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用事》 第1章 《感情用事》 作者:董妮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第一章 姚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满脸无聊地听着老爸、老妈的碎碎念。 老爸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姚瑶心里想,大家不都说她是姚家的黑羊,老爸、老妈也成天混球、坏蛋地叫她,既然她是一颗球、一粒蛋,那跟男人、女人长大后要结婚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要她另外去找颗球进礼堂? 她想象两颗球一起手牵手去结婚的情景……再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姚家老妈立刻回应一把鼻涕和眼泪。「我前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生下妳这个不肖女?妳就不能学学妳三个妹妹,斯文一点,不要成天跟人打架,早些找个名门公子嫁了,再不然……」唉,她也知道这个老大条件不好,比不上其他三个女儿美丽温柔,那至少……「妈愿意降低标准,只要对方家世清白,有几分资产,也就行了。这妳总可以做得到吧?」 姚瑶偷偷地蹭掉夹脚的高跟鞋。这玩意儿应该列入世界十大酷刑之一才对,天哪!它们快把她的脚弄瘸了。 老爸、老妈要她嫁入豪门……哈哈哈,她在心里偷笑,她凭什么去攀那凤凰高枝啊? 就说她那三个如愿当了少奶奶的妹妹,生活也不如意啊!老公事业心重的,老婆就天天独守空闺;老公对工作没兴趣嘛,老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到外头风花雪月,逍遥得不得了,而为人少奶奶者又不能随便对外吐苦水,天知道会不会又引爆一场豪门丑闻案,台湾的记者可是很恐怖的。 总之一句话:豪门一入深似海。 至于姚家,现在是有钱到可以拿钞票来迭成床铺睡,也只是一代致富。 姚瑶十五岁以前家里还是种田的,她多喜欢光着脚丫子在田里跑来跑去,享受那种软软湿湿、却又充实饱满的感觉。 那时候爷爷每天都很骄傲地跟她说,他们家种的米是最好吃的,因为他们用的都是天然肥料、也不随便喷洒农药,让最自然的土地孕育出对人们身体最好的食物。 她还发誓长大后,要培育出姚家专属品牌的稻米。 想不到晴天一阵霹雳,一个奇怪的政策下来,说什么该地区要重划,她家的地就从原先一甲三百多万变成一坪近十万。 而姚家有两、三甲地呢!这一变卖,姚家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亿万富翁。 人哪,有了钱就想权。 她老爸估计是想融入上流社会想疯了,花下大把银两给四个女儿请来专属的礼仪老师,教导一些什么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反正都是无聊透顶的东西,她也记不起来。 倒是姚瑶的三个妹妹适应良好,很快地就从一下课便钻进田里摸青蛙、挖蚯蚓、捕蜻蜓的美妙生活里脱离出来,变成三个中规中矩的千金小姐。 只有姚瑶最不受教,让她穿裙子好像要她的命,高跟鞋一套上脚不到半小时,她就会把脚扭得肿成刚出炉的馒头。 更离谱的是,她一头发丝永远留不过肩膀就会出意外,比如点香烛拜祖先时不小心烧掉一截、去公园慢跑一跤跌进矮树丛里,让头发跟树枝纠缠得难解难分,最后当然只好断发求生。 姚瑶不想意外身故,于是做了最明智的选择──永远留着一头清汤挂面的学生头……不,现在连学生都不留那种耸到毙的发型,但姚瑶没有别的办法。 不会打扮、做不来淑女、一心只想着那田园里的自在生活,就算上天赐给她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庞,她在婚姻市场上的价值还是有如崩盘的股市、一泄到底。 所以姚家的老二、老三、老么都嫁了,就这个老大姚瑶……唉,乏人问津啊! 姚家老爸想到一年前给姚瑶介绍的那桩亲事,难得有个笨蛋不嫌姚瑶粗鲁……不能说丁络笨,人家只是憨厚老实,年纪到了,就乖乖听从父亲之命娶妻生子,以延续丁家香火。 姚瑶却说丁络是个智障,脑子有问题,当场拒绝了丁家的亲事。 拜托,那可是姚瑶活到二十五岁,唯一答应娶她的男人耶!她当自己是宝吗?还想配个黄金单身汉! 不过在姚老爸心里,丁络可不只是黄金造的,身上还镶了钻石呢! 首先,丁家跟政界名流一向交好。 其次,丁家的事业做得很大,听说可以挤进全台前五十大。 而且丁络有个远房堂叔……那亲戚关系到底有多远,姚老爸是不清楚啦,反正消息都是丁家那边传过来的,姚老爸也没有管道去证实,他就是听丁家人吹嘘,那位堂叔连续选上了两届立委,跟中央关系良好,不久便将升任部长级人物。 有权、有钱又有势,在姚老爸心里,像丁家这么好的亲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姚瑶却硬生生推掉了。 这让姚老爸一想起,一口心头血就要喷出来。 「如果当年妳肯答应嫁给丁络,现在也是个豪门少奶奶了,会这么狼狈吗?!」姚老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别人大学读四年,妳呢?足足念了七年,今年又要延毕,妳到底有没有念完的一天」 当然没有啦!姚瑶在心里偷偷念一句:我要毕业了,上哪儿再找个农艺社玩?我要不弄出个姚家米把越光米干掉,死了都没脸下地府见爷爷。 她本来是可以一路硕士、博士读上去啦!可惜老爸、老妈只把文凭当嫁妆看,他们说,女孩子学历太高了反而不好嫁,大学毕业刚好。 唉,她无奈,只好每年当个一科,一直一直地在大学里混下去。反正学校也不敢赶她。她老爸每年给校里捐多少钱啊?除非那些董事、校长都变得讨厌钱了,否则她大概可以在学校里混到死为止。 「妳啊!枉费妳念这么多书,连『羞耻』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姚老爸要爆血管了。 听到「羞耻」二字,姚瑶的脸色瞬间沈了。一个人要先有荣誉心,才会产生羞耻的感觉吧?但她的荣耀早在十年前被彻底打碎,现在的她……一副空壳,要用什么去感受羞耻呢? 姚家老妈急忙拍拍姚老爸的背,给他顺口气。「老伴儿别气,医生说你血压高,不能生气的。」然后,她转向姚瑶。「反正妳翅膀硬了,我们也管不了妳,这一百万给妳,妳就趁着这个圣诞假期出国几天,让我们两老省省心吧!」这是摆明了不想再看着这个女儿徒增烦恼了。 姚瑶看着桌上那张支票,方才被父亲激起的一些沮丧感霎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叮铃铃响个不停的警钟。 可能是自幼生长环境影响,姚家父母对于现代一些替代货币,比如:支票、信用卡等东西是非常反感的。 他们家买车、买房都是几麻袋的现金扛着去付帐,把那些业务员吓得心脏几乎麻痹。 而今天,她老妈居然给她开了一张支票,这不是见鬼了吗? 「老妈。」姚瑶心里一紧张,不小心就把那双光脚丫子跷了起来。 「混蛋!妳的鞋子呢?!」姚老爸吼得脖子又粗了一圈。 姚瑶偷偷吐一下舌头,赶紧把那双该死的高跟鞋套回去。 她的脚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什么破烂玩意儿嘛!等回宿舍立刻把它丢掉……也不行,没了高跟鞋,下回她穿什么觐见父母?还是把它们冰回冰箱吧! 姚瑶穿好鞋子,拉拉身上微微起绉的套装,再把几绺垂下来刺到眼皮的乱发塞回耳后。 姚家父母看着她整理仪容,心里滴血碍…平平是坐着,姚瑶几个妹妹可以浅笑盈盈,五、六个小时下来,仍像尊芭比娃娃那样漂亮。 反观姚瑶,五分钟,这是她可以维持美丽端庄的最久时间,接下来……只能用「灾难」两个字来形容。 姚家父母常常忍不住想,他们当初生姚瑶的时候,是不是第一次做人,经验生疏,所以才会造出这么失败的作品? 姚瑶可没那么多的心思,她满怀疑惑,拎着那张价值百万的支票。「老妈,妳什么时候用起支票啦?妳跟爸不都说,现金才是最实惠的,什么支票、信用卡,全是些骗人的玩意。」 姚老爸说:「银行的人给我们介绍……」 姚老妈同时道:「咱们就要开公司……」 一对天真的老好人,连要撒谎都不懂得统一口径。 姚瑶斜飞的丹凤眼瞪了起来。平时因为是单眼皮,眼睛又不是生得很大,她总构不上那种秋眸水亮的美女级数。 可她一发火,凤眼往上一挑,凌厉的光彩就好像烟火一样,满天迸射,搅得人心头阵阵激荡。 再加上十年前姚家还没暴富时,家里最被看好的田产继承人就是这位现在被全家人唾弃的姚大小姐。 因为她虽然做不来淑女,但种田却是一把好手,所以姚家老爷爷过世前特地立下遗书,将家里产业悉数交由姚瑶继承。 只是姚家如今也不种田了,家里就剩一堆现金,姚瑶对那些东西没兴趣,都让给父母去处理,但实际上,她才是姚家财产真正的持有者。 而今她真的动怒。「说实话。」 姚家父母瑟缩一下,吶吶开口:「那个丁家……丁老先生找我们投资做生意,所以──」 一听到「丁家」两个字,姚瑶整个人都跳起来了。「不准。」 「丁老先生说稳赚的。」 「他当然稳赚,你们却破产定了!」丁家的名声有多臭?电视台每天都在播,疑似逃税、疑似利用人头户开公司,诈骗合伙人金钱、疑似非法收购他人公司……一大堆的疑似,虽然最后都被当成八卦谈论,但无风不起浪。 第2章 对于这样的人,姚家父母不小心防备也就算了,还想跟他合伙做生意,不是找死吗? 「呸呸呸,老子别的没有,钱最多,会破产,除非田里不长谷子,长黄金了!」姚老爸大骂。「妳们女人就是没见识,丁老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有权有势,上个月摆寿酒,连总统府都派人来祝贺,这么了不起的人肯跟咱们合伙做生意,那是姚家几辈子积下来的福气,财神爷送钱来给我们花了,妳应该去庙里还神才对。」 「老爸,这世上谁会嫌钱多?姓丁的真这么伟大,什么生意他不能独吞,还要分口汤给我们喝?我们又不是他的祖宗爷,他有必要这么好心?」 「丁老先生说的,有钱大家赚,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再说,天底下的钱这么多,谁可以一口气吞得下?」姚家老爸反驳。 「而且丁老先生还说,他很喜欢我和妳阿爸的诚恳踏实,在这个浮华的社会上已经很少见了,他无论如何都要交我们这个朋友的。」姚家老妈说话的时候居然还脸红耶! 「丁老先生告诉我们,靠卖地得来的钱能维持多久?没错,因为土地重划,咱们家是一夕之间发了起来,几亿元都放在银行里定存生利息,但那些利息能有多少?还不够丁老先生一家公司半年的盈余。妳说说,咱们还能傻傻地把钱放在银行,不做些运用吗?」 姚瑶的头要炸了。听老爸、老妈一口一个「丁老先生说」,她就知道他们被姓丁的彻底洗脑了,任凭她说再多,他们也不会打消跟姓丁的合伙做生意的念头。 更有甚者,老爸、老妈还准备把钱和身分证件都送给姓丁的。他们又不懂怎么筹备公司,那当然是把所有资料都交给懂的人去做喽! 钱嘛!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再赚就是。姚瑶是不太在乎的。 但身分证件……姚瑶想象老爸、老妈做了别人空头公司的人头户,而那间公司却被利用来诈骗犯法──天哪,她几乎可以预见一堆无尽的官司缠绕在这对天真老人身上,也许他们下半辈子都要跟牢狱结缘了。 那该杀千刀、下第十九层地狱的丁老先生,姚瑶不会允许有人把她的家人这样耍弄的,她一定要想个办法破坏这次的合作。 ┼ 「嗨!」龙易飞撞一下丁络的腰。「你那尾漂亮的美人鱼偷溜进来了。」 丁络正在敲击键盘的手指狠狠跟电脑桌角亲密接触了一下,疼得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赞美佛祖。你倒真在乎那尾美人鱼。」 「这宅子里到处都是录影机、警报器、大狼狗,还有比街上的流氓更野蛮百倍的守卫,她怎么可能进得来?」丁络爽朗中带着几分憨厚的面庞上,如今布满恐慌。 龙易飞默不作声望他一眼。 好吧!丁络承认,因为近几个星期,姚瑶一直在丁家附近窥伺,他担心她被守卫发现,那些家伙可都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好人,她好一点的下场是被揍一顿,在医院躺上几天。 万一……发现她的是某个信仰撒旦的混帐,那么等待她的将是女人最可怕的噩梦──强奸。 他不希望她遭遇任何不幸,所以想方设法阻碍了自家保全的运作,终于保住她的行踪不外泄。 但她为什么要闯进来?难道她以为像丁家这样一个由黑道漂白过来的地方会是颗好吃的果子? 龙易飞嘿嘿地贼笑。 丁络愤怒地瞪了这唯一的好友一眼,平时看他虽然称不上俊美无俦,起码还算顺眼,现在却是一副贱样,怎么看怎么讨厌。 「剩下的工作你自己完成。」他推开椅子就要赶着去英雄救美。 龙易飞一个闪身挡住他。「别这样嘛,小丁,我们是生死至交耶!一起被哈佛退学、一起到餐厅洗盘子、还差点一起被绑架卖到非洲的患难之交,你忍心为了一个女人弃我于不顾?」 丁络和龙易飞的出身──几十年前那叫黑道帮派,现在则是已经漂白的正当企业,不过干的还是以前那套违法生意,但是收敛很多,太过火的,比如走私军火、杀人之类的,他们基本上已经不碰了。 他们的老祖宗很有点头脑,知道光靠拳头是不可能永远雄霸天下的,倒是遗祸子孙,他们要想在未来的世界里继续原有的威风,脑袋绝对比拳头更有用。 于是,身为家族继承人的丁络和龙易飞不约而同参与了一个名为造就精英的计划。 他们的家族费了一番心血让这两位子孙远离逞凶斗狠的环境,努力学习各项新知识。 可以说丁络和龙易飞一直活到进大学,都还像是张白纸,是个纯洁天真的有为青年。 直到某一天,他们在一个不经意的情况下各自发现了真相,大受打击。他们跟家族翻脸,从哈佛的高材生变成一个洗盘子工人,又经历了许多事,蓦然察觉,没了家族的保护,他们竟然连自己的命也守不了。 他们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在他们二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再度重逢。 在认清现实,又不想向现实低头的情况下,他们决定合作,私底下在网路里弄了一个虚拟商店,还不敢开实体商店,怕被家族里那些大老发现。 那小店里就卖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比如巫族的幸运带、非洲的鬼面具、经过加持的爱情水晶娃娃、布袋戏偶、手工木偶、电动游戏里的武器装备……等等。 店虽奇怪,生意却很好,尤其之前布袋戏风靡全台、拍成电影的时候,里头那些主角不知有多红,丁络他们就接到很多指定要素还真戏偶的订单。 当时要是把那些订单都接下来,单月获利肯定超过两百万。 别看轻那些小小的戏偶、手工娃娃,每一个都由龙易飞亲手雕刻,衣饰也是一针一线手工绣缝出来,连小配件都讲究万分,用的是奥地利水晶钻、日本淡水养珠。每一尊保证独一无二,价钱不在六位数字以下。 可惜,素还真名气太大,仿制这戏偶恐怕会被告,所以他们只好把钱往外推。 尽管他们紧捏着良心做生意,这家专卖怪东西的小商店头一个月的营业额还是破了百。丁络再用这些钱投资基金、股票、期货,他的投资眼光精准厉害,每次下手必有所获,连战皆捷下,让两人不到三十岁,便各自拥有了几千万家底。 钱是英雄胆,他们手上有了钞票,就有本钱扩展自己的势力。于是,虚拟商店从一家变成了三十家,经营项目包含衣食住行,相等于一家麻雀虽孝五脏俱全的虚拟百货公司了。 而这还是他们不想被家里那些大老发现,极力隐藏自己的结果,若能让他们放开手脚来干,日进斗金都不成问题。 龙易飞对流行敏感,所以他负责的是产品开发、设计方面的部分。 至于丁络,他比较擅长管理,因此行政、会计方面的东西就都交给他了。 两个今年才三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就是不甘心屈服在家族的压力下,说什么人无横财不富,他们要证明,哪怕是堂堂正正的,只要够聪明、肯打拚,发财的机会满地都是。 而他们也做到了,十年打拚,如今,一个个都有了近亿的资产。 最重要的是,这些钱都是他们亲手、用最清白正当的手法赚来的。 丁络一双眼专注地看着窗外那抹偷偷摸摸、藏在阴影里想要潜进大宅的纤细身影。她正要绕过一棵大榕树,朝大宅的侧面窗庭奔来,但那在夜风中扬起的发丝却突然跟垂下来的榕树枝纠缠得难解难分。 天哪!丁络用力一拍脑袋。姚瑶明知自己的头发就是一台活生生的意外制造机,也一向将它们剪得短短的以保小命安全,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然后,他又看到姚瑶一个用力,扯断起码三、四十根头发,身影才又闪进阴影中。 丁络心脏狠狠一抽,感觉那惨遭断发之痛的人好像变成了他,头皮一阵发疼。他哪里还管龙易飞唉唉叫,一手推开挡路人就要往外走。 「小丁啊──」龙易飞突然叫得好凄惨、好大声。 丁络差点晕倒,赶紧伸手将他的嘴巴摀祝「你做什么?想把守卫都引过来吗?」