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 第一章前传1 这是天上关押重犯的囚牢,现在惩戒时间刚刚结束,水牢里没过头顶的水位退至喉结处,岐桐这才有一息喘息的时间。 狱卒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隔着栏杆说:“惩戒时间结束,逆犯岐桐,探视时间到。” 狱卒似乎转开牢房大门的转盘,门外的风呼呼灌了进来,吹得他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冷颤。门外传来谁的脚步声,狱卒的声音恭恭敬敬:“宵珥大人,这边请。” 来者道了声“辛苦”,岐桐冲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费力地睁开眼睛望过去。然而灌了水的眼睛又疼又痒,黏答答的头发胡乱抹在他的脸上,水牢暗无天日,他现在什么都看不清。 水波涌动,应该是有人踏水而来,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岐桐闻着熟悉的味道,试着轻轻唤了一声:“师尊?” “是我。”宵珥回答他,手指习惯性地触向他的眉骨,替他轻轻抚平拢起的眉头和挡在眉眼间的黏湿乱发。 岐桐察觉到脸上熟悉的动作,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地想站起来握住那只熟悉的手说些什么。可是水下地锁链紧紧地固着他的手和膝盖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个犯了重罪的囚徒,被惩以在天宫之上的水牢中,每半个时辰跪着受尽水没头顶之刑。 宵珥收回手指出声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徒弟,明日我定会护着你。” 岐桐本能一颤。那种剖骨噬心的恨意再次密密麻麻地盖过他的头顶,如日日熟悉的水刑般密不透风,难以呼吸。 浑水没过了他的整个身子,宵珥便只能看见岐桐死死咬着颤抖的嘴,尽力克制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的样子,她试探着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没事儿吧?” 岐桐侧头避开那只手,不答反问:“你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好多了。你还是多牵挂自己吧。” 岐桐垂下头,垂落水中的长发飘在秽浊的水中宛如浮萍般轻盈。他沉默良久,在嗓子里低低笑了笑,道了个意味不清的“好”字便不再说话。 从前觉得不管谁都很好,不管哪里都很妙。当初的他有多傻,觉得什么都很好,现在的他就有多恨所有人和所有的地方。 *** 探视时间到了,宵珥离开了,狱卒再一次将门锁转好反锁。 水牢无风却起了浪,这是水面即将再次漫过他头顶的征兆。 岐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胸口如有巨石挤压般呼吸受阻,水平面一点一点上涨到他的嘴巴,鼻尖,眼睛,眉毛,最后吞没了一切的声音与气息。脏水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却一会看到桐石山绵绵冬雪,一会又看到眉眼弯弯的宵珥转脸满面怒容,一会儿又是曦爻半遮着脸的笑意。 极寒之水冻得他生疼,可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不知过了多久,水位再次退至他的喉结处给了他休息喘息的空隙。 这么多日以来,他已经学会了根据水位涨落的时间判断时辰。水牢每半个时辰上涨一次水,一次为一个时辰。然而这次休息时间超过了远超了半个时辰。也许是蛇性使然,使他身遇冬日便想陷入冬眠,也许是因为水牢之灾日日夜夜的折磨,岐桐没能抵得住袭来的疲惫,陷入难得短暂的沉睡。 天昏地暗里,他仿佛回到了桐石山的蛇洞中盘踞在角落里,孤身长眠。直到一阵热气将他被从寒冬中唤醒。 他抬起头,冷冷一瞧,不知何时,他的洞府竟然拔地而起一只不知名的花。这朵花洁白柔软,最神奇的还是这朵花周身所散发滚滚热气和香气使他周身舒适异常,一片一片的蛇鳞在氤氲滚烫的热浪中,舒展张开。 岐桐蛇尾一盘,将长长的身体圈住那朵温暖的花,神色餮足地沉入冬眠。 冬去春来夏又至,他在这热气腾腾的滋养下,身躯逐渐修长,甚至可以幻化出人形,于是他霸占起了这朵宝贝,将这朵花护在身盘中央牢牢圈住。但凡周遭有什么东西胆敢靠近,他都会直起自己小山高的身子吐着獠牙喝退对方。 又是一个被唤醒的冬日。这次将他唤醒的不是热气,而是一个眉眼弯弯的女人。她坐在那朵花的位置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伸出食指来回搓着他的头。 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和那朵花一模一样,就连他额上手指的温度也都一模一样。 岐桐默不作声,冷眼看着女子收回手笑着说:“呦,醒了啊。嘿,你救了我,作为报答,我决定收你为徒,助你走上修仙大路怎么样。” 他什么都没做,这女人却非要报恩。他想了想口吐人言:“无功不受禄。” 女人伸出那根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又摇头晃脑地同他说道:“你有所不知,我的真身若是稍有不测,我便立马魂飞魄散,若不是你护着我,后果不堪设想。以前你护着我,以后我护着你!” 于是这便有了他们师徒的情分。 后来她牵着着他的手,对着天地诸神起誓,他才知道她是一战成名的战神,发过誓一生只收一个徒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上芝麻大小的侍女修为都比他高,因此没人瞧得起宵珥从那个荒凉的小破山头捡回来的小徒弟,宵珥也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每日照常教他心法口诀,帮他挑铸战器,为他固化仙骨神魂。 那天,岐桐脊柱第九节处终于修炼出了本命仙鳞,得以控制本体大小,他便化身一条黑色小蚯蚓,准备给宵珥一个惊喜。云莱殿外百花齐放,他藏在万花丛中,听见天帝之子曦爻愤愤然质问道:“收徒只是个借口,你只是需要那条蛇身上的蛇胆疗伤是不是?说好的我才是你唯一的徒弟,和你一起镇守龙脉,驱逐邪秽,做神仙不能不守信用是不是?你要是缺什么药材,直接找我便是,何苦培养一味药材浪费时间。” 水位突然暴涨,漫过了他的口鼻,将他从那些惊涛骇浪的话中拽了出来,再次狠狠按着他的头塞进浑水中。 脊柱第九节处空空如也,他的心也在水牢中干涩荒芜。 第二章前传2 最后一次的水彻底从他的脚下退去,瞬间无影无踪。岐桐跪在水池中央,双臂大开,双腿被迫屈膝而跪,四肢紧紧束着锁链,挣脱不得,浑身湿透,头发也狼狈地垂着往下淌水。 冬日的牢笼格外寒冷,渗进的寒风吹透他湿漉漉的衣衫,黏答答,冷冰冰。恍惚间,他看见狱卒朝他走了过了,于是他哑着嗓子问道:“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概是到了卯时吧。怎么,盼着你师父救你呢?” 岐桐咳了两声,嗓子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在这间幽暗漆黑的牢笼中久久回荡。 他“犯”了那种天大的错,宵珥又趁机收了他的仙鳞,如今他是个彻底失去价值的废物,高傲如宵珥,她怎么可能为他伸冤甚至救他一命。 如果当初宵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要用他补身子,或者是要用他的仙鳞去镇压邪魅,他是断然不会在她暖和的手掌里生出不该抱有的希望和幻想,更不会答应她走什么修仙之路。 现在,他没有难过,也没有后悔。他只是恨极了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亦恨极了自己没有强大到足以与之抗衡的头脑和仙术。他又傻又没有心机,觉得自己救了她一命,宵珥又立了誓言收自己为徒,日久天长,她总能看到他的努力用功。 她也确实笑容慰藉明朗,看着他的眼睛里盛开的是云莱殿外终年不败的花海。 可是啊,眼见不一定为实,微笑不一定代表快乐。他生而不爱笑,看到别人笑容和蔼,便觉得他们都和善可亲。殊不知他们披着人皮,带着张面具微笑,却比本为巨蟒的他更加可怕。 就像总是笑容可掬的曦爻,他温文儒雅的外表下,藏的是一颗黑透的野心。他识人不清,有眼无珠,所以活该被夺走仙鳞,打入水牢,判定死刑。 那日,曦爻摇着扇子邀他参观日后所要守护的龙脉。作为宵珥的亲传弟子,日后也自然要像是她一般镇守龙脉,用向死而生,换得海晏河清。所以他想都没有想便答应了曦爻的邀约,挂上宵珥为自己挑选的神鞭便欣然前往。 曦爻立于青云直上,为他指点着龙脉所在的山川河脉的走向,讲述着上古龙神与邪神的拼死一战后,如何以身为阵,关押邪物。说到关键的地方时,曦爻突然神秘一笑,啪的打开扇子卖了个关子不再说下去,转而问他:“你知道你师尊宵珥,为何会一战成名的吗?”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 曦爻状似无意地摸着扇面上的“静”字感慨道:“好吧,谁让我和你师父相处的时间更长,了解得更多呢,那就让我好好教教你。” 他皱皱眉,心头没来由的不舒服,却也任凭着曦爻带着自己七转八弯来到了一口埋藏于荒草中的井口。井口宽约一尺,上头盖着个巨石,远远看过去只能看见巨石,而看不见废井。 曦爻合拢扇子在那块巨石上敲了敲,缓缓道:“看到这块巨石和荒井了吗,这是龙神死前留给她弟子的神力。当然了,宵珥就是那亲传弟子,这世间也只有她有资格搬开巨石获得神力,打败邪祟。你作为她的亲传弟子,难道不想突破自己的神境么?” 曦爻话中的诱惑力直指他深深隐藏的渴望。 见他依然不言不语,曦爻慢慢踱步到他的身边,声音像是掺着砒霜的蜂蜜:“你也知道天上的神仙,也分高低吧?像你这种低等动物突然拔地升仙,仰仗的也不过是宵珥赐予你的几分福泽仙气。你若不努力,宵珥也看不起你。我说的对吧?” 说的对极了。他岐桐当初靠着宵珥的仙气,误打误撞中救人一命。他心知肚明,没有那些仙气的滋养和宵珥执意的报恩,他也不过是一条长虫,现在还待在冰冷的黑洞中,不知今夕是何夕。他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他只怕宵珥还清了两人薄薄的恩情后,对着不成器的他日渐失望,继而被他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她的有眼无珠。 宵珥也许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他是真的在意宵珥的看法和别人对她的看法。 “我要如何做?” 曦爻那双狭长凤眼笑眯眯的:“你只需要撕开上面的一张封印,便能搬开石头。” 他信以为真,撕开上古封印,手还没碰上那块巨石,忽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肆虐间,那颗巨石在井口摇摇晃晃,地下有什么东西正飞速撼着深井,即将顶破巨石而出。他正觉得疑惑时,眼前闪过一道白影,白影笔直的埋入巨石,露出剑柄,太阳这才恢复了和煦。 宵珥站在不远处,脸上没了往日灿烂,阴沉得像是刚刚失色昏暗的天空。那双爱笑的眼睛里如今只剩铺天盖地的怒意和失望。 不知何时退了很远的曦爻抢先幽幽地开口:“宵珥,你千万不要怪罪岐桐,要怪就怪我没来得及阻止的了他的好奇。” 荒谬,曦爻他在歪曲事实,明明是他骗他这里是蕴藏神力的地方。 “是他”他不善言语,开口艰涩,一时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剩了个苍白无力的辩解:“明明是他带我.....” “是我,是我待他疏慢,这才生了祸。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担就好,与他无关。”曦爻苦笑着望着岐桐身后跟来的神兵,摊开双手等待束缚:“我识人不清,这是我应得的下场,毫无怨言,如果有下次,我定然不会.....”说着他偏过头,好像是在遮挡眸中的泪光。 “够了”宵珥探了探巨石:“现在尚未得知这锁妖井中是否有趁机潜逃的上古余孽。在此之前,你们通通待在天牢里好好反省。” 那天之后,宵珥不听他的辩解,不去探望他,不去理会他。她进进出出隔壁曦爻的监禁室,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和不安,很快曦爻便出了天牢,紧紧跟在宵珥的身后,神色一如曾经的他望向前方宵珥的背影般,眷恋,依赖。 他登时恍然大悟。 几日后,宵珥终于来到了他的房间。她隔着栅栏,望着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他,神情凝重:“岐桐,你揭开了上古封印,放跑了一只妖物,天道不容。你已经与我所做之事背道而驰,如今你有两条路,一是与我断绝师徒关系,自保周全;二是被打进水牢,择日判死。”她顿了顿补充道:“修了仙后的死便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轮回。我劝你仔细考虑第一条路。” 她从未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他,如今天降横祸,飞来脏水,便让她生了厌,决心与他断绝关系。他心生绝望,早已没了力气:“我说了多少次,是他曦爻告诉我内藏神力,我才去揭开的,你为什么只怪我?” 宵珥讽刺地笑笑,目光锋利如刀:“那里妖气浑浊,还蕴藏神力你自己说,你编的借口荒不荒唐?平时让你多努力,你把我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是不是!” 她曾牵着他的手,竖起两根指头按着眉心,对着天地起誓:“我宵珥此生只此一个徒弟,天地可鉴,若有所悔,灰飞烟灭。”也曾摸着他的眉骨细心安慰:“不急不急,稳住神魂,护住仙骨才是要紧的。”如今她为了所谓的真相,拼着违背誓言灰飞烟灭的下场也要与他断个干干净净。 她没有心,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他的生死。她只在乎公道和正义,还有所谓的职责。可是,他在乎。 “杀了我吧。”他闭上眼,敛了自己满目的哀痛。 他被连皮带肉地削去那块新长出的仙鳞,投入水牢。 又过了几日,曦爻踏水而来,站在他的面前,脚尖勾起他的下巴,垂眸凝视他那双被水泡的红肿的双眼:“你那片仙鳞,正好将功补过镇压邪祟,祭了龙脉,以后你便没什么用了,不能入药,也修不了仙。若有来生,记得别插队,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懂吗。”接着,他恍然大悟般摇开扇子,挡住唇边明晃晃的笑意:“啊,我忘了,你没有来生了。” 曦爻转身将他悲怆凄凉的怒喊声关在了身后,低声叹道:“真是可恨又可怜。” 潮水袭来,他避无可避,只得被生生吞噬,就像那看不清的命。他以为前方是冰消雪融的春日。可是,他在踏足九重天这一刻起,便已经被算计得明明白白,被汹涌的暗流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注定逃不过的命中劫数。他是扑火萤虫,是案板鱼肉,是待宰的羔羊。他还没触及刀柄,便已经躺在了屠刀之下,沦为笑柄长叹。 第三章前传3 再次重见天日,春光明媚,刺得岐桐紧紧阖上眼。久不见阳光的双眼一时难以承受哪怕一丝一毫的光。尽管眼睛疼得视物不清,他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脸上一一寻找着熟悉的面孔。 可能是眼睛被刺痛得厉害了些,视线被泪水糊上一层纱,他没能看得到宵珥的身影,却听到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压得他双膝如绑了千斤坠,生生逼着他下跪:“逆犯岐桐,你可知罪?” 知罪? 他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咳了咳道:“我师尊呢,我要见我师尊。” “你做的 ‘好事’,宵珥如今早已前去捉妖,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那道威严的声音立于云层高台之上,不怒自威:“行刑!” 密密麻麻的消魂箭对准他的那一刻,岐桐并没有一丝的害怕,只是觉得自己死前依然可笑又荒唐,一边明知宵珥昨日护着自己的话都是骗他的,一边还在期待着自己死前能够见上她一面。她一向如此,说着最好听的话,做着最残忍的事。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沉寂,他的世界突然因为那道声音再次亮了起来——“慢着!” 一阵劲风扫过,他的身前停着一个一个背影。来者一手拇指抵着剑柄,似乎随时准备将利剑拔鞘而出,一手伸在他的面前,张臂护着背后的他。战神一出,万箭归宗。他从未听过曦爻如此焦急地怒吼道:“都给我放下!” 他的师尊,九天之上,一战成名的战神,宵珥举臂挡在他的面前。 天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了明晃晃的怒意:“宵珥,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要和天下,和公道作对?” 宵珥一字一字,铿锵有力:“他是我的徒弟,我不能让他受到别人的伤害。我的师父曾教过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如此,我断然不会把他交给你们。” “你想造反?”云层之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始终没有放下弓箭,只要下一秒一声令下,那些细如牛毛的箭矢,便可以排山倒海而来,穿透两个仙魂,让他们魂飞湮灭。 宵珥手指一动,利剑出鞘。 “不。”她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身,剑尖划破他薄薄的衣衫,直抵他的胸口,冰凉:“我的徒弟,不肖别人动手,我自己来。” 宵珥薄薄的嘴唇张张合合,每一个字拆开的意思他都明白,可是组合起来,他却怎么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像往日谆谆教导他心法口诀一般耐心平和:“你放心,我的剑很快,你不会很痛。”那把斩妖剑随之全部没入他的心口。 这次,是真的一点也不痛。 他低头凝视着剑柄上镶嵌的那片属于自己的仙鳞,和握着那只剑柄的素手,顺着抬起的胳膊,看向那双澄澈的眼。眼中的他倒映这惨白的脸,神情讽刺:“这便是你答应的,护着我,是吗。” 此刻,他的心跳声如惊蛰的春雨中,一声又一声撼天动地,唤醒万物的惊雷。冰冷的血液加速逆流,涌向心脏,浑身沸如油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阵阵回响:“好,好极了!” 她惯是个叽叽喳喳,停不下嘴的。没有事的时候,便会在他的耳边说着自己的种种游历,一边喝着他沏的茶,一边滔滔不绝。他是她最忠实的听众,所以知晓她所有的喜怒哀乐。而她现在的沉默不言,也正是她在默认着他愤怒的质疑。 是的,她又骗了他。 他敬她重她,信她赖她。 她呢? 她说她会护着他,如今她亲自动了手;她说他的仙鳞非常重要,一定保护好,可她夺走了那片本该用来封印的鳞片,镶在了这把剑上,而这把剑穿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即将破灭的心脏,将他的灵魂彻底毁个破碎。 “宵珥!”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你骗得我好苦!” 他好恨,恨她怎么可以欺他又弃他,恨她怎么能够能够如此心肠毒辣,恨她当初为什么要来到他的洞府。如果没有她,他还只是个平凡的长虫,在寒冷的角落里了却此生,纵使孤独,也好过如现在——连个来生复仇的机会都没有。 若有来生,他要亲手杀了这个女人,毁了她拼死守护的大道,一刀捅穿这个心怀鬼胎的仙界。 现在,他已经没了力气,意识也渐渐消弭在微微拂来的春风中。佛门无寒暑,仙都叁春长。他冷眼瞧着宵珥在最后一丝光籁中被黑暗吞噬干净,最后无声地张张嘴,永远阖上了眼。 这一日,料峭春风中,世间再无战神宵珥那位逆徒的身影。 鞠躬感谢美式不加糖,zwy234,采蘑菇的小姑娘,靓仔奶糖的留言评论。 第四章赴宴,赴宴,应是赴入圈套 宵珥撑着把油纸伞遮着日头,走在后头呼哧呼哧喘气。 沧澜山山路太难爬了,况且今日的日头也太过晒了一些。要不是在此不能动用法术,宵珥早就乘着风舒舒服服的跟在人家后头。 她感觉自己走了很久,越走越累,越走越慢,而走在前边,引路的侍女却是步伐轻快灵活,丝毫没有疲累之态。作为上神,宵珥觉得自己若是哼哼呀呀喊累,太丢神仙的脸了,想了半天,还是吞吞吐吐问道:“姑娘...请问还有,还有多远?” 走在前边,不,是跑在前边的侍女嫣然一笑,气息均匀,语调却有丝焦急:“就快到了,上仙莫要在此时休息。” 宵珥揩了揩额上的汗,把满腹请求休息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心里念叨着不生气,不生气,气走侍女无人替。她宵珥既然选择来这趟仙盟会,那么她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沧澜山每一百年举办一次沧澜宴,邀请四海有头有脸的仙人展览交易各路灵丹妙药,奇珍异兽,仙器法宝,心法秘籍等等。宵珥本人对这种无聊的聚会可以说完全不屑一顾,甚至是避之不及的。可她想了想,自己五百年前,好歹欠了人家沧澜山老山主的一份情谊,如今沧澜山老山主特意亲自递上请帖,邀她“参观莅临”此次仙沧澜宴兼新主上任,她只得诚惶诚恐地接了帖子,带上块千年妖丹动身赴宴。 收回思绪,宵珥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跟着领路侍女,走进了一处地形平坦的树林。 脱暑之林,南风问树,影投其涧,高山流水,其音悦耳。 宵珥惬意地眯了眯眼,却见领路侍女不再前进,背影僵直,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一颗巨树下,两叁个壮汉正撸着袖子填着个大坑,个个动作麻利,一铲子接一铲子的往下填。 “平平!” 宵珥正楞着神,站在前边的侍女,猛然尖叫一声,扑身上前抢夺一个汉子手里的铲子。那汉子轻轻推了她一下,侍女便柔弱的扑倒在地,却又哭着喊着去撕咬汉子的手臂。这下汉子恼了,一脚踹开脚边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的。 其余的壮汉纷纷上前帮忙,或压制住挣扎的侍女,或在周围找块石头好砸晕这个乱喊乱叫的女人。 土坑里躺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双眼被蒙住,手脚也被牢牢地束着麻绳,嘴巴里更是胡乱堵着块不知从前拿来做什么的涩布。他的黑发上铺满了泥土和石子,身上一道道破烂的口子里露出来的皮肤,还结着新鲜的血痂。 被压制的侍女看了眼土坑里昏迷不醒的男童,嘴里不停地喊着:“上神救命啊!” 宵珥听她这么一喊,心下顿时恍然大悟——自己怕是遭了算计,踏进了一桩见不得光的腌臜事,现在她即使想退回去,可那千奇百怪的山路和迷阵,没有个知根知底的指路人,根本回不去。这些繁杂事,怎么总能降到她一个战神头上? “小人不知上神莅临,多有惊扰,敢问上神前来,所为何事?” 宵珥有些头疼,不得已收了伞,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走出来做了个揖:“在下宵珥,无意冒犯,实在是因为迷了路......”她走到坑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一个半大的孩子被五花大绑,身上鞭痕累累,布满土屑。眼看就要被埋葬。 沧澜山,山风潇潇,其音瑟瑟,流水将将,迢迢千里,极为适合登高远瞩,吟诗作赋,也适合不声不响的杀人,埋尸。 宵珥无暇顾他,轻轻一跃跳入坑中,查看这男童是否还活着。这孩子身上结痂的伤口未经处理,沾上了脏兮兮的土,整个人就像个脏破的布偶,瑟缩角落,听天由命。于是她蹲下身,伸出一根指头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微弱,一息尚存。看来,她碰上了活埋现场。 那几个壮汉跳了下来,齐齐跪拜作揖:“拜见宵珥上神!” 宵珥收起手指,慢慢站起身,恢复了脸上惯有的散漫笑容,不去理会这些跪地的壮汉,将手搭在眉间,眯眼望着太阳,口中啧啧感慨:“我头一回来沧澜山迷了路,不想光天化日,这山前山后的风景,竟是大相径庭,妙啊妙!” 打头跪拜的壮汉听出了话里话外的讽刺,面色苍白如纸。 沧澜山山前仙气缭绕,探讨仙道,山后死气沉沉,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即将被悄无声息地埋尸沉骨。山前山后,天壤之别。 他想起玄忌仙人的嘱咐,让其务必悄悄处理,不要被人发现。万万没想到,那本该关在柴房的方倩倩,竟然搬来了个外来宾客做救兵,而且还是个不好惹的宵珥上神。 传说中的宵珥一人一剑,硬生生踏平妖魔丛生的万象谷,用一口锁妖井封住了出口,从此一战成神。五百年前的一场混乱中,封印大开,妖王出逃,宵珥那把“斩尘剑”也不翼而飞,可她硬凭着一把油纸伞,一句“我心如剑”,撑开了她不败的神话。 宵珥名声在外,无人见过其真容,因此人人皆道宵珥是个冷心冷面,如斩妖剑一般锋利的人物。可今日一见,眼前不过人间十六七岁的少女,言笑宴宴,平易近人。可她又偏偏话里有话,弯弯上翘的嘴角尖,像极了深藏不露的刀尖,轻轻一戳,便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里见不得人的污糟事。 这可比传说中,还要吓人几分。想到这里,壮汉的脸又青又白,但他很快便稳下心神,沉声道:“不敢惊扰上仙,污了您的眼,若有冒犯,多有得罪。” 那名侍女眼见局面有所反转,跳下土坑抱着破娃娃似的男童哭天喊地:“平平,你醒醒啊——”宵珥被嚎得脑子阵阵发痛,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你不把他眼上的蒙带和嘴里的抹布摘了,他如何醒过来?还有,你抱得太近了,他快喘不上气了。” 侍女忙擦了眼泪去解开孩子身上的束缚。 “平平?”她试着唤了一声,可怀里的祁平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见他面色青白,嘴唇也退了血色,分明是濒死的征兆。 昨日受了那禽兽那么多鞭,祁平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熬得过去。 想到这儿,方倩倩悲从中来,又嚎啕起来:“平平啊,你不要死啊——” 宵珥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看向那个只会痛苦的侍女。侍女硕大的胸脯起起伏伏,堵着孩子的口鼻处却不自知。于是乎,宵珥勉强撑着脸上的笑,把男孩从那对胸脯里拽了出来,一手抱在臂弯里。男孩太瘦了,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她轻而易举就能拎起这只崽。 大胸侍女愣在原地,估计是没想到宵珥上神会亲自抱起一个孩子。宵珥探了探怀中男孩的鼻息道:“还在那杵着,赶紧带路。”见跪在原地的壮汉脸色有些为难,宵珥补充道:“既然我看见了,那便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这件事是对是错,这人是该生还是该死,待我见过你们山主花笺之后再说。” 能叫得出新山主名字的神仙,地位只高不低,更何况是天下皆知的宵珥。 宵珥抱着孩子,跟着壮汉和侍女来到了宴会歇脚的地方,又叫了几个府上的医仙。医仙又是切脉,又是喂入仙丹,又是灌以神水的,男童终于幽幽转醒,孱弱的咳了咳。 殿内常年燃着提神香的叁足兽耳炉,幽然生香,飘渺灵动。 浑浑噩噩间,祁平看见一个背影站在碧纱窗前负手而立。碧纱轻扬慢卷,她听见了他的咳嗽声,转过身来笑靥如花: “呦,醒了啊。” 第五章何以解忧 祁平醒了。 他费力地撑开涣散的眼睛。 