给为父退下?” 盛浪大声申辩着:“爹,这姓君的二愣子,八成是吃了狼心豹胆,冲晕了脑袋,居然大摇大摆上我们家挑战启衅来啦,如今大哥叫他弄了个灰头土脸,把爹的一世英名也抹了黑,这个羞辱,我们如何受得?若不当场放倒他,将来一旦传扬出去,说顺安府盛家向以刀法见长、虹刃称绝,竟吃一个无名小辈砸了招牌,踢破门面,爹,事情揭开,我们还能朝下混么?” 心里痉挛了一下,盛南桥口中却叱责着:“公平比试,胜负已见,可不能输不起;浪儿,艺海无涯,谁也不敢说永远高居人上,唯我独尊,输赢之间,只要们心无愧,也就是了!” 盛浪一张黑脸挣得发紫,脖颈上筋络凸现:“不,爹,姓君的找上门来,起始就不安好心,他笃定是抱着折侮我们的目的而至,所谓代替吉百瑞一偿夙愿,比试求教,全是场面话,半句听他不得,爹要不信,只待一朝放他生出,外头什么风言风语都能喧腾开,盛家在地头上再休想抬头了!” 盛南桥怔了好一会,才沉重的道:“若然如此,也只好由他,武林规矩却不可废,盛家家风亦不容屈,浪儿,你不必再多说了……” 盛浪犹自不服,刚想再次力争,沉默良久的辛回天已冷冷的开了口:“浪儿不说,我却有话要说,大哥,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皱着眉,盛南桥道:“什么约定?” 辛回天提高了声调:“我早在沧儿动手之前就同大哥说好,若是沧儿不敌对方,可得轮到我讨教人家高招,眼下沧儿失手落败,合该我来上阵,岂能因为沧儿之败,把兄弟我的机会也一遭抹煞?” 盛南桥犹豫着道:“这……回天,这似乎有些,有些……” 辛回天昂然道:“大哥无须为难,真金不怕火炼,是汉子就得要闯,一时侥幸,又如何扬名立万于千秋后世?有本领不怕磨,越磨才越坚!” 转过头,他冲着君不悔咆哮:“小子,你甭在那里装痴扮呆,闷着头不吭声,你倒是把话讲明,敢不敢与我较量?” 君不悔不由进退维谷,十分头痛,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道:“回辛前辈的活,晚辈这趟来乃是奉吉大叔之命,向盛前辈领高招,拜识绝学,这档子事,似乎和辛前辈不大有牵连,辛前辈硬要赐教,说起来,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暴笑如雷中辛回天双目怒瞪:“你是指我多管闲事、逞强出头?你是在暗喻我以大欺小、执意显能?小子,你是这个意思么?” 君不悔亦难免心中有气,他抗声道:“辛前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就算是什么意思吧!” 仰天狂笑,辛回天戮指如戟,遥点着君不悔的鼻端:“君不悔,小王八蛋,如今你可是露了原形,现出真面目来啦,什么代替吉百瑞履践旧约,什么切磋技艺、讨教高招,全是一派胡言,表面文章,你实际的目的,是想挫辱盛家威名,骨子里的打算,欲待借此扬名立万,奠定你往后在江湖上的根底,这点粗浅念头,幼稚把戏,居然冠以堂皇名份,欺我得于情面,不便揭发?你惜了,君不悔,你大大的错了,我盛大哥为人方正,赋性直率,你可以欺之虚理,却是瞒不过我,很好,你想拿着我盛大哥开刀,我就先试你的刀口是否锋利!” 这一番话,极具煽动性,不但君不侮听得张口结舌,骇然无以为应,就是盛南桥,也不禁面上色变,目透寒光;人的主意,如果原来是那般单纯,中间一经歪曲,简直就找不出解释的理由来,至少,当场就能弄个措手不及,君不悔的情况,眼下正是如此,好比哑子吃黄莲,有昔说不出! 盛浪乘机大叫:“辛大叔说得没有错,狼子野心,正是人人得而诛之,大岁头上动土,到盛家祖祠撒尿,爹,你能忍,儿子们不能忍!” 盛南桥盯着君不悔,徐徐的道:“你可真是这样打算的么?” 一听连盛南桥都有了误会,偏生朝牛角尖里钻厂君不海非仅内心激动,更有着莫大的感慨;他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憋着气道:“回禀前辈,晚辈如有辛前辈所说的那种动机,便叫晚辈不得好死;辛前辈的说法全凭臆测,毫无根据,晚辈认为他是有意挑拨,存心相谋,以激使双方血刃互残,把场面弄到不可收拾——” 盛南桥挥手阻止怒形于色的辛回天,面容阴冷的道:“回天是我的生死之交,如果他想这么做,则道理何在?” 君不悔也豁出去了,他昂着头道:“道理很简单,辛前辈昧于私情,意存褊袒,企图抹煞盛沧兄的败迹,而达成目的的唯一手段,便是借故置我死地,盛浪兄亦是同一个想法。只不过更加了一层乃兄受挫之后的怨愤感而已,两人同心,就形成了眼前的情势。” 这时,盛浪咬牙嘶叫:“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被我们拆穿阴谋诡计,交待不了,才这么含血喷人,姓君的,你好一张利口!” 075 第二十五章衔命从教选胜场 原是中规中矩,名门大户的人家,只由盛浪这开口一骂,顿时就失去了那种清雅温厚的韵致,变得恁般粗野不堪,存在君不悔心里的一份敬意也立刻消灭了大半——所谓高门巨第,却调教出此等蛮横不文的后人,看来也就是表面上矫饰气派,伪营庄重,拆穿了,又和贩夫走卒有何不同? 似乎盛南桥也觉得自己儿子出言有些猖狂无状,他瞪起双眼,面有不豫:“浪儿,不论敌友,应对之间都该保持风度,谩骂叫嚣,足以示人浅薄无教,此非我辈宜有的态度,处理事情有处理事情的方法,切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才好!” 盛浪比他哥哥泼皮偏执得多,闻言之下忍不住又回顶老父几句:“爹的教训虽然不错,但讲修养论风度也得看对什么人来,姓君的分明是心怀叵测,暗藏好计,密谋于我全家,这种阴毒小人,用得着对他客气?爹!再要让他一步包管他就沿着鼻梁上了脸,不叫我们活啦!” “大哥,浪儿平素可能骄横了些,但听他今日所言,却十分切实中肯,足见这孩子颇有长进,事理也看得清明,眼前的情势必须妥为解决,解决之道,浪儿和我正是一个心意!” 盛南桥明白辛回天所说的“心意”,就是欲借轮番鏖战,名为较技试艺,实则活活磨死君不悔,这种作法,固然有失公道,更损阴德,但要保住自己的声望威名,则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只是一朝做了,是否能以天衣无缝,不留后患,却要仔细盘算,兹事体大,可万万玩笑不得! 君不悔不是个傻鸟,辛回天与盛浪起的什么念头,盛南桥在沉吟考虑着哪一桩问题,他是肚里雪亮,景况演变到这等地步,他非但痛心,犹且寒心,本来名正言顺,大可彼此和气,圆满收场的一件事,只为了几个人的思想偏激,心胸狭隘,就搞成如此难以收拾的局面,而能以主断是非,明判曲直的正主儿竟亦一味混淆公正,意念游移,名家宗师,却乃这么一个气度格节,真是不说也罢! 辛回天又加重了语气:“大哥,事不宜迟,当断则断,保百世英名,端在大哥一念之间,切切不能存妇人之仁!” 盛南桥面色凝重,默然无语,似乎尚难以下定决心。 于是,在旁噤窒了这一阵的盛沧轻咳一声,形态微带窘赧的开口道:“爹,此时此刻,可否容孩儿略陈管见?” 盛南桥严肃的道:“你说。” 稍一迟疑,盛沧垂着目光道:“孩儿认为,君不悔的来意只是代表吉百瑞履践当年与爹的旧约,不会有其他恶意,否则,他大可重创孩儿于刀下,先行立威扬名,他没有这样做,足证心存仁厚,不欲结怨,为了盛家清誉,我们似不该以别种手段相谋于他……” 盛甫桥缓缓的道:“沧儿,你的意思是,就这么放他走?”盛沧低下头,像在和自己挣扎:“君不悔既是代表吉百瑞来践当年之约,成败俱由吉百瑞名下承担,爹是刀中之圣,一门宗师,自当慨加接纳,以证长短,一则为昭明天下,爹的功力造极,二则也好叫吉百瑞心服口服,绝刀艺业,果然冠于群伦!” 盛浪脱口吼叫:“你出的好点子,万一爹败了呢?” 盛沧怒道:“爹不会败,就是因为你对爹信心不够,在这里瞎撺唆,才使爹有了顾虑,生起犹豫,老二,你用这等手段对付人家,这不是在帮爹,是在害爹,若是将来风声传扬出去,你不想想外头会把我盛家描述得何其不堪!” 猛一挫牙,盛浪恶狠狠的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姓君的小子不配和爹动手,他敢上门砸我们招牌,就必须付出代价,有所承担,等他打败了辛大叔,打败了我,才有资格和爹较量,要想膺越一步,那是做梦!” 盛沧忍耐着道:“老二,我替爹挡了第一阵,是尽人子之道,如果辛大叔与你再挡第二阵,又算是什么说法?你也不怕别人批评我们以众凌寡?不怕别人暗讥爹是心存畏怯?” 盛浪迹近咆哮:“听听你这一套,哥,你真叫孝顺,真叫明通事理,你是爹的长子,就这么来数落盛家,编排老父?天下少有胳膊时子往外拗的人,不料今日我却发现了一个,这一个,居然竟是我的兄长,吃里扒外,莫此为甚!” 盛沧气得脸色苍白,全身簌簌而抖,他颤生生的指着自己老弟,舌头僵直:“你你你……老二……你简直不可理喻,含血喷人……你怎能如此污蔑于我、中伤于我?莫不成我为爹说明事实,详陈利害,也错……了么?” 重重一哼,盛浪两眼望天:“我看,你又怕是为了人家饶你一命,心存畏惧,借此感恩图报,以示巴结拉拢之意吧?” 盛沧大大晃了一晃,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你你你……” 大吼如雷,盛南桥勃然暴怒:“一对畜生,两个忤逆,你们真正丢人现眼到了极处,这还有规矩么?互揭隐私,彼此攻讦,手足相残,兄弟阅墙,门风家誉,全叫你们败尽,不用别人来排来踩,光你二人,已经足可将盛家断送!” 盛家兄弟一见者父无名火已动,雷霆威发,不由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吭一声,双双垂手肃立,却是都有一副委屈的表情。辛回天阴沉沉的一笑,极其冷凛的道:“大哥,兄弟与大哥交逾半生,一心为你,拙意或称浅薄,却是要替大哥担负责任,诚尽道义,浪儿话且不论对与不对,大哥总不会以见怪吧?” 叹了口气,盛南桥道:“回天何来此言?你的心意可感,我又何尝不明白此中得失利害,攸关至钜?只是——唉!” 辛回天生硬的道:“大哥,恕我无状,今日之事,我一定要以我的法子来办,即便大哥因此与我割席断交,兄弟亦庶可无憾!” 摇摇头,盛南桥道:“你言重了,回天,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顾虚……” 辛回天毫不动摇的道:“如果将来有什么风言闲语,全由我来肩承,与大哥无涉,天塌下来我先使脑袋顶着,却不能令大哥稍有损益!” 盛南桥十分感动的道:“回天,你这又何苦?” 辛回天形容湛然,一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殉道表情:“所谓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话说到这里,盛南桥嗒然无语,而君不悔也知道就是这么定局了——显然盛家宗师已采取了辛回天的意见,准备车轮大战啦,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谁生谁死,恐怕他们早已心里有底噗! 一边,盛沧犹打算再说:“爹,辛大叔的做法——” 猛一阵挥手,盛南桥厉烈的呵斥:“不必多说,为父自有主张!” 盛沧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咬着嘴唇退到旁边,却是满眼的痛楚,满怀的无奈。君不悔苦兮兮的笑了笑,呐呐的道:“看样子,辛前辈是非要赐教不可了……” 盛南桥没有作答,辛回天抢着道:“没有错,是我要讨教,你小子敢接着么?”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君不悔粗着声道:“我是宁肯叫你打死,也不甘被你吓死,我这边厢忍气吞声,步步容让,前辈你却是咄咄相逼,不依不饶,就算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子,前辈你如此欺人,我除了豁命一拼,实无其他选择!” 辛回天冷冷一哼,目光如刃:“好气魄,好胆量,这才是混世闯道的模样,时辰不早,且下场子见真章!” 076 说着,他自己先来到场中,闲闲位立,两臂微张,姿势倒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对于辛回天,君不悔深具戒心,先前辛回天已亮过一手,他能在君不悔与盛沧的决战关头,于恁般密集的刃锋交织里出入自若,这份功力已弥足惊人,不论他别的本事深浅,就这提纵闪腾之术,已称得上拔尖! 现在,辛回天摆出的架势又是一副振翼翔天的姿态,他虽然只是闲闲的往那里一站,给你的感觉仿佛随时他可以掠空摩云,翩飞九字,气定形闲中,流露出一种压顶的威慑力!君不悔朝前凑近几步,硬梆梆的道:“你,你不用兵器?” 辛回天淡漠的道:“这是我的事,不穷你操心,你要注意的是如何保你自己的命,小子,我的出手可是非常快的!” 就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只这么一个看似村夫的老泼皮,然而口气如此嚣张、声势这等凌人,君不悔暗里咬牙切齿,他娘,真正是孰可忍不可忍! 辛回天两臂轻展,半扬着脸又道:“后生小子,你先出手吧!” 出手就出手,君不悔斗然挥刀,大片光焰有若一蓬繁密的冰屑雪花,兜头盖顶罩向辛回天! 于是,辛回天身形轻晃,怒矢般笔直射空,却在腾飞的一刹倒折而回,快如流光,比流光更快的是那束溜冷芒如电,暴取君不悔咽喉! 傲爷刀上扬,君不悔人向后仰,“当”的一声一把银色短剑弹飞出去,他竟被震得一个踉跄! 辛回天“呼”的贴地旋回,双脚疾蹴君不悔腰肋,君不悔刀起似一道晶莹浑厚的匹练,绕体自保,而辛回天回旋身形眨眼腾空,两抹银光已到了君不悔的头顶! 厉吼一声,君不悔的“大屠魂”展现,当刃角刀棱于瞬间层叠四溢,当破空的嘶啸在冷焰流芒里震颤,短剑尽碎,而辛回天双臂择舞,人已变成一个幻影,一个假象,一个以不可思议的快速翻飞出的幻影与假象! 刀锋带起的寒电掣射穿织,辛回天的影子便随着光华的挥闪浮沈上下,飘荡四旋,仿佛有形无质,好像是一团棉絮——一团透明的棉絮! 这时,君不悔才知道他确然是遇上高手了,一等一的高手,什么人能以这种奇异的方法应付他的“大屠魂”?什么人可用这等出神入化的轻身术沽浮于刃锋之外?“八翼摩云”果然不同凡响! “大屠魂”的招式甫歇,辛口天的银色短剑又如陨星的曳尾,一闪而至,这次对准的是君不悔的胸膛! 璀璨的月弧便突兀凝形,月弧里迸射着紫电精芒,那十七道骤涌的光束仿佛若十七道飞瀑,溅玉碎雪般喷刮天地,涵罩穹字,极目所见,尽是二片森寒,一片无所不在的锋刃相连——“天泣血”! 辛回天试着以方才的伎俩周旋,却在贴近的须臾倏退,他只觉得波波的锐劲排山倒海也似当头推来,阵阵的罡气加上阵阵的狂飓窒人口鼻,竟是严丝合缝,不能沽附;一声急促的尖啸出自他的嘴里,像是硬由肺部挤压出来,“八翼摩云”一飞冲天,冲天的同时,已洒落斑斑桃红! 一侧的盛南桥颤声惊呼,如影随形般暴掠而起,半空中伸手架住辛回天腋下,在双双触地的俄顷,辛回天已是身子一软,几乎倒入盛南桥的怀里! 斜刺里一声虎吼,盛浪发了狂一样扑向君不悔,君不悔正在盘算要不要再来一记狠招,扶着辛回天的盛南桥已身形突回,暴起一脚将他儿子踢了个四仰八叉! 盛沧急忙抢近,伸手挽起乃弟,盛浪却猛然抛肩甩开他兄长的挽扶,一连蹦跳着嘶号:“我这是犯了哪一条啦?我替爹爹效命,为长辈报仇,却是错在哪里,曲在哪里,我这样子尽心尽力,未了还挨打挨骂,落得两头不是人,真叫黑天的冤枉啊……” 盛南桥一张脸脸孔铁青,宛如刮得下一层严霜来,他“咝”“咝”自齿缝中出气,声音冷酷寡绝,不透半点七情六欲:“盛浪,好儿子,你要乖乖听爹的话,不准再喧嚣胡闹;爹阻止你的孟浪全是为了你,那君不悔,你绝对不是他的敌手,如今我们已赔上两个,你还非要再加上一个不可么?” 盛浪深知父亲的个性,在他老爹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却是动了真怒,起了杀机,一发便不可收拾,稍有触犯违悻,就算父子之情,也可能难加抑止,他赶紧安静下来,知机识趣的缩着脑袋窝到一边。 辛回天伤得不轻,左肋间一片殷赤,血水滴滴淌落,把裤管都染红了,他却闷声不响,兀自挺着腰杆卓立,甚至不要盛南桥挽扶。 略略检视了一下辛回天的伤势,盛甫桥沉重的道:“刀口入肉颇深,好在不曾伤及腑脏,回天,我叫两个畜生扶你进去止血上药,且先歇着,这里事情一完,我再来看你——” 摇摇头,辛回天的嗓音沙哑,语气极幽冷:“不,大哥,我要在这里等着看结果,我也要使结果照我们的意思形成,决不能给姓君的丝毫机会;大旗不倒,相信他必无幸理!” 盛南桥苦涩的一笑:“我会尽力——回天,你的伤可得先治!” 辛回天十分坚持:“没有关系,伤势如何我自己知道,这点皮肉之创还要不了我的命;大哥,紧要的是收拾眼前局面,万万不能轻纵!” 盛南桥颔首道:“我省得。” 站着发愣的君不悔猛的一机伶,不错,现在才叫时辰到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弄到此刻方算碰上正主儿,方算按触到目的地边缴吉大叔啊吉大叔,你老这个旧日之约,可真是难以履践! 盛南桥缓缓走近,站住,仔细盯着君不悔望了一阵,神色之间,倒像直至如今,他才把君不悔认清楚一样:“很好,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君不悔,你代表吉百瑞来践行当年之约,你的对像就站在你的面前,这一刻的来临,我们都同样等待得够久了,事情迟早总该有个了断,是不是?” 君不悔吞着口水嗫嚅着道:“我很抱歉,前辈,我真的很抱歉……” 盛南桥冷漠的道:“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这本来就是一个争命斗狠的人间世,存亡端赖实力的厚薄,没有巧妙,没有玄虚,所以,也不必抱歉!” 君不悔吃惊的道:“前辈,这件事,前辈恐怕有了误解!” 盛甫桥严酷的道:“不是我有误解,约莫是你不曾把问题的性质弄清楚!” 君不悔忙道:“前辈,晚辈受命来此,只是斗胆求教前辈,在技艺上做个印证,并非搏生斗死,寻仇启衅,这其间大有差别,前辈务须体谅才是……” 盛南桥唇角噙着一抹森冷的笑,语调僵硬的道:“这是你的解释,我却并非如此认定,君不悔,你打算折我的名望光你的脸面,更替吉百瑞扬眉吐气,这已犯了武林大忌,违了江湖传规,是决不可容忍之事,道上豪门,保名如同保命,不以生死争之,何得以保?再说——”他又一指那边脸黄加蜡,血染重衣的辛回天,接着道:“你业已开戒见血,伤了我的好友,你创始在先,我自可跟进于后,切磋武功也好,索债雪耻亦罢,今天若是不分存亡,断不甘休!” 077 第二十六章猜透人情冷透心 君不悔忽然涌起一阵悲哀的感触,他不知道是为自己悲哀还是替盛南桥悲哀,这些前辈,这些先贤,这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高人奇士,临到利害攸关的紧要时节,立刻就会态度大变,本性流露,说什么谦怀和蔼,提什么宽宏大量,完全是一片虚伪,半调子儒雅。 忍住肠胃间的翻腾,他非常平淡的道:“前辈,晚辈来意,已再三剖心以陈,信与不信,全在前辈睿智之间,至于辛前辈受伤流血,并非晚辈执意加害,乃是辛前辈相逼太甚,屡施杀着,晚辈若不豁力抗拒,便难以周全,白刃交对,又是性命为搏,谁也不敢稍存退让,晚辈伤了辛前辈固是不该,但辛前辈如伤了晚辈,则前辈又怎么说?” 盛南桥大声道:“那是怪你学艺不精,自取其辱!” 君不悔眼下肌肉跳了跳:“既然这么解释,反过来也是一样;公平较斗,总有胜负,希望二位前辈亦能看开,勿以莫须有之罪名相责!” 盛南桥怒极反笑,喉头带着呼呼的低喘:“你很会狡辩,很懂得推卸之术,但今天任你舌灿莲花,亦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推托不了你应担负的责任!” 君不悔已经准备拼死一战,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横竖不过刀头见血,好歹只是性命交关,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可含糊的,他放松脸部紧绷的肤颜,居然能够侃侃而谈:“前辈,从我一进门,就表明了此来的目的,承蒙前辈惠见,我十分感激,在府上各位的议决下,先是令大少君代替前辈出阵,我幸而小胜。继由不相关的辛前辈咄咄逼战,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算是试手吧,大少君试过了,继而辛前辈,两番轮回,岂不嫌多?我虽同意由辛前辈接第一场,大少君就不抢在前头,大少君既下了场,辛前辈便不应二度挑斗,现在我——受教竣事,前辈又跟着出战,更将一项错不在我的帽子扣上我头顶,其中理之曲直,前辈自然心里有数……” 盛南桥当然心里有数,只不过事到如今,不但要护名,更且要护友,任什么曲直也顾不各了;他形态阴沉,语调僵寒的道:“不管怎么说,君不悔,你是这一切祸患的罪魁,你是始作俑者,所以,在较技论艺之外,我们双方都必须搭上点缀头,血也好,命亦罢,且看彼此的造化了!” 君不悔苦着脸道:“前辈,这可是你逼着我这么做,并非我的本意——” 盛南桥冷然道:“如若你的本事够好,这应该正中下怀才对,除了挫败我,犹能带点足资纪念的成果回去,吉百瑞岂不益发大乐?” 敌了敌发干的嘴唇,君不悔吃力的道:“晚辈候教了……” 盛南桥斜走一步,只是跨了这么一步,那把挣亮透寒的鬼头刀已不知从什么地方变了出来,他随手轻晃,便如圈圈水中涟漪般扩散出波波光弧,刀在他掌握之中,似是能随心所欲的挥洒出万种火光、千般林泉! 又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显得有些紧张,他的傲爷刀正举当胸,双目不敢稍瞬的凝视着对方,几几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盛南桥静静的握着刀,静静的站立不动,意态悠闲安详,但在那种毫不亢烈的架势中,却散发着强烈的酷厉气息;淡淡的花香依然,周遭的景致柔婉,却再也没有先前所盈育的平和互谅味道…… 君不悔全神贯注,力透四肢百骸,在这一触即发的等待前夕,他好像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听得到血液在体内的奔流声,甚至,他也能感应心底的呐喊,手上傲爷刀的颤动,傲爷刀似乎是在向他细语,呢呢喃喃的抚慰着他震悸的情绪。 手心在出汗,君不悔握刀的五指骨节突凸,隐泛青白,而刀柄在冷硬中仿佛透出一股柔柔的温热,温热传进他的身躯,人和刀便宛似连成一体了。 盛南桥还是没有动,还是从容的站立原地,像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呢? 君不悔纳闷的思忖着;小心翼翼的缓慢透出一口气—— 刀就来了,访若它原本就指着君不悔小腹的部位。 足尖点地,君不悔暴退三尺,“大屠魂”立时展现! 盛南桥根本不闪不躲,他的鬼头刀炫耀之下宛似在虚空中雕刻出各种各形的晶体,有成排的钻菱,有浑圆的弧月,有掠尽的星角,也有疾矢般的雨芒,这些旋掣纵横的晶体,迎向君不悔的锋山刃流,配衬着迸溅四散的冷焰火花,盛南桥连攻连进,君不悔却节节退到七步之外: 带伤观战的辛回天忍不住大声喝彩:“好!” 盛沧盛浪兄弟虽不敢随便吆喝,却也不禁喜形于色,精神大振,只这一较手,功力深浅已显出,到底姜是老的辣啊! 于是,君不悔的“天泣血”跟着出手,十六道虹光宛如十六条决堤的长河,怒涛奔浪,聚而又散,青蓝色的光华像是涵盖天地,极目所见,尽是那般茫然一片了。 盛南桥一样不曾做退避的打算,鬼头刀刹时卷起寒波似云,锋刃闪腾流电如带,在浑厚精亮的莹彩层叠下反迎而上,而风雷之声隐云九天,气势之凶盛,劲力之沉猛简直无可比拟: 君不悔的身形不住摇晃,脚步走斜,手上的傲爷刀弹跳晃荡,似乎随时都有脱手飞去的可能,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这种天气,居然已经汗透重袍!辛回天猛一拍手,大叫道:“再有一击,大哥,即省百年之忧!” 盛家兄弟更是兴奋,盛沧还勉强沉得住气,只是满面欣喜之色,盛浪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雀跃之情,近乎忘形! 于是,盛南桥忽然步法倏变;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围绕着君不悔四周旋转,由于他的动作太快,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飞旋,又似几十个身形在环接,就在这样的回绕中,刀出叉闪,宛同暴雨狂雪! 这一式刀法,是盛南桥最最精湛的绝技杀着,名叫“千魂人家”,出招以来,向不失手,虽未取足千魂,却也埋葬不少活人了! 当然,盛甫桥已经不打算让这个挑战者活着回去,他要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千魂人家”展现之下,又何在乎多添一缕冤魂? 君不悔身临其境,顿时彻悟人家不是说着玩的,这一次,是真想要他的命了! 在那鬼魅般飘忽的影子旋回下,在来自四面八方的锋芒交汇里,君不悔蓦地立定不动,将他全部的神,全部的意志集中一点,再将全部的力道聚于双臂,由双臂贯注于刀身,尤其加上他全部的祈祷,碎然平刺而出——像是一道从穹幽劈落,盘古开天的巨大雷电,像是一抹启人混饨,照亮心灵的神光,更似果报的诅咒,创世前灭绝的烈焰轰腾于一刹,一刀刺出,风云色变、地动山摇! 078 “大天刃”吉百瑞曾将他浸淫大半生的刀上心得撷其精华聚成三招绝式,这三招刀法,亦是所有刀法的巧妙总汇,虽千变万化,不离万流归宗;三招绝式各有名称,叫做“大屠魂”、“天位血”,然后,就是他现在施展的“刃无还”,三招相较,自然是一招比一招凶狠,一招比一招寡敌,到了“刃无还”,也就真是刃出之后,或是敌不还,或是己不还了! 回旋的身影淬然停顿,由几十个幻象回现为漫空的寒彩亦立时消散,只剑下盛南桥一声折制的闷哼,这位刀中之圣身形斜偏,在沾地瞬息又的摇立而起,这一挺身,却带得脚步踉跄,噔、噔、噔倒退出好几步远! 殷红的鲜血自盛南桥肩头滴落,坠在青石板的地面,滩散成一朵朵暗赤的血花,不艳丽,不刺眼,是一团团,他抬抬腿,示意两个儿子站起来,接着才吁了一口气:“只是肩膀上受了点伤,一刀之割,老皮绽裂些许而已,不严重……” 虽是一刀之割,虽仅老皮绽裂些许而已,然则这一刀却不啻割在他的心肝,他的灵魄之上,这一刀,分清了胜负强弱,判明了修为深浅,审断出一宗十几年不曾了结的悬案,更砍缺了他半世的英名美誉,一刀之割,终生难弥! 辛回天的双目凸瞪,光芒如血,他咬着牙道:“这一刀,就要姓君的拿命来填!” 盛南桥沉沉的道:“不急,回天,不急;事情并未终结,我们且看是否仍有目转余地……” 对面,君不悔默默站立不动;他没有受伤,但身上衣袍却有七处裂口——这七处裂口,自然是盛南桥的杰作,可是他们双方都明白,这决不是盛南桥有心留情,或执意相饶,乃是彼此问功力较试,盛南桥只,能做到划破敌人的衣袍的限度而已,正如同君不悔的倾力攻击,亦仅能伤到对方肩头一样,这一场拼战,是谁也没有让谁,谁亦不曾有所保留,大家全豁上了! 盛家兄弟分别站立起来,盛沧眼含痛泪,啼嘘无语,盛浪却是满面激愤,不克自己,兄弟二人神情不同,有一点却无二致——皆是一副要替老父拼命报仇的形态! 辛回天目注君不悔,嘴已在对盛南桥说话,声音非常细微:“大哥,你的心意与我正同,为了太哥的名声威望,此子断不可留,但是,还要大哥看得开,拉得下脸来才能成事!” 盛南桥的声音含混:“你是说……” 屋晓得自己这位大哥是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也不由辛回天不担起这副担子来,他轻咳一声,用一种迫不得已的口气道:“姓君的刀法颇为阴狠,且有独到之处,连大哥在内,我们业已三战三败,大哥和我还挂了彩,照这情形看,以一对一我们都不是敌手,然则,以四对一则绝对稳操胜算,只要大哥肯破除情面,暂时忘却武林传规,我们四个并肩子上,包管能把姓君的摆平!” 盛南桥双目半开,怔忡不语,眉字却深锁着——他不是不好意思这么做,老脸已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他只是在考虑,成功与不成功的后果该如何收场? 辛回天又小声道:“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大哥,为了确保你我百年英名,已顾不得其他,好歹毒上这一遭,便永绝后患,不虑张扬!” 旁边的盛浪也急切的道:“爹,你老人家要当机立断,眼下除了辛大叔所说的话,再无良策,时机稍纵即逝,爹要快拿主意,一待姓君的破围而出,就再也封不上他的嘴了!” 辛回天紧迫的问:“大哥,我们上——” 盛南桥闭闭眼睛,几乎不易察党的点了点头。 辛回天正向盛家兄弟示意准备动手,回廊折角处已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人影映现,乃是四五个健仆丫鬟簇拥着两位女子,一个是满头华发,富富态态的老妇,另一个青丝如云,体态轻盈,面貌更是姣好端秀一说来不是外人,竟是已与君不悔腰违多日的方若丽! 一行人匆匆来近,那老妇面露惊慌焦的之色,未达阶口,已抢越两步,口里在颤生生的呼喊:“沧儿,浪儿,你们的爹与辛大叔怎么说叫人伤了?伤得重不重?可把我急坏啦!” 盛沧盛浪兄弟不得不赶忙迎前,将母亲扶住,盛沧表情尴尬的道:“不关紧,娘,爹和辛大叔只是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 盛者夫人不由连连跺脚叹息,目光四转:“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火爆脾气,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平心解决,非得动刀动枪不可?伤了别人或伤了自己,都不是戏耍得的!” 盛浪扶着老娘的手臂,却不让人过去:“娘,你老放心,不会有什么事,这里的问题爹与孩儿们自当快快了结,娘还是请回吧……” 盛老夫人一抛手道:“不行,已经闹得血糊淋漓的了,你犹敢诓我没有事?怎么才叫有事?还非得出了人命方肯罢休?你两个别拦我,我一定要问问清楚!” 板着一张面孔的盛南桥这时不得不开口了,他干咳一声,故意把嗓音放重,以增威严:“老太婆,是什么人多嘴快舌跑到你跟前传这些谈话?这是男人的事,妇道人家不明就里,休要纠缠扰搅,你们且先进去,等一歇我自会将这来龙去脉给你说个明白!” 盛老夫人却不吃这一套,她一见盛南桥半肩染血,面色透黄,忍不住机伶伶的一哆嗦,跟着号出声来:“我的皇天,老夫子呀,你看看你这副熊样,一肩挂的血,满脸染着灰青,眼瞅着和个死人只差了那么一口气,可恨犹自逞强,风干的鸭子偏是硬嘴;老头子啊,你这大岁数,先求的是个颐养天年,百事和泰,次求的是个无灾无病,谋个善终,你却哪一桩都不想,哪一样都不顾,端端要去卖狠使狂,表那血气之勇,老头子,你如今的年纪可比不得往昔,我更不稀罕你在我面前扮好汉、称英雄,数十载血肉江湖,我看怕了,过腻了,你还和什么后生小辈争什么强弱,较什么长短?莫不成越活越回去了!” 盛南桥吃老妻这不管人前人后的一顿数落,难免脸上挂不住,他大喝一声,厉色道:“你是怎么了你?叫你进去就进去,少在这里同我罗嗦,如何做人处事,我自有主张,岂容得妻妾干涉!” 盛老夫人平素里似乎不怎么含糊她这位身怀绝技的老公,因此任是盛南桥面如秋霜,发雷霆之威,她也毫无畏怯退缩的打算,反倒冲前几步,一手叉腰,一手差点指上丈夫的鼻尖:“老不死的,你以为摆出这副脸色给我看就吓着我了?你尽早给我收回去,别人怕你那把破刀,我老婆子连正眼都不屑瞧,你砍龙砍虎,莫非还敢沾我一根毛?怎么着?你横了心要作死,我拦你劝你尚且错了?你不想要命,我们这一大家口却还不打谱做那寡妇孤儿!” 盛南桥气得竖眉突目,额暴青筋,却真正是奈何不得他的浑家,盛沧与盛浪兄全窝在一边,只剩下好言央劝的份,甚至连一向跋扈狂妄的辛回天,亦闷声不响,鼓不起胆量帮腔,形势竟闹得十分窘迫。 另一侧,君不悔怔怔的望着方若丽,方若丽也愕然瞪着君不悔,两个人都极为意外,极感突兀,此情此境,怎会相遇于这么一个绝对设想不到的地方?盛老夫人又在气哼哼的问话:“老不死,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原因和人家动手,对方又是何方神圣?你们几个僵在此地又有什么打算?俗语道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凡有一方让步,事情也闹不起来,看眼前光景,你们这几个像是有火并硬豁的意思?” 盛沧在旁低声下气的道:“娘,你老少操这份闲心吧,一切自有爹来作主,包管出不了岔……” 重重一哼,盛老夫人叱道:“你们父子三人一个鼻孔出气,我不听这些,叫你爹给我回话!” 079 盛南桥僵着脸孔,忍着窝囊,憋住心头一口闷火,直直板板的道:“好,你要问,我就给你说分明,只不过在你知道事情始未之后,不要再来横阻竖拦,也好叫我们放开手解决问题!”他浑家亦非等闲,先不答应什么,只催促着道:“我这里听着——你倒是快说呀!” 盛南桥僵硬的道:“多年以前,武林中有个擅长使刀的名家,号称‘大天刃’,名叫吉百瑞,大概你不会忘记这个人吧?” 盛老夫人惊讶的道:“他不是曾经约斗过你吗?后来却又失约未到,下落不明,好些日子没有他的消息啦,怎么着?眼下的事可与吉百瑞有牵连?” 盛南桥大声道:“姓吉的当年之所以失约,乃是因为遭人暗算,功力尽失之故,但他找我比试的念头却一直耿耿于怀,从未稍忘,他本人虽然难偿夙愿,却处心积虑调教出一个衣铱传人,于是隔多年的今天寻上门来要欲同我比手过招——” 盛老夫人朝着君不悔一撇嘴:“就是那个看起来木纳老实的后生?” “木纳老实”四字人耳,盛南桥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他冷冷哼了一声,双眼翻动:“人不可貌相,老婆子,老实不老实岂是单凭一眼的印象?这小子玩起刀来风急云变,流血割肉如同家常,心狠手辣得紧,你看看回天,再瞅瞅我,就全是这小子刀下杰作,木纳老实的角色会这么歹毒凶残?” 盛老夫人愣了片歇,才低声道:“老头子,你是说……连你和回天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脸一热,盛南桥却又不能不承认这铁铸的事实,他扁着嘴唇,显得相当吃力的道:“若是我们赢了,会是这副德性?” 靠近了些,盛老夫人道:“既分胜负,你们双方仍然僵持原处,又是个什么意思?” 微微一窒,盛甫桥含混的道:“我们是防范那小子不存好心,借着赢家气焰,另有企图……” 盛老夫人一愣之下立时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较技试艺,争的是一个高低,搏的是一个强弱,赢就赢了,输也认了,居然还这么不甘不休,赶尽杀绝?