那些守卫虽然都被他使计调到后院守着一个空荡荡的保险柜,但万一哪个耳尖的听到前院的声音过来查看,发现了姚瑶的行踪,他不敢想象那可怕的后果。 龙易飞可怜兮兮地。「电脑是你擅长的工作。我能雕出──哪怕你要我雕出霹雳布袋戏里所有的戏偶,一页书、莫召奴、柳湘音、剑君十二恨……什么都行,但打字……你饶了我吧!」 「你如果还想跟我合作生意,让我帮你处理订单、投资股票,立刻给我让开。」丁络咬牙切齿地说。 「我跟你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而那个女人……她与你不过相了一回亲,她甚至当场拒绝了你,你却为了她这样对我,实在太伤我的心了。」龙易飞装出了一副哀怨欲泣的表情。 「哪怕她再拒绝我一万次,我就是喜欢她,你管得着吗?快点让开,顺便到后院帮我牵制一下那群守卫,别让他们进前院来,我不想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 「只相了一回亲你就爱上了那只美人鱼?天哪,你是爱情电影看太多了,还是被罗曼史荼毒了?」 丁络不想再跟他啰嗦下去了,多拖过一秒钟,姚瑶被守卫发现的机会便增加一分,她的处境也就更危险。 「你要嘛待在房里,自己处理这堆订单,要嘛去后院帮我看着那群守卫,等我解决掉姚小姐的问题后,我会再回来帮你回复订单。 第3章 」说完,他也不再看龙易飞一眼,两只脚像装了风火轮似的跑了出去。 「居然出这么困难的问题让我循…」龙易飞哼了哼,却是去了后院。没办法,他打字的速度实在太慢,一分钟能有两个字就不错了,这堆订单让他一个人处理,恐怕要耗上两天时间。 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明明他也有双灵巧的手和聪明的脑袋,他可以仿刻出哪怕是汉朝的古玉,但是电脑……他生命中最大、也是唯一的死穴。 如果能请些员工来帮忙就好了,可是人一多,也就增加了曝光的机会,这……真是该死的。 他碎碎念着:「我敢肯定,小丁跟那只美人鱼绝对不仅只有相过亲的经历,否则他怎么会这样紧张那条美人鱼的安危?」 其实龙易飞小看了丁络心底的不安。 当丁络从书房窗户看见姚瑶隐藏于阴影中的身姿时,他的心脏是瞬间停止,然后再以每分钟两百下的速率狂跳起来。 他是既高兴看见她、又害怕看见她。 他感激老天让他老爸今晚去了情妇家,令他可以轻易调走守卫去看护一只空的保险柜。 可他不知道父亲几时会回来。目前的丁家还是由他父亲作主,不是他;一旦丁父回来,发现守卫不在原来的岗位上,一定会起疑,那时候……姚瑶保证倒大楣。 他跑得好快,就像后头有群饿得两眼发昏的大野狼正追着他、准备把他吞吃入腹。 终于,他在姚瑶摸进大宅前挡住了她。 「跟我来。」他没有询问她任何意见,捉着她的手就要把她带出丁家。 「大木头!」看见丁络,姚瑶惊吓得魂魄差点飞出身体。 她的称呼让他愣了一下。敢情在她心里,他连个人都不是,只是根木头。 「你想带我去哪里?」姚瑶先回过神来。「放开我。」她当然知道偷入民宅是有罪的,尤其还被宅子的主人当场逮到。 她现在的情况就叫现行犯,可以直接进监牢的。她如果不想吃上官司,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摆平丁络,逃出丁家。 现在,她已经不想再潜入丁家,寻找丁老先生打算欺骗她父母的证据了。起码今天不要。 「我才想问妳做什么翻墙进来呢?妳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危险吗?」用龙潭虎穴来形容丁家都不为过。 「嘿,丁先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翻墙了?」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终于跨出了丁家大门,马上给他来个死不认帐。 「妳有翻墙也好、没有翻墙也罢!妳不能留在这附近,妳立刻离开。」他一定得趁着守卫还没被惊动之前先弄走她。 「天哪,难道这条马路是你家开的?老百姓连在这里行走的权利也没有?」姚瑶鄙视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丁家是高高在上的商界名流呢!想不到举动却比个流氓更恶霸。」 他想告诉她,流氓算什么?丁家可是个大黑帮,现在还算收敛了,五十年前,他们可是看哪个警察不顺眼,就直接拔刀干掉的。 但是……上帝并没有给丁络开口解释的机会。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苍老的、带着几分威严和油滑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着。 姚瑶几欲晕厥地看着那在十步远的地方,一个瘦削却站得笔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煞气的老人──丁兆,也就是丁络的父亲。 丁兆身旁是两排二十个保镖,一个个高大威猛、腰带鼓鼓的,分明装满了不符合现今法令的武器枪械。 姚瑶差点白眼一翻、昏厥过去。 这老头子不是出门了吗?她调查过他的行程才起意今晚溜进丁宅,想找找有没有关于丁兆的违法证据。 哪怕只是逃漏税都好,她只要找到丁兆一个错处,就可以说服她父母不要那么信任丁兆,不要跟他合伙做生意。 她已经调查丁兆几个星期了,还花了大笔金钱请征信社帮忙,然而,她得到的调查报告是──丁兆根本像杯清水那么纯洁。他活到六十七岁,甚至连交通罚单都没收过一张。 任何人,哪怕是经过国家表扬的好人好事代表,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犯丝毫的错,有时候气急攻心,不注意骂了句脏话总是难免的。 丁兆却连一丝小错处都没有,清白得让她整个人惊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丁兆要嘛是神,要嘛是魔鬼,否则不可能让自己那么纯洁无瑕。而姚瑶倾向于相信后者。 丁兆的出现让姚瑶看见了地狱的开口。也许她今天是无法直的走出丁家了……第二章「姚瑶是来找我的。」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丁络挺身而出,替姚瑶挡住了第一波箭锋。 丁兆皱起眉头,连姚瑶都一脸惊讶。 「父亲,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所以找姚瑶过来聚一聚,商讨些事情。」丁络对丁兆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看得姚瑶眼都直了。 她以为只有她家的父母,那种一夕暴富、拚命想要踏入上流社会,却始终被排斥在外的人才会搞一些莫名其妙的紧复礼节,比如:清晨的问安、逢年过节的磕头礼、穿着礼服上餐桌……等;想不到丁家这样财势皆粗、政商关系良好的大企业家也爱玩这一套。 嗯……也许这些真正有钱有势的人生活习惯才更奇怪。听说唐明皇曾经让军队八百里加急给他的爱妃送荔枝,而在罗马,豪富们会让他们众多的奴隶排行列,顶着水盆,像接力一样,从海边运送一条活鱼到他们位于山里的城堡。 反正他们的生活已经空虚到只剩下大把大把的钞票了嘛,不好好想些怪点子挥霍,又要怎么打发那无聊的日子呢? 姚瑶益发打心里看不起丁兆和丁络了。 当然,丁兆也不喜欢她。他混江湖多久了,一双眼比青竹丝还毒,哪里会看不出姚瑶隐藏在骨子里对丁家人的轻蔑。 可是姚家人又有什么了不起,一个种田的,突然天降好运,送下大笔横财,他们甚至连怎么运用那些财富都不懂,只会把钱放在银行里发霉,那不如送到他手中,让他来代为运用。 丁兆有信心,姚家那亿万家财他可以仅仅用三年的时间,将它们滚出十倍的利润。只是他的手法不会太光明,但没人捉得住他的辫子,那就是他的厉害了。 「你们……聚会?」丁兆连「约会」两个字都不肯说,他是安排过丁络和姚瑶相亲,那不过是想让两家关系亲密些,好方便他以最快速度将姚家的钱都转进自己口袋。 可他完全不想要姚瑶做丁家媳妇。一个农家女能懂得什么事理? 丁络是丁兆的父亲亲口指定,未来要接掌丁家正当生意的接班人,而丁兆的任务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累积最多的财富、人脉、权势……以便丁络接掌企业后,可以彻底摆脱黑道背景,又能在白道上威风凛凛。 尽管丁兆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丁兆没忘记父亲的嘱咐,混黑道、捞偏门是短期致富的唯一途径,但无法长久。 放眼看看,那些无论政局变化、景气好坏始终屹立不摇的是谁? 唯有真真正正的名门望族才能长长久久地流传下去,永远保持他们荣耀的光环。 丁络会是将丁家推入名门的第一代,所以他需要一个能够匹配得起名门身分的妻子,比如某个富过五代的世家千金,拥有良好的教养、礼仪,并且可以生育拥有高贵血脉的下一代。 姚瑶,她是远远配不上丁络的。 可是丁络一个颔首却打破了丁兆美好的怀想。「是的,父亲,我们正在约会。我们私底下来往很久了。」 他的话让姚瑶想一把掐死他。他们什么时候来往过了,从一年前相亲后──该死,她也不承认那一次会面是相亲,毕竟,她在进了餐厅,坐下三分钟,察觉众人的意图后,转身就跑了。 她讨厌丁络,讨厌丁家的每一个人。 可是她不敢在此刻表现出来,丁兆正像一条眼镜蛇似的盯着她,她毫不怀疑,她只要轻轻摇一下头,眼镜蛇的毒牙立刻会咬上她的颈动脉,将她送上天堂。 她也许粗鲁……好吧,她的情绪管理也不太行,正如她的教授对她的评语:她拥有很高的iq,但eq却极差。 可正因为她聪明,她起码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做某些事,以免自己小命不保。 她偷偷地伸出一只手在丁络的腰杆上狠狠拧了一把,但表面上,她却装出一副害羞、窘迫又带着几分甜蜜的模样。 惊讶已经不足以形容丁兆的心情,他是怒火冲天,偏偏还想着姚家的钱,所以不能表现得太离谱。 「你们……姚小姐,我记得一年前介绍妳和我儿子相亲的时候,妳清楚明白地拒绝了他,怎么现在你们又会在一起?」 该死的,姚瑶怎么知道如何回答这样困难的问题?撒出这漫天大谎的是丁络啊! 她又装出那种羞窘的样子,捅了捅丁络的腰。表面上看起来那种很亲密的动作,但上帝明鉴,她用的力气大得可以打碎一块砖头了。 「丁伯伯……那个……人家不好意思,你问他嘛……」 丁络倒吸口凉气,感觉腰快痛死了,偏偏还不能露出破绽。 他绽出了最憨厚老实的微笑。「父亲,在相亲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很喜欢姚瑶。」 「我知道,但她拒绝了。」丁兆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杀气。因为当初姚瑶拒绝的话说得非常难听,简而言之就是丁络太笨,根本是块大木头,她不屑、也不愿与他交往。 姚瑶那天的表现让丁兆在心里暗暗发誓,要给姚家一个重大的教训。 第4章 而他的愿望就快实现了,只等他和姚家那对蠢夫妻合伙的公司一开张,三个月内,姓姚的一家人都会身败名裂。 「父亲,姚瑶是现代女性,不喜欢依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决定终身大事。那天她其实只是生气被骗去相亲,并不是真正想拒绝我。」 丁兆感觉自己的眼珠子要掉下来了,心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所以……」 「之后,我跟她连络,才发现原来我们对彼此都有好感,于是我们私下交往起来,我们的感情已经……很亲密了。」 「这怎么可能?你……你们居然可以交往到完全没让我发现……」丁兆要开除家里所有的守卫和保镖,他让他们随身保护丁络,而丁络跟女人交往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人跟丁兆报告,这群该死的、光拿钱不办事的家伙。 「父亲,你常常不在家,这时候我就让守卫们都到后院去,再放姚瑶进来。我们到温室赏赏花、在视听室听音乐,有时就在客厅聊聊天,我们没有在外面约会过。」丁络说了部分的实话,而这就是世上最完美的谎言了,一半真、一半假,任丁兆再精明的人也分不清。 丁兆完全傻眼。他是完全相信自己儿子的,丁络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只除了在大一的时候叛逆过一年,他一直都很听话。 让他真正不安的是,他自以为完美无缺的防护网,原来最大的漏洞却是在自己的家里头。今天,要是哪个打算对他不利的人欺骗丁络,让敌人依此方法混入丁家……丁兆怕某一天睡到半夜,他的脑袋会突然被摘走。 家里的保全还是得重新部署才行,至于姚瑶和丁络的恋情……丁兆不担心,三个月后,姚家所有人的名声都会变得比臭水沟更臭,他甚至可以让姚家人下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姚瑶不会再有机会来诱拐丁络了。 「好吧!既然你们已经……我不应该打扰你们约会。」丁兆现在就像一个慈祥老人的样子。「你们继续,我年纪大了,要早点回房睡觉了。」 「父亲,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偏偏丁络还不放过他。「姚瑶怀孕了,今晚我们就是在讨论这件事,我想,我跟姚瑶要尽快结婚才行,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变成一个私生子。」 「怎么可能?!」丁兆脸色大变。 丁络十九岁那年曾经发生过一场意外,他受了重伤,当时为他治疗的医生就说过,这不会影响他的性能力,但在生育能力上,他让女性受孕的机率将会比一般人低上许多。 这不是说丁络就无法为丁家传宗接代,那位医生也说了,丁络的精虫只是变得比较少,不是全没了,即便他不能以一般方法生育,起码试管婴儿是绝对可行的。 可现在……丁络居然让一个女人怀孕了,尤其那个女人还是姚瑶。 丁兆在心里问候完姚家的十八代祖先后,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阿络,你得跟我仔细解释一下这件事。」 「当然,父亲,但请让我先送姚瑶回去。孕妇不该熬夜,那对母亲和胎儿都不好。」丁络脸上还隐隐泛着一股将要为人父的喜悦光辉。 但只有老天知道,从他开始编派那一大串有关与姚瑶来电、约会乃至怀孕奇*书*电&子^书的谎言后,他的腰就已经被她拧到黑青了。 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妥,万一让丁兆察觉他说谎,姚瑶就完蛋了。 他努力地忍耐又忍耐,可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已经痛到眼前开始冒冷汗,他怕当他的耐受力达到极限,身体的保护机制会自动启动,让他昏迷过去,届时,他所有的努力便白费了。 他又向丁兆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后,便拉着姚瑶往外跑。 才离开丁家,可能连十步远都不到,姚瑶就冲着丁络发火了。 「为什么说我们正在交往?还说我怀孕了?明明──唔!」她的嘴巴被丁络给摀住了。 丁络一直摀着她坐上了一辆计程车。 「先生,请问去哪里?」计程车司机问。 丁络看了姚瑶一眼。「地址。」 她恨恨地瞪着他,想在他的眼里找到……哪怕是一丝污秽或阴谋都行,她就可以给自己一个理由,揍他一顿,然后跳车逃亡。 偏偏丁络看着她,很认真,就像……真是见鬼了,她在丁络脸上看到当年她爷爷指着那望不尽的田园,诉说着有朝一日要改良出比越光米更好的稻种,要让台湾米放在高级百货公司里,就像那些洋酒一样,被深深地珍视。 稻米,那维持着台湾两千万人口生活的粮食,它不该被当做贫贱的代名词。 人们总说,没钱,了不起我去吃白饭。菜跟肉可以有一定的身价,但米……没有人重视它。 但姚瑶的爷爷以自己是个种田人为荣,他认为,稻米既然能够在千百年来喂饱无数人的肚子,更曾让地方官进贡入朝廷,它的价值已经无庸置疑。 现在的稻米欠缺的是一种更甘美的滋味──也许还要带些高贵的香气,当然,丰富的营养也是不可或缺──让人们重新爱上米、并且发自心底重视它。 然后,米会重新拥有一个新的身分地位。姚瑶的爷爷期待着有一天,姚家田地里生产出来的稻米可以拿来跟松阪牛、法国鹅肝相提并论。 所以他一辈子都在想办法改良稻种,可惜直到他死亡也没有成功。 姚瑶发誓要实现爷爷的心愿,所以面对农作,她有着一股一往直前的悍勇。 而丁络,这样一个老是傻笑、对父亲唯唯诺诺,看起来就像个蠢蛋一样的大少爷,身上居然也拥有跟爷爷相似的味道。 姚瑶感觉她遇到了一个同伴,但怎么可能? 她不愿相信,可是她也无法再与丁络针锋相对下去。大概过了五分钟,她终于不甘不愿地吐出了一串地址。 司机点点头,一脚踩在油门上,车子往目的地驰去。 丁络沈默地看着路边飞逝的景致,良久,长叹口气。「妳不该夜闯我家的,妳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妳很可能直着进去,却连条完整的手臂都无法被送出来。」 