床边的珠帘是西海珊瑚珠,地毯是青丘白狐皮,窗纱是西海鲛幔纱。有一位玄色衣袍的女子沐浴在的白光之中,神色灿灿。 这是哪儿?她是谁?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亦或是又陷入了另一场荒诞的梦泽中。 一场接一场的梦里,他回到了断崖山射鸟窝,劈巨木,帮着村里人杀猪,屠牛,宰鸡,杀兔,去深山里砍虎,劈狼,猎熊..... 自他懂事起,便要帮着家里人挑水担土,劈柴耕田。闲下来,便跑到刘屠户家,看他手起刀落,血脉喷薄,看他剥皮剔骨,骨分肉离。 同龄的孩子还在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捞石,因为兴趣不同的缘故,村里的孩子没人愿意跟一个爱看屠牛杀猪的怪胎一起玩,有意无意的编排他。 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村里的人见了他,无不翘起拇指“夸奖”:祁家大郎好胆量。 背地里都说,祁家那小子,怕是个嗜血的杀神转世。 可玄忌仙人摸了摸他的瘦小皮囊下的身骨,收回手,摸着胡子频频点头:“是个良骨奇才。”于是,黄金百两,换了他一纸契约升了仙。 被“夸奖称赞”时,他没有说话。 玄忌仙人带着他平地升仙时,他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天生不爱说话,更懂得有些话永远不能说。 比如,比起那些劈叉种田,挑粪抗水的活儿,他更喜欢“帮忙”屠宰。 再比如,他不懂什么是嗜血,什么是杀神。 但他知道,什么才能平息他不可与人言的渴望。 六岁那年,他没留神,一脚踩死了院子里刚破壳的小鸡仔。一声戛然而止的嘤咛,一摊模糊的血肉,一股刺鼻的血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护子的老母鸡拼了命扑闪着翅膀,去叨他的眼睛报仇。待他反应过来,老母鸡早已身首异处。 他的父亲望着他被鲜血喷溅的脸庞和地上功高劳苦,却无辜惨死的母鸡,出手揍了他。 那一晚上他没有哭,他只是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倾听自己兴奋急促的呼吸和砰砰巨响的心跳,脑子里全是鞋底那摊泥泞的血肉和手上淋漓的鲜血。 没过多久,一群孩子惹恼了一只疯狗。 他路过到时,疯狗正死死地扯着一个孩子的小腿肚子不撒口,孩子已经哭晕过去了。 周围的孩子或哭爹喊娘找援助,或瘫坐原地瑟瑟发抖,或远远扔着石头,以示恐吓,而那个被狗撕咬的可怜孩子,有时也能收到这种远距离的恐吓。 他没有犹豫,摸了颗棱角尖锐的石子,狠狠划开了那畜生的脖子。 只是须臾间皮绽肉开,血脉喷涌,一条命,了结于他的手中。 人们啧啧称奇,别看人家祁平没事儿就跑到人刘屠夫家门口张望,关键时刻,靠谱,有样。 那天晚上,祁家大郎六岁赤手搏疯狗的“威名”跑遍了全村每个人的耳朵里。 自己家同龄的孩子磕破了皮就哇哇大叫,人家的孩子杀伐决断,面不改色手不抖,一看就是未来当屠夫的好手。 那一晚上他没有沉溺于种种夸赞,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刀尖穿透薄薄的外皮,深入柔软的血肉,切断筋脉时的异样满足。未曾察觉,他的唇畔因此绽开了低低的笑意。 湿热的血仿佛还黏在他的手上,脸上,顺着他的皮肤慢慢下渗,沿着他呼呼奔涌的血脉,一路燃烧,一路沸腾,一路低吟。 汩汩冒血的鸡首和狗头明灭交替,父亲的怒斥和村里人的夸奖,你方唱罢我登场。 雄鸡打鸣时,新日徐徐升起,一丝曙光沿着门缝,伸到了他的脚下。那缕晨光,就像一座细细的光桥,桥的另一边是漏光的门,门后,是崭新的一天。 他推开门,心里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明朗。 没有缘由的生杀不是好事。 可是若有了“助人”的由头,生杀也能摇身一变,成为一种大恩大德。 于是他披着助人为乐的外衣,坦坦荡荡地在刘屠户那里,享受杀戮与死亡带来的快乐。那些抽搐不动的肢体,逐渐失温的热血,筋断骨裂的脆响...生命,在他的刀下奏响死亡的低吟浅语。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像是一把未开封的渴血剑,一旦沾了血,开了光,便再也无法停下来。 那些由他掌控的生死,就是他的杜康。而他饮下那杯杜康,在日夜浇灌中,挽出血色剑花。 杀鸡焉用牛刀,十岁那年,他这把长剑等来了玄忌仙人的拔鞘赏识,带着他飞升沧澜山,而他的生命的波澜也才刚刚泛起涟漪。 混沌的往事一幕接着一幕,身上火辣辣的鞭伤,又提醒着他昨日种种,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像是床头珠帘,一颗串一颗,一串连一串,风一吹就叮当作响: 光着屁股的白虎,呼哧呼哧地趴在方倩倩的身上,身下粗黑的棍子一下又一下,在交合处奋力捣溅起泥泞; 裸着上身的白虎,呼哧呼哧地抽打着他的身体,蘸了水的刺鞭,一鞭又一鞭,在他的身上开出四溅血花; 躺在地上的白虎胸口插着他的匕首,......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摸向胸口。牵动的伤口疼的他浑身一紧,一身冷汗,可他一声没吭。 白虎把他抽的皮开肉绽,他银牙咬碎,也没吭一声。倒不是不疼,只是越疼,他才能越清醒,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疼,就是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疼?” 他寻着那活泛的声源望去,一名女子俯身打量着他,神色间充满了好奇。 “伤成这样了,还能一声不吭,你...”女子犹豫片刻,吞吞吐吐:“你是个哑巴?” 祁平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嗓子。 渴。 整整一天没有喝过水的嗓子火烧火燎,干涩沙哑。 疼。 蘸水刺鞭抽掉的皮肉滚烫灼烧,下一秒那些伤口里仿佛能燃起熊熊业火,将他烧个灰飞烟灭。 女子挑了下秀眉,转身倒了杯热茶,手指贴着杯壁试了试温度,这才扶起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将水送了下去,又扶着他的脑袋一点点躺下去。 一杯暖茶过喉,他的喉咙里多了几分润泽,脑子里也少了几许混沌,咳了咳,气若游丝的道了声谢。 女子随意挥挥手,坐在了靠窗边的椅子上,一手杵着下巴,侧过脸装模做样的数起了外头的桑叶。 他留意到这女子刚刚喂他喝水时,不似其他仙女般广袖流仙,衣袂飘飘,一双干净利落的箭袖莫名有些惹眼,于是他偏过头去打量这位好心喂水的女子。 只见她梳着银冠高马尾,穿着吉祥暗纹圆领黑袍,腰间的墨色腰带镶着白玉。 祁平守着沧澜山这么多年,没学到几分仙法功夫,倒是跟着白虎学会了“辨物识人”。 能穿着九天织女亲手缝制的吉祥暗纹,喻以祈福避难的神仙,天上地下,也只剩那频频出生入死的宵珥上神。传说中一战成神的宵珥本该立于云端,一身凛然肃杀之气,今日一见,眼前这个轮廓柔和,笑容真切的少女,让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将那一剑铲平万象恶谷的战神联系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声洒脱的欢笑,这声金灿灿的笑意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宵珥!快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第六章所见,为实? 祁平刚刚辗转苏醒,还在微微喘息。 听到自己的声音偏头看了过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侧头打量了她一番,始终一言不发。 忽略他眼中的冷冷审视,眼前的孩子面未长开,却也能看得出,这剑眉星目的小哑巴,日后定是位萧肃清朗的郎君。 男童听见“哑巴”时,微微皱眉,困难的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于是她下意识转身倒了一杯水,一点一点喂给男孩。 男孩哆嗦着唇,啜着杯中的水,不时呛咳几下,但好歹是喝光了杯中的茶,又哑着嗓子挤出了声微不可闻道谢。 宵珥扶着他的头慢慢放躺,看着男孩阖上眼,放缓呼吸休息。 她退到了窗边不再打扰,抻眼去数窗外的细枝。 枝枝叶叶,落在地上斑斑点点,像是无数颗坠落的星子洒在阴沉的土里。 床上的不愿开口,窗边的不愿打扰,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一躺一坐。 在这种沉寂中,宵珥生出了些幻觉,依稀回到了某个无比熟悉的沉寂时光中,那个人于不近不远处默默不言,所以她从未看懂过他。 哪怕隔着五百年的岁月,她闭着眼也能看得见一双希冀支离破碎的双眼,日日夜夜嘲笑着她的无能... 门外一声欢脱的笑意将她激了个冷战,她下意识从椅子上弹起来,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妖丹。 一只长长的烟杆大咧咧一挑,门口竹帘向上半卷,帘子后歪头探出一张阴柔的脸——花笺。 花笺一双桃花眼笑意弯弯,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活脱脱一只笑眯眯的狐狸精。待他躬身钻了进来,宵珥这才注意到这几年不见的家伙,瞒着自己长了窜天高。 “小耳朵,走走走,呆在这儿做什么...” 花笺一边说,一边极为自然地揽过宵珥的肩向外走去。门外已然出现几个垂首的侍女掀起了帘子为二人开路。 宵珥抬手覆住肩上摸来摸去的大手,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想在宴会开始前,先请医仙为你接骨吗?” 余光却向后瞥向了床上的男童。 本该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已经一声不吭的挣扎着起了身,挪下床,伏身朝着花笺,低头跪了下去。 花笺目不斜视,飞快抽出自己的手,放到了宵珥后腰处。 很快,门外回廊传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他死不了,我要死了啊啊啊——” *** 漫步曲折花径,可见林林石山,爬以蔓蔓藤萝。一步一景,途中庭院楼台,迂回曲折,轩阁亭堂,套室回廊。 宵珥途中随手折了一枝含苞的桃花,学着花笺的样子叼在嘴边。花笺叼着烟嘴吞云吐雾,面容藏在烟云中模糊不清。 物宝天华的沧澜山,囊尽天下奇珍异宝的沧澜山新山主——花笺,每每语气沉肃,便将自己藏于迷雾。 “事情的大概就是这样。” “你是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因撞破迷奸现场,所以被施以鞭刑,最后又反手杀了那个右护法,白……?” “白虎”花笺转了转有些红肿的手腕,“就是当初能从你手下走过十招,还能有命逃回来的那个白虎。” 宵珥立刻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 她确实想起了有这么个魁梧的身影,而且这个身影令她印象深刻,甚至终身难忘。 当初她站在万象谷入口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白虎站在一群笑她不自量力的武神中,笑声最大:“胸脯没几两肉,也敢喂恶鬼。” 那句话陪着她熬过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恶战。 后来她从夷为平地的万象谷走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脚踩在他的胸上,看着他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我有奶,你敢嘬(作)么?” 宵珥没想到这位对她“影响重大的故人”再见之时,便只能闻其噩耗。 着实,奇妙。 花笺身形高挑,擎着烟杆拨开宵珥头顶重重垂帘般的垂髫柳枝,接着道:“后来我寻人问了一圈,你猜怎么着。” 宵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到底“怎么着”,于是仰起脖子,正好对上了花笺满脸卖关子的坏笑。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里暗骂花笺几年不见,不长心智光长个,嘴里却“从善如流”道:“怎么着?说说呗?” 花笺满意地抽了口烟杆:“后来我寻人问了一圈,结果一人一个说辞,一人一个看法。” “白虎的几个手下说,自己亲眼看见祁平骑在白虎身上行凶,一刀接着一刀。” “方倩倩说自己迷迷糊糊睡着后,醒来却发现白虎正在行不轨之事,于是便引起了祁平的注意。” 花笺顿了顿,见宵珥侧着头,一脸专注,便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当初把他带进仙山的玄忌却说,这个孩子根骨奇佳,假以时日,定是把出鞘利剑。” “不过,这利剑最后是把斩妖剑,还是杀人剑,说到底还是需要一块磨剑石,先磨一磨他身上的戾气。所以,白虎就成了那块磋磨他的石头,就是手段硬了些。” 宵珥未曾体验过他们之间的种种恩怨,亦未亲眼见过那个叫祁平的孩子如何在濒死前,拼了命也要杀了这个磋磨于他的壮汉。 可她见过死,亦见过面对死亡的双眼。 曾经,就有这么一双眼睛,他漆黑眼中的希冀如黑夜烟火,转瞬即逝。而她在五百年的漫漫暗夜中,捻着指尖灰痕,心里结满了烟尘。 怔忪中,宵珥突然拽住花笺的袖子,神情认真:“那你相信,他们所见为实吗?” 再拨开几树垂柳,前方不远处便是百年一次的沧澜宴所在的地方——湖心塔。 来来往往的谪仙上神,仙风道骨,仪表堂堂。他们有的互相恭谦有礼,有的搭着肩言笑晏晏。 无论是谁,他们都将在湖心塔公平竞争。 出了湖心塔,出了沧澜山,他们是争是抢,是偷是毁,都不再与沧澜山有任何关系。 花笺转着手里的烟杆,不再卖前一步。 “眼见为实?”烟杆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冒着丝丝热气的烟锅指南针般对着湖心塔的方向。 “有时候,我确实相信所见为实,你瞧瞧,这帮老头脸上褶子上的笑是真真切切的高兴。毕竟隔一百年才能有机会开开眼,见见珍宝,谁不高兴呢。” 宵珥瞧着前方互相抱拳作揖,然后搂肩畅怀大笑的青云仙人和玉蝉仙人,她点点头,听花笺继续说道: “可有时候,眼睛确实是个骗人的东西,你所见到的,未必是最后的真相。” “就比如那个穿着白衣的玉蝉真人,你别瞧他现在在沧澜山里笑得没心没肺,可谁要是等会抢了他想要的东西,出了沧澜山,他玉蝉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宵珥怔了怔,却见玉蝉真人好似听到自己名字般,眯着眼,回头望向这里,神色狐疑。 花笺却肆无忌惮,毫不在意: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如果我告诉你,他非得不可的东西,是为了救他坠入心魔的女儿呢?” 宵珥抿了抿嘴,目送玉蝉真人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花笺打了个哈欠,继续前行,烟杆挑起一片垂柳,状似无意地回头道:“啊,差点忘了,叁百年来,玉蝉从未结过伴侣,亦从未有人见过其女儿。你说,这是真是假呢?” 劲风分柳,拨开重重枝条,清丈万里,路通湖心宝塔。 花笺悄悄收起了烟杆,端着雍容雅步,颇有了几分沧澜山老山主的气势。 比起百年前抱着一堆古籍,瑟瑟而去的少年,花笺的肩膀肉眼可见的宽厚了许多。他的腰杆脊背好似一杆笔直的戟杆,宁折不弯。 她不知这几年闭关不见的花笺经历了什么。 可她知道,现在,整个沧澜山在他肩上,而他需要负重前行,再无路。 眼见他如风阴柔,眼见他如山刚毅。 眼之所见,哪个都是真实存在的他。 可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宵珥眼前出现祁平刚刚苏醒时,眼中一闪而逝的锋利。 那个叫祁平的孩子,就像一把利剑,尚未开刃,却可窥见寒光。 想到这儿,她挠了挠头,花笺的话又出现在她的耳边,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问着她: “眼见为实?” 眼见一定为实吗? 宵珥陷入沉思。 如果她此时来到祁平的屋子,这时,她一定会亲眼见到这样一番景象。 祁平伸手摸了摸枕头夹层,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冰凉圆润的小瓶子。 孩童唇畔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是一瓶“纵情水”。 他打开小瓶子,眯起一只眼,仔细确认了一下瓶内的余量——还好,不多也不少。 “纵情水”用过的剂量不大,正正好好可以让一名成年女性在一次纵情后,从梦中醒来。 祁平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只匕首,放在鼻尖闻了闻。 干涸的血渍凝在尖锐的刀尖,铁锈的味道,顺着他的鼻子,在他的脑中嗡嗡作响。 他的神情餮足,仿佛这一刻这把刀便是他的杜康,他的麻沸散,他忘却此时身上累累伤痕的罂粟花。 而他,像极了一把刚刚痛饮鲜血的渴血剑。 日光拂照下,这把剑,锋寒 初露。 第七章易碎的娇气包 宵珥嘬了嘬指尖上的红糖。 嗯,甜。 宵珥身后站着位梳着垂挂髻的白净小姑娘,垂着头,双手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晶莹的玉壶和玉碗,细细的壶嘴吐着徐徐白烟。 白烟并无一丝热气,宵珥却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扔又扔不得,喝又喝不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装聋作哑。 宵珥又摸了块热乎乎的红糖糍粑塞进嘴里,再一次屏蔽掉耳边响起的催促声,专心致志地瞧着那盏落地镜。 落地镜里倒映出湖心塔塔内层层楼景,一览无遗。 一层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她不喜欢去凑热闹,就端了杯酒酿圆子,又掏了盘里的几颗花生糖,悄声上了楼。 比起一楼,宵珥更喜欢叁层。 因为叁层里,她最喜欢的甜食的师傅,正在熬制一锅她最喜欢的红糖。 她闻着味儿,一路寻了上来。 热乎粘稠的红糖在师傅灵活搅弄的锅勺里,旋出漂亮的糖花印。上下舀翻间,冒着甜腻热气的红糖顺着勺子倾泻而下,琥珀色的光泽,勾着她的口水和锅里的红糖,咕噜噜冒着泡。 “想吃吗?”熬着红糖的师傅,笑容比那锅里的红糖还醇厚。 宵珥眼珠跟着锅勺转呀转,却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去那间屋子等等,好吗?做好了我就给你送过去” 宵珥恋恋不舍的拔出自己溺于锅里的双眼,在笑仙侍的带领下走进了这间屋子。 哦,是走进了圈套。 宵珥试图走出屋子催一催自己的红糖糍粑的时候,这扇看似轻薄的垂帘如何也推不动,打不开。 正在迷惑之时,刚刚领路的小仙侍轻轻松松地拨开了落地垂帘,端来了一壶冒着青烟的茶壶。 宵珥又一次恍然大悟。 她又被骗进了屋子里,喝下这碗又苦又冷的烟。 用膝盖想想都知道,这定然是花笺的主意。 放眼叁界,也只有她宵珥,能被甜食所骗,且,屡试屡验。 耻辱! 耻辱的宵珥气呼呼地抓了个麻团咬起来。 她不想喝那味道苦巴巴的烟火。 那些受香火供奉的神仙,都是怎么能喝下去的呢? 端着托盘的小仙侍,面对持续性装聋作哑的宵珥,不急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颇为无奈。 早前听说宵珥不好惹。 今日一见,这位不好惹的战神确确实实,“不好惹”。 一身黑衣的小姑娘见到玉壶,瞬间拉下脸,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靠,长腿一抬,一双脚稳稳地搭在了桌子上,占据一方。 小小的茶桌瞬间被一双霸道的腿脚占了个满满当当,明摆着不想给那壶碗让位摆桌。 无论她怎么劝说宵珥“高抬贵脚”,让她放个茶具,小姑娘就是有一堆借口推脱,拒不喝茶: “茶太难喝,需要糍粑,糍粑上多浇一点红糖。” “这只碗太丑,我下不去嘴。” “今天山路爬多了,我脚疼,得这么翘着。” “......” 泡着红糖的香煎糍粑端了上来,原来的茶碗被换成了晶莹剔透的玉碗,靠枕坐垫擦手巾,鲜果糕点漱口盂......被一一端了上来。 直到沧澜阁的小仙侍事无巨细,有求必应;直到宵珥再也想不出一个推辞的借口,宵珥转而开始默默装聋作哑——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任凭仙侍劝得口干舌燥,双腿站的发麻,宵珥也绝不回应一声,默默摸起了糕点往嘴里塞。 金黄酥脆的外皮,软糯滚烫的面心,蘸一口粘稠的红糖,宵珥舔舔嘴角最后一点红糖,意犹未尽地转过头: “可以再来一盘吗?” 端着托盘的仙侍却突然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弯腰行礼。 绣着祥云金线的垂地纱帘被无声地拨至两边,帘外被隔绝的喧嚷吵杂声瞬间纷纷攘攘挤入室内,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随之不紧不慢地跻身迈入。 “只要喝完这碗茶,你想吃几盘都行。” 宵珥头也不回,继续晃着脚:“想骗我喝这个烟?门儿都没有!” 来者一手轻轻提起壶把,在手中略略晃了晃,又轻轻放回托盘中,随手接过盘子,向她信步走了过来。 一旁的仙侍默默退身离去,带上了门帘,瞬间屋内恢复了清静。 “是么。” 一只壮而有力的胖手,松松捉过这只玲珑玉壶。 壶嘴微微倾斜,便吐出一股细小如水柱般的奶白烟流。 白烟顺势流入碗中,不飘不散,翻滚旋转,沸腾涌动,像是盛了一碗滚滚云海,又像是密室里蒸腾的热气,无处可逃。 这只手笼住碗口,稳稳递到了宵珥的面前。 架在桌上得意忘形的脚丫戛然而止,后背的鸡皮疙瘩仿佛也在徐徐升起,宵珥听见自己的声音,比这飘渺的烟雾更加轻盈:“叁叔,我觉得我已经不用喝了......” 被唤作“叁叔”的中年人身材浑圆如弥勒佛,脸庞方方正正,怒目而视,面若金刚,光可鉴人的麦色头顶渗出了些细密的小汗珠,一颗一颗映着她此时有些苍白的脸。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喝” 比起仙侍的苦口婆心和耐心,花笺的叁叔花季一个简单的“喝”字便已经用尽了他的耐心。 放眼叁界,没人不是求着花季出手缝补他们因历劫或受罚而残缺不全的身体。 偏偏这个看起来跟没事儿人似的宵珥,明明伤的最重,却又最不在乎自己。 这像话吗? 宵珥收回翘在桌子上的长腿,恨恨地剜了一眼花季身后笑意促狭的花笺,挺起身子改为盘腿而坐。 太不像话了!叁叔来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 花笺收到宵珥目光中的谴责,眯着眼笑而不语,冲那碗摆在桌子上的烟挑了挑下巴—— 喝吧。你跑不掉的。 “看他没用,赶紧喝”花季瞪着眼,声音不大,嗡声嗡气“我说了多少遍,人间烟火气,喝着苦,可好歹是为你好。能护住你这具身子,不至于让它崩碎得这么快。” 宵珥眼皮抖了抖,压住一身的寒意,生怕花季继续说下去,摇了摇碗里的盘旋不去的烟气,闭眼扬了手。 凉丝丝的白烟只是碰了碰嘴角,一股蚀骨的寒意便将她嘴唇冻了个麻,舌尖仿佛尝到了苦涩的寒意,瞬间失去知觉。 游龙般的白烟盘旋而下,缓缓倾入宵珥微张的檀口。 少倾,一碗满满当当的烟气见了底。 宵珥放下碗捂住嘴巴,硬生生压下了最后一口寒气,缓缓睁开眼。 那面能够映出湖心塔层层楼景的镜面恢复如常。 镜中那位盘坐的黑衣姑娘脸色逐渐苍白至透明。 薄薄皮肤下细密的血管的分布,越来越清晰。 她抬手抚上自己平滑的眉心—— 那里隐隐有蛛丝般细小的裂痕浮现。 仿佛一件上好的瓷瓶,摸着光滑无比,可那绽出的皲纹却无论如何也消不去,抹不掉。哪怕是补上一层彩绘,却也依旧改变不了瓷器内部已经迸裂的这个事实。 而她宵珥,现在就像那瓷瓶,看着光可鉴人,可那蛛丝般的裂纹早已从着荒芜的心底,沿着神魂蔓延铺开。 那细密的烟气顺着四肢百骸,沿着五脏六腑,包裹着她每一处经脉骨髓,缓缓流淌。 不多时,额间的细密裂纹慢慢消失不见。 人间烟火气,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烽火连绵战事稠,风吹烈焰烟柱腾,供堂香火奉虔诚,火树银花灯河绽...... 最抚拳拳凡人心,最养浩然仙人气的烟火,于宵珥而言,也不过是在她碎瓶的龟裂处,补上层层粘胶,让她至少看起来没那么糟糕。 这便足矣。 她现在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看起来”。 宵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半透明的皮肤逐渐恢复了瓷白的色泽,花笺这才掏出烟杆深深吸了一口。 烟锅中,橙光微明,花笺仰着颈子,线条柔和,喉结微滚,一口长长呼出的白烟瞬间如云般铺满了头顶,飘飘展展,又沉沉坠坠压了下来。 花季瞥了眼笼罩于烟雾之下的花笺,挥了挥手驱散眼前的烟气,没好气道:“哀叹什么,又死不了。” 宵珥点点头,伸手去摸腰间的花生糖,却见花季转头冲她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瓮声瓮气道:“别以为死不了是什么好话,你自己瞧瞧那些裂纹,五十年前才刚到锁骨,现在都已经蔓到眉心了。宵珥,你自己觉得这具身子能撑多久?” 花生糖粘在一起不太容易被分开,宵珥拇指轻轻使力,掰碎了一角,却窸窸窣窣落了一袍的碎渣。 宵珥吐舌卷入那角酥糖,拍了拍衣袍,伸出右拳,慢慢张开花瓣一样的五指: “五百年!” 一旁云雾缭绕的白烟中,传出花笺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花季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将她的指头一根一根地折回她的掌心,最后只剩了食指与中指并肩而立。 “两百年呀,两百年太够了”宵珥喜笑颜开,咔嚓一声咬碎花生糖甜甜脆脆的糖衣,香酥的花生仁便立时掉落口中。 “两百年?”花季收回手,冷笑了一声,“是二十年。” 第八章叫爹爹 二十年能做什么? 宵珥咬碎了这粒花生。 二十年,就是两个十年。 九天之上,曾有一位仙人,陷入十年一梦,悟破生死,以身饲龙,赢得血战。 这是她的师祖。 上古一战,破敌千万,有一个青年用了十个十年,磨出一把天地无双的“斩尘剑”。 这是她的师父。 为了这一剑的传承,有一个少女用了一个甲子证明自己,却又一个转头弃剑而去,叛离师门,坠仙成魔。 这是她的师姐。 而她宵珥承了这把“斩尘剑”,却用十年为一个枉死的少年以剑塑身,盼其重生。 从此世间再无斩尘剑光,肯教万剑低头。 她没了斩尘剑,还有澎泽伞。 可是龙脉没了宵珥,便再无可托之道。 食指和中指慢慢弯下了腰,渐渐紧握成拳。 * * * 祁平被一个大汉蒙着眼拖走了很远的路后,那人将他狠狠一推,便将他身后的门轻轻合上。 他的膝盖骨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咯的一声。 空气中飘着香甜的糖味,唤起他许久未曾进食的胃收缩摩擦,这种感觉很难受,他不得不微微弓起身子。 “你叫祁平?” 不远处有一道轻快的声音,他蒙着眼,看不见方向,只得凭着直觉转过脸点点头。 “哑巴么,问你话怎么不答。” 这是新山主花笺的声音。 他此时缓慢转动的大脑,终于有了些反应。 同样是绵软的调子,句尾的小尾巴轻轻上勾,松快活泼。 刚刚那道声音逐渐与白日一面之缘的黑袍女子逐渐重合。 这位能够让花笺始终舍身作陪的贵客,想必便是那宵珥上仙了。 祁平滴水未进,燥着嗓子回了句“是” 接下来没有任何声音,一时间,针落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有脚步声向他的方向走来。他下意识地朝那边看去。 突然,一根温暖的手指触上了他眼前的黑布。 眼皮一颤,他似乎在这根指头上闻到了这个房间里的香味。 这根指头划到他的鼻梁处,轻轻一勾,黑布掀开,灯烛骤然通明。 