我倒要问问他,那吉百瑞是如何调教他,吩咐他的?给了鼻子长了脸不是?莫非真认为我们盛家就这么好吃好欺,能以任人宰割!” 憋了老久的辛回天,节骨眼上搭了一句:“是,大嫂,这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老夫人愤然道:“待我来问他,是不是争了名还想要命?若这是吉百瑞的意思,我就叫吉百瑞永世不能做人,如是这后生自己的主张,我盛家上下一十九条性命便摆在这里,看他如何收了去!” 一边的盛浪知道这一问很可能便会露出马脚,他赶忙拦着道:“娘不必问了,这姓君的正是安着这么一条狠心,妄图将我盛家大小斩草除根,鸡犬不留,此等冷血之辈,何须与他徒费唇舌?围而歼之,最为快当!” 盛老夫人肥胖的两腮往上吊紧,眼皮下的肌肉不住跳动,声音亦变得尖锐了:“倒是看不出,表面上这么一个敦敦厚厚的小伙子,却偏有一副蛇蝎心肝,他伤了你爹与辛大叔,原是较技之后的惯常结果,我本已不打算追究,以免仇怨越深,更落人一个输不起的话柄,然而此子竟不以挫人名声、扬已锋芒为满足,犹待进一步流血残命,这种不留余地的恶毒心态,却是断断不可原谅,他要欺盛家无人,我就要他知道他算什么三头六臂!” 盛浪暗中高兴,表面上仍然一派委屈之状:“娘说得是,姓君的虎狼其性,决非善类,若不抑止他的凶焰,则血刃之下,我等何得幸免?不是我们嗜血好斗,这乃是保命自卫的唯一手段啊……” 辛回天紧接着道:“大嫂且请回避,此处之事,大哥与我、沧浪两儿自有担当,必对大嫂有以交待!” 盛老夫人狠狠瞪了君不悔两眼,气恼之中还带着几分婉惜:“真想不到,卖相如此憨厚的一个年轻人,居然是一尊凶神!” 说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正待朝回转,廊阶上,方若丽突然开了口。 “大娘,侄女的意思,大娘何妨问问那姓君的是否确实有这个赶尽杀绝的打算?断事判情,不该只听一面之词,总要两边查询过方称公允,直到如今,人家姓君的还不曾说过一句话呢……” 刚刚准备挪步的盛老夫人,闻言之下先是怔了怔,接着又频频点头,连声道:“有道理,小丽,你说得有道理,那小伙子可不是没开过口?我差一点就疏忽了,对,好歹我也该亲自问个明白,他要真要有这种恶毒存心。便是生死自找,怨不得我们——” 方若丽目光只盯在盛老夫人脸上,不敢稍稍移动:“反过来说,大娘,姓君的如果并没有这样的意图,就不能冤屈了人家,也正好借此化干戈为玉帛,双方鸣金收兵,求个吉祥和气,皆大欢喜!” 盛老夫人笑道:“乖小丽,你出的主意真叫好,我这就来问问明白 就因为方若丽临时插进这么几句话。使得整个形势大变,气氛也立趋缓和,从盛南桥以次,盛沧还能保持从容,辛回天与盛浪不禁脸都绿了,连盛甫桥亦深深皱起了眉头,意含责怪的瞪着方若丽。 盛老夫人回走几步,尚及发话,盛浪已往他老娘面前一站,却怒冲冲的朝着方若丽喝叫:“小丽,你算怎么回事?你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姓君的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帮着他说话?胳膊时子往外拗也不是这么拗法!” 方若丽不气不恼,只陪着笑,婉婉柔柔的道:“盛二哥,你千万别误会,我这样做,全是为了大家好,这个人如若有心逞凶,等他亲口表明,我们杀之无憾,今后谁也不能说长论短,给我们按帽子,万一他没有这种心思,就犯不上大起干戈,亦可避免双方可能的伤亡,两全其美的事,又为什么不做呢?” 盛浪怒火暴升,粗厉的咆哮:“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还有什么好问的,我们的判断决不会错,只有歼杀姓君的才是唯一自保之途,其他全叫扯淡!” 这一喧闹,把个盛老夫人惹毛了,她面孔一沉,嗓门都变了调:“小畜牲,你红口白牙在吐些什么浑话?为娘要分个清白,问明底蕴,把事情曲直作个论断,一则不让你们父子背上以众欺寡,血手逞凶的骂名,二则说不定可以消弥争瑞,止息杀伐,这一番苦心,难道你叫做扯淡?辛而是小丽提醒了我,才使我想到这步棋不能不走,光凭一面之词下定论,确然难算公允,小丽的话很有道理,你冲着人家叫嚣什么?简直毫无教养,莫名其妙!” 盛浪黑脸泛赤,犹自争辩:“娘,这怎么能怪我?原本定规好的做法,小丽却插进来瞎搅合,口气偏又向着外人,这不是窝里反么?她——” 盛老夫人连老公的帐都不买,儿子则更不在话下,她猛一把推开了盛浪,发起主母的雌威来:“住口,给我滚到一边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老太婆不哑不瞎,更不是白痴,怎么一码事我自己辨得出,你这畜牲再要多嘴,我便家法侍候,到时别怨为娘的不给你留脸面!” 于是,盛沧暗扯了乃弟的衣角,抛了个眼色,盛浪这才悻悻退下,一边嘴皮翁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事到如今,连盛南桥都不能再加拦阻,辛回天就益发没有辙了,他深知自己这位大嫂外和内刚的脾气,不动无名便罢,一朝真个起了性子,什么麻烦都敢担当,而且没有了断决不甘休;盛南桥表面是一家之主,威严十足,遇到节骨眼上的事,却也不得不听他老婆几分,盛南桥皆是如此,他做兄弟的还有什么皮调? 080 第二十七章持其理毋暴其气 盛老夫人走前几步,清了清嗓子,丰腴的一张满月脸上却是毫无笑容:她上下端详过君不悔,口气带着几分僵硬:“你说,你是叫君什么来着?” 君不悔微微躬身,不亢不卑的道:“在下君不悔。” 盛老夫人“嗯”了一声,吊起双眼道:“方才,你也听到我们家的人说的话啦,说是你打谱乘着拔旗夺魁余威,把心一横,要对我们盛家人来个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君不悔神情异常端肃的道:“上有天,下有地,老夫人,我君不悔可以对着天地发誓,若是我有一星半点这样的恶念,便叫雷电殛之,神人诛之,这种莫名其妙的企图,我连想也没想过!” 盛老夫人重重的问:“此言当真?” 君不悔正色道:“老夫人,在下所陈,句句全是实情,请老夫人明鉴——如果在下有意逞凶,为什么却一直站在这里不采行动?为什么任凭府上诸位再三污蔑并无答辩申诉?” 盛老夫人仔细的道:“你倒告诉我,为的是什么?”君不悔极其诚恳的道:“在下至今未曾施以横暴,乃表示在下根本无此居心,在下既然无此居心,则事实胜于雄辩,又何须加以争论?在下默而以息。府上诸位却不依不饶,大有置之死地而后快之意,群舌滔滔,皆是欲加之罪,还望老夫人洞察秋毫,勿使鲜血溅流于误解或栽诬!” 盛老夫人寻思片刻,又道:“如你所说,则为何事毕之后,你仍未离去?” 君不悔苦笑道:“府上诸位环伺四方,去路已绝,若将强闯,必得动武见血,就是基于此项考虑,在下才再三容忍,不便突围。” 盛老夫人头也不回的提高了声音:“沧儿,这君不悔所说,可是实情?” 盛沧目光垂注地面,脸上表情复杂,迟迟疑疑好半晌没有答出话来,盛浪怒瞪了他兄长一眼,抢着道:“一派胡言,完全是昧心之论,你老人家休要听他瞎扯混论——” 盛老夫人怒道:“我不是问你,你少给我罗嗦,沧儿,你是怎么啦?莫不成碍着谁吓得你变聋变哑了?为娘在问你的话,你没听到?” 憋了这一阵的盛南桥,闻得浑家语中带刺,老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他干咳一声,沉沉的道:“老太婆,你也不是包青天,难道说还真要把咱们家的侧院当成皇公堂,在这里铁面断案?牝鸡司晨,最是逾份逾矩,你管的事未免多了点吧?” 哼了哼,盛老夫人毫不客气的给老公顶了回去:“做什么总该有个道理,分个是非,若是为了你们爷儿三好的事,就更要清楚明辩,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不仁不义的恶名,你们父子着想抢着顶,我老婆子还不乐意,盛家犹待传宗接代,延世子孙,可不能叫别人在背后点破了衣裳!” 盛南桥气得重重一跺脚,却好半时反不上话来,只背着双手到一边,呼吸粗浊得宛如在拉风箱。 盛老夫人恍同不见,又提高了嗓门:“沧儿——” 疾步趋前,盛沧面庞泛白,神态惶然,期期文艾的回应:“娘,孩儿在……” 盛老夫人吊着脸道:“为娘还在等你回话呢。” 暗里咬咬牙,盛沧被逼不过,只有硬着头皮道:“是,娘,那君不悔说的,多半是实情……” 盛老夫人毫不放松,紧接着问:“那么,不是实情的又是哪些话?” 窒噎片歇,盛沧的白脸又透了赤,他仿佛在和自己挣扎:“娘,儿的意思是,君不侮所言,全是实情……” 沉默了一下,盛老夫人才道:“这样说来,是人家并没有包藏祸心了?” 艰辛的吞了口唾沫,盛沧呐呐的道:“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也不曾有此暗示……” 点点头,盛老夫人道:“是咱们家的人拦着人家,不让人家走,也是咱们家的人,想找个借口把姓君的处置在这里?” 唇角连连抽搐,盛沧低头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喉间更像梗塞着什么:“回娘的话,这不是儿子的主意。” 冷冷一笑,盛老夫人道:“我知道是谁的主意,可恨你老子平时威风八面,翻云覆雨,偏生耳根子软,经不得几番撺掇,就天晕地暗摸不清东西南北了,也不寻思寻思,人家的点子对不对?未了是待送他上高台抑或下阴沟!” 真是大框框套着小框框——画(话)中的画(话),明着数落盛南桥,暗里却指责辛回天,辛回天饱经世故,多历风霜,老嫂子的意思如何体味不出?他的容颜不禁十分难看,却强自按捺着,闷不吭声。盛南桥到底过意不去,帮着老友开腔道:“你也不必指桑骂槐,这件事怪不得回天不平,后生小辈,居然目中无人,胆大包天,明着上门叫阵,这还成个规矩么?痛加惩罚,严为处置,此例一开,将来人人皆可仗艺启端,个个全来要求比试,咱们还有安宁日子过么?杀一儆百,才是断绝后患的良策,回天是为了我盛家打算,不能错责于他!” 盛老夫人板着脸道:“不管回天是个什么心思,却也不该失了原则,混淆情理,老头子,我只问你一句,人家君不悔是不是代表吉百瑞前来以礼求见,按仪讨教?” 盛南桥略为犹豫,相当勉强的承认了:“不错。” 盛老夫人又道:“你也答允君不悔的比试要求?” 盛甫桥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只有更勉强的颔首道:“我答允了。” 不知怎的,盛沧突然起了一股冲动,脱口接上来道:“娘,爹还说过君不悔是个知情达理的后生,说人家以礼求教,我们就该以礼待之,并且夸奖君不悔虚怀若谷,冲和自抑,不愧是吉百瑞的衣钵传人;儿子在败了头一阵以后,爹还训勉儿子要以此自惕,低厉奋发,苦学不倦,将来才有功成名就的日子,打根本上说,爹对君不悔最初的印象应是很不错的……” 盛老夫人冷冷的道:“后来怎么就变了?” 盛沧鼓起勇气道:“怕是盛家连遭挫败,传扬出去有损爹的威誉……” 盛老夫人火辣的道:“便为了这点虚名之累,就打算杀人灭口?” 盛沧不敢再说,垂手退后两步:“娘亲明鉴。” 这时,盛南桥神情古怪的瞪视着自己的儿子,不是愤怒,不是怨恨,亦不是颜面受损后的那种羞恼,他怔怔的望着盛沧,眸心眼底,似乎有许多颖悟,许多感触,许多他以前不很了解而现在却豁然贯能的意念,于是,他深深长叹,盛沧冲着老父“扑通”跪下,以额碰地:“爹,爹,孩儿不是有意触犯你老人家,更不敢与爹背道而行,只是……只是孩儿有话存心,如梗在喉,不得不说,不得不据实而陈啊……” 一侧的盛浪破口大骂:“不孝的东西,爹算是白疼你几十年,你竟敢如此忤逆于爹,也不怕天打雷劈?真正吃里扒外,数典忘祖!” 忽然,盛南桥暴叱如雷:“浪儿住口!” 081 就在盛浪“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赚了个熊”的一愕里,盛南桥大步向前,一把将盛沧扯起,面对面的正视儿子,盛沧愧赦的不敢抬头,盛南桥却扶着他的双肩,流露出少见的慈父情怀,有些伤感,又竟恁般的和蔼宽慰:“沧儿,不必难过,也不必自责,为父了解你,自小你就是这样,仁厚、明理,富正义感,但凡认为不平之事,你从不苟且徇私,默而以息,你总要说,总要求个曲直,爹知道你要分辩的只乃是非,不是要悖逆亲情;沧儿,今天你的做法没有错,或者时机不算拿捏得很好,你的本心本意却已经表露,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沧儿,但为父亦非狠毒,你娘说得对,虚名所累,要看得开它,谈何容易?爹的行径虽然略嫌自私,亦是为了盛家名声打算,想你多少体谅为父苦衷一二吧?” 盛沧双眼发红,语声哽咽:“爹,爹啊……” 盛老夫人吁了口气,大声道:“老头子,算你见机得快,心眼儿尚称活络,不曾硬朝牛角尖里钻,否则真要害死人啦,这档子事,就此拉倒吧?” 盛南桥沉重的道:“回天,请你谅解,妻儿所见,亦非无理,我们兄弟就多少委屈点吧。” 辛回天面无表情的道:“全凭大哥做主便是。” 这时,盛老夫人又对君不侮道:“我们这样子做个交待,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君不侮抱拳当胸,形色谨敬:“多蒙老夫人仗义执言,大少君体恤宽谅,得免一劫,在下感激不尽,永志于心。” 盛老夫人淡淡的道:“你也不用客气,是非原就不能蒙混,有此结局,相信你亦应该满意了,君不悔,恕我们不留大驾,尚请自便。” 欠欠身,君不悔道:“就此告辞,再谢老夫人周全——” 直起身来,他的视线与廊阶上的方若丽相触,方若丽的目光中有一股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娇嗔味,同时,好像在给他传递一种信号,一种他自认可以领悟的信号。 等到出了盛家大门,君不悔才算放下心头那块大石;一路上没有人拦阻他,也没有再生任何伎节,就这么安稳的走了出来,送他出门的,还是原先那个仆人,以及盛家上下无数双神色错杂的眼睛。 当然,在未后的一段的反应里,盛府诸人的态度未免有些冷漠生涩,但君不悔却不以为怪,也不以为件,在把人家一个大好宅第扰乱成这等模样,又历经动武流血之后,再有涵养的居停亦无从故示亲切友善起,能不恶言相向,怒目以对,业已算是上上大吉啦。 走下门阶,君不悔不由略显犹豫,刚才方若丽那一瞥里,她明是有所暗示,他认为这暗示乃是要他稍候见面之意,但在哪儿稍候见面呢?总不能就在盛家门前,亦不会在街巷之间,四处张望,他干脆来到对面一户人家的院墙折转处,倚在壁角端候玉人驾临。 这片刻里,他的心情很宁静,宁静得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并没有等候多久,君不悔尚未看到方若丽,却先闻到那股子淡雅又纯净的芬芳,馨香一阵,方若丽才气吁吁的转了过来,正在满脸焦急的引颈探寻—— 君不悔赶紧直起腰身,冲着人家美娇娘咧嘴一笑,又想拱手又待作揖,忙乱中却只双手舞动,竟像做势欲攫的功架,倒是吓了方若丽一跳! 待弄清君不悔的意思,方若丽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走过来一把拉住君不悔的左腕,低促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君不悔唯唯诺诺,随在方若丽后面亦步亦趋,没有三转两转,来到一麾围墙坍塌,满眼荒芜的废园边,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什么人家弃置的宝居,瞧那花亭水榭,假山残颓不堪,却仍留有当年巧雅华丽的痕迹,只是如今人去楼空,竟变得恁般被凄然,难得方若丽怎么会找到这么一处所在,却确实是适宜说话的“地方”。 拉着君不悔走到园中凉阁里,方若丽也不管石凳上满布泥尘,先按着君不悔坐下,自己也打横落坐,她且不开口,两眼定定的凝视着君不侮,宛如要在君不悔的脸庞上找回这一阵子失落的辰光,要在君不悔的双瞳底搜寻可能隐藏着的什么私密。 被方若丽这一阵细瞧,瞧得君不悔心头忐忑,面孔发烫,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扭妮与尴尬,他陪着笑,不知怎的舌头竟有些打转:“呃,小丽,可有些日子不见了,这一阵还好吧?” 方若丽冷冷哼了一声,扬起眉梢:“我们的大英雄,大勇士,你也知道你已经不告而别好多天啦?从你突然失踪的那一日起,你晓不晓得把我们全家上下急成了什么样子?不但家里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寻找你,爹更到处托朋友,央关系,请他们务必帮着留意查访,这边厢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却万不料你老兄居然悠哉游哉,提着你的刀片子上了‘顺安府’,更偏偏找到我盛家怕伯家门口堂皇叫起阵来,你,你真会触大伙的霉头啊!” 君不悔苦笑着道:“小丽,老实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盛南桥家里,至于你与盛家尚有渊源,对我而言,越发是没边没底的事,天下哪来这么些巧合?我要求教的对象刚好又是你们家的亲友?然则事实硬是如此,这,这岂非机缘拢凑得太也不幸?”方若丽悻悻的道:“你就不会多用用脑筋?我早就向你说过,爹在‘顺安府’有一位名头极大的好朋友,又有钱又有势,我还提起哪一天带你到他家去住些日子,不但可以吃饱逛足,搂几文零花银子亦不在话下;我一再点明了,你却听不入耳,不把我的话往脑子里记,现在可不又出了继漏?千家万户你不挑,愣是闯进了盛家大门,闹出这么一个结果,你,你就不替我爹娘想想为我想想?” 君不悔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吃力的道:“你先别生气,小丽,不错,你是提过有这么一个亲近长辈住在‘顺安府’,可是,你一直没有说明你这位长辈姓什名谁,宅第座落何处,我又如何知道我要找的人便是你的这位尊长?天下事,巧到这个地步,亦未免有些离谱了!” 小巧的嘴唇一抿,方着丽佯嗔道:“亏你还好意思分辩!我问你,若是你早知道盛家伯伯和我们的关系,你又打算怎么办?” 略略迟疑了片刻,君不悔坦然道:“如果知道中间这层牵连,我会事先与你商议定当,再上门请益,原则不可更易,方式却尽量求其婉转,总之怎么做不使你为难,我便必然怎么做……” 方若丽自是明白君不悔的苦衷,上命所遣,为情为义,皆难以推倭不前,要他打消原意,不啻陷之于忠信两失的境地,这便是害他了,如今有此一说,虽然仍欠圆满,却足见君不悔直心直肠,未藏机识,到底还是个血性汉子,而且,总还是顾念着她方家;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她慢吞吞的道:“这几句话,倒还中听;前早你提起要到‘顺安府’办事,要去了却一桩心愿,就是这档子麻烦?” 君不侮点头道:“就是这件事,吉大叔的嘱咐,不能不办。” 方若丽忽然又提高了音调:“君大哥,就算你急着要替你吉大叔偿还心愿,也不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人吧?你明说了,莫非我们会使绳子拴着你不让你去?你不想想,身上带着伤,体气又那么弱,就这样猛古了不见了人,我们慌不慌,焦不焦?你光顾自己,一点也没有为我们设想——” 把位置挪近了些,君不悔放低声音:“小丽,你是真不明白,抑或故意装迷糊?” 呆了一呆,方著丽不由怒火上升:“君不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该明白什么事,又几时故作迷糊来着?” 轻咳一声,君不悔忙道:“稍安毋躁,小丽,我一说你就清楚了,我问你,在我失踪之后,你们有没有发觉什么异状?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082 回思着,方若丽满脸迷惘的摇摇头:“没有呀,一切都和平时相同,只有你房里少了你这个活人!” 轮到君不悔纳闷了,他急切的道:“我住的房间里也没有异状,譬如说桌翻椅倒啦,窗户破裂啦,地下的血迹啦等等……” 方若丽没好气的道:“你说的不就是一场打斗后的残局吗?假如你房里凌乱到这个地步,我们还会看不见,还会没有反应?你的房间可整齐着呢,干干净净,一切如常,别说没有桌翻椅倒、窗户破碎的情形,就连你床上的被褥也折叠得有棱有角、一丝不乱;君大哥,你要嘛就说真话,要嘛不说,编故事给我听,我已不是那个年龄啦!” 用双手捂着面孔,君不悔懊恼的低叫:“厉害,委实厉害,这些人真个称得上阴毒……” 方若丽也觉得君不悔是遭遇过什么屈难,不像是在编故事哄她;轻柔的拍拍君不悔的大腿,她细声细气的道:“君大哥,你别烦,把实情告诉我,让我帮你琢磨琢磨,难道说,在你离开我家之前,还被什么人狙袭过?” 捂脸的双手使劲一搓,君不悔恨恨的道:“狙袭?小丽,你未免说得太轻松了。这不是狙袭,他们是打算要我的命,一上手就冲着致死的地方来,根本不留余路,可谓招招狠绝,式式歹毒,要不是我反应快,还有那么几下子保命的方法,恐怕早吃那干人熊丢到乱葬岗去喂了狗啦!” 起了声干呕,方若丽又惊又悸:“到底是哪些人这么心黑手辣?君大哥,你认不认得对方?” 君不悔错着牙道:“当时虽不认得,事后还忘得了?那晚上——就是我无端情绪不宁,你来陪我聊了大半宿的晚上——你也只是前脚才走,他们后脚即到,还是一对夫妇,男的叫骆干、女的叫马秀芬,号称什么‘骆马鸳鸯’,又叫什么‘骆煞马绝’,是专门干杀人领赏营生的两口子,这两个牛头马面一进门,没几句话就开始了他们的催命勾当,真是狠呀,夫妻同心,一鼓劲的待送我上道,幸亏我拼力抗拒,破窗突围,才险险拣回了老命,只差那么一半步,就叫他们活坑了!” 方若丽大睁着两眼:“就在我家后院,在你住的那间房子里?” 君不悔气愤的道: 一可不是,我就不明白,两边打了好一阵子,声响也不小,偏偏没有人过来查看,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府上各位,全像吃了蒙汗药迷睡晕死啦,这还不怪,怪的是第二天居然丝毫痕迹不留,把那间房子收拾得如此平整周齐,不透异状,你说这般人用心多密,行事多狠!” 方若丽霎动眼睛,似有所思的道:“君大哥,那什么‘骆马鸳鸯’怎会巴巴找到你头上下此毒手?你以前可曾得罪过他们?或是与他们间接结下梁子?” 君不悔道:“我根本和这一对夫妇素昧平生,三鞭子打不着,八竿子捞不着,何来恩怨可言?他们彻头彻尾就是两个以宰人为业的杀手,何须另找行凶的借口?只要有人出银子委托,自然六亲不认,上扬开刀,对方与他们有没有结梁子,全不算一码事……” 方若丽谨慎的问:“那么,你可知道是谁委托这两个人来谋害你?” 额门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君不悔的声音并自齿缝:“说出来你也不会意外,委托他们下手的人,就是“聚魂刀”顾乞,你的那位顾大叔!” 身子倏然一震,方若丽惊窒的低呼:“竟然是他?” 君不悔老大不高兴的道:“看样子你还不大相信,我不喜欢这顾老乞没有错,却不致于含血喷人,栽他的脏!” 连忙展现一脸的情笑,方若丽柔声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多少有点突兀的感觉,君大哥,你却是如何得悉那背唐主使人的底蕴?该不仅仅是靠臆测而已吧?”君不悔闷闷的道:“这种事怎能端凭臆测?我当然有依据——乃是那‘骆马鸳鸯’亲口相告!” 方若丽沉吟着的道:“奇怪,照说干他们这一行的极少会透露雇主的名姓,他们却大大方方的明说了,这又是代表什么意义呢?” 唇角一撇,君不悔气不顺的道:“一点也不奇怪,他们这一行规矩,不但不作兴透露雇主的底细,连他们自己的出身来历亦不能稍有泄露,然而这两口子却毫无忌讳的告诉了我,你要问是什么原因?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自认吃定了我,业已把我当成个死人看待,对一个死人,还有什么不能讲,不可说的?” 僵默了一会,方若丽喃喃的道:“天底下也真有这么自负,这么狠酷的人……” 君不悔拉长着面孔道:“顾乞玩这一手,必然是早有预谋,那天晚上,他们先编排了个理由,把你令尊骗将出门,再找些话题黏缠着他,说不定还给令尊灌足了老酒,使他无法抽身,调虎离山之后,他们才暗里展开行动……” 回思着,方若丽道:“但是,娘和我都在家里呀,尚有十九个下人里外侍候着,那几天正逢事忙,爹也有几位老友住宿家中,他们个个俱有一身好武功底子,不可能在发生异变的当口懵然不觉,尤其是我,刚刚离开你那儿没多久,怎么大伙都会酣沉如此呢?” 君不悔眉心拧了个结,沙沙的道:“这件事,我也在过后反反寻思,结论是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你们家里的亲朋戚友,包括一干下人,或者有部份与顾乞暗中勾结,被他买通,其二,他难以勾结的人,比如令尊令堂和你,就干脆给上了蒙汗药,叫你们黄梁一梦到天光,任什么情况全不知晓;否则,他如何有这等出神入化的本事,隐瞒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方若丽慢慢的道:“让我想想……那天晚上,我回房的时候,已经三更敲过了,我有点乏,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是略微嗽洗就上了床——不,慢着,上床之前,我喝了几口妆台上棉套里掖着的参茶,那是我一向的习惯,阿巧从没忘记在我就寝以前把参茶泡好保温,但,我仅仅喝了三两口而已,况且亦不觉茶中有什么异味,再说,阿巧也绝对不会背叛我……” 君不悔间道:“第二天你是什么时辰起来的?有没有比平常迟?另外,身子可有哪儿不适?” 一下子直坐起来,方若丽失声道:“亏你提醒了我!可不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还是阿巧进房叫醒了我,不错,我的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头也晕沉沉的像是夜来喝多了酒,平日我都是天才亮就起身,少要人唤,那天上午,阿巧慌张张的推醒我,说是你失踪了,我一惊一急,就把这些反常的异状全疏忽啦!” 这一来,君不悔才感到心里顺畅了许多,他嘿嘿一笑:“小丽,我的判断没有错吧?你要知道,有些巧手调配的蒙汗迷药,完全是无色无味的,而功效之强,滴汁足以晕醉只牛,其霸道阴狠之处,难以想像,莫说你还喝下三两口混有迷药的参茶,即便润润嘴唇,包不准也能直沉黑甜,魂浮九霄了……” 方若丽不服的道:“就算参茶被人动了手脚,却是谁搞的鬼?阿巧服侍我十一年,打舍龄就来到我家,她是万万不会算计我的!” 君不侮正色道:“不必阿巧动手,随便哪个有心人套她几句话,就能探悉你的起居饮食习惯,你的闺房又不是大内后宫,门森森严,想摸进去并不困难,尤其熟人要摸进去,就更加容易了,譬如说,顾老乞想玩这一着,便轻松得很!” 于是,方若丽默然不响,两只水盈盈的大眼睛只管在眨,她在回想一些细节,若干片断,她在缀连某些原先忽略的小处,好比拼图一样,她尝试着将君不悔遭逢的这次意外,拼出一副清晰的真像来…… 083 第二十八章江湖恩怨何时休 君不悔望着方若丽,道:“你在想什么,怎的不说话啦?” 方若丽吁了口气,脸色有些阴暗:“我在想,你的推测大概错不到哪里,在我发现你果然失踪之后,连忙跑去禀告爹爹,爹居然尚在黄龙高卧,被我吵了起来,犹自满口酒气,后来娘也闻讯赶到,却是哈欠连连,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我父母都有早起来的习惯,爹是被人家灌多了酒沉睡过头还说得过去,娘为什么亦如此委糜?分明也着了道;至于一干下人,隔日前倒有一多半以各种借口请了假,当时心情烦乱,未觉有异,现在经你提起,我才想到他们同时告假,巧得反常悻情……” 君不悔道:“顾老乞在你家太熟了,上下都行得通,他要动什么手脚,比谁都方便,小丽,只要你回去找个当天告假的丫头仆从暗里查问,包管能把那个出点子的角儿拎出来,纸包得住火,那才叫奇了!” 摇摇头,方若丽道:“事实俱在,人证物证已经把顾大叔有名有姓的点了出来,何必再去明查暗访,多此一举?我是感到既寒心,又失望,顾大叔和我爹情同手足,谊若兄弟,他怎么可以欺骗我爹?在我爹面前,他亲口提出过担保,说是决不在我家对你下手,也决不会在你伤势未愈之前采取报复、言犹在耳,他居然转脸就不认帐了,这种背信失诺的人,多么可怕,又多么可羞耻!” 君不悔涩涩的一笑:“其实,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 方若丽迷惑的道:“怎么说?” 君不悔缓慢的道:“万一将来令尊发觉真像,兴问罪之师,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因为表面上的说法,他并没有违反诺言,他本人的确不会在府上对我下手,更没有在我伤势未愈之前采取报复,这完全是第三者的个别行动!” 方若丽幽幽的道:“我爹不是傻子,岂会相信他这番虚饰之词?” 君不悔低喟着道:“然则又能将他如何?这么多年的交情,令尊莫不成还与他翻脸成仇?这档子事,我看不提也罢,免得伤了他们老哥俩的和气,好在我虽有小碍,却无大创,总算捡回了这条命;往后,我同顾老乞之间的纠葛,自由我来承当,别再把令尊夹在里面,叫他左右为难。” 眼睛里闪漾着一抹灰苍,方若丽伤感的道:“人的心性实在复杂难测,爹和顾大叔交往了半辈子,尚未能认清他的本质,辨识他的德格,这样的情谊,维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不悔以宽慰的语气道:“你也别往这上面去犯愁,小丽,上一辈的渊源,随他们去斟酌远近亲疏,我们做晚辈的只管我们这一段就行,用不着去搅合……” 低头抚弄着衣角,方若丽显得心事重重:“看情形,顾大叔不见得会就此为止,恐怕还有对付你的意思……” 君不悔低沉的道:“一点不错,我可以肯定他决不会善罢甘休,他能着人把我住的房间收拾整齐,不露破绽,便是有意隐瞒令尊,打算再接再励,此外,那‘骆马鸳鸯’也放不过我,业已号召同道四处踩探我的行藏,扬言要取我性命……” 方若丽微微吃惊的道:“这是怎么说?无怨无仇的,莫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咧嘴苦笑的君不悔摊了摊手:“面子问题,其次,骆干在与我拼搏的时候,也多少吃了点亏,干他们这一行的,目的未达反倒栽了跟斗,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跺了跺脚,方若丽焦躁的道:“看你惹的这些麻烦,君大哥,就算闯荡江湖、替天行道吧,也不能永远争纷连连,杀伐不断,如此血雨腥风的日子,别说置身其中,光是听着亦愁煞人了,可恨你却不当一回事似的达观得很……” 君不悔无可奈何的道:“要不又能怎的?该来的总归会来,害愁与不害愁全与事无补,我总不能弄根绳子先上吊,横逆当前是不错,却不作兴这样一了百了法……” 方若丽逼视着君不悔,又恼又惜的问:“君大哥,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君不悔略一思付,道:“你先别问我有什么打算,有关袭弃色的事,如今演变到何种情况?” 尚未回话,方若丽已先一声叹息:“龚弃色一直没有反应,但据爹侧面得来的消息,却十分险恶,‘栖凤山’那一伙凶神之所以迟迟未采取行动,完全是因为他们本身也伤亡惨重,元气大伤的缘故,只要等他们喘息过来,便随时都有扑袭的可能,爹怕家里不安全,分别将娘和我送到外地戚友处暂时匿居,他在家里静候对方上门,以便决一死战……” 君不悔问了一句傻话:“令尊怎么不躲?” 白了君不悔一眼,方若丽温道:“武林中人如果遇事退缩,临难苟免,以后还能抬得起头吗?骨节重逾生命,莫非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亦遭遇过无数凶险,为何却也不躲?” 干笑着,君不悔道:“我还年轻,血气方刚嘛,令尊老爷子这一把岁数,应该看开看淡一点,风头上能避则避,又何苦冒这种性命之险斗那些无谓之人?” 方若丽真有些火了,她冷着声音道:“事情是我惹的,我是我爹的女儿,我爹不去帮我斗哪些无谓之人,又能推在谁的身上替我承担?” 一拍胸口,君不悔道:“我!” 只这个字,方若丽在刹那的静默之后怒气顿消,代之而起的是满心的甜蜜,充斥胸膈的温馨,她口里却故意讥嘲:“你?得了吧,自己的纰漏一大堆,还不知怎么料理善后,哪有功夫顾得了我?” 君不悔笑嘻嘻的道:“没关系,我自己的事且先摆在一边,还是把你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横竖已经跳过这个大染缸,怎么洗也洗不清了,索兴再跳一遭,无论黑白一起搅合吧!” 方若丽好感动的道:“君大哥,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君不悔奇怪的道:“将心比心呀,小丽,你对我真好,不是有人为了无端之由,要不利于令尊,我怎能坐视不管?何况起因还是为了你?这就非得出力卖命不可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忙道:“小丽,你住到盛家来,可就是令尊的主意,叫你避难来的?” 点点头,方若丽道:“我是前天才来,没料到今日就和你碰上面!” 君不悔笑了:“这是有缘。” 084 一句话听得方若丽心儿猛跳,没来由的脸色泛红,却是别有一股说不出的熨贴滋味;君不悔好像没有察觉方若丽这异乎寻常的反应,接着问:“小丽,令尊可曾要求盛家人相助一臂?” 方若丽道:“没有,爹还一再告诫,不准我提这件事,以免盛家伯伯得悉之后左右为难;江湖恩怨,多的是流血豁命结果,爹不愿连累人家……” 君不悔颇有同感:“不错,令尊这样做足见老于世故,通达人情,姓盛的一家过得挺美满,何必叫他们凭白牵心挂肠?盛南桥年纪也大了,只怕经不起多少波折!” 方若丽却忧形于色的道:“我想到另一个问题,君大哥……” 君不悔问:“又是哪里不对劲啦?” 双手托着下巴,两时搁在膝上,方若丽表情沉郁:“顾大叔……他也在我家里。” 怔了怔,君不悔随即开朗的道:“这不要紧,我和顾老乞是一码事,帮着你方家抗外侮又是一码事,等龚弃色的这段公案了结,如果我们尚留得命在,随便顾老乞怎么吩咐都行,只要他划下道,我包管奉陪到底!” 方若丽艰涩的道:“可是,可是我爹的立场……” 君不悔态度真挚的道:“我会考虑到令尊的立场,决不会使令尊坐蜡,顾老乞待怎么办,我总以不伤令尊的感情就是。” 一阵激动涌上心头,化做两眼的润湿,方若丽窒着声道:“委屈你了,君大哥!” 拍拍方若丽的香肩,君不悔故作洒脱状:“瞧你,小丽,我们自己人,还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也不嫌见外?” 