「得了,丁先生,我当然晓得自己闯进了一个强盗窟、土匪窝。可你当我是吃饱了撑着去找乐子吗?要不是你家老头子处心积虑想骗光我父母的钱,我也不必冒这样的险上你家去寻找证据,说服我父母,别与虎谋皮,小心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姚瑶是极尽轻蔑地讽刺他。 就算丁络刚才救了她,但一想起丁兆的所作所为──即便丁兆没受过任何一次法律惩罚,他的资料是清白如水,但他在商场上狠辣无情,让几百家中小型企业倒闭,让几千个员工失业,甚至逼退自己公司的老员工,只因为他们临届退休年龄了,再让他们在公司内多待个一年半载,他将必须付出大笔退休金。 丁兆宁可花几十万去买条名种狼犬在家里养着,每天喂牠们牛排吃,也不愿给为他辛苦多年的员工们丁点钱养老。 丁兆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而身为他唯一继承人的丁络……说难听点是,老鼠的儿子难道还能变成龙飞上九天? 丁兆是只可恶的老鼠,丁络同样地也是只只会在地上捣乱、随便打洞的鼠嵬子。 这便是姚瑶对丁家父子的看法。 丁络低下头,沈默了。 从姚瑶的身影出现在丁家门口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盯姚两家间出了某些事情。 他暗地里观察父亲的行动,发现父亲终于对姚家那笔从天而降的庞大财产动手了。 其实丁兆对姚家的垂涎由来已久。一个种田人,突然因为土地重划而变成亿万富翁,偏偏又不懂得韬光养晦,每天过着奢华浪费的生活,谁能不眼红? 当然,姚瑶例外。她是姚家脱离农人身分后,唯一还肯拿着锄头去垦地的人。 她喜欢衬衫牛仔裤胜过晚礼服,喜欢布鞋胜过高跟鞋,如果给她一条钻石项链和一包天然肥料做选择,她最后一定会扛走那包肥料,而把项链捐给某个慈善机构。 她是个特别的女人,他非常了解她,更欣赏她,不过这些事情她都不清楚。 为了姚瑶,丁络已经在想办法打消父亲对姚家的坏主意,但这并不容易,丁兆的野心就像天那么大,只要是他看中的东西,哪有不一口吞下的道理? 「对不起。」思考良久后,丁络尝试着说服姚瑶,别跟丁兆硬碰硬,鸡蛋是永远砸不赢石头的。「我为我父亲的行为向妳道歉。我可以保证,妳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我清楚父亲的所有行动,了解他的处事原则和心思,我有把握保住姚家的一切,但妳必须给我一点时间去完成我的计划,可以吗?」 不可思议,她原以为丁兆是个无恶不作的匪徒,而丁络就是个什么都不懂,咬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 但显然她小看了他,在他那副憨厚无害、好像一只可爱熊宝贝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缜密的心思,连她调查许久都还没弄懂丁兆要怎么诈骗姚家,他已经胜券在握,就差时间去执行了。 也许,丁络作起恶来将比丁兆更可怕百倍。 于是,他的解释不仅没有消除她对他的恶感,反而更增添她对他的警戒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保证,只要你父亲吞并了我家的财产,丁家可以平空得到几亿,而那些钱将来的某一天都将归入你的名下。这个世界上有谁拒绝得了几亿的诱惑?」 他苦笑地看着她那清秀的容颜,常年在土地上工作,将她的肌肤晒出了美丽的蜜黄色,清汤挂面的学生头,让她整个人就像是一片正在阳光下摇曳生姿的成熟稻穗。 第5章 稻米现在或许不值钱了,但那种由天地孕育出来、饱含着山水灵气,给人们带来丰收喜悦的冲击却是自古至今都不曾改变的。 姚瑶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乍看平凡、没有价值,可是在生活里,尤其是像丁络这种从小吃米饭长大的人,那就是维持他生命的原动力。 「我对妳没有恶意。」他轻轻地说,声音里压抑着一股很浓厚的感情。「一年前我们相亲,当时我就说过喜欢妳,我想娶妳。这难道不能让妳信任我?」 「哈!」不说那场相亲她还不生气,一谈起那一天,那一刻,他见到她的那种眼神,就好像一个宗教狂热者突然看到他心目中的神显灵了。他满脸激动,差一点就要跪下去亲吻她的脚尖。 姚瑶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或许不是个精明的人,我无法单凭只字片语就猜出某人的想法,但我自信也不笨,面对我这样一个不是很美丽的女人,你告诉我,你对我一见钟情,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为什么不信?」丁络非常认真。「人与人之间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缘分,我对妳就是有那个心动的感觉,这跟容貌美丑并无关系。」 「我承认,我自己也会看某些人特别顺眼,对某些人就是无故地厌恶。」而丁络很不幸就在她后者的名单中。「但是没有人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求婚,没有。你的言行大大违背了常理,这就够叫人怀疑了。」 「但那是我的真心,我确实──」这时,计程车一个煞车,姚瑶的目的地已经到了。她立刻跳下车子,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丁络想要追上去,姚瑶却已快步跑过来,死死抵住他这边的车门。 她对着洞开的车窗说:「我知道你今晚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救我,没有其他意思。」她特别强调最后一句话。「我欠了你一次,我会找机会还给你的,但我还是打心底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丁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丁络看着她纤细的身影飞快地跑进学校宿舍里。他的目光追逐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凝望她的机会。 他要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切地刻入脑海里。 他看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计程车司机都要睡着了,不得不出声提醒他。「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该下班了,不知道你是要下车,还是──」 「载我回原来的地方吧!」丁络长喟口气,又留恋地望一眼姚瑶消失的方向。这时,计程车已经照着他的吩咐开往丁家的方向。 「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相信我的心意。」他的喉咙像吞了几斤黄连那么苦。但是……「我确实是真心的。」他说得很小声,就像蚊子叫,可他的决心却非常巨大,比玉山、喜马拉雅山都还要大。 他爱姚瑶,不愿让任何人欺负她,就算是他父亲也不行。 但他该如何阻止丁兆并吞姚家?他也许读过很多书,明白许多知识,但他从来没学过谋夺他人家财的诡计。 他认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这一套对他父亲没用。丁兆只相信强权和武力。 「或者我该找易飞商量一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他才这么想,计程车已经来到丁家别墅的路口。 丁络指示车子直接开到大宅门口,叫出一个守卫,请他付钱,再向会计请款。他急着出门时忘记带钱了。 他走进客厅,第一个迎上来的是龙易飞,嘴里委委屈屈地喊着:「小丁,太过分了,你一走,那伙武士立刻联合起来围攻我这个可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魔法师,他们抢走了我的技能书,你要帮我报仇。」对于丁络和龙易飞一天到晚窝在电脑房里,他们对外的一致说法就是,他们组队在玩一款线上游戏。 现在哪个年轻人没玩过一些电脑游戏?虽然丁宅里其他人都不了解他们口里那些装备、等级、技能书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这两个继承人都还没到接班的时候,家族里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又还不能让他们知晓,省得再惹出十几年前那类祸事,那么,让他们一起玩玩游戏,连络一下感情,方便日后两大家族携手共谋千秋大业也是不错的事嘛! 所以,也就没人理会丁络和龙易飞成天窝在电脑房里玩耍的事了。 龙易飞走到丁络身边,满口嚷嚷立刻变得比蚊子叫还低。「小丁啊!为了那条小美人鱼,你玩这么大,值得吗?」显然,他也知道丁络为了救姚瑶编出来的通篇谎言,并且直觉认为,这将导出一场大麻烦。 这时,管家也得到丁络回家的消息,走过来报告。「少爷,老爷正在书房等着您。」 丁络只是无声地笑了笑,附在龙易飞耳边低语:「你知道美人鱼跟王子是什么关系吗?」然后,他大声地回答管家:「我立刻过去。」说完,他就走了。 龙易飞站在原地,呆了两秒,心里骂了起来。「美人鱼跟王子能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篇童话故事吗?难道他们其实是兄妹?这是一场乱伦苦恋……老天,我可不会写爱情小说。」 第三章 丁络走进丁兆的书房,打开门,入眼就是一对交插摆放的长剑,高高挂在墙壁上。 他低头走进去,越过两套铁制的铠甲。他瞄一眼铠甲手中那两支晶亮光滑的大柄斧,丁点灰尘也没有,可见其主人的重视。 这间书房几乎全是由兵器装饰的,刀枪剑戟、长弓、马槊、流星锤……每一样都是杀人利器,而且保证饮过鲜血。 但现在,它们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古董。 丁络从来都不喜欢来这里,他感受到从这些兵器里散发出来一种压抑的、血腥的气势。 可丁兆却爱死这地方,他常感觉自己生错年代、生错地方,要早落地个七、八十年,在那战争动乱的时代,他肯定可以凭着一双拳头闯出一番丰功伟业。 但二十一世纪,战争是一个按键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哪里还能体验那种鲜血喷飞,杀气满天的快感呢? 丁兆只好满天下去寻找那些曾经历过动乱、饮过人血的兵器,摆满了一书房,藉以安慰他那永远都得不到满足的野心。 丁络抬头看着父亲,让嘴角牵出一抹喜悦的笑唬「父亲,我回来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浓浓的骄傲与欢欣。「对不起,我回来得有些晚,因为姚瑶害喜得很厉害,小家伙似乎太活泼了一点,让姚瑶非常辛苦,所以我多陪了她一会儿。」 丁兆一肚子想要骂人、想叫丁络跟姚瑶分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 白痴都看得出丁络对即将身为人父的开心,而丁兆对于他唯一的儿子,即使丁络温厚纯良得完全不像自己,但丁络很听话、聪明、贴心,他还是很疼爱丁络。 丁兆满怀心思转悠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孩子多大了?」 「三个多月,父亲。」 「阿络,你应该还记得,十六年前那场意外,医生说了,你虽然仍有生育能力,却比一般人低了许多,因此……你能确定那是你的孩子吗?」 「我确信,父亲。」丁络两只眼睛灿亮得像星星一样,「当我听到医生宣布姚瑶怀孕的消息,我心脏鼓动得像胸膛里开满了美丽的香花,我看到超音波照片,那么一丁点儿大,却将在不久的未来长成一个可爱的宝宝;最近,我甚至感觉耳朵贴在姚瑶肚皮上,里头传来跟我血脉相连的气息,那是我的孩子。也许上天听到我的祈求,所以赐给我奇迹,让我可以拥有一个孩子。」 「你本来就会有孩子。」丁家有的是钱,可以为丁络做无数次人工受孕,只要丁络的精子还是存在的,总能让他传宗接代。丁兆不喜欢的是,孩子的母亲竟是姚瑶,那个粗鲁、无礼又欠缺教养的女人。 「但是我要自然拥有一个孩子却很困难啊!父亲,请你想一想,如果不是一个非常强壮的精子和一个健康的卵子恰巧碰在一起,孩子根本不可能出现。而且我和姚瑶四肢,智力发展俱全,这意谓着什么?我们的基因很好,我们的孩子将拥有一副健壮的体魄和聪明的脑袋。父亲,这种了不起的奇迹不是一支试管可以随便做出来的。」丁络极尽所能地说服丁兆。 丁兆的脸色变了几变,有一点心动了。 他是很讨厌姚瑶,但一个聪明优秀的子孙却是让一个强大家族能够长久流传下去的最大关键。 了不起他等上七个月,待孩子出生,他有无数的方法可以让姚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丁络小心翼翼地观察丁兆的脸色,一看出他眼底的软化,立刻提出要求。「父亲,请让我跟姚瑶结婚,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私生子。」 丁家的子孙当然不能是个私生子,但是……「阿络,你确定要娶那个……姚瑶?」丁兆本来想说「那个小贱货」的,他实在不喜欢姚瑶。 丁络很慎重地点头。「父亲,我们相爱,我们早就说过无数次要永远在一起,哪怕死亡都不能将我们分离。」 丁兆感觉头又开始痛起来。丁络碍…到底当年老祖宗决定让他彻底远离黑道,纯洁清白地长大是对、是错? 丁络虽然被哈佛退学,但家里对他的精英教育从未间断过,他们请来最好的老师在家里教导他经营管理之学,每一个老师都说他是天才。 偶尔,丁兆向他询问一些有关商场上的问题,他的回答也是头头是道。 可以说,丁络看市场的眼光比一条眼镜蛇还要狠厉万倍。 但他的个性实在是太憨厚忠实、重情重义了,这样一个人真能在丛林似的商场上生存下去? 第6章 丁兆很怀疑,可是丁络的个性已经养成,现在再让他改变,他都三十五岁了,来得及吗? 算了、算了,顶多再两年,丁兆就可以累积到足够的金钱,势力,将家族生意全部由黑转白。到时候,丁家甚至连容易跟黑社会牵七扯八的酒店、夜总会都不会去碰,完全就是一个正当财团了,再交给丁络打理。 丁络清白如水的背景,加上一个光辉万丈的财团,丁家就再也不是那种人人口中喊打喊杀的黑道帮派,或者黑白交杂、不黑不白的烂公司,而是一个高贵荣誉的名门望族。 「好吧!」丁兆最终还是决定答应儿子的要求。「我明天就去姚家提亲。」 「一定要快,父亲,姚瑶的肚子会越来越大的。」 「我知道。」丁兆挥挥手。 丁络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那么父亲,我先出去了,你早点休息,别累坏身子。」 丁兆轻颔首,对于儿子的关心还是很开怀的。 当姚家父母一通电话打到学校,想要通知姚瑶,丁家派人来提亲,而他们已经答应了。因鉴于新娘子已经怀孕三个多月,拖不得了,两家人决定尽快给她和丁络办喜事,那好日子嘛……就挑在四天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那一天,要再等下一个良辰吉日,都是三个月奇*书*电&子^书后的事了。 大人们可以等,姚瑶肚子里的「孩子」可藏不祝那时,姚瑶正在农艺社的田地里弄得满头满脸泥灰。 她听到广播,跑进宿舍接电话,听了不过一分钟,整个人就砰一声栽到了地上。 电话那头,姚家父母还在叨叨念念着要她小心身体、照顾好肚里的孩子,然后去做个脸,因为时间太赶了些,婚礼没办法筹备得很完美,但凭借盯姚两家的财势,这是有办法弄得像模象样的。 姚瑶如果不喜欢……那了不起,等她将孩子生下来,他们可以再举行一个世纪超级豪华大婚礼,比如:包架直升机绕台湾一圈,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姚瑶哪里听得进父母的唠叨,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咬牙切齿地诅咒丁络祖宗十八代。 「姓丁的,你死定了!」她连把话筒挂回去都没有,就冲出校园,准备找丁络算帐。 在她想来,丁络简直是神经短路兼疯病发作,加上居心不良,否则干么找人到她家提亲? 她还在思考着要上哪儿才能找到这个智障,就在宿舍门口看到他颀长健硕的身影。 四、五个女孩围在他身边对他指指点点,由她们脸上的笑容可以看出,她们对眼前这个高大威猛,又有一股纯厚气质的男人是非常欣赏的。 连姚瑶都不能否认,丁络是个迷人的男人。他不英俊,但浓眉大眼、方鼻阔唇,配上他嘴角那抹忠诚的、可靠的微笑,完完全全就是那种女人想找来当丈夫的理想人眩但可惜,就因为他太忠厚了,而他出生在一个像是原始丛林、野蛮血腥的家庭里,对于那些恶意,老实的他根本无法抵抗,只能乖乖地顺从。 