久伏黑暗的双眼载不动突如其来的光,祁平捂住眼睛,不多时,他在微微张开的指缝中,瞧见了蹲在眼前的宵珥。 宵珥笑眯眯地托着下巴,嘴里似乎咀嚼着什么干脆的东西,咔哧咔哧,津津有味 宵珥咽下花生糖,对上了祁平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么近距离一瞧,这双眼睛伏于羽睫阴翳之下,泛着冷沉沉的黑光。 一缕碎发黏在了他的眉间,宵珥心下一动,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抚开。 祁平一抿唇,拧过头,避开了那只试图接近他的手。 他被打怕了。 辱骂和巴掌迟迟未至,他这才猛然想起,白虎已经死了。 祁平失血的脸色本就苍白,他转过脸,不敢去看宵珥,垂着眼道:“脏” 宵珥收回自己的手,语气故作轻松地安慰这个受惊的孩子:“别怕,我不打人。”她的眼睛掠过他夹杂着泥屑的头发,失了血而灰败的面颊,沾满血污的破烂衣衫….. 确实挺脏的。 她轻轻挪了挪有些蹲麻的双脚,补充道:“我不打人,但是专打坏人。你呢?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打坏人?” 祁平没有说话,低头瞧着那双挪动的靴子,眼睫微颤,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祁平”烟消云散间,新山主花笺缓缓站起身,悠悠道:“这是宵珥上神” 他知道。 “她不是白虎,所以你最好放尊重点。我沧澜山可不是没教过你规矩。” 他也知道。 祁平蜷起背脊,深埋头顶,伏身跪了下去:“拜见上神,拜见山主。” 宵珥赶忙伸手去捞这个孩子的胳膊试图将他扶起。 她不喜欢别人冲她跪来跪去,却又不好拂了花笺的面子。 宵珥手指圈上他的胳膊时,微微一怔。 她的手很小,拇指的食指捏在一起,却能松松地圈住这个孩子的胳膊。 就像单手握住了鸡鸭的脖子,只要她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他瘦弱的骨头。 那些起起落落的烟云围在宵珥的周围和身后,为她渡上一层柔和的纱。 她的笑意朦胧,声音清冽“祁平,你想不想,堂堂正正的杀人?” 祁平呼吸一窒,慢慢地看向那双澄澈的新月。 堂堂正正,杀人。 多么诱人。 他压下胃里微微上涌的酸液没有说话。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掉下的馅饼也绝对轮不到他。 就像他的名字,平平无奇,祁平是也。 很快,他想起白虎的死和枕下那瓶药水,内心越发不确定宵珥话中之意,究竟是要问责,还是要让自己做出什么选择。 宵珥收回手,放在膝盖上,视线与他齐平。 一跪,一蹲。 “不必这么紧张,我并无恶意。”哪怕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宵珥的笑容依然清晰明亮,她凝视着祁平沉静的双眼,嗓音轻柔地开口道:“祁平,我已经等了五百年了,可是我等不下去了。” 她的眼睛干净澄澈,映出小小的他在那方无垠的天地里茕茕独立。 宵珥弯了弯眼睛宽慰道:“你是一把可塑之剑,未来你还有很多个十年,百年,去披荆斩棘,去开山劈海,而不是在这里做杂役,耗心智。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倾尽我毕生之力,让你做一把斩妖剑,堂堂正正,挥剑山河,好吗?” 祁平抿起嘴,定定的看了看她,又看向似笑非笑的花笺。 花笺挑了挑眉:“去留之路,自由你选。无论你要走哪一条路,我都会一直看着你。” 烟雾缭绕中,祁平似乎看到了一双隐藏在这浓云冷雾间的眼睛,这双眼睛妩媚动人,却始终凉凉地看着他。 祁平想了想,微微点点头。 一身黑衣的宵珥蓦然一笑,仿佛有些释怀:“好,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第二位徒弟,也是我最后一位徒弟。” 说罢,她张开双手,掐住祁平的腋下微微一提,轻松将他抱了起来。 宵珥背后的花笺声音不悦:“小耳朵,他……” “没关系。”宵珥看了眼浑身紧绷的祁平,转过身笑道:“他不重的。” 这个孩子眼中的警惕和紧张让她油然升起一种作为人贩子的罪恶感。 虽然她这种“诱拐”的行为也确实和人贩子没什么区别。 可是有些话也诚然如她之所言:她等不下去了。 五百年,她山河遍问,等不到岐桐的来生,劝不回师姐的回心转意。 二十年,她要倾尽毕生所学,教会一个懵懂的孩童学会肩负山河。 二十年,她要上天入地,在这副躯壳崩碎之前,重新寻找一副能够承载她神魂的新壳。 不知不觉中,宵珥抱着怀里一动不动的祁平走出了沧澜山的山脚。 瑰色的夕阳铺满了远方的后山。 祁平被种种吃惊的目光注视了一路,心头有些微妙,眼见宵珥毫不吃力地抱着他,且并无将他放下之意,祁平想了想还是小声开口:“我想自己走。” 宵珥收回目光,轻轻放下怀里一动不动的孩子。 身后是玫色的柔光,宵珥高高的马尾也染上些夕阳的霞光。 她弯下腰,与孩子视线齐平,神采飞扬,笑意盎然: “祁平,现在我来教你第一课。” 祁平一眨不眨地地注视着她的眼眸,认真聆听。这双眸子里有他小小的身影和他身后的万水千山。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以后你我已是师徒,以后——” “你可以叫我爹爹” 第九章祝尔愿尔贵,仍且寿命长 人间冬至,阴极之至。 宵珥极目远眺,目送着夕阳缓缓下坠,敛起最后一抹霞光。 风拾阶叶,长夜将至。 蔼蔼暮色中,宵珥盘腿坐在云莱殿最高的房檐上,手里还端着一盘白玉软糕。 她随手夹起一块蘸满了黄豆粉的甜糕,又放入另一只碗中的白糖滚了一周,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进嘴里。 她眯起眼睛,放眼望去,这九天之上,日日春色如许,年年花开不败。 岁岁年年长相似,年年岁岁何穷已。 她揉了揉眼睛,听见万籁寂静的廊檐下,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宵珥探头一瞧,顿时乐出了声。 她的目力极好,一眼便瞧见廊下走来的这位仙君面上,沾满了白花花的面粉。 “玉面”仙君仰起头,见她笑得前仰后合,视线凝着她空无一物的背后,神色隐隐担忧:“枣泥糕蒸好了,醪糟玉圆汤也熬好了,你快下来。” 宵珥听话的站起身,端着盘子单脚跳了下来,衣角微卷,稳稳落地。 宵珥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身前,仰头去瞧这个身条高高拔起的青年。 “去岁冬至日,拜我立我旁。” 眉眼乌黑的俏面上,粉迹斑斑。 她抬起手,为他细细地擦掉面上的斑驳,拂去肩头细雪般的粉末。 一如当年将他带入云莱殿后,裹着湿毛巾,为他小心翼翼的擦去脸上的血渍。 瘦瘦小小,一吹即倒的孩子,一转眼长开了五官,褪却了稚嫩,清朗疏阔,宛如青松,立于长风。 “祝尔愿尔贵,仍且寿命长。” 宵珥摇头晃脑地道完这句诗,正欲伸手去捉那笼淋着桂花蜜的柔软松糕,中途却被一只手截了胡。 这只手松松握住她的腕子,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掏出热乎的湿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每一根指头与指缝。 风微日落,壁月皎皎当空,花阴徐徐满地。 她就着月光,端详起这只骨感极佳的手。 春笋般的手指骨节匀称,手背筋脉分明。 就是这样一双有力的双手,可握长剑振骏气,挥之如惊鸿掠影,流光若长虹倒电。 而现在,这双手正松松地攥着她的手腕谨防逃脱,另一只手灵活轻柔地擦拭着她略略粘腻的指头。 宵珥低头凝视这双已然可以包住自己的长手,偷偷觑了一眼祁平,但见他神色细致专注,仿佛在擦拭自己手中利剑。 于是宵珥感慨又宽慰地抽出手,拍拍他的肩,顺手擦了擦未干的水渍,不住地夸奖道:“好孩子,爹没白疼你!” 祁平不接话,默不作声地递上筷子。 宵珥不怎么正经,见他年少老成,总爱有事没事逗他几句,比如让他喊喊自己“爹娘”过过嘴瘾。祁平也从起初的羞涩难言,到最后麻木无言。十数年过去了,宵珥对这个恶趣的称呼依然乐此不疲。 宵珥接过筷子,小手一握,“噗”的一声插入那块弹软的蒸糕,手一扬,串起那块松糕放至嘴边啊呜一口咬掉一个小角。 热乎乎,黏糊糊的红糖顺着筷子缓缓滑下,糖心再一次糊住了宵珥的手背和指尖。 只是一个转身盛汤的功夫,那双刚刚拭净的双手又一次沾满了黏糖,祁平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那碗醪糟玉圆汤轻轻端上了桌。 香醇浓郁的酒香从扑鼻而来,几粒娇红的枸杞和黄灿灿的桂花,缀着白嫩嫩的糯米与圆润的丸子,怎么看怎么让人欢喜的紧。 宵珥哇了一声,眼睛一亮,立刻端到嘴边啜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热汤暖得她双眼弯弯一眯:“好!” 庭外突然传来一声半真半假的唏嘘: “好祁平,你果然没骗我。”不请自来的花笺,嘴角噙着抹得意笑:“你今天果然在这儿。” 宵珥咽下这口甜汤,弯弯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怒目而视。 “逆徒!你偷泄我行踪?” 被称为“逆徒”的祁平唇角微微翘起,竟是有些孩子气的得意。 “唉,你这么说可不对啊”花笺大咧咧的掀袍一坐,“我沧澜山的正经交易,怎么能说‘偷’呢?”他端起桌上另一碗甜汤凑近鼻前嗅了嗅:“一手换厨艺,一手换消息,值。” 漂在碗里的几粒枸杞,晃晃荡荡,竟有些像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说他不懂事,可这孩子背着她跑到沧澜山偷师学艺,就为了在她嘴馋的时候,能变着花样解解馋。 说他懂事,可是这么多年,她对花笺和苦涩的“烟茶”避之不及,祁平还偏偏次次为其“大开后门”。 “别瞪我嘿,”花笺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摆在桌子上,烟锅磕了磕桌子:“喝。” 宵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头冲祁平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你再去帮我盛一碗,这次多加点白糖。” 祁平点点头离去,余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那瓶冷玉葫芦。 淡然离去的青年,背影坚实笔挺,玉楼肩载清风明月,向前方稳稳行去。 然而眼前层层烟雾遮住了她的视线。 “你倒是尽心养了个好徒弟,自己的事儿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宵珥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瓶身,刺骨的寒意顺着指腹渗入骨髓。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不能去。祁平即将突破神境,这是他的机缘,也是劫难。”她闭了闭眼沉声道:“我只有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安然无恙地解破他的迷局,才能放下心,去换另一具身子回来。” 花笺翘起腿吸了口烟嘴,嘴巴咧开,像是金蟾吞吐烟雾:“孩子?宵珥,当年你独身踏进万象谷,强行突破神境的时候,也是个这么大的...‘孩子’。这么多年,我瞧着他已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仙君了,假以时日,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神君。你啊,就是操心的命。” 仙君与神君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九天之上谁都能称得上是仙君,然而能被人竖起大拇指,再恭恭敬敬地称上一声“上神”或“神君”的人物,如今寥若晨星。 与宵珥并称上神的人物,不是羽化成了天上的星宿,便是寻自己的逍遥道快活去了,剩余的寥寥神君们,连她都不记得名字了。 现在,能得到花笺对自己培养出的徒弟的肯定,这种肯定远比夸奖她宵珥神勇无双更有成就。 想到这里,宵珥拇指轻动,拨开瓶塞向口中灌入一口寒烟,狠狠打了个战栗,哆嗦着舌头苦着脸给自己打气: “我宵珥并非神短气浮的女子,更不是吃不得苦的娇气包......” 恰巧此时,祁平端着甜汤缓缓走来,宵珥仿佛看见了救命的曙光,话没说完便急匆匆的跳起身。 翠叶飘飘点衣袖,神鸟枝头窥神人。 月色下,花笺眯着眼去瞧庭下的那对“师徒”。 只见娇小的女郎一连牛饮两碗甜汤,最后随手一抹,转身欲走。谁知那高大的身影捉鸡崽般轻松扭住女郎的手腕,又低下头认真擦拭了半天,这才肯收起手帕目送她扑棱着手离去。 宵珥甩着手蹦哒过来:“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就是个娇气包。” “呸!”宵珥啐了一口为自己努力争辩,“我只是不爱喝苦药而已。” 花笺瞥了眼背影冷厉的青年,目光似笑非笑,最后喷了口烟遮住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哦。” 宵珥接过自己的话头,咂咂舌道:“你也知道,当年我在万象谷中强行突破神境后,无法控制神力,最后原身坠入桐石山,若不是岐桐...” 她蓦然止住了话。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那些过不去的愧疚将她五脏六腑拍了个粉碎。 良久,她仰起头,喃喃道: “祝尔愿尔贵,仍且寿命长。” 我哭,双十一养猫比赛输了,所以今晚不剁手,还有一更。 第一十章愿尔闻我语 月色悬空,皎皎明明,一室霜华。 祁平闭目凝神,感受着游龙般的气息游走于气海丹田,滋润着着神识与身骨。 突然,他睁开双眼,望向门口。 黑袍加身的娇小的女子抱着胸,歪着脑袋,斜靠在他的门前,不进也不退。 祁平定睛一看,很快冷静下来,冷冰冰地盯着门口的身影,一言不发。 门口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该喊一声“师尊”的“宵珥”。 这个“宵珥”在他无数个夜里,就这样笑吟吟地望着他,静静地等着他走到房门处. 然而他此时十分清楚,现在门口站着的人,绝对不是宵珥。 宵珥刚刚随花笺回了趟沧澜山,没有个把时辰是不会回来的。 月光如水的静思房里,死寂沉沉。 终于,“宵珥”按捺不住,率先开口:“你以为,只要你乖乖呆在里面就很安全吗?”话音刚落,女子伸出半只脚,踩在了门槛之上,脚下用力一碾,便听见弦绷铮鸣之音,在静思房里久久回荡。 “防线”已断。 祁平单手持剑,剑尖直指女子面门,“你不是我师尊,你是谁。” 女子嗤笑一声,转而抚着自己的脸笑嘻嘻地说:“我就是宵珥,宵珥就是我。” 冰冷的月色下,青年突然杀气腾腾。 他手腕一动,脚下助力一蹬,拔地而起,那支雪亮的长剑随即裹挟着寒意破风而来。 停若栖鹄,动若惊鸿! 女子不避不闪,依然笑吟吟地望着祁平,眼中波澜微动。 直到长剑距自己的面额只有半尺之距,女子这才悠哉悠哉地开口:“还不赖。” 祁平握着长剑,任凭自己如何发力,他也不能前进半毫。 手中长剑微吟,剑尖处传来崩裂的细响。 与此同时,祁平猛然松开了手,向后飞退,这把长剑应声而碎,宛若细沙。 女子身前仿佛出现了一道翠色屏障,那些足以划破皮肤的齑粉在她的面前乖乖化为乌有。 祁平信手一挥,齑粉便也纷纷扑朔落地。 地面上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多时,青年双脚前后立定,脚下的碎屑碾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为何你会有我师尊的翠屏?” 祁平虚握双手,虎口处有些痛,仿佛被撕裂一般。 女子咯咯笑道:“严格说起来,你我应该算是同门,这些雕虫小技,都是我当年玩剩的罢了” 说罢,女子羊脂玉般的小手轻轻一勾,地面上的齑粉哗啦啦随之而起,最后凝成了千万根细如牛毛的针。 祁平瞳孔骤然紧缩。 刚刚自己势如破竹的一击在女子的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祁平不再恋战,脚下用力蹬出一个深坑,飞身急速上升,迅速撞破房顶。 飞针比他速度更快,疾风破雪,如逆流的骤雨般紧紧相逼。 不得已,他强行降于花圃处,双臂交叉于胸前,召出翠色屏障,一边倒退一边堪堪挡住了细针的进攻。 一道又深又长的疤痕赫然出现在百花盛开的云莱殿花圃前。 祁平瞧了眼无辜的花土,分了些心想,明天该种些什么花补上去。 “哎呀呀,宵珥的花圃坏了,她快回来了呢,这下,我得速战速决了。” 从刚刚防御开始,祁平眉心一直灼灼发热,浑身气力上涌于此。 他这才想起宵珥所说的神境突破。 原来他的本命仙骨藏于眉心。 可是他怎么偏偏就在此时,神境开始突破! 祁平深吸一口气,凝神立住有些摇摇晃晃的长身:“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女子不言不语,一个闪身来到祁平的身前,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竟然让他无法挣脱。 一只手的力道越收越紧,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祁平的眉心,女子神色癫狂而痴迷:“妙啊,妙啊。怪不得,怪不得!” 手指所到之处,灼灼欲燃。 在死亡与痛苦的压制中,他整个人在暴走与崩溃的边缘徘徊不定。 祁平并没有意识到,他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他正在备受眉心灼烧的煎熬,整个人战栗着跪坐于地。 女子有些惊讶,收回了额上的那只手:“神境突破?” 祁平耳朵开始嗡鸣不已,此刻他也只能听见体内血液汹涌逆流的声音。 见祁平如此痛苦,女子反倒细细欣赏打量着他全身的每一处,口中啧啧称奇:“宵珥啊宵珥,你可真厉害。” 她的语气满是讥讽,眼中慢慢涌起汹涌的暗潮:“你宁愿复活这个贱草杂种,也不肯把机会留给师父,真是厉害极了!” 朦胧中,祁平听见“宵珥”的名字,抬起视线猩红漆黑的眼茫然地寻找着那抹身影:“师尊...师尊...?” “闭嘴!”女子怒斥一声,身边的光线开始扭曲,而她那张神似宵珥的面颊逐渐脱落:“她就是个贱人!” 女子收紧手中的力道,逼迫他仰起头正视自己:“宵珥那个贱人杀了你再把你复活便值得你心心念念?你自己看看,宵珥她来救你了吗?” 满目腥红点点,祁平只听见有个人一遍遍说着“宵珥...杀了你...宵珥...” 女子凝视着他茫然失焦的双眼,突然温声说道:“你现在一定很痛吧” 祁平长睫微动。 女子手指再次摩挲上他的额头眉心,打定主意要扰乱他的神识,毁了他的仙骨:“既然这么痛,那就我来帮帮你,这样你便再也不会痛了。” 他的乌瞳深邃,像是星宿破碎又重聚,明明灭灭,波涛滚滚。 浩瀚星河里,有一副陌生的面孔与眼前扭曲的女人逐渐重合又分离。 像是指尖清风,一闪而逝,却又捉不住。 曾经,在那过往的烟云中,也有一个人,用那温暖滚烫的手指,抚摸着他的眉心,低眉浅笑。 她面容模糊,却让他感到心安。 她说,她会护着他。 她说,他是唯一的徒弟。 她说...... 女子手随心动,指尖刚刚刺破面门,却被一把飞来的油纸伞打断,不得不松开手后退几步。 伞面稳稳撑开,风雪共潮生。 ——澎泽伞。 “跪下”油纸伞的主人杀气腾腾,一阵涟漪激荡而出,被称作师姐的女子竟吃力地弯腰扶膝,似是要跪下,又似是要反抗这密不透风的压制,强行站直身体,去和那黑袍的身影对视一番。 “房姣”宵珥的声音一振,她的膝盖便又离地面近了叁分,“我叁番五次给你机会,劝你收手,你居然还敢找上门!” 余光处,彭泽伞将祁平庇护的严严实实,看不到一丝缝隙。 想到刚刚的惊险一幕,宵珥心头一凛,脚下微顿。 先去查看祁平?还是先去杀了这个师姐? 月华如水,房姣唇畔的笑意冰凉而肆意,带着分毫不减的憎恶与嘲讽嗤嗤而笑。在她的身旁,那些扭曲的光线恢复了平直: “可笑”房姣笑意更浓,压向地面的腿瑟瑟发抖,却依然努力撑起:“宵珥,你不过是只没有真身的可怜虫罢了。” “就算是没有真身,我也能像当年一样,凭一把伞废你一半修为,今天,我不介意亲手废掉你另一半。” “是么”房姣喘了口气,勉强抬起的食指用力一勾,地面上碎落的土块夹着尘沙卷起,“今天我不想和你打,你也困不住我。” 言罢,脱身一跃扑向澎泽伞,如同展翅的猎鹰。 伞面微旋,抖落出密密麻麻的飞雪碎浪袭向房姣,星星点点,携冰裹寒。 房姣旋停半空戛然止住,面露惊讶,随即仰天长笑,任凭澎泽伞飞溅出的寒冰碎屑穿透了她的身躯。 “哈哈哈...宵珥,你辛辛苦苦求来的机缘,竟然这么轻易地崩毁了,可笑,可怜啊!” 宵珥瞳孔猛然紧缩,一步跨出,猛然前冲到祁平的身边。 几个时辰前还沾着面粉,低声细语为她擦着手,挽着衣袖的青年此刻面色苍白,眉心凝着朱色血点,安安静静地阖上眼眸。 他的双手冰凉僵硬,不复温暖。宵珥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探上他颈侧的脉搏。 脉搏平稳有力。 宵珥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分了些神力去探入他的神识洞府。 下一刻,宵珥突然出现在即将消失的房姣身侧,一拳将其狠狠打入地面,地面应声凹出一个巨大的陨坑。 “房姣!”宵珥整个人杀气爆裂,澎泽伞弱弱地收起伞面,无法抗衡这股暴涨游走的气息。 “你做了什么!” 房姣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咽下喉头上涌的腥气,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土,咧嘴一笑:“不能杀我?因为师父的誓言之力?宵珥,你也不过如此。” “我问你对祁平做了什么!为何他神识不在?” 房姣身子开始剧痛,筋骨错乱扭曲,五脏六腑也像是被一根棍子搅弄翻涌。可她毫不露怯,咬着牙望着目眦欲裂,几乎疯狂的宵珥,快意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 宵珥不知房姣意有所指,只当这个疯魔的师姐出手夺了祁平的神识,使得他魂魄不全。此刻,她全然忘却了花季的叮嘱,切勿再使神魂之力,否则这具身躯再也无法承受碎裂之果。 全身碎裂又如何? 为何她每一次辛苦栽培的徒弟都要因为她而身死或魂消? “把他还给我!”她就像个被人夺走心爱的娃娃的小姑娘一样,不管不顾,声嘶力竭。 这个小姑娘好容易得到了另一只娃娃,还未来得及为他缝制一件像样的衣服,便被人折断一旁。 这个人,她杀不死,也不能杀死。 最难违背是誓言之力。 那个清冷如月,一生刚正不阿的师父羽化前,逼着她立下誓言—— 宵珥永远不杀师姐房姣。 他们的恩恩怨怨,她不明白,师父也没说。 可这一刻,宵珥萌生了汹涌杀意。 她今日拼了命,也要违背誓言之力。 宵珥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具身子已经撑达了极限,再也无法承受她爆裂的神魂,此刻正七窍流血,面容皲裂。 房姣细细地欣赏着宵珥眼角留下的血。 她也曾对一个冷漠的青年卑微求过,哭过,喊过。 可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房姣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模仿着当年那人的语气,略带讥讽道:“痴心妄想。” 澎泽伞骤然发力,如脱弓之箭,杀气腾腾地直射房姣面门。 一声轻笑,房姣消失的无影无踪,澎泽伞斜钉房姣所在的深坑。 万籁静寂间,有人在清风冷月中低低呢喃。 祝尔愿尔贵,寿可与天齐。 愿尔闻我愿,岁岁得安平。 您的疯批专业扔刀师姐已上线,请注意查收(? ??_??)? 第十一章寻他 花笺他爹大半夜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候,花笺整个人都是蒙的。尤其是在他看见“破碎”的宵珥怀抱着面容沉静的祁平的时候,更是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果问他是震惊于几个时辰前见到的宵珥还是一副完好无损的瓷器,转眼间便裂痕遍布成为了一件碎瓷? 还是震惊于祁平这么大的孩子,不,青年,大半夜居然被一个女人打横抱着,一步一步爬上了山? 花笺应该会摸出自己的烟杆,狠狠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酷酷地吐出白烟沉声道:“兼有之,且不止于此。” 然而他赶来的太匆忙,单衣外只披了件简单的外袍,却忘了带自己的烟杆。 此刻,他呆呆地看着宵珥布满黑色裂纹的素净脸庞,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腰侧,又呆了呆。 突然,花笺吸了吸鼻子,视线投向桌上的海瑞鎏金纹饰的双耳羊首香炉,炉上正插着一根徐徐袅袅的香。 ——是“四海归” 花笺一个箭步冲到宵珥的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神色紧张:“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用‘四海归’?你的神魂被人动了?飘哪儿去了?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宵珥神色疲惫,摇着头。黑色蛛丝裂纹遍布的面上鲜血汩汩,如何也擦不干净,狰狞万分。 “是祁平。”宵珥嗓子喑哑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妪,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花季的神色,“他的部分神魂不见了,我在他神识洞府里,如何也找不到丢失的那一部分了。” 祁平呼吸平稳,面容安详,脸色苍白。眉心一道血痕若隐若现,看起来远不如这个神色苦涩,七窍流血不止的宵珥。 花季闭着双眼,垂着脸不言不语,光可鉴人的头顶聚集着黄豆大的汗滴,一颗一颗凝成一股,顺着他的眼角滴落至他的下额,埋入他堆迭一团的脖颈中。 花笺皱皱眉瞥了那柱香:“‘四海归’是点给这小子的?就为了找回他丢失的那部分神魂?” “是啊”宵珥擦了擦眼里不断流出的血,可是越擦越多,最后整个视线都是朱墨相间的模糊,“我那师姐不死心,又来...寻麻烦。祁平仙骨不稳,突破神境时遭遇干扰,所以神魂飘离。”满目血色迸涌间,她已然看不清眼前的光景如何,只得试探着摸索上了一只手。 这只手有些冰冷,有些僵硬。手掌略长,指骨略尖。 可是她凭着手感就知道,就是这双提剑照月的双手,替她挽过发,戴过冠,擦过脏手,拂过袍角血渍。 而今,她的手上沾满了淋漓的污血和粘腻的尘土,这双手却再也捉不住她的手,为她拭去尘埃,再无奈地称上一声,师父,别走。 她就在这里没有走。 他呢,在哪? “你这身子怎么办?”花笺揉了揉有些发胀地太阳穴,递上自己的手帕“都已经崩成这个样子了,你是真不在乎自己模样嘿?” 宵珥没有看到那张绣着祥云的手帕,所以没去接,只是两手紧紧攥着自己唯一熟悉的东西,喃喃道:“叁叔说过,我死不了。毕竟我的真身还封印着锁妖井,除非身死魂消,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消失。但是祁平不一样,他的仙途才刚刚开始。” 花笺见她没接手帕,又递到了她的眼皮下:“嘿,擦擦脸上的血。” 宵珥随手揉了揉眼,又摸索着去勾祁平的手,样子活像失了明。 花笺缓缓收回手怕,凑到她布满鲜血的眼前细细打量,最后神色凝重道:“宵珥,别告诉我,你看不见了?” 宵珥眨了眨眼,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只得坦然道:“嗯,坏掉了,不过不怎么疼。” “废话!”花笺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想了想抓了抓自己的头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你为了保护沧澜山和你师姐拼死一战之后,身体便已然开始出现崩碎的兆头。这些年你也是真能凑合,目不能视色,耳不能闻杂音,体不知冷暖刺痛,五官感能就剩下个吃。” “天不薄我,能吃是福。”宵珥眨眨眼,唇边笑意轻快,如果不是她每说一句话,面上的蛛纹状的裂痕便向脖颈处蔓延一分,花笺倒也是会和着哈哈笑几声。 