方若丽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按住君不悔触肩的手背,她的动作虽然轻柔,但君不悔却有的电似的感觉;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细微的肌肤接触,君不悔从未有像此际的震荡,有情无情,是否就相差在这一线的感受? 君不悔不敢去想,更不愿去揣测,他忽然有一种负罪似的愧疚,于是,他慢慢抽回手来,脸上那抹佯装的笑容,也变得恁般不自然了。 怔怔的凝注君不悔,方若丽的双瞳中仿佛迷漾着一层水雾,一层意义错杂、情态悠忽的水雾,好半晌,她才神色落寞的道:“你——准备几时走?” 君不悔暗里一激灵。赶忙坐正了身子,道:“等一下便上路,事不宜迟,早早赶到你家,也好叫你多宽一份心。” 方若丽戚然道:“好想跟你一起回去,君大哥,盛家老小虽然都对我不错,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住久了不习惯,尤其心里担着事,更加日夜恍惚,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这样的辰光,实在太空虚、太可怕……” 君不悔呵慰着道:“这只是令尊的权宜之计,不会让你在外面耽太久的,小丽,你要多忍耐,非常之时,就要以非常的毅力去承受,你该想到今尊,他的处境,不是比你更要艰苦难挨?” 方若丽低声一叹:“从小,爹就教我练武,只恨我兴趣不大,没把心思全放在功夫上面,学到今天,仅只练成个半调子,上不上,下不下,进不能克敌,退无以保身,还替爹凭添了累赘,早知如此,以前干脆不去练那劳什子武功,也强似现在高低摸不着边际!” 君不悔笑了:“女儿家嘛,本来便不是习武的适当材料,娇柔端庄的大姑娘,却挥拳抬腿,舞刀抡棒的实在也不甚雅观,令尊教你功夫,可能只为使你强身自卫之用,没巴望你去冲锋陷阵,拔旗夺魁——” 形态中流露着那样的了解与关怀,君不悔又接着道:“小丽,别再自怨自艾了,那边的事,有令尊、有我在、不必你去操心,一待艰险过去,我马上就会有消息给你,好好待在盛家,就算你帮了忙啦!” 方若丽殷盼的道:“不止给我消息而已,君大哥,我要你亲自来盛家接我!” 君不悔尴尬的道:“但,但是盛向桥那一家子人对我可不大友善,再说,你曾在他们跟前帮我讲过话,表面上却装做互不相识,一旦这种关系揭开,会不会影响他们对你的观感?” 方若丽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们对我观感如何,我只要你来接我回家,要是你不愿进门,只在外面叫人传报一声,我就会连蹦带跳的跑出来了!” 君不悔笑道:“这样一来,你原来仗义执言的超然立场,就会一下子变得不超然啦!” 唇角微撇,方若丽道:“谁在乎这些?随他们怎么去嘀咕吧。” 搓着双手,君不悔沉缓的道。 “好,就这么说定,假如我能来接你,一定会亲自前来——”瞪着眼,方若丽怔怔的道:“这是怎么说?假如你能来接我?君大哥,为什么还有‘假如’?” 君不悔老老实实的道:“上阵搏杀,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小丽,龚弃色那一帮人,亦非省油之灯,这次存心反扑,必是有备而来,我不敢说稳操胜算,唯有尽力抗拮,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即使想来接你,也怕力不从了……” 心腔子猛然收缩,方若丽惊悸的道:“不,君大哥,你一定不会发生意外,你一定能占上风,答应我,君大哥,你要好生保重自己,珍惜自己,你要来接我回家……” 有一份契合在无形中嵌接于君不悔的灵魄深处,这份契合的另一边来自方若丽情感的投注,两个人都没有进一层叙说什么,但彼此却有不在言传的灵犀相通,意念交流,一时之间,他们觉得双方是如此接近,如此挚知,似水渗乳,融汇得那么自然均匀,紧密得浑为一体了。 于是,君不悔先行离去,当他壮实的背影消逝于废园之外,方若丽独自默坐不动,水蒙蒙的双瞳凝视着君不悔隐没的方向竟是有恁般依依的失落情怀。 方梦龙深深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君不悔,内心感触良多——君不悔的突兀回来,委实令他大为意外,比意外更深镌的却是那股安慰、那股喜悦;眼前的光景,正是风雨如晦,危机重重,正是强敌压境,草水皆兵的险要关头,他的多少戚友临难退缩,多少相交借故而遁,君不悔却在历经灾劫之后专程赶返,共赴艰险,这种道义,这等情操,又是何等豪放超凡?俗语说,疾风知劲草,患难现亲疏,君不悔的作为,岂止是一株劲草,又岂止是一颗赤心而已? 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方梦龙浅啜一口,和悦的笑着道:“你是说,前些日子不告而别,是被人诱到外面遭致围袭?那诱你入彀的是什么人?你认得不认得?” 君不悔欠身道:“不认得,他们一共有五六个人,全蒙着面,身手都极利落,我因为旧创未愈,吃亏不小,经过拼力冲突,好不容易才破围而出,当时心慌意乱加上痛苦难抑,夜暗中急不择路,也不知晕天黑地跑了多远,一脚踩在一条干沟里摔岔了气,后来幸被一位姓巴的老先生发现救起,并经他细心诊治,算是堪堪保住性命,等我几天后恢复神智,才知道那地方隔着这里已是四十多里以外,真是好一阵狂奔……” 085 方梦龙仔细倾听,双眉微蹙:“小友,你可曾想到会是哪方面的仇家,为了什么因由来暗算你?” 君不悔故做茫然之状:“这一向来,我在外头开罪了不少人,各方的牛鬼蛇神全牵连得上,盘算一下,哪一路仇家都有阴着下手的可能,要断定对方的确实身份,还真不容易……” 方梦龙怜惜的道:“往后的日子,你自己千万多加小心,江湖险、江湖行道艰,什么稀奇古怪、阴狠龌龊的事情都能发生,唯有处处谨慎,时时留神,方可自求多福。” 又欠了欠身,君不悔道:“是,伯父教诲,不敢稍忘。”朝椅背上一靠,方梦龙眉结稍舒:“那位姓巴的老先生,他也懂得吱黄之术?” 君不悔笑道:“不但懂,还相当精,却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我这身伤痛调治周齐,光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就有颇长一段日子……” 方梦龙道:“救人的恰会治病疗伤,却真是巧,小友,亦乃你的福大命大,但要切记,人的好运气可一不可求再,自己机伶点,总比靠运气来得扎实!” 君不悔唯唯诺诺,不敢再往深谈,他故意编出这个故事来,完全是为了替顾乞掩饰,方梦龙亦是精于世故的老江湖,如果他将遭受算计的实情和盘托出,方梦龙又要仔细查问,深入推敲,便不难找出破绽,从蛛丝马迹中探得真像,若然,他们老哥俩便必生争执,甚而有冲突的可能,当前正值大敌来犯的关口,用人殷急,可经不得一场窝里反,否则,不但有伤元气,方梦龙的老脸亦就着抹黑了。 又喝了口茶,方梦龙笑道:“小友,你到来也有一阵子了,为什么不问,小丽何在?” 差点脱口说穿——君不悔赶紧咳了几声,也拿起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呐呐的道:“小丽?呢,她不是在家里么?” 摇摇头,方梦龙道:“万一有了情况,家中不够安全,我已将她送到‘顺安府’一位姓盛的老友处,我那位老友武功高强,刀中称圣,不但本领好,威望也足,小丽在他那里,比较有照应,至于内人,亦送到‘北摩岭’她娘家一个近亲府中,住处地僻人稀,不虞有失;难得却是小友你不曾趋吉避凶,反倒主动回来相助一臂,此情可感,此义可佩,小友,便让我们一齐来跳这火坑吧!” 君不悔一挺腰身,用力的道:“不但陪着伯父跳,我还要先朝下跳,只不知这个火坑是烧化了我们,抑是烧融了‘栖凤山’那一帮!” 大笑一声,方梦龙开怀的道:“好,说得好,小友,我们爷俩二次并肩上阵,称得上生死相连,福祸与共,稍停整席开筵,我再敬你一大杯,祝你旗开得胜,庆我幸获肱股!” 门外人影一闪,顾乞大步进入,一边往里走,一面讶异的问:“真叫拨云见日啦,梦龙,难得你这么高兴,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予我听听——” 话没说完,他一眼瞧到屋里的君不悔,立时便把语尾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却挺够瞧的,仿佛打翻了一罐子五味醋在他的面盘上,什么反应都有,他愣呵呵的呆了片刻,蓦然一声低吼:“姓君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你是胆上生毛,活腻味了,好,这一趟你敢再往回闯,我就叫你横着朝外抬,你个——” 方梦龙打断了老友的咆哮,口气仍旧保持温和:“老顾,你先息雷霆之怒,让我们平心静气的把事情摊开来说明白,能不能解除这个结姑且不论,大家的风度最要紧。” 早已站起身来的君不悔冲着顾乞作了个长揖,十分谦恭的道:“今日得见顾老,恍同隔世,自上次受教之后,晚辈已是数转轮回,若非图得侥幸,怕已无福再领顾老训诲……” 这一番弦外有音的话,顾乞是当事人,心中有鬼,自然颇生忌讳,他亦猛的醒觉个人态度上的冲动火爆,极易引起方梦龙的反感,如果君不悔借机将他被袭击的经过详细说出,两方对照,逐一琢磨,漏底的成份可就大了,现在,他认为君不悔不一定确知上次的狙击事件乃由他幕后主使,最多也只是怀疑而已,况且看情形,方梦龙尚不曾与君不悔有所沟通,更不会把这档子事想到他身上,如此,则宜做收敛,徐图再举,假若自己将场面闹僵了,吃亏的恐怕就是自己,他极快的盘算停留,故意一扬脸孔,冷冷的道:“你少来这一套虚情假意,我顾某人不受这个;你不要忘记,我们的过节还摆在那里,并未消饵,一旦你踏出方家这一亩三分地,我们之间的旧帐必得清结!” 君不悔不愠不火的陪着笑:“只要眼前这一关过得去,一切但凭顾老吩咐,此际却是同心合力,抵御外侮最为要紧,顾老可以不替我设想,总不能不替方伯父打算吧?” 顾乞刚才的几句话,明摆明显着在推卸君不悔日前遭袭的责任,表示他未经参予的坦荡,君不悔暗里冷笑,方梦龙却毫不置疑,犹在殷殷劝解:“老顾,不悔小友这次在历经劫难之后,第一个记挂的就是我们同龚弃色间的纠葛,不借新创初愈,便兼程赶来相助,这份情义,实在令人感动,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敞开胸怀,把那笔前怨勾销?” 顾乞板着面孔道:“对这桩过节,我的原则业已说明,我也要做人,也要对我的承诺负责,梦龙,看在你的情份上,事情往后压一压可以,若说就此将那如天血债轻轻带过,却万万不能,我体谅你的立场,莫不成你就不体谅我的苦衷?” 叹了口气,方梦龙道:“以前没有这段关系,不曾结此善缘,自然你要报复,如今双方另有遇合,各见恩怨,说法亦便不同,老顾,不看僧面看佛面,而君不悔小友为人笃实谦厚,尚忠尚义,这么一个好青年,你就忍心血刃相向,非要争那一口不值之气?” 顾乞大声道:“该说的都说尽了,梦龙,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请你务必包涵!” 方梦龙微微色变:“老顾,你竟执拗至此——” 君不悔赶忙以他并不适当的身份出来打圆场:“伯父,伯父,请你暂且宽释,顾老之所以积怨难消,决不是有意低损伯父颜面,亦非顾老心胸不能容人,主要是铸仇之后负有承诺,必得有以交待,再就是顾老个人名节攸关,难当屈折之辱,求个公道亦非过份,总之,只要打发了‘栖凤山’那一伙人,便由顾老看着定规,千万不要伤了二位前辈的和气,才是最最重要之事。” 话说得十分婉转合理,算是面面兼顾,顾乞倒有些过意不去,也开始稍给了君不悔几分颜色:“你既明白这一层道理,知晓我的难处,就不要硬攀着小丽他爹做挡箭牌,护身符,若是为了你的罪孽,影响我们老哥俩的感情,这便是拖人下水,有欠厚道啦!” 君不悔连声道:“顾老放心,我们有言在先,一旦说妥,我是决不反悔,尤其不会使方伯父左右为难,只盼目前大家团结一致,共御外侮,待到关口过去,顾老怎么划道,我怎么奉陪,包叫顾老对朋友交待得漂亮就是!” “嗯”了一声,顾乞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姓君的,时辰一到,我自会通知于你!” 方梦龙形容晦涩,无声呢喃:“唉,冤孽……真是冤孽……” 也不知听清楚方梦龙的怨叹没有,顾乞重重抱拳:。 “半生相交,只有这次违命于你,梦龙,千祈见恕。” 方梦龙苦笑道:“你也不用如此,老顾,且等龚弃色的这段梁子结了再说吧……” 君不悔这时却在寻思,设若到了相互要见章的那一刻,顾乞会用什么手段来同他来决断?傲爷刀镐锋之利,顾老乞乃是早经领教过了,他还有这个胆量豪情单挑独斗么?否则,恐怕又要重演“骆马鸳鸯”那一套把戏,明里暗里人多人少全划在道内了…… 086 第二十九章细雨秋风泣战场 来人身材瘦削,面容清瘦,上下一袭纯黑衣裳,他垂着双手肃立于侧,两眼平视,没有丝毫表情。 方梦龙看完了这封素色套面,兰香为笺的信,对着那人点点头,也是毫无表情的道:“回去告诉龚弃色,说我知道了。” 那人微微欠身:“龚爷慈悲为怀,不欲波及无辜,使局外人遭受牵连,这才定下决战的原则,双方各出四人,任凭单撞独斗,生死各听天命,事完之后,所有旧怨亲仇一笔勾销,未知方爷同意与否?” 方梦龙平静的道:“我同意,但最好彼此信守约定,不要节外生枝,摆弄些阴损伎俩,那就有欠磊落了!” 清瘦的脸颊上不见一根筋肉扯动,来人深沉的道:“方爷宽念,我方绝对遵守信诺,方爷这边,亦请自制自重。” 方梦龙冷冷一笑,道:“当然。” 那人又跟上一句:“还请方爷等各位准时莅临赐教。” 方梦龙站起身来,虚虚伸手一摆:“这是生死会,岂可延误辰光?朋友且请回去复命,恕不远送。” 那人又是微微欠身,这才从容离开,步履踏落,却如狸猫一般,竟无半点声息。 这是方宅的前堂,偌大的堂屋里,只有方梦龙及君不悔两个人。 君不悔站在门边,默默望着方梦龙,在一片僵窒的寂静中,他在等候方梦龙说话。 背着手,方梦龙来回蹀踱几步,才站定下来,面色凝重的道:“小友,我们等待多时的这个日子终于来了,那封信,便是龚弃色下的战书。” 君不悔十分泰然的道:“他用的这个法子倒是挺大方,我原先以为他们会抽冷子打突袭呢!” 缓缓坐回椅上,方梦龙沉吟着道:“以约斗的方式,对我们而言,固可减少许多顾虑和损伤,但其中亦未必没有风险,比如说,他们预先在决战的地方按下埋伏,或是布置好什么诡密的机关陷饼等等;龚弃色这个人不是个堂堂正正的角儿,要他光明坦荡的各以真才实学拼输赢,只怕没有这么单纯!” 君不悔笑道:“我也这么想,伯父,但有个方法可以防备姓龚的搞鬼。” 方梦龙道:“且说出来大家商议。” 君不悔道:“其实这个方法非常简易——等到了那一天,我们赶到地头,对姓龚的先说明白,大家移位半里路再战,就算他再布置下什么机关陷饼,也不可能将威力发挥到半里路之外吧?” 方梦龙考量着道:“但如果龚弃色另有伏兵,则可跟着移转过来——” 君不悔咧着嘴道:“所以,我们也无妨多去几个帮手,伯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微微笑了,方梦龙展颜道:“你这个法子不错,和那龚弃色,绝对讲不得客气,留不得情面,上一次当,学一回乖,我们几几乎被他坑了一遭,断不能再栽斤斗!” 君不悔道:“姓龚的使出这一招,表面上看干脆利落,堂而皇之,据我推测,他骨子里决没安着好心,我们必须多方准备,周密安排,才不致着他的道……” 方梦龙忽道:“小友,假若他们不肯易地交手,又待如何?”这个问题,君不悔认为他这位伯父未免问得多余,他轻松愉快的道:“设若对方玩这一套把戏,伯父,大家就索兴干耗着,他们不出来,我们也不进去,看谁耗得长久?只不过如此一来,便足证姓龚的一伙人心怀叵测,另有阴谋,就算他们没有搞鬼,亦背定了搞鬼的黑锅;姓龚的不是个愣头货,这种自涉嫌疑的事,应该不会去做。” 点点头,方梦龙道:“好,我们就这么办!” 君不悔道:“正面交锋的人,除了伯父与我,伯父的意思另外两位请谁上阵?” 方梦龙似乎早已打算停当,他胸有成竹的道:“顾乞是一个,另一位,我想请花滴溜花瘦影上场。” 嘴里念了一遍,君不悔问道:“花滴溜?伯父,花滴溜是谁?”方梦龙笑道:“花滴溜是他的绰号,他本名叫花瘦影,和我也是几十年的过命交情,这一次的事,原本我并没有惊动他,却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兼程赶来,昨天深夜才巴巴进门,满面的风尘,更是一腔的热血啊……” 君不悔面露钦羡之色,道:“半生江湖,伯父真不算白混了,有这么些位肝胆相照,福祸与共的好朋友,每在急难,倍现交情,疾风果见劲草,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没得一个知己,那才叫可悲……” 方梦龙叹唱的道:“话是不错,小友,但人情之债却是其重无比,能不背仍然少背为妙,尤其武林中发生急难之事,最乃凶险危殆,朋友万一赔上性命,固是求仁义得仁义,身受者却永世难安,终生负咎,一朝再面对孤儿寡妇,那种酸楚愧赧,更非言传可喻……” 回思着方梦龙的话,君不悔颇生感慨,人生一世,偏就留存着这么多有形与无形的牵连累赘,便豁上一条命,奉献及被奉献的人,也都有着如此这般的顾虑! 这时,方梦龙又从椅中站起,低声道:“小友,你再琢磨琢磨,我去找老顾和花滴溜商量一下。” 君不悔送出方梦龙,自己坐了下来,他奇怪这一阵的心情竟恁般平静,不激动,不兴奋,也没些微杀伐之气,他安闲的坐在那儿,就好像在等待一位老友前来叙旧也似。 这个地方,龚弃色挑选得很好。 三五户破落人家,却早已不见人迹,几座房屋全已倾塌半坍,檐下粱顶结满蛛网,尘灰覆盖,一片打麦场倒还地平质坚,阔幅亦够,龚弃色约斗的所在,就选定这个充满鬼气,一片荒烟晦迷的陋村子,就指定在打麦场上晤面。 现在,时辰正午,有一抹阳光懒洋洋的照晒着。 打麦场上,龚弃色负手而立,他身边果然只有三个人。 四匹马儿来到打麦场前丈许的距离停住、马上骑士正是方梦龙、顾乞、君不悔,以及另一位肥矮如缸,身材向横发展的怪老头儿。 多日未见的龚弃色,看上去形容颇为憔猝,双颊扁平,两眼内陷,脸色也益加青白,显然在这段辰光里是遭了不少活罪,他还戴了一顶白底黑边的头巾,结扣压得极低,堪堪将他那只断耳包裹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三位,君不悔只认得一个,便是姓龚的于老头子“就来报”尚刚,其他两人,一个是披头散发,钩鼻阔嘴,活脱老妖怪一般的丑恶女子,一个是魁梧宛似门神的胖大和尚,和尚左手执着一挂粒粒如核桃大小的纯钢念珠,右手握着一柄挣光雪亮的方便铲,眉目狞猛,形态染骛,一看就晓得不是块修心积德,吃斋念佛的货! 087 八个人的十六只眼睛先是定定的互瞅了好一会——当然各怀鬼胎,神色俱皆不喜;双方沉窒了半晌,龚弃色方始挤出一丝干笑,喉咙沙哑的道:“各位倒是守时,我看我们彼此间也不用多说废话,扯些闲淡了,大家把对象挑妥,立时上场见真章,各凭手段拼杀,不死不休——” 马上的方梦龙冷冷的道:“此阵之后,可是恩仇了断,不再纠缠?” 眼下的肌肉跳了跳,龚弃色大声道:“我们说话绝对算数,何况曾有信函为凭!?” 方梦龙镇静的道:“好,但决战之处不宜在此,我们还是另选个地方比较合适!” 怔了怔,龚弃色随即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姓方的,莫非你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动什么手脚,施什么诡诈?” 方梦龙缓缓的道:“我并没有这样说,不过小心总错不了;龚弃色,若是你们不曾另做安排,预为布署,换个地方又有什么损失?也正好可以表白你们胸怀坦荡,行为清正!” 重重一哼,龚弃色道:“方梦龙,你们要是有种,就下马进场,公平豁斗,不必骨头里挑眼,拣些歪理来找麻烦,你们若是不敢对仗,其实也跑不了,这段梁子不结,彼此的纠葛便永无休止,随时随地都兔不了流血拼命!” 方梦龙寒着脸道:“你唬不了我,姓龚的,要解决问题,必须换个场所,否则,便无妨混战打到底,你待怎么办我们都一齐奉陪!” 一边的尚刚忽然开口道:“另换的哪个地方,你们可已选择好了?” 方梦龙道:“不错,便在此处往南去半里路,一条河流的干滩上,那里偏僻幽静,方圆宽广,施展起来比这边更要方便!” 冷笑着,尚刚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你们怀疑此地预置埋伏,则安知你在那河滩上不曾动下手脚?方梦龙,这一套鬼板眼,我们不受!” 方梦龙夷然不惧的道:“如果各位不接受这项要求,那就干脆卯起来看,杀到哪里算哪里!” 尚刚变色道:“方梦龙,你当我们含糊?” 方梦龙肃索的道:“你们不含糊,因为你们下了战书,但我们也不含湖,否则便不会赴约;尚刚,公平要对双方而言,不能只偏颇你们一边。” 龚弃色又接上话:“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姓方的,我们保证没有埋伏、未设陷饼,只是你们起念龌龊,想豁了边,‘栖凤山’的人岂会耍这等鬼域伎俩?” 方梦龙冷淡的道:“一张嘴两片皮,翻云覆雨无凭证,尤其你我势处对立、形同水火,所谓保证,乃徒托空言,谁也信不过谁;决战之地关系生死,当然要审慎挑选,才不至吃亏上当!” 一咬牙,龚弃色朝右边指了指:“这样吧,正如你所说,我们谁也信不过谁,便来个折衷的法子,不在这里于,也不在你们挑的地方拼,就到那边的荒田里豁上,你怎么说?” 望了望龚弃色所指的那块荒田,方梦龙心里估算着:距离约在两百多步以外,照常情判断,若有机关陷饼,按说范围是延伸不到那边,而且看情形龚弃色也属临时择就,不像早有预谋的样子;他略一迟疑,侧身低向君不悔:“小友,你看那荒田行不行?” 君不悔亦正在端详,闻言之下,默默点了点头。 坐直身子,方梦龙提高了嗓调:“好,我们同意那个地方!” 龚弃色与尚刚互觑一眼,闷不吭声领头过去,完全一派吃定了的形态! 脚下踩着干裂的泥土,齐踝的萎草,龚弃色他们四个人一字排开,摆明了任君选择的架势,如果不是四个大男人,不是在这么荒凉的所在,换个灯红酒绿之处,倒有点窖姐儿亮相的味道了! 方梦龙与君不悔等人也下了马,缓缓跟来,尚未及站定,龚弃色已指着君不悔开了腔:“我先挑姓君的拼头一阵,此外三对三,各位尽可自拣自便,选妥当了,再轮番上场,斗个死活!” 君不悔微笑道:“姓龚的,你的勇气实在可嘉,只这短短时间,竟已忘记前些日子身受的血之教训,约莫是伤口业已愈合,不觉疼痛了吧?” 青中透白的脸孔猛然挣出一抹紫赤,龚弃色的两眼斜吊,喉结上一移动,他屏着气,抑压着烈火般的激怒,声音从齿缝间溢出:“你不用嚣张,更不用羞辱我,君不悔,你的好辰光就到今天为止了,自从那一日以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记着你,不在念着你,我祈告上苍保佑你一直活着,活到我们碰面的时候,我抚摸着身上的疤痕,一再向我自己保证血债血偿的决心;君不悔,我不在乎挨你的刀,却永不能忘怀,你给我的折辱,现在,已经到了你必须付出代价的关口,你不会再有侥幸,再有机运,甚至你连明朝的阳光也无缘再见——” 君不悔安详的道:“那不是用嘴说。就能办到的,那要凭功力,凭本事才行,姓龚的,据我所知,以你的几下子,恐怕很难对付得了我,我不信在这段时间里你会有什么特殊的遇合,或服用了某些助长修为的神丹妙药,那只是一种玄虚的传说而已,你不会笨到用来唬人壮胆吧?实际的情形是,这段时间你正躺在床上休歇养伤,功力方面不但无以增进,大概还有消退之势,在这等情况里,你打算血债血偿,扬眉吐气,就十分困难了……。” 龚弃色错着牙道。 “事实会证明给你看,君不侮,你将望尘莫及!” 君不悔道:“除非你另有阴谋,否则,单个较量,阁下仅有重蹈覆辙的份!” 尖吼一声,龚弃色激动的咆哮:“我要捻碎了你,君不悔,我发誓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没有什么兴趣的摇摇头,君不悔叹了口气:“老词老调了,姓龚的,你不觉得腻味吗?” 尚刚伸手搁在于儿子的肩头上,示意冷静,然后,他才阴沉的道:“君不悔,现在说风凉话未免为时过早,趁着还有工夫,你不妨多替自己的姓命合计合计,便明白告诉你吧,今日之会,我们主要就是冲着你来的!”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虽历尽艰险,也务求赶到方府,偕随赴约,我原可以退避不出的,但我来了,尚刚,相信你会知道我的意思。” 尚刚冷森的道:“你总算尚有这点机伶,因为你也晓得,逃得一日,难逃一世,今天你若不敢面对现实,有所担承,迟早亦将落在我们手里,叫你不能翻身!” 君不悔笑了笑,道:“各位并不足以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压力,所以我当然敢于面对现实,有以承担!” 尚刚别过脸去,趁这瞬息的缓冲以便将那凝形的恼恨抹消,他是前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不能稍因悻逆而失了风范气度;等他再正视君不悔的时候,又已恢复原状,展现的仍然是一副凛烈刚毅的神情:“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也没有唯我独尊的人,君不悔,这个浅显而不变的定律就将应验在你身上,任凭你心毒刀快,照样抗不过临头的恶报!” 君不悔道:“恶报是有的,却不知是报在谁人头上,尚刚,老天有眼,是非分明,它的心思未必和你一样。” 088 这时,那外貌丑陋恐怖的老女人忽然夜枭惊啼似的大笑起来,露出满口又尖又细宛同锯齿般的黄牙,话却是冲着龚弃色在说:“小龚呀,你原先在老娘面前陈诉这姓君的小鳖羔于如何狂妄,如何跋扈,又如何不可一世,老娘还不大相信,只以为你吃了他的亏才故意这么编排他,现下一见,可不正是如此,更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人要放肆成了这等模样,还能让他继续朝下活吗?他要一天活着,别人又怎么混,小龚,你就先委屈委屈,把这小鳖羔子交给老娘我来打发,早早送他轮回转世,也免得张牙舞爪的惹嫌!” 龚弃色有些为难的道:“二姑,这君不侮与我有仇不共戴天,你亦亲眼见过,我被他糟蹋成何等情状?此怨不出,实在神魂难安。” 尖笑一声,有若才下了蛋的老母鸡,这婆娘道:“所以老娘我要替你出这口鸟气呀,你们看看这个小鳖羔子,突肚挺胸扬眉瞪眼,活像皇上的二舅子,太宰的三叔公,那等脾睨群伦,高高在上法,老娘实在是看不过去,非揪他下来跌他娘个折腰断颈不可!” 左一声小鳖羔子,右一声小鳖羔子,直把君不悔叫得啼笑皆非,一肚子窝翼,他正想找几句尖酸点的言词挖苦回去,站在顾乞旁边的那个矮肥如缸的老头儿已经开了口:“孙秋月,甭在这里人五人六耍你‘小天香’的威风,你当充着是尚刚义妹的关系就能横吃八方了?连尚刚都曾在君小友刀下栽过斤斗,你孙秋月又有什么皮调?放明白点说不定还可保个全身,要不然,‘小天香’也给你踩成一团臭泥!” 这丑婆娘居然有个诗情书意的芳名呢—— 孙秋月一双三角眼凸瞪,拉高了嗓门:“你,你他娘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竟敢当着老娘面前数落老娘?” 胖老头呵呵一笑,双层下巴的肥肉都在抖动:“孙秋月,你不认得我,我可认识你,我姓花,叫花瘦影,这十年以来,我们曾经见过三次面;头一遭,江北骡马帮的瓢把子嫁女儿,在酒宴上咱们幸会;第二遭,嵩山少林十二代弟子艺成出关,在献技大典上我们都是座上客。第三遭,约莫也隔着好几年啦,泰南城大布商于贤做六十整寿,我们亦碰上一头;你不记得我,是因为你仍然自比‘小天香’,仍然眼高于顶,顾影自怜,我这个糟老儿怎会放在你心中?我却不同,眼看‘小天香’变成了‘老天香’。光阴催人不留情啊,不想你易化成这副德性,怎不由我不多加几分注意,凭添几许感叹?” 一番话是又嘲又谑,听在孙秋月耳中,要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她定定的盯着肥矮如缸的花瘦影,额头暴起一根青筋:“花滴溜——原来是你,我当谁有这大的胆量吐这等的浑言,不料却是‘天目五鹫’的大阿哥‘旋翼鹫’花瘦影,姓花的,我们有过数面之缘,提起来多少也有些牵连,怎么着?你是六亲不认,找碴找到我头上来了?” 花瘦影笑得十分开朗:“按说呢,同船过渡都有五百年的缘份,何况我们之间还有这么点渊源?不过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就得分出亲疏远近,更须明辨一个道理;梦龙与我相交三十余载,谊比手足,比起你来自是交情要深,再说道理,你那侄儿龚弃色好色贪淫,意图以迷药砧污人家闺女清白,碰巧被君小友救下,事后你们做大人的不但不训斥晚辈,登门请罪,反倒记恨对方,明着鼓动小辈寻仇报复,如此不知自省,违悖常情之举,道理何在,就叫人搞不清了,形势发展到这步田地,孙秋月,是你助纣为虐呢?还是我不顾情份、故意找碴?” 孙秋月脸色铁青,厉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滴溜,你晓不晓得姓君的小鳖羔子有多狠多毒?他不但将小龚杀得遍体鳞伤,竟然还给小龚破了相,这种赶尽杀绝的恶劣作风,残暴手段,怎能令人默而以息?莫非小龚身上的肉不是人肉?” 花瘦影心安理得的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两边一朝卯上,谁也留不得情,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孙秋月,关键在于龚弃色为什么会招来这场灾祸?老古人早说过啦,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呀!” 窒愕一刹,孙秋月愤怒的大叫:“好个老王八蛋,给你鼻子上了脸啦?拿一篇歪理在老娘我面前浑扯,你以为我受你这一套?小龚吃了亏,就必定要找回来,管他对与不对,有理无理,你老小子打谱包揽,老娘我就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这脸一抹,就变成泼妇骂街的工架了,不要说不像“小天香”,连“老天香”的那份情调也半点不存。 花瘦影却不愠不火,极其世故的一笑:“孙秋月,你亦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摆出这副嘴脸,你不怕丢人,我都觉得惭愧,不可理喻,莫过于此,真正杂木树的果子,上不了台盘!” 斑白的长发无风拂舞,孙秋月伸出她那根细长如鸡爪似的食指遥点着花瘦影:“老王八蛋!老杀千刀!你上得了台盘,你够修养?老实说吧,‘天目五鹫’浪得虚名,平日拿出来唬唬一干二流子青皮货犹尚自可,想要在老娘我面前摆弄,且远着风凉去,姓花的,你要有种,就放马过来和老娘玩玩,看我能不能把你这只‘旋翼鹫’拗成一头死鹅!” 花瘦影对着方梦龙霎霎眼睛,慢条斯理的道:“看样子生意上门啦,老帮子,你的意思是挑上我来捉对儿?” 猛一错牙,嚓嚓有声,孙秋月恶狠狠的道:“我要不能做翻了你,就算你八字生得巧,‘旋翼鹫’?他娘一只呆鸟罢了!破招牌,烂字号,我非给你砸个稀哩哗啦决不甘休!” 味味一笑,花瘦影道:“小天香,你真狠着呢,不见天香,只见恶婆,这人变人,怎么一变就变出十万八千里地去了?将昔比今,啧啧,不堪回首啊!” 孙秋月的大嘴扯歪,鼻孔急速翁掀,模样就像要吃人:“花瘦影,你死定了!今天你是绝对死定了!咱们不再磨蹭,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便将你生吞活剥,啃下你周身肥肉,看你将昔比今,又是怎么个神气活现法?!” 于是,君不悔淡淡的接上了口:“你不是待要摆平么?怎的又变了卦?抑或你手高量宏,准备同时收拾我们两人?” 089 第三十章好一番龙争虎斗 呆了一瞬之后,孙秋月恼羞成怒,直着脖颈尖叫:“老娘便让你一老一少,两个杂碎一遭儿上,看看老娘我能不能将你们掠倒一双?” 花瘦影笑眯眯的道:“你也用不着拿鸭子上架,打肿脸充胖子啦,我说小天香,过招搏命,可不是勉强之事,有多少力气才能挑多少重,你愣要硬起头皮摆场面,怕就要落个大难看,其实这又何苦?算了算了,还是我姓花的在此斗胆,向你领教几手高招,有本事,老命一条任由处置,反过来说,我亦不会轻饶了你,怎么着,上是不上?” 孙秋月咝咝有声的自齿缝中出气:“正好拿你祭旗——花瘦影,就这么说定!” 花瘦影欠了欠身:“请吧,此刻卯上,恰是时候。” 不等花瘦影出阵,方梦龙已靠近他的身边,低促的道:“瘦影,这婆娘颇为凶悍,闻说她最擅长的一种功夫名叫‘九魂大搬引’,施展起来虚幻莫测,千变万化,每每伤人于目眩神迷之中,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花瘦影安闲自若的道:“小天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大底有数,我袖笼中拢着何等乾坤她却不甚清楚,知己知彼,胜券在握,梦龙,你宽念,这老帮子就会七十二变,今天我也包把她压在五指山下,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 方梦龙牵动着唇角:“这就好,但仍不能失之大意。” 往前跨出几步,花瘦影对着孙秋月做了个揖:“我这厢候着啦,小天香。” 只见孙秋月双臂飞扬——倒有几分天女散花,乘风起舞的味道——人已飘向半空,黑白交杂的长发飞拂四散,宛若一把碎裂的云絮,当这一切影像还正凝聚在人们的眸瞳中,怪异的是她实质的形体已来到花瘦影背后,一指如戟,猝点花瘦影背心! 花瘦影寸步不移,挺立如山,就在敌人一指戮出的同时,他身若狂贱般暴旋六尺,旋动间风起尘涌,更带着一抹金光灿丽的芒彩往回飞扫,其快其疾,无可言喻! 孙秋月仅仅那么一闪,身形已飘离原位,明明看她是移向花瘦影的右侧,却难以思议的到了花瘦影的左边,双手翻处,一片黑亮的砂雨仿佛一群毒蜂般蹿投而出,无声无息,却笼罩住方圆寻丈的面积。 一声大笑,花瘦影腾空三尺,悬虚翻滚,手中的金蛇软剑顿然变成了活的,但见剑首昂颤,剑身扭转,金芒溢射中仿似千蛇婉蜒,无隙不在,无孔不入,点点黑砂骤而迸溅弹跳,竟没有一粒沾上花瘦影! 观战的方梦龙这时才吁了一口气,所谓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双方这一交手,虽然只有几个回合,大概的强弱已可略知分晓;孙秋月的长处在一个巧字,花瘦影的优势占一个“定”字,任你千般妙,我有不变之规,无论孙秋月的身法步眼如何玄异诡密,花瘦影却能准确判断敌人的确实着落,明辨对方的出击位置,据而制敌机先,这样一来,孙秋月就不免深受牵扯,处处捉襟见时了。 君不悔禁不住欢颜流露,轻语方梦龙:“伯父,我看这一遭孙秋月是撞正大板,用不了多久,就要在花前辈手下栽个灰头土脸啦!” 