尽管他本人清白如水,但当他所吃、所用、所享受的,身边所有东西都出自一潭腐烂的血池,那被这些东西养大的他也就称不上是一个好人了。 姚瑶最是痛恨那些奸诡狡诈了,理所当然地,也就把丁络一起讨厌进去。 「跟我来。」她冲进女子包围,捉住他的手就往外走。 身后,还隐隐传出几声淡淡的抱怨,似乎很不满姚瑶抢走了众人心中最佳丈夫人眩姚瑶哪里管她们怎么想,她现在最紧张的是──「你搞什么鬼?为何叫人去我家提亲?我昨晚就跟你说过,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还,但是其他的……免谈。」 「我需要时间阻止我父亲并吞妳家的行为,我得找一件事去分开父亲对妳家财产的注意力。姚瑶,我一个人办不到,如果妳想保住自己的家产,就得帮我这个忙。」丁络的语气好认真。 姚瑶一时怔住了,她以为他会解释、他会道歉,他会……但天知道,他居然要她配合他的行动。 「结婚不是儿戏!」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知道。可是妳以为单凭我一个人可以阻止父亲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她看着他那张忠厚的脸,回想他昨晚说的那些话,当时她以为他聪明得可怕,但现在仔细一想,聪明和奸诈似乎不能划上等号。 也许丁络是有脑袋的,但在手段的运用上却不一定比得过老狐狸丁兆,所以才会要求她的帮助。 依照她对丁家父子的观察,丁兆是那种相准了目标就一定死干到底的人,至于丁络……算了吧,一个有着聪明脑袋的滥好人兼大木头。 让他一个人去跟丁兆斗,可能太为难他了,但要用结婚做为阻止丁兆并吞姚家产业的手段……让她死了吧!她活了二十五个年头,从没想过结婚这回事。 她答应过爷爷改良米的品种,她所有的时间和精神都花在那上头了,她甚至做好独身一辈子的打算。 今生今世,她的生命就奉送给改良稻种了。 现在要她结婚,而且还是嫁给丁络……尽管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可是……「你骗他们说我怀孕了,而事实上,我肚子里什么也没有,等产期一到,你让我拿什么东西来交差?」 他想说,如果他们能做一对名实相符的夫妻,那么孩子必定不是问题。 但他也晓得她不可能答应,她痛恨丁家所有的人。 只是她不晓得,这世上真正最厌恶丁家血脉的就是丁络本人。 「不必等那么久,只要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先想办法让父亲解散那间和妳家合伙设立的空头公司,把全部资金都还给妳,妳可以拿去投资,或者直接找家银行办理信托,让他们每年给妳父母足够的生活费,只要不动到本金,妳家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其实还有一个更快的方法,由他想办法博取姚家父母的欢心,让他们自动将公司转移到他这个女婿名下,至于姚家亏损的钱,则由他私人支付。 只要公司负责人变成丁络,除非丁兆狠到不念父子亲情,否则总会给他留条活路的。 可这个方法有两大缺点,其一,他跟姚瑶相处的时间会急速缩短;其二,他跟父亲怕是要正式决裂了。 所以,他一直在考虑到底要用缓慢而安全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这是干脆快刀斩乱麻? 姚瑶经他提醒,猛一拍手。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把家里的财产办理信托呢?让她那对天真的父母成天对着几亿的钞票,他们哪能不心慌慌、眼花花? 可是一旦将财产办理信托,让银行每个月给她父母几万──就算一人一月给十万好了,起码有个节制,他们就不会把财产败光,或者被人骗光,最终沦落街头做乞丐了。 反正当年爷爷死的时候,留下遗书,姚家所有产业都交给姚瑶负责,她是有权利将财产全部办信托的。 她之前不管,由着父母胡来是因为她也不擅长理财,加上尊重父母地位。不过很显然,姚家那对天真的老夫妻比姚瑶更不适合管理那一大笔财产。 姚瑶决定把财产管理权收回来,同时,她也慎重考虑起丁络的提议。 「我并不很了解商场上的事,但我承认,你的话很有几分道理。只是我也怀疑,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看着她,眼睛里又燃起两道炽热的,像是火山熔岩的光彩。 姚瑶赶紧一大步跳离他远远的,脸上浮起了警戒的神色。 「千万别跟我说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我绝对不会相信你是因为对我一见钟情,所以死心塌地想帮我一个忙,留给我一个好印象。我不信,所以你另外给一个解释吧!」 好难得她肯静下心来听他说话,他欢喜得感觉双脚正渐渐往云端上升去。 「不是一年前那场相亲──唔!」她听到相亲两个字,脸立刻黑了。而她的不悦就像一记巨拳重重击打了一下他的心脏。「妳不要生气,我无意冒犯妳。事情是这样的,十六年前,妳曾经在西门町救过一个年轻人,妳记得吗?那时,一个中年男子正拿着一把刀想砍了那个年轻人,妳正好经过,救了他一命。」 「你该不会想说,那个被救的年轻人就是你,而救人的恰巧是我吧?」 他拚命点头。「妳记起来了?」 她有一种想要昏倒的感觉。「丁先生,请问你今年几岁?」 「三十五,有什么问题吗?」 「我二十五岁。」她有一股踹他两脚、再给他一拳的冲动。「十六年前,你十九岁,而我才是个九岁的小学生,你认为我有那个能力从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救下你这个年轻人?你就算想编故事,也编一个合理一点的,你这个不老实的混帐,我早该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丁兆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你……丁先生,你是丁兆唯一的儿子,你难道还会是尊善良慈悲的菩萨?」 「但那是事实啊!妳难道没有一点记忆?」 「如果我曾经救过你,那么我会诅咒自己,救猫救狗都好,干么救一个将来会祸害自己家人的混球?!」她火冒三丈,转身就走。 「姚瑶。」他追着她。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亏她还考虑过跟他合作,她真是白痴到被鬼蒙了心眼了。 姓丁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再相信任何一个丁家人。 最好是每见到一个丁家人就揍扁一个,那群该下地狱的魔鬼。 丁络呆站着注视她扬着浓浓焰火离去的身影。 第7章 寒风带起几缕她短短的头发,露出那被冻得通红的耳朵,精致小巧,就像一方上好的红玉坠儿。 这景象跟十六年前一样……几乎一样,只差当年,她个子还没这么高,小小一丁点,大概只到他的胸口,可能还要矮上一些。 但她精力充沛,那始终含着坚毅神采的双眸,清楚明白自己是谁,未来想做些什么。她对自己、对生命没有一丝的疑惑和动遥她整个人就像一尊散发着强韧色彩的美丽雕像,十六年来,不曾变过。 可正如十六年前,他被砍成重伤,她救了他后,也没有留下来等待他的感谢,很快就离开了。 当时,他失血过多昏昏沉沉,只能无措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现在,他神智清醒,可他还是只能对着她的背影,深深地眷恋、无限地遗憾。 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正眼看着他,与他有缘的仅是那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背影。 但他能怪谁?他的祖祖辈辈坏事做尽,现在是报应啊! 丁络就这么愣在大马路上发呆,已经有人开始对他的妨碍交通感到不满,几个脾气暴躁一点的都准备抡起拳头揍人了。 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将他硬拖出暴风中心,正是龙易飞。 龙易飞拉着呆愣的丁络走了半条街,弯进一家看起来干净、雅致的咖啡馆里。 龙易飞将丁络塞进沙发后,对着正走过来的服务生说:「两杯咖啡,一个小时后再送来。」 那个服务生呆了一下。哪个进咖啡厅的客人不想要快速、周到的服务?像龙易飞这样的要求他还是头一回碰到,但……客户至上,他还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服务生一走,龙易飞立刻一拳头k上丁络额头。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丁络,你想保护那条小美人鱼,你有这个能力吗?别忘了,我们只是两个年轻,没有一点势力背景的小人物,我们斗不过那些黑帮大派的,我们斗不过。十六年前我们试过一次,但我们败得很惨很惨,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后来我们发誓不再意气用事,我们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把盯龙两个腐烂恶臭的家族给翻过来。可不是现在,我们的能力还不够,如果你仅仅是爱上了那条小美人鱼,你可以跟你父亲求情,饶过她,我想,你父亲还是会顾及这一点点父子亲情的。但你连她的家人和财产都想要周全,你凭什么?」 丁络两只手掌紧紧地摀住了他的脸,良久、良久,久到龙易飞以为他突然变成了哑巴时,他开口了。 「易飞,你是怎么知道原来你家是个黑道帮派,而不是老头子们口中那个有名的、高贵的企业集团?」 龙易飞好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地跳了起来。「该死的!丁络,我们说过不触及彼此这个禁忌的,永远也不,你居然违反,你该死,混蛋!」 「易飞,大一寒假那一年,我们一起回台湾过春节,有一天……」丁络的声音哑得好像喉咙里卡着一大把沙子。「我去西门町玩,没有带保镖,虽然老头子们说,因为我们生意做太好、惹人眼红的关系,总是有些不入流的人想要对我们不利,但我实在被跟烦了,所以摆脱保镖自己跑出去。那是我第一次可以一个人这么自由自在地玩,我记得那时我正躲在一条昏暗的巷子里乐得偷笑,一个醉醺醺、满脸胡渣子的男人突然拿着一把刀子就这么对着我冲过来,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布满了血丝,还有浓得像是凝固的油漆一样的仇恨。他说我父亲骗了他,说什么合伙做生意,却骗光他所有的钱,然后又推给他一大堆的债。那些债权人联合找上他家,几乎把他的家给砸了,其中一个放高利贷的还绑走他的老婆和女儿,说是要用她们的身体来还债。那个男人说,我父亲将他推入了地狱,他是一定要报复的,可是我家戒备森严,他在那附近守了一个多月,也找不到丝毫机会,他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指望了,所以买了把刀子准备到我家门口自杀抗议,就这么巧,我甩开保镖跑了出来,给了他一个报仇良机。我父亲毁了他的家,那么,他就杀了我,让我父亲也尝尝痛苦的滋味。我当然不相信他的话,我骂他骗人,我努力反击,可他像疯了一样,哪怕我一脚把他踢飞出去,他立刻又爬起来,冲着我扑过来,他那种样子……」丁络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发抖。 龙易飞痛苦地闭上眼。他也想到十六年前的自己,那番噬骨的疼痛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深吸口气,等了好半晌,才有力气伸出手去拍丁络的肩膀。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了。」 丁络摇摇头,用力咬紧牙根。「我知道那个男人疯了,被仇恨、还有各式各样的打击逼得发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杀死我才甘心。我总算学过几年拳脚,抵挡了他好一阵子,但我毕竟没有太多实战经验,还是被刺中了一刀,那种疼……我好后悔为什么要甩开保镖自己一个人偷跑出去玩。那个男人看到血,笑得更疯了,我看着他的脸,心都寒了,拚命逃跑,他追上来,又是一刀。我当时真以为自己死定了,突然,一个书包丢过来,就是那种小学生背在肩膀,上头还印了一些卡通图案的书包,笔直砸中了那个男人的脑袋。我乘机跑出巷子,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小学生制服的小女孩,还有我家那些被我甩掉的保镖,我知道自己得救了。我本来还很高兴地要去向那个小女孩道谢,可是身上那两刀让我行动迟缓,我也没想到那个小女孩连书包都不捡,甚至没有向我望一眼,就这么直接走了。我追上前想提醒那个小女孩,她的书包还在巷子里,那个男人又扑过来,可惜这回他没有机会再拿刀砍我,我家的保镖死死地挡住了他,然后……他用那把刀抹向脖子,很大力、非常地用力,也许当时,他以为那是我的脖子,他真正想要砍掉的是我的脑袋,但歪了半边的头颅却是他自己的。鲜血从他的身体射出来,我所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它们至今仍存在我的肺脏里,提醒着我,别忘记我的锦衣玉食中是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丁络细心地观察自己的家族,大受打击地发现,丁家真的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黑道大帮派。 他愤怒、伤心地想毁掉眼前所见的一切,他跟家族对抗,要求他们弃恶从善,当然,他没有成功。 可谁会为了一个小孩子的话就放弃一年几千万的利益? 于是他开始反叛,使出一切他当时想得到的手段向家人进行最激烈的抗议。 结果就是令他被哈佛退学,被家族断绝经济来源,沦落到餐厅洗盘子,三餐不继,还差点被人绑架卖到非洲。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么薄弱,单靠他一个人,别说让家人放弃为恶,他连他们一根毛都碰不着。 他学会了韬光养晦、冷静行事,可惜,这一切的一切在面对姚瑶时,完全破功。 龙易飞叹了好长一口气。「那个丢书包的小女孩就是小美人鱼?」 丁络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 现在龙易飞明白了,小美人鱼跟王子之间是什么关系? 救命大恩── 第四章 姚瑶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只是有些天真,搞不清楚状况,并不愚蠢。 但当她获知父母已将自己的身分证、私章,连同银行簿子和密码全交给丁兆,这是因为盯姚两家就要联姻了,当然要加紧合伙做生意的脚步。 可姚家那对老夫妻哪里知道要如何筹办一家公司?于是,这些办理营业登记、征人、营业许可……等麻烦事就全交给丁兆这热心的好人去处理了。 至于姚家,他们只要让出两个人的身分和他们全部的金钱,也就足够了。 当姚瑶听完父母对丁兆那连绵不断的赞美之辞──不用他们出一点力气和脑力,丁兆会办妥一切,然后,公司的盈余就会源源不断地汇入他们的银行户头里,姚家不再是个被人轻视的暴发户、田侨仔,而是高高在上的企业家了。 姚瑶有一股想要一头撞死的冲动。 自从台湾的诈骗集团开始盛行,一波又一波的受害者陆续出现后,政府改了多少政策,投入无数资金去教育百姓,小心防范,重视个人资料,别让它们随便流泄出去,否则,下一个受害者很可能就是你了。 但那些行动都没在姚家父母身上起了丝毫的作用,他们是主动地双手送上了自己的所有去让人家骗,还把那个坏蛋当成神祇那样地崇拜。 姚家完了。姚瑶清楚地看到了这个事实。 她没再理会对未来描绘得像天堂那般美妙的父母,就让他们在里头作完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场梦吧!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家门。 然后,她又看到了她宿命的敌人──丁络。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是龙易飞。 但姚瑶根本没注意到龙易飞的存在,她的眼里只有丁络。如果以前她只是讨厌他,那么此刻,她对他的感觉已经升级为仇深似海,怨比山高了。 她一箭步冲过去,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混帐!」 龙易飞惊呼一声,拉着丁络想躲,但他却动也不动,硬是挨了那一拳。 别看姚瑶生得窈窕玲珑,柳腰纤细得像一折就断,那常年在田里工作养出来的力气却大得硬生生将丁络打退了一步。 他可以感觉到腹里涌出来一股苦涩的酸水,让他眉头整个揪在一起。 