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因为他听见浑身汗透,像是淋过一场暴雨的花季睁开了眼,声音沉重务无比:“无相洞天” 花笺面色惊诧:“无相洞天?怎么偏偏是无相洞天?”说完,他摇头劝道:“宵珥,且不说掉入无相洞天的人多半有去无回,即使回来了,也多半会被那似真似假的世界尘蒙神智,或坠入心魔成为堕仙,再无重返九天的希望;或要用漫漫余生不知几百,几千年将自己从那段逼真的回忆里拔出。” 宵珥一声不吭,轻咬下唇。 花笺知道,宵珥这副死样子意味着油盐不进,一点劝也听不得。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脑袋,气急败坏地笑出了声:“小耳朵,你能不能竖起耳朵听听劝?你以为我在唬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玉蝉真人吧?他那女儿的魂就是掉入了无相洞天,坠入心魔。现在是生是死,谁也不知。” “四海归”飘着好闻的木质暖香,宵珥吸了吸鼻子,努力记住这股香气,声音轻飘飘的:“我记得,沧澜山曾赠与我一块花字木牌”说着,她摸向自己的腰间,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朱红木牌,上书“可堪折枝”。 “请让我进入无相洞天,将他带回来。” 花笺与花季彻底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们没记错,这块唯一外传的信物可以号令沧澜山所有的仙家无条件满足持有者一个愿望。 上山下海,万死不辞。 花笺狭长的双眼瞪得溜圆。 她不为自己日后谋一份良机,偏要以身涉险,为这个叫祁平的草稗青年争一份生机? 浑身湿透的花季一手从额头抹到后脑勺,把湿淋淋的汗水哗啦啦地捋到后脖颈,一手接过这块木牌:“好。” * * * “无相洞天,何解?” “洞天之内,情字为解,万象各有所向,是为无相。” * * * 宵珥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见耳边波水拍入耳内的声音。 睁开眼,头顶是璀璨的星河,迢迢万里滚滚而动。 周围是温热的泉水,而她正枕着胳膊,似乎只是打了个盹。 宵珥动了动被自己枕麻的胳膊,眼睛觑了觑水下的身子——好家伙,这泡温泉还有穿衣服的? 正当她准备脱掉自己这身湿漉漉贴身的衣裙时,不远处忽然水波荡漾,宵珥下意识地护住胸。 只见一双生的极美的眼睛缓缓升出水面,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龛火幽幽,水波粼粼,这双眼睛波光荡漾,在星河下璀璨生光。 海上升明月。 宵珥有些兴庆自己没那么莽撞地脱掉衣服。但是很快,她的后背汗毛倒竖: 只见这双眼睛的主人缓缓地,游了过来。在她目瞪口呆之下,极其自然地环住她的腰肢,嗓音似嗔似懒道:“少主,今日是不是该点鲤奴了?” ??? “滚!”宵珥脚上一发力,这双美目的主人便载着浪花飞溅到了池子的另一端沉了下去。 还好法力还在。 扶住石壁站稳身子,水中影影绰绰地倒映出一个杏脸桃腮模样的娇俏少女。宵珥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来这是哪一位仙子。 正当她准备扶着石壁用力蹬上石岸的时候,身后传来刚刚那个人的呜咽,“少主,可是,可是鲤奴伺候得不周,惹怒了少主...”呜呜咽咽戛然而止,噤若寒蝉。 不远处走来一位矜贵的青年,身着玉袍,腰缠黑曜石,眼神柔而不浪,鼻梁高挺,唇角捏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宵珥稍作犹豫,蹲下身,以石遮掩身体。 刚刚被她踹出很远的“鲤奴”声音颤颤巍巍像是脚下的水纹:“拜见...大,大公子” 青年看也不看,答也不答,解下披在身上的外袍,向藏在石头后的她一步一步,径直走来。 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宵珥略带警惕的看着青年,谁知青年依然笑容温和,下一秒,将浑身湿漉漉的她紧紧裹住。 “逍逍。” 第十二章他是一株曼陀罗 宵珥不太确定这个男人口中的“宵宵”是不是自己的“宵”。但是看着他笑吟吟,好脾气的模样,宵珥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选择等他继续说下去。 男人笑着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继续道:“怎么还是这么警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说罢将她一把抱起,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个半大的孩子般,让宵珥坐在他的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扣着她的腰肢,不叫她乱动。在这种诡异的姿势下,宵珥莫名想起了当初自己抱着祁平下山的时候,那半大的少年也是如她这般浑身僵硬。 想到这里,宵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可是冷到了?”青年嗓音温润,眼睛却凉凉地锁住了池中瑟瑟发抖的身影,“若是想寻一处暖汤将养身子,我那里多的是好汤泉供你挑选。大可不必来这么一处贫地自降身份。” 原本湿暖的身上温度散尽,冷肃的微风穿过裙底,宵珥磕着牙齿频频点头。 许是她点头的样子乖巧极了,青年满意地抱紧了她向外走去。二人隔着一层被沾湿的布料互汲温度,宵珥揉揉眼去使劲儿看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还有—— 那个跪在浅水池中,头颅埋在水池里的漂亮男子。 青年后脑像是长了双眼睛,脚步微微一滞。 下一秒,天翻地转,她躺在青年的胸膛里,再也看不到后方一丝丝的光景。抬眼便也只能看得到下巴硬朗的弧线和唇畔和煦的弧度。若不是他的双手牢牢捆着她腰间与膝弯,不容她逃脱挣扎,宵珥差点要把眼前这个风神俊朗的男子同温柔这个词画上等号了。 很快,青年带着她疾步走出了这方小山,速度之快,让宵珥深深怀疑自己刚刚所在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又脏又臭的东西让他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忽然青年停住了脚步。 接着,头顶传来一阵笑意:“瞧我都糊涂了,连我们生而有翼可以飞翔都气忘了。”说罢,偏过头微笑着看着她,一动不动。 宵珥眨巴眨巴眼,等着他变出羽翼。 可是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风穿裳过,湿哒哒的裙襦贴着她的肌肤冰凉粘腻。宵珥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脑子清醒了些。 搞不好,这个人刚刚那番话的重点不在于“羽翼”,而在于“生气”。 宵珥咽了口唾沫,试探问道:“生气?”捕捉到这位“哥哥”面上笑容真切了些,宵珥暗暗揣摩了一下,语气诚恳:“别生气了。”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生气?” 宵珥冷得瑟瑟发抖,没什么耐心陪这个人玩你想我猜的游戏,于是挣扎着翻身下地——大不了我自己走。 但是法术定住了她,动弹不得。 眼前笑容依然风和日丽的青年,正用最温柔的表情和语气告诉她,自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料峭风刀霜剑刮骨过,莫过于此。 宵珥打了个寒战。她是来找祁平,带他回去的。眼前这个惹不起的男人绝对不是她乖乖徒弟祁平,所以她得学会审时度势,该低头就得低头,尤其是面对这位看似好说话,实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笑面虎。 “对不起,我错了。” “错在哪儿?”笑面虎不依不饶,宵珥有些绝望。她是真的不知自己这个原身的主人做错了什么,才会惹恼这个笑面虎。 笑面虎稳稳地横抱着她,目光灼灼。在这种目光的焦烤之下,宵珥脊背一寒,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抖着牙齿道:“冷。” “罢了”笑面虎轻轻叹息一声,拢紧她肩上的衣袍。他的背上生出宽阔的青羽,双翼撑开,遮住了丝丝缕缕的微风,将她笼得密不透风:“飞翔太冷,哥哥带你走回家。”说罢,他低下头,与她额抵额,鼻贴鼻,亲昵无间:“睡吧,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迷迷糊糊中,宵珥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这位自称哥哥的青年让她做什么,她便只能做什么。这种受制于人的压迫和他密不透风的温柔就像一张细网,任她再小,这张网也能将她吞并入腹。 * * * 宵珥一觉睡到自然醒。 说来惭愧,其实,她是被饿醒的。她只好摸摸自己的肚子,揉揉眼观察四周。 屋内两座软塌,两张素屏,一张桌子,一只紫檀香炉,青烟缭绕流转。 还有一只笑面虎坐在她的床尾,手持一卷书,低眉垂眼,神色淡淡。 “行了?饿不饿?”把她带回家的青年放下手中书卷,从旁边提起一只叁层食盒。盒盖上一只螺钿长尾瑞鸟,立于金丝镶嵌的枝头,仰天长鸣,灵动快活。 青年顺着她的新奇的目光,笑道:“逍逍,瞧,这只长尾鹟像不像你?” 宵珥咀嚼着椰蓉脆糖,刚想反驳“我是花”,嘴巴张到一半想起来自己还在无相洞天里,而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可能是一只长尾鹟。 椰蓉轻巧,顺着她的捏成一块的指尖,扑朔朔落了满衣裳的渣滓。 宵珥低头拍掉渣滓,手蓦然停住。她记得自己昏迷前穿着一件黛蓝襦裙,缠以白玉带。而现在,这件鸢色波纹的长襦绝非自己刚刚所穿的那一件。 他微微一笑:“见你疲累,便替你更了衣。” “?” “玩笑而已,瞧你表情。” “......”宵珥随手蹭了蹭衣服,心道这个笑话并不好笑,随手挑了块热乎乎的玉团放进嘴里。然而年轻人对她又是微微一笑:“紧张什么,你什么样子我没看过?” 玉团噗呲一声挤出了内里嫩黄的流心,一个不备,嗓子又烫又疼,宵珥捂着嘴咳出了眼泪。一双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顺着她弓起的脊柱,一下下轻拍着帮她顺着气,顺手递来了茶水:“你刚出生时,是我帮你洗的澡。后来你能化鸟展翅,也是我接住了你。” 宵珥狂灌一口温茶,便立即躺下,蒙头盖上被子声音含糊不清:“我突然...好困。”再多一秒,她便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慌乱神情。 哪怕以被蒙头,她依然能够知道,床尾那双灼热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缩进被窝里的自己,仿佛下一秒,他便能将这被子烧个一干二净,再捉住这只逃避的青鸟。 宵珥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心有余悸。 从一开始遇到这个看似温柔似水的青年开始,她便隐隐觉得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毕竟她也只是刚到这里的一缕魂魄,原主以前与他做过什么,她全然不知。 可是这个青年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哥哥,却举止亲密,超乎伦理;看似温柔,实则偏执;笑容和煦,心思缜密,很多时候她没有开口,他便早已逐着她的神态举止明白她心之所向。 在这个人面前,她是完全透明的。想到这里,宵珥脊背生凉。 且不说这只笑面虎对原主的心思,一旦他发现这副身躯下的她不是原主,该怎么办? 宵珥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一株曼陀罗。这只曼陀罗迷人至极,亦能杀人于无形。 此刻耳边只剩砰砰狂跳的心脏声,宵珥故意放缓呼吸,等待着床脚那人的离开。良久,床位软塌一轻,自己的头上蒙上了一只大手。这只手用力一扯便拉下了她的被子。 那双眸子紧紧锁着她憋红慌张的双眼,脸色语气有些僵硬:“还在同我闹脾气呢?” 第十三章男宠(肉渣) “你还在跟我闹脾气?” 被子一拉开,呼吸瞬间畅快了许多。重见光日的宵珥懵了一瞬,摇摇头。 青年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过不去?” 这点头同意,摇头错的意思还能不同?宵珥细细斟酌了一下话里的“闹脾气”和“这件事”,觑了眼青年的脸色,刚刚还天气晴朗,转眼郁郁沉沉,压迫得很。在这略显压迫的氛围下,她飞快地思索着着一个既能套出这人话里“闹脾气”的意思,又让这个青年尽快平静下来的方法。 这时,门外两声短促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视。青年转过身,阴恻恻地望向门口。宵珥坐起身,顺着他目光投注的方向好奇地望了过去。 门口站着个笑容可掬,温文尔雅的白衫持扇男。素色折扇一张,半遮风流半掩笑,却是遮不住他半敞的衣襟下光溜溜的胸膛。腰带宽松,耷拉在腰侧,仿佛轻轻一抽,便能轻而易举地拆开这件装饰的白衫,一品芳泽。 男子以扇掩唇,目光赤裸裸地扑向床上的宵珥,笑意从眼角蔓开:“斑奴拜见大公子,拜见少主。”说着,恭恭敬敬行了礼,作了揖。比起那个战战兢兢的“鲤奴”,这个自称“斑奴”的男子面对直逼而来的视线不慌不忙,得体大方:“大公子政务繁忙,还要为府上诸多事宜殚精竭虑,着实辛苦了。”他迎着冷冰冰的视线微微福身,话锋微微一转,“奴听说大公子把少主从青泉山回来了,便赶来伺候少主,生怕照顾不周。毕竟有些事,大公子不能做,也做不得,如此便需奴万死不辞,前来为主效劳。” 配合着谦卑的语气,这番话乍一听,真真是熨贴极了,既捧起一个事必躬亲的大公子形象,又塑造了一个为主分忧的好奴才形象。 然而细品之下,话里话外的层层意思噎谁谁知道,明捧暗杀,字字诛心。深更半夜,女子闺房,一个兄长赖在妹妹这里算什么?“事必躬亲”亲过头了吧?春宵一刻这事儿您这个兄长不能,也别惦记了,请回吧。 斑奴侧让门口的身子仿佛也在无声的下着“逐客令” 空气中飘着股若有若无的茶香。 宵珥吸了吸鼻子,有些感激感激这位“不速之客”的及时出现解救了她的尴尬。虽然她有一肚子疑问,譬如:为主效劳是为哪个主?什么事这个斑奴做得,这个哥哥却做不得?可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毕竟人生地不熟,一问叁不知的她再这么被眼前这位兄长追问她所不知的事情,迟早要生出大变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青年斜睨斑奴时的眸色阴翳,仿佛正在看一个不知好歹的将死之人。但是很快,他调整好神态,回复了自若神色,哂笑一声,提起食盒向外慢慢踱去,紧握着提手的手背上却是青筋暴起,手指关节处泛着惊人的白:“腌臜东西。” 宵珥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小心翼翼地目送这位哥哥离去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很快,她的眼睛一转,计从心来:何不从这个班奴的身上打探点消息呢? 她抬眼这么一瞧,笑容僵在了脸上。 斑奴单手撑头侧卧于对榻,媚眼如丝,衣袍宽解,墨发垂胸:“少主...” 宵珥瞪大了眼睛,脑袋嗡的一声充血蜂鸣。 不知羞!把衣服穿好!她抬起胳膊颤巍巍地指向斑奴,“把衣服给我...”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门外的迟迟未走的呼吸声——这位兄长还没走。宵珥来不及细思其中原因,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把衣服给我脱干净!” 斑奴欢快地应了一声,叁下五除二剥下自己的衣服,抛掷地面,赤着身媚笑着向她伸出手:“让奴来伺候主子更衣。” 门外人呼吸一窒,依然一动不动。宵珥硬着头皮,压下内心贲张的羞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地掀开了被子,一边腿脚发软地迈向对榻,一边给自己打气安慰。可是她颤巍巍地就着斑奴的手骑上男人的腿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双细腻灵巧的手娴熟地抽开了她背后的缠带,拽下一身简单的襦裙,只手一扬便将那衣衫抛到了一旁。 “嘶...”薄薄的汗衫尽露,她倒吸一口凉气。斑奴将衣裳推上胸,伸手抚摸裸露的盈白,一路向上找到那团娇嫩的丰乳,揉捏抓盘,埋首将她的脖颈与锁骨处舔吻得水光粼粼,身下那处勃勃跳动的家伙隔着她的裤头东戳西捅,危险极了:“少主疼疼奴。” 宵珥快撑不下去了,羞人的嘤咛脱口而出。外门外那人呼吸起伏剧烈,似是被气坏了,终于转身离去去。她这才长舒一口气,拿起那只被斑奴扔到一旁的折扇,挥开那只乱动的手,铺开扇面来回翻转,仔细端详起来。 不过是一件附庸风雅的素色纸扇,既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没什么值得鉴赏的字画题于其上。宵珥把玩着这把扇子,一指撑住扇面转了起来,“斑奴,回答我一个问题,开心了我就疼疼你,不开心——”扇子唰的一声劈下斑奴鬓边的发丝,轻飘飘,缓缓坠在了他的鼻尖,“我让你疼。” 斑奴摘下鼻尖的落发,声音依然腻腻歪歪:“您只管问便是。” “叫我的名字。” 斑奴直起身,附在她的耳边,压低嗓音,故作深沉,刻意模仿着谁的声音:“逍逍。” 鸡皮疙瘩顺着她的脊背爬上后颈,宵珥压下心头这份厌恶,奖励式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继续笑道:“这样,给你个机会好好说一下你眼里的我,当然了,说的越全越好。”她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臀部还顶着个不安分的东西,于是她合上扇子,冰凉的扇骨沿着他赤裸的腹肌缓缓而上,挑起他的下颚:“说得好重重有奖。” 斑奴粗喘了几下,嘴巴着火般飞快的介绍了起来。很快,宵珥便对逍逍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逍逍的母亲是比翼鸟,父亲是个不负责的长尾鹟。她的母亲顶着压力生下了瘦小的她便撒手人寰,临终前将其托付于同是比翼鸟族的姨母家,于是逍逍从小唤姨夫姨母为父亲母亲。所幸姨母一家心地善良,兄友妹恭,对其疼爱有加。尤其是她的兄长尤鬃,事必躬亲,从小便对其无微不至:洗澡穿衣,饮食搭配,法术修炼,化鸟飞行...从不准许他人假手,哪怕是姨夫姨母插手帮忙,尤鬃都会生气不已。一直到逍逍有了自我意识,坚决拒绝尤鬃的“帮忙”,尤鬃这才肯逐渐放手。 说到这里,斑奴身下的欲根蹭了蹭宵珥的臀缝,声音喑哑:“哈...大公子再怎么上心,也上不得您的床...”突然“啪”的一声打断了他未完的发情,脸上随之多了一道热辣辣的划痕。斑奴伸手摸了摸那道细细的划痕,凑近一看,斑斑血迹赫然沾在他白净的指上。抬眼对上那柄素扇,切面弯曲针对着他的俊脸,而手持这柄纸扇的“逍逍”似笑非笑,眉间的萧杀之气若隐若现:“好了,赏你条命,速速离开。”说罢跪起身子,翻身下床扬长而去。 斑奴跨间的阳物还懵懵地半挺着,全然不知自己哪句话热恼了这位主子,竟然“拔吊无情”。他刚开口唤了声:“少...”主字还没从舌尖吐出来,一把飞旋而来的扇子贴着他的耳朵钉在了他身侧的墙上,切面朝内,墙皮纷纷剥落。 “带上你的扇子离开,别让我说第二遍。”宵珥盖上被子打了个哈欠。这么多信息需要消化,现在,她的头有点疼。听着那个斑奴仓皇离去的脚步,宵珥缓缓闭上了眼睛。 * * * 信息足够,信心便足够。宵珥跟着仆从来到饭桌用早餐时,扫了一眼坐在桌畔,神色各异的叁人。和颜悦色的妇人是逍逍的姨母,睡眼惺忪的中年儒士是逍逍的姨父。而那个目光如炬,紧紧打量她面色的青年便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妹控”兄长尤鬃。 不知为何,尤鬃瞧着她昨日的那间鸢色波纹襦裙,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宵珥莫名其妙,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坐在了空出的位置上——尤鬃的旁边。 饭桌上的粥菜果点十分丰盛。 宵珥高高兴兴地舀了一勺白糖搅入红枣粥,一双筷子夹来一个玲珑的蒸饺:“逍逍啊,听说你还在同你哥哥闹脾气?” 头顶似乎落下一道沉沉的目光压着她,宵珥搅拌的勺子一顿——问题又来了。 “没。” 姨母叹息一声:“瞧你僵着小脸,可不就是在闹脾气。” 看来他们的理解力和她的表达能力是真的有偏差。 姨母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逍逍啊,你豢养男宠,我们都不介意...”尤鬃十分介意她碗中的蒸饺,径直夹走她宵珥碗里的蒸饺还给姨母,又另夹了一块蒸饺放入她的碗中。姨母尴尬地咳了咳继续道:“你瞧瞧,哥哥对你多好。他不过是赐死了一个恃宠而骄的男宠而已,你怎能为了一个男宠同你哥哥置气,离家出走呢?” 想起昨夜的斑奴,还有水池中的鲤奴,宵珥顿时茅塞顿开。 想必是这个哥哥打死了原主的一个宠奴,引得原主大发脾气,离家出走,逃至青泉山,神魂疲累之下,才让她得以钻了空子。现在她首要任务是找到祁平,并将他唤醒,而非陷在这泥潭般的关系里日日惶恐。 头顶那道目光压得她沉沉欲坠,宵珥放下勺子,神色认真道:“母亲父亲,这事是我的不对,我不该为一个宠奴同哥哥置气。” 尤鬃嗓音温润,目光轻柔:“那昨日的斑奴?” 宵珥眼睛转了转,马上明白过来,尤鬃昨日隐而不发全然是为了她,生怕情况重蹈覆辙,脱离掌控。而今她认识到了错误,那尤鬃也要瞧一瞧她“认错”的态度与结果。 他要的就是个结果,一个处置眼中钉肉中刺的结果。 宵珥转过头道:“哥哥,昨日你走后,便没让他跟着伺候了。”这确实是句真话。她宵珥没让什么人这般“伺候”过。尤鬃目光深意不减,宵珥斟酌了一下,试探道:“我,我会教训他的。” “剩余的呢?” 还有剩余的?原主究竟养了多少个宠奴?宵珥哆了哆唇:“剩余的我也会教训他们,告诉他们不可恃宠而骄。” 尤鬃目光始终凝视着她:“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姨夫呼噜呼噜地吸着粥,含混不清道:“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这才恢复了平静。 灼灼的目光不再监视着她,宵珥欢快地又加了两勺白糖压压惊,却听尤鬃幽幽道:“逍逍,怎么放了这么多糖?” 第十四章相逢对面不相识 “逍逍,怎么放了这么多糖?”宵珥压低了嗓音,模仿着尤鬃的神态语气,惟妙惟肖“不是告诉过你,糖多对牙齿不好么。” 身旁的被子里传来阵阵闷闷的笑意。尤西西以被捂嘴,也止不住笑声肆意。她一边咳,一边摸着眼角渗出的泪花。 宵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比起心思深沉的尤鬃,宵珥更喜欢这个妹妹尤西西。同样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尤家兄妹,尤西西大胆泼辣,从小到大,没听过话,甚至敢和尤鬃拍桌子瞪眼,从不妥协。还未订婚,便一人搬进了未婚夫的府里,美名其曰培养感情。这次是闹了别扭,所以才赌气跑回来同她挤一间屋子。 直到笑够了,尤西西才哑着嗓子道:“尤鬃还是老样子,什么都要管,吃糖也要管,你瞧见他今天见我进家门时的样子了没?”宵珥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面朝帐顶,眼前浮现出尤鬃眉眼冰冷,一副“你回来做什么”的模样。 “瞧见了。”夜雨风寒,吹进丝丝凉气,宵珥拉起被子盖住脖子。 尤西西哼了一声凑近了她,圆溜溜的黑眼睛闪着得意的光:“昀郎就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要什么,他便给什么,绝不敢说一个不字。” 少女此时语气骄傲而得意,摇曳的灯火中,眉目间跳跃着掩不住的炫耀。 “你的昀郎这么听话,怎么还能惹你生气?” “呵,”尤西西呼地一声坐起身,满面愠色:“我真是受够了他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脾气了。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都告诉他多说点我爱听的话哄哄我,可他偏不说,就知道埋头做,一句话也不放。” 宵珥抬眼凝视着她的半嗔半喜的神色,一时有些恍惚,隐约觉着这语气,这神态有些熟悉。 就像自己曾和花笺“抱怨”祁平从沧澜山学来的厨艺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她更有了逃避去往沧澜山喝茶的理由,让人甚是为难。 尤西西抱怨她的情郎不会说情话的时候,就跟那时候的她一样,看似嫌弃,实则骄傲。 想起花笺每每听闻此话时,便会吞云吐雾,遮住表情,宵珥咂咂嘴,摸了摸酸涩的脸颊,诚恳道:“西西,同是姐妹,说人话。” “他,他把我肏弄得好痛也不哄哄我。”少女嘤咛一声,双手遮住面庞,一头扎进被里来回打滚。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像极了热油沸腾的声音。宵珥咽了口酸涩的口水,耳边尤西西的声音渐渐不可闻。由于日日迫于尤鬃的压力不敢多食,她听着雨声就想起了祁平的油煎粑粑。 金黄软糯的粑粑在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炸开油花。热气蒸腾中,祁平一手护在她的面前防止油花迸溅,一手卷着袖子夹起粑粑翻个身,面色沉稳。 直到她无意发现青年端盘的手臂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时,自责与难过瞬间吞噬她的良心。而祁平总会云淡风轻,又恰到好处地安慰她:“只要您爱吃,这点为师父受的伤便不痛了。”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她宵珥吃的是普普通通的饭菜吗? 不,她吃的是祁平的厨艺和心意啊!又有谁能在品尝这道佳肴后,忘得掉其背后的心意呢? 尤西西精力旺盛,似乎有着说不完的私房话说给宵珥听。宵珥强撑着困意听着她细数昀郎的体贴周到,脑袋里一会儿是去膳房里偷点冰糖,一会是祁平的脸,甚是凌乱。 过了很久,尤西西轻声试探:“逍逍姐?睡了吗?” 宵珥竖着耳朵听着尤西西的动静,故意闭上眼放缓呼吸。 旁侧一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油灯一灭,万籁黑寂。吱呀一声,凄风冷雨趁着那道门缝闪身而入。房门轻合,宵珥睁开了眼。 * * * 膳房漆黑,宵珥趁黑摸了几块冰糖含在嘴里提步外走,便瞧见对面有人提着昏黄的灯笼向这里走来。慌乱中,宵珥抄起雨伞向后门走去。 廊道周回曲折,若是要绕回自己的别院,还需穿过一个侧门。行至侧门不远处,宵珥蓦然站住,侧身隐蔽。 只听尤西西声音古怪:“就你一人,他没来?”无人应答,尤西西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雨夜里分外清晰: “他对我做了那档子事居然派你来?他是没长嘴吗?哦,我忘了,你们兄弟俩都是个闷葫芦。” “滚滚滚,告诉祁昀,他不来道歉这辈子都别想见到老娘了!” “你干嘛,我警告你别拽我,我可是你嫂子——” “闭嘴。”这道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尤西西的高声警告,瞬间,尤西西噤若寒蝉,仿佛受到了惊吓。 “拿着。” 沉默片刻,尤西西跺了跺脚似乎抢过了什么信纸,拔腿便跑。 天不怕地不怕的尤西西居然这么听话? 衔了颗冰糖,一口咬下去,应声而裂,碎渣在口中化开,甜。宵珥眯了眯眼,突然耳边一阵短促的呼啸,手中的纸伞砰然断为两截。 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她的喉间。