微微颔首,方梦龙低声道:“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如果没有样特殊意外的话,瘦影应该可以制服孙秋月;不过说真的,这婆娘的一手挪位移形之术,亦确然可观!” 君不悔道:“我也曾遇到过一个和她身法近似的高手——” 君不悔指的是在“顺安府”盛家对过仗的辛回天,话一出口,他才发觉此时此地,提这桩事极为不妥,于是赶紧闭嘴不言,好在方梦龙全神贯注在斗场之中,没有追向他碰着好手是谁,但旁边的顾乞却插上话来:“孙秋月的提纵身法相当特异,当今江湖之上,与她路数近似的人物尚属少有,君不悔,你遇着的那个角儿又是个什么出身来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乞早不说话,迟不出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排了这么一个问题发问,君不悔心里嘀咕,却不得不含混的道:“回顾老,那人不曾明报字号,也不肯显示身份,只惊鸿一瞥,便自渺如黄鹤,所以至今还不晓得何方神圣,可是他的动作身形,却与孙秋月十分接近……” 哼了哼,顾乞道:“你这样岂不等于白说?” 君不悔陪笑道:“原是即刻思起这样一个人,触景忆起如此一段往事而已,欲待深究,自难周全,随口一提,却未料到顾老兴趣恁厚——” 顾乞正要说什么,方梦龙已神色骤紧,低叱一声:“注意——” 场中的孙秋月身形倏然飘闪,刹时现出九条真幻不定的影像来,九条影子分成九个不同的角度,有若励恶鬼般扑聚向一个焦点——孙秋月的容貌本来就丑陋奇突,这一幻形分影,由于动作的快速,光线与空气的混和波荡,便显示出一股妖异的气氛,令人觉得这个婆娘果真是魔邪之属,有鬼魅之术,一种无形的怖栗感几乎是逼人而至! 花瘦影在一刹之前卓立不动,一刹之后对准左侧的一条影子暴冲猛袭,金蛇软剑洒出流光如电,寒芒似雨,如此密集又强烈的全力搏击,其他的八条影像,但凭回旋翩飞,他好像一概视同不见! 事情有始即有终,总有完结的时候,现在,就是这场拼杀完结的辰光了。 孙秋月分形攻击花瘦影,并不是仅以双掌为工具,黑亮的毒砂暴飞迸射,鳞片似的冷焰串接,有针芒穿舞,梭影交织,她的衣裳之内有如一座设备周齐的暗器库,她就形若九手女蜗,只是不曾拿彩石补天。乃是以暗器伤人了。 双方的交触极快,了决亦快;一声凄厉悠长的嚎叫出自孙秋月的口中,九条影像立敛为——这可是她的本体真身,此刻,她这条本体真身便仿佛一只断线风筝,摇曳摆舞的飞了出去,又血淋淋的坠跌下来,要不是尚刚及时掠前接住,只这一摔,就包能将她摔断了气! 孙秋月并没有死,受的伤却是不轻,花瘦影的金蛇软剑在她胸前背后,连划开七道纵横交错的血憎,肌翻肉绽,深可见骨,她本来就瘦鳞鳞的没有几两肉,剑刃切肤,则更入木三分,全身上下就越发血淋漓,不堪卒睹了;尚刚才将这位小天香义妹接在怀里,竟亦染成了半个血人! 花瘦影仍旧和动手之前一个摸样,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处,气定神闲的让顾乞拔出他右肩上一只燕尾短梭,剔出左背侧的两枚钢鳞片,形态之轻松自若,就好像是别人在剜肉取物一般,果然有一股威凛之势! 孙秋月犹在她义兄怀中挣扎,一边挣扎,一面声嘶力竭的嚎叫:“放我下来……大哥,你把我放下来,我就不信拼不过姓花的这个老王八蛋……我恁情赔上这条命,好歹也得拖着姓花的给我垫背……” 尚刚僵着脸,表情相当难看:“你给我安静点,六七十岁的人了,怎么也这样沉不住气,几十年江湖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无声的叹喟着,他又将脸面偏低:“你伤得如此严重,还待逞什么能?休要吵闹,我总规会替你挣回这个面子就是!” 身上起了一阵痉挛,孙秋月痛得嗓音都走了调:“大哥……妹子无能,妹子无能啊……可是妹子却咽不下这口鸟气,姓花的什么东西?竟也能将我摆布成这副熊样,大哥,这不止是割我的肉,他亦在抹灰大伙的脸哪……” 尚刚把孙秋月轻轻放落,边冷峻的道:“秋月,你不要再多说话,这里的事,自有为兄的处置了断!” 孙秋月不停的抽搐着,不知是那身伤在痛而是一颗心在痛,总之小天香已经完全不像小天香了,倒似一只落水狗,垂头丧气之外,另带着无限狼狈,但她却好歹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叫嚷下去,尚刚双目火毒的瞪视着花瘦影,脖颈间浮起一条青筋,字字酷厉:“姓花的,你未免太也心狠手辣,我义妹与你并无深仇大怨,居然将她伤到这步田地,如此卑劣作风,算得上哪门子叫字号的人物?” 花瘦影咧嘴一笑:“所谓当拳不让人,保况还是对立的敌人?动刀动枪的场合,一旦真个卯上,谁也发不得慈悲,行不了善心,没要她的命,业已是无上功德,姓孙的老虔婆话说得狠,不料几手把式却与她的言语配合不上,栽个斤斗,亦叫活该!” 方梦龙接口道:“龚弃色有言在先,大家各凭本事争存亡,死活无尤,尚刚,可别输了一场就节外生枝,寻些歪理找岔,我们还是照规矩来的好!” 一昂脸,尚刚不答方梦龙的碴,仍冲着花瘦影道:“我义妹落败受伤,只怪她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挨刮挨打,是叫活该,姓花的,你不妨成全了我,让我也尝尝活该的滋味!” 形色一冷,花瘦影老实不客气的道:“这是干什么?车轮战么?尚刚,就算我受激下场,豁力以赴,试问你人还要不要这张脸、能不能再面对天下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090 尚刚似乎忘记了双方的约定,也忘记了道上的传规,他怒声道:“要不要脸是我们的事,能否面对天下人也是我的事,无庸你来操心,我只向你,你敢不敢与我再斗一场?” 花瘦影不禁肝火上升,杀机顿炽,一张肥大的脸孔涨得褚赤,他暴烈的道:“大名鼎鼎如‘就来报’尚刚者,原来却是这么一个无可理喻的泼皮,倒委实出人意料,真个闻名不若见面,见面不过如此,姓尚的,我花某人既然来了,现在就不含糊你们,撂倒一个,便不惜撂倒一双,你当吃定了我?早着呢!” 往前跨出几步,尚刚表情轻蔑:“请吧,卖弄嘴把式,何如亮出手把式?” 一手按住花瘦影,方梦龙平静的道:“不要中了他的诡计,瘦影,占便宜有这等占法的么,你权当姓尚的是在放屁,摆道摆得如此龌龊,格调亦未免太低下了!” 尚刚怒视方梦龙,粗厉的咆哮:“你是在骂我?” 方梦龙生硬的道:“我在骂那个居心叵测,起意卑鄙,妄图以车轮方式取巧投机的无耻匹夫!” 突然一声狂笑,尚刚面颊痉颤,形状狰狞:“好,好,骂得好,方梦龙,就凭你这个胆量,我便不得不掂掂你的斤两,看你到底有几多本钱,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方梦龙毫不示弱:“早已等着你挑战了,尚刚!” 在尚刚背后的龚弃色,一面为他的干二姑敷药包扎,边尚不忘替干老子呐喊助威:“宰掉他,义父!” 阴沉的一笑,尚刚道:“这一遭,他绝对万劫不复,永难超生!” 方梦龙十分恬淡的道:“那要试过才知道,尚刚,你不要过份乐观才好。” 君不悔从一旁闪出,躬着身道:“怕父,这一阵,请准晚辈出战,领教尚前辈的绝学高招!” 方梦龙轻声道:“小友,你无须替我担心,姓尚的功力如何,我自有计较,倾力一拼,犹不知鹿死谁手,他不一定能占得了上风!” 又凑近了些,君不悔压着嗓门:“时值非常,请伯父恕我直言无状;伯父,尚刚修为深厚粗博,出招尤炔,伯父有一腿残疾,难免影响行动,而高手对决,毫厘之差即生死之分,怕父以命赌气,正好人其毅中,最是失策不过——” 眉心微皱,方梦龙迟疑的道:“这家伙盛气凌人,我岂能叫他看扁了?” 君不悔低声道:“他正是看中怕父的这项弱点,才舍下一个受了伤的花前辈,另挑一个身有残疾的伯父你,这种阴着拣便宜以图各个击破的下作伎俩,伯父旁观者清,怎么一待当局就迷了呢?” 连连点头,方梦龙释然道:“说得不错,怒念一起,能灵穿台,能混心智,我差一点就也沉入这魔道轮回了,尚刚意存恶毒,真正不是善类!” 那一头,龚充色在鬼叫:“姓君的,你休想转移目标,强自出头,正主儿是我,我早就指定要和你决一死战,你若耐不住了,现下就可比划,如今竟冲着我干老子上阵,莫不成你是孬了种,破了胆,不敢同我对卯?” 君不悔谦和的笑笑? “你别急,龚弃色,我给你打包票,等我侍候过尚前辈之后,保证你还有接手的机会!” 龚弃色的嗓调让高了:“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手刃于你,实难泄我心头之恨,你想在我义父掌下送终,尽早别做这等美梦,君不侮,你的命是我的!” 有些啼笑皆非的君不悔,无可奈何的摊摊手:“我的命不是任何人的,是我自己的,不论谁想要我的命,都得拿出点衬头来才行,不过你放心,尚前辈和你,恐怕还不一定要得了我这条命!” 尚刚挥手阻止龚弃色答话,他双眸中闪耀着赤漓漓的光彩,形态问有一种慑人的森酷:“你在‘栖凤山’曾经露过一次脸,君不悔,但那次你露脸亦非没有付出代价,我们彼此间全受到血的教训,我们都遭至相似的惨痛,因此你不必狂妄,眼前的情势,只会旧事重演,或者更将扩大那惨痛的后果,我们预期流血殒命,不得全归,而你,君不悔,你的死亡就是我们待要须索的赔补!” 君不悔安详的道:“好吧,尚前辈,且请决定一下,我的命先要赔补给贵方的哪一位?” 龚弃色尖叫一声,有若被人在心肝上拧了一把:“当然是我!” 尚刚回头瞪了干儿子一眼,威严的道:“弃色,不要冲动,该是你的,自然会留给你,目前悍敌逞威,却须审慎应付,过得了关口,你当可随心所欲,否则,连‘栖凤山’都回不去了,更逞论其他?” 龚弃色不甘的道:“不管怎么说,义父,姓君的性命必得由我亲手了断!” 尚刚心里一直打了个结,君不悔技艺之强,他早已领教过,虽说先时“栖凤山”那一场恶斗,君不悔也受创不轻,但他们乃是聚合多人之力,方始造成那样的结果,两相比较,他们付出的代价更为巨大,眼下要和君不悔单挑独斗,他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龚弃色的修为深浅他知道,因然另外安排得有制敌之计,但是干儿子已见气浮,此际抢着上场,笃定凶多吉少,他自己搪这一阵,亦是硬着头皮,不过拿的是个“稳”字诀,但求落个全身而退,再推进第二步行动,由此对龚弃色的叫嚣,已感不耐,脸色倏沉,他厉声道:“你给我一边歇着,不准再闹,一切事情,我自有定夺!” 半躺在地下的孙秋月当然明白义兄的心思,她呻吟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弃色,弃色呀,你别跟你干老子争,他有他的打算,包不会叫你受委屈!……唉晴,痛死了我,你倒是快点过来瞧瞧……” 龚弃色阴着面孔,不情不愿的走向孙秋月身边,嘴皮翁动着,却不知在诅咒哪一个。 尚刚踏前一步,朝着君不悔道:“辰光不早,姓君的,咱们开始吧。” 君不悔冷静的道:“尚前辈,上次过招,前辈是赤手空拳,这一遭,前辈仍打谱不用兵器么?” 重重一哼;尚刚道:“这是我的事,无庸你来操心!” 君不悔笑笑,道:“我明白,下一句是我只管操心自己的性命就成;但尚前辈,我却有言在先,一旦动手搏命,我必出刀相应!” 点点头,君不悔又道:“但白的说,我不会与前辈缠斗,我将以最擅长的刀式来速战速决,就如同‘栖凤山’那次的情形一样,因此,前辈如果不用兵器,只怕光凭气势讨不了锋刃的便宜!” 冷森的一笑,尚刚道:“你倒很能替人设想,不过我再说一次,以何种手段较斗,乃是我的问题,你不须费神顾虑,同样的,我也不会为你有所顾虑!” 轻轻拱手,君不悔道:“前辈,请!” 尚刚双手平伸,有如大鹏展翅,平伸的双手又忽然分成上下,右手指天,左手指地,两眼凝视于一点——君不侮的眉心中间! 于是,一抹青蓝色的冷芒闪缩在君不悔的手中,“傲爷刀”又以它一贯的森寒面目展现,刀身上的那只眼睛仿佛正在缓缓张开。 尚刚的脸部肌肉骤然抽紧,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像他这样老于搏杀、深具格斗经验的前辈人物,原不该发生这种迫促的反应,但是,当一个人对某一桩物体怀有惨痛回忆,而又在情况相似的场合重见那桩物体的时候,回忆勾起精神上的悸动,亦就不足为奇了。 091 当然尚刚不会忘记,“傲爷刀”曾经舐过他的血,裂过他的肉,造成他身上永不能消失的六道疤痕! 君不悔出手了,一刀平削而来,刀势缓慢,然而青蓝色的光华却似雾起烟笼,刹时迷漫扩散,那一刀有如带起云絮的衣角。 尚刚半步不移,他不在乎这一式,他在乎的是蕴藏在这一式刀法后面的杀着! 不错,“傲爷刀”平推至半途,刀尖猝然指天,锋刃蓦而向两侧回旋,一个美妙的光环便那么完整的连接而成——那是两度弧线的抛引,圆的精密吻合;而光环难灿亮丽,有若巨月倒悬,晶幕滚动,一溜冷电便在这时从晶幕中激射而出,去势之快,无与伦比! 尚刚暴喝如雷,身形宛如一只陀螺般倏旋猛转,同时双掌翻飞,劲气立涌,阵阵无形无影的火热狂飓,排山倒海也似卷袭向君不悔四周。 刀芒倏颤又闪,那一溜寒电瞬息间幻化为十六道流光,十六道流光自十六个不同的角度汇集到一个目标——尚刚的尊体。 这一次,尚刚没有一飞冲天,他吐气开声,像是龙吟虎啸,双手并合上抛,只听到“噗哧”一声裂响,斜角七尺的空中气流回荡,立时聚成一团淡淡的赤雾,几乎不分先后,尚刚手里已多出一杆银亮挣光的“神仙刺”,这杆“神仙刺”随着他腾挪如风的动作贴身打转,但见银辉炫灿,上下交识,而刀锋斩削,与银芒击撞,那一蓬一蓬的星焰便迸散得凄艳刺眼了。 各形各色的光影飞射流穿,结果即蕴含于每一线、每一点光影的巧妙布局中;尚刚摹地脚步踉跄,连连抢出五尺之处方才勉强站稳,他肩头血流如注,右胸也裂开一条半尺长的血槽,他却咬着牙不吭不哼,愣是用手里那杆残痕斑斑,布满缺口的“伸仙刺”支撑着身子不使自己摇晃——君不悔早已倒翻六步,刀收光敛,正微喘着气煞势稳身,他没有受伤,至少,现在还没有受伤。 就在双方这看似收场、拼杀业已告一段落的俄顷之间,空中斜角七尺高处的那团淡淡赤雾犹在浮沉回荡,却在君不悔刚刚站定、尚未缓过气来的这一刹,突然“啵”的一声裂响,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呼”声自斜空卷落,顿时狂飚横扫,火热的劲风旋涌,所笼罩的范围,几有寻丈之广! 变起不测,君不悔待要躲避已是不及,他原地横滚,“傲爷刀”溜体闪掣,光华四射中,他的身体完全卷裹于那道浑厚的晶幕里,看上去,就像一只发光的蚕茧! 飚散力消,君不悔一跃而起,竟是满面通红,他身子歪侧“哇”的喷出一口紫血,当这口紫血喷出,绊红的脸庞却又一下子变得惨白。 尚刚仰天狂笑,嗔目如铃:“君不悔,我早说过天下没有不付代价的胜利,你想在血腥中求荣耀,便必须以自己的鲜血来换取,你还待逞强露脸,就让我们一起来共享这惨痛的结果!” 透了口气,君不悔显得有些疲乏,他却仍能使自己面带微笑:“你说得很对,尚前辈,我也算付出代价了,而结果虽然惨痛,到如今尚未有结果,彼此扯得平扯不平,还要看跟来的演变,前辈有孤注一掷的决心,我们也刮玉石俱焚的打算,那惨痛,总是免不了了。” 尚刚刮了胸前一指头的鲜血洒向地下,花白的头发竟似根根竖立,他暴烈的道:“很好,既然大家都有拼死的意志,就不用只挂在嘴皮子上晃荡;我们业已把话撂在前面,这一会是生死会,到如今却未见生死,实在遗憾,但愿接下去双方能硬挺到底,做一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壮举来,则彼此一了百了,再无恩怨纠缠!” 君不悔大声道:“尚前辈何不干脆容我二人继续搏杀?再战一场,绝对可分生死,或是你除我的根,或是我刨你的底,保证做到永绝后患,一了百了!” 一愣之后,尚刚勃然大惊,他伸指如戴,连口沫都喷出老远:“姓君的小辈,你简直嚣张到了极处,你以为我刀伤在身,血流不止,就正可乘虚而入,借机相制?我叫你这好狡阴狠的东西做得好梦,这一战我若不能取你性命,哪怕力竭至死,也万万不会罢休!” 君不悔一点也不激动,不但不激动,声调更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这才是根本解决纠葛之道,尚前辈,一旦人死形灭,当然再无恩怨可言。” 那边——,半躺着的孙秋月霍然坐起,顾不得身上伤痛,急忙尖着喉咙叫嚷:“大哥,大哥啊,你带了恁重的刀伤,血染得半身透湿,如何还能紧接着和那小王八羔子再拼?就算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呀;伏虎师父,你他娘亦风凉了一阵了,眼前这一场,好歹你去顶着,务必叫我大哥先喘一口气……” 那法号伏虎的魁梧和尚微微颔首,山摇地动的走向前来,什么话都不说,跨一大步横拦在尚刚身侧,把一双的的生光的牛蛋眼注定君不悔,好一派泰山石敢当的架势! 092 第三十一章明火暗枪齐上阵 君不悔瞅着这位既不慈目,亦非善眉的出家人,慢吞吞的道:“大师父,你可是要替尚前辈顶下这一阵?” 哪伏虎和尚喉咙轰轰作响,说话声音宛如响起连串的闷雷:“正是,欲往极乐,何须在乎由谁超渡?” 君不悔微微一笑:“大师父说得有理,便请大师父赐招吧!” 花瘦影叫了起来:“又待重施故技、又想用车轮战?他娘便是君小友答应,我姓花的也不答应,转弯抹角就待讨便宜,天下哪有这等的美事?” 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瞟了旁边顾乞一眼,接着贬喝:“这劳逸么,总得平均一下才是,闲得慌与熬得苦都不是办法,顾老兄,你说对不对呀?” 顾乞哼了一声,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却不得不挺身而出:“用不着花兄费神,本来这一场我就打算上去松散松散,只是人家指名叫阵,我不便越俎代庖,强行出头罢了,既趟了这湾混水,岂有犹豫不前的道理?” 顾乞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主要在于对方指名挑战的角色君不悔,他乐得装聋作哑,窝在一边看戏,在下意识里,他认为“栖凤山”的人固乃仇敌,同样的,君不悔亦不算朋友,谁死谁活,皆不关痛痒,最好是两败俱伤,通通死光死绝,才叫称心如意,此来助阵,他是帮着方梦龙承当的,只要不牵连方梦龙,隔山观虎斗又有何不可?然而花瘦影偏偏看不过去,明着暗里将了他这一军,心中虽然恼恨姓花的坏了他的如意算盘,面子上却不能不撑,那股子拐扭劲就甭提啦!伏虎和尚瞪着顾乞,左手上的纯钢念珠数得“夸”“夸”声响,沉沉浑浑的道:“你来应卯?”顾乞闻言之下,越发有气,他眼珠子一翻,重重的道:“别在那里人五人六像他奶奶真的一样,我来应卯?说不准我来送你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娘的,摆什么臭架势!” 伏虎和尚却不愠不怒,只是冷淡的道:“出家人不作兴潜越之举,这位施主,贫憎端等你出手了!” 顾乞右手伸抬,袍袖滑落至臂弯,于是,他缚系于时侧的“缺月刀”便亮了出来,金光堆灿如故,仍是那么巧致,那么纤细,那么透着杀气! 突兀间,言明不作兴僭越的伏虎和尚跨进一步,左手上的纯钢念珠“哗啦啦”暴响,兜头斜砸顾乞,同一时间。方便铲由下往上挑戮,铲刃尽掀,宛如挑起一蓬晶雪! 顾乞大骂一声,身形侧滚,却在侧滚的一刹弹高七尺,“缺月刀”洒出一溜星芒,而星芒尚在凝形未散,他已倏然穿舞腾旋,三十九刀分做三十九个不同的角度暴刺敌人! 方便铲“呼轰”抡展,布成一团一团密密回转的光环,空气在光环的周遭涌荡流挤,泼出阵阵奇异的呼啸声,顾乞刀似雷闪,锐疾若失,却竟然穿不透伏虎和尚这浑厚的光环;刀随身转,他聚而掠出两丈之外,伏虎和尚并不迫赶,抖手一挥,一枚纯钢念珠已循迹射去—— 这只是一枚念珠,但是,念珠破空的速度却非常惊人,仅见念珠出自伏虎和尚之手,即已超越顾乞前面,比顾乞更早的到达他预定的落脚点,因此看上去不是念珠追袭顾乞,而是顾乞追撞念珠! 急掠的身形猝向下沉,顾乞拼力挫腰塌肩,“缺月刀”从左腋下飞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堪堪将临头的那枚念珠磕开,脚尖沾地,业已一身冷汗! 这伏虎和尚除了外貌狩猛魁伟,其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但露了这一手,却不由不使人刮目相看,凭顾乞的本事,竟亦被他弄得这般手忙脚乱,险险便遭了个大难堪,和尚的修为,恐怕就不只一眼眼了。 方梦龙望了望花瘦影,花瘦影两手一摊,压着嗓门拿言语:“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以斗量,梦龙,这秃驴居然怀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委实出乎意料,半路上杀出这么个程交金来,顾老乞可有得消受啦!”。 方梦龙面色凝重的低声道:“我们要多注意场中变化,随时打接应,万万不能让老顾栽斤斗!” 不带笑的一笑,花瘦影道:“我总尽力就是,顾老乞猴在一边,打谱拣个柿子捏,这一下好,撞正大板,偏叫他碰上个棘手的货,吃不完,兜着走哪!” 方梦龙没有作声,心里却有数得很,花瘦影与顾乞虽然都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几十年的老兄弟,但他们两人之间来往却淡,彼此格格不入,平时里就各自看不惯对方,这一下,花瘦影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也算是一种直觉上的报复吧。 场中,顾乞仍采取快攻快打的战术,刀挥刀舞,纵横如电光石火,身形飞腾游走,掠闪若飚;伏虎和尚却稳扎稳打,只做着幅度极小的移动,方便铲仿佛长枪大戟,指顾之间,云涌风生,方圆寻丈之内,几乎全是威力笼罩的范围! 双方这一场鏖战,极快便过了五十余招,一边是团团打转,一边是泰山不动,形势发展下去,对谁有利,对谁不利,乃是可以想见之事,顾乞如今不但是头冒冷汗,更是热汗透衣,他不禁越斗越火越气,心神浮动问,刀法招式就更显得散乱了,方梦龙不禁连连摇头。 十分忧虑的凑近花瘦影耳边:“老顾今天相当失常,这样弄下去,早晚要落败,瘦影,我们得把紧点,千万别叫老顾吃亏大大,那伏虎和尚逮着机会待下重手了!” 花瘦影目光凝聚,轻轻的道:“别的不怕,就怕这秃驴抽冷子卖弄他的念珠,他投掷那玩意的手法颇为怪道,不仅快,且难以预防,梦龙,但愿顾老乞反应早,我们来得及——” 对面,尚刚也在向龚弃色不停咕哝着什么,两个人全面有得色,眉舒目展间,似乎专等着伏虎和尚旗开得胜,替他们去除一口鸟气了! 就在此际,顾乞挥刀成束,斗然间二十一刀化成七束冷电迸溅的光华飞刺敌人,于对方方便铲挥截的瞬息,他连人带刀合为一体,在金灿灿炫目的芒焰中从斜角突入,快不可言的撞击伏虎和尚! 伏虎和尚笑了,沉沉浑浑,声若闷雷般笑了,他的方便铲骤幻流瀑,寒光晶芒汹涌澎湃,如波似浪,三枚纯钢念珠便碎现空中,正好迎向带刀撞入的顾乞! 三条人影暴飞而起,方梦龙与花瘦影只差一肩,而君不悔落后三尺,但是他的“天泣血”却一式抢先,刃飞锋掠有如来自极西的电火,青蓝色的异彩宛似割破了天幕,映花了人眼,两声金铁的碰击声合为一响,两粒纯钢念珠碎散纷坠,顾乞闷吭一声,重重跌落于地,伏虎和尚也曝吼着歪歪斜斜退出六步! 凌空的方梦龙与花瘦影急速折掠而回,双双奔前扶起顾乞,顾乞则早就痛得脸上变色,五官扭曲——那枚核桃大小的纯钢念珠,业已将他左腿胫骨击断,皮裂肉绽中,尚有碎裂的骨茬透肤而出! 包括顾乞自己,大家都是明白,顾乞这条命完全是君不悔救下来的,伏虎和尚那三枚念珠,本来是对准了顾乞的额头、前胸、左腿胫骨三个部位掷射,而照当时的情势来看,顾乞显然没有一处躲得过去,他被引入这样的劫难中并且无法对伏虎和尚做相对的报复,充其量也只能使伏虎和尚皮肉受创而已;君不悔的拼力施援,不但截阻了袭向他致命部位两枚念珠,更令伏虎和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顾乞胫骨虽折,心中有数,这份感触,却错杂得无以名之了。 方梦龙冲着来到一边的君不悔,激赏赞佩之情溢于言表:“好,小友,干得好!” 花瘦影也一伸大拇指:“有你的,后发先至,真个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弟,我服你了!” 君不悔倒不禁有些腼腆,他傻傻的咧嘴一笑,颇为歉疚的道:“那击向顾老胫骨的一颗念珠,可惜未能及时阻挡,要不,顾老也不必多遭罪了。” 方梦龙低声道:“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小友,要不是你,那和尚几乎已经得逞……” 几乎得逞却未能得逞的伏虎的和尚,连肩带背一共挨了五刀,刀刀肉绽血溅,他大狗熊一样挺在那儿,竟然半声不哼,龚弃色又客串临时郎中,替和尚匆忙上药敷扎,一双毒眼不时恶狠狠的瞪视君不悔,光景是在暗示——这笔血债决不会了,迟早有你瞧的! 约定的四战决输赢,如今三战已过,虽然互有损伤,算起来君不悔这边应该是两胜一负,“栖凤山”方面的人马,除了一个龚弃色,就没有谁是囫囵的,问题在于,龚弃色他们一伙人承不承认这个事实!现在,尚刚气呼呼的发了话:“方梦龙,我们早就有言在先,把规矩定在前面,四战四决,单挑独斗,孰料你们竟是这样厚颜无赖,用如此龌龊的手段聚众凌寡,集四人之力围袭伏虎师父,这等无德无义的卑劣行为,实在令人齿冷!” 093 方梦龙镇静的道:“我们并没有围袭伏虎和尚,我们的目的只是救人。” 尚刚形色凛厉的道:“只是救人?然则伏虎师父受伤见血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成他自己故意往刀口上撞?” 君不悔插上嘴道:“尚前辈,此乃救援行动下的延伸效果而已,如若不对伏虎大师有所牵扯,又怎生救人?先行攻击,后求自保,这是兵家常谈,前辈当较我等更为深悉——” “呸”了一声,尚刚脸红脖子粗的咆哮着:“一派胡言,满口谬论,你们使出这等阴狠伎俩,已将双方约定的规矩破坏无余,犹尚振振有词,强行狡辩,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真理存在,不复是非之分?我尚某人纵然才薄艺浅,这口气亦万万吞咽不下!” 君不悔一听对方是打谱借题发挥,找碴儿挑眼了,他赶忙道:“尚前辈,说好是四战四决,目下还剩一场,不如早早了断,落个生死安心;这一场,贵方是哪位出马?我看龚弃色最为合宜,他等着与我算帐,只怕已等得不耐烦啦?” 正在替伏虎和尚包扎的龚弃色,闻立之下怒火升头,尖声吼叫:“姓君的,你当我是含糊于你?不错,我等着和你算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一场便让我们二人豁拼到底,不分存亡不罢休!” 尚刚火爆的道:“没有这个活,规矩叫他们坏了,便宜吃他们占了,轮到我们,又想从头拣现成?弃色,讲信义、从约守,也得看是对什么人来,似这一窝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恶毒东西,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顺着搭!” 那孙秋月也如斯响应:“大哥说得是,咱们这边一板一眼,挨个儿单挑独斗,人家呢?人家他娘的却明着使坏,暗里耍诈,并肩子糟塌咱们,再要被这杆子杀千刀蒙混下去,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捧着一个义理,却受恁般算计,这种当,可不能再上了!” 龚弃色好像也压住了冲动,打蛇随棍上:“义父和二姑的看法也对,该怎么办,就请二位老人家定夺,敌酷如虎,其阴如蛇,我们不合一忍再忍,必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孙秋月泼辣的叫嚣:“大哥,是时候了,该宰的宰,该埋的埋,自今而后,方能永绝余患!” 尚刚表情阴鸷,沉缓的道:“恶例是对方先开,邪意是他们先起,也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不留退步——” 几个人一搭一档,互为唱合,目的在预做推诿解脱,先替他们安排的行动找个理由,然后序幕拉开,形势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坐在地下的顾乞,固然痛得龇牙咧嘴,满头冷汗,却还耳清目明,脑筋十分灵光;他“嗖”“嗖”的吸着气,语声低促的道:“梦龙,梦龙,你听这群活杂碎在扮唱哪一台戏?娘的个皮,他们果然早有埋伏,却偏来这一番做作,好把责任朝我们头上推,既掩遮了一条毒计,又有一篇道理可讲,真正用心可恶,卑鄙到顶!” 方梦龙点头道:“我明白他们的打算,老顾,这早在我们预料之中,不管他们能否找着借口,伏兵的发动亦必不可免,江湖事,原来就是这么一套,没什么可气恼的!” 猛一错牙,顾乞恨声道:“恁情摊开来大干,我也看不惯这种阴着使坏的作风!” 君不悔忽然笑道:“顾老快人快语,光明磊落,实在令人敬佩。” 听到君不悔这几句话,顾乞明白他是皮里阳秋,另有所指,再一想自己的作为,可不是言行非一、互为矛盾?任是顾乞老于世故,皮厚脸韧,也不由面孔发烫,一时讪讪的竟不知何以为答了。 花瘦影不知道他们当中还稳藏着这么一段恩怨,君不悔表面颂扬顾乞,这位花滴溜却当他果真是一心敬仰,不禁淡淡的加上一段:“顾老兄么,人是挺爽快的,只是性子比较暴躁,有时候,胸襟度量方面的修养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如果稍加自抑,就益发完美无暇啦;顾老兄,黍为故友,直言不忌,你可千万别见怪才好!” 顾乞有些哭笑不得,想顶驳几句又临时找不出适当的词汇来,况且大敌当前,伤腿更痛,也一时没有这个心情,他干涩的打了声哈哈,灰着一张脸不再吭气。 方梦龙赶紧插进来道:“我们且等着看对方玩什么把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伏兵先动,我们连借口都不必找,跟着就可引发奥援,对面顶上!” 君不悔凝目瞧着那边,低声道:“看样子他们就快有动静了,伯父……” 方梦龙颔首道:“我会准备好,等对方先露原形再说!” 但见尚刚背过身去,又突然一个回转,抖手之间,一只长只三寸的响铃箭破空而去,箭尾吊着的那枚银铃叮当有声,摇曳经天,在划过一度半弧之后也将它清脆的铃声传扬到弧线所涵括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那边打麦场的几座残破空屋里,便立时人影闪晃,如飞也似掠出了七条人影,七个人甫一出现,马上分散成一个半圆,然后就这个半圆的阵形迅速移近,遥遥将方梦龙与君不悔他们圈到当中!花瘦影打鼻孔里冷冷一哼,鄙夷的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什么阵仗也使得那招不要脸!” 君不悔细细端详那七个不速之客,啊哈,他居然认得其中的一多半——领头的就是断掉左臂的“大鹰爪”尉迟英德,后面跟着“一刀断流”花大川、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另一个干瘦宛如骼髅般的仁兄他也在“栖凤山”打过照面,再就是龚弃色的首席妾待曹兰,曹兰左右还贴着男女两员大将,一位是曾在“栖凤山”谷顶抗过霍长尸体的大姑娘,那男的,不正是早先前来下达战书的黑衣人?尚刚朝着他的伏兵挥了挥手,转过头来大叫:“方梦龙,你们既然不仁不义,罔顾规约,也就怪不得我方难遵信守,要将你们个个诛绝,半口不留!” 方梦龙从容不不迫的道:“事到如今,正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尚刚,你不必说些场面话来掩遮,我也犯不着再客气,横竖各凭手段,烂仗打到底也就是了!” 龚弃色声声冷笑着道:“姓方的,我倒要看看你们一共两个半人,待要如何来打这场烂仗?” 方梦龙深沉的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龚弃色,你们有你们的阴谋,我们也有我们的因应之道,你总不会以为我该信任你吧?” 脸色微变,龚弃色有些不自在的放狠了声音:“什么意思?” 方梦龙只是一声长啸,啸声仿佛猿啼鹰唳,遥遥传出,而应着他啸声袅绕的尾韵,左侧方的那道土岗之后。蹄声骤起,尘沙飞扬中十余乘铁骑业已翻岗奔来,声势还颇为壮盛!龚弃色脸容僵硬,唇角不停的抽搐,他强忍那一股焚心的怒火,咬着牙道:“你真不是个东西,方梦龙,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假正经,伪君子,你的所行所为,比我们犹要毒上十分!” 一按方梦龙肩头,花瘦影抢着说了话:“兀那贪淫好色的白眼狼,怎么着,只准州宫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你们这群下三滥可以预布伏兵,我们难道就不能先做防范?老实明说了吧,对什么角儿用什么手段,早看透你们不是些正里八经的货,哪能把三纲九常顶在头上向各位撇清?现在的情势恰好不过,铁扫把碰着石地堂,大家硬着冲吧!” 尚刚瞑目暴叱:“孩儿们,今日务必给我斩尽杀绝,一个也不能放过!” 嘿嘿一笑,花瘦影道:“好大的嗓门,可真吓着我了!” 方梦龙回头高声招呼:“‘银旗三义’、‘韩门四杰’、‘西鹤’窦兄,还有‘天目五鹫’的四位兄弟,多谢隆情高谊,适时来援,尚请暂且驻马,待机而动!” 十二乘铁骑纷纷在两丈之外停了下来,带头的是个年约五旬,一表斯文,瘦瘦小小的白面书生型人物,那人身在鞍上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传至:“我等一切准备就绪,谨候方兄吩咐;‘栖凤山’的朋友们无论如何划道,我窦晚樵是第一个奉陪!”两眼发直的龚弃色一张面孔业已青得泛绿,他喃喃的道:“这个当可上得大了,姓方的哪来这等神通,把‘西鹤’窦晚樵都择缀了来……” 孙秋月也撑起上半身,龇牙咧嘴的骂:“我说呢,‘天目五鹫’怎么会只到了一个花瘦影,哪四只扁毛畜牲却是去了何处?真正远在天边,近就在眼前,一窝子全到齐啦,他娘这一道可被摆得不轻!” 尚刚亦心知情况不妙,但只得勉强沉住气:“不用紧张,如今正是势均力敌,谁也压不过谁去,我们要抱定必胜必成的决心,倾力死战,豁拼到底,则我方拔旗夺魁的机会更大!” 这是激励士气、振奋人心的话,实际上哪一边“拔旗夺魁”的比算大,连尚刚自己也毫无把握,然则对方来势甚壮,锐猛之概逼人而至,他又不得不拿言语先将场面稳住,要是他这为首的也露了怯意,现了颓像,大局就更不可为了! 干涩的咽着唾沫,龚弃色艰晦的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义父,不拼也不行了,索性早早卯上,分个生死存亡!” 猛一点头,尚刚蓦然嘶声狂吼:“孩儿们,给我狠杀!” 