龙易飞低骂一声。 第8章 「笨蛋。」明明可以躲掉的,为什么要自找苦吃呢? 但在丁络心里,这一切都是他欠姚瑶的。 她救过他的命,而当时,他却连一句「谢谢」也没来得及给她。 他欠了她天大的恩情,如今,哪怕她想把他的命收回去,他也无能反对,更何况只是小小的一拳。 姚瑶揍过人后,被怒火冲晕了的脑袋也稍微冷静了点。既然她父母都已经把自己、连同家里所有产业都送给了丁兆,丁家人也该满意了,丁络还来找她做什么?总不可能他真想跟她结婚吧? 最后一个念头让她脑袋泛起了一阵迷糊,她静下心来,仔细打量着丁络。这高壮的男人拥有一副健硕的体魄,五官分明,带着一股像是春天阳光一般的味道。 他的眼睛澄澈透亮,偶尔有几丝涟漪闪过,带着人世间那最深沈的喜怒哀乐。 丁络,一个出生富贵的大少爷,生命旅程理该走得顺遂愉快,但奇异地,姚瑶在他的身体里瞧见一缕饱尝红尘冷暖的苍老灵魂。 他再次带给她一种熟悉的,亲密的感觉,就好像那个她这辈子最敬重的爷爷一样,真是见鬼了。 但她心底的怒火也因此全部消失,看着丁络的眼神不再夹枪带棍,反而隐藏着一股浅浅的欣赏。 姑且不论丁络的真实个性为何,单看他敢正面接她拳头,不躲不闪,就代表他是个敢做敢当的男人,值得她尊重。 「既然你父亲已经从我父母手中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你应该就没有理由再来诈骗我,毕竟,姚家已经一无所有。但你还是来了,为什么?」之前她对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半信半疑的,可以他现在的作为,她还能对他起疑吗?「就凭我们两个这样不太熟……就相过一回亲、见了几次面的关系,你便不顾一切地想尽办法要帮我,太不合常理了。」 「但我确实想帮助妳把妳家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不……应该说,请妳给我一个回报妳的机会。」丁络万分诚恳地说。 旁边,龙易飞的眉头已经耸成两座小山。丁络的主意他一点都不喜欢,但他阻止不了他,真是该死! 「就是你说……我救过你一命那件事?」姚瑶摇摇头。「我没有那个记忆,丁先生,也许你根本找错救命恩人了。」 「我不会搞错的,那个扔书包救了我一命的小女孩,走的时候没有拿走那个书包,我让保镖们把它捡回来了,我在上头看到妳的名字,三年甲班姚瑶,对吧?妳小学时读的是这个班级?」 她确实吃了一惊。「没错,但……我完全没有在西门町扔书包救过人的记忆。」这是怎么一回事?巧合吗?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会读三年甲班,名字又叫姚瑶? 难道真的是她救了他?但她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她九岁的时候……老天,她只记得每天一下课就跑回家里,跟着爷爷在稻田里乱晃。 姚家有一大片地,当时都是属于农地、林地,稻田的旁边有一座小丘,那上头有好多树,和一小片竹林。 夏天时,她最爱在林子里捉蝉玩,把牠们放在钻洞的奶粉罐里,整晚都可以听着牠们唧唧唧地叫。 秋天没有蝉,但可以挖蚯蚓去钓鱼。 冬天很冷,不过清晨,那竹林里稍稍探出个小脑袋的笋子却相当清甜可口。 春天……哈,那是一整年最好玩的季节,跟着爷爷在水田里摸爬打滚,把自己弄成泥人似的,尽管母亲老是会拿起藤条追着她打,可对于田里的工作,她永远兴致勃勃。 如今,小丘已经变成一片高级别墅区,农田有的辟成了道路,其中一块还变成了一座观光商场的部分。 商场开幕时她去逛过一次,里头什么都有,百货公司、餐饮店、电影院……哪怕一个最挑剔的人也可以在里头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是,那里没有姚瑶心目中真正的渴求:放眼望去满眼的绿,从远处吹来的风里还挟带着一丝草木的清新气味。 没有泥土、没有稻田、没有树林……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家乡变成一堆钞票,现在都存进了丁家的户头里。 其实她宁可不要那些钱,她要的是那一大片、几乎望不尽的土地。 「丁先生,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对你所叙述的那件事情没有记忆,或者,我遗忘了,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你愿意帮助我,我很感激,不过也请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也许你找错救命恩人了也说不定。」姚瑶想了很久,还是诚实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丁络听得很是开心。当然嘛,九岁的小女孩,记忆不是很好也是有可能的,他不在乎这点小事。重要的是,她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妳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真心,不管日后有何结果,我都不会后悔。」 龙易飞在一旁猛翻白眼。这两个人,一个直爽、一个忠实,要不是家庭因素,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这样的人吗?一个抓着了人就拚命要报恩、一个死活不承认自己救过人,哪怕眼前有大把便宜可占,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所有可能的后果说了出来。 龙易飞觉得他是见到了两个中世纪的怪物。 丁络最后决定,帮助姚瑶的计划变更成了快刀斩乱麻那一篇。他心里也是怕的,丁兆拿了姚家父母的身分证,天晓得会干些什么事出来,还是尽快把事情解决的好。 丁络和姚瑶将在四天后举行婚礼,然后,他成为姚家的女婿,再让姚瑶把丁兆扣在姚家父母头上那个空头公司转移到他名下。 除非丁兆狠下心要玩死自己唯一的儿子,否则这家烂公司总会因为「丁络」这两个字而保住的。 至于姚家的损失,那就由丁络私人来补偿了。 只是这一番手脚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丁兆发现的,否则让他提早玩死了姚家那对老夫妻怎么办? 丁络当初提出和姚瑶结婚的要求时还想着,丁兆会不会看在亲家分上,放弃姚家那笔可观的财富? 但事实证明了,丁兆坑人是亲疏不分的,只要引起了他的贪念,他就要把目标物给整个夺到手。 现在只能祈祷「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放在丁兆身上,还是管用的,否则不只姚家完蛋,连丁络都遭殃。 丁络和姚瑶为了能够顺利瞒过丁兆,积极地参与婚礼的筹备工作,两人脸上褂满了笑,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婚礼充满期待。 当然,他们还准备了完整的医疗报告给丁兆,证明姚瑶确实怀孕三个多月了。 丁兆很是兴奋,居然没派人调查一下那份报告是否属实。子嗣不昌的丁家就要有下一代了,他乐得是有点头晕了。 至于姚瑶还有婚礼,他根本不在乎,有姚家那几亿台币在手,他随便扔出个几千万都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办出一场世纪豪华婚礼。 姚家父母真是一对美妙的人儿,比天使还要可爱,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他们那么好骗,丁兆估计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世界首富了。 看在那一大笔钱和他第一个孙子的分上,丁兆决定不要太为难姚家人,等到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赶走就是。原本想让他们身败名裂的那些阴狠手段,就留下来对付其他更让他看不顺眼的家伙吧! 所以当他经过客厅,听见姚瑶正在对着前来接洽喜宴业务的饭店经理大发娇嗔:「为什么都是法国料理?鹅肝、生蚝、蜗牛……这是什么东西?统统给我换成中国菜。」 「是的,小姐。那么这份菜单妳觉得怎么样?」饭店经理立刻又递过来另一份中国菜谱。 「鱼翅、鲍鱼、燕窝、炭烤牛小排……」姚瑶越念、眉头皱得越深。「你们就只有这种菜色吗?没有其他……更特别的,在其他饭店吃不到的……」 现在换成饭店经理皱眉了。盯姚联姻是一桩大生意,本来,他们如果能够给上足够的时间,一星期就可以了,饭店是可以拟出一些特别的菜色。 偏偏他们日子订得这么近,饭店还能怎么办?只能拿现成的东西来发挥啊! 姚瑶突然把手一拍。「有了,我想到啦!米,给我一桌每一道菜里都用得上米的料理。」 饭店经理彻底傻眼了,这是说他们要吃炒饭、稀饭、烩饭之类的东西吗? 接着,丁络又在一旁轻轻地丢下一句话:「对不起,各位,我吃素。」这是他十九岁那年养成的习惯。 想想看,谁见了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割断脖子,那喷溅满天的血花,连空气里都是一股浓厚血腥味,能不恶梦连连? 丁络从此之后,见到血肉,包括自己不小心弄伤身体流的血都会吐得头昏眼花,这样还能吃荤吗? 这时,饭店经理已经有一股彻底撞死的冲动了。 而丁兆就站在走廊的阴影处微笑地听了片刻,轻耸肩,招呼一大票心腹手下转过一道隐秘的回旋梯,进书房商量事情了。 年轻人嘛,对于婚姻总是有一种盲目的期待,随便他们搞吧!就算最后他们订了一百桌满汉全席,以姚家送过来那大笔金钱也足够支付了。 察觉出丁兆一行人的气息消失后,姚瑶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想放饭店经理一马,反正是场假结婚,哪怕饭店端出一碗卤肉饭上来,她也是不在乎的。 丁络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可松懈。 本来在家里,丁兆的警戒心是会稍微放松一点的,毕竟,一个人整天绷着精神,那是很费力的。 可是自从丁络骗丁兆,他跟姚瑶就是在家里幽会而有了孩子,丁兆对家里的戒备就森严了起来。 第9章 丁兆毕竟坏事做多了,很怕有人报复,也就宁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总好过让人一枪轰掉了脑袋。 丁络深明自家保全之严密,比起美国五角大厦也只稍稍差了点,但一般人,尤其像姚瑶这种习惯了自由天地的人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可就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姚瑶收到他的警告,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住在这么变态的地方,她的寿命一定会短少好几十年的。 没办法,只好继续折腾那个可怜的饭店经理。「别苦着脸了,这个嘛,我可以给你几个点子,锅粑,四川麻辣锅粑,这可是道名菜。至于原本里头放的绞肉,你就用素肉去做吧!米呢,有很多种,普通糯米、紫米、香米、在来米、蓬莱米……它们各有不同的滋味。你想想,光市面上用米做成的料理就有多少?米粉、汤圆、麻糬、米苔目……它们都是用各式各样不同的米做成的,你有概念了吧?」 饭店经理能说什么?顾客是上帝,他委委屈屈地点了头。「是的小姐,我会回去跟大厨商量的。」 「那就麻烦你了。」虽然他们要作戏,刁难一下饭店经理以示自己对这场奇婚礼的重视,但姚瑶的心肠还是很软的,就让那经理的头胀了两圈,她赶鸭子也似的将人驱出了丁宅。 然后,她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对丁络说:「络,时间已经很晚,我得回宿舍了。」 「小瑶,妳搬出宿舍吧!妳现在的身体,没人顾着我不放心。」他显示出了无比的深情。 「不要。」她嘟起嘴,脸上带着一股小女生的任性。「人家可是很喜欢留在学校里干那些农活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千方百计让自己留级,还让老爸每年捐出大笔款项帮我保留住宿舍的床位,就是因为我舍不得农艺社那块小小的田地。」当然,她也可以自己出钱买一块地来种,但那样就会成天被父母追着念有损千金小姐风范,还不如留在学校里,有一块农学系学生的招牌挡着,可以让她的耳朵清闲许多。 「那么我在学校附近帮妳买层楼,再请个人随身──」 姚瑶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现在就管我这么紧,等结婚后岂非连块土都不准我摸?那我不嫁了,反正只是一个孩子,我又不是养不起。」 「ok、ok!」丁络高举双手投降了。「妳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都随妳高兴,只要妳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行吗?」 「这是当然的,你以为我不担心孩子吗?我可是很努力去亲近大自然、听音乐、放松心情,做最好的胎教呢!」 「这就好,这就好。」丁络完全就是一副蠢爸爸德行了。 「那你不可以再管我了噢!」 「那当然。」 「耶!」她开心地手舞足蹈。 丁络牵起她的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 这一番打情骂俏尽皆落入了利用针孔摄影偷窥两位年轻人举动的丁兆眼底。 丁兆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尤其丁络和姚瑶的交往曝光得如此突然,虽然他们提出了种种证据,确切说服了他答应他们的婚姻,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不过监视归监视,丁兆还是没兴趣偷看丁络和姚瑶的恩爱缠绵,他打了个手势让一个保镖去关掉客厅的摄影机。 没必要把自己儿子和媳妇的亲密镜头拍下来,万一不小心流传出去,可也是一桩大丑闻呢! 丁络送姚瑶回大学宿舍。照例,他还是在路边随手招了辆计程车。 两人坐上车后,姚瑶给了司机学校宿舍的地址,就瘫在椅子上喘气了。 「天啊,那种家庭……亏你待得下去。」她的个性确实粗率,但不表示她笨,她还是可以感觉出充斥在丁宅里那股紧绷的气氛。 在丁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小,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那些随时可能出现在身后的保镖,就像明朝的锦衣卫,死死地监视着屋子里每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只要他们有丝毫的不对劲,那就准备面对死神的镰刀。 「到处都是摄影机、保镖,人活在里头,能有一点隐私吗?」她不解地摇摇头。「生活有必要这样紧张,好像随时都有人要暗杀你们似的?你们有钱、有权、有势,大凡人类想要追求的东西你们都有了,到底还在怕些什么?或者这根本就是有钱人的怪癖,非得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尊贵?」 丁络没说话,只是低下头,从胸腔震出了一股含带着深沈悲哀与凄凉的笑声。 那声音居然让姚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忽视爬上背脊的那股凉意。「嘿,我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我没在意。」只是他的眼神变得恍若宇宙中的黑洞,没有一丝光线。「而且事情全被妳说中了,住在丁家里的人……哪怕是一个煮饭的老妈子,也是随时随地害怕小命不保。」包括他也是,可尽管知道自己身边充满了危险,但灵魂里那渴望自由的天性还是让他在某些地方做出绝不妥协的动作。 比如,他从不动用自己家里的车,哪怕它们都是特别订制,超强钢板、防弹玻璃,但一想到那无所不在的窃听器和追踪器,他还是宁可坐计程车。 「没这么夸张吧?你家的保全如此严谨,还保护不了丁家人的生命安全?」 「问题是,威胁不仅来自外面,内部也是很多的。」就好比丁络的爷爷,那个被称为东南亚黑道老祖宗的人想将丁家整个由黑漂白,为什么不在他手中就开始执行,非得从他计划、丁兆辅助,到孙子丁络这一辈再来施为? 那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公啊! 丁家混黑道大概有百年历史了吧,一开始只是某位祖宗因为生活实在太艰难了,就加入了某个小帮派,变成一个专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然后生活改善了,一个又一个丁家人投进黑道,大概经过三十年的时间,他们成为帮派中的大老,开始享受起权力和富贵带来的乐趣。 