匕刃锋利,而刀尖冲上对着她的下巴 一道闪电横贯夜空,这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瞬间照亮了宵珥睁大的双眼,而她的眼中满是惊诧。 竹笠挡住了对面这位青年的大部分面容,只漏出抿成一线的嘴唇和滴着水的尖下巴,他的薄唇轻启:“尤逍逍。”言罢,飞刀入鞘,干净利索。 “莫让我再发现你偷听墙角。”青年冷冷一瞥,脚尖一点,飞身一跃,背影迅速隐入这茫茫雨夜。 直到发帘上的水滴滚落眼中,宵珥眨了眨眼,恢复了神志。她的眼力很快,快到可以捕捉到青年如何飞跃至她的身旁,拔鞘,出刀,挥手,挑尖,最后劈开纸伞,抵住她的脖颈。那看似快如飞鸿的一斩,正是她曾教给祁平的一招,绝无外传。 她敢肯定,刚刚头戴竹笠的青年就是祁平! 宵珥下意识地去摸冰糖,却发现满手空空。低头一看,坑坑洼洼的水地里闪着一个又一个晶亮的白光,宛如在茫茫夜空中闪着微光的星辰。 可惜他没认出她。 宵珥叹了口气,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拾起沾满泥水的冰糖。这时,一双黑色的尖头靴轻轻踩住了一颗糖果。她顺着这双靴子,抬头上去。 一柄竹伞撑住了她头顶的风雨,尤鬃墨发翻飞,神色隐晦不清。他弯着腰捏起她手中的一颗冰糖放在鼻尖轻嗅。半晌,他轻轻一笑,那声音如同指腹划过手心般酥痒: “逍逍,你何时,这般嗜甜?” 凡尔赛式诉苦你学废了吗?相遇到了,祁平继续攻略师尊的道路也快到了。 第十五章把她交出来 雨夜中红云翻滚低垂,尤鬃眼中化不开的乌黑浓若玄夜。 宵珥睁着眼凝望着黑漆漆帐顶出神,耳边始终回响着那句似是而非的质疑。 他起疑了。 宵珥侧翻身却意外看见了同样睁着眼的尤西西。这双眼睛又黑又亮,宛如闪着光泽的黑曜石。只不过大晚上猛然对上着一双凝着你一动不动的黑眼睛,着实有些瘆人。 宵珥压下心头的惊乍,故作镇定,直直地对视回去。 她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沉默而沉重。殊不知,两人此时心思各异,却又殊途同归。 尤鬃拽着逍逍的手回房时,尤西西慌忙收起了昀朗给她写的绵绵情话塞于被中。情话很肉麻,全是抄录于各个情诗,东一砖,西一瓦,拼拼凑凑,勉强写出了这封她所要求的“好话”来哄她。 熊一样高大的汉子一边焦灼地翻着情诗语录,一边歪歪扭扭地握着笔写下自认为不错的情话,最后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折好,傻笑着递给自家弟弟。 武夫之手,亦能柔情万种。 然而这份柔情却在这位逆光而立的兄长出现时,全然惊碎。 在他的身后,有一道霹雳撕破了天空,这道电光横二人中央,劈开一条黑白分明的天堑鸿沟。尤鬃身陷白光,却宛若从地狱乍然归来的修罗。修罗紧紧攥着只手可控的逍逍,面色隐于沉沉昏暗。 无数个诡谲的深夜中,她的哥哥总会在深夜二人“熟睡”之时潜入她们的闺房,抱走逍逍,再趁天亮之前送回来,无论房门锁的有多紧,他依然风雨无阻。若不是她一向眠浅易惊,或许她永远也发觉不了兄长奇怪的举动。直到她忍不住告诉了逍逍,直到逍逍扬手给了尤鬃一个耳光。她至今仍然记得尤鬃转过头,投向自己的目光,暗潮翻涌,森然可怖。仿佛刚刚折辱他的人是她这个亲妹妹,而非逍逍。 或许从那天开始,又或许不知从哪一个“告密”开始,逍逍逐渐心生惧意,疏远尤鬃,而尤鬃与她也逐渐“相看两相恨”,渐行渐远。 他们叁个早已偏离了“兄妹”。 冷意袭上她的后腰,尤西西打了个战栗——难不成在她刚刚离去的这一会儿功夫? 尤西西蹭的一下翻身下床,跑到逍逍的身旁,抓起她的手,上下打量。 浑身湿透,小脸苍白,鞋底沾满了泥巴。 看来并不是趁她离去时掳了逍逍去。尤西西松了口气,回过神,身旁的逍逍不断叹气,似是心事重重。 她这次回来不单单是同那个肏疼她却不会说好话哄她的莽夫置气。当她听说尤鬃亲自赐死了她送给逍逍的男宠时,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她整个脊背。那个男宠温顺听话,最重要的是和姐姐心上人长得极为相似,一颦一笑,眉眼之间全是那人的影子。 恃宠而骄? 呵,尤西西嘲讽地弯了弯嘴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年少时她不懂得兄长的“偏爱”。长大后才逐渐发觉这份“偏爱”早已扭曲,如笼似网般困住这只逃之无路的鸟雀,密不透风。她偏过头,睁大了眼去瞧一瞧这只可怜的长尾鹟,却意外地撞入了一双愁虑的秋瞳。 火光电石间,二人眼神交汇,心意通明。 “你跟我走吧。” “你带我走吧。” * * * 尤鬃出门上朝前刻意嘱咐过自己的母亲让她看护好逍逍。姨母沉稳地点点头,挥挥手,目送尤鬃上朝的飞鸟车驶出了视线,便拍拍翅膀找自己的姐妹学舞步了,看也不看自己身后呆滞的两个女儿。 晌午的时候,府里来了个高壮的汉子,身后跟着个冷冰冰的青年。两人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以及“不好惹”。 顶天立地的汉子虎着脸一脚一个坑,走在前头,直到走近了一处厢房,这才停住脚步。仿佛那道门槛设置了什么无形却致命的禁令。 祁昀一步也不敢迈入,只好杵在门口。他挠着头涨红了脸,时不时偷觑一眼尤西西的面色,最后嗫嚅道:“我错了” 尤西西哼了一声娇斥道:“哼,赶紧进来。”高大的汉子立马弯下腰避开脑门处的门框,喜笑颜开地冲了进去。没多久,房里传来尤西西带着哭腔的娇吟:“放开我,放开我!”很快娇吟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迅速含住,房门便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伫立门口的青年冷冷地瞥了一眼厢房的方向,刚要提步飞身另寻一处僻静的地方,便听身后房门突然大开,有人唤他的名字:“祁钧,来帮你嫂子提行李。” 唤作祁钧的青年慢慢地转过身,冷冷地望向这个世界里的“大哥”。 他记得这个世界里的“大嫂”没有带任何行李便离开了“大哥”的府邸,现在又何来行李需他提? 青年慢条斯理地走了进去。 “伸手伸手”尤西西双手小心拢起,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音“快点快点!” 祁钧挑挑眉,摊开了一只手。 尤西西咧嘴一笑,两只拢起的小手如花般慢慢绽开。双掌摊平,一只赭色的胖鸟安安静静地趴在尤西西白嫩嫩的手心,羽毛微颤。这只尾羽略长的胖鸟睁开眯缝的小眼睛,见到他兴奋地嘤鸣一声,便立刻拍着翅膀,连跑带跳地跃至他的手心,仿佛雏鸟归林。 手中微微一沉,手心处蔓延出滚烫而熟悉的暖意,一路熨帖至他的心头。祁钧手一卷,这只胖鸟便毫不客气地趴在了他的手心,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歪着自己毛绒绒的羽冠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拇指。 祁钧一动不动,冷眼瞧着这只自来熟的胖鸟在他的掌心撒娇耍赖,他轻轻颠了颠,而这只胖鸟却以为自己在与它玩什么游戏,拍着翅膀叫得欢快,爪子始终牢牢地抓着他的手。 尤西西见状,指肚轻轻捏了捏它的后颈,顺手捋了捋它柔软温暖的毛:“这是长尾鹟,也是我这次最重要的行李”尤西西还没说完,这只“行李”便自己钻入祁钧的袖口,露出一截尾羽得意的翘立着。 自来熟的胖鸟自己掉了个头,紧抓着他的手腕探出脑袋,歪头仰视着他,生怕再被抛弃一般可怜兮兮的。 祁钧并不讨厌这只胖鸟,相反,心头有一块空落落的地方恰好这只暖绒绒的小东西填满,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十分奇妙。 “请一定保护好她,”尤西西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无论是谁,都请不要轻易把她交出来。” 祁钧挑挑眉,没明白什么叫做“交出来”。这年头,难不成还有人要抢这么一只胖鸟叉回去吃? 胖鸟始终拧着头凝望着他,小小的黑眼里装满了他的影子,微微发亮。 祁钧弯起掌点点头:“成。” 很快在他离开尤家之时,便明白了尤西西“交出来”是什么意思。 远方的晚霞铺开瑰丽的粉橘,日落桑榆,天色将晚。一位身穿玉袍,腰嵌黑曜石的青年拦住了他们的飞车。青年语调温和有礼,眼中赤色的疯癫溢满身后的霞光,荼蘼沉沉,血色漫天。 “把逍逍交出来。” 免*费*首*发:po18yu.v ip | Woo1 8 . V i p 第十六章脾气不好 宽袖中的赭鸟身子一抖,随之紧紧地依偎着他的腕侧,信赖而依赖,巴不得立刻钻进他的皮肤与他融为一体。 原来这只胖鸟是尤逍逍,尤西西的姐姐,昨天爬墙脚的丫头。 祁钧不动声色地缩回袖中,张开手握住胖鸟的身子,拇指摩挲着她的肚子上的软毛若有所思。尤逍逍娇躯一振,却也没有反抗。 窗外的尤鬃的声音温度下降了一分:“尤西西,滚出来。” 被叫到名字的尤西西没有起身,身旁高壮的祁昀却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紧绷的小臂起身掀了帘。 他不爽这个尤鬃很久了。放下庙堂上的杂事纷争不提,就凭他尤鬃对自己的妹妹,祁昀的媳妇儿——尤西西很不好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火大。除了他祁昀可以操哭自己的媳妇儿,谁都不能让她媳妇儿掉一滴眼泪。 在他看来,女人的眼泪,是要留在床上证明他这个强者的征服力,而非留在伤心处,自证“非凡”。每当他将这番话说给祁钧时,他这个弟弟总是不置可否,不予理会。 祁昀看了一眼祁钧。 上个月他这个弟弟练刀差点走火入魔,醒来后本就沉默寡言的少年更加冰冷,就像是一把利剑,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愿说话。剑鸣出鞘之时,便是让人销声匿迹之日。 祁钧收到了汉子的无意一瞥,以为告诫他交出胖鸟,手中握住这团软毛的力道不自觉紧了紧。胖鸟仍旧一动不动,只是起伏的胸膛略略急促了些。 祁钧气冲冲地掀开帘子,躬身迈下了车。在他跳下飞车的一瞬,整个车身狠狠晃了晃,可他毫不在意地走到尤鬃的身前,仗着自己巨大的身高优势,恶狠狠地俯视着眼前看似文邹邹的青年,瓮声瓮气道:“喊西西做什么,有事冲我来。” 他暗自啐了口这个大舅子。 衣冠禽兽。 祁钧如此想着。 他听西西讲起过尤鬃。从小仗着尤逍逍没爹没娘,性格乖巧好控制,所以万事不叫他人插手。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前一阵尤鬃还把尤西西送给她的男宠赐死,现在她带自己姐姐出个门还得防贼似的防着尤鬃,像话吗? 祁钧一时思绪万千,俯视着尤鬃的眼神不觉间多了丝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厌恶。 尤鬃丝毫不惧这座小山般的压迫,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对着门帘紧闭的车厢扬声道:“给你十个数自己出来。” “十——” 祁昀被人无视,恼火的很,挪身挡住了尤鬃的视线,将身后的飞车挡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跟你说话呢,聋吗?” “九——” 尤鬃嗓音温醇而有力,丝毫不受干扰,听起来耐心而平静。 “八——” 尤西西与宵珥心知肚明:尤鬃的耐心正在飞快流逝。 “七——” “你有完没完,在这儿发什么疯呢?” 谁也没见过,或者说,谁都不敢见到尤鬃春风拂面的“另一面”。 “六——” 尤西西微微转过头看向屹然不动的寡言少年。二人目光交汇的一刹,完成了短暂的对话: “护好她。”“可。” “五——” “警告你啊,再不滚,我就揍人了。你以为就你身后这几个护卫,能扛得住我几招?” 尤西西突然觉着“闷葫芦”这个词并不是什么骂人的话。她的昀郎不会说肉麻的情话,却总能为她挺身而出。她的小叔子虽然有时候冰冷寡言,让人害怕,可其实是个放心靠谱的家伙。 “四——” 最重要的是,没人比此时的尤鬃更可怕。 “叁。” “闭嘴吧,尤鬃!”尤西西呼地一声掀开帘子,高壮的汉子立刻弯下腰替她一手扶住帘子,一手捉住她的手扶着她小心跃下。 门帘再次放了下来,车内归于沉寂,祁钧似乎能够听得到袖中长尾鹟与自己皮肤相蹭时的细细呼气声。可是很快车外的争吵声淹没了一切。 “她怎么没出来?” “谁?” “别装傻,逍逍肯定在车里。” “尤鬃我告诉你,现在这辆车里只有我弟弟。我弟弟脾气不好,不喜欢见生人。” 被扣上“脾气不好”的祁某人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他却实,脾气不太好。 尤其是自己莫名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又找不到宵珥后,嗜杀饮血的本能早已压抑不住,蠢蠢欲动。这些年,若不是为了在宵珥面前为自己一步步竖起一个光明正大,配得上她徒弟的形象,他一定用尽他毕生所学,杀他个痛痛快快。 外边的叁人仍在争吵不休。那个叫尤鬃的家伙似乎执意要闯进来一探究竟。 他还正愁没有一个坦荡的理由动手杀人,这个世界的哥哥,便正好送来了“瞌睡枕”,“及时雨”供他消遣。是的,他的脾气不好,不喜生人。既然如此,那便让他戴好这顶送来的“帽子”。 祁钧,不,祁平拇指抵住刀柄,双眼冷凝着那扇门帘,恍若手中微微露出的雪亮锋刃。 他和刀锋,等待鲜血已久。 “行,你非要看不是吗,我让你看个清楚!”尤西西拔高了嗓门暗示着车内的祁钧,“你自己看!” 车帘一掀,伴着尖锐的呼啸迎面而来,尤鬃微微一偏头,那道声音便贴着面颊呼啸而过。面上冷冷一痛,尤鬃伸手摸摸自己的面颊,还未抬手细看,便听到身后尤西西意外的尖叫:“不要!” 回眸一看,只见那道飞掠而去的匕首好似急转的雄鹰,刹转飞来,直指他的面门。尤鬃双眸一弯,匕首便在他的面前堪堪刹止。再晚半秒,这把寒气森森,杀意四溅的锐器便要贯穿他的眉心。 好快的刀速!若不是他深谙止术,此刻早已成了刀下亡魂。尤鬃压下心头的惊颤,迅速凝神与这股不服输的力量竭力对抗。虽然这把锋刃无法再前进一毫,可是尤鬃亦不能轻松压制其不断暴涨的戾气,两股力量针锋相对,互不让步。 这一切发生的过于迅速,饶是武夫出身的祁昀也呆了一瞬。他回过神大喝一声:“祁钧,放手,不得无礼!” 厌恶归厌恶,平白无故出了人命可不行。 话音刚落,匕首低吟一声,收回力道回到车内。车帘随之掀起,宛如风中高高吹起的衣袍猎猎作响,久居不下。 尤鬃抬眼望去,干净宽敞的车厢内,一炉,一桌,一人,两椅,叁杯,再无他物,更无逍逍的气息与踪影。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那个始终坐在原地,一言不发的青年身上。从他目光搜寻这辆一览无遗的车厢起,这道冷冰冰的视线便如飞刀般便紧追不放。 暮色四合,窗边最后一抹血橙色余晖贴上青年的侧颊。他看清了这个轮廓清秀,长眉俏目的青年在暖色的晚霞中,双眼中长存冷色的刀光剑影与绵延万里的血色山河。 光线半明半暗,青年半神半鬼。 尤西西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哥哥再为难这个小叔子,于是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瞧见了没,哪有逍逍姐姐。我要是逍逍,我也受不了你这疑神疑鬼和控制欲!” 果不其然,尤鬃听到这句话后,立刻转过头,眼中的神色变化莫测,最终还是侧身让了路,笑容阴森道:“尤西西,别让我知道是你放走了逍逍,否则” “否则啥否则!”祁昀以身挡住身后的尤西西,垂着眼冷声道:“你敢动西西试试,你看我敢不敢让你知道什么叫‘否则’!” 说罢,抱着尤西西登上了飞车。 神鸟腾空展翅,飞车迅速甩身离去。 在他们的身后,西沉的落日吞掉了最后一缕霞光,有一道灰暗的身影伫立原地,逐渐渺小不可见。而前方的星河波涛汹涌,每一刻闪亮的星辉都在他们的脚下铺开漫漫长路,指引归途。 澄华皎皎飞晓月,宵波明彩泛前路。 *明天师徒相认,祁平终于可以开启攻略(上位)模式了! 免*费*首*发:po18yu.v ip | Woo1 8 . V i p 第十七章逆子,我是你爹! 祁钧心情不太好。 准确的说来,应当是“很不好”。 方才一战,既没能让对方占得一丝便宜,亦没能让他成功饮血止渴。祁钧闭上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疯狂扭曲的脸。若不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在他神境突破之时趁人之危,他亦不会沦落到这个奇怪的世界。 太阳穴一阵搅痛,祁钧忍着痛闭上眼,抛出自己袖中的胖鸟扔向尤西西:“收好你的胖鸟。” 长尾鹟冷不丁受了惊,拍着翅膀维持着平衡。尤西西也只好伸手接住了她,刚要气鼓鼓地驳回去:“你说谁胖?我姐姐这是毛茸茸!”然而在看到祁钧沉沉的面色的那一刻,还是立刻噤了声。手心里的逍逍却拍着翅膀,高叫着表示不满。 未等神鸟敛起双翅缓冲停落,祁钧便在众人的目光下率先掀起车帘飞身而去,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发泄体内随时暴走的杀气。 * * * 再次回房之时,已是深更半夜,蛩鸣霜寒之时。 脱下汗湿的上衣,手指刚刚抚上裤带,祁平便蓦地停住动作。下一刻,手腕一转,匕首便如长了眼睛般直直地钉向一个隐藏在房梁之上的小小身影。只听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沉沉坠落身后。他的目光一寒,倏地回过头射向那道身影。 只见地上坐着个扎着双鬟的少女,少女穿着白色云纹长裤,披着件青碧色的纱裙,正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一脸狰狞。许是摔得猝不及防,肩头青碧薄纱横斜,露出香肩半轮,灯盏未点的昏昏屋内,皎洁的白月格外的明亮,就像是少女肩头白盈盈的肌肤 回过神,自己正手握匕首抵着少女,不,是尤逍逍的下巴,目光寒厉。然而尤逍逍不惧反怒,睁着杏核眼低头瞧了瞧横在颈间的匕首,目光顺着这只手爬到了他的脸上,对上他森寒的双眼,眼神复杂多变,最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祁祁平?” 屋内昏沉,月色柔软,而他的世界却在此刻明亮而灿烂起来。 匕首突然失去了力量,祁平半跪着身,缓缓放下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少女。喉头干涩,重逢的喜悦来得过于突然,竟让他怀疑眼前是不是另一场梦中梦。抖了抖唇,许多话涌到嘴边,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 “你是谁?” 宵珥屁股疼,心也跟着拧着劲的疼。 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什么时候长成了这副弑杀喋血的模样?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次相遇都免不了同她拔刀“问候”。 “逆子!”宵珥捂着摔痛的屁股,不知是太疼还是太过委屈,圆圆的眼眸中竟有盈盈打转的水光,“我是你爹!” 说罢狠狠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疼死你爹了!” 这语气,这称呼,这神态,除了宵珥,真没别人敢在他面前这么称呼了。祁平急忙扔掉手中的匕首,眼中冰寒尽褪,春水消融:“对不起。”他双手掐起她的腋下轻轻抱起她的身子。 意识到刚刚是自己的匕首害得她摔落着地,祁平坐在床边,一手轻轻环住她盈盈的腰肢,一手轻轻抚在她的背后轻拍细哄,语气中裹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师父莫要再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晚才认出师父。”说着,背后轻哄的手攀上她的面颊,拇指轻轻拭去肌颊上滚落的水珠。 宵珥仍在气头上,转过头抹去自己的眼泪狠心不去看这个逆徒。 冰凉的泪珠在指尖滚滚发烫,祁平眸色微深:“还没消气,嗯?要怎样师父才肯消消气呢?” “叫爹爹。”宵珥转过头,正色道。 祁平挑了挑眉,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松子糖,捻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吃不吃糖?” 果不其然,宵珥抢过糖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含糊不清道:“还有吗?” 祁平嘴角飞快挑了一下,拇指轻轻擦去她嘴角的残渣;“厨房的伙计都睡去了,明日我再去讨些糖来。”顿了顿,他极为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神色:“好吃吗?” 宵珥狠狠地点点头。 好吃,岂止是好吃。简直好吃到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拍手称快:尤家胆战心惊的日子过去了!她终于脱离了变态控制狂尤鬃! “好吃!”久违的甜蜜融化于唇齿之间,宵珥惬意的眯起眼睛,根本不舍得一口咬碎。 祁平低低笑出了声。 这种百试不爽的方法,果然只有宵珥才会上当转移注意力。 他的眼睛始终停在宵珥放松的面颊上,心中默默记下:明日逼问松子糖的做法。 心回神转间他抬手勾起宵珥黏在泪颊上的发丝缠至小巧的耳边,声音轻柔:“师父还想吃些什么吗?” 宵珥丝毫未察觉此举暧昧之处。 在她初时略感不适,试图拒绝时,祁平便会一改平日的冰冷,低垂的长睫遮不住凄哀:“连这点微不足道的侍奉都不能为师父做好,我真是无用极了。”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颓然落下。 谁能忍心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一个仪表堂堂,未来风途无限的神君自贬身价,将自己说的一文不值? 为这点小事妥协让步,又能怎样呢? 于是宵珥的注意力都在刚刚的问题上:“想吃你做的油煎粑粑。” 她的回答取悦了青年,黑暗里,青年无声地勾起嘴角,仿佛诡计得逞,却又极力藏着这个秘密不欲让人知晓的孩子般,骄傲又矜持。 天不枉他祁平费尽心思,这只噬甜的飞鸟终于走进了他的陷阱。 这只飞鸟总会寻他处之甜,耽他人之饵。于是在他“师人之长技”的钻研下,很快,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技艺占据了宵珥味蕾的上峰。 占领只是开始,舌尖也只是起点,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他的征途,便注定永无止步。他在一步一步走向她,更要她一步一步走向他。 就让他的记忆,先从她舌尖开始占领高地。 那些状似无意的小小伤口其实早已不会出现在厨艺娴熟的他的身上。而他只需要捏一个恰到好处的决,便可让宵珥的愧疚与味蕾共鸣。 外面野食再香又如何?宵珥能记住那些人如他般的“付出”?还是那些人有能力超越他的技艺? 祁平回过神,捆在宵珥腰间的手臂慢慢收紧,如同渐渐收紧的猎绳: “那,”青年嗓音低沉而温柔,灼热的鼻息喷在她敏感的耳边,引起阵阵酥痒,小小的耳朵瞬间烧的通红滚烫。 “师父有没有想我?” 免*费*首*发:po18.org | Woo1 8 . V i p 第十八章不要走 月朗风清,霜寒露重。 耳畔的灼灼热气却喷在她敏感的双耳畔,瞬间烫醒了她的意识,脊背跟着狠狠打了个颤。 祁平身披月华,赤着精壮的半身搂着她的后腰。紧密结实的肌肉上蒙着一层莹莹的汗水,热气扑鼻,身后滚烫装饰的手臂不知何时正桎梏着她的后腰让她无路可退。而她两腿跪坐在青年结实的腿侧,手还搭在他赤条条的宽肩上。 轰的一声,宵珥整个脸庞羞得滚烫盈红,心跳如雷如鼓。 好在夜色沉沉,月色昏昏,恰好可以遮住她的窘迫。宵珥佯装镇定地点点头,手臂轻轻抵在他的胸前,清了清嗓道:“想的,你瞧,为师这不就来寻你了。” 殊不知,这副面色娇红,转而强装正经的模样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落入青年的眼中。 当宵珥自称“为师”的时候,便又是想拿出自己的身份压他一头,暗示他已过界。可惜她遇到的是祁平,又可惜他祁平对他的师父心怀鬼胎,全然不吃“身份”一套。 祁平轻轻笑了笑,一口咬住垂涎已久的白嫩耳垂,故意沉声道:“我也好想你。”齿尖上下轻阖,叼住弹润的耳垂不叫她离开,湿润柔软的舌头绕着软肉转着圈舔舐吸吮,啧啧有声。 是你不是您。 冒犯而大胆。 宵珥转转头,拔出自己的耳朵。啾的一声,耳垂冷不丁离开温热的口腔,湿漉漉地暴露于空气中。她飞快捂上祁平的嘴巴有些生气:“不可以。” 她当然知道这具身子的原主因为身姿卓越,惹了不少风流桃花债。饶是她独自一人沐浴,也会垂着头啧啧感叹这具身子处处曼妙动人。所以祁平此时不甚正常的行为,很有可能是出于对这副身子的本能吸引。 宵珥正经补充道:“不可以用别人的身子胡来。”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在祁平的耳中别有他意。 祁平低低笑了笑,不可以用别人的身子胡来,那就是可以用他自己的身子胡来。 “好。”青年双眼缓缓弯起,心情极为愉悦,柔软的唇瓣故意上下开阖,状似无心地缓缓擦过她的手心,引起阵阵酥麻。见她一脸震惊,祁平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又沉稳地问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祁平的声音闷闷的,柔软的双唇仍在上下开阖,舔玩着她的掌心。可他的神情正经又严肃,仿佛全然不知这双唇瓣带来的逗弄的痒意。 宵珥放下自己的手,将事情原本缓缓道出,从师姐进犯,到花家合力送她神魂至此地,再到自己原身主人的境遇其中自是隐掉了原身的无数男宠。说到最后,口干舌燥的宵珥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拧着身子准备下地。 她还未置一词,身子被轻轻一提,祁平竟是一手抱着她稳稳走至桌前,一手缓缓倒水。热气袅袅,茶香四溢。祁平端起茶杯晃了晃手腕,轻轻吹了吹,贴了贴自己的唇,确认不再烫口,这才送至她的唇边。 宵珥就这他的手仰头小口啜饮着,直到干涸欲裂的喉咙得了些许滋润,宵珥这才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份久压心头的重担。 祁平放下茶杯,习惯性地替她抹去嘴角并不存在的水渍,心中疑虑重重,面上仍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坐回了床边,沉思半晌,抛出了第一个疑问: “那名袭击我的女人是谁?” “她是你的师叔,我的师姐,房姣。”宵珥略略思索一番,决定还是道出事实。“她与我本为同门,刻苦异常,只为得到‘斩尘剑’。然而她却在承剑的那一日不知怎的,突然当场堕仙成魔,成了这天上第一位堕仙。”讲到这里,宵珥似是疑惑,似是气恼,眉头紧皱,神色沉闷:“诸神降怒,逼着师父清理师门。师父也只是将房姣逐出师门,用最后的神力造出了我,传道授剑,予以重任。” 宵珥的目光投向窗边的纱幔。轻飘慢舞间,她的思绪穿过重重云巅,回到了那座巍峨的龙耳山。 在那里,有一位面若冠玉,两鬓霜白的青年盘膝而坐。他的身子逐渐透明,却凝视着她一动不动,仿佛试图努力看清着谁的面容。 “对不起。”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却不是留给她的。 “抱歉。”祁平伸手抚上她紧皱的眉头,试图抚平额间的愁痕,“是我惹你忆起悲伤的事了。” “无妨。”宵珥揉揉眼睛,回过神故作轻松地拍拍他低垂的肩:“不必不必,这不是你的错。话说回来,此事,我还需向你道歉——这是我和你师叔之间的较量,没想过会将你牵扯进来。你放心,你是我徒弟,我会护着你的。” 最后一句话莫名激得他头昏脑胀,熟悉的头痛再欲袭来。每每头痛欲裂之时,他总会陷入一片没有裂缝的混沌之中,时间静止,而他的疼痛确不曾静止。 祁平闭上了眼垂下头,与宵珥额顶着额,护在宵珥身后的胳膊却纹丝不动。 宵珥摸了摸他的坚硬的发顶:“怎么了?” “没事儿,头有些痛,同我多说说话分分神就好了。” 宵珥瞧着他苍白的唇色,心头不由又痛又恨。她精心养大的徒弟就这么被房姣毁了个神魂不稳。神魂不稳,日后渡不成真神,只能降为人人喊打的堕仙。 