第一个扑上去的就是龚弃色,而第一个截向他的亦是君不悔;尚刚身形才起,方梦龙已正面堵上,花瘦影迎击伏虎和尚,孙秋月颤巍巍的挺身站好,瞅着断了腿的顾乞,心里方在打该不该拣姓顾的便宜,那边。十二乘铁骑已狂冲而到,十二条人影离鞍飞起,恰好接住分别切入的对方七人! 094 血战就这么开始了,刃光、寒芒、锐风,映衬着人影的奔掠冲杀,衬托着那透白心肺呼号叱叫,力与劲在汗水中挥展,锐利和坚硬相互击撞,赤眼相向,恶生胆边,然后,便注定了人命的殒落,鲜血的流淌…… 君不悔截住龚弃色,正所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一次,龚弃色除了竭力运用他那玄妙诡异的身法之外,手上也多了一件家伙——一只黝黑乌亮,又短又沉的“问心笔”;直到如今,君不悔才大概搞清楚姓龚的武学沿传的特性,他惯于空手应敌,显然是受了义父尚刚的熏陶,而他身法诡奇,变化莫测,却十分接近“小天香”孙秋月的路数,尚刚不到紧要关头决不施展兵器,龚弃色亦是如此,照目前的情形看,姓龚的露出“问心笔”,正如同他干老子现显“神仙刺”,光景全到拼命的时候啦! 方梦龙力敌尚刚,便宜占在尚刚先前受伤的份上,虽说这位“就来报”功高艺强,身上的刀创却相当影响了实力,何况方梦龙本亦不是盏省油的灯,这时双方全在倾尽所能,毫不相让,尚刚要想板倒方梦龙,可就大不容易了。 与伏虎和尚火并的花瘦影,说起来最不轻松,那和尚肉绽未合,血浸重衣,居然就同个没事人一样,珠环施舞,利铲翻飞,仍然力大招沉,风起云涌,逼得花瘦影的金蛇软剑难以递进,只在外圈打转,他不禁心里直犯嘀咕——可千万别弄成个顾乞第二才好! 另一对相互虎视眈眈却对峙不下的人物,一个是断了左腿胫骨的顾乞,一个是遍体鳞伤的孙秋月;孙秋月固然有心趁机摆平顾乞,却对自己是否具有此种能力颇生怀疑,而顾乞表面上沉着镇定,暗地里实在捏着一把冷汗,孙秋月的特异身法他已经亲眼目睹过,在此际一腿残缺的情况下,若是姓孙的婆浪果真朝上扑,能否自保,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两个人各怀鬼胎,又各存惮忌,便大眼瞪小眼的这么互瞅着,一半时里,谁也不敢先行冒险出手。 而双方伏兵皆起,所引发的一场混战,场面可就十分热闹了;“银旗三义”那三面以银丝掺合着钢线混编成的三角形尖杆大旗,飞扬于“大鹰爪”尉迟英德四周,尉迟英德在以前或者不把这三面银旗放在眼中,但自他折去一臂之后,功力大受影响,两边这一接触,形势就不很佳妙,独臂战三旗,竟然异常辛苦,进退之间,已透着力不从心的窘迫。 “韩门四杰”是四个精悍结棍,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四兄弟使的都是同样的兵器——栗木镶包铜头的双节棍,棍起棍落,旋舞如风,在连接双棍的铁环急剧震动下,被他们兄弟伙围在中央的那个形似骷髅般的仁兄与这位葱白水净的大姑娘,便陷入了苦战,骷髅仁兄的一对短柄钩连枪,大姑娘的鸳鸯双剑,全在狠命冲突抗拒,打得好艰难! 花瘦影那四位拜弟,便与花大川、樊冒隆、曹兰三个人厮打成了一个团;“天目五鹫”名望甚隆,修为自高,以四敌三,无论在人数上,实力上全占优势,这三个“栖凤山”来的角儿不禁颇感压窒,回转挪移的余地越来越小,四鹫交互穿飞,招式凌厉凶猛,他们三个人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啦。 “西鹤”窦晚樵的对手相当单纯,只有那个黑衣人,黑衣人在旱先前往方梦龙家中下战书的时候,即已显示出他行走无声的特长,此刻与窦晚椎较手,果然便展现了他在轻功上的不凡造诣,非但腾掠疾速,旋折灵巧,尤其身似鸿毛,飘闪自若,确是一把高来高去的好手,然而他今天碰着的对象却不比寻常,乃是修炼提纵之术修炼了大半辈子的“西鹤”;窦晚樵的艺业精萃,也全放在“轻、灵、巧、快”的四字真诀上,真个静如松吟,起似鹤逸,飞同翔云,落比舞翼,其动作之优美,挥酒之自然,简直令人目舷神迷,无懈可击、而窦晚樵的古铜长剑能以如影随形般紧逼黑衣人,黑衣人的一柄钢骨扇却圈罩不住窦晚樵,两相一比,黑衣人就算目前尚能撑持,只怕也撑持不多久了! 和顾乞相峙着的孙秋月,是旁观者清,她越是旁观下去,越觉得大势不妙,寒气透心,这个场面若是照现状继续变,他们这就不弄得土崩鱼烂,至少也有个支离破碎的残局,假如没有奇迹发生,结果业已铸定,然而奇迹又从哪里来?天上不会降,地下不会长,看情形,十有八成是磨磐在鸡窝里——砸了蛋啦,孙秋月的忧虑惶急,躲不过顾乞的观察,他不由幸灾乐祸,嘿嘿笑了:“小天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急也不管鸟用,眼下的光景,如同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明显着哪,啧啧,一网打尽的时刻就快到!” 忍住身上那一阵阵火辣的疼痛,孙秋月眼珠子瞪起,狠厉的道:“姓顾的,你休要在老娘我面前说风凉话,拼杀搏战的场合我经多见多了,那可是瞬息万变,吉凶难测,任是谁亦不敢说包赢包输,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们即使全都败仗,你们也完整不了,多半人也得陪着垫棺材底!” 顾乞似乎一时忘了断胜之痛,他坐在地下,指指点点的道:“嘴皮子逞强最是幼稚无聊,小天香,场面如何,你与我一样看得清楚;除了花滴溜和伏虎秃驴那一对,你们这边还有点戏瞧之外,其余的伙计们全已挺不多久啦,要说垫棺材底,也是你们的人由下往上叠,只怕轮不到敝方人马奉陪……” 孙秋月掀嘴如盆,怨毒的道:“你这断了条腿的老残废,说不定你就是头一个偕赴黄泉之鬼——” 好像在回应孙秋月的诅咒,倏然一声嚎叫传来,那形同骷髅般的汉子头壳碎裂,猩赤的鲜血掺合着稠白的脑浆在两付双节棍的挥击下迸浅,而他的一对短柄钧连枪却分别插进韩家兄弟的小腹及大腿,肠溢肉翻中,一下子就滚跌了三个人! 另一位葱白水净的大姑娘则早已藕臂斑斑瘀血,这半晌一直咬牙强撑着,她的伙计突兀殒命,难免心头悸动,精神恍馏,而棍飞棍舞,“呛啷”一声硬撞之下,她的一柄鸳鸯剑脱手松落,当她奋力以左手单剑格拒韩门这位兄弟时,斜刺里又棍闪如电,但闻骨折之声有若断木,这位大姑娘“哇”声吐出大口鲜血,整个人打着旋转翻出五步,才打横摔倒。 正与君不悔死拼中的龚弃色,见状之下不禁心似刀绞,目眦欲裂,他蓦然脱离战圈,发了狂般向那倒地的姑娘,口中一边凄厉的长号:“九妹,九妹啊……” “韩门四杰”兄弟四人已是一死一伤,同样杀红了眼,摆横了心,不独不存丝毫怜香惜玉的情怀,更且把那怜香惜玉的人也当成了狙杀的对象,这两个尚能蹦跳的兄弟齐声大喝,各人手中的双节棍暴响着分挥合击,又狠又猛的招呼上龚弃色! 倒地的女人,乃是龚弃色最为钟爱的小妾,他的所谓“九妹”,现在伤害了他“九妹”的仇敌又冲着他本人扑了上来,这口鸟气如何得消?也不知是尖啸还是尖叫,总之姓龚的嘴里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呐喊,眨眼间身形幻分为六,“问心笔”仿佛怒失纵横,乌芒交织,狂风骤雨般罩向韩门兄弟二人! 君不悔的“天泣血”适时出手——他不得不以这式凌厉的刀法来援救韩门两个兄弟,因为在龚弃色如此的步位变化与这等的酷毒招术下,韩门昆仲绝对难以招架,必无幸理。 焰彩的闪炫渗融着艳丽的鲜血迸现,是对生命灭绝的无声叹息,龚弃色的身子宛如断线的风筝般在晶电冷芒中飘出,又那么安静驯服的俯卧于尘土之上,而韩门兄弟二人犹在连连贴地翻滚,其中一位,肩头已是血流如注。 目睹此情的尚刚,立时肝肠寸断,血泪盈目,他嘶哑的吼哗着,才把身形朝外拉出,方梦龙已闷不吭声的人与刀合,匹练般飞撞而入! 于是,尚刚半旋的姿势改为内转,掌起刺穿,只见方梦龙的躯体在“砰”的一记闷响里震空三尺,一蓬血雨从他左胁部位洒出,但他的那柄朴刀,却完全送进了尚刚的胸腔之内! 便在此时,“大鹰爪”尉迟英德悍不畏死的切人“银旗三义”所布下的滚荡旗阵当中,不理旗帜的挥舞卷扬,独臂随着身形的旋飞倏伸倏缩,猛一把硬生生扣住了三义中的一个,他不管另面面银线混合钢丝的大旗割破他的肌肤,他只是单手用刀、用力下死命的将他一只手陷入这三义之一的肋胁深处。 当一对银旗的尖杆透插进尉迟英德的背脊,又从他前胸穿出的时候,他依旧瞑目咧嘴,状极惨怖的狞笑着。和他一样突瞪着双眸张口对瞧的,亦是“银旗三义”这位陷入魔爪下的兄弟! 一把散碎的钢骨扇蓦而蓬飞,乌蓝的扇页反映着暗淡的光华,也反映着那一大片赤漓漓的人血,“西鹤”窦晚樵的古铜长剑正将和他拼搏的黑衣人高高挑起,顺着剑势的去向,黑衣人已躺在寻丈之遥了! 多么凄厉绝望的一声悲号迸挤自曹兰的喉管,她丢下手中兵刃,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捂面,放声大哭,与她搭档的花大川、樊冒隆两人也不由自主的“呛嘟”摔掉家伙,木立当场,就差没有高举双臂喊投降了。 “天目五鹫”的这四位毫不客气,马上就移转对象,四个人立刻掠至伏虎和尚那边,完全采取合围包抄的阵势,逼得伏虎和尚大吼一声,方便铲猛插入士,也学曹兰的样,一屁股坐了下来,只是不曾放声号陶而已。 君不悔业已替方梦龙敷药止血,现在正扶着他,方梦龙气色极差,显然除了外伤以外还有内伤;这时,满头大汗的花瘦影奔了过来,低促的征询好友意见:“这残局,梦龙,待要怎么个收拾法,你倒交待一声,我们也好照着办!” 方梦龙闭闭眼,微微仰首向君不悔:“小友,你有什么意见?” 君不悔率直的道:“做人不合赶尽杀绝,伯父,如此结果,已经过于凄惨,晚辈的意思,就放过他们吧!” 点点头,方梦龙屠弱无力的对花瘦影道:“就这么办吧,瘦影,我们且将伤亡安置妥当,尽早撤离。” 花瘦影转身自去,相当利落的便将己方善后一一处理竣事。指挥调度之间,连眼梢子部不朝“栖凤山”那帮子残余多撩一下,直等他们大批人马缓缓行去,那一片悲恸的哭号才再也抑压不住的嘶吼开来。 曹兰在哭,孙秋月也在哭,花大川与樊冒隆更呼天抢地,捶胸顿足,谁说男人不流泪呢?连伏虎和尚亦不免双颊泪水涟涟,僧衣透湿一片。 人活着,本就是一场苦,而江湖人活得更苦,恩怨牵缠,名利纠葛,日子便尽在刀口血肉间打发了,后人常笑前人想不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青山是不变的,夕阳也永远在轮回展现,若要将是非成败挥于一笑之外,怕就难了。 095 第三十二章前途吉凶仍茫茫 长廊下,顾乞的那条左腿由一副夹板紧紧的固定好,夹板外更缠绕着密实的布带,他便把整条腿搁置在一张矮几上,人陷在铺有锦垫的大圈椅里,气色透着三分虚白,模样也显得憔悴,闷恹恹的不大有精神。 君不悔由方若丽陪着从长廊那头转了过来,一见君不悔,顾乞就不由打心底叹气,他的那段梁子,在君不悔救过他这条老命之后,却待怎生了结? 微眯双眼,顾乞先在脸孔上堆起笑容,装得一派和悦怡然的迎接来近的两个人;自他受伤以后,这些养伤的日子里,人家双双对对可已经来探视过他好几次啦。 君不悔与方若丽并肩站在顾乞的圈椅之前,方若丽端详着顾乞的脸色,笑得挺开朗:“大叔,君大哥把我从‘顺安府’盛家接回来也有八九天了,这八九天里,每一遭前来看你,都觉得你一次比比一次气润色明,伤势也日有进展,今天觉得怎么样?骨头接合的地方不太痛了吧?胃口好不好?” 干笑一声,顾乞道:“丫头片子的嘴是越来越甜啦,就算觉得不见强,经你这一说,也好像利落了不少;人老身子虚了,伤筋动骨的创痛实在是挨不起,眼前躺下来,没有个三月半载,只怕还挺不直腰杆走路……” 方若丽忙道:“大叔,你只管安心静养,反正没有急着要办的事,正好借着机会歇息歇息,这些年来,也够大叔你劳累的,一把年纪了,该享享老福啦!” 君不悔欠了欠身:“这趟来,是向顾老辞行来的,一半天便要上路,如果事情办得顺利,约莫个把月便可回转,还请顾老珍慑保重——” 顾乞的反应相当复杂,他怔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道:“你又待出门?目的地是哪里呀?”君不悔陪笑道:“往北去,也是吉大叔交待的差事,赶办完这趟差事,就算了却吉大叔的两桩心愿了;至于顾老与我之间的误会,还得看顾老的意思处置,我总要叫顾老交待得过去才是……” 顾乞望着自己那条断腿,沙着嗓门道:“老实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罔顾恩义的人,谁不好救我的命,偏偏就被你把我这条老命救了,我再对你不谅,亦难以血刃相向,这不成了恩将仇报啦?你要我交待得过去,不止是向沙家人交待,亦须向你有所交待;沙家昆仲为了助我的拳而命丧你手,你为了帮助我的好友而保全我的性命;三方面恩怨这一牵扯,我夹在当中最是不上不下,左右为难……” 君不悔了解的道:“是,顾老的立场十分困难,我可以体会。” 方若丽却平静的道:“大叔,以前和“飞云镖局”的纠葛,孰是孰非,自有公论,往后的一段,君大哥可是处处让着大叔,时时维护大叔,他一直替大叔着想、在为整个局面着想,甚至吃恁大的亏,险死还生之下,都以大叔的清誉,大叔与爹的情谊为重,三缄其口,一个人独咽苦果——” 吃一惊之下,顾乞心虚的道:“你这是怎么说?小丽,讲话要爽快,不必吞吞吐吐!” 方若丽凑近了些,语调极轻极轻的道:“譬如说,‘骆马鸳鸯’的那挡子事。” 脸上有些变色的顾乞,在僵窒了一阵之后,形态十分不自然的道:“呃,那档子事,如何扯得上我?” 方若丽笑了笑,带几分椰揄的意味:“我的顾大叔,你老是明白人,应该一点就透,还非得三头六面对证不可?你找那对恶夫妇半夜里去下君大哥的手,他们认为吃定了君大哥,当场便露了底,撂明了来龙去脉,他们与大叔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不扯别人,却端说是你主使?就算他们不提,按着线索去追去查,亦不愁不水落石出,举几个例吧,出事的晚上,是谁把爹约去灌醉的?是哪一个教爹下人告假回避的?只要细加盘询,没有找为着正主儿的道理?” 顾乞不由皱眉咧嘴,异常窘迫的道:“小丽,够了够了,不必再往下说啦,怪都怪我一时冲动,不曾仔细琢磨,怪也怪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帐东西口没遮拦,偏又眼高手低,让我陪着自取其辱!” 方若丽道:“幸亏那两口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幸亏是他们眼高手低,大叔,要不然君大哥如何还有命在?他若当时遭了暗算,日后又有谁来搭救你呀?” 顾乞仍然紧张的道:“这档事,你爹知不知道?” 摇摇头,方着丽低声道:“我们没有告诉爹,不但爹不知道,参予此事以外的任何人也不知道。” 顾乞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竟冲着君不悔拱了拱手:“好小子,总算你识大体,明利害,没叫我在人前难看,也没让我和小丽的老子为了这桩事起争议,就凭你这个修养,这等气量,我不得不夸你一声——够意思!” 君不悔笑道:“不敢当,是顾老谬譬了。” 一顾乞低着面孔沉思了好一阵,才毅然决然的道:“也罢,我与你之间的这笔帐,就此一笔勾销,再也不去提它!” 方若丽甫闻此言,欣喜振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比君不悔更要高兴。 “大叔,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用力颔首,顾乞正色道:“自然当真,此是何等大事,岂容玩笑?再说,对于一个救过你命的人,你还能把他怎么样?如果人家不是心存仁厚,那时节只要稍稍打个马虎眼,这条老命必得报废,犹何来恩怨可叙,强弱可言?” 方若丽拍手笑道:“说得好,大叔,你老总算是想通了!” 君不悔却谨慎的道:“多谢顾老宽看之德,但是,对那沙家人,顾老又将如何解说?” 悠悠叹了口气,顾乞沉缓的道:“我自有我的说法,当然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愤怒与不满,不过,我有信心能够劝服他们……事情既做了决定,便不免有所承担,这些枝节你无庸挂怀,好歹我设法把这般梁子化解也就是了。” 君不悔躬身为礼:“再次谢过顾老成全。” 摆了摆手,顾乞苦笑道:“大家都有难处,不说也罢,只是我要提醒你,我们的帐虽已了结,那‘骆马鸳鸯’却对你衔恨至深,恐怕不甘就此偃旗息鼓,小友,朝后下去,你还得留意他们,万万不可疏忽!” 一声“小友”,叫得君不悔颇生感动,他神色非常恳切的道:“但得顾老谅恕,已是心定神安,‘骆马鸳鸯’那边,我自有应付之道,尚请顾老释那。” 顾乞注视着君不悔,流露着少见的和悦之情:“这趟去替你吉大叔办事,务须加意谨慎小心,莫出差错,记得早去早回,要知道有多少人牵心挂肠的惦记着你——” 096 说着,他含有深意的望了望方若丽,而方若丽粉脸骤热,羞得将颈儿低垂,两只纤巧的小手互拧着,竟一时没有个置放处,于是,顾乞呵呵笑了,笑得连君不悔都窘态毕露,尴尬到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天空阴郁,云层灰暗,凄冷的北风阵阵拂卷着,使人的心头上也似压着一块铅,沉甸甸的,说有多窒闷,就有多窒闷。 荒寒的驿道上景致更是一片索落,但见枯树残枝,漠野涧溪,远山近岭便笼罩在飘忽迷漫的烟瞩蒙蒙中了,偶而一只孤伶伶的鸟儿飞过。声声哀鸣益觉情怀凄清。 方若丽陪同君不悔慢慢的朝前走,君不侮手里牵着缰绳,跟在他身后的,是另一匹黄膘骏马——方梦龙送的,侧脸瞧着君不悔,方若丽的容颜幽怨:“君大哥,你真不要我跟你一齐去?” 君不悔艰涩的笑着:“我已向你解释过多次了,小丽,这次去办的事,比已住任何上次都要来得凶险,我怎能引你身涉危境?” 方若丽有些赌气的道:“你就是这么小看我,以为我是个女人,本领不足,胆量又小,跟着你会给你凭添累赘,能把我搁着就搁着,君大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君不悔忙道:“我哪敢这么想?小丽,江湖恩怨,一向波谲诡变,难以把握,况且刀枪无限,碰上哪里掉哪里,岂是玩笑得的?你安安静静的在家中等我回来才是上策,跟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但我终生负咎,对伯父又如何交待?好小丽,你从来都是体谅人的,这一遭,务必也体谅体谅我,别再叫我增加精神上的负累……” 哼了哼,方若丽道:“动粗的我或许不行,可是你忘了我还有个好头脑,能帮着你出点子、设计巧,咱们俩一文生武,既可斗智,又可比力,搭配起来便天衣无缝,所向披靡,有这么一个好帮手,你却放着不用,偏偏自己独个儿去闷着头瞎撞,这不叫愣叫什么?” 换了一只手去攒缰绳,君不悔深深呼吸几次,才垂着目光道:“主要的是,这趟要办的事用不着斗智,也没有什么需要出点子,设计巧的地方,堵上了,把话撂清,跟着动手结帐就行,三下五除二,简单利落,你的大才巧智,只怕派不上用场……” 方若丽悻悻的道:“说来说去,你总不让我跟着就是了,如果换成管瑶仙,看你还有辙没辙?” 提起管瑶仙,尤其是从方若丽口中提起管瑶仙,君不悔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受,什么样的滋味全混杂其中,但无可免的是那一份尴尬,那一份歉疚,那一份做不下的抉择——对管瑶仙或是对方若丽,他实在不知道将来如何收场是好。 察觉君不悔的沉默有着窘迫的意味,方若丽不由又放缓了语气:“君大哥,你不高兴啦?是不是因为我提起那个人而冒犯了你?” 君不悔苦笑道:“不,我只是在想——” 方若丽迅速的道:“想管瑶仙?” 君不悔面孔发烫,呐呐的道:“我……我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做才适当,我,我好比舟临浅滩,进退维谷……” 哼了哼,方若丽神情古怪的道:“你在指什么事?” 这一问,不由问得君不悔张口结舌,难以为答——若是方若丽对他并无情愫,自己是“舟临浅滩、进退维谷”的譬喻,岂非自做多情,一厢情愿、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这个笑话未免就闹大了,然则细细体味对方的态度言谈,却决非无情之状,既非无情,又何来此问?恁般促狭,莫不成故意要出他洋相?思来想去,他不禁有气,措词也就生硬了:“我是说我与管二小姐的事,办完了这趟差,我是照她嘱咐回去呢,还是另外接吉大叔找个地方住下?二小姐对我好,但要谈到进一步的问题,还得征询一下吉大叔的意思,并须考虑他老人家和二小姐彼此间能否融洽相处、能否互为接纳;所以说,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怎么启口才适当,直是有点叫人为难……” 忽然间,双方的感受全调了个,君不悔心里那股子窝囊与羞恼,顿时移转到方若丽的身上,她一听君不悔的话,居然完全没把她当一回事,根本不重视她所投注的感情,言词之中,只惦记着管瑶仙、只顾虑着吉百瑞,在这场人际关系的发展里,自己竟是无足轻重,没有占着多少份量!委屈搀合着羞辱,伤心夹杂着愤恚,泪水便控制不住的涌满双眶;方若丽倏地站住脚步,她很想平平静静的说话,却偏生腔调哽塞:“君大哥,一路保重,我……我不送了!”君不悔怔怔的望着方若丽,心里七上八下,犹在摸不着边:“你,小丽,你怎么啦?莫非又有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了?”小巧的鼻翅儿急速翁动,弯翘如扇般的长睫连连霎颤,方若丽努力强忍着情绪上的翻腾,仍强按捺那凝形的悲楚幽怨:“我没有不高兴,我也不配不高兴,在你眼里,我方若丽算是什么?你又把我看成什么?你所思所忆,所怀所念,全都远在一方,你心中眸中,何尝有我、何尝有一丝丝的我!” 君不悔开始有了认定,有了确识,他拨开马头,赶紧解释着道:“小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忽视过你,你自己说,什么事我不顾你,不护着你?在我心目中,你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 用力一甩那披肩的秀发,方若丽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泣叫着道:“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从来也没想过做你的妹妹,你懂不懂?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呆了半晌,君不悔期期艾艾的道:“小丽,你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跺了跺脚,方若丽噎泣的道:“什么意思?我问你,管瑶仙对你是什么意思?你看到的只是管瑶仙,就没有我方若丽?你为什么不把管瑶仙当做妹妹,偏要我来顶这个缺?这么些日子来,我不相信你体验不出我对你是哪一种心意,揣测不到我对你的是哪一种期盼,君大哥,你有时像块木头,但毕竟你还不是块木头啊!” 君不悔觉得胸腔鼓涨得发慌,喉咙干燥,似乎要窒息般的挣扎着道:“小丽,小丽……你,你真的是这种心意?但我,我以前,以前和二小姐——” 方丽拭着泪道:“你们订有婚约?” 摇摇头,君不悔吃力的道:“没有婚约,可是,可是……” 方若丽紧接着问:“换过信物?” 咽了口唾味,君不悔面红耳赤的道:“也没有……” 勇敢的注视着君不悔,方若丽坚定的道:“既无婚约,亦无信物,便表示你仍为自由之身,我也不算破坏人家的姻缘;君大哥,我不勉强你,我和管瑶仙,任凭你挑选哪一个,只要你一旦做了决定,是好是歹,我俱无怨尤,至于管瑶仙有没有这样的度量,那是她的事了!” 不停的搓手,君不悔是又兴奋、又惶恐、又觉幸运,又觉烦恼,可是那股被爱的情怀却是踏实而甜美的;他咧着嘴的笑貌带几分滑稽:“这件事……老实说,小丽,我先前指的就是这件事,被你拿话激,我也才故意绕了个弯来激你,我怕你无此心意,又怕我反应过敏,自做多情……”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现在你把话讲明了,我好高兴,但是我也不瞒你,你和二小姐对我都好,一时之间,我亦拿不准谁对我更好,我不能对不起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位……” 方若丽泪痕未干,却斩钉截铁的道:“任你怎么办都行,我可不答应做妾做小!” 君不悔放低了声音:“我也不敢有这种奢求,而且——” 097 本来他想说,而且管瑶仙怕亦不肯屈就二房,话到唇边,却觉有些自抬身份,不对光景,临时又改了词:“呃,而且这样亦过于委屈了你,小丽,这君不悔何许人物?岂能妄抬身价,将方氏名门的千金小姐如此安排?就算你愿意,我还不够格呢!” 方若丽表情严肃的道:“君大哥,我并不以自己的出身家世来博取你的尊重与心向,我只求以我对你的情感深度及意念的挚诚来使你做为衡量的依准,你不须考虑其他,只要想到我是否真心待你,以及你是否也将真心对我,这已足够!” 君不悔极受感动,沙沙的道:“我会仔细想想,小丽,我一定会……” 方若丽轻吁一声,道:“要是有缘,无论多少坎坷,多少阻难,你都会来找我,如是无缘,任凭我再三强求,亦属枉然,君大哥,世问事端只这情感所发,不能勉强,若非两心相悦,硬待凑拢,便乃悲惨下场,因此你应该多思多想,想开了、想好了再做抉择。” 君不悔缓慢的道:“忽然间,小丽,我发觉你长大了,成熟了,比我一向所知道的小丽更机敏、更聪慧、更世故,也更——” 冷清的一笑,方若丽道:“也更多愁善感了,嗯?” 君不悔道:“可不是,小丽,我还不晓得你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方若丽摇摇头,道:“我早已是这个样子,早已这么大小,只是你不曾注意,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罢了。” 君不悔歉然道:“你不要生气,小丽,在以前,我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我一直觉得你不过是个大女孩,虽然你生得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却总认为不知是哪家好男儿的福份,未曾料到这个福份竟会落到我的头上……” 方若丽哼了哼:“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君大哥,等着挑拣的人是我,不是你!” 君不悔沉默了一阵子,努力将语调放得轻松平静:“辰光不早,小丽,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离别的滋味又上心头,方若丽不由酸楚的道:“每次和你分手,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触便越来越重,不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越来越觉得孤伶寂寥了;早些时,只要在爹娘身边,就仿佛心中满足,毫无空虚惆怅的忧怀,如今爹娘好像不能填补这一份无奈,君大哥,真是好苦……” 不错,未尝相思味,怎知相思苦?方若丽这才明白她已经在爱了,发觉她爱的深了,只是,时间上是否爱得晚了点呢? 君不悔骤然里鼻端泛酸、禁不住眼眶湿润起来,他突兀间感应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震荡——这样的震荡不曾有过,甚至连管瑶仙也未尝使他如此动情;他咽下一口炽热的泪液,声音暗哑:“我能够体会,小丽,我能够体会……” 君不悔不是随口而言,他的确能够体会方若丽的心境,因为他也受过,他也经验过,那等独对孤灯,拍遍栏于的凄幽苦痛,不止是锥骨,更且煎心,而他比方若丽要幸运,此时的他,是个笃定的被爱者,彼时的他,尚不知小师妹的情愫何抛,两相比较,他是何其有福?短短的这段辰光,他不仅在道上混出了名望,完成吉百瑞一半的凤愿,犹有佳丽成双,争着以终身付托,就拿一年之前来说吧,可是连梦都不敢梦的事啊! 方若丽抿了抿嘴,又小声道:“君大哥,将心比心,你明白就好;这趟去,大概多久才能回来?” 君不悔略一沉吟,道:“恐怕个把月的耽搁少不了,小丽,你宽念,我会尽快赶回来,就如同我曾答应亲自去‘顺安府’盛家接你,我不是准时去了吗?” 方若丽颔首道:“你没有骗过我,君大哥,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嗯?” 君不悔道:“不错,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抽噎一声,方若丽又咽窒的道。 “这一次,也不能骗我,君大哥,你答应我回来,答应我活着回来啊……” 吸了口气,君不悔挤出一抹笑容:“我答应你,小丽,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蓦地,方若丽飞快凑近吻了吻君不悔的面颊,就在君不悔愕然一愣的时候,她已转身狂奔而去,只见她双手捂脸,似在哭泣! 张口想唤,君不悔又嗒然闭嘴他痴茫的注视着方若丽渐去渐远的身影,这才发觉面颊上一片冷湿——方若丽那一吻,竟也吻得泪痕斑斑。 天色更阴霾了,北风亦宛若刮进了人心…… 黄膘马跑得快,不到两个时辰已出去五十里地;君不悔策骑疾驰,也算是一种心头郁闷的发泄,他有意借这一阵狠跑,暂且将那股子抛不开的儿女情怀置于脑后,离愁如丝,最是剪不断、理还乱,要是这个样子一路混饨下去,吉大叔的仇还报得了么? 大路上仍是一片冷清空荡,老远朝前望,除了他这一人一骑,连条鬼影都不见,几十步外右侧道边横起一座土岗,君不悔放缓了马儿奔势,心里盘算,不如就在土岗后歇息片刻,既可避风,也好趁这点空档进点干粮。 调转马头奔向岗下,才一离开路边走向那片斜坡,君不悔目光瞥处,不由吃了一惊,随即知道这顿干粮大概一时半刻进不得肠胃了! 土岗之下,四人四骑早已静静候在那儿,四个人里,君不悔倒有三位是素识——久违了的“骆马鸳鸯”,“三手邪”莫同生,另外,还有个枯瘦得仿若风干鸭子般的老头儿。 这种情形他已经历过好多次,心绪上的反应便容易控制,因应之填亦不致陌生,但多少总有些不得劲却免不了,看来对方四位是端候着他大驾光临的,然则路段场地的选择这般精确,把他心里的盘算揣测得如此活透,倒还真不简单! “骆马鸳鸯”两口子中的那个雄货骆干,模样可不见强,原本宽厚的肩胸似乎往里陷塌了一层,有几分拘偻的味道,满脸的横肉也朝下松垮着,就好像老母猪的肚皮那等发泡,左颊上碗口大小的一块血疤,肉凸筋浮,似是贴着一团质地极劣的膏药;眼下可不是穿着黑皮马甲灯笼裤了,换上一袭灰色的劲装,掩住了他原本浓重的胸毛,如此气势,已大不若前,只是鹰目依旧,透着恁般怨毒的光芒,似乎巴不能生啃了君不悔! 马秀芬这个雌货,外表倒没有什么改变,仍然是水汪汪的一双迷魂眼溜到哪儿便能勾人的魂,柳月眉还像远山含黛,小嘴微噘,宜嗔宜喜,这些日子不见,那脸几手儿,竟似越发细白柔嫩了,她斜乜着君不悔,风情竟有几分吊膀子的轻佻。 “三手邪”莫同生却似乎不大敢与君不悔正眼相视,脑总是贼兮兮的闪着视线,脸色不是透红,乃是泛青,一种病态的灰青;身上还是穿着那套襟洒银白蝙蝠图案的青丝袍——不禁令人怀疑,这多日子,莫非他是不换衣裳的? 风干鸭子般的枯瘪老头,人坐马鞍上活脱随时都可飘空而起的架势,一套黑布棉裤袄上满沾油垢,偶而尚反射出一抹暗亮,他正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君不悔,咧开嘴,竟然缺了好几颗门牙。 098 轻咳一声,君不悔冲着面前的四人拱了拱手,干笑着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是,又有一阵子没见着各位啦,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想不到竟然幸会各位于此,这些时来各位可好?” 骆干的右颊蓦然痉挛,喉咙咯咯作响,他死盯着君不悔,声音迸自齿缝:“姓君的,任你再是油腔滑调,也逃不过今日的死期!”君不悔沉着的道:“你们夫妻趁我养伤之时,前夹欲下毒手,我挣扎保命总没有错吧?你们是以二对一,无论体能上人数上全占优势,我侥幸突围而去,是我的运气,二位不自加反省,更且将此不齿恶行当成奇耻大辱,深仇血恨,于情于理,哪一样说的过去?” 骆干暴喝如雷:“老子没有那多的情理同你扯淡,你死不了就非死不可,你伤了我更不能活,就是这么回事,其他一概不论!”马秀芬这一次可不曾未语先笑,她寒着一张脸蛋,阴森森的道:“上一遭算你命大,君不悔,我倒要看你这条命能大到哪里!” 君不悔平静的道:“你们为什么不朝远处想?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我们彼此间既无深仇,更无大恨,何须如此纠缠不休?难道说非要流血残命,才算脸上抹金,头顶结彩?” 骆干缓缓的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姓君的,若不杀你,我怨气难消,愤恨不平,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平平顺顺的活下去,否则。如芒在背,刺痛攻心!” 轻抚鬓角一络秀发,马秀芬慢条斯理的道:“君不悔,你该弄通了吧?吃我们这行饭的,没有将对象剪除,便是一桩极大的羞辱,外加自己栽了斤斗,就越发不能混了,丧失的颜面务必要找回来,否则,干脆窝回姥姥家去看孩子,尽早别丢人现眼啦!” 君不悔目注莫同生,道:“老莫,你也参加他们一伙?” 莫同生干咽着唾沫,形态颇为窘迫不安:“我是无可奈何……姓君的,我还不打算回姥姥家去看孩子,我仍待朝下混世面,你这么糟塌过我,若不挣口气回来,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微微一叹,君不悔道:“你起的誓、赌的咒,真个全似吃大白菜?” 灰青的胖脸上浮起一抹赤红,莫同生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挣抗:“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光景变易,形势自乃不同,我那时在你淫威之下,备受胁迫,不得不虚于委蛇,暂且敷衍,你要是以为我心口如一,未免就太过天真了。” 笑了笑,君不悔道:“我曾说过,起誓赌咒,有时是相当灵验的,老莫,你要执意违背信诺,报应可就快了,不定准就是现在,便于眼前!” 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莫同生期期艾艾的道:“姓君的……你,你不要危言耸听,故加恫吓……我,我莫同生不吃这一套!” 君不悔笑道:“不叫你吃这一套,只叫你挨这一刀,老莫,想想田桓临死时的模样吧,可不是凄惨得很么?” 