又过了几十年,丁家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帮派,影响层面所及,可以说他跺一下脚,整个东南亚可以震上三霞,那真是无比地威风啊! 直到丁络的爷爷发现一件事──打从丁家人开始混黑道后,再也没有一个丁家人是天寿而终了。他们要嘛是在街头拚杀而死、要嘛被暗杀、毒杀……还有几次是自己争权夺利互相砍死的。 真正流着丁家血液的人就剩下丁兆这一脉了,其他族人……那也只是过继来传个香火,都没有血缘关系。 丁络的爷爷呆住了。这是丁家百年来杀人放火、谋权夺利,上天给的报应吗? 丁家的血脉就要被灭绝了!这位被称为东南亚黑道老祖宗的老人蓦然得了这么一个结论。他当然不希望丁家人不得善终的传统永无止尽地流传下去,于是他做了一个计划,将帮派分割开来,给各系族人继承,本家就留下台湾这一块小小的地盘。 他分产的时候很公平,给儿子丁兆的东西最少,所以其他的族人都很服气地各自寻求发展。 但也因为如此,丁兆得费更大的精力来保全他手中仅有的一些财势,并且为丁络积累足够的资本,让姓丁的本家彻底由黑转白。 其实老祖宗还有一大套计划,让丁兆缓慢地实行这个漂白过程,不过也许真的是报应吧,他也没逃脱那个不得善终的诅咒,在某个黑夜,被一场人为的车祸意外夺去了性命。 老祖宗的死等于放出了丁兆心头的那只猛虎。自己老爸就这么被干掉了,亏得老祖宗还一门心思想做好人呢!结果……哼,他干脆又重新接起子那些黑道买卖。只是基于尊敬亡父的心态,很多太过火的事,比如杀人放火,他还是不干的,他顶多就玩几手诈骗手法或者走私之类的。 既然接下来丁络要彻底漂白成有为企业家,那么丁兆也不能把自家名声搞得太臭。只是他天性里的独占欲实在太强了,一旦看上眼的东西,就非得完全拥有不可。他骗人也是这样,连根毛都不会留给人家,依然为自己结下无数怨仇。 丁兆自知仇家甚多,又有前面几代祖先不得善终的例子,对自己的小命可就益发重视起来。 他每年投在自家保全、保镖的资金几乎是总收益的一半,自然而然就把丁宅变成了一处戒备度堪比白宫的变态私人堡垒。 像姚瑶这样的正常人去丁家,别说住了,晃个一小时她都要发疯。 而丁络却已经在里头生活了好多年,久到他几乎要忘记「隐私」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姚瑶被他的话弄得彻底呆住两分钟,然后,叹了此生最长的一口气。「天哪,你们到底有多少仇人?外头、内部都有。」 「我不知道。」丁家人混黑道都上百年了,谁晓得他们得罪过多少人?那些死心眼的,可是会子子孙孙不停报复,大概只有老天算得清丁家人到底积欠了多少道德债吧! 「你……」姚瑶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有一点心软。「如果那个家真的待得不开心,你可以争取搬家的。」就好像她死命要赖在学校宿舍里一样,其中有部分理由也是因为受不了在家里连吃个晚餐都要盛装打扮那种莫名其妙的古怪规矩。 「对了!」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我可以接受假结婚,但我可不住到你家去,那么变态的地方,你休想让我再去一次。」 「放心,我会争取结婚后来一场蜜月旅行的。在这期间,我们就把妳家那个公司移转到我名下,并由我私人归还出全部金额,而我们……的婚姻也可以作废了。 第10章 」想到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他的心是一阵阵地烧、一阵阵地疼。 她沈默了。其实,对于这场权宜性婚姻,如果她父母有一些些理智,这婚是可以不用结的。 既然丁络愿意私下将钱还给姚家,财到怨了,还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呢? 偏偏姚家父母就是……姚瑶几乎想直接骂他们一句「笨蛋」了,一看到丁兆就巴不得变成两块牛皮膏药紧紧巴着不放,想让他们离丁兆远一点都不行。 他们死活认定了钱就是要交给丁兆管、公司让丁兆去经营,他们便可以坐在家中等着花花绿绿的钞票由天而降。 姚瑶说服不了父母,只好依了丁络的办法,也算是从了父母的愿望与丁家联姻。 她本来对于跟丁络结婚是没有欢喜的,倒是还带了一点点戒备,不过因为丁络最近表现良好,她已经不那么讨厌他……不,或许应该说,她心底其实已经对他有了怜悯和同情,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他那双始终热情如火望她的眼神。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怪异的灼热感,有一种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东西正在心里累积、发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既不舍对他落井下石,又想不出安慰之辞,只好装缩头乌龟了。 就在两人的沈默中,姚瑶住的宿舍到了。她下车,对着丁络随便摆两下手,爽快地走了。 丁络依然只能注视着她的背影,看她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他体内某些知觉也跟着不见了。 自己这样想尽办法、不惜一切地去追求她、呵护她,真的能得到一个善果吗?想起她对他始终的冷淡,他心凉;忆起她那年的救命大恩、去年的相亲、近日的相处,她那彷佛闪耀着大地光辉的神采,他心头滚烫。 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对他笑一笑,那必是朝阳般的纯净,可以洗尽他一身的脏污与疲惫。 只是……想让她对他生情,难如登上青天。 但他没有注意到,这回她离去的脚步变得很慢,期间还停顿了好几次。如果他喊她,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头,可他始终没出声,她只好闷着一颗被搅和得乱糟糟的心独自走了。 第五章 金钱虽然不是万能,但某些时候,它真的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比如,算命师给丁络和姚瑶看的好日子,那是近了一点,只给他们四天的时间做准备,换成一般人,能不能订到足够大的宴会厅、合乎大家满意的喜饼、寄出所有喜帖……这期间还要试婚纱、拍结婚照……总之杂事一堆啊! 想在四天内将它们一一完成,很难、很难。 但因为盯姚两家拥有足够的金钱,所以这中间很多事情都请了专人办理,仅仅四天的时间,一场豪华婚宴轰动了上流社会。 婚后,姚瑶第一次带着她的新婚老公丁络──当然,在她心里,她不承认这桩婚姻,一切只是场戏──他们一起拜访了姚家父母。 姚瑶不停地向丁络使眼色,让他别再跟一对老人家说笑了,他就算哄得他们再高兴又如何?她与他终究不是真夫妻,他们也成不了他的岳父、岳母,现在相处太融洽不过是为以后的分离增添麻烦,还不如公事公办得好。 但丁络硬是没理会她,又跟姚家父母东拉西扯了大半个小时,他以着认真又诚恳的声音说:「爸、妈,我跟小瑶商量过,那个……我们已经有孩子了,这第一个孩子,我父亲是指定了要他当继承人,但老二……我是说,如果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我们想让他姓姚,你们觉得如何?」 姚家父母愣了片刻,两个人、四行泪就这么滑了下来。 他们感动啊!他们没有儿子,虽然有四个女儿,而且女儿们也还算孝顺,对两位老人家很关心,就算是姚瑶,一天到晚给他们搞怪,但心里总是惦记着父母,他们也是清楚的。 他们对四个女儿很满意,但内心深处……那传统的传宗接代观念仍令他们感到一丝遗憾,他们没有儿子传承香火。 但丁络却提出这个要求。其实应该是他们求他才是,拜托他过继一个孩子来承继姚家香火。 可他们不敢。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虽一心想往上流社会挤,也顺利让四个女儿都嫁入豪门,但在那些名流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好运的暴发户,不值得恭敬对待的。 他们另外三个女婿也只在外人面前虚喊一声岳父、岳母,至于私底下,那些女婿们是看不起他们的。 只有丁络,他那么亲密地喊他们爸、妈。他甚至不是施恩也似地说愿意赏赐他们一个孩子来传宗接代。 丁络恭敬地询问他们的意见,完全就是做晚辈对长辈的姿态。 姚家老爸擦着泪,哽着声说:「好、好、好……」他连着几声好,用力拍了一下丁络的肩膀。「阿络,好孩子,我们……真是幸运啊!从今以后,你不是我们的女婿,你就是我们的儿子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哪怕是要卖了我们两把老骨头,我们也会帮你的。」 姚家老妈哭得更厉害。「老公啊,不如咱们那家公司也一并交给阿络吧!我看他就是个做实事的人,公司交给他负责,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丁络摇摇头。「我自己家的产业已经够多了,再多的我也只是给孩子代管,将来,那还是姚家的,永远、永远都是。」他的话也没有说得很白,却清楚地点出,倘若他跟姚瑶能有第二个孩子,那必姓姚,成长之后,就让孩子继承姚家产业与香火了。 想象那个局面,姚家一对老夫妻当场就嚷着要叫律师来,签下让渡书,将他们与丁兆合伙的那家公司让给丁络。 姚瑶就在一旁瞪着一双眼珠子,看他们又哭、又笑、又闹,唏哩呼噜几下子,那扣在姚家父母头上,随时可能引爆灾难的空头公司便转移到丁络身上了。 有律师作证、还有完整的让渡书,姚家彻底摆脱被丁兆一口吞并的危险。 姚瑶看他们送走律师,又跟父母吃了一顿很难得气氛和谐、母慈子孝的晚餐,然后随丁络步出了姚家。 她两颗眼珠子还是瞪得笔直,就是搞不懂,任她对父母威胁利诱、说尽道理,他们还是宁愿选择相信丁兆,并让他骗去了一切。 怎么丁络几句笑谈,他们就爽快地撇下丁兆,向丁络靠拢了? 莫非丁家人都是魔鬼、天生具有诱惑人的本事?那她怎么不受影响? 姚瑶心头堵着一股疑惑,一直到丁络牵着她上了火车。他们准备坐火车环台一周,做为他们的蜜月旅行。 其实照丁络的想法,出国避几个月风头是比较恰当的,在台湾,丁兆的势力太大,他们的一举一动很难瞒过他,万一不幸被丁兆发现他们玩的小动作,会很麻烦的。 但姚瑶放不下她在学校里的那块田地,品种改良正在紧要关头,离开个三天都让她心急火燎的,更何况一走数月。 丁络连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摘下来送她了,就不用说她这小小要求了。 于是,他们改变了蜜月行程。当然,对外说法是,她的肚子会越来越大,出国对身体负担太重,还是在台湾玩玩就好,想出国,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这还让丁兆很是开心了一阵子。小俩口这么在意一些细枝末节,可见怀孕一事是真无假了。他也就一心一意地等着当爷爷,连对丁络和姚瑶的监视都放松不少。 丁络拿着车票,带着姚瑶找到位置坐下。 她再也憋不住满腔疑惑问道:「你对我爸、妈下了符吗?为什么我跟他们讲了一、两个月,没那种商业知识就别开公司,省得被人骗,尤其他们合作的对象……」别在人子面前妄言其父之过是一种礼貌,所以姚瑶咬了下舌头,硬是忍住了爬上舌尖对丁兆的诅咒。「我老爸、老妈铁了心认定只要开公司,就一定会赚钱。尤其那个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头衔简直把他们的魂都迷飞了,你居然能够让他们放弃……他们作梦都想要一个美妙的称呼来增添自己的地位的,可是你几句话就改变了他们,我真是……见鬼了。」 丁络轻轻地笑了起来。「这是看待事物方面不同的问题。妳认为爸、妈为什么一门心思要往上流社会挤?」 他那么轻易就改变了对她父母的称呼,让她心里一阵别扭,可是他语气里的恭敬又令她的心飘飘然地、带着些许愉悦。 任何人都不喜欢被看轻,而丁络总是给予每个人适合的尊重,除非那个人先自愿抛弃了自己的尊严,否则丁络不会吝于付出他的礼貌。 从姚瑶认识丁络到现在,她没见过他对别人摆出那种傲慢的、自大的、令人恶心的态度,他的彬彬有礼让人心折。 她先是踢掉了脚上那双专门用来觐见父母的高跟鞋,然后整个人窝在座位上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人心不足蛇吞象吧,一个人有了钱,就想要再拥有一些权力和地位?」 「如果他们还年轻,这个可能性就很大,但考虑到他们的年纪,这个答案就不适用了。」丁络边说边打开旅行袋,翻出一双布鞋递给她。「穿高跟鞋的确不太舒服,尤其妳这双,鞋头太尖、鞋跟太高,很容易扭到脚的,太不健康了。」 他的话让她顿时兴起一种,啊,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的感觉。 天晓得她多厌恶高跟鞋,但她父母、那些莫名其妙的礼仪老师总是叮嘱她,女孩子就是要穿高跟鞋,站起来、走起路才会摇曳生姿。 她活了二十五年,直到今天,终于遇到一个丁络跟她有同样的观感──高跟鞋是一种对人体不健康的东西,让它们全部下地狱去吧! 第11章 真希望她能更早认识他,这样她就不必独自为了一双鞋子跟家里一大群人对抗,他一定会成为她的同伴,她再也不会感到孤单。 成为她的同伴,而且是最知心的那种……啊,光是用想的她就觉得好兴奋,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开心地接过布鞋,套上双脚,那脚部皮肤被一层柔软的布料包围,而且布料还是很高级、很透气那种,穿着鞋跟没穿差不多。 她整个人都舒坦了,也没想到丁络随手拿出一双鞋,怎么就恰巧合乎她的脚部尺寸?他是用了很大的心思啊! 她抬起眼,盯着他,里头闪着淡淡疑惑,却无半丝对他的厌恶,反而带了浓浓的激赏。「如果不是因为贪心,那么我父母为何要拚命挤进上流社会?保持现状不是很好吗?」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还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丁络,如兰香般的气息就喷在他耳畔。 丁络一阵狂喜。对于自己的一片痴心,姚瑶的脑袋也许暂时还无法理解,但她的心已经自动做出了反应。 他几乎忍不住想要给她一个重重的拥抱,但心里一个声音告诉他: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他完全不敢惊扰她,就怕她的心又一下子咻地缩回那厚厚的防卫城墙里。 他极力保持平静回答她。「问题是,现状已经被打破了啊!从家里的土地被重划的那一刻开始,家里注定失去农田,不能再耕种了,也就当不成农夫。可是爸、妈他们一辈子除了知道怎么当农夫外,也不晓得该干什么了。」 「他们还需要干什么?有了那么多的钱,够他们几辈子不用干活也可以过日子了。」 「那几辈子之后呢?若无生财之道,金山银山也有挖空的一天。」 「嗯……」姚瑶皱紧眉头、沈思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后代子孙,也就是……他们想给我和三个妹妹……或者加上我们姊妹传承的子孙,一个更好的身分、更棒的生活环境?」 「中国人的父母大部分是这样的,对于子女总是担一辈子的心、操一生的烦。」 「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儿孙自有儿孙福,留给子女太多东西未必是好事。」难怪不管她怎么跟父母讲道理,威胁利诱,他们都不为所动。而丁络淡淡几句话却轻易让他们放弃了坚持,因为她一直都搞错了方向。 「的确。」他赞同她的话。「可真正看得开的又有几个呢?」 他想起丁兆,那个他恼之、惧之、怒之、又爱之的父亲。丁兆这样不择手段掠夺一切,不也是为了想给他一个更好的环境,以便将来他可以顺利将家族企业全数由黑转白。 可是偏偏,给丁络人生最大打击的就是丁兆那疯狂的掠夺。 父母对于子女这样无微不至的关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此刻,丁络和姚瑶都说不出话来。但因为这相似的遭遇又让他们的心向彼此更靠近几分,浓浓的和谐与愉悦充满了两人身边的空气,围出一股呈现淡粉红色的幸福氛围。 丁络和姚瑶坐在火车上,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起初还闲聊两句、看看风景,渐渐地,瞌睡虫爬了上来,两个人悠悠忽忽地陷入梦乡。 火车从台北驶出,丁络和姚瑶也没定出目的地,就是走到哪儿、玩到哪儿,一切随兴。 不过他还是很了解她的,明白她对田园的向往、失去土地的伤痛,所以他尽可能地给她寻找一些拥有大片绿意、大块农田的地方游玩。 她对米有一股特殊偏爱,他也就查了一些资料,全国稻米品质竞赛中得了奖的,诸如池上米、美浓米、益全香米……他打算带她全部去品尝一遍。 