想到这里,宵珥抬起手替他渡了些气试图稳住他的神府,可是抬起手才发现这具身子并未修习任何有关神魂之术,只好改为替他按揉缓解。 “房姣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师父走了以后,她才彻底走上了不归路。”宵珥放低声音,一边端详着祁平的脸色。“她总是幻想着复活师父,为此不惜到处搜魂夺魂。万象谷知道吗?” 祁平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就是她的杰作。没有用处,失败的‘垃圾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堆积出来的。” 缺魂少魄的魑魅魍魉无处去,便在万象谷造了孽,怨气遮天蔽日,诸神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她便手持一剑,将企图拦住她的师姐一起埋入她的锁妖井。 她杀不了师姐,师姐也没能力杀了她。 她总以为师姐可以悔过,可以回头,却不想,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被意外放出的师姐非但没有丝毫忏悔,反而更加疯癫。原先也只是抢抢魑魅魍魉的魂魄玩,如今已经开始对祁平动手了。 莫非她开始弑神了? 宵珥打了个寒战。 她要尽快脱离这个什么无相洞天,阻止她的师姐! 宵珥急忙起了身,准备趁着夜色飞身去往沧澜山。这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她竟半分不得动弹。 祁平大手微微用力回拽,抬起长发遮掩的阴翳双眼,捏着十足十的可怜语气道:“师父,我的头好痛,求你不要走。” 宵珥僵立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祁平一边将她不着痕迹地拉向床边,一边道:“我刚到云莱殿时,是师父陪着我一夜一夜熬过来的。现在为何反而嫌弃了我呢?是因为这副皮囊吗?” 心事被捅破,宵珥尴尬地笑道:“倒也不全是,毕竟这个,这个床窄!” “师父白日还化作长尾鹟宿于我的袖中,怎的转眼就忘了?” 祁平紧紧攥着宵珥的手不欲放开。 他相信宵珥能够明白他话里没有道明的意思。 于情,我白日庇护了你;于理,你可以化作长尾鹟与我合睡。 半晌,宵珥僵硬地点点头。 下一秒,一只肥肥的长尾鹟一跳一跳至他的枕边,小心翼翼地趴下,睁着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祁平安安静静地穿上中衣,掀开被子规规矩矩地躺了进去。 静夜无声,枕畔响起长尾鹟悠长放松的呼吸,祁平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伸手轻轻捧住这团柔软的生命,向怀中带去。 这些时日的空洞,终于在此刻被满满填补。 他吻了吻失散已久,却又终于辗转回归的珍宝。小家伙柔软又温暖,浑然不知。 祁平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梦里,依然黑暗冰冷,像是漫漫长夜,没有尽头。可是这一次,有一团熟悉的滚滚热气和香味,陪着他,熨帖着他。终于,在那无边的荒暗中,时间不再静止,他听见宵珥的声音在浪涛滚滚中坚定而清脆:“你放心,你是我徒弟,明日我定会护着你。” 明日吗? 免*费*首*发:win10.men | Woo1 8 . V i p 第十九章窥春(h) 脱离了尤鬃的掌控,日子也变得滋润了些。 虽然不能轻易出门回沧澜山,但好在找到了祁平,宵珥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这日,尤西西借口支开祁钧,祁钧不言不语,只是凉凉地瞥了一眼尤西西,便随手带上了门。 房门咯吱紧闭的一刹那,尤西西瞬间瘫软,趴在了床榻上,整个人虚脱一般,有气无力道:“哎呦喂,你是没看他瞧我的眼神,真是吓死娘了。”说完摸着自己心口安慰顺气。 宵珥未置一词,毕竟她不太方便和尤西西说,这不是祁钧,这是我的徒弟祁平,脾气好,性格好,哪儿都好,才不吓人呢。 全然不知被自己徒弟一点点加上一层层厚厚滤镜的宵珥拍了拍手上的糖粉,随手在身上蹭了蹭,接着把自己怀里这盘沾满白糖粉的柿饼向尤西西那里推去:“这是他做的,好吃的。” 尤西西捏起一块,小心翼翼地撕成两瓣,又将其中一瓣塞入嘴中细细咀嚼,半晌道:“ 你让我打听的事我也打听好了。”说罢,她又捏起另一块放入嘴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尤鬃把各个通关口封了个遍,又贴示了你的人形画像与鸟状画像。” 宵珥拍了一下尤西西再次伸向盘子的手,微微瞪了瞪眼:“真的?” 尤西西摸了摸手,语气哀怨:“不是吧阿姐,这么护食。我可是今天又遇到尤鬃了,你是没见到他那副吓人样子哦。”她向上翻了翻眼睛一副不屑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被吓到。 “怎的了?” 尤西西猝不及防伸手偷了一个柿子饼塞进嘴里,一边捂嘴偷乐一边晃着两条小腿,得意地看着宵珥气鼓鼓的样子。 好容易咽了下去,尤西西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看向宵珥怀里的柿饼:“尤鬃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趁他还没生气,让你赶紧回去,否则他保不齐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尤西西翻了个身躺在床榻上眯起眼睛,嘴角讽刺地翘起,嗤了一声:“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儿,等他戒备稍松,我就把你送出城,走得越远越好。” 她侧头瞄了眼脸色复杂的宵珥,以为她舍不得抛下那些“温柔乡”,张开双臂枕在脑后大大咧咧地劝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说到芳草,咱俩很久没喝寻芳斋的‘醉春风’了。” 说罢竟从袖中掏出一壶蟹黄色的茶壶,壶身刻着细密的桃叶纹理,逼真而细致。 寻芳斋的“醉春风”出了名的千斤难买,喝过后如春风过身,欲仙欲死。尤鬃就曾警告过她不要喝酒,尤其是寻芳斋的“醉春风”。 宵珥琢磨“出格的事”是指什么事,与尤鬃在一起的提心吊胆的日子里,她已然下意识地学会了去揣摩他深沉的心思。 她隐约觉得尤鬃已然知晓自己和尤西西合伙出逃的事。那番警告显然话里有话,然而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尤鬃到底能有多“出格”。 这时,鼻尖下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冽酒香。 宵珥回过神垂眼一瞧,只见一只玲珑玉手捏着白瓷茶杯递向她。酒液芳冽,清澈见底,不入酒杯入茶杯。 宵珥接过茶杯有些迷惑,为何要用茶杯茶壶装酒? 这厢,尤西西正端着茶壶为自己酌了一杯,迫不及待地仰头痛饮后长舒浊气,咂了咂嘴回味无穷。 像极了她吃到祁平酿出的酒酿元宵时的贪婪模样。 宵珥伸出舌头舔了舔杯壁上的酒液,皮笑肉不笑地塞入一块柿饼。 其味不敢恭维。 尤西西端起茶壶自斟自酌,打了个酒嗝,万分惬意地晃了晃茶杯打了个酒嗝,白瓷般的小脸染上了四月桃李的荼红:“嗝,嘘——” 尤西西竖起葱白的食指比在唇中,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千万别告诉祁昀,我藏了好多酒。” 宵珥咽下这口柿饼,凝视着尤西西有些朦胧水汽的双眼道:“都...都有什么?” “‘照月明’,‘桃花哭’,‘丛中笑’......”尤西西掰着两只手细数自己珍藏的佳酿,十根手指一一藏入了拳头,马上立起新的一轮:“‘萍水莲’...” 突然门被狠狠推开。 尤西西一手握拳,一手竖着一根指头,床上早已空掉的茶壶茶壶四仰八叉地躺在堇色被面上。她眯了眯眼,发现站在门口的两人居然天旋地转起来,她咯咯地笑道:“哈哈哈,逍逍,你瞧他们晃来晃去的...” 话未说完,便被祁钧单手拎起抗在肩上,黑着脸一言不发地扛了出去。 门口传来尤西西的哭喊:“我不我不,放开我...!” 不知门口两人听到了多少,当务之急是追上尤西西。宵珥溜到门口,便被一只手轻轻拦住抱起:“鞋子。” 祁平无奈地笑笑,将她抱至床边放下,蹲身握住她的脚踝,细细地提上绣着金色云纹的锦履,鼻吸喷洒在她的脚背上,动作虔诚,神情温柔。 屋内还飘着“醉春风”的暖香,若有若无,像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轻轻蹭着宵珥的每一处毛孔,痒极了。 脚趾不自觉抓了抓,宵珥出声问道:“咳,是你向祁昀告秘尤西西喝酒的吧?” 祁平抬起头,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深邃明亮的眼睛:“嗯。尤西西支开我的时候,我就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儿了。” 倒是坦诚。 宵珥挑了下眉:“喝个酒还要藏藏掖掖?” “那是你没有看到她喝醉时的样子。上一次偷跑出门喝了个酩酊大醉,抱着别人的腰哭喊着祁钧的名字不撒手,可是祁钧却如何都拔不她的手。”祁平打开门窗,窗外花香蹁跹而来,“祁钧气不过,差点当街将那人徒手撕成两半。最后还是教训了尤西西一顿才算了事...你去哪儿?” 宵珥眉宇间隐有杀气:“教训人去。” 祁平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刚想阻止她,眼睛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压下唇边的笑意低低道:“我陪你。” 宵珥拽着祁平走在前边,气势汹汹地向祁钧房中跑去。祁平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迈着四平八稳的大步,笑容耐人寻味。 直到走到房门口,一道绵长婉转的呻吟震得她猛然刹住了脚。 祁平盯着她涨红的脸颊,故作好奇地捅开纸缝道:“怎的了?” 屋内烛光灼灼,照在尤西西赤裸蹦跳的双乳上,熠熠发光。而尤西西骑坐在祁钧黝黑的身上,声音破碎得数着:“呜呜...叁百二十一...”祁钧面皮紧绷,身上成块的肌肉狰狞贲发,两条粗壮的大腿时不时上顶着跨间粗黑壮物隐没在身上人的臀间肆意出入。 眼见尤西西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开始偷懒,祁昀啪啪地拍了拍她弹嫩的臀部警告道:“别想偷懒,五千下,一下都不能少。”尤西西呜咽了一声,搂着祁昀的脖子,趴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听祁昀重重哼了一声,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撞着尤西西的小腹,最后抱着她扔到床上翻了个身。 尤西西四肢着地,仿佛感受到了身后危机一般,不盈一握的柳腰颤颤巍巍地塌着。祁昀握着自己的性器迫不及待地挺身一入,而后双手固住她两侧的腰部,前后肏动。小腹撞击嫩臀的啪啪声不绝于耳,祁钧喘着粗气卖力狠撞:“接着数!” “叁...叁百...叁十一...” “不对!重数。”身后的男人弯着腰趴在她的身后把玩着摇曳的双乳,身下的孽物加大了力度,钢筋般有力的双腿加快了速度,又狠又快,水液滋滋声混着腿肉拍打声响彻屋内。尤西西咬着唇哀哀哭饶:“不了不了,我错了,昀郎我错了。” “还有力气出声?你好样的。” 下一秒尤西西再一次翻了个身,黑熊般的祁昀沉沉压了上去,将她的呻吟干得破碎不堪。口角流澶的尤西西双腿无力地夹着熊腰,玉臂紧环,拼命哀求道:“啊...不行了...真的不..不...行...呜...” “行。”祁昀停下身附在她的耳边,含住她的耳朵。布满湿汗的胸膛前后蹭着她滑腻的脊背,“说出来,我就放过你。”不知祁昀低低说了什么,尤西西更为惊恐地摇着头。 “不不不...太羞耻了!” “那就继续!”祁昀又开始奋力做起了前后活塞运动,身下的锦被湿了一摊。 “我说我说!”尤西西声嘶力竭,向未来夫君投降妥协:“我再也不喝酒了...” “还有呢?”祁昀向下狠狠一撞,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尤西西捂住羞红的脸,声若蚊蝇,却依然能够让人听个清楚:“给夫君生个宝宝。”说完,祁昀拱起身子,改为由上往下冲刺着,交合处的水液声逐渐紧密。就在尤西西长吟一声后,祁昀趴在她的身上久久不动。只有身下的卵囊无声收缩着。 春日里,门内外,不醉春风,坠春色。 第二十章共潮生(微h) 很早前,宵珥便听说过比翼鸟一族伉俪情深却不易孕子。饶是听着为努力孕子而传出的地动天摇的床架摇晃声,宵珥还是忍不住臊红了老脸,浑身僵硬地杵在原地。 “师父。”耳边碎发被暖暖的气息喷起,细微的发丝蹭着她的侧颊又痒又麻。宵珥打了个战,意识到是祁平正贴着她的耳朵,气音轻柔,轻吻着她的耳蜗。不知他刚刚是否轻舔过唇瓣,此刻,她羞红高烧的耳廓被冰凉湿濡双唇有意无意地上下轻蹭,冰火交加中,她听见祁平道:“师父,我好疼。” 宵珥猛地转过身,紧张地打量着祁平。只见他苍白的俊脸上泛着诡异的潮红,眉头紧皱,水润的眸子里泛着可怜的水泽。 他痛苦的表情不似作假,宵珥的心咯噔一下,缓缓下沉。破碎的低吟还在耳边飘荡,可她早已没了旖旎的心思,只一心牵了祁平的手腕急急转回。 金色的光泽铺在她细白的后颈上,他的鼻尖一直飘着独属她的暖香。院中如梦似幻的橘树花香在永春中常开不败,他牵着她的手沐浴在带着暖香的阳光中沉醉不知归路。 祁平轻嗅鼻尖,无声的笑了笑。 他永远记得她的样子,无论她身披谁的皮囊行走于世,他总能透过这一层曾俗艳的外壳,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总有一天,他会堂堂正正地牵着她的手回到故园,从心到身,他们注定属于彼此,不再分开。 而现在,他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宵珥被一双手臂拦腰捆住。这双手臂坚硬又结实,勒得她腰肢生疼呼吸一窒。然而真正令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的东西是顶在她后臀的硬物,还有她的耳后,耳垂,鬓角,侧颊,腮角流连着青年大胆而湿热的吻。 太多东西一时间涌在她的脑海间搅成一团最后炸了个粉碎空白。再傻,也该明白了个七八分,更何况她活了尽千年。 她刚想斥一句放肆,却被身后的硬物上下蹭着,浑然不觉的祁平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怒意,语气低沉,柔软,可怜,无辜,像一个溺水亡徒,拽着她的手向下探去,若是不能得她所救,便誓要将她拽下来,沉下去。 “师父,我好疼。”她的手心握着他身下的硬物,微微一颤,刚要移开,他却早有所料,锁着她的手不叫她动弹分毫,含着她的颊向唇角进发:“头也疼,这里也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祁平的语气柔软又低迷,可是他的身上无一处不是滚烫又刚硬,就像他的吻,温柔而眷恋,看似流连在她小脸上毫无章法,实则贴着她的唇越来越近。每每要落到她的唇角时,她微微的侧头,下一秒的吻便又漫不经心地游离他处,仿佛从未奢望。 死这个字冰冷,坚硬,却又偏偏出现在这暧昧的暖阁中,踩着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陷下一个坑,留下一道疤。 “师父,救救我吧。”身后的声音哽咽着。 宵珥低了头不语。她只是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人从未喊一声救命,便含着冤闭了眼。 脖颈后落下一滴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脊背打湿了她的心。她刚转过身,便被一双大手揽着腰向他贴去,一个又一个吻撞在了她的眼皮,眼角,眉心,鼻梁,鼻尖上,身下的硬物也一下一下地戳着她柔软的下腹部。 “祁平。”身下微湿,她捂住他的嘴,低头瞧了一眼被支起的裤子,只一眼便被吓得匆匆撤开眼:“我是你师父,别这样,放开。”说着去解腰间的铁臂。 可是祁平没有放开她,反而死死地搂着她的腰肢,与自己贴得更加亲密无间,不留缝隙。轻轻一歪头便挣脱了嘴巴上的封印。鼻尖贪婪地蹭着她温暖馨香的脖子,长硬的睫毛轻刷她的娇肤,而他像一个受尽委屈的稚童,扑在她的怀中撒娇耍赖:“那师父教教我,教教我缓解的办法,涨的好痛。”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软乎乎。 刚把祁平带回云莱殿的时候,冷冰冰的孩子一言不发,于是为了培养感情,宵珥主动接近他,张开双臂安慰道:“好儿子,让爹疼疼你。”原本沉默寡言的孩子更加无语至极。直到后来逐渐相熟了,宵珥才发现这个孩子虽然寡言又刚硬,受了委屈也不明说,可是只要能抱着她汲取温暖,他便会变得柔软,好说话。 这一抱,就是将近二十年。 稚童长成了青年,却依然贪婪着她的怀抱。可是有些东西,悄悄变了质,就像现在,纵使祁平看似如稚童般求取着她的帮助,可是他眼中势在必得的炽热与蠢蠢欲动的顶胀阳物撞在她的腿间,无师自通。 祁平喘着粗气,呼吸越发急促,他尽力控制着身下的动作,耐心地等待收线的最佳时机。 滚烫的气息融入肌理,宵珥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是不愿意,也不是不想教,而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教。战功赫赫的战神无心醉风月,更无人教她风花雪月,情爱交合的美妙。有些试图以身作则的登徒子,早救成了她的斩尘剑与彭泽伞下的亡魂。也许是习惯使然,也许是不知不觉的怜惜与妥协还有命里早已理不清的情感一点点蚕食了她的理智,宵珥在祁平歪头舔舐,亲啄她脖间的细肉时硬着头皮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个教学的。” 祁平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蘼红的双眼盯了她半晌,骤然道:“哪儿也别想去。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他的哭腔还未消退,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又凶又可爱:“为什么要找别人呢?我一直一直,一直只想要师父一个人。”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他牵起她的一只手抚上自己的面颊,歪头贴了上去,身下的硬物向上抵着裤间的柔软,前后挺动,左右挑逗:“师父呢?” 这个问题就像她身下的阳物一样大胆而冒犯。前一段时间她也被那个“斑奴”顶弄过,可是她的心里除了恶心,也只有恶心。现在她亲手带大的孩子一边大胆冒犯着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的态度,索求着回应与爱意。现在她没有恶心,只有罪恶。 她在养徒弟,而非在养童养夫。 宵珥试图挣脱那只手:“我没有” “我没有任何人。”她听见自己改了口,声音笃定,信誓旦旦。 这个回答便已足以。 他愿意相信她。 祁平低低笑了一声,牵着她的手向下移去。 坚挺与柔软相逢,胜却喜事无双。 宵珥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用了力,便听见青年闷哼一声,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祁平夹紧的双眼,还有上下滑动的喉结,一时难以判断这个表情是痛苦居多,还是痛快居多。于是她干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突然整个人被抱起,宵珥下意识环住祁平的脖子保持着平衡,臀下的阳具隔着两人的裤子叫嚣着冲破防线。 “帮帮我,好吗?”祁平坐在床边吻着她的下巴向上游弋,双手向更她的深处探去。 柔嫩的花瓣冷不丁被粗糙的双指隔着软布揉捏,宵珥夹紧双腿带着哭腔:“不,不行,不要这样。” 祁平叹口气,顺从地移开手指,解开自己的裤带,壮物弹跳而出,在二人紧贴的腹间迅速膨胀着。“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等这副身体弄出来就好了。” 宵珥急忙闭上眼,任由着自己的双手被上下牵动套弄。 可是耳边祁平急促的粗喘与手下滚烫,粗糙,扎人,膨胀的触感格外清晰。纵使双眼紧闭,她也依然能够通过自己的手,描绘出杂草丛生的扎人密林,藤萝萦绕的粗热树干,还有诡异无名的圆头正与祁平“共潮生”。 祁平一边喘息一边愉快的轻笑。 这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一点一点按下了他嗜血的渴求。原来这个世上,还有比杀戮更加刺激,愉快的事。 “你好,好点了没?” 祁平舔了舔唇,望向那张小嘴。 “好多了。” 可是远远不够。他是嗜血封喉的利剑,是不肯浅尝辄止,永不满足的饕餮。一旦开始,永无停止。 “宵珥。”在阴云诡谲的无相洞天,在暧昧丛生的无眠春日,在情潮涌动,欲浪滔天的屋中,他突然唤出了她的名字。 “嗯?”宵珥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顺口接道。 “宵珥。”像是为了求证某种真实一般,祁平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他不愿多言多语,只知说出心中所想,即使是唤出她的名字,他等待这一刻,已经良久。 心中千万遍,唇舌生涩液。 绿水无忧,因风皱面。他本甘屈就平凡,无波无澜了却此生,可是清风徐来,冰消水暖,吹波送澜,既然她已走进他的人生,他便愿意做一个“捕风捉影”的愚人,哪怕掀起狂澜。 祁平捧住她的脸庞,吞下了她的唇和剩下的话。 青山若不老,他愿守白头。 免*费*首*发:win10.men | Woo1 8 . V i p 第二十一章爱你这件事,我无师自通 夕霞铺染开荼蘼的云天,如烟粉云在橙光中绵延万里。缠绵绯色的夕阳下,宵珥涨红的脸与窗外透来的霞光晕成一色。 就着光低头一瞧,银红的榴花裙吞着湿白的蕊心,晕出一片深濯的褐色,贴着她薄薄的衣衫湿濡着她的皮肤,逐渐冷去。白灼喷涌的一刹那,他的亲吻又快又狠,猝不及防地攥夺了她的双唇吮啮,舌尖却小心翼翼地妄图顶开她的牙关索取更为诱人的津液。 祁平意犹未尽地卷去她唇角沾上白灼,眸色深沉,固着她痴吻了上来。津液交欢,唇贴舌缠,有人得偿所愿,心甜意洽。有人五味陈杂,进退两难。 宵珥惊眼瞪着祁平放大的面容,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他。她一手带大,养大的孩子,一朝翻了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拥吻,爱抚。 如何会这般失控呢? 宵珥推开祁平起了身。身上粘腻得紧,她得去洗一洗。掌了一手白液的右手很快被一只暖和的大手捉住把玩,仿佛并未察觉:“去哪儿?” 祁平垂眼去瞧他们手心里粘丝丝的白液,一离一合间,藕断丝连,无法分开。 双手交合挤压着粘腻水液拟着性交时的咕咕唧唧羞人音响。宵珥烧红了脸,奋力甩开自己的手逃也似的向门口奔去:“沐浴!”手心骤然一空,暖热的膻檀幽然绽出,祁平望着她的背影舔了舔嘴角,缓缓勾起。 窗外夕霞暮暮,几颗熠熠的星子点着春辉的余潮,冥冥之中,黑夜降临。 宵珥埋在氤氲的热汤里浮浮沉沉。阖上眼,浊气轻吐,眼前一会儿是缩她怀里的瘦弱小祁平,一会是肩宽体壮,搂着她浮沉欲海的祁平万千思绪,杂乱成一团。 睁开眼,水中的姑娘杏腮圆脸,柳腰细腿,丰臀翘乳,实是尤物。 无怪他动了欲。 不知过了多久,脑袋被泡的又昏又涨,宵珥只得拖着疲软的身子换上干净衣裳。银红罗裳堆在角落里水渍沾染,早已看不清泥泞的湿痕,宵珥瞥了一眼,赶忙移开视线。一开门,却发现祁平杵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见她开了门,瞬间定定地捉住她闪躲的目光。 浴房热气未消,蒸着她的背后滚滚发烫,祁平堵在门口,摊开手心,露出一块松子糖:“尝尝?” 宵珥垂着眼睫盯着那块糖,背了手不去接:“祁平。师父有话对你说。”她深吸一口气不去看他的表情,只瞧着那块松子糖滚了滚:“此处是无相洞天,不可乱用他人的身子。这次犯了错便罢了,万不可再有下次。” 头顶落下一道略带凉意的目光:“无相洞天如何?他人的身子又如何?” “自我落入无相洞天后,无一天我不在想如何逃出去,找到你。” “你能来,我很高兴,我终于不再是一人的奔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坚定而认真。“宵珥,我心中所爱是你,所见亦是你,你告诉我,我何错之有?” 宵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迎上他开开阖阖的唇瓣,无意识地吓退了一步,胸口跳得剧烈,后背蒸起了密密麻麻一层汗。 后退的一小步刺得祁平眼角连着心尖痛,可他仍是不动声色地维系着面上的沉着。 他以为他终于迈出了一步,与她进了一步,却不想,她竟退了两步,与他远了不止一步。 湿热的蒸汽扑面而来,裹着她的热,她的香,深入他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梦魇。祁平合起手中糖,收回手,退了一步,让出了一些距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昏昏夜色中,祁钧退离一步,隐隐不可见,可是另一张面庞在她的记忆里越发清晰: 剑眉出鞘,更出俏,不似远山似翘刀。寒潭乌瞳,月落星沉。人人皆说,祁平杀人不用刀,剑眉锋眼,睨杀无血。 可她从未瞧见他们口中祁平杀伐不眨眼的模样。他们亦未瞧见过眉开眼笑的祁平在她的面前也只是为面若冠玉,笑比春风的少年郎。 这位少年郎菱唇平直,唤她时会微微松开上勾,逗他喊“爹爹”时又会无奈且倔强地死死抿住。 夜风习习,拂过猎猎长袍。宵珥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胸前左右摇摆,带出了一条水痕浸湿了新衣。祁平目光微动,轻轻叹息,明知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却又忍不住向她走去。 “祁平。” 祁平微微惊愕,迈出的半只脚驻在了原地。 郁金色的暖光笼在她的脸盘,绒毛清晰可见:“你没错。” 平时伶牙俐齿的宵珥,关键时刻反倒像是被人掐住喉咙涨红了脸,一句回应的话都说不出。虚长了近千年,情字一事,却比不得一个早慧的少年郎通透爽快。反倒是素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出手果断,思维狡捷。 “宵珥”,祁平忍不住出声打断她:“我曾希冀你能教我爱为何物,可是我发现,爱你这件事一点也不难,我无师自通,自学成才。” 青年走出暗影深处,一步跨近。鼻尖的暖香依然动人无比,祁平贪婪地嗅了嗅芬芳,锁住着她瞟向远处的双眼,扳过她的下巴与她额抵额:“你若是不懂,那就让我来教你。” 最后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模仿着她当年教导自己的语气:“一日为师,终身夫,既然以后我来教导你,以后——” 祁平猝不及防地咬住她羞红的耳朵,满意地听她惊呼一声: “你可以叫一声夫君。” *感谢催更么么哒! 最后鸣谢花生了解一下~ zxc~ 海底鱼蚰~ 以及Salt小天使的偷猪留言,(我超喜欢看评论唠嗑)么! 第二十二章最后的无风日 夫君? 宵珥捂着耳朵惊呼一声,浴房蒸出的热潮尚未褪却,红潮便又袭上了云面素颈。她颇为羞恼地侧过头,却见祁平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手足无措。促狭微眯的双眸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往日里,尽是她逗着祁平,一口一个“爹爹”,今日自己竟然“反主为客”,囫囵掉了个头。 真真“睚眦必报”小人也。 “做、梦!”