又是一哆嗦,莫同生舌头都打了转:“我不……含糊……姓莫的可是一条……一条汉子!” 骆干看在眼里,霹雷般大吼:“莫同生,瞧瞧你这副熊样,娘的个皮,你还算是有名有姓的角儿哩,居然在姓君的跟前缩成如此一根软鸟,你不要脸,可别替我们泄气!” 莫同生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正待张口申辩,那枯瘦老头已挥了挥手,冲着君不悔咧开了缺牙的那副瘪嘴,有点先咬上一口,试试软硬的德性。 099 第三十三章红蝎子演释杀机 君不悔早已试过“骆马鸳鸯”两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的道行,是深是浅姑且不论,心里至少有底,对于这个糟老头子,他却是头一次见面,摸不清对方来路如何、份量轻重,但照常情判断,连“骆马鸳鸯”这等桀骛不驯、骄狂跋扈的人物,都请了他来助拳帮场,则此人必然不同凡响,一定有其特殊的能耐或本事。 那糟老头子开口说话了,音调是又粗又哑,活脱锈刀刮磨锅底,不甚悦耳:“兀那君不悔,你伤了人家身子,损了人家颜面,不仅不知罪过,反倒振振有词,编些歪理瞎搪,这已是大大不可原谅,更且出言恐吓莫老弟,揭他的疤,露他的丑,尤其居心卑劣,有欠厚道,我看你一则心狠手辣,二则禀性好狡,三则为人阴险,实乃毫无可取之处,像你这种货色,留在世间也是害人,还能叫你再往下活么?” 一听这番论调,君不悔就知道又算碰上一个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的角儿了,他摇摇头,满脸无奈之色:“老前辈,我方才已然说过,不是我执意要伤害他们,而是他们存心要来取我性命,我无罪无非,自不甘引颈就戮,自卫求活,总不该有错吧?” 嘿嘿一笑,老头儿又在展露他那一张缺牙的瘪嘴:“没有错?大错特错了,君不悔,你留得命在就是个错误;骆老弟两口子要你死你却不死,此乃一错,莫同生与田桓堵上你要你死你亦不死,此乃二错,两错相加,你还到哪里去找一个‘对’字?” 君不悔怒道:“这算什么话?这不是欺人太甚,岂有此理么?” 一拍双手,老头儿道:“终究想通了,君不悔,一朝吃我们截下你,如何尚有你讲道理、述根由的余地?不但岂有此理,根本就无理可言!” 君不悔忽然也笑了,他道:“前辈说的确实是实话,既然如此,我们亦就不必再论是非、分黑白,大伙豁起来干便是!” 老头儿道:“很好,你开窍得挺快,居然一下子就能触类旁通啦;君不悔,你可得有个防备,我们不作兴单挑独斗,没有功夫与你以一对一,只要动上手,便是并肩子侍候,非将你摆横,决不罢休!” 君不悔原也不会奢望对方会按规矩来,是而形态从容,不急不恼的道:“前辈侠人快语,我亦早在意中,各位,且等着赐教了!” 那马秀芬斜着眼,冷着声道:“姓君的,看你模样挺自在,你当这一遭又容得你里外通吃?若是你知道和你说话的这位老人家是谁,只怕就会吓得你心惊胆颤,屁滚尿流,一个跟斗栽下马!” “哦”了一声,君不悔望着老头儿道:“你倒告诉我,这位前辈会是谁?” 老头儿略现矜持的扬起面孔,故做淡然之状:“小名小号,江湖上的老混子罢了,算不得什么,嘿嘿,算不得什么……” 马秀芬一本正经,满脸严肃,仿佛在宣达圣旨,念一道生死谕:“姓君的,你可好生坐稳了,这一位老人家,不是别人,便是我们这一行中硕果仅存的三老之一——‘红蝎子’章昆章前辈!” 老章昆又是一阵干笑回响在喉咙底,半眯着眼却叹唱的道:“老罗、老罗,一代新人换旧人啦,秀芬弟妹,承你抬举,只怕君不悔尚搞不清我是打哪座庙里蹦出来的神圣哩……” 马秀芬眉尖轻挑,道:“姓君的若是连前辈的底蕴都不明白,足证他的孤陋寡闻,见识浅薄,杀之更不足借;江湖道上规矩越来越坏了,像这么一个二愣子后生,竟也容得他翻云覆雨,不可一世?再照这种情形演变下去,还有我们啃食的余地吗?” “嗯”了一声,章昆连连点头:“说得不错,规矩差了,便要有人来立威,秀芬弟妹,老朽不才,就毛逐自荐,做个立威儆尤之人吧!” 马秀芬神色恭谨的道:“一切多有仰仗了。” 冷眼瞅着这两人一搭一档,一唱一和,君不悔心里有数,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理二扁担丫无理扁担三,好歹他得卯上,是非早叫一锅炒了,只有拼杀到底才是独一无二的应付法则!于是,他翻身下马,冲着“红蝎子”章昆勾动左手小指,似笑非笑的道:“章老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三老也好;四少亦罢,你想在我身上立你的威,就得补衬点玩意才行,光凭嘴巴吆喝,济不得事,来来来,你算头一个,我倒要看看你果真是哪座庙里蹦出来的瘟神!” 这种轻蔑的态度、讥讽的言词,使得“骆马鸳鸯”两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都忍不住勃然色变,怒不可遏,但章昆却毫无温恼之状,他打了声哈哈,七情不动、连腔调也是恁般平顺:“君不悔,你若是想激怒我,未免就太天真了,杀人之前,首须平心静气,六欲不生,下起手来才能准稳兼顾,一击而中;要知道杀人只是一个目的、一桩行为,除此之外不应搀杂其他任何意念,在这一方面,我的修为已是炉火纯青,你丝毫扰乱不了我的专注与心志功。” 君不悔笑了笑:“但你已经有了怒意,可不是?” 章昆形色安适的道:“我没有发怒,君不悔,我为什么要发怒呢,想想看,我与你一无仇、二无怨,错开今日,甚至素不相识,你之所以要激怒我,是打算在我出手对你不利之前分散我的心神,造成我情绪上的浮动,其实你错了,我不会生你的气,兴你的怨,原周很简单,我只是要杀你,这和杀一只鸡、宰一条狗有什么分别,我又何尝恨一只鸡、恨一条狗呢?我杀掉他,仅为了有杀它们的目的罢了,杀掉以后便达到目的,妄起无名,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难过么?” 这一番议论,君不悔犹是第一次听到,然则听在耳中,不但不觉新鲜刺激,反倒有一股惊栗寒凛的感受——一个人居然冷血至此,将杀生看做一种单纯的工作效果,不问理由,不涉是非,不论善恶,更不管道德情感上的反应,只为要这么做便这么做,将人命视同鸡狗,如此走火入魔的残酷法,难怪他会是职业杀手群中的前辈大佬,真正令人发指啊! 章昆咧着嘴又道:“看样子,你大大赞同我的说法?” 君不悔大声道:“你是个狂悖,是个疯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嘿嘿笑了,章昆一边慢吞吞的下马,一边道:“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才能在我们这一行中出类拔革、屹立不倒;君不悔,你要注意,我没有发怒,你却先有些浮躁啦,搏命之前,心浮气躁最是容易失手致命,切记、切记……” 君不悔恶狠狠的道:“不用来这套片儿汤,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老滑货一个——” “骆马鸳鸯”中的“骆煞”骆干便在此时骤而腾空而起,一朵灰云般罩向君不悔,人在半空,那只乌溜溜的尺长钢棒已挟着锐风敲到,临头的棒影尚在闪映,钢棒的实体又已斜戳到君不悔的右胁! “傲爷刀”出鞘如电,上下交织,猝而凝形成一个滚荡光耀的十字,两响金铁撞击之声融为一声,骆干侧旋三尺,他的浑家马秀芬已长射猛扑上前,双手挥舞间,左手一把银针,右手满攒多角石,又是一场花雨弥天,搂头盖脸的洒袭下来。 对于这位有“马绝”之称的雌货,君不悔业已有了极大警惕,马秀芬朝上一凑,他人已暴旋丈许之外,青蓝色的刀华如水如烟,瞬间波涌潮漫,硬是将马秀芬逼得尖叫着跃退! “三手邪”莫同生便趁隙抽冷子逼近,人是贴地卷入,双掌抡起宛如沉锤巨杵,劲力交合,由下往上冲激反扬,沙飞石走中,君不悔人刀一体,长虹般侧掠七步,又刚好迎上骆干的横截猛击! 乌黑的钢棒挟着浑厚的力道,就那么凌厉的连续劈击下来,棒影衡接得又紧又密,仿佛映现着一排排错杂的栅栏,滚动着旋飞的擂木,声势极为惊人! 眼前的接触,使君不悔深切感受到骆干功力的精猛老辣,竟是比初次拼战时更要沉稳凶很、更要疯狂暴唳! 君不悔琢磨着,莫不成这姓骆的真个要豁上性命啦? 于是“傲爷刀”便贴着他的身躯倏然流闪翻掣,形成一团迸射着冷电晶芒的光球,而光球滚动飞舞,与棒身碰击撞荡,那溜溜的火花星点便回绕溅散,宛若君不悔在驳着七彩风云、掠游于此方圆地! 马秀芬身形暴起,打着盘旋朝上扑,边憋着嗓音叫嚷着:“下狠杀,这一遭断断不能再吃姓君的逃脱——” 骆干淬然后退,额头上已经见汗,他极快的瞥了一眼自己手中家伙,不禁又惊又怒——就这刹那间的交触,这只钢棒竟然缺痕斑斑,满布残剥,若是刀锋人肉,那还得了? 100 君不悔又躲开马秀芬的一蓬淬毒铁砂,转腾里再让过三柄柳叶飞刀,他未免有些迷惑,这个娘们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暗器,竟然如此没完没了,活像携带着一座兵械库似的! “红蝎子”章昆一直静坐鞍上,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行动,一双眼睛却炯然有神,异常专注的盯视着君不悔的每一个招式、每一项反应;他的用心不问可知,这位杀手群中的老前辈,显然是要先行摸清君不悔的武功路数,以求一击致命! 君不悔当然也明白章昆的打算,是而表面上像是挺热闹的应付着骆干夫妇及莫同生,骨子里却把精神摆在姓章的那边厢,他亦是转着同样的念头——一待章昆突发而起,便得抢先痛下杀手! 骆干和马秀芬两口子,固似吃了齐心丸,此接彼应的轮番攻扑君不悔,但“三手邪”莫同生可没有他贤伉俪这般带劲,莫同生虽说看起来十分卖力,光景也现得生龙活虎似的猛悍,内心里他却早寒了胆、丧了志,他永不会忘记“傲爷刀”的犀利诡异,永不会忘记者伴当田桓的凄惨下场,人活着,总比死了强,而像那样痛苦怖栗的死亡,想一想便觉得头皮发炸,周身透凉,血肉牵连着性命,都是自己的啊! 意念上老是围绕着君不悔那几招夺命的刀法打转,莫同生的出手就显得虚张声势了,他生怕突兀间刀式走上“大屠魂”,猛古丁里变成“天泣血”,果真如此,岂非换成了田桓第二?什么事都行,若要换成第二个田桓,他可是万万不能应承的呐! 钢棒子在急挥快打,骆干已多少察觉出莫同生的怯意,忍不住凶暴的哮叫着:“少他娘孬歪扮熊,莫同生,你含糊人家,人家也饶不了你,再不加劲使力,既便姓君的超你的生,老子一样打你进十八层地狱!” 手上多出两柄暗蓝匕首的马秀芬亦冷冷的啐道:“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老莫前些日还算一条汉子,此番居然成了只缩头王八,净朝君不悔刀口子外晃荡,把正面全让给我夫妻俩接承啦,好朋友有这么个坑人法的?” 连连双掌运劲,加强力道,莫同生边一派委屈的回应着:“你们别冤枉我,我这不是在同你们一样卖命豁拼么?” 不等骆干夫妇答活,君不悔拖刀抖起一束冷电,随着一声断叱:“大屠魂!” “傲爷刀”锋面上周雕搂的眼睛似是骤而睁开,精光闪炫中刀身怪异的弹跳抖动,而层层刃芒迸射流灿,削薄的锋口划裂空气,那种咽位搀合着呼号般的破空之声,便仿佛是垂死者的呐喊,奈何桥前的噎窒了! 这一次,真的是“大屠魂”。 骆干夫妻也都在这一招刀法上吃过大亏,暮见旧景重现,且凌厉依然,怎不怵目心惊,胆寒魄散?两口子贴地侧掠,疾似燕飞,莫同生更是杀猪狂嗥半声,活脱业已挨上刀似的翻滚而出! 章昆便在这一刹间离鞍腾起,有如一抹淡淡的鬼影,无声无息却快不可言的到了君不悔左斜后方的角度——正是一个视线所不及的死角! 君不悔也料到章昆会在此时出手,亦料到对方会选择这样一个角度。 实战的经验,只有在这种关头上才知道它可贵与可爱。 于是,君不悔没有考虑,“刃无回”猝然展现,展现向左斜后方的角度! 是一道耀眼的光华映闪,一道突兀凝聚的巨大的柱贯彻天地,恍同来自九穹,来自不可名状的极空,它带着雷电的咆哮与催灿,只见一刀刺出,便使云涌风啸,鬼哭神号——君不悔却峙立如山。 章昆没有嚎叫、没有呻吟、甚至不曾发出了点声息,就那么弹抛而起,从土岗脚下抛到了土岗半腰,蜷曲在那里像极了一个撕碎了的布娃娃,更像是一个红鲜鲜的撕碎了的布娃娃。 活人是不会像那个样子的。 君不悔不移不动,似一种冷漠的眼神注视着面前惊悸已极的三个朋友,这三个朋友尚半卧半跪的缩在地下,没有一位来得及人模人样的挺起身站好。 君不悔十分小心,他不让对方看到他左胁下那一截断剑,这截断剑只有寸许,却有一多半没入肉中;这截断剑原本不止这么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长的完整的窄敛,在经过“傲爷刀”融汇于“刃无回”的镝锋威力里,窄剑段段折裂,然而仍有这么一截能够穿透“刃无口”的绝高阵形与严密锋劲,从实际上无懈可击的刀式嵌合角度里硬透而入,这份功力,连君不悔也大出意外。 章昆不愧是杀手群的前辈,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为之深,觅机之准,确已到了巅峰之境;君不悔曾经听过吉百瑞自诩,一旦“刃无回”先发,天下俊彦奇士,难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章昆的情形看,这话只对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难逃,却也多少在“刃无回”的浩荡威力里,找回了一点补缀! 杀人仅是一项目的,章昆说过,杀人不该搀入任何七情六欲,不该牵扯任何道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达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虑之例,现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了注脚,他个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头畜牲般丝毫没有意义呢?君不悔舐着嘴唇,声音干涩而生硬:“三位,你们哪一个再接着上?” 骆干喉头响着咕嗜声,他扯扁着面孔,双眼透着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却是散碎的、颤悸的,嘴巴几次张合,竟未曾发出一句全音。 在他们的心目中,“红蝎子”章昆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们的先辈,守护者,是他们的靠山,如今先辈先去,靠山已倒,这口气还待怎么争、这个仇又该如何报?连章昆都挺了尸,就算三个人再在上凑,亦不过多添一对半的死人而已,与事无补,况且,活着总比死了好,再接着上,又到哪里找活路去? 马秀芬深深吸口气,一边面颊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只貌,竟像吊死鬼般的凄厉,两只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蚀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样目光散碎,透着虚青了。 君不悔望了望莫同生,差一点便失声笑了出来,那莫同生业已全身缩做一团,噘起屁股,把一张脸盘埋在土里,双肩耸动着发出低沉又断续的“呜”“呜”嗥号之声,活脱一头挨宰前的癫狗! 得饶人处且饶人,君不悔记得点宽恕之道,虽说对方从未想到要轻饶过他,事至如今,无论在实质上或精神上,已经把对方折磨得够凄惨、够狼狈的了,他不打算再进一步逼迫对方,但是他也明白这三个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手,乘隙歼杀,因此,他还要替这三位留个台阶亡命,故意僵着表情,君不悔放狠了声音:“你们不想玩了么?也好,在散局之前,我们不妨先做个游戏,在游戏里输了的人,便必须留下来和我做个最后了断——” 骆干两口子全直着眼僵视君不悔,形态里充满了悸惧惊疑,他们不相信君不悔会怀有任何善意,他们认为君不悔也和他们曾经对别人玩过的把戏一样,只不过在猫逗耗子罢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杀惯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贵,也知道自我的怜悯,并不是个个豁得出去,因为杀人的人,杀的是别人,相似的光景临到自己头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正在“呜”“呜”出声的莫同生,蓦然从泥地上抬起头来,竟是眼眶红肿,满面灰污,他歪斜着嘴巴,拉着那等如丧考妣的长腔,带着哭调道。 101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君不悔,我们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你想怎么着,无妨抖明了,可不作兴阴着糟塌人……” 君不悔淡漠的道:“你们三个,听我的号令,我喊一、二、三,三位拔脚就跑,那落在最后的一个,即是与我做了断的人,这样办,够得上宽宏大量了吧?三位在作践别人的时候,只怕万万没有如此慈悲过……” 上下牙齿磕击了几下,莫同生擤了把鼻涕,呐呐的道:“你,你说的游戏,就是……就是这个游戏?” 君不悔高声道:“还是想换一种玩法?” 偷觑了旁边的“骆马鸳鸯”一眼,莫同生立时有了计较——当一个人处在斗志俱失,心怀怯惧的情况里,是极难在神色问掩遮得住的,现在,骆干两口子便正是这副德性,任凭他夫妻平素如何个狂妄歹毒法,眼下也早破了胆、灰了念,往常他们吃定的莫同生,此一刻却都是一样的狗熊,谁也高不过谁一头去,因此莫同生认为可以代表他们发言:“不,不,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吧……但,君不悔,你可得说话算话,不能在背后抽冷子下毒手,玩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脸色一沉,君不悔重重的道:“放屁,我哪似你们这般下作!” 挨了骂,莫同生却暗里舒了口气,不由急切的道:“是,是,君不悔,就请你发号施令吧。” 骆于是满头冷汗,呼吸急促,他的浑家马秀芬也额浮青筋,双目圆睁,唇角肌肉连续不断的痉挛着,而莫同生,早已前弓后箭,摆出一副起跑的架势,场面在紧张中带着几分令人发噱的意味。 于是,君不悔闲闲的开了口: 骆干全身的关节轻轻“咯崩”作响,上身微仰,马秀芬则身形半转,双臂拉开,夫妻二人彼此间连望都没对望一眼,莫同生则干脆在悄悄移动脚步了。 君不悔心里在笑,表面上却一派漠然,他缓缓的吐出下一个数字: 先是马秀芬对准了她想要逃窜的方向,原式半蹲——模样实在不甚雅观;骆干的两腿已经在微微撑弹,并屏息吸气,莫同生这时却已慢慢溜出了好几步远。突然间,君不悔石破天惊的断喝:“三!” 只见骆干猛的弹跃而起,凌空七个斤斗已翻出五丈之外,马秀芬双臂暴挥,斜掠而出,莫同生连奔带冲,简直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三个人就以各种不同的姿态,极尽翻滚腾蹿之能事,丑态百出,逃命而去! 望着那三条狼奔豕突、渐去渐远的身影,君不悔不禁颇生感触,难道说,这就是真情?江湖岁月,与一般社稷的村民们所过的日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有着喜怒哀乐,有着恩怨情仇,也一样的表现慨慷赴难、显示着畏死贪生…… 当然,他不会去追杀逃走的那三个人,这乃是他放生的手段而已,殊不论人家对他是否如此厚道,只要自己良心得安,亦就不必过于计较了。 现在,他盘算着,应该可以用点干粮了吧? 102 第三十四章想当年心黑手辣 好大的一问绸缎庄,八开间的店面,几乎把这条横街占了一小半,店里成排齐顶的货架陈列着一匹匹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缕罗绸缎,气派不小,加上伙计们的吆喝声,量尺裁布的翻展声,顾客进出选料看货,讨价还价的喧嚷声,就越发显得热闹了,热闹之中,还有着财源滚滚的意味。 这间绸缎庄外挂着惹眼的巨幅招牌,黑漆油金的几个大字:“鸿利绸缎庄”,在店名的正下方,还刻着一个环形的金圈标记,金圈圈里也有一个字:“魏”;此时,君不悔便在凝视着这个标记,自从到了脚下站着的这个城镇,一路寻来,他已经发现有三家银楼、一处酒坊、两家客栈、外带四间极为华丽的饭馆子,招牌上都搂得有这么一个符号,魏,不错,他要我的那个人正是姓魏,却费了番功夫,才经人指点着寻到眼前的绸缎庄,大生意人么,买卖多,事情忙,要在哪一号店里找着这位东家,还真叫不容易。 算一算,这已是君不悔看到的第十一家连店号铺,可见姓魏的是什么个身价,而这犹是他看进眼里的,未曾发觉的买卖,尚不知有多少家,这些年来,姓魏的可大发了,发得将姓氏都框人金圈圈里啦! 站在店门外端详了好一阵子,君不悔才挪步跨过横槛,先朝着一个光头净面的伙计吡牙笑了笑,那伙计一壁收卷着摊展在木桌上的布料,边以一种职业性的惯常语气问道:“客官,你要哪一种料子?” 君不悔搓搓手,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那伙计微微皱眉,搭下眼皮,连称谓也免了:“找谁?” 君不悔低声道:“你们这里,是叫‘鸿利绸缎庄’没错吧?” 对方也笑了笑,目光瞄了瞄门外金光闪闪的大招牌:“那儿不是明写着?不识字么?敢情。” 君不悔忍住气,仍然放低嗓门:“这就对了,我要跟老兄打听的这个人,姓魏,单名一个祥字,叫做魏祥,不知他如今是不是正在贵宝号当班。” 那伙计突的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君不悔,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你说你要找谁?叫魏什么来着?” 君不悔清清楚楚的道:“魏祥,吉祥的祥,有人告诉我,在这里大概可以找到他。” 仔细打量着君不悔,伙计的表情有点古怪,有点疑惑与鄙夷搀合起来的那种古怪,他将上半身前凑,似笑非笑的道:“你要找魏祥?乖乖,你知道魏祥是什么人?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找他又有什么要事?” 一连串几个问句,不由把君不悔问得带几分恼火,他重重的道:“老兄,你倒告诉我,魏祥是什么人?今上的小舅子、殿下的三叔公,还是正宫皇后的大外甥?我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笔欠帐要结算结算,这样说够不够?你是待替我找这个人,还是要我自己进去拎他出来?” 那伙计神色一沉,提高了腔调:“好叫你得知,你口里提起的这个人,便是我们的大东家,宝泉城内一十九号魏家买卖的独一老板,凭你也配跟我们大老板见面?凭我们大老板岂会与你有帐未清?好朋友,你把招子放亮点,心头明白些,打谱使刁耍赖,论诈勒索,算你找错了地方,撞正了大板,你当我们做生意的全是肉头、能以任人欺侮?你不妨出去打听打听,魏字的连号买卖受不受这个门?吃不吃这一套?好朋友,我劝你还是趁早走人吧,迟了怕就走不掉罗!” 君不悔缓慢的道:“你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也是个完全不知轻重、不明利害的下作奴才。” 那伙计顿时怒火冲头,破口大骂:“什么?你竟敢数落我?你个青皮无赖、三流混子,你起意到我们店里讹诈钱财,我是一番好心,才点明了叫你快快走人,免得无端惹祸,不想你却更待卖狠使横,还竟出口伤人,怎么着?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造反不成?” 这一叫一闹,声浪压过了店里的一片喧嚣,吸引过来不少好奇与惊诧的视线,也有其他几个伙计和客人凑拢近来观望,于是,这位仁兄更见气焰高张,他双手插腰,口沫横飞的吆喝着:“真正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我们魏家连号买卖,在宝泉城是个什么行情、何等身价?我们大东家又是什么来路、哪一层底子?今天居然有那不开眼的三流混混,叫猪油蒙了心,上门敲起竹杆来了,还说是我们东家欠他的帐哩,大伙评评理,这不是企图勒索讹财是什么?” 不等有人“评理”,君不悔已是一个大耳巴子挥了过去,但听得一声清脆的皮肉拍击声,那位原本光头净面的伙计立刻齿血横飞,整个人倒撞向背后的货架,又一头回弹回来! 店里马上起了一阵骚乱,另有两个店伙计一边吆喝着一面冲到近前,左右包抄,光景是想把君不悔夹持起来,君不悔却连身子都懒得动,右腿倏抬倏收,“吭”“吭”两响,已将那二位仁兄踢翻过柜台的那一边! 挨了耳光的那个伙计,手捧着肿胀的腮帮子,杀猪似的干嚎着:“反了反了……杀人了哇,你们快来捉土匪、抓强盗呀,朗朗乾坤,就有这等歹徒执刀抢劫、恣意凶杀,大家还不赶紧将他拿下……” 君不悔顺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对方一个旋转,“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这会儿却不叫了,只一个劲的曝嚎着,活脱被剥了层皮般的惊天动地法。 店里的客人往外涌,店里的伙计朝内缩,正在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黝黑脸膛的五旬人物走了出来,这人沉沉静静的在那儿一站,目光的的有威的瞧着君不悔:“打够了吧。朋友?” 君不悔淡淡一笑:“要是你们管事的再不出来,还有得打,说不定连这间鸟店也一遭砸了!” 黑脸人神色不动的道:“我们做生意的不愿惹事,虽然我们并不怕事;朋友,你说个数目吧,只要不过份,我们总叫你满意就是。” 君不悔又搓双手:“和气生财,嗯?” 那人冷冷的道:“多少?” 君不悔摇摇头,走前一步:“我不要钱,至少不要这一点钱,我要见魏祥,我知道你不是魏祥。” 那人眼下的肌肉跳了跳,同样上上下下打量着君不海:“你为什么要见我们老板?他很忙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我大多可以替他作主,但我必须警告你,胃口不要太大,我说过,我们并不怕事。” 君不悔平静的道:“我和魏祥之间的问题,只有我们两人可以解决,谁也不能代表他,谁也作不了主,魏祥在你们眼中是大老板,在我眼里,他屁都不如!” 黑脸上浮起一层椿赤,但显然这人是在强自按捺着,他憋着声道:“是涉及钱财的纠葛?” 君不悔笑了笑:“一部份是,另一部份还涉及个人的恩怨,那属于骨节,道义,和血肉的问题,就不是钱财可以摆平的了。” 一听这话,显见其中内情相当复杂,这人略一沉吟,让开身子,伸了伸手:“既然如此,请进去说话,我替你代禀老板,传不传见,全在他了。” 君不侮挪步往里便走,边闲闲的道:“多谢传话,至于见得到见不到,那就全在我了!” 那人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没有答话,只将君不悔引过一条长长的雨道,推开一扇门,来到曲廊之上,廊后是一片极为清幽的花园,花园中间,建有一幢小巧雅致的精舍,他让客进入精舍的前堂落坐,管自匆匆去了。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豪奢的堂屋,四壁嵌合着刷金抹红的拼图板,顶上的承尘也是搭配相同的图案,地下铺设着厚软的红毡,一式的酸枝桌椅衬托着那张锦绣满陈的红木炕床,床柜间隔当中摆置着多样玲珑古玩,两座人高的冰花碎纹古瓶分插着颜彩斑烂的孔雀翎,四只黄铜火盆正燃着熊熊炭火,室中温暖如春,而那入眼的富丽堂皇,则更令人心满意足、陶醉熏然了。 103 浏览着四周的陈设,君不悔颇生感慨,人生在世,有钱固然是好,有钱才有像样的生活,才有超人一等的享受,然而钱的来路却须要心安理得,像姓魏的这样罔顾道义,黑着心肝独吃独吞,银子虽说有了,后患亦自无穷,种下什么,便会得着什么,因果报应,总是不爽,现在,他不就找上门来了么? 黄铜火盆在红红的燃烧着,空气里,飘漾着一股淡淡的芳香,于是,有脚步声音来近了,听那杂沓的步履起落声,好像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君不悔背负两手,静静的等待着正主儿进门,他倒要看看,这个无情无义、谋财害命的混帐东西,会是如何一副长像! 门开了,那黑脸仁兄先一步踏了进来,然后往旁边一站,肃容垂手,是恭迎齐天大圣的架势、而一声干咳起处,一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却偏生着一双精利大眼的高挑老儿缓步入室;这老头子虽是身着锦袍,发饰珠玉,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却宛似坊间推车卖浆的贩夫走卒,除了那双招子的亮,没有半点富贵相格,要不是君不悔早听过吉面瑞对此人的形像描述,他包管不信这老家伙就是魏祥,说不定还会怀疑这是打何处拉来一个叫卖“萝卜赛梨”的老贩子充数呢。 魏祥背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只有条右臂,左边的衣袖虚飘飘的扎在腰问,浓眉虎目,满脸横肉,颇有杀气腾腾的味道,第二个生得短小精悍,有一双老鼠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不停,尖削的腮唇上还蓄着两撇鼠须,模样便越发透着鬼祟狠琐,叫人看了,恨不能捉只猫来叨他出去! 黑脸仁兄等人都进了屋,转身将门掩上,魏祥管自朝正中间的太师椅落坐,一边端详着君不悔,嘴里却大刺刺的向着黑脸人物问话:“田英,要见我的,就是这个人?” 叫田英的黑脸仁兄赶紧趋前两步,微微躬身道:“回老板的话,正是他。” 魏祥注视着君不悔,嗓门在低沉中带一丝暗哑:“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事?听他们说,你的来意不善,非但扬言我对你有所亏欠,还出手打伤了我店里的伙计,你无妨把话摆明了,是好是歹,我总有承担。” 君不悔沉着的道:“我叫君不悔,看来你就是魏祥了?” 魏祥点了点头:“不错,我是魏祥。” 君不悔紧接着道:“‘病判官’魏祥?” 脸上神色微动,魏祥缓缓的道:“这个称号,我已有十余年未闻未提,你是如何知晓的?” 君不悔淡淡的道:“从你以前一位故友之处得悉,明白的说,我也是受他所托,来与你结清一笔旧帐。” 除了魏祥之外,房中其他三个人顿时怒目竖眉。狠瞪着君不悔,大有蠢蠢欲动,先发制人的意味;魏祥却沉得住气,头只轻轻一摆,十分从容的道:“哦,有这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说看,我那位故友是何许人,我和他之间又有什么旧帐未清?” 君不悔道:“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魏祥,这个名字对你可有意义?” 魏祥的表情突然一僵,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他目光锐利的看着君不悔,好半晌,才阴冷的道:“恐怕你是拿着吉百瑞的旗号做幌子吧?姓吉的就算不死,也会衰老得挪不动腿了,而且,为什么他自己不敢露面?”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不必拿着吉大叔的名字来做幌子,魏祥、你与我吉大叔问的这本帐,只有你们两人清楚,如果他不说,我怎会知晓?吉大叔没有死,他活得很好,至少比你想像中要健朗,你当年破了他的气穴,造成他不可克服的隐疾,但他仍旧活下来了,更活到足以差人向你讨债的辰光,这是你预料所不及的吧?” 魏祥慢吞吞的道:“约莫你就是吉百瑞差来讨债的人了?” 用力点头,君不悔大声道:“正是;吉大叔本人因为真力已散,难以聚气运功,才把他的一身活儿传给了我,由我全权代表他来与你结清旧帐!” 魏祥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笑:“你有足以代表吉百瑞的凭证么?” 君不悔道:“当然有——” “傲爷刀”便在这三个字的过程中亮出手,君不悔没有拔刀,只是连鞘平托于掌,魏祥蓦见此刀,形态悸动惊窒,几几不能把持,他的三名手下则紧张的拢近,生恐君不悔抽冷子猝袭。 倒吸了一口凉气,魏祥目光定定的凝注着黄铜雕搂暗纹的宽短刀鞘,望着那两侧上翘、有如牛角般的刀柄护手,眸瞳里浮映着一种奇异又复杂的神采,往事如烟似梦,大概在这刹那间一一串连,复再索忆于脑海中了…… 君不悔低缓的道:“故人故物,你总该记忆犹深吧?” 闭目静默片刻,魏祥才睁开双眼,沉重的道:“傲爷刀风采依旧,杀气不减,真是久违了……” 收回手中刀,君不悔容颜寒凛:“魏祥,当年你暗起贪念,不顾情谊信诺,算计了我吉大叔,吞没了他份内应得的钱财,更使他险死还生,受尽了贫困潦倒之苦,遭尽了精神肉体上的折磨,这一笔笔的久帐,咱们得连本带利,好好算上一算!” 一侧,那浓眉虎自的独臂大汉突的一声暴喝,形似噬人:“大胆后生,无名小辈,竟敢对我东家如此张狂,你是活腻味了!” 君不悔正眼也不望过去,仅是闲散的道:“我要找的正主儿不是你,假如你有兴趣插上一脚,我也不会拒绝,老兄,稍停你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我接着了!” 独臂汉子青筋浮额,切齿如挫:“就凭你这份狂妄,便轻饶不得,且看我一只手,能否将你碎骨糜肌!” 魏祥低喟一声,摆了摆手:“鲁辉,稍安毋躁,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一旁侍候着便是!” 这位鲁辉恶狠狠的瞪了君不悔一眼,才十分不情愿的退后几步,魏祥轻轻摸着自己尖削的下巴,强颜一笑:“君不悔,你说说看,我与吉百瑞的这笔旧帐,你打谱怎么个结算法?” 君不悔单刀直人的道:“很简单,其一,退还吉大叔份内的钱财,当然要连息计算,其二,你自己废去本身的武功或由我代你废除;只要做到这两项,容你保命安度余年,我一拍屁服走路!” 魏祥脸色一变,怒气徒生,忍不住猛拍椅臂:“放肆!君不悔,你把我当成了什么角色?岂容得你这般予取予求。任意宰割?真正目中无人,不知自己为何物!” 君不悔冷冷的道:“是你要问我怎么办,你既问了,我自然照实回答,魏祥,答不答应是你的事,该怎么做是我的事,我原也不曾期望你会俯首听命!” 哼了哼,魏祥铁青着面孔道:“后生小辈,不要不知轻重,你单枪匹马,人孤势薄,一旦闯入我这龙潭虎穴,正是自投死路,怎么着?你还以为你能力敌万夫?” 