这样的蜜月旅行应该可以获得她的赞赏吧?他期待着她美丽的笑容终有在他眼前绽放的一刻。 火车才过台中,她睡晕的脑袋轻轻地倒向了他的肩头。 丁络立刻由浅眠中惊醒。生存环境的关系,养成了他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着警觉心。 当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生平最美丽的一幅景象。 姚瑶海棠春睡,长长的睫羽轻覆着她迷人的丹凤眼,那清醒时总是微微向上挑着,似媚惑、又带着几许清灵气息的眼眸,此刻正因困倦而紧闭着,让她自然中带着三分粗鲁的脸庞变得如天使般纯洁。 她座上的座椅瞬间幻化成一朵巨大的金莲,而她就是那趴睡在金莲蕊上、天真无邪的莲花精灵。 他的心脏拚命地鼓动,好像要破出胸膛一样。 如果说以前他对她的关爱是由恩生情,此时此刻,他满腔的情火就是最纯粹的爱意。他想要拥有她、紧紧地搂抱住她、深深地亲吻。 他控制不住让自己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那粉嫩的触感中带着一丝焰火,倏地从他的指尖直刺入他的身体。 他感觉胸腹里有一团火焰开始烧起,热度让他的眼睛变得通红。 他情不自禁低下头,一股甘美中带着清新的气味首先冲入他鼻端,那是散发自她身上最迷人的体味。 他的理智在情火中摇摇欲坠,鼻翼歙动,贪婪地吸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 他的唇轻轻地,像是一根羽毛般刷过她的颊,感受到无比的快感,让他全身的细胞都开始欢呼起来。 他想亲她,无法遏制的情欲让他全身开始发抖。 他噘起唇,慢慢地,一寸寸接近她那两片正发出细微喘息的樱瓣──一阵细微的震动从他胸前的口袋里发出,那是他手机的来电提示。 只要是在公众场合,他一向把来电调整为震动,因为他不喜欢那些电话铃声,哪怕它们现在已经变成一首又一首的流行歌曲,不再是单调的刺耳响铃,他还是觉得在公开场所发出那种声音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电话的震动唤回了他迷失在情欲中的理智。 他感觉额头冒出点点细汗,匆匆挪回那差点亲上她芳唇的嘴,坐直身子,接起电话。 「喂,你好,我是丁络,请问有什么事?」 「我知道你是丁络,全世界知道你这支手机号码的人也只有我,你家里那些人有通天手法可以监视你的一切举动,他们还要用手机连络你吗?你有必要每次接起电话就来这么一段废话吗?」龙易飞在电话那头嘀咕着。「不过,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是不会对你那只小美人鱼隐瞒任何事的,她应该也晓得了这个号码。」 丁络现在的心情也是不错的,因为龙易飞的打扰,他及时清醒,没有亵渎了心中的女神。 他很有精神地跟龙易飞打哈哈。「易飞,这是礼貌,难道你要我接起电话就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吗?那多难听?」 「是啊!礼貌,你也只有现在能跟我讲点礼貌了,你那老爹可是半点情面不留,开始给美人鱼的父母挖坑设陷阱了。」 「我父亲还不知道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已经变成我了吧?」 「现在是还不知道,但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只要我父亲不晓得那家公司已经易主,他想怎么搞鬼就随他吧!」 「喂!」龙易飞在电话那头鬼叫了起来。「你以为你有多少资产让你父亲玩?你们那家公司──你老爹对外宣称是什么名流俱乐部,里头有健身、美食、最顶级的订制珠宝、名车、钻表,所有最豪华的享受都可以在里头找到。一张会员卡要卖两百万,我略微打探了一下,俱乐部才放出成立风声,已经有五、六个笨蛋上当。你老爹已经把美人鱼家里的钱都骗光了,还玩这一手,分明是不让人有翻身的余地,你接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哪怕你有座金山也不够你老子玩啊!放手吧!」 丁络沈默了很久,发出一串很低沈的声音。「如果我能做起那间俱乐部呢?」 「你疯了。以你的人脉和资金根本撑不起来,你会被压垮的。」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搅和在里头了。」 龙易飞想了一下,沉重地说:「宣布破产,保留最后一点资金。丁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父亲是那种会给人留余地的人吗?」 龙易飞彻底沈默了。 「我只能拚了。」倒是丁络的声音里还是很有些底气的。十六年前,他已经被彻底地打垮过一次,从一个名校优等生变成洗盘子工人,甚至还差点被人绑架。他沮丧、无助,如行尸走肉般过了好几年,很多人都以为他这辈子算是毁了,但现在呢?他还不是好端端地活着,还创出了一片小小的基业。 如今,了不起又回到十六年前那样的窘境,他能够跌倒并爬起来一次,就可以成功第二次。他不怕,尤其现在姚瑶在他身边,他更有信心。 「你不后悔?」他们的钱可不像丁兆那样,偷坑拐骗得来,那都是自己费了心、用了力气挣来的,打算积累到足够的实力,与家族对抗,向他们证明,即便不要横财,单靠光明正大赚钱,也是可以致富。 可是他们现在实力还不够,太早暴露出自己只会遭受到惨烈的打压,就如同十六年前那样,因为他们不听话、因为他们企图反抗,家里断绝对他们的一切援助,甚至使出各种不堪的手段阻挡他们自己谋生,任何雇用他们工作的人都会在三天内接到最严厉的警告,想活命就解雇他们吧! 那一段岁月就像恶梦一样,难道丁络还想再经历一遍? 「易飞,我们拆伙吧!」然而,丁络却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般的答案。「网路上那些虚拟商店全部归你,股票、基金你也都带走,尽可能地隐藏起来。我父亲不可能被隐瞒多久,他的报复很快就会临头,做为一个朋友,我只能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请你快逃吧! 第12章 」 「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一些现金,你不必担心我。」说完,丁络结束了通话,连同电源一起关掉。然后他拔出电池,取出sim卡,折成两半。 为了不让丁兆的怒火波及龙易飞,丁络再也不会跟生命中唯一的朋友连络了,所以这支电话、这个号码也就没用了。 第六章 丁络刚把sim卡折断,姚瑶偷偷地撑开一条眼缝,将他脸上的悲恸与哀伤尽数收入心底。 在丁络与龙易飞谈话到一半时,她就清醒了,她没有听全他们的对话,却也大概了解了情况。 丁络帮助姚家的事似乎有麻烦,龙易飞应该是打电话来警告他的,但丁络打定主意非接下姚家这个烂摊子不可。 丁络和龙易飞……他们该不会闹翻了吧?但看丁络那种伤心样,又像是不想连累朋友才做出的断交行为。 这就让姚瑶纳闷了。丁络和丁兆对抗,哪怕丁络能力再差,所谓虎毒不食子,只要丁络是丁兆的儿子,丁兆难道还会打死丁络?那是不可能的嘛!两父子间再怎么不合,顶多就是吵吵嘴,又不是天大的仇人,还要拿刀互砍不成? 姚瑶和丁络的生活环境毕竟相差得太远,她无法理解黑道中那些人吃人、互相陷害、今日为友、下一秒却抡枪互射的事情。 她并不担心丁络应付不了丁兆,就算输了,被骂一顿也就是了。 她倒是对电话里那龙易飞对她的称呼……美人鱼,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疑惑地摇了摇丁络的手臂。「丁络,刚才我听到你跟龙易飞的对话了,他为什么叫我美人鱼?」 丁络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是绝不愿意姚瑶搅和进他家族里那些乌漆抹黑的事情,她像一弯从高山上流泄而下的清泉,纯洁无垢,沾染了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是他心中最大的向往、也是最后一块乐土。 他但愿她一生都是这么地洁白似雪,不要染上一点灰泥。 可是她……她听到了丁家那些丑事吗?那么……她应该在乎他父亲的恶行才是,为什么她只对龙易飞叫她「美人鱼」感到好奇? 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美人鱼是个尊称呢!易飞很喜欢这部卡通,所以叫每个他欣赏的女性做美人鱼。」当然,这全都是谎话。 第一个叫姚瑶「美人鱼」的不是别人,正是丁络。 而他给她这个称呼也就是因为,她救过他,就像童话故事里那位天真美丽的人鱼公主一样,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了王子一命。 但一年前,他跟她相亲后,他就不再叫她美人鱼了。他更想唤她小瑶、瑶儿、老婆……这些亲密的称呼。 可龙易飞改不过来,他就是习惯了叫姚瑶「美人鱼」。 「真是个奇怪的习惯。」姚瑶耸耸肩,把脑袋一歪,眼看着又要睡去。 丁络正准备吐出积了满腹的喟叹,她突然眨眨眼,定定地望着他。 丁络被她瞧得心头一阵紧张,感觉手心都冒出汗水了。「那个……小瑶,妳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想了一下,他刚才的悲伤不似造假,而且让他们父子对抗,尽管事态的发展不会太严重,但总是骨肉相残,这大概就是丁络难过的原因吧? 姚瑶心底涌出浓浓的愧疚。 她伸手拍拍丁络的肩膀,安慰他。「这个……你不必太在乎非弄回我家所有的钱不可,那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就算啦!我其实也只求我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不要安稳一生,临老了却官非缠身;至于钱,给他们太多钱,那是大麻烦。你呢……嗯……反正现在你老爸也害不到我父母了,那间烂公司果真如此棘手,你直接甩手丢了就是,不要想用它帮我家赚钱,也不必自掏腰包来弥补这笔亏空了,就当我父母花钱买个教训就是。」 他感到脑袋被一颗手榴弹炸空了,有点转不过来。 「那不是一点钱,是妳家全部、所有的资产,妳确定不想将它们尽数弄回去?」当然,要补足这么大笔金钱,他十年来明的、暗的所有积蓄也就空空如也了,可为了她,他心甘情愿。 「没有那些钱的时候,我们家不知道过得多快乐,自从发了财……」她冷哼两声。「我的两只耳朵就没有宁静过,一家人成天见面就是吵,烦都烦死了,我要它们做什么?」她反抗丁兆是因为不想被骗、不要某一天被搞得身败名裂,可不是看重那一大笔钱。 在她想来,一株好的稻种可比那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可爱多了。 「而且让你一个人胆负这么大笔金钱,压力也实在太大了。」她虽然曾经很讨厌他,可人心总是肉做的,在他为了姚家付出、牺牲了这么多后,她要是还不对他改观,也奇了。「你呢,已经尽了全力,那就够了,别太逼迫自己,那对身体是不健康的。」 虽然只是几句关怀的话,也没多少浓情蜜意,丁络就是听得浑身血液都滚烫了起来。 不仅因为这是姚瑶第一次对他释出善意,她也是第一个对他没有任何期许,只是单纯地关心他的人。 龙易飞是他生平唯一的朋友,但他们会走在一起是因为两人有相同的目标。 可姚瑶并不了解他、也不期望他给她什么好处,她给的安慰就是她纯粹的真心。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一下。「谢谢妳的关心,不过……我想没事的,我有办法应付过去。」 她狐疑地皱了下鼻子。「你如果太坚决,恐怕会跟你父亲……你知道的,这磨擦一定不校」 他抬头看着她,那双眼眸清清亮亮的,就像刚从天上落下来的洁净雨滴。 人们总说,一个人的眼神可以代表他的心性。 这一刻,姚瑶在他身上感觉到了那种静立在稻田中、春风拂过身躯,带来万物欢愉、快乐的气息。 丁络跟丁兆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人啊!她头一回这么彻底地看清了丁家两父子的差异。 他眼里洁白如雪、坚毅如山的光芒让她的心湖微微起了涟漪。 丁络低沈中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我跟我父亲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早在很多年前就出现了分歧,我们双方越走、偏离彼此越远,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谁对谁错,只是……我们早晚会有一番争执的,不过是时间的早跟晚而已。」 然而,他没有告诉她,他尚未积蓄足够实力,现在奋身抵抗,获胜的机率是连一成都不到。 「喔。」她轻应一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有两朵火云正在她的双颊上灼烧着,让她平稳的心跳瞬间乱了频率。 这是一种奇怪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让她有点害怕,又带着些许期待。 害怕什么?又期待些什么?她也不清楚了。 就如她的大学教授对她的评语,她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对于专业科目拥有无人能及的敏锐度。 但说到情绪管理或者感情成熟度,她就只是个国中生,也许在丁络的刺激下,她就要领到国中毕业证书,上高中了吧? 当姚瑶在丁络的带领下来到台东县池上乡,品尝到号称在2003年全国稻米品质竞赛上荣获冠军殊荣的池农米时,她感动地看着碗里一颗颗晶莹剔透、完整无缺,又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白米饭,这是台湾农民的骄傲,所有种田人的荣誉啊! 她带着庄严的心情拾起筷子,拨了些许米饭放进嘴里,米粒均匀地散开,然后是一股带着些许黏性的甘甜重重地缠住了舌头,在她的唇腔里转化出言语也无法形容的美妙滋味。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那故乡的田园风光、赤着脚在水田里踩踏的感觉、一些喜欢在田里玩耍的小动物,比如青蛙、泥鳅之类的,牠们总爱搔得她脚底又麻又痒,然后一个站立不稳,在田里跌成一个泥水人儿。这时,爷爷会大笑,母亲会揪着她的耳朵吼骂着让她回家去换衣服。 可是新衣上身也顶多只能维持五分钟的洁净,之后,她又钻进了一望无际的田园里,也许爬树,也许掏几颗鸟蛋,晚上回家加菜。总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是很难干净几分钟的。 那时,她是家里的老大,村里的孩子王,每个人都听她的,她一声令下,可以叫十几个孩子把半座小山丘弄个鸡犬不宁。 曾几何时,孩子王长大后变成了家里的黑羊、不肖子。世间就是这么奇怪,没有一定的对,也没有一定的错。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他们变了?或者这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只有她没变,也改变不了,所以融不进新的社会中。 她低着头,慢慢吃着饭,回想童年那一段种田的岁月,她真的好怀念、好怀念。 丁络在一旁看出了她心头纠结难解的感受,这种身边所有人都说你错了、要你改变,偏偏你却改变不了,因而受尽排挤和打压的滋味他也品尝过,真的很无奈。 可是亲朋好友都说对的事,就真的是对吗?丁络也是家里的黑羊,他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过这种体认需要漫长的时间去领悟,所以他也不打扰她,只是用着充满爱怜和感同身受的眼神望着她,静静陪在她身旁,看她一口饭,一滴泪。 他的心沉重地拧搅着,连灵魂都剧烈地震荡。 她几乎是一粒米、一粒米地品尝,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她吃完了那碗饭,抬起头,迎上他感同身受的目光。 他真的很了解她。她对他露出一抹凄凉中带着满足的笑。 「谢谢你,这里的饭……很好吃。」尤其他费了这么多心思观察并理解她的兴趣,然后带她来经历这么一场别开生面的蜜月旅行。 第13章 她甚至可以品味出那每一粒米中都包含着他浓浓的感情……不,他做的其实不只这样。她踏一下脚,感受到包裹双脚的鞋子是那么地舒服与合适,不是对一个人用尽了心思,怎么能做到如此完美? 这个男人,深情到就算是一块冰也会被他融化,更何况是她呢? 丁络心醉神迷地看着她的笑,那么样地艳,宛若秋风中翩然翻飞的红叶,衬着蓝天,无比地瑰丽。 他只觉心底对她的爱意又疯狂地滋长起来,他得紧紧地咬住牙根,才能忍住一手将她拥进怀里、恣意亲吻的冲动。 