宵珥恼羞成怒,细腰微转,抬腿弓足,脚下生风,直直地扫向祁平。 腿风当前,祁平闲立原地,不躲不闪,面容沉静地看着那支攒了十足十劲力的腿扫射而来。下一秒,劲力十足的扫风腿骤然停在青年窄腰的半尺之处。 脚上的木履猝不及防地踢出了长空,啪的一声惨落在黑廖的庭院中,咕噜噜滚了一周半,再无半点声响。 圆白的足趾没了木履的庇护,刚要尴尬地收回便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飞快地拽住回拖。从足趾到脚踝,粗糙的拇指细细地熨帖过指腹下的每一寸细腻,一路上攀,最后停托在腿窝,稳住了她的身子。 本想“教训”一下孽徒的宵珥甩丢了一只履,此时不得不踮起另一只足尖,堪堪扶助祁平的肩膀。到底是怒难平,这一次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狠狠锤了下青年有力的肩头:“我的木履!” 佯怒的姑娘浑然不知自己软和的小腹还紧紧贴着他刚硬的下腹,只是仰头瞠着圆眼,鼻尖微皱以表不满。嚣张又可爱。被砸了一拳仍甘之如饴的祁平低低笑了声,连带着小腹间闷闷震痒:“我去捡。”说罢放下这只腿,转身弓腰蹲了下去。 宵珥抬着腿维持着“金鸡独立”,垂头瞧着身下宽阔的脊背愣愣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作甚?” “上来。” 潮湿的晚风慢慢掀起他宽大的白袍,广袖轻起,恍若辽阔双翼,随时驭风而去。而他宽阔的肩背屹立不动,静候飞鸟归山。 宵珥低头瞧了瞧迭踩的足趾,又瞧了瞧满是灰土的又一眼望不到头的朗庭,任命地叹了口气扑身环了上去。祁平这才稳稳地起身,托着她的腿窝,寻着木履飞出的方向走了过去。没多久,便瞧见了一只底面向上木履仰卧在石阶间。 祁平蹲身拾起木履,想了想又脱下她另一只木履拎在手中。 廊灯轻摇慢晃,盘于腰间的小腿前后晃荡,时不时蹭过他的身侧,磕在他的腿间。祁平心里默念着清心咒,却听背后的人揽着他的脖子慵懒道:“方才你为何不躲?” 躲?他倒不是不怕,而是根本不必怕。看似致命的一击,也不过是羞恼成怒的警告罢了。 祁平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不是没见过宵珥徒手捏碎妖丹的样子:面无表情,甚至几近麻木。好似摘花般寻常,又似锄草般不屑。 祁平喟叹一声,只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惹得过火,反倒得不偿失。今夜既已表明心意,宵珥也并无厌恶,假以时日逃出洞天,加以悉心,还不是照样得被他吞吃入腹。他舔舔有些干裂的唇角,难得正经回到:“你能消气就好。” 宵珥傲气地娇哼一声,侧脸贴着青年火热的脊背,吸了吸鼻子才发觉祁平换了件干净的衣袍。抬眼间却又发现这条路并非自己走过的原路,瞬间警铃大作:“去哪儿?我要回我的房间,放开我!”说着扭身欲下地。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在祁平的身上完全失了原本的意义。任她如何挣扎,铁臂纹丝不动,越束越紧。 “别动。”背后两团不安分的柔软挤蹭着他的脊背,清心咒背了上句忘了下句,好容易平息的下身又在隐隐发热:“你的衾被被我送去涣衣房了。” 宵珥刚想问,好好的被子,洗了作甚?话到了嘴边却倏尔嗅到了暗香浮动的橘树花与暖热的皂荚。掌心湿滑,仿佛什么膻檀之物流转指间,轻轻一握便噗唧一声淌出了指缝 宵珥恨恨锤了一拳:“闭嘴!” 明月推云,照影成双。偶尔飘零的飞花,铺落香湿云鬟,如珠玉点云妆,又似人间共白头。 目眦欲裂的尤鬃望着翻窥镜中无声的背影,笑意森然。手中紧攥的茶杯应声而裂,瞬间化为齑粉。 “来人。” 房门轻启,一名肌肉虬结的壮汉无声地伏跪于地。 幽幽烛火中,尤鬃阖上血丝狰狞的双目,柔和的面庞晶莹无暇,恍若温润白璧。 伏跪于地的壮汉不敢抬头,背上仿佛担了千斤重般沉坠。想起后院的那些男子,壮汉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却听尤鬃缓缓道:“今天,就鲤奴吧。” 青年声音温醇,却让壮汉狠狠打了个冷战。壮汉低下头应了声“是。”便匆匆退出了房内。 没过多久,后院便响起一声惨厉的吼唳,烛苗无风而颤,温润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凝视着瑟瑟的红烛。 若细看烛泪,你定会发现,烛花成穗滚落处,竟是红血汩汩成泊。 *变态哥哥提刀来liao! 免*费*首*发:win10.men | Woo1 8 . V i p 第二十三章来 祁平一手把玩着手中的红底金漆的生辰请帖,一手捏着糕点喂着藏匿袖中的长尾鹟神色淡淡。请帖底部覆着比翼鸟族叁皇子的半月状羽冠盖章。 比翼鸟族叁皇子好战成性,又素爱战将。每逢生辰吉日,必设宴,请八方客友,品佳肴酒酿,论境法武道。宵珥素来看不起这些杀妖无能,争功第一的莽夫。因此,年年递来的种种请帖入了云莱殿,基本拿去做了“火折子”。 然而世事难料,若不是她听闻尤鬃送了拜帖,同日来府商议两家婚事,她如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陪着“祁钧”赴宴。 宵珥恨恨地啄了口玫瑰酥,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有人么?” 祁平眼皮抬也不抬,只捏起一块糖塞入袖中,示意她不必理会闲杂人等。“闲杂人”丝毫未因祁平的冷脸离开,反倒是拂袖理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环钗啷当,中气十足的女人拱拱手主动介绍起自己:“在下青丘乌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祁平啜饮不语。 乌金轻轻摇头,金钗珠环闪闪发光:“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竟是个又聋又哑的。” 聋哑郎君依然置若罔闻,面色平淡,双手拢于袖中。广袖鼓鼓,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东窜西撞。青年低着头,神色颇为无奈地劝慰道:“不必理会她,渴不渴?”说罢举起酒盏送入袖中,双袖迭拢,严丝合缝地护着袖中之物,任谁也见不到袖中一丝一毫的光景。 不聋不哑,那就是摆明了不愿搭理人。 平生最爱收集珍奇玩物的乌金吃惊地捂住了嘴,不自觉地向祁平挪蹭过来:“敢问阁下这是什么宝贝?” 祁平取出空掉的酒盏,终于看了过来。只是这投过来的警惕目光,冰冷又扎人,像一把凉飕飕的匕尖抵在她的喉间。 不过就是问了嘴袖袋中藏了什么宝贝,至于防贼似的防着她么。乌金僵笑一声,套满玉环的五指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有意无意地向他展示着自己叮当作响的翠镯。她乌金身上随便一件钗环就抵得上他祖辈留下的叁座府邸还绰绰有余,真有什么宝贝值得这般怕人觊觎不成? 眼见青年很快收了目光,再次垂眸,隔着袖子爱抚逗弄,与方才杀气腾腾的男人判若两人。乌金不屑地撇撇嘴,忽而看向了门口。 只见门口的宾客谄笑恭敬地围着一位言笑晏晏的白衫客。若是细瞧,那彬彬有礼的笑意从未到达眼底,频频煽动的“静”字不耐且躁。只是不知丰神俊朗的白衫青年谦逊地说了些什么,里叁层外叁层的宾客频频拱手称赞,一副“舍您其谁”,“不愧是您”的谄媚模样。 乌金坐在原地巍然不动,学着对座的糙汉盘起双腿,丝毫不顾对花鎏金暗纹的裙袍被扯出了皱。 “呵”,乌金扯扯嘴,扔了一粒盐焗花生米嚼了嚼,“呸”出一口酥脆的红皮:“真是哪儿都少不了他曦爻。” 袖中的胖鸟身体一僵,一动不动。 祁平瞄了一眼门口拥堵的人群,一时分不清哪一个“曦爻”能让宵珥分了神:“谁?” 乌金侧过头发现青年在同自己说话,便朝着门口努努下巴:“就那个穿白衣服,持扇的家伙。” 门口聚满了白袍加身,故作风流的神君。这次,只一眼,祁平便在人群中瞧见了个虚伪的身影。 他也没明白自己怎么能一眼就认出了从未谋面的“曦爻”,又能下意识地想到“虚伪”这个词。只是额间有些隐隐胀痛,祁平垂了眼揉捏抚慰长尾鹟毛茸茸的颈羽。 乌金瞧见青年看到曦爻后,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眼睛转了转,压低了嗓音道:“小伙子你”她挪了挪屁股,故作深沉道:“是不是认识他?”不等他说些什么,乌金立刻变了脸咬牙切齿道:“渣男啊,想他何德何能骗走我青丘那么多姑娘的本名宝器,罪孽啊罪孽,那些宝器唉!” 祁平皱皱眉向旁侧坐的远了些,谁知道乌金毫无察觉般再次凑近道:“记得去年百花宴吧,我可听说,那比翼鸟族的尤逍逍见了那祸害一眼,回去后就着了魔怔,愣是到处收集那张相似的男宠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瞧什么呢?” 乌金抻脖一看,青年拿起桌上的菜单,修长的指尖指着“驴打滚”叁个字,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冷冰冰的字“滚。” 乌金悻悻然坐了回去。 很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就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一股脑散落下来,叮当作响,在她的耳畔不断长鸣。 大珠小珠落玉盘。 斑奴似是而非的模仿,尤西西困厄无解的相思,尤鬃病态疯狂的掌控 她缺少一根绳索,一根能将一件件看似毫无关联的珠玉穿起来的绳索,刹那间一道捉不住的白光掠过她的脑海,激得她浑身一战,如冰水浇头般寒冷不已。宵珥睁开眼,眼前还是昏暗的袖袋,耳边传来节奏密集的鼓声。她想了想,抓住祁平的胳膊密语道:“祁平,此处不宜久留”话音未落,鼓声戛然而止。 击鼓传花,花落祁家。 祁平捏着到手的山茶花皱了皱眉。如果他没有看错,刚刚背对众人的鼓神右手落下时慢了一拍,本应停在乌金手中的花,就这样“恰好”停在了他的手中。山茶花迅速枯萎,祁平偷偷捏了捏袖中的宵珥以示安慰,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饮尽杯中酒。 刚要坐下,便听上座一道声音传来:“祁钧,来来来。” 祁平抬头望了过去,银发绯袍的男子笑眯眯地招招手,拍了拍自己的身边。 ——叁皇子虞澶。 祁平躬身行礼道了些客套的祝寿词,便在繁多复杂的注视中静坐于虞澶身旁。 高处不胜寒,一轮轮游的一觥筹交错间,生辰宴这才挨到了真正的高潮——擂台战。祁平作为击鼓传花的“幸运儿”,迷迷糊糊成了擂主。赢了,王府宝库随意挑,输了,留下最珍贵的东西作为贺礼。 祁平刚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便听虞澶低低笑道:“祁钧,别想用环佩糊弄本王。”说着他掏出一块铜镜晃了晃,“青丘的肝胆镜诚不欺人,果真照的出心肝上的宝贝东西来。” “你瞧这长尾鹟,”虞澶啧啧笑叹:“漂亮极了。” 满园春色中,突然无风起寒,阵阵森意刻骨剖心,蔓延全身。只见单手持短剑的羽冠青年缓缓起身,嘴角勾着弯刀似的讥笑。下一秒,寒光一闪,短剑按捺不住地兴奋嗡鸣,如同饥饿的饕餮,终于得以饱餐。 人们看见祁家二郎一步一步走到庭中,铁青色的袖袍无风自起。 地狱恶花,终于重回净土:“来。” 免*费*首*发:po18vip.de | Woo1 8 . V i p 第二十四章鹤蚌相争 猖狂至极的青年,用他那柄肆意的短剑,畅饮鲜血。虽则避开致命之处,剑落刀伐处却是深可见骨,血染白土。几个回合下来,一群意图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仙人们,观望着一次次惊心动魄的血战,从跃跃欲试,到静观其变,再到噤若寒蝉。 谁不知切磋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可这个祁钧看似云淡风轻地竖着两根指头操控着剑阵,下手却忒是狠辣。可你若说他不讲情面,每一次他都能在利剑穿心的前一秒止住飞剑,留人一命。但你若说他讲究,谁又见过这般疯魔的厮杀?劈砍挑刺,招招见血。 饮血止渴的飞剑越发不知疲倦为何物,嘶鸣着,叫嚣着,催促着下一道佳肴。 祁平意犹未尽地舔过嘴角,视线扫过鸦雀无声的四周:“就这些?” 一直躲在角落的乌金脸色白了白。如果她没有认错,刚刚冲上去的几名猛将,不久前转投叁皇子的麾下。今日一战,她实是不知这是叁皇子看似切磋实则揣摩中立的祁家的试探之举,亦或者是借由祁家之手除去心患越想心越寒。乌金缩了缩脖子,蓦然发觉此时更为寒冷的气息来自于擂台上全然不知疲惫为何物的猖狂小子。 与刚刚落座于身旁的冷淡不耐全然不同,此时,青年周身散发着,不,应当说是迸发着惊人的冰寒之气,森森可怖,全然不知收敛。不知其剑道师传何处,凛然正气的挥毫之下,是一次次夺命般的嗜血之气。随着利剑的见血,招式越发酣畅轻快不知疲惫,像极了嗜血剑,见血封喉,摧斩立决。 这时,一道明快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周遭的死寂:“兄台且慢。” 祁平抬抬眼皮,循着声音的来处扫射而去。只见白衣玉扇的曦爻拱手做了个礼,以扇掩唇轻笑道:“这位兄台,在下曦爻,愿请一战。”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的席间瞬间炸开了锅,沸议腾腾。虞澶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着下方或是溜须拍马的称赞,或是担忧无奈的拉劝,或是幸灾乐祸,同他一般乐享旁观之趣的神仙正顶个的激动。虞澶瞄了一眼桌上装死不动的长尾鹟,目光投向远方。 祁平眉心跳了跳,他压住心头上涌的怪异感,只想速战速决,带着宵珥速速离开:“来。” 曦爻脚尖轻踮,一个飞身落在了祁平的身前:“祁兄剑术卓越,在下佩服。但是神仙打架,讲究的还是心道法术,不知祁兄敢不敢同我于虚境一战?” “虚境?”乌金刚一喊出,便马上自觉捂住了嘴。今天大家都是疯魔了吗?摆明了看着你死我活却不加以制止的虞澶;看似沉默祁家二郎祁钧实则是个嗜血的战斗狂;素来言笑宴宴的曦爻扯下了一层伪善的人皮,意欲将祁钧逼到死绝之地 单论魂力术法,九天之上,除了传说中的宵珥堪称第一,便只剩这个曦爻能够配得上与之相提并论。这也是为什么她看不爽曦爻却下不得手的种种原因之一。要知道,虚境之内,拼的就是神力,伤的就是魂力。轻则神境大退,降为散仙,妄就算自修个千八百年也再也无缘上神之位。重则神府坍塌,心魔丛生,或魂飞魄散,或沦为堕仙。 当众沦为堕仙成为名门之耻的房姣如今仍在兴风作浪,难不成今日又要多出第二个“房姣”? 乌金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向擂台上对峙的二人。一黑一白,剑拔弩张。 祁平扯了扯嘴角,收回意念,杀气四溢的飞剑立刻咣当一声坠落原地,变成了一块了无生气的废铁。神境突破之前,宵珥便拍着他的肩膀坚定地告诉他,倘若他能够成功地度过这次劫难,这九天之上便能出现一位能够与她宵珥与之匹敌的神君。只可惜世事难料,神境尚未突破,他便遭了不测,沦陷此地。无妨,不过见招拆招罢了。 “来。”祁平淡然应下,多一个字也不愿同宵珥以外的人多讲。 心起神动,二人所立之处掀起巨大的风浪,瞬间掀翻了周遭毫无防备的案牍宴几,杯盘狼藉,酒水淋漓地灌了一地的仙袍。哀声连连中,二人的头顶处缓缓展出无声的影息。只见丹山碧水处,两位风神俊朗的青年隔江对峙,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而虚境之内,闻声笑语的曦爻眼底却是冰冷一片:“你究竟是谁?为何你会使出宵珥的招式?” 祁平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神色正然道:“你也配喊我师尊大名?” “师尊?”曦爻冷笑一声,以扇遮唇,可脸上狰狞的讽刺如何也遮不住。五百年前也是有一个傻乎乎好欺负的东西人前尊称宵珥师尊,人后亲切地叫她一声师父。这声称呼是他做梦都想喊一声,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得的。想他费尽心思地除掉了心头的祸害,可以正大光明地成为她地徒弟,却没想迎来了宵珥当胸一剑的警告: “滚,我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曦爻,你真恶心。” 恶心也好,心机也罢,宵珥躲了他五百年,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无名的徒弟?曦爻收回思绪,上下打量了一翻面前年轻人,眯了眯眼道:“我同宵珥相处的时间更长,了解得更多。少说也有五百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杂碎也敢冒认师门?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冒认的勇气,我就能判你个死罪?” 不知怎得,祁平的耳边有个同样掺了毒的蜜语同他缓缓道:“我和你师父相处的时间更长,了解得更多呢,那就让我好好教教你。”一时间,眉心温热胀痛,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像是按捺不住的黑匣子挣扎着脱开束缚。西域传说中,有一个名叫潘多拉的宝盒,打开便会释放所有的不幸。 祁平望着那只蠢蠢欲动的黑匣子伫立原地,不敢伸手。 “师尊宵珥于十八年前救我于水火,并认我为唯一弟子。” “唯一?”曦爻扑哧笑出了声,笑容甜蜜,声音凉薄地剜在祁平的身上:“真有意思,宵珥唯一承认的徒弟早在五百年前就死于她的‘斩尘剑’了。他们可是在众神前立下非死不破的誓言的。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渐渐与耳边的幻听融为一体。同样的恶毒,轻蔑,伪善。 那是谁的记忆? 他不是唯一的徒弟?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眉心越来越痛,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在他的体内汹涌着掀起惊涛骇浪。 “你找死。” * * * 宵珥一边装死不动,一边紧张地凝视着虚境里的动静。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虚境之内二人大开杀戒。其中一次曦爻整个人被砸进碧水潭,掀起惊涛骇浪,溅起九尺有余的冲天水花。又一次,曦爻不甘示弱,她亲眼看到素来温文尔雅的曦爻将祁平一掌拍入一座小山头,山头扁为平地。尘土溅射,云雾爆裂,在做的神仙五一不长大了嘴巴。 要死。 宵珥瞬间惊起一身冷汗。两个缥缈俊逸的仙人招招狠戾致命,毫不留情。从头到尾都在以命搏命。 今日,比的就是谁更蛮,谁更狠,谁更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此刻所有的人化为了雕像,静止不动。有一道温文儒雅的身影快步走入大堂,行至角落处隐了身影。下一秒,止境之术失去了失效,一切恢复照旧。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免*费*首*发:popo.rocks | ⓦσó①⑧.νiρ 第二十五章全鱼宴 虚境一战,分外长久。 飘渺俊逸的曦爻扯下了虚伪假笑的面皮,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全然失了九天神女青睐的动人神姿;沉默不语的祁平墨发如蛟似蛇,紧紧痴缠着对方攻势不放。一时间,二人难分伯仲,不分你我。 眼高悬于顶的烈日逐渐挪步到了西头,虚境之内的战势依旧如火如荼。 乌金打了个哈欠准备找个借口开溜。反正若是无人服输,这出的去进不来的虚境便会一直保留着。 乌金伸了个懒腰,眼角掠过一道金光,待她定睛一瞧,捂着嘴巴尖叫了起来;“来人!来人!”。 只见一道破空而出的飞羽笔直地射向祁钧魂出的本体。要知道,本体若是在此时受了伤,神魂便没了归宿,没了归宿,因战而伤的神魂便会飘荡至九天之外 祁平浑然不知逼近的危险。 他只知道剧烈疼痛的眉间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忽然,他听见宵珥厉声娇喝:“不要!”一个分神,曦爻当胸一拳,将他锤至湖底。 虚境之内除了疼痛,五感尽失。此时,他却摸到了冰凉刺骨的湖水,耳鼻喉腔瞬间灌入咸辣的液体。凭着本能,祁平冲上水面呼了口气,却见曦爻踏水而来,站在他的面前,脚尖勾起他的下巴,垂眸欣赏着他狼狈无比的模样,残忍而愉快地说道:“求我,我便给你留个体面的死法。” 也不知是否是此方天地正在崩塌震颤,虚境之内阴云蔽日,整个天地都在地动山摇。良久,祁平缓缓抬起眼眸,却见曦爻一脸惊骇地后退了几步,如临大敌。在他瞪大的眼眸中,祁平看见自己的眉心裂出一条金色的细缝,这条缝隙逐渐皲开破裂,宛如一只缓缓睁开的金色眼眸。金眸之内,有一样东西斩开他混沌的思绪,劈开时间的天堑。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热潮汹涌而来,像一股急流直冲他的新房,注入他的脉搏流遍全身。 湖水蒸腾飞扬,曦爻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斩尘’?不,绝不可能”汹涌的湖中心,一道冲天的金光将此方天地一分为二,虚境崩裂的轰鸣不绝于耳,他听见一道轻蔑的笑声如鬼魅般在他的耳边低语:“什么不可能?” *** 却说金羽毛飞出的一刹,宵珥目眦尽裂,想都未想便以更快的速度飞身叼住了险些擦肩而过的飞羽。停身的一刹那却是万般迷惑:为何只有她和乌金能够看得到?然而,嘴角的金羽瞬间化成一滩烟云,紧接着,堂内的一切都在滚滚云烟中扭曲,褪色:视而不见的仙君,杯盘狼藉的地面,曲水流觞的宴席统统不过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障眼术 乌金尖鸣一声,刚要迈开四足,身后的尾巴被一把捉住:“哪儿跑?”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她绝望地看向那只可怜的胖鸟 ,只见胖鸟还未来得及化身出招,便被一只从天而降的盒子牢牢地扣住。 收网。 *** 宵珥再次醒来之时,盈盈异香绕鼻,周身麻痹不得动弹,五感尽失。头顶的床帐上绣着金英倒悬宝花,护着蕊心白玉似的悬珠。床边的镂空银瓶倒悬绿枝嫩芽与绒绒芦花。身上的衣裳也由裤子换成了霓裙。 宵珥的脸僵了一瞬。 她不喜欢穿裙。 但是有一个人喜欢看“逍逍”穿。 “醒了?饿不饿?你一定饿坏了吧。”尤鬃笑容和煦,仿佛还是那个知她,疼她的“好兄长”。 可惜宵珥无长兄,亦消受不起这份假温柔真掌控。 宵珥瞠着眼瞪着尤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跟个听话而柔软的布娃娃似的摆弄于尤鬃的手中。 尤鬃亲昵地搂着她,顺着她的额头一路吻到她的鼻尖停了下来,略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嫩唇,神态餮足,像是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物品。宵珥没有一丝力气,极力怒吼挣扎,也只能像是奶猫似的蹭着哼叫。 尤鬃凝视着唇部的眼神微黯,从袖子里拽出一方手帕细细地擦着。 如果说,祁平替她擦擦嘴,那是“孝顺”,现在尤鬃替她擦着嘴,那是“洁癖”。他地神情认真而炽热,让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嘴巴上是不是沾了什么永远都洗不掉的脏东西。 原本粉嫩的唇瓣被擦得起通红犹如火烧。在宵珥冒火的眼神中,尤鬃撇下手帕,冷笑道:“是我忘了。”还没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尤鬃结下披风牢牢裹住她,生怕被一丝风吹到,看到:“来人,上菜。”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轻轻推开,鱼贯而入的侍女提着一个个的食盒快速而无声地摆好菜盘,便无声离去。 尤鬃亲了亲她的面颊:“乖,先吃饭。”说罢不顾宵珥的满脸绝望,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全鱼宴。 剁椒花莲,酱焖鲤鱼,清口斑鱼,松鼠桂鱼五花八门的鱼被做成五花八门的样式。尤鬃夹了一箸斑鱼片,沾了沾料汁,递到她的唇边。 宵珥犹豫了半晌还是张开了嘴细细咀嚼。肉质新鲜细腻配着甜口的料汁让她回味无穷。 “好吃吗?”尤鬃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宵珥张张嘴发现依然不能说话,只得眨眨眼。 尤鬃笑了笑,继续夹了一箸鲤鱼眼,依旧在料汁中滚了滚,吹了吹才喂到她的唇边,见她张了嘴,吞下肚,脸上的笑容越发和煦阴柔。 如此以往,乐此不疲。无论什么菜式,都要在料汁中滚一滚再送入她的口腹中。鱼肉过于鲜美,宵珥没多久就吃了个饱。知道再也无法张开嘴,尤鬃这才掂起丝绢替她仔仔细细地擦拭嘴角。 “好吃吗?”尤鬃问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宵珥眼睛眨得太频,有些酸。 “料汁好吃还是鱼肉好吃?” 这个问题可真奇怪,哪有将正菜与料汁做比较的? 尤鬃满面期待:“喜欢吃鱼,就眨一下眼睛;喜欢料汁,就眨两下眼睛。” 宵珥眨了一下眼睛。 尤鬃失望地叹了口气,搂紧了怀里听话的一团,埋进软乎乎的脖颈里贪婪地吸了一口香暖的气,状似无意道:“喜欢我府上的鱼肉,还是祁钧的松子糖?” 免*费*首*发:ρσρο.rσсКs| w oo 1 8.νiρ 第二十六章向往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鱼和松子糖怎可相提并论。 站定松子糖的宵珥不可能睁着眼说瞎话,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眨了两下眼睛——松子糖。 尤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宵珥长睫微颤的眼眸上,合起她的双眼。 眼皮上传来温热的手感,热沉沉,晕乎乎,一路熨帖到心尖儿。接着敏感的耳朵被湿热的牙齿叼住碾轧。尖锐的牙齿惩罚似的上下碾磨,从细软的耳垂到脆软的耳骨,又痒又痛,可偏偏自己却挣扎不得又喊不得。一个清醒的灵魂被困厄在一个麻痹的躯壳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求生不能。 很快,湿漉漉的耳朵被“啵”的一声吐出放开。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他的鼻尖痴痴地拱着她的颈间颌下,“很快,你就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宵珥不清楚尤鬃话中的种种诡异之处,唯有一点十分清楚——逃! 无人的深夜,宵珥强行催动着自己的神魂撞开这座行尸走肉,冲破牢笼。她当然明白强行催动的下场——无非就是丢点修为或者落个神魂不全的下场。 比起这种被人如傀儡般操控衣食住行,说不出,挣不脱的束缚感,宵珥宁愿自己挣个鱼死网破。 然而世间所有的祸端,永远不会像幸运一样独来独往,可望不可及。他们拉着手排着队敲响你的门。祸不单行,福不再来,宵珥发现了这句身体的秘密,也发现了自己永无退路的困境。 早在几百年前,师父便告诉过宵珥,修在神魂,固在神府。神府越稳固,神魂越是强大。而魂飞魄散,也多半说的是这个神仙供养神魂的洞府或者府邸塌了。 宵珥瘫坐在高高的积土旁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滑沙流过指尖,像极了她永远抓不住的机遇。 本以为来到无相洞天找到祁平,便可以溜之大吉。可她一心只想着去寻着祁平,却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点——原主的神魂。或者说,她忘记拜访原主的神府了。 真是一叶障目。 眼前逍逍的神府已经成为了废墟,毁了个一干二净,丝毫看不出昔日的模样。野火烧掠过的净土之上是焦黑的败叶烂枝,无风自舞,瑟瑟摇曳。宵珥抬头看着黑压压的云海叹了口气。 如果她没有闻错,是阿难业火烧屠过境的味道。阿难业火一旦以神魂为代价燃起,神府彻底毁灭,便再也没有了轮回的可能。 