君不悔镇定自若的道:“我怎么来,怎么去,是我个人的问题,不用你操这份闲心,有句话无妨先摆在前面,魏祥,设若我自忖没有应付你的能耐,我就不会来了!” 104 微微一窒,魏祥火爆的道:“慢说是你,就算吉百瑞当年也不敢小觑了我,姓吉的调教出来的徒弟,莫非还上得了天去?吹擂夸大,可恨可笑!” 君不悔静静的道:“等一会,恐怕你就不会觉得可笑了,当一个人遭至极深重的身心痛苦时,当他加诸于人的残酷回报于自身时,他是绝对笑不出来的,魏祥,种瓜得爪,种豆得豆,老天有眼,他是永不放过的啊!” 禁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魏祥感到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迅即扩散全身,使四肢百骸都透了僵麻,那种情虚神悸的怔忡笼罩着他,恍懈中,仿佛看到血烟迷漫,听到惨号盈耳,一张张痉挛扭曲的面孔也在瞳仁深处映现浮沉;没有错,老天有眼,总是疏而不漏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啊…… 有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徊,他定了定神;才发觉是田英凑上嘴来出主意:“干掉他,老板,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抹去脑门上冷汗,魏祥一把将田英推开,他直瞪着君不悔,声音嘶哑:“这样吧,容我们打个商量,当初我与吉百瑞合共得十八万两银子,每个人该分九万两、如今我给他利上加利,拿二十万银子给他,这笔烂帐,该可以一笔勾销了!” 君不悔摇头道:“魏祥,这个算法不对,你侵吞了我吉大叔九万量银子,以这笔昧心钱做生意,十余年来,称得上是大发利市;财源滚滚,高楼平地起,华厦连云盖,九万银子滋息绵延;何止二十万之数?再说,我吉大叔这些年来受的苦、遭的罪,他一身的武功损失又该怎么补偿?” 魏祥厉烈的道:“今天的这片基业,乃是靠我辛苦挣来,光凭吉首瑞的那点银子,如何能有眼前的局面?君不悔;你休要得寸进尺,贪心不足,须知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君不悔凛然道:“这是你的说法,魏祥,我有我的原则,我决不取非份之财,然而该得的亦当仁不让,但求公道就是!” 田英踏上一步,怒形于色:“老板、你不觉得这小子欺人太甚?” 没有理会田英,魏祥吃力的道:“君不悔,再加你十万两如何?”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不够。” “咯登”一咬牙,魏祥的模样狞恶如鬼:“你,你到底要多少才算数?” 伸出右手五只指头,君不悔斩钉截铁的道:“连本带利,五十万两!” 发出一声呻吟,魏祥痛苦的吸着气:“简直是在吃人、是在抢劫!五十万两银子,就算当初吉百瑞得的是座聚宝盆,也衍生不出这许多银子来啊……君不悔,你别看我外表光鲜,其实只是空场面而已,架子拉开便不得不硬撑下去,现银根本没有多少……” 君不悔猪八戒吃秤铭,早他娘铁了心啦,闻言之下,依旧泰山不动的道:“这是你的事,魏祥,我只要五十万两银子,外带你一身功夫,办得到,彼此皆大欢喜,你仍有好一段消遥日子过,办不到,则血刃相向,拼倒算完!” 魏祥睁大眼睛,气极反笑:“什么?你,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给了你五十万两银子,你还是要废掉我的武功?” 君不悔冷峻的道:“这没有什么不对,魏祥,正如同十余年前,你拿了我吉大叔的银子,也仍然废去他的武功一样,你能这么干,我为什么不能?再说,其中吉大叔所受的折磨坎坷我尚未曾计算在内,对你而言,已是够宽厚的了!” “唿”的站起,魏祥扭曲着一张瘦脸,喉管里响着呼噜:“既便是我的亲老子,也不能如此骑到我头顶撤尿!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姓君的,你当是吃定了?行,你就试试看吃不吃得定!”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 “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不费点手脚,耗点力气,能报得了仇么?魏祥,我早就等着过你这一关了!” 这时,那鲁辉一把将门拉开,粗着声道:“少说废话,外面风凉去!” 君不悔昂首行出,大马金刀的往花园中一站,面对魏祥他们四个,了无怯惧之色,气势上还真有几分吃定的味道哩。 魏祥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向鲁辉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这位断了一臂的凶神蓦抬右腿,“唰”的一声从靴筒子里拔出一柄精光雪亮的燕尾短刀,大步逼向君不悔。 君不悔露齿一笑:“老兄,你虽是急着巴结表功,自己安全可也得多少注意着,我这把刀,出手快得很哪!” 鲁辉身形暴起,当头挥刃,口中一边大喝:“去你娘的!” 像一座三角形的宝塔倒竖着,青蓝色的寒光由下往上向四面八方流射而出,刀芒冷电是在瞬息间凝聚,须臾里成形,空气便撕裂般尖啸着,锐风便哭泣般旋飞着,光影充斥在人们的眸瞳里,浸澈在人们的胆魄神魂中,不见“傲爷刀”。只见刀光的诅咒与咆哮! 不错,“大屠魂”。 鲁辉的号叫实在听得人心里发麻,就真算一头虎被生剥了吧,腔调也不会那等凄厉亢烈法——粗壮的身子在地下翻滚扑跌,一翻一滩血、一滚一个印,胸前背后,各见纵横整齐的六条伤口,条条半尺有余,皮开肉绽,血糊淋漓,伤口的数目加起来,还恰合那六六大顺哩。 獐头鼠目的那位仁兄,竟然悍不畏死,便在此际悄不吭声的斜窜而上,手中分执一对蓝汪汪的透骨锥,抽冷子狠扎君不悔的背心! 大凡人的外貌所示,多少也现显着几分其人的心性,这一位带着鼠气的仁兄,君不悔早就防着他打偷袭了,对方甫始行动,君不悔已有了反应——如法炮制,又是一记“大屠魂”! 金铁的交击声密如正月燃放的花炮,但见芒彩闪掣,冷焰飞舞中,那一对透骨锥顿时寸寸断裂,四射纷抛,使锥的仁兄连下手的位置尚未够上,一只左臂已溜滴滴的上了半空,人也几个踉跄,一屁股坐倒地下: 那田英这时不拿鸭子上架也不行了,他双手往腰间一抄一抖,活蛇似的一条软鞭已打起了唿哨,而魏祥却蓦然横身向前,沉喝一声:“田英退下,救人要紧!” 君不悔原准备一视同仁,给田英也来一招“大屠魂”消受,经魏祥这一阻拦、田英正是顺水推舟,唯唯而退,无形中算是逃过一劫,不错,看样子魏祥怕就劫数难逃了。 苍黄的瘦脸上越见皱纹深刻,魏祥这一下子仿若老了好些年;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君不悔,颈间的喉结上下移动,眼皮子也在不住痉跳;慢慢的,他的右手从袍袖中伸出,手上握着一卷银光灿亮、大小如碟的奇异物体。 君不悔知道魏祥手掌间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种兵器,十分古怪却匠心独运的兵器,属于软剑一类,只是他这玩艺却更见巧思、这种软剑宽窄只有三分,韧性极强,锋利无比,平时紧紧层叠卷起,用时抖手弹挥,又快又狠,它有个名称,叫做“飞花”,光景大概是指剑出之下,宛似无处不飞花吧? 魏祥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他一面暗里调息运气,边故示雍容不迫的道:“相信吉百端已经告诉过你,我手上的东西是什么了?” 君不悔形态安详:“是的,它叫‘飞花’。” 魏祥沙沙的道。 “你刀法之精泼狠毒,显然已得吉百瑞真传,但我不是鲁辉、不是胡泰,我是‘病判官’魏祥,你赢得了他们,未必胜得过我,休要说你,即使吉百瑞亲临,我亦照样打发不误;君不悔,给你台阶你不下,眼前就是你失悔的时候了!” 叹了口气,君不悔同情的道:“这一番言语,是你替你自己打气呢、还是想要恫吓我?魏祥,这不是自我安慰的适当辰光,也不是用嘴皮子唬人的场合,孰胜孰败,刀口子下见真章,你已经给了我台阶下,最好也为你个人找个台阶吧。” 魏祥愤怒的道:“狂悻嚣张的东西,我要不重重教训于你,你尚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把前辈先贤都看扁了!” 不屑的“嗤”了一声,君不悔道:“前辈先贤也要有个比较,魏祥,像你谋财害命,黑心黑肝,如此无德鲜耻之徒,亦配称做是‘前辈先贤’?” 105 第三十五章到如今报应临头 魏祥激愤的咆哮:“连吉百瑞也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你竟一再如此无状,果真当我不能将你生杀活剥?” 君不悔闲闲的道:“就是因为我吉大叔对你太客气了,你才动上他的脑筋,下那等暗无天日的毒手,魏祥,我不吃你这一套,这次来,原就是专程找你算帐的,还有什么仁心仁术可表?你要是知机的,眼下后悔尚来得及,至少拣个残生余年好过,要是不然,你这辈子笃定是到此为止了!” 紧紧握着手掌中的“飞花”,魏祥内心惊恐,表面上不得不硬充英雄好汉,一则他舍不下那大笔的钱财,二则肉痛自己的身子,三则不能叫手下人看成个窝囊废;样样有窒碍,般般难决断,就只有赌个运道了,他努力朝前想着,一竟追溯往昔的种种——吉百瑞与他向来交情极深,相待随和而亲密,虽说吉百瑞技艺精湛,却从没在武功上炫耀什么或压他一头,就凭这么一位老友所调教出来的传人,说他狠,又能狠到什么地步去? 想着想着,他不禁浑然忘却自己对老友的心黑手辣,漠视了两名手下在须臾前的悲惨下场,他只顾念着一桩——这般厚的情份之下,就算豁拼到底,莫不成还真能将他怎的? 君不悔有些不耐烦了:“姓魏的,话已说到这里,你尚有什么好磨蹭的?我是给你留点脸面,才等着你先出手,若是再要往下拖延,我可不客气啦!” 大喝一声,魏祥吼道:“小辈张狂,且看我替吉百瑞教训你!” 这个今吉百瑞咬牙切齿的仇人,居然要替吉百瑞教训吉百瑞亲自差遣来此索债的子弟,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君不悔自然不知道对方在这片刻间的心路历程与今昔形势相混的幻象,他不很明白,魏祥那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是过于厚此,太甚薄彼了! 狭窄的软剑弹射,带起的不是一道道的光束,而是一蓬蓬焰花,剑尖翻闪瞬息,那银雪似的朵朵寒烙便四转流掣,交互辉映,发出“嗤”“嗤”相连的破空之声,果然招术奇特,显现了无处不飞花的形貌! 君不悔退后三步,“傲爷刀”猝然抖起一抡大圆。在晶莹浑厚的光孤中,刀芒仿佛万箭齐出,飞蝗般封杀对方的剑招。 魏祥斜身抛肩,软剑倒射,“铮”的一声脆响,一朵剑花暴袭君不侮面门,却在剑花飞起的同时腾空五尺,锋刃挥展,冷电如雨般兜头罩落! 看样子,这位“病判官”还真有意思要替他的“老友”教训来人哩! 于是,君不悔不再缠斗,一式“天泣血”出手。十七道强烈的刀芒宛如十七条喷溢向四面八方的瀑布,青蓝色的光华涵天盖地,刀刃连着刀刃,寒辉叠着寒辉,上片犀利的狂飚搀合着翻涌的锐气,便如此声势凌人的倾泼向每一寸空间! 故人之情、老友之谊,就在这里哪里归向破灭——其实早就被魏祥在多年前亲手破灭了,此际的回报,是他一个空心斤斗跃出寻丈之外,却站立不稳,猛古丁跌坐地下,他噎窒一声,满脸惊恐的审视着自己身上创伤情况。 神色由惊恐转为诧异,魏祥茫然不敢相信的发觉,他身上竟连一点伤都没有、不但未曾切骨裂肌、未曾皮开肉绽,就算他那一袭锦袍,亦分毫无损,完整依旧,然则,方才那一瞬间的冷电触体,那俄顷里的寒气透心,那炫目的青蓝焰彩,悸震的锐风绕旋,却又是怎么一码事? 极快的一下怔忡之后,魏祥不由胆量陡壮,豪气顿升,他以为他想通了——任是这君不悔如何得到吉百瑞的真传,火候亦乃过尔尔,天下闻名的这一式绝刀“天泣血”,到底收拾得了别人,却奈何不了他“病判官”! 君不悔没进一步追杀,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哪儿,静静的注视着坐在泥地上的魏祥;“傲爷刀”垂直下指,闪亮生寒的刀尖顶瑞,正缓缓滴落一颗颗鲜红的血珠子…… 破锣般一声狂笑,魏祥嘶哑却得意的开了口:“君不悔,我以为你的道行有多高,本领有多强,这一试之下,才晓得你仍差得远,慢说你比不上我,较之吉百瑞亦输了不止一肩,老吉的活儿你十亭中没学会三亭,就敢这等大包大揽,为他出头找场?小王八蛋,这一遭你撞正大板,算是死定了!” 君不悔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面带悲悯之色的摇着头:“魏祥,你死在眼前,犹在大言不惭,自夸自卖,我不知道你是一时晕了脑袋,抑或惊慌过度失去理智,怎么连这么一个明摆明显的胜负场面都分断不清了?” 魏祥“呸”声吐了口唾沫,狞笑着道:“姓君的,你才是晕了脑袋、才是惊慌过度!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自我掩遮,夸口逞强?哦呸,方才你那一招,明明是吉百瑞的三大杀着之一‘天泣血’,老吉以这招刀法,不知毁掉多少高手奇士,摆平多少天龙地虎,但是由你施展出来,却奈我何?任你出手凌厉奥妙,我魏祥仍旧是我魏祥,你睁大眼睛看看,又何尝伤得我魏某毫发?” 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君不悔表情古怪的望着魏祥,强行控制着自己的丹田:“既如是说,何妨起身再战?毕竟你是坐着,我是站着,继续拼杀,坐着总不如站着方便……” 重重一哼,魏祥腰腿使劲,往上一挺,这一挺,人是站起来了,却因双脚使不上力,一个踉跄险险跌了个大马爬! 这时,魏祥才摹然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由两脚脚跟的部位传来,那种痛,痛得像火炙,痛得似抽筋,这突兀的一阵剧痛,使他立刻满头冒汗,呼吸急促,脸孔五官都挤叠成一团! 君不悔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道:“这是要一点一点的折磨你,这才不曾将你杀得血肉模糊、不曾把你大卸八块,你却以为得了便宜,竟马不知脸长的卖起乖来?姓魏的,你这几手三脚猫的本事,别说与我吉大叔较长论短不够看,同我打比,也只配朝我裤裆下缩着的份,早年我吉大叔吃你亏、完全是猝不及防,才被你抽冷子偷袭得逞,若是一对一正面上,三个魏样亦顶不住我吉大叔一刀杀,娘的,你却自认上了夭,这要不是笑话,世问恐怕再也找不着笑话了!” 魏祥扭曲着一张瘦脸,震骇又慌乱的大叫:“你把我怎么作践了?你是如何算计了我?君不悔,你这心狠手辣的匹夫,我怎么站不起来?我的两只脚为何不听使唤了啊?” 君不悔气定神闲的道:“人的两脚,在脚踝的后跟部位,原各连得有一条主筋。挑断了,两脚怎么会听命使唤?当然你也就站不起来啦!” 长嚎一声,魏祥扑地翻滚,一边以手捶地,边涕泪滂沱:“黑心黑肝的小王八蛋,伤天害理的言牲……你竟这般糟塌我,谋害我,你这不是叫我成了残废,叫我形同一个活死人了么,天啊……” 冷笑一声,君不悔的形态倏转狠厉:“想得倒好,叫你形同一个活死人?魏祥,你算盘敲得未免大如意了,老实告诉你,这才只是开始,我要一丁一点的割切你,一丝一缕的削剥你,等你辗转哀号,受尽折腾之后断了那口气,我再接收你所有的财产,你却休盼能获得一口薄皮棺材!” 骤然停止了滚动号叫,魏祥摸一把面孔上的涕泪,却抹了个满脸灰黑;他颤抖着声音道:“也罢……君不悔,我依了你,我就全依了你!” 君不悔故作不解,寒着容颜道:“依了我?什么事依了我?” 呻吟一声,魏祥半趴在地下、努力扬起上半身:“那五十万两……我给你就是,君不悔,如今我两脚残废,已和失去武功没有分别,你钱也有了,人也伤了,总该必满意足,回去复命了吧!” 哼了哼,君不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魏祥,动手之前是一个价码,动手之后又是一个价码,现在行情已经不一样啦——” 咬咬牙;魏祥吸着气道:“你……你说,这行情又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君不悔道:“首先我要问你,姓魏的,你想死想活?” 魏祥挣扎着道:“当然……当然想活!” 106 君不悔笑道:“早这么打算,不是省却多少手脚?魏祥,亏你也是‘前辈先贤’,老江湖喽,却像根蜡烛,这等的不点不亮法;好吧,我便软软心肠、放你一条生路,你想活,价钱不妨往上抬一抬。” 面颊抽搐着,魏祥呐呐的道:“抬……多少?” 君不悔凝住微笑,一派严肃的道:“你说吧,我可不是乘火打劫的人,这种事,总得你心甘情愿才行!” 还说不是乘火打劫、更又要人如何心甘情愿?魏祥暗里咒骂不停,表面上却万般委屈的神情;他沉沉郁郁的道:“除了五十万两现银,我,我再过二家买卖给你……” 君不悔注意的道:“哪一家?” 僵默片刻,魏祥索兴豁出去了:“任你挑拣,看好哪一家,就过你哪一家,只要你选定了,我立对便将房地契约、内外帐册、盘存单据及银钱来往底帐交付给你,但是,咱们可得言定一桩——” 君不悔干脆的道:“说!” 魏祥强持镇定、内心却惴惴不安的道:“线给了你,生意过了你,将来我们双方便算恩断仇了,再无纠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不得纠缠不清,需索无厌……” 君不悔重重的道:“就这么一言为定,然而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样,姓魏的,否则我会找上你继续玩下去,我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到时候有你的乐子!” 魏祥的反应像是硬吞下一口黄连,苦得很,不过却老老实实的说了真话:“君不悔,我看你犹如一尊凶神,一个要命的讨债鬼,避之唯恐不及,但愿永不照面……我已是有家有业的人,同你搅合毫无益处,只要一朝打发了你,还清这笔孽债,八辈子也不愿再招惹你,求的是你别再节外生枝,往后找我麻烦,或就算是烧高香……” 君不悔一笑道:“你放心,凭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可不愿攀交,咱们还是远着点好!” 魏祥喃喃咕哝着:“真叫背运啊,今天是撞了邪啦……” 那边,田英已经把两个受伤的同伴暂且料理妥当,却愣呵呵的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魏祥眼角瞟及,不禁有气,吃力的抖着嗓门叱喝。 “你倒是来扶我一把呀,死人,我这样躺着好看不成?” 于是,田英急忙过来将魏祥搀扶起立,一瘸一拐的行向精舍,君不悔自然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恩怨算是有了交待,那金银财宝却已少不得补缀,渡日活口,这玩意最是现实,何况取的是该取的,只不过,呃,加了点利息而已。 仍是那一片萧索的响铃树,仍是那座破落的山神庙,现在,正当黄昏。 老远,君不悔就望见坐在庙门槛上发呆的吉百瑞,而急剧的蹄声,也引起吉百瑞的注意,正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朝这边张望着呢。 跨在马上的君不悔,顿时涌起一阵又是辛酸、又是兴奋的感觉,那份自然而生的孺慕之情,便充斥在整个心怀,仿若游子返家、倦鸟归巢,依阎期盼的白发尊亲,不正展开双臂,含泪迎来了么? 抛橙落地,君不悔快步奔上,喉间像是嘎塞着什么,颤生生的只呼出两个字 “大叔……” 形容憔悴,越见苍老的吉百瑞,在蓦然一哆嗦之后,猛一把将君不悔紧紧拥住,泪水淋淋,嗓调噎窒:“孩子……我的孩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君不悔闻到吉百瑞身上那股老年人特有的气息,也闻到吉百瑞发间衣角散漾出来的酸臭味,他不但不觉憎嫌,反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贴感,这样的气味,是来自亲人身上的,是发自至爱的人的肤发之间,虽然此中并无血缘,却与骨肉嫡亲又有什么分别? 吉百瑞吸着气、哑着声絮絮不休的念道着:“算算日子,该是你回来的辰光了,我是早也盼、晚也盼,人就像只傻乌一样,从白到黑,愣呵呵的坐在庙门槛上向来路张望着……先前那一阵蹄声,我还当是听岔了,赶到尘头扬起,我才信是有一骑过来,孩子,别看我老眼晕花,只经一瞥,我就断定马上的人是你,是我的孩儿回来了……” 君不悔轻拍着吉百瑞的肩膀,泪水已浸透了他这位大叔肩胛头一大片,他咽位着如同一个偎在老爹怀里倾诉委屈的孩子:“我也急着要赶回来,大叔,你不知道我多么思念你,一天没见到你,一颗心便似倒悬着不落实……人在外面,受惊受气受磨难,到处是陷饼,到处是险恶,笑里藏刀,钩心斗角,谁也不相信谁,谁也防着谁,连说句话全绕着弯,哪似我们爷俩,想什么讲什么,要什么做什么,一根肠子到底,放个屁都不忌讳,大叔,红尘十丈,却比不上这个山墩子,这间山神庙啊……” 抹了把老泪,吉百瑞松开君不悔,故做豪迈之状:“来,孩子,不悔,让我看看你,仔细看看你,这些日来,可是连做梦都不离你的人影……晤,你胖了些,也结实多了,气色挺不错,穿着打扮也很光鲜,怎么着,孩子,这一阵在外面混得还有点名堂吧?” 君不悔含泪笑了:“全是大叔的恩赐,俱承大叔的夹磨,好歹不负你老的期望,没给你老丢人;另外,大叔交待的两件事,亦全替大叔办妥了!” 吉百瑞脸上深刻的皱榴舒展开来,每一条纹理之间都似浮漾着笑意。他连连点头,宽慰又振奋的道:“好,好孩子,干得好,我就知道我没有看走眼,没有认错人,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之前,得你传我衣钵、续我亲情,此生此世,夫复何求?” 君不悔深挚的道:“不是大叔沾我的光,乃是大叔成全了我,若非大叔,我又到哪里挣一席之地、扬一方之名?大叔才是我再生的父母,是我不二的恩人……” 吉百瑞呵呵笑了,笑得好痛快,好舒心,他直搓着手道:“乖乖儿,好孩子,算你有孝心,重情义,这么个好儿郎,打着灯笼也难寻。活该老子我有运气,端端挑上了你,几年老福,有得享了!” 君不悔笑道:“何止几年老福?俭省着花,三辈子都用不完!” 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吉百瑞口沫横飞的道, “咱们爷俩好不容易盼着这重逢之日,少不得庆贺庆贺;不悔,神案底下还藏着三个干馍,一块腌疙瘩头,半锡壶老酒,东西是欠缺了点,但情深意厚胜似山珍海味,先凑合一顿,你再把外面的经历仔细说与我听……” 君不悔一指鞍后的两大包行囊,压着嗓门道:“好叫大叔高兴,我早就瞅准了今天到家,要和大叔聚上一聚,在经过镇上的时候,业已将酒食办齐了,都是大叔爱吃的东西,有风鸡、卤羊肉、腊牛肉、鸭脑肝、芝麻烧饼,外带一只现炖的水晶肘子,一把大葱白,还有两斤二锅头,今晚上要好生与大叔醉上一醉……” “咕”咽了口唾沫,吉百瑞谗像毕露:“这可真是打牙祭了,不悔,实不相瞒,自你走了以后,我这日子便过得越发辛苦啦,往往三顿省做一顿吃,偶而打只野狗野兔什么的就能熬上好几天,但逢上天寒地冻的辰光,这些无主的畜牲也都缩头躲了起来,想弄上一只,谈何容易?那就只有挖点山荀薯根凑合着,吃得嘴巴能淡出鸟来;有时候,也到镇上逛逛,使点小巧妙,玩点小把戏,多少骗几斤大米,抓两把粗盐回来填饥调味,提起荤腥,业已久不知味罗!” 君不悔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他忙强笑道:“大叔,我向你老保证,自今以后,你永不必再受这样的折磨与煎熬,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的年岁,大叔是穿不完的绫罗,吃不尽的海味,住广厦、唤仆从,好一派老太爷的风光!” 吉百瑞叹了口气,苦涩的道:“你不是在逗我高兴吧?不悔,听起来好像是痴人说梦,不甚真切……” 君不悔诚恳的道:“我说的全是事实,大叔,就如同我在你面前一样的毫无虚假,我怎敢骗你、怎能骗你?大叔,你走了老来运啦!” 凝注着四起的暮霭,那浮沉飘移的烟氲,在夕阳的映照下灰蓝里透着一抹紫红,有些捉摸不定的虚幻意味,情调带着点凄冷落寞,吉百瑞生恐期望中的未来也感染上这亲的幽忽无常,一颗心不觉又往下拉坠,形色问复涌起一片无可掩隐的苍凉…… 老年人的情怀易于感伤,多趋悲戚,想法也免不了较顷向萧索黯淡,这是因为老年人业已失去了大半的人生岁月,自认辰光蹉跎,又为来日忧悒,观念上便难以开朗,尤其是一个饱受坎坷、历尽沧桑的老年人,长久以来的生活磨难与生命的艰辛,就益发加深了他对世事的疑虑和猜忌,连一桩单纯的现实,亦不敢轻易认同,总以为还有某些冥冥中的因由在操纵,有某些不存在的窒碍在阻挡——吉百瑞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绪,君不悔能以体会,也不禁深深叹息,如此一条顶天立地、威慑两道的英雄汉子,等到老来,却也叫时光消磨得这般犹豫,被生活压迫得这般迷惘了。 107 扶着吉百瑞的肩膀,君不悔向山神庙里移步,边低缓的道:“别胡思乱想了,大叔,这些年来的苦日子真也难为了你,竟把一个当年睥睨天下的刀中之雄作践得壮志斑驳,豪气颓沉,连明摆在眼前的美好未来也认为是一片虚幻了…………大叔,你就是我的爹,是我人间世上至尊的亲人……” 说有多少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的人生美景,都不比君不悔这段话来得中听受用,来得使吉百瑞内心塌实;脸上的阴郁立时一扫而空,他满足又欣慰的道:“好孩子,我就等你这句话,就在等你这句话啊,老来有依,天下还有比这更顺心的事么?他娘闯荡江湖大半生,我姓吉的总也算找着条根,盼了个指望啦!” 进得庙来,天色已经晕暗,君不悔动作熟捻的找出两截残烛,两张棉垫,先请吉百瑞坐下,点亮烛火,这才出去将行囊拎入,摊开囊袋,就像变戏法一样,将一包又一包的吃食加连壶老酒摆置满地,有些东西还透着温热,那股子浓郁油香,便益发引人食欲大动了。 三杯落肚之后,吉百瑞一边啃着鸡腿,拈着腊牛肉片,一面细细聆听君不悔叙述这段时间在外的种种;他偶而颔首,偶而感叹,却是眉开眼笑的光景多,识人得人,老怀堪慰,君不悔的喜怒哀乐,得意失意,不也就和他老人家息息相关,如同身受了? 于是,君不悔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双手捧呈在吉百瑞眼前:“这是魏祥交付的银票五十万两,京里‘泰和宝’的老字号、光是分店就遍布南北七十二家,信用牢靠得很,大叔请先收着——” 吉百瑞怔怔的望着手中这叠厚厚的银票,烛光晃映下,银票上殷红的铃印与墨字交织着鲜亮的炫花;五十万两银子,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这是代表了一种何等自豪的身份层次?以前,只要有了这笔钱财的一成、不,哪怕一百分之一吧,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艰难、那么贫苦,如今这么丰厚的一笔钱财就摆在眼下,吉百瑞却竟有一股反常的淡漠感,好像他欠缺的不是天下通宝,好像这人人趋之若骛的黄白之物对他已经没有切身的影响了;叹喟一声,他不由感触万千的道:“奇怪,有了钱,这钱却一下子变得不重要啦,不悔,你猜我现在怎么想?我半点也不激动,丝毫也不觉欣悦,这么大的数目,似乎与我没什么关连,宛若是另一码不相干的鸟事……银票,你收着吧。” 君不悔正色道:“大叔,这是你老应得的钱,其中有你的血汗,有你的屈辱,有你不能平的十余年怨愤,大叔,你该留着,你取之无愧!” 喝了口酒,吉百瑞塞了一片腊牛肉在嘴里咀嚼着,模样像是五十万两银子,比不上他喝酒吃肉来得有兴味:“不悔,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身上更要可靠,我老了,莫不成还能带着大票银子进棺材?固然这财本是我的根源,收回却全赖你的力量,钱是我们爷俩的,你如何支配就代表我如何支配,全给你去运用了;朝后,不要忘记摆几文在我口袋里零花就行——你小子吃肉,还怕我只啃骨头?”、 君不悔为难的道:“但,但大叔,钱是你的,我也不会管钱,别花冒了……” 哈哈一笑,吉百瑞道:“去你娘那条腿,什么你的我的,我们爷俩还分什么彼此,你要怕花冒了,花冒了亦无妨,你从前不是说过,光凭你去打零工,也能养活我老人家么?何况还有这么一间四面通风的破庙住着,万一真到了那光景,正好落得自在清闲!” 君不悔还在犹豫:“话是这么说,可是——” 挥手丢掉一块鸡骨,吉百瑞也等于拦阻了君不悔待要往下说的话:“别再罗嗦了,咱们就这么决定;还有,你提到挑拣的那家买卖,指明是‘鸿利绸缎庄’,这间店,将来也归你去管,我年纪大了,操不得这许多闲心!” 君不悔呐呐的道:“大叔,经营绸缎布匹,我纯属外行……” “咔嚓”咬下截水漓漓的大葱白,吉百瑞津津有味的咂着舌头:“做生意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学就会,以前你练刀,没人指点入门的诀窍,看着是个笨手,只要一旦上了路,不也千变万化,横吃八方?生意事到底难不过刀上下的苦功,再说,找人掌柜也行,按时去看看帐目,查查存货亦就够了!” 手上还拿着另一包文件契据,君不悔道:“这是绸缎庄的转让书约和帐册,大叔要不要过目?” 又喝了口酒,吉百瑞一抹嘴角,吁了口气:“一概由你作主处理,我懒得去伤脑筋。” 君不悔只有把东西放好,陪着喝了小半杯酒,边也拈了根葱白嚼着:“提起那魏祥,约莫是舒但日子过久了,不但功力未见特别精进,志气胆识也颇生消磨,起先,我还以为他这一关最是险恶,不想却较盛南桥那场拼斗顺利得多,没费什么大手脚,我完了事……” 吉百瑞脸孔微赤,打了个酒呃:“人就是这样,有了钱便不免顾惜生命,而财富的增聚与豪奢的生活,往往亦便侵蚀了志节骨格……不悔,日子过得太好或太坏,都容易改变人的本性,早些年,魏祥不是这等窝囊和好妥协的货,表面上不是,所以我才认为他有几分操守,才吃了他的大亏!” 君不悔谨慎的道:“我不曾取他性命,只挑断他的两足主筋,叫他也尝尝废人武功的滋味,这样做,不知大叔是否赞同?” 吉百瑞的面容在烛光摇曳不定的光影里,呈现着一抹深沉的幽苍,他感慨的道:“到底也算几十年的交情,能退一步,便退一步想,你给他的惩罚,亦足够了,大家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得宽恕则宽恕,怨怨相报到几时?” 君不悔道:“大叔说得是,不过姓盛的那一家子,除了盛家主母与他那长少君还算明道理,看得开之外,包括盛南桥本人,名利之心仍还相当重,不似大叔悟得透呢……” 塞进一大块肥油肘子入口,吉百瑞含混不清的道:“屁的悟得透,我要早能悟透,就不会命你去续哪早年之约了……人嘛,都犯这个毛病,事情过了,才深一层想,净放些马后炮……” 想笑又不敢笑,君不悔赶紧以唇啜酒,却又差点呛了嗓。 咽下口中肥肉,吉百瑞才接着道:“不谈这些三山五岳了,倒是你,不悔,那两个丫头,你敢情中意哪一个?如果两个都喜欢,索兴一遭娶回来,老子也好早点抱孙儿!” 君不悔居然有些扭怩的道:“这……大叔看她们哪二个好了。” 哧哧笑了,吉百瑞道:“又不是我要媳妇,怎能越俎代疱,替你决定?老婆汉子是终身大事,要你自己挑选才行,否则便两乘花轿一齐发,来个双喜报——” 连连摇头,君不悔腼腆的道:“她们都不可能做小……” 一拍手,吉百瑞笑道:“那简单,两头大不就成了?都是明媒正娶,当家大妇,谁也不压谁,一样的霞被风冠、一样的大礼拜堂,岂不是两全其美?” 君不悔苦笑道:“不大可能,我也不敢这么痴心妄想,大叔,管瑶仙和方若丽对我情深意重,都对我关怀至殷,她们各有个的长处,各有各的优点,我……我不忍辜负她们,更不忍伤害她们……” 略一沉吟,吉百瑞道:“这就难了……不悔,这两个女娃之间,你总该有个上下之分吧?你比较倾心于哪一个?” 想了很久,君不悔吃力的道:“这不能说,大叔,这会伤了另一个人的心,除非尘埃落定,苦将她们预分轩轻,都是不厚道的……” 一仰脖颈干尽余酒,吉百瑞颔首道:“说得也是;这样吧,咱们爷俩两家都去走上一遭,由我来细细观察,提供意见,你再做个最后决定,如何?” 君不悔不安的道:“我怕决定很难做,大叔,她们都待我这么好,叫我怎忍陷其中之一于悲痛境地?这种滋味我尝过,真个不堪回味……” 凝视着君不悔好一阵,吉百瑞才无限爱惜的道:“不悔,你确是个忠厚的孩子,但事情好歹都要解决不是?今天晚上暂且不提,你先把吃食收了,明早再缀补一顿;这桩麻烦,容我们细细推敲考量,别自寻苦恼,船到了桥头,总归他娘要直淌下去的!” 慢吞吞的收拾着地下的剩菜残余,耳听着吉百瑞躺在神案上的阵阵鼾声,君不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只记得吉百瑞后面那两句话——船到了桥头,会不会真个自然直呢?又会不会直得无愧于心呢? 108 第三十六章等闲变故故人心 黄膘大马上坐着两个人;君不悔与吉百瑞,两人乘一鞍,挤是稍挤了点,好在吉百瑞人瘦身窄,勉强还能凑合。 现在,“飞云镖局”已经在望。 镖局子不知在办什么喜事,张灯结彩,人出人进,光景十分的喧嚣热闹,隔着大老远,便能感受到那一股喜洋洋的气氛。 从君不悔背后伸出头来,吉百瑞眯着一双老眼朝前探视,边有些诧异的道:“那不就是‘飞云镖局’啦?挂红扎彩好像是有什么吉庆事儿在办;不悔,莫非他们能未卜先知,算准了你今天抵门,这么铺排是为了欢迎你?场面倒有点捧着新姑爷上炕的味道……” 君不悔也带着几分迷惘的道:“办喜事大概错不了,只怕不是在欢迎我,据我所知,镖局子没有人会卜卦,就算有,亦玄不到这等地步,时辰拿捏得入丝人扣,岂不成了鬼谷子啦?” 轻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道:“说不定哪,不悔,心有灵犀可是一点通呢!” 君不悔尴尬的道:“管二小姐也不敢这么明着张扬,到底名份未定,她一个姑娘家怎会安排如此场面?大叔,镖局里约莫是有别的喜庆事……” 说着话,马儿已经不徐不缓的到了“飞云镖局”门前,首先看见君不悔的,正是君不悔进镖局应征杂工时的“考验官”大胡子吕刚;两人这一朝面,君不悔觉得好亲切热络,在马上一拱手,提高了嗓门:“吕镖师,真个久违了——” 吕刚的反应却大大使君不悔感到意外,这位大镖师先是一愣,两只铜铃眼突兀凸出,险险乎便掉出目眶之外,他呆若木鸡瞪着君不悔片刻,才蓦地一激灵,像见了鬼一样奔进门里,一面跑,一边狂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君不悔回来了哇……” 这一跑一叫,门口的人群有的纷纷走避,有的赶紧站远处观望,一片喜气刹时僵凝,竟透着不可理解的萧索与暖昧意味—— 故人回门,对“飞云镖局”上下而言,甚至说恩人回门亦不为过,原该深表热忱,大现殷勤才对,怎么竟像看到瘟神恶煞一般的惊悸法,居然大喊“不好了”?这,是他娘怎么一码事? 君不悔怔了一下,回头望望吉百瑞,吉百瑞似乎有所感应,叹了口气,脸色沉重的翻身下马,君不悔跟着落地,心口上却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 目光四转,君不悔又发现了一位旧识——早先和他一起打杂干活的沈二贵;沈二贵缩着脖子弓着腰,正半掩在门柱后面,神情好像不敢与君不悔照面,现着那等的惴惴不安;君不悔踏上几步,尽量把声音放得和悦开朗:“那不是二贵哥么?二贵哥,我们可是久不相见啦,老伙计只分别了这么一段辰光,怎的就显了生疏?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给打?” 这呼名点姓之下,沈二贵可是窝不住了,他趑趑趄趄的走了出来,眼睛望着地面,又是窘迫、又是畏瑟,冲着君不悔请了个安,嗓音透着暗哑:“君爷……你,呃,你算是回来了……” 君不悔平静的道:“难道说,我不该回来看看?” 沈二贵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复杂——但却有着无可掩隐的悲悯意味;君不悔迎着对方这份言谕之外的情态,暮然全身一冷,心绪翻腾,这样的形色,这样无助的关怀,他不是曾以体验过么?“出相庄”,在他败给师兄手下之际,当人去场空,当他正满腔凄楚落寞的时候,师门老管家任喜不也是这种神态、这种同情却难以为力的惋叹?时日不长,他却二度品尝了如此苦涩。 不错,又是心中的一捧雪。 吉百瑞来在君不悔身边,低沉的道:“不管发生了什么状况,不悔,你都要看得开,阳光之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人活一生,亦难免经历坎坷横逆,悟得透,也就淡然了。” 君不悔强笑着:“大叔说得是,我自信还能把持,我不是挺镇定的么?” 吉百瑞凝视着他这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缓缓的道:“不悔,你记着,无论何地、无论遭遇到任何挫折,大叔必与你同在!” 君不悔轻轻的道:“谢谢大叔……” 于是,门内一阵喧哗,十来个人匆忙奔出,领头的正是“飞云镖局”的总镖头管亮德,簇拥在他身边的仍是他那几个虾兵蟹将,当然也包括了吕刚、胡英、彭委康这几位大镖师。 甫始与君不悔朝面,管亮德的神情可真叫够瞧,一张脸孔不但猛然涨赤变褚,有如倒吊一副猪肝,甚至连呼吸都紧迫起来;他抢步上前,对君不悔重重抱拳躬身,模样竟像下属参见上官、后生拜谒前辈,就有那等的卑恭屈膝法:“君兄弟,一听说你回来,我就赶忙往外迎,却仍是叫你候了这一阵,罪过罪过,失礼失札!好在都是自家人,你该不会见责吧?” 君不悔一边回礼,边笑得十分温煦自然:“总镖头客气了,我怎敢担当总镖头如此抬举?出门有一段日子了,对旧主故友颇为思念,借迎我大叔之便,顺道前来探望各位,带请总镖头莫嫌唐突才是!” 管亮德容颜窘愧,答活却相当圆滑流畅,不曾显在出疙瘩:“这是说到哪里去啦?君兄弟,你是我们‘飞云镖局’的救星,是我管某兄妹的恩人,巴盼你回来都望穿了眼,又怎会扯到唐突二字?你这一抵家门,可不知道我们有多么个兴奋法,大伙全乐晕啦!”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无才无能,只因适逢其会,略尽了一点棉薄而已,总镖头言重,倒令我好生汗颜;这一向来,大家都还顺当吧?” 管亮德故意大声笑着,听在耳里,近乎有几分气喘的嗖嗖之音:“托福托福,自从你挫败了那‘聚魂刀’顾乞与‘无影四狐’一干鬼崇之后,镖局子可就一帆风顺,再没出过岔错啦,这都是借你的鸿运,靠你的虎威,才有这等的好运道,君兄弟,我们‘飞云镖局’就该立你的长生牌位,早晚香烟供奉着方称允当!” 拱拱手,君不悔道:“总镖头万勿如此铺排,否则就是折煞我了!” 这时,站在管亮德身侧的吕刚,暗中扯扯了他们总镖头的衣角,向吉百瑞的方位努努嘴,管亮德这才想起君不侮还带得有另一个人,他先是又一声笑,瞧着吉百瑞打了个哈哈,嘴里是在询问君不悔:“君兄弟,这一位老人家,不知是君兄弟的什么人?还请代为引见——” 不等君不悔开口回答,吉百瑞已抢着说了话,只不过两眼看天,撩也不撩管总镖头。 “不劳总镖头动问,我姓吉的,叫百瑞;君不悔有个大叔你可曾听说过?他那不成材的大叔,就是我老头子!” 管亮德哈了哈腰,本能的虚应事故,假意奉承:“哦,哦,原来是吉老先生,久仰,久仰——” 突然间,他像是吞下了一颗火栗子,脸上五官立时怪异可笑的歪曲着,眼角斜吊,嘴巴大张,中了邪一般,定定瞪视吉百瑞,而吉百瑞仍然仰头上望,模样仿佛不知道面前还站着个大活人似的。 猛的一哆嚏,管亮德哈下去的腰杆急切里竟一时挺不起来,他舌头发直,声带呜咽:“吉百瑞……莫非是……‘大天刃’吉百瑞?” 哼了哼,吉百瑞道:“好见识;我倒不晓得,天下除了我‘大天刃’吉百瑞以外,尚有哪一个吉百瑞!” 管亮德形色大变,汗出如浆,他只觉得混身透凉,双膝发软,胸膛内剧烈跳动,人有朝下跪的趋势:“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吉老前辈大驾到此,居然不识真颜,吉老前辈头顶一方天,脚顿小河动,神威盖世,名倾五岳,小的疏失之罪,万乞恕过,吉老前辈,小的给你老人家请安赔礼啦……。” 109 吉百瑞嘲弄一笑,虚虚伸手轻扶:“罢了罢了,我老头子当不起总镖头的大礼,咱们还是实际点好;我以为,你会请我爷俩进屋去坐坐,或者你有什么要向君不悔交侍!” 管亮德喘着气道:“是,是,呕,不不,君兄弟乃小的兄妹救命恩人,功同再造,怎敢妄言交待?只是有事陈述,请求宽谅……吉老前辈,且请移驾奉茶……” 吉百瑞不再多说,昂首直入,君不悔则默然跟随于后,管亮德蹶着屁股侧旁带引,一副可怜兮兮,负罪在身的德性。 一样的环境,一样的事物,君不悔重临斯地,心情却完全不同了——征兆已经越见明显,从张灯结彩的一片喜气,到吕刚初睹故人时的惊慌,加上管亮德那勉强的客套到惶恐的奉承,现在全反映出某一桩不该形成的结果已形成,而“飞云镖局”并不亏欠君不侮什么,也不必隐瞒或忌惮他什么,除了人情,“飞云镖局”对君不悔无须愧疚,那人情,主要就关系在管瑶仙身上了。 管瑶仙至今没有露面。 这位素有“冷罗刹”之称的二小姐,从来禀性刚强,具须眉之气,有决断,有胆识,决非一般弱质闺阁可比,更何况她对君不悔早有情愫?如若没有其他变异,她不会隐匿不出,不会故作扭怩矫揉之态躲着君不悔,这样的重逢,原该也是她所期盼的啊。 但是,她事实上仍未现身,现身的只有这一群表情尴尬,举止失措的达官老爷们。 将吉百瑞、君不悔二人让进大厅落座,在下人奉过系水之后,整座厅屋里就单剩下管亮德一个人陪着,其余大小镖师,全已悄然退出。 气氛很寂静,寂静的气氛里透着僵窒——那种难堪又隔阂的僵窒。 吉百瑞端起茶杯,细细观赏着白釉底上描着笔青篁的杯面,嘴里“啧”“啧”有声:“这饮茶的杯子真不错,质地细,花色清雅,挺精致的……” 说着,鼻子凑近杯沿深深一嗅,又连连点头:“茶味香醇芬郁,汁色明淡,显见也是好茶,承总镖头盛待,真是谢谢了。” 管亮德挨着椅边坐着,双手不停在裤管上来回揩擦,形容惶惊不宁,吉面瑞这一说话,他赶紧将上身前躬,陪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粗茶陋器,实嫌简慢,多有委屈前辈……” 吉百瑞笑了笑:“委屈我不大要紧,倒是别委屈了我的宝贝侄儿,凡事不离谱就好,总镖头,你说是不是呀?” 管亮德抹着汗,哑声道:“是,是,前辈说得是。” 翘起二郎腿,吉百瑞又皮笑肉不动的道:“茶不错,总镖头,但除了喝茶之外,也该找点话题聊聊才不显得冷生;由你开个头吧,你说我们聊什么才叫有趣?” 吸了口气,管亮德黄着一张脸道:“回禀前辈,小的原是有下情上报,事非得已,若有欠周之处,乞请前辈恕有才是——” 吉百瑞瞧了君不悔一眼,神态安洋的道:“总镖头言重了,我与你们‘飞云镖局’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一鞭子打不着,三竿子捞不着,毫无瓜葛可言,你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至于说到恕宥,人做了亏心事才须对方宽谅,我看你相貌堂皇,一团正气,似乎不像那些咱负义失德的卑劣小人,照理说,该不会行止豁了边吧?” 管亮德结结巴巴的道:“前辈……天下事,呃,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始未根由,往往不能尽如所愿……小的难处,尚请前辈千万乞有,这实在是桩意外,大大的意外……” 吉百瑞淡淡的道:“扯了这许多,却还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档子事,与我爷俩又有什么关连?” 管亮德深深呼吸几次,才十分艰涩的道:“小的是说……是说舍妹的事……” 啜了口茶,吉百瑞道:“听不悔讲,令妹与他相处不错,且有喻示在先,你令妹如今却怎么啦?” 咽着唾液,管亮德沙沙的道:“回前辈的话,舍妹瑶仙,确实对君兄弟情有独钟,至为心仪,在小的面前,亦曾流露过她的意欲,这本来是一段美满姻缘——” 吉百瑞冷笑一声,尖锐的道:“却是有人半路杀出,待要棒打鸳鸯?” 不禁又是一头冷汗,管亮德双手连摇:“不,不,何人有此胆量,敢对君兄弟冒犯?只是碰巧了一桩机缘,舍妹受恩于对方,深感有所亏欠,在那人整日累月的殷殷关怀下,实难加以峻拒,初是勉强接纳,继而日久生情,事态演变下来,就落得今日的结果;舍妹向来心软性慈,不忍过于伤害对方,犹豫再三,才首肯了哪人的要求……” 吉百瑞面不改色,微笑依旧:“什么要求?” 管亮德只觉后颈窝发麻,眼皮子在不听使唤的跳动:“他……他待迎娶……迎娶舍妹……” 吉百瑞懒洋洋的道:“令妹与我家不悔订情于先,施恩在前,令妹只因一桩机缘遇合,便不忍伤对方之心而委身下嫁,然则我家不悔又待如何?莫不成令妹但怕伤他人之心,就无视伤不悔之心?” 管亮德一时大感狼狈,手足无措之下,只有连声请罪:“前辈包涵,前辈恕看,这都是小的兄妹不对,小的兄妹失周,事前未能防范,事后未加克制,方有今日的困窘之局,怨只怨我管家运蹙,舍妹福薄,攀不上君兄弟,结不成这桩连理,但求前辈及君兄弟高抬贵手,免予追究,管氏一脉感恩载德,叩乞老天保佑君兄弟功侯万代,子息绵绵……” 吉百瑞暗里骂着——真他娘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明明是负情变心的勾当,偏偏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说词,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表面上,他却仍然沉得住气,不显温恼:“总镖头,你的意思是说,令妹和我家不悔的这段情,算是吹了?” 管亮德脸孔褚赤,音调窒迫的道:“小的兄妹甚感惶疚,愧对前辈及君兄弟之处至多,便今生不能补报,来世为大为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吉百瑞不带丁点笑意的一笑:“这都是些空话,总镖头,情份的契合,若是只用几句不切实际的言词便能否定,这情份也未免太虚幻、太软弱了!” 管亮德急道:“不,前辈,小的兄妹不光是表达这无尽的歉意,小的兄妹在形式上尚另有补报,区区之数,借以减轻我们的惭愧于万一,并盼对君兄弟的损失略做弥补——” 又看了看君不悔,吉百瑞道:“你要给钱?” 管亮德窘迫的道:“小的不敢这样讲,小的兄妹仅是拿这个法子来回补君兄弟的恩情,剖明我们的无奈,我们亦知道这样做十分庸俗,但,但除此之外,实在不知如何交待是好……” 吉百瑞道:“那么,你打谱给多少银子来赔补不悔情感上的损伤?” 舐了舐嘴唇,管亮德嗫嚅着道:“小的兄妹想奉上三万两纹眼……君兄弟一向囊中欠丰,他拿着这笔银子,足可置产创业,成个家约莫也够了……” 哧哧一笑,吉百瑞侧首问君不悔:“孩子,这笔钱你收是不收?” 君不悔极其平静的道:“我不会要这个钱,大叔,施恩于人岂有收回报的道理?如果说这算赔补我情感上的损伤,情感有价,便就贱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发乎内心,见于真性,好来好去,好合好散,怎么能用阿堵物来衡量其价值?” “嗯”了一声,吉百瑞欣慰的道:“好,很好,吾儿果有肴节,果具见识——” 说着,他面对管亮德扬了扬眉梢:“我家不悔说啦,这几文臭钱他不要;总镖头,你早该弄明白,天下之大,财富并非万能,多有金子银子买不到、摆不平的事体!” 110 管亮德脸孔冷绿、惶怵不安的直搓手:“哪……哪君兄弟的意思,是要我们兄妹怎生补报?” 君不悔牵着嘴角,低缓的道:“情感是不能出卖的;总镖头,什么都不必补报,我原也不曾期望任何补报,你们没有欠我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欠的也仅仅是一次戏辱而已,我还有这个涵养,经得起、容得起、容得下这一次戏辱。” 管亮德满头油汗,又羞又愧:“君兄弟言重了,我们兄妹怎么敢、怎么敢?” 吉百瑞忽道:“总镖头,那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算是哪一号牛鬼蛇神?” 管亮德形色赧然:“他,呃,他叫葛世伟,是‘子午岭’葛家堡的少堡主,他父亲葛奇,在道上也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前辈或许有个耳闻——” 吉百瑞颔首道:“葛家堡的当家葛奇,不错,我知道他这个角儿,他儿子却是如何与令妹结下这段机缘、又受了姓葛的什么好处?” 提到这问题,君不悔亦颇为专注的等着聆听管亮德的回答,因为他知道管瑶仙向来对这位葛少堡主欠缺好感,尤其为了“无影四狐”掳劫管瑶仙的那桩过节,葛家堡父子当时拒不赴援,袖手旁观,越令管瑶仙切齿痛恨,然而彼一时也,此一时,眼下却又凑到一头,更准备结亲家了,这,又是在一种什么境况下才扭转的乾坤? 先是干咳一声,管亮德非常谨慎的道:“大概在三个月前,舍妹领着局子里两位镖师,三名淌子手押镖到‘远定府’,就那么不巧,偏偏又碰上了‘无影四狐’中‘魔狐’狄青那个淫棍老弟狄元,两下一朝面,旧仇加新恨,三句话没说上便动了手,一场拼斗上来,舍妹这边落了败势,正在发发可危的当口,葛家少堡主恰巧带着他家一干手下路过,见此光景,立时拔刀相助,杀退了狄元,将舍妹等人从虎嘴边救了出来……” 吉百瑞道:“倒是挺巧,接着姓葛的小鳖羔子就开始大献殷勤,百般表功,横刀夺人家的老婆了?” 君不悔面皮一热,赶紧唤了一声:“大叔——” 管亮德也颇觉尴尬的道:“葛少堡主一心输诚,对舍妹体贴十分、呵护备至,日也来,夜也来,人总是有感情的,辰光久了,实在不忍再加拒绝,自头一遭接纳过葛少堡主以后,就,就……” 吉百瑞道:“有了开头,就一直继续下去了,可不是!” 管亮德的双手在裤腿上揩擦起来,他呐呐的道:“前辈包涵……” 拂袖而起,吉百瑞冷冷的道:“人心叵测,人性易变,从你们兄妹这里,算是找到了活生生的印证,管亮德,立身处世,不合像你们这样轻诺寡信、见异思迁,男女相悦,虽属两厢情愿,但志节守不过百日,亦就无可惋惜留恋了!” 他一昂头,对君不悔道:“我们走。” 君不悔站起身来,等吉百瑞行出几步,方才轻轻的向管亮德道:“总镖头,请转达我的祝福给二小姐,希望她姻缘美满,白首偕老,告诉她,我对她没有怨恨,没有温恼,有的只是关怀,真心真意的关怀……” 不等管德亮回答,他已洒开大步,跨门而出,留下管亮德一个人站在厅中,孤伶又怔忡的空望门楣发呆——他也不禁迷茫,自己妹妹的选择,到底是对了,抑或错了呢? 111 第三十七章如今河东转河西 仍是爷儿俩合骑着这乘黄膘大马,目的是前往“大龙坡”的方家,丢了一个瑶仙,幸好还有个方若丽,这位方大小姐可得落实把握着,如果也因旷日时久,发生变异,君不悔的霉头就算触大啦。 对君不悔而言,管瑶仙与方若丽在他心目中都占着极重的份量,然而若要仔细分判,方若丽的比重似乎要大一点,在个姓及习惯上两人亦较契合;本来,他尚下不定决心如何取舍,为的是不忍负情,现在却已雨过天晴.尘埃落定,管瑶仙业已主动的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此时正好心怀坦荡,合会佳人。 鞍上,吉百瑞倒有些惴惴不宁:“依你所说,不悔,那方梦龙算是尽释前嫌,不再记恨于我了?” 君不悔轻松的道:“不错,经过我及小丽的再三劝导,方老伯终于等应勾钩这笔怨隙,化戾气为祥和,他那条腿,算是白送给大叔。” “呸”了一声,吉百瑞啼笑皆非的道:“什么光景了,居然还开这等玩笑,要如此调皮?方梦龙眼看着就是你的老丈人啦,双方一朝结成亲家,休再提这种煞风景的恼人言语,万一刺伤了他令他迫忆前尘往事,对你我却是大有不便!” 君不悔笑道:“这话只是对大叔说着玩,怎能在方伯父向前提?大叔放心,言词轻重我还拿捏得准,否则岂非自找麻烦?” 吉百瑞感慨的道:“我和方梦龙之间的这段梁子,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性子烈,火气大,尤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认为刀就是一切,艺业强弱便代表理直理曲,天打雷电,我就敢以白刃相抗,山若咆哮,亦誓以头颅上顶,任是谁招惹了我,不流血残命便决不付休……那真是一段迷失自我的疯狂岁月啊,如今想想,又是何苦?” 君不悔低声安慰着他的老叔:“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大叔,举凡人,大部有一段或多或少的癫狂日子,待到往回看,省悟得出早年的是非功过,也就算明白人,辰光长远了,总能冲淡若干快与不快的回忆,大叔不须为此自责太甚……” 吉百瑞叹了口气:“那时节,慢说斩人一条腿、便夺下几条命,也不觉有什么愧疚难安,就如同吃大白菜般的稀松寻常,但一朝活到我这把年纪,再看到自己作下的孽,心中滋味便又难言;人死了不能复生,肢体断,就永成残缺,那些刀下亡魂或是血肉迸溅的受害者,其痛啮悲愤之情当可想见,真正是不能自抑啊……” 手上的缓绳轻带,君不悔微微侧过脸来道:“想开点,大叔,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当年你老叱咤江湖,在那种环境里,要的也是这股气势,也由不得你退缩避让,伤在你刀下的人,未见得个个都是冤枉,大叔出刀,亦不一定都是缺理……” 吉百瑞摇摇头:“等到了‘大龙坡’,我他娘再好生向方梦龙请罪,你们小两口将来要过快活日子,老一辈的人便不该存有丝毫芥蒂,断了人家一条腿,补不回那条腿虽是另一码事,但讲几句中听的话却省不得。” 君不悔道:“这都是大叔顾全我们,可也不能大委曲大叔自己。” 拍了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了:“为了你与你媳妇,我老头子受怎么样的屈都不关紧,倒是你们小两口要和乐恩爱,才不枉费我这一片心。”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大叔,你可别把话说得大早,小丽对我有心是不错,但是不是一定能娶到人家还未敢断言,她老子娘只怕尚不知道这回事,揭开了底,如果又像管瑶仙那样来一记当头棒,就真笑不动了。” 吉百瑞哼了一声:“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就有那等霉法的?同样的漏子会连着逢上两遭?姓管的娘们见异思迁,志节不坚,我不信方家丫头跟她是一路的货!” 君不悔道:“咱们还是多少保留点好,大叔。” 吉百瑞在鞍上移动了一下坐姿,手捏着大腿肌肉,又在腰眼间轻捶了捶:“不要胡思乱想,这桩事,我有预感,十成十没有问题……不悔呀,到前面那间麦垛子场边停一停,我得下来歇会儿;他娘人一到老便真个不济啦,马上这一折腾,腰也酸来背也痛,连屁股都硬麻了……” 君不悔刚要回话,却骤见前头那片麦垛子麦杆横飞,人影闪掠,麦垛子连倒数堆,有血光映现,也有人滚跌于地,局面似乎正是一场拼杀! 那边的光景,吉百瑞亦看到了,他眯着眼观望,口里嘀咕着:“人就是这么犯贱不是?大米白馍吃撑了,一天到晚便不停的你拼我斗,真也不嫌憎烦?好不容易找着个歇脚处;你看吧,又叫搅了!” 君不悔注视着那滚跌在地下的人迅速翻跃,注视着那人的对手正连连追杀,而麦垛子掩隐下,好像还有另外两位仁兄在缠斗,场面挺热闹的;他目光不移,一边问着吉百瑞:“大叔,要不要在这里想歇?” 吉百瑞似是老兴徒发,蛮有劲头的道:“娘的,且凑过去看看再说,保不定是台好戏——” 黄膘大马稍稍加快步速,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到了近前,君不悔却突的全身僵直,背脊梁挺硬,握缰的双手竟然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吉百端立刻就发觉了君不悔的异常反应,他探出上半身,关注又迷惑的问着:“你是怎么啦?不悔,有什么不对劲么?” 君不悔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以一种极低极怪的声音道:“那是我师父和师兄……” 怔了怔,吉百瑞将视线投注过去,也不由压下嗓门:“你是说任浩同他那横刀夺了你小师妹的宝贝师兄?” 君不悔点点头,语声艰涩:“正是他们……” 吉百瑞忙道:“再说清楚点,场子有拨人在火并,你那鸟操的师父与师兄是占了上风的一拨,还是落了下风的一拨?”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是落了下风的一拨。” 哧哧笑了,吉百瑞开心的道:“我就说嘛,凭任浩那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如何占得了上风?不打他个满地找牙怎么对得起天理?不悔,方才学懒驴滚翻的那一个,可就是任浩?” 君不悔的表情矛盾又痛苦:“是我师父……” 吉百瑞幸灾乐祸的一拍手:“来来,下马,下马,这等热闹,怎得不瞧?老子高兴了,说不准指点他两招,克敌不必,保命有余。也好叫他看看什么样的刀法才配称是刀法!” 君个悔默不作声,陪着吉百瑞下马靠前,这时,落下风的两位越发左支右细,败像毕露,而他们的对手却益见凶狠猛辣,攻势凌厉,胜负之分,眼看已在不远了。 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师父与师兄,君不悔不禁有一股辛酸的感觉——只这段辰光不见,任浩竟是老了,不但人显得苍老,更且憔悴柘槁,气色极差,此刻他正在豁尽全力的与他的对手拼搏着,他眉心淌血,左肩也一片殷红,仿似受创不轻,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袍,粗浊的喘息声,就连寻丈之外的君不悔,亦听得清清楚楚。 112 另一头的庞其壮,情况也不见得比他师父好到哪里,不知是眼下的败势影响了他,抑或有什么其他的不如意,原本又白又俊的庞其壮,竟然黑里泛黄,瘦了好大一圈,形态容貌间,更显出一股霉气,活脱一副背运命蹙的功架。 吉百瑞双手背在身后,闲闲的道:“不悔,你在想什么?” 君不悔呐呐的道:“我……大叔,我不忍……” “嗯”了一声。吉百瑞缓缓的道:“我就知道你正在这么想,不悔,到底你是个忠厚仁义的孩子,好吧,我同意你的意思。” 君不悔惊喜的道:“大叔,大叔是说——?” 吉百瑞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打谱帮你师门一把么?为什么还不去?” 君不悔形色激奋的道:“多谢大叔周全,大叔不会怪我妇人之仁、恩怨难明吧?” 嘿嘿一笑,吉百瑞道:“要是你无动于衷,才叫恩怨难明呢;小子,快点上,再迟,你那师父加师兄就得叠做一堆去啦!” 君不悔不再犹豫,只一个箭步,已抢到任浩身边,刚好碰上任浩那个满脸横肉又虬髯如戟的凶泼对手挥刀斜斩而至,这人使的是一柄七环刀,刀刃透着红黄色的寒光,舞动之间环震如号,既沉又猛,任浩反应仓皇,正待抛肩回架,君不悔的“傲爷刀”已猝飞倏现,宛若一道晶莹厚实的匹练,急卷暴翻,照面里已将那人逼出六步,差一点没跌个四仰八叉! 任浩惊异的望向君不悔,却在一刹的迷惘之后脱口呼叫:“你,你不是不悔么?” 君不悔鼻端泛酸,“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哽咽:“徒儿君不悔叩见师父……” 白发苍苍,容颜灰槁的任浩不觉感触万千,悲从中来,他一把将君不悔挽起,嗓调在难以抑止的颤抖着。 “不侮,不悔,这一阵子你是去了哪里?又怎生碰巧来到此处?要不你适时现身来援,为师就叫熊铎这个匹夫糟塌了……” 君不悔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那个凶神般的熊铎已声如破锣也似叫嚷起来:“你们不用忙着叙旧,师父是个二流子,做徒弟的还能强到哪一步?老子不怕你们师徒并肩子上,正好一遭宰了,叫你们往阴曹地府练把式去!” 任浩气得白发飘动,青筋浮额,瞑目如铃中声似裂帛:“熊铎,你休要欺人太甚,赶尽杀绝,今天我任氏一脉,便个个横尸溅血,也不会向你低头认输,却看你能狂到几时!” 手中刀“哗啷啷”的一摆,熊铎形态狞厉的暴笑着:“死到临头,尚敢吹这等的大气,真是可笑亦复可悲,你任氏一脉算个什么乌?老子通通砍下你们的狗脑袋来当球踢,好叫你们再也不敢赖帐,再也不能依持那几手破烂刀法来挡债!” 任浩全身痉颤,面孔扭曲,却是扁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君不悔目注对方,慢慢上前两步,非常平静也非常安详的道:“我师父即便欠了你几文钱,你也不合要他老人家用性命来抵,放这种霸王债,莫非你自认是武功强、刀口快、保准吃定了?” 熊铎铎模样狰恶,大言不惭:“当然是吃定了,至少吃你们几个窝囊师徒吃定了,娘的个皮,欠债不还,催他几次,居然给老子拉下脸来,行,你翻脸,老子就宰人,凭情银两不要,却得搁下命来!”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来了,你谁的命也要不着,姓熊的,却得小心你自家性命才是!” 狂笑一声,熊锋的七环刀竖起,吆喝着道:“你们师徒一个鸟样,口把式强过手把式,奈何老子却不甩这一套,见了真章才能分晓谁是大霸天,谁是那缩头的王八!” 一直站在麦垛场没有吭声的吉百瑞,这时哼了哼,开口发话道:“不悔我儿,这具人熊似的杀胚,我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有气,你要狠一狠,就送他上西天,若是狠不下,便给他带点记号,早早打发了也罢!” 君不悔回应道:“是,我这就送他走路——” 倏然吼喝若啸,那熊铎倒挺识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七环刀抖起寒芒如电,九刀合做一刀,威力万钧的抢前攻向君不悔。 于是,“大屠魂”现焉,“傲爷刀”的刀锋幻化成迸飞的青虹,倏变为翩掠的魔翼,晶亮的光华四溢,破空的锐势激荡,但闻“呛啷”一声脆响,熊锋的七环刀已滴溜溜的抛上了半天,人也宛似陀螺般打着旋转往外摔出,一旋一溜血,一转一声号! 与庞其壮较手的那个,是个身材瘦削,面色干黄的中年人物,骤见他的伴当吃亏挨刮,如何能以甘休?这人不声不响,猛然一记侧旋,掩到君不悔身侧,一对“锁骨钩”狠插回绞,冷焰炫闪中,巴不得一家伙将君不悔的脊梁骨抛断。 君不悔是如法炮制,又一记“大屠魂”奉送给了这位仁兄。 青蓝色的芒彩仿佛一片剔透灿亮的光幕,而光慕中锋刃纵横,交织如雨,这位面色干黄的朋友便摹然身子绷挺,一头跌出丈许之远,那对“锁骨钩”则只剩下两只把柄握在他手里,秃秃的看上去好不扎眼! 熊铎与他的伙计,君不悔是一视同仁,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每一位都是前胸加后背,各片下斤把人肉下来,肉虽不多,伤口却不小,血糊淋漓的那一团,相当的令人触目心惊。 咬着牙,熊铎摇摇晃晃的从地下站起来,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右手指点着君不悔:“好……好杂种……你狠,算你狠……老子走了眼不关紧……早晚仍是我回头来结帐……说……你有种搁下万儿来,便上天下海……老子也拎你得出!” 君不悔古并不波,毫无火气的道:“我叫君不悔。” 麦垛子场边,吉百瑞大声道:“也别忘了我,我叫吉百瑞。” 熊择听在耳中,方待再摆几句硬话,充充场面,却突的一哆嗦,面上五官都像刹时挪了位置,他忍不住一声呻吟,急步过去扯起他那伙计,惶惶然似丧家之犬般落荒而去! 在片刻的僵默之后,任浩面对君不悔,形色阴晦凄黯,语调更显苍凉伤感:“你离开家里不久,便遭了一场火,把什么都烧光了,一家大小张着口,日子总得往下过,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向庄头李大户借了三千银子做生意,不想一船货朝南运,却在江心遇风翻倾,落得血本无归,这李大户屡屡催讨,我拿不出钱来还债,他竟找到他舅子熊铎来逼迫我,我自忖力弱理亏,争不过人家,只好和你师兄摸出来待到前面‘苏家甸’去,向一位远房表亲多少贷几文还帐,未料熊铎却误以为我们是想赖债隐走,竟在半路上伏好了截杀我们……不悔,若非你及时来援,我与你大师兄,只怕已经遭了对方的毒手!” 黑着一张面孔的庞其壮,努力牵动着唇角,挤出一抹何其干涩的苦笑:“师弟,好久不见了,近况可好?我们都时常惦记着你,生恐你混得不如意,青莲前些时还在念叨,说不知你如今的情形怎么样了……” 君不海低沉的道:“多谢师门关怀,这段辰光里,我还能将就着厮混,没什么好,却也坏不到哪里,正如师父所言,不管怎么着,日子总得朝下过……” 不曾点明,但听话的人心中有数,君不悔是弦外有音。 庞其壮欲言又止,却令人体会得出他那份难以言宣的愧疚情怀,同样的,任浩也有点儿讪讪的味道,师门两代。这时居然透着恁般的生疏窘促,也客套得近乎虚饰了。 113 吉百瑞仍旧背负双手站在那一头,看样子并没有过来与任浩师徒招呼的意思,他闲散的向四周观望流览,就是不肯多看任浩师徒一眼。 轻轻咳了一声,任浩有些不安道:“不悔,那位老先生,莫非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颔首道:“正是他,师父。” 不禁兴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触,任浩竞带着几分腼腆的道:“你的刀法大有进展,已非吴下阿蒙,这教你练刀的,可是吉先生?” 君不悔道:“是吉大叔,他整整教我练了三年刀,若不是他老人家,我如今尚不知流落何方,过的是哪种生活……三四年的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要熬出个顺遂来不容易,但至少徒弟没给师父丢人,这是唯一可自慰的……” 任浩惨然笑着:“为了青莲的事,恐怕你对为师的仍不能释怀吧?” 君不悔垂下目光,沙沙的道:“弟子不敢,原是弟子技不如人,没这个福份,而且事情早成过去,师父也不用挂在心上了,只要师兄嫂琴瑟和调,相处融洽,便是一桩美满姻缘……” 庞其壮哑着声道:“我和青莲感情很好,遗憾的是这几年我家亦是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让青莲吃了不少苦,岳父又逢上接二连三的不如意事,把人都磨变了形——” 忽然,吉百瑞在那边开了腔:“我说不悔,天色不早了,咱们爷俩也该上道了吧?” 君不悔提高声音道:“这就来,大叔。” 任浩局促的道:“你去吧,不悔,若是有缘,我们徒师尚有见面之日,若是无缘,也就罢了,总之是为师的无能,耽误了你,也害苦了你……” 君不悔眼眶潮湿,喉头哽咽,他匆匆跪下向任浩叩了个响头,站起来一把拉住庞其壮走开几步,将一张对折的银票硬塞在他这位师兄手掌心中,然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任浩的萧萧白发在风中飘拂,他抬头望向云空,泪光盈盈,脸上的皱褶深叠,唇角不停的抽搐——无语问苍天,大约就是他如今的写照了吧? 庞其壮亦僵立无语,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 在抵达“大龙坡”之前,吉百瑞一路上念叨了千百遍,翻来覆去,主要只是两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对于任浩师徒,他可是半点好感也没有,总认为他们亏侍了君不悔,排挤过君不悔,而君不悔的以德报怨,他却老怀弥慰,深庆得人,嘴里不提,心中十分得意。 这,也算是人性里的一点私情吧? 到得方家门前,君不悔亲往叩门,不知怎的,心头却兴起一阵惴惴,油然思起“飞云镖局”那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此地虽则无灯无彩,且颇为安静,一股子悬惶疑虑竟是挥之不去,他忐忑的自问着,莫非管瑶仙扮演的这一台负情记,果真将他的信心伤了? 门启开,来应门的不是方家的管事方安,也不是其他下人,淡淡的香衬着那张端秀又略显清减的面容,居然是方若丽本人。 四目相触的一刹,双方的反应却竟一片痴迷,他们彼此深深的凝视着,定定的对望着,好像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世界一片虚无,穹宇一片浑沌,再没有其他事物存在了! 这短短的别离,留下的却是如此悸震又深镌的相思,聚首之前不曾感受到这样的激荡,重见之后才知道已然恁般相融相合,密不可分了;君不海情不自禁的伸展双臂,方若丽那么自然的依进他的怀抱,当事人不觉生逆,旁观者不感忸怩,仿佛原本就该是这等的情景才对。 君不悔轻揽着方若丽的腰肢,方若丽轻偎在君不悔的肩头,他们絮絮低语着,恍同不见余子,梦游似的步履宛如踏在云彩里,慢慢向里行去——约莫就将开始了吧,哪幸福,那挚情、那美满? 后面,吉百瑞着急的跟了上来,边嚷嚷着:“不悔,不悔,你们这是怎么啦?急也不急在这一时,莫忘了还有我老头子呀!” 门侧边,一只手伸了过来,亲切的挽住吉百瑞,吉百瑞赶忙回望,那挽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方梦龙——那化怨为德、睽违多年的方梦龙! 吉百瑞一时百感交集,尴尬着不知如何启齿是好,方梦龙却携着他的手行往另一个方向,语声和悦真挚,却也是低细的:“不要打扰他们小儿辈,百瑞老哥,有我陪着你;睽别多时,咱们可要好好叙上一叙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