什么仇什么怨能让逍逍不惜以火焚身也要但求一死? 宵珥正在催动自己的法术一探究竟时,忽然听到有人接近,便收了神,竖起耳朵。 夜枭聒噪,惊起幔帘半卷。房门被无声地推开,合上。松软的床榻沉沉陷下,锦被翻涌,下一秒后背落入一个滚烫宽阔的怀中。 背后的人餮足地叹了口气,将怀里的“逍逍”搂得更紧了些,一边啄吻着她后颈的发间一边伸着手向她的身前探去。宵珥震了震,意图扭身却失败得彻底。这副奇怪的身体压根没有一丝反抗,她便只能这样清醒地,眼睁睁地瞧着这副身子被摆弄于股掌之中。 尤鬃声音吻着她的泪湿的香腮,伸舌卷去咸涩的泪水,一声接一声地低喃道:“逍逍,逍逍”说着,正过她的头沉沉吻了上去。 这个吻无关风月爱情,只带着狂风骤雨般的惩罚与篡夺,撕咬着她的唇瓣,汲取着她的津液,哺着自己的舌头不许逃脱,不许拒绝。 宵珥被眼泪和口水呛到崩溃时,冰凉的空气大口大口地渡进了她的口中。尤鬃放开了她的唇瓣,却是滑到她的锁骨处舌尖打转轻舔,仿佛刚刚那个暴虐而蛮横的家伙与他压根不是同一人。 “逍逍,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了。” “第一次,你为了护着尤西西送来的贱奴,对我以命相逼迫。”他吻着她的脖子,唇瓣冰冷得像把刀,明晃晃地抵在她的血管之上,牙齿一咬,温热的血便能喷薄而出。 “第二次,你又因为那个贱奴离家出走。你明知道我最恨什么!”尤鬃的手捆着她的小腿缠在他的腰间。粗糙的手沿着腿骨摸到了膝盖与腿弯:“这次你又辜负了我的信任跑掉了。这次是为了谁?斑奴?鲤奴?还是那个祁钧?”他顿了顿:“要不,这次把腿折断怎么样?” 尤鬃就是个疯子! 火光电石间,宵珥没有漏掉一个关键的词:这次? 这次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上一次?上一次,又是什么? 两个人呼吸交缠,墨发绵乱,交颈而卧,像极了一堆恩爱的夫妻。唯有宵珥知道这缠绵旖旎的氛围中暗涌着多少危险杀机。 很快,尤鬃的手摸到了裙下的娇嫩。隔着亵裤,尤鬃游弋在细细的花缝里前后拨弄流连,一边残忍地欣赏着“逍逍”面上不断涌出的泪水,一边爱怜地吮着她的唇瓣与眼角的泪滴,伏在她的耳边低声道:“逍逍,哥哥真的心悦于你,也只想要你。”手指微微用力,捏住了花珠,满意地瞧着她第一次因自己而颤抖的身子,低笑道:“这么多年,你不怜哥哥的用心也无妨。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我们,很快,我就能给你找一具新的身子。” 尤鬃摸了摸湿润的底裤,攥起她的手贴上自己蓬勃的欲望上下拨弄:“没了这具身子的束缚,我们就能在一起。逍逍逍逍” 宵珥绝望地闭上了眼,回到了废弃的神府微微叹气。 “现在我倒是有些理解,为何你要如此决绝地自焚神府了。” *我终于从感冒里活过来了,大家注意戴口罩保暖哦。比心!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ρ] 第二十七章食人恶鬼 卯时之时,尤鬃才肯将将放过“逍逍”,替她掖好被子,吻了吻额头,留下一句:“今天给你个惊喜”便拂袖离去。 宵珥浑身冰凉。她有预感,这绝对绝对不是什么“惊喜”。 纵使没有神府的辅助施法,宵珥还是决定拼死一试。 鱼死网破也好过坐以待毙。 以神魂为代价的任何法术都会痛彻骨髓,包括强行脱壳。魂飞魄散可不是一个轻轻松松,像雪花烂漫飞舞的过程。一个魂魄被强行劈开,四分五裂。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清醒的神识从头到尾注视着自己分裂,碎开,化粉。刀劈斧砍,风刀冰剐,也抵不过其中万分之一的痛。 此时此刻,宵珥强行脱离躯壳,脆弱的神魂硬生生地承受着撕裂之痛。就好似发育未成的蝴蝶被切开脆弱的外皮,捏住鲜血淋漓的柔软双翼,活生生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热血渐凉,魂裂神消。 昏天黑地的疼痛之中,她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随着裂口的加深,宵珥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好似忏悔又好似崩溃的哭喊:“岐桐!” 是不是,在他被剜去仙骨之时,也如这般清醒地活受着肉体与神魂分裂的剧痛? 是不是,在万人背弃,无人伸手之时,也如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心若死灰? 是不是,在她亲手插入他的胸膛之时,所有的希冀也如他眼中泯灭的星河般黯淡褪色? 五百多年来,她催眠自己,麻痹自己,欠债还债,欠钱还钱。“斩尘”为体,仙鳞为魂,重塑金身,投入轮回。如此,便算两清。然而,活了近千年也没明白人情世故的她,终于在这一场又一场的他人与自己的梦中以撕裂神魂的代价,大醉初醒。 有一种秘密被深藏心底,秘而不露地陷入冬眠。然而一旦惊蛰的春雷惊响蛰伏的万物时,它便会如蛇般探头出洞,吐着信子叫她面无人色。 以往种种,不期而至。她以为还清了的业障早已在她出手“还债”时,长出密密的荆棘藤萝,扎进她展开的翅膀,在她沉睡不安的骨血中开出命运的花。当她惊醒欲逃时,那些早已理不清的密密藤萝长成了她最怕的蛇,一口一口撕咬着她的灵魂,告诉她,有些账,你赎不清,还不起。 那些背叛,那些失望,那些咬碎银牙仍旧难以遏制的痛苦,都在齿间与泪水的迸发里一一浮现。 宵珥咽下喉头的腥甜的血,擦了擦汗,再一次哭了出来。 这一次,她很想祁平陪在她的身边,她想拽着他的袖子来一场昏天黑地的嚎啕痛哭,撒着娇告诉他现在哪里都好痛,有没有一种糖,吃下去就可以忘掉所有的苦,咽下所有的伤。 可她现在只有锦被,吞没她无声的嚎啕。 *** 尤鬃回到房间的时候,宵珥大汗淋漓,恍若刚从倾盆暴雨中走出。她刚刚脱离了六成,剩下的四成若是再拼尽全力,怕是真的要当场魂飞魄散了。 尤鬃吃了一惊,伸手去抚她的脸:“怎得如此”还未触及柔软,便被一只无力的绵掌阻住:“别碰我。”一个动作,叁个字,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尤鬃轻而易举地束了她的手腕,捉起袖子轻柔地揩着她的湿汗,声音温柔,眼底寒凉:“逍逍又不乖了。禁笼术怎是你轻易可以破开的?” 禁笼术? 宵珥耳边嗡鸣一片。 房姣的禁笼术?怎么会?怎么会! 尤鬃梳理好她黏湿的秀发,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起了绵软无力的“逍逍”。望着她眼中的不解与震撼,尤鬃忍俊不禁,低头狠狠吮着她干涩的双唇,轻舔过干裂起皮的唇角,有些快意道:“灵笼快要制好了,我先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宵珥摇着头:“不” 转过几个曲绕的朗庭,有些凋敝的落花不时轻落于尤鬃的白玉冠中,又轻飘飘碾落于他泥泞的脚下,轻于鸿毛。若是回头一看,便能瞧见落花铺成的地毯上,一串串血泞的脚印不断延伸。 宵珥只得望见尤鬃坚毅的下巴,怀中是诡异却好闻的味道,不知为何,这具身体越发不受控制地瑟缩在尤鬃的怀中,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难以克制地呻吟扭动,非痒非痛,却是口渴难耐,这种渴望逐渐蔓延到了鼻尖,只有闻到尤鬃身上越发好闻的气味时才会稍加缓解。 怀里的一团越是挣扎扭动着向他的怀中钻去,尤鬃唇边的笑意越是肆意无忌。 他摸摸“逍逍”烧至红潮的小脸,声音低缓:“逍逍,睁开眼瞧一瞧,这些都是谁?” 宵珥努力睁开模糊的视线。 满地的血,红的,黑的,褐的,紫的 下一秒宵珥喉头翻滚,直接吐出了腥浊的污血与昨日未消化的浊物。白花花,红艳艳,在地上绽出四溅的诡花。 宵珥瞄了一眼未消化的白肉再一次吐了出来。 尤鬃低下身,好叫她吐得更畅快些,目光凉薄而痛快地望着屋内的血池肉林,温柔道:“你喜欢鲤奴的眼睛,我便把他的眼睛挖下来。你喜欢斑奴的身体,我便把他一刀一刀剜下来炖汤。” 昨日的全鱼宴,不过是一场屠戮的盛宴,而她宵珥,是食人的恶鬼,酣畅淋漓。 胃壁前后碾磨,早已无物可吐。宵珥抖着身子,牙齿咯咯地咬着舌头:“滚杀人” 尤鬃伸出手指拨开她齿间的碎发,捏着小巧的下巴逼迫她看着他:“逍逍,你才是杀人凶手。” “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洞房游戏,不是你说好了要做哥哥的新娘,只爱哥哥一个人么?游戏从来没有喊过结束,你怎么可以忘掉呢?” “你宠幸尤西西送来的奴隶,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怀上他的孩子,还跟他远走高飞?” “我不过是替你料理掉了麻烦的孽种和胆大包天的杂碎而已。可是为何没了这些障碍,你却要以死相逼,永远离开哥哥呢?” “你不明白哥哥的用心,所以才会任意践踏,对不对?” “没关系”尤鬃重新抱起虚弱崩溃的宵珥,随手捏了个决,身后的血池肉林燃起熊熊烈火,映着他的面容扭曲而疯狂:“你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现在,哥哥只要你一个人。” 他抱紧怀里的人,似是想到什么极为快活的事,面上的笑意越发轻松:“灵笼制好后,你的神魂就乖乖地呆在里面,等一具新身子。”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直到游戏真正结束。”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ρ] 第二十八章无相洞天情无相 正午高悬的太阳正照在祁平的身上,将他平躺的身体勾勒的十分清晰。落在锁骨处的墨发垂到了平稳起伏的胸膛之上。 沉睡的青年每一次呼吸,平稳有力,随着呼吸起伏,眉间额心一条极为细长的金线如阖上的眼眸,一起一伏,开开合合。 最终青年眉心里窜出一条金蟒盘踞游走在他的脸庞之上。 虚无的梦境里以神魂为剑,一气炼成本命剑。 花笺狠狠吸了口烟,连连赞道:“妙啊,妙啊。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个剑神,一口气炼出个绝无仅有的本命神器来,啧啧啧” “神魂与法器合而为一,再有个战神做师父,这小子,大道可期啊!” 花笺挥手拍散眼前的烟雾,顿了顿不解道:“叁叔,今天不是轮到你看守宵珥的那具身体么。” 青烟飞灭后,身宽体胖的中年人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刚刚不是你传信让我过来的么?” 话音刚落,二人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床上的青年人不知何时缓缓睁开了眼,一滴清泪埋入发丝,在花笺二人大叫“不好”之时,朦胧的双眼刹那间恢复清明。 祁平坐起身,环顾四周,复又垂下头颅,散乱的墨发垂帘般挡了个严严实实。没一会儿,他的周身竟剧烈抖起,更难分辨是哭还是笑 * * * 尤鬃听见怀里听话而柔软的一团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便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逍逍,怎么了?” “尤鬃。”宵珥扯了扯嘴角,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还活着吗?” “傻姑娘,”尤鬃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面颊:“你死不了,哥哥也不会让你死。” “这样啊。”宵珥吃力地睁开眼睛,放开手中紧攥的衣襟,带着诡异而轻松的笑容继续问到:“听说过宵珥这个神仙吗?” 尤鬃定定地看着她不言不语,似是要将她看穿。 “尤鬃,你现在放开我尚且来得及。” 尤鬃睫毛剧烈地颤着,身体却一动不动,依旧死死地抱着怀中布娃娃似的姑娘不撒手。突然,他眉头一扬,望向不远处,漂亮的唇瓣微微勾起:“成了。” 宵珥未来得及多想,聚起周身最后一道神力冲破了禁笼术的桎梏。 破解房姣的禁笼术并不难,难的是不知禁术为何。就好比手中握有一大串钥匙,却不知对面是什么锁头,一个一个试,麻烦又费事。 现在知晓了禁笼术,便可轻而易举地冲破躯壳。 房姣从来不是她宵珥的对手。从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周身白光的宵珥飘落于尤鬃面前时,他怀中的躯壳终于听话而乖巧地垂落于地面,再无生气。 就像尤鬃一直所期盼的那样,尤逍逍终于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沉眠于此,与他再不分离。 尤鬃难以置信地疯狂摇头:“不不”他抬起头看着冷面肃杀的宵珥,又低下头凝视怀中乖巧而平稳的俏颜,一丝不苟的白玉冠摇至松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尤鬃,醒醒吧,尤逍逍心死魂消了。” “何意?” “在你剥夺她最后作为母亲与择偶的权力后,在这世界上,选择魂飞魄散便是她最后可以享受的自由。” 宵珥努力撑着身子,使自己看起来仙气飘飘。 可是在尤鬃的眼中,眼前突然跳出来一个七窍流血的疯女人。这种情况下,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疯女人对尤逍逍做了什么。而他,宁愿相信第二种可能,也绝对不要清醒过来。 “逍逍到底去哪儿了?” 宵珥皱皱眉,一只脚后退半步准备迎击,却蓦然发现自己神魂飘荡,若不快些回到身体,怕是要危险。于是宵珥摊开手,真诚而歉意道:“占据了这具尸体很抱歉,不过逍逍到底如何了,我相信你其实早就清楚了不是吗?” 是啊,早就清楚的不得了。 从尤逍逍捧着她夫君的头颅昏死的那一刻,从听闻她自戕未遂最后侥幸逃脱的时候,他便心有感知,尤逍逍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为了贱种和稗草一样的奴隶,拼了命也要离开他。 真是好极了。 越是如此,越是不能叫她如意。 他追了过去。 青泉山夜幕苍凉,玫金的业火无声地烧透了半边苍白的夜和他失神的漆黑眸色。远处一道凛冽的白光破开夜色,笔直地垂入梵盛的业火,浇灭最后的余光。 他发了疯一样地跑到洞府前,深深呼吸,却听见里面熟悉的娇喝:“滚!” 气吞山河,声震波涛。 逍逍从来不会这般大声说话。她总是柔软地盛开,浑身荆棘,从不屈服。 他看见那双死灰复燃的双眼盛满了疑惑与未知的惊恐,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初次的相遇。一个化身为鸟,不敢振翅,一个仰头张臂。 “逍逍。” “来。” “哥哥接你了。” 尤鬃突然放声朗笑,温润的面容尽是纵横的泪痕。忽然一道金光穿过他的胸膛,尤鬃却是毫无察觉,低下头贴紧怀中熟睡的脸庞,神色眷恋:“别怕,哥哥马上也要陪你一起会受苦。” 这道金光降临得猝不及防,宵珥回头一瞧,便瞧见了衣袍翻飞的祁平。来不及细品哪里不太对劲,宵珥转过头厉声喝道:“尤鬃,你还不放过尤逍逍!” 怀抱少女的尤鬃抬起脸庞,周身燃起熊熊白焰,照着瞳孔震跳失色的宵珥,声音温醇而诡异:“我本就没打算独活。我死,灵笼便永远不破不灭。因为那是我至死不悔的” 如雾飘摇灼烧的烈焰吞噬了致死未解的二人与答案。 空荡荡的地面只剩下一个小巧的琉璃盒,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镌刻着追逐的飞鸟与流浪的藤蔓。 殊途情路,绝不回头。 “师尊。”祁平轻轻扶上宵珥的肩头。 宵珥猛地一回头,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额间的金色细纹,刚要开口,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无相洞天还有病娇哥哥灰灰了。囚禁play要开始了。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ρ] 第二十九章醒来 五百多年了,宵珥还是那个宵珥。高高扎起的马尾披散下来,便是及膝的长度。平时威风凛凛,骄傲又肆意的面庞,陷入熟睡时也只是个会枕着温顺的长发,蜷起身子的少女。月华之下,长发为帘,遮住沉眠的少女,铺在柔软的长颈与凹陷的锁骨中,随着微微起伏的呼吸,浮浮沉沉。 祁平伸出右手,露出一根食指,轻轻挑起一缕鬓边的长发,在手中转了几转。 黑亮的发丝一圈一圈绕住了那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像是一条冰冷的黑蛇,缠在细白的枝上。又像是一道鱼钩,钩住猎物的一角,只消一个用力,便可捕获她的全部。你缠我绕,难以分你我,究竟谁在纠缠不休,不依不饶。 祁平伏下身,鼻尖轻触那缕长发,深深吸气。发梢擦过鼻尖,痒痒的,滑滑的,好像宵珥伸出一根指头半开玩笑,半惩罚般轻刮他的鼻尖,留下一如往昔,从未改变的暖香。 他记得很清楚,她是朵盛开在桐石山,诱他入狱的原罪之花。宵珥,生命之光,深渊之火,他的贪婪,他的渴望。趁他懵懂无知,将他骗到了这九天之上,做她的徒弟,当她的“奴隶”。 “骗子。”祁平,不,岐桐侧身躺在宵珥的身边。托她的福,他已然长出了一副高壮魁梧的身子,长臂一捞,双腿一屈,娇小的宵珥便轻轻松松嵌入了他的怀。好似长蛇盘守娇花,谁也不能进犯他的囚徒,闯入他的领地,夺走他的物品。 前胸贴着后背,两人亲密无间。收紧这个“骗子”不盈一握的细腰,岐桐的下巴枕在她的头顶,看着呼出的热流吹着歪歪斜斜的呆毛东倒西歪,一时感慨万分。 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再世重生,有幸重识,却又一如既往的笨拙不知变通。 一模一样的借口,一模一样的姿态:伸着手,敞怀迎接他的到来。欢迎什么?欢迎他趟入这场深不见底的混潭,生而赴死,死而复生地搅入他们永无休止的恩恩怨怨,还是欢迎他重新归来,负着偿不清,理还乱的情债同他共入阿鼻? “傻子。”岐桐低下头,拱进发间一路寻到冷冰冰的耳尖,一口含住白嫩,要不够地惩戒咂弄着啧啧作响。没一会儿,宵珥难受地嘤嘤扭身挣脱,被吮到赤红的耳朵上沾满了亮晶晶。没了烦扰的吸吮,宵珥拧了身,寻了个舒服的睡姿平躺着。 鼻翼轻扇,若不仔细听,定然会忽略细柔的声响。岐桐定定看了片刻,确认宵珥只是熟睡不醒,便重新将擅自离开怀抱的宵珥不容抗拒地掠进怀里,牢牢锁住。 她从来都不是一朵甘愿安静扎根的花朵。 她是困不住的飞鸟,是看得见摸不到又一闪即逝的光。若是不曾见过这缕光的炽热夺目,他又怎能甘心屈居一方冰冷的山洞,了却残生?若是这只飞鸟不曾唤将他于混沌中唤醒,他又怎能重见光明?五百年前是曦爻,五百年后是尤鬃,一个一个算计他,陷害他,却没能毁了他。 现在,他回来了。所有觊觎她,憎恶他,掠走他,亏欠他的东西,就该被他剁碎了放血祭剑。 岐桐不觉勒紧宵珥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誓要将她按入自己的身体中再不分开。仿佛只有这般,方能以身为笼,困住她,绑住她。只属于他的宵珥,谁也不准看。一眼也不行。 宵珥难受地伸手,妄想解开束缚,却被岐桐轻松地捉住,拂上自己的胸膛。掌心之下,是重新活跃的心脏。谁曾料想,是这双手亲自持剑穿透了他的胸膛,又断剑重熔,只为重塑金身。又是这只手接他重归,拨开无相洞天重重诡谲,拥他入怀。 岐桐捉住这只手掌,慢慢地扣住十指。指尖胶缠,掌心相贴,交换温度。 手心微动,呼吸变了节奏,宵珥似乎醒了。 岐桐侧身支着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苏醒,不肯放过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现在,他回来了。而她会成为他掌心的花,永远地困在这座灵笼中,眼睁睁地他如何天翻地覆地复仇归来,却无能无力。 岐桐的眼中翻涌着阵阵快意,撞如一汪泛着朦胧水光的黑瞳。 宵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祁平,揉揉眼睛,定了定神,无声地抱住了他。 这回轮到岐桐发了怔。他想过无数种二人重逢的画面,唯独没有想到过,宵珥会这般主动缩进他的怀里,拽着他的领子,一哽一哽地无声抽噎。滚烫的泪水蹭湿了他的脖颈,滑入他的胸膛。 怎么能比冷剑穿膛还痛呢。 岐桐沉下眼,坐起身把她拽进自己的怀里,顺手为她盖好衣袍,一会擦着她眼角流不尽的泪,一会拍着瑟瑟发抖的脊背缓以安慰。 良久,宵珥放开岐桐的衣领,揉着红肿的眼睛语无伦次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还好我们出来了”她擦擦眼泪重新审视面前的青年,完好无损,丝毫未变。眉眼乌黑,容貌俊美,清朗疏阔,气度不凡。 不愧是她宵珥看上的徒弟。 许是情绪波动得厉害,刚刚半只脚迈入阎罗殿溜了一圈,宵珥总觉着这个抱着她的徒弟,有些不大对劲儿。 可是不对劲儿的地方太多了,比如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这里是哪里? 尤鬃呢? 还有 岐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宵珥变幻不定的面色,寒潭似的深邃眸子微微一弯:“渴不渴?” 宵珥被打断思路,微微一顿,这才意识到口中干渴恍若撕裂,于是点点头。 岐桐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玉葫芦,宵珥刚要伸手去接却被他抬手挡过。在她目瞪口呆的巨震中,岐桐含住一口水,按住她的后脑哺了过来。以唇贴唇,以舌缠舌,以水换水,水乳交融,旖旎悱恻。 岐桐的鼻息滚烫而剧烈,吹着她的颊上细绒微痒。宵珥咽下哺过来的水,喘息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正像个巨婴似的缩在人家怀里。别过羞红的脸,宵珥抬眼细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未曾见过的花园,清风徐来,花浪田海,馥郁滔天。苍穹之上,弓月弹星环绕于此,偶有缤纷落英,如雪似絮,飘飘然归于尘土,却又瞬间化为齑粉,纷扬四散。 “这是哪里?” 岐桐重新揽过宵珥,换了个舒服的抱姿,下巴贴着她的侧颊:“灵笼。”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ρ] 第四十章你中有我(H) “灵笼?” 岐桐低低嗯了一声,再无他话。半晌未听宵珥再发一言,低头瞧见宵珥正陷入沉思,眼中满是疑惑与羞赧。 他不动声色地揽紧宵珥夺回她的注意,主动开口问道:“怎的了?”然后悄悄抱起宵珥坐在他的腿间,正对着他。 宵珥不由得想起尤鬃的话,依稀记得灵笼好似是用来困住神魂的笼子,至于作用来源,她倒是一点也不晓得。腰间收紧的力量打断了她的深思,宵珥回过神有些不满,却倒吸一口气。 二人亲密无间,宵珥自然能感觉得到身下有个滚烫的东西正抵着她的腿心,而青年呼出的热气挑逗着轻盈的发丝,勾着她的下巴和颈间。 宵珥默了片刻,绯红的面色逐渐升温。 无相洞天里种种亲昵尚在眼前,现在这般暧昧着实烧人。 宵珥清了清嗓子道:“祁...唔...!” 岐桐一只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堵住了那个名字,含住她的唇瓣,顶开齿门,掳掠柔舌。 坚实滚烫的胸膛沉沉地贴着她,嘴唇刚被放开,脖颈便被一个湿热柔软的长舌攻城略地,一寸一寸地下移至喉骨,轻吮。这边还在吸吮品味着她的细脖,那厢的手指已经探入裙底,粗粝的指腹摩挲着细腻的腿根,一寸一寸向上摸索到命门处,徘徊。 “祁...祁平!不要!...唔...停下!”宵珥慌乱地推拒着他的胸膛却是意外地剥开了青年的中衣服,露出滚烫的胸肌,怦怦剧跳。 岐桐低低一笑,一边吻着她的脖子,锁骨窝,裙下的手一边游弋下剥,声音沙哑道:“师父别急,我不会停下的。”说着去抽开繁杂的系带,周身渴望的热意在这一刻坦诚相见,亲密无间。 身下的花丛早已被一件件中衣,亵裤和外袍遮住了视线,剩下有幸观瞻的花草抻头探脑地欣赏着被压垮的一大片花丛。 天上的月亮格外亮眼,巨硕拨开柔嫩的花瓣,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时,宵珥紧闭上眼睛,哭出了声:“疼,出去,出去!” 岐桐闷哼一声,吻干她眼角的泪水,低喘着吻上她紧闭的双眼安慰道:“师父,放松些。”可越是如此,身下越是缩夹得厉害,岐桐额上忍出密集的薄汗,手掌揉捏着她的腰身与后臀助她放松。 过了许久,宵珥眼圈红红地哽咽道:“好撑。” 岐桐视线凝到形状诡异凸起的那块小腹。平坦处凸起的狰狞山丘正正好好是他的全部形状,一跳一跳地叫嚣勃发。岐桐笑了笑捉住她的手吻了吻,放到那块山包之上:“瞧,师父全吃下去了。” 掌心下的巨物似乎要冲到她的喉咙,顶破她的小腹,手背上还压着另一只手,冷峻的青年恶劣地压着她的手,听着她挣扎惊呼,抽了身,又狠狠撞碎了她尚未收回的惊呼。 “跑?”岐桐眉头一皱,有力的手臂一紧,顿时扯回了她企图向上扭动窜逃的腰肢。迫于下坠,宵珥惊呼一声重新含住了那只巨硕,哆嗦着感受体内越发胀大的扩充,竟也涨得说不出话,咬着唇,下意识地顶着腰弓着身,手胡乱捉打起来,下身仍是一动不动地紧紧含着那骇人的玩意儿。 岐桐头皮崩得发紧,素日的冷静自持早已如紧绷的弓弦,只好深吸一口气,瞠着发涨的双目柔声低哄道:“好师父,好宵珥,放松,看看我。”下身传来阵阵撕裂的疼痛与惊爽的快意轮流席卷着宵珥的神思,她摇着头捂住羞红的脸闷闷道:“胀死了...” 是弦崩的声音。 岐桐赤眼凝着嫣红的花瓣被撑开变薄变色,不由自主地挺身抽送起来,撞击着身下的娇嫩。他坚硬的小腹一下一下地顶着她柔软的腿心和穴心,淋漓交换的粘腻水液咕咕作响。没几下,便掌握了欢愉的技巧,次次只留个圆头在门口逗弄,将出不出,半口气没上来便又猛地闯入,用力顶碎她破碎的呻吟和混乱的呼吸。 瞧,他赢了。 岐桐引着她的手去摸两人交合的地方,泥泞,滚烫。“瞧,你的这里有我。”他另一只手摸上她的心口,视线灼灼,似是要剖开一个大口瞧一瞧自己是不是也在这方渴望不可及的地方,留下一点点,一点点的身影? 岐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汗湿的脸庞,伸手替她拂去粘腻的发丝。宵珥始终紧闭双眸,生生错过了眼中倾尽毕生的温柔与苍凉。 孑然一身的少年,挚诚未改,死而复生,只为奔赴这场等待已久的情海。 “宵珥。”他的声音染上欲色风情,眉心的汗珠滑落至鼻尖,挂在高悬的空中摇摇欲坠:“你的这里,可曾有我?”他的手拂在她的胸口,掌心之下跳动着乱撞的幼鹿,呼之欲出。宵珥喘口气,睁开眼撞入他沉色的眼眸,落在祁平落满汗水的俊俏轮廓上。 腹中的巨物顶着她的花心,叩问着她的良心。 她被一个逆徒填满,却又无耻地想着另一个逆徒。 宵珥长睫微颤,抿住嘴边的答案。 刹时,鼻尖沉沉的汗珠砸裂在她的胸前,碎开,冰凉。 岐桐轻笑一声,眼中聚起掀天白浪,抬起宵珥细白的腿毫不留情地动了起来,每一次蛮横而霸道地将她逼到退无可退时,又死死固着她的腰不许逃离。肉刃恶狠狠钉到最深处,打桩似的贯穿她柔嫩的花穴,誓要以此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下身着火似的又疼又烫,透明的淫水被捣成绵密的白沫,像是海浪携着浪花拍打这白沙岸,留下四溅的飞沫,响亮震耳。 宵珥被撑到了极限,天上的圆月在波涛汹涌星海中失去平衡,咬紧下唇的牙齿也失了力气:“疼!不要了不要了!我要离开这儿!”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悦耳清脆的锁链碰撞声,怀中突然一空。岐桐微微惊愕,低头却看到空荡荡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竟生出两幅银链,牢牢地绑着宵珥的四肢,动弹不得。 宵珥惊恐地喘着气,蓦然惊觉自己无法逃脱桎梏。刚刚一闪而逝的逃念后,背后便凭空生出银扣绑住四肢,双脚外分,无法并拢。轻轻一挣扎,冷色的锁链便在皎皎月光中愉快地叮咚作响。 她不禁看向背着月色的祁平,他的脸掩在厚厚的发间阴影中,看不清表情,阴沉得厉害。 “你就这么想逃开我?”他的手掌长着一层薄茧,抚着她娇花似迷蒙而颤抖的侧脸,滑到她的颈间顿住:“想都别想。” *告假条:周末有事,周一一定继续!(? ? ?)? 看到我坚定的眼神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