他忍得身体都开始颤抖了,终于可以让自己平静地说出一句话:「既然妳喜欢,那么……我们再去试试益全香米,或者美浓米,妳觉得怎么样?」 她觉得怎么样?她感觉身体暖呼呼的,像是被裹进一袭上好的天鹅绒里,软绵绵,无比地舒服。 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具有蛊惑力,她不知道。 情不自禁,她轻轻地点头,那股曾在心头盘旋,却被她强自压下的异样情绪立刻脱离控制,疯狂滋长起来,让她有点不敢去看丁络,可是又忍不住想去瞧。 然后,她偷瞄一眼他憨厚的面庞,浓眉大眼、阔鼻方唇,是不怎么英俊啦,却有一股稳若盘石的味道。 她的脸又莫名其妙热了起来。真是奇怪,最近只要接近丁络就会这样,难道他身上带病毒让她生病了? 在池上,丁络和姚瑶算是平静安详地享受他们的蜜月旅行。 但远在台北的龙易飞却已经快发疯了。 丁兆已经得知姚家那间空头公司易主的消息,偏偏,那个新上任的董事长还是自己的儿子丁络。 除非丁兆得了老年痴呆症,否则他心里一定会起疑的,哪这么巧,丁络和姚瑶一结婚,姚家那对老天真就立刻把公司转移到丁络名下。 当然,也有可能是姚瑶的父母太欣赏丁络,所以干脆把家里所有产业都交给丁络去打理了。 可是丁络就这么干脆地接手吗?如果是十六年前,年方十九、什么都不懂的丁络,突然有人送他这么大笔资产,他是有可能接受的。 但已经三十五岁的丁络,早知丁家是以混帮派起家,丁兆喜欢用什么手段去坑害别人,他一清二楚,却还傻傻地接下姚家那块烫手山芋,动机就令人怀疑了。 丁兆下了严令,让手下全体出动去调查丁络与姚瑶的一切资料。不过三天时间,包括他们小时候喝什么品牌的奶粉、包尿布到几岁、小学毕业时成绩是多少……等等消息一条条被送到丁兆面前。 丁兆很快判断出之前丁络告诉他那些话,比如跟姚瑶看对眼,幽会了一年,两情相悦、已经怀孕等,全是谎言。 尤其假掰怀孕这件事最让丁兆生气,一个他梦想许久、以为就要到手的孙子平空飞了,他的火气直冒了三万丈有余。 丁兆可以容许丁络叛逆,小孩子不懂事,总会做出一些脱轨的事,只要让他吃点苦头、再给他说些道理,他很快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做人的道理。 所以丁络十九岁那年的反叛行为,丁兆只是稍稍惩罚他一下,很快就原谅他了。 但丁兆无论如何无法容忍丁络的欺骗,这是对他无上权威的一种挑衅,他要不立刻将火头掐熄,未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循此途径对他不利。 混黑道的人,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早就习惯来自外头的打击,但万万不能容忍内部的叛变。这种叛徒,在丁家帮派未解散之前,一旦被发现,都是活活削了去血祭的。 所以这回丁兆放过了姚家,那对老天真基本上已经玩完,再去搞他们也没意思了,由得他们去自生自灭吧! 丁兆发了狠重重地打击丁络,要让他明白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是为了他好、他不能帮忙也就算了,还敢给他添乱子,该死! 但丁络远在池上,正快乐地度蜜月,又怎么感受得到丁兆的冲天怒火。 结果头一个遭殃的就是龙易飞。 丁络和龙易飞基本上已经算是一个共同体,他们的公司、事业、财产几乎是不分开的。 虽然丁络警告龙易飞,要他小心丁兆的怒火会让两个年轻人十年辛苦一朝丧尽的恐怖,龙易飞也加快脚步隐藏那些财产,可他毕竟还年轻,很多的人脉和经验没有丁兆丰富,他不过将网路上那些虚拟商店处理了一半,丁兆的报复行动就扑天盖地而来了。 仅仅半天的时间,那些虚拟商店彻底完蛋。 丁络和龙易飞私底下偷偷购进的股票、基金什么的全被冻结。 十年辛苦啊!也就够让丁兆折腾一天。 龙易飞简直欲哭无泪,想通知丁络,那小子的手机又打不通。他哪里知道丁络彻底毁了那个号码呢? 眼看着丁络和龙易飞的财产也就只剩下瑞士银行,那个号称任何政治、利益都无法干涉其运作的伟大金融机构户头里的些许现金了。 既然挡不住丁兆的报复,龙易飞索性也不挡了,直接窝回那个他最痛恨的老家休养生息。 不过基于朋友道义,龙易飞还是在回老家前,亲自去找了丁络一趟。 丁络很多心事、想法,身为父亲的丁兆不晓得,但龙易飞却是清楚的,所以他很快找到了他。 这时,丁络和姚瑶已经离开了池上,来到美浓。美浓以制造精美纸伞闻名全台,谁知这里的米同样赫赫有名。 他们悠闲地在美浓那微带着纯朴、传统气息的街道上闲逛。偶尔,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会,碰出星星火花,又迅速地闪开。 姚瑶的脸上带着一股真正的新嫁娘那种害羞、幸福的表情。她总是偷偷地望一眼丁络,又怕被发现,太羞人,便很快地转开视线,但没隔几秒,又忍不住再偷看一次,再躲……整张脸就这么一路红着,像搽满了胭脂。明明她脸上是脂粉不施的。 而丁络,他快乐得整个人都变傻了,走路同手同脚,一张嘴笑得都快咧到耳边了,看起来真像白痴。 不过这就是爱情啊,曾经龙易飞也尝过这种滋味的,很美妙,但是也很痛苦。起码,发生在丁络和姚瑶身上,会非常艰难。 所以龙易飞打消尽快将台北的异状告诉丁络的念头。就让他们暂时脱离世俗的打扰,悠闲地享受几天快乐又怎么样?反正……事情都已经到了无解的程度,再去烦恼也无济于事了。 他抽出一根烟点着,转身准备走了。 偏偏姚瑶眼尖发现了他。「龙易飞!」 丁络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变成一种苦涩。他知道龙易飞的出现只代表一个结果──他跟姚瑶玩的小把戏已经被丁兆发现了,龙易飞顶不住,正在落跑中。 龙易飞耸耸肩。好朋友间,很多事情不必明说,一个眼神,大家心里有数。 他摇着手上的香烟走到丁络和姚瑶面前。「嘿,打扰你们恩爱甜蜜了,真是抱歉,不过我就要离开台湾啦!同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是会腻,我还是习惯漂泊,所以来跟好朋友说声再见,反正你有我的电话,有事就call我吧!」 姚瑶听到他说「恩爱甜蜜」,脸整个红了。这几天跟着丁络到处玩,那个……他们两人之间绝对清白如水,可是心头却始终像浸在一罐糖蜜里,那样地甜滋滋。 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再看龙易飞痞痞的笑脸。 这让龙易飞觉得很有趣,高举拳头捶了下丁络的肩膀。「多年愿望终于实现啦!恭喜恭喜。」他是在调侃丁络对姚瑶的长年暗恋。 但丁络却抛给他一句别具深意的话。「你要羡慕,不如去趟瑞士,也许能碰上很多艳遇呢!」 龙易飞浑身一颤,理解了丁络的话中意。丁络准备动用他们存在瑞士的紧急基金好好跟丁兆斗一场了,这小子……是爱情给了他这无穷的魄力吗?管他的,那些老家伙,要斗就来斗吧!反正早晚要战上一场的。 「似乎是个不错的建议,我这就订机票去瑞士,再见了两位!」他就这么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留给姚瑶满腹狐疑,而给丁络的则是一腔战意。 第七章 夜晚,丁络和姚瑶宿于民宿。 两个人一般的性子,都不爱豪奢,所以舍弃大饭店,宁可入住那纯朴简单的民宿。 但说是民宿,房间却也清幽洁净,饮食都是当地名产、山菜冬笋、蕨类野菇,样样都是鲜美甘甜的滋味,让两人吃得好不开怀。 吃完饭,两人各自回房休息。他们毕竟不是真的结婚,总要避避嫌,这场蜜月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所有的骗局都被丁兆识穿了,再演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他们回到台北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办理离婚手续吧! 丁络苦笑地擦干刚洗好的头,换了套休闲衫,走到隔壁姚瑶的房门前,右手高高地举起,却怎么也无法往那门板敲下去。 他得告诉她,他们的骗局被丁兆识破的消息,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当然,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丁兆发现自己被骗,一定会将全数怒火倾泄到丁络身上,因为丁络才是丁兆真正在乎的人。 混江湖的,谁没有跌跤、被人耍弄过?那是自己能力不足,应该要好好检讨,不该怪对手太厉害。 但身边人的欺骗就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背叛了。这若放在丁家的帮派未解散前,那是要发出追杀令,全帮动员剿灭叛徒。 而今,很多太偏门的生意丁兆已经不再接触,他就是钻些法律漏洞骗骗钱而已。可是他骨子里那股黑道对叛徒的痛恨仍是烙得深刻,那是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的。 第14章 丁络知道他跟父亲是彻底撕破脸了,也已有了觉悟,但是姚瑶……他们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一点点的感情,他已经在她心底栽下情苗,只要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便能开花结果了。 可是他不敢再跟她在一起,怕丁兆将他们视为一体,一同报复。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她……哪怕她掉了一根头发,他的心都像被人用拳头狠狠揍了一下。 如果真的爱她、真的想保护她,他就得与她分开,让他吸引丁兆全部的注意力。至于姚瑶,姑且不论她有没有能力威胁丁兆,他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就算有人花钱请丁兆去对付她,他还会觉得跟个小女孩为难很丢脸呢!所以,只要姚瑶跟他撇清关系,她基本上也就安全了,只是……命运真的很捉弄人,他费尽心思追求她,好不容易点燃了些微希望之光,却得亲手掐灭它,让他情何以堪? 他无法亲手敲下这扇门板,告诉她,游戏结束了,他们该各自回归自己的位置了。 他心痛地站在她的房门前,回想这几天的点点滴滴。在火车上,她结束了对他的厌恶,展现了她的关怀,让他心头暖似冬阳;在池上,她在那艳丽蓝天下,对他露出天底下最可爱的一抹微笑,令他兴奋得恍然踏在云端;在刚才,她──「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好像有一道光紧接着射出来,打断了丁络的思绪。 接着,他看到刚洗好澡,一身清新白衣的姚瑶,好似一朵月下美人,正在款款绽放着她美丽的风采。 丁络的心脏凝窒一下,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那旋律似是一首爱之曲。 「我听到门外有声音,就猜是你。」她唇角荡漾着三分害羞、七分欢愉的笑容,起伏剧烈的胸部显示出她是多么匆忙地赶过来开门。「你找我有事吗?」她看着他,两只眼睛亮闪闪地,全都是心形的符号。 丁络的眼忍不住酸涩起来。十六年了,她在他心中就像是一尊女神奇那样崇高的地位,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膜拜着。 但天意弄人,让丁兆和姚家父母相识,进而安排他和姚瑶相亲。 上帝明鉴,相亲当天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场相亲宴,只以为又是被父亲带去认识些豪富。跟这些名流打好关系,日后他接班也会顺利些,所以丁兆常带他四处与人聚餐、打球、联谊。只是那一天,他原本以为的豪富变成了他心中的女神,错愕根本无法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翩然走进的身影,像是隆冬过后的第一道春风,带来了绿草的清新、百花的芬芳。 他的眼光再也离不开她,没待她开口,他就迫不及待要求订下婚姻。但那时候,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神,鄙视着下界浑浑噩噩、大错小错不断却又自以为了不起的凡人,女神极度失望,终于彻底地放弃了拯救这个世界,转身离去。 而他的心也在那时候遗落在她身上,随着她走东往北,再不受主人的控制。 其后一年的时间,他花了相当大的心力去观察她,隔着一段距离,爱慕地凝视她。 有几次,他差点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但他凭什么?他自卑,他出身于一个惯常用不法手段谋夺别人产业的家庭,抚养他长大的每一口饭、每一口水都是来自于别人的心血。 在他住别墅、开名车、享受那些华衣美食时,无数受他父亲欺骗而倾家荡产的人们正在痛哭着,并且诅咒丁家一门老小不得好死。 当然,他们的诅咒很可能成真了,因为丁家近百年的先祖们,还真没一个是得享善终的。 丁家号称百年来最了不起的犯罪天才──丁络的爷爷都被人设计谋杀致死了,那么实力还不如老爷爷的丁兆、还有丁络自己……他想,应该也都逃脱不了那个命运吧! 他没有勇气追求她,但命运却将他们兜在一起,为了对抗丁兆对姚家的侵逼,丁络和姚瑶举办了一场虚假的婚礼。 然后,一切都乱了套。他们在争执中了解彼此,女神原来也是凡尘中一个俗人,有她的爱恨情仇。大少爷嘛,也不如外表的风光,深埋在他体内的心酸多到都快比他这个人还要高了。 他们对彼此生情了,可是现在…… 他看着她犹自滴水的短发,在肩头部位造成一片濡湿,头顶的灯光照下来,那米白色的布料变成半透明,衬得她纤细的肩膀愈发性感、娇媚。 他多想搂着她永远不放啊!然而,现实逼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压抑心底澎湃的情潮。 他深吸口气,尽力平静自己的心情,说:「我父亲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谎言。」 姚瑶愣了一下,却很快地想开。这世上有什么谎言是永远不会被拆穿的呢?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进来谈吧!」她招呼他说。 现在换他呆住了。「妳……不怕我父亲的报复吗?」她如此平静,反而显得他的忧虑十足愚蠢。 「当初你撒谎为我周全时,难道没想过会让你父亲震怒?」 「我当然想过,也有了心理准备。」 「那不就好了。」她主动伸手拉他进了房间,让他在藤椅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既然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那么当它爆发的时候,也就只有面对啦!万幸的是,你早有准备,想来损失会减少很多。」 她居然对他这么有信心,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我知道父亲会生气,他会报复、也做了准备,可是我也没信心扛得起他的怒火。万一我失败了,妳可曾想过那个后果?」 「所谓虎毒不食子,难道你父亲还会杀了你不成?」 「父亲顶多是狠狠教训我一顿,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会害我性命的。」 「那不就好了?只要命还留着,你总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她笑得像天空中的浮云,淡淡地,却让他沈若盘石的心一下子轻灵不少。 「我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妳怎么办?」他真正挂怀的是她。「我知道父亲已经放弃了对付妳父母,在我父亲眼里,他们……嗯,那个……已经是不值得出手的敌人。但我跟妳联手设了一个骗局坑了我父亲一次──当然,计划是我想的,我父亲不是傻子,他也会知道主谋者是谁,必用最大力量去对付真正的对手;至于其他参与的旁人……以我对父亲的了解,除非我们一直在一起,碍了他的眼,他就会迁怒于妳,否则,妳基本上不会有太大危险。因此,衡量得失,我想……我们得做出应对之策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流亡国外?」 他低下头。要说出这句话等于亲手拧碎自己的心,他却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离婚吧!只要跟我撇清关系,我父亲就不会去对付妳。」而且他知道,丁兆从来就看不起女人,除非那女人太不识相,丁兆才会出手教训一下。但这回真正捋虎须的人是他,姚瑶顶多算是帮凶,只要与他分开,估计丁兆就不会再去看她一眼,她也就安全了。 他们离婚,留他一人去面对丁兆的怒火吗?姚瑶心里千头万绪。说句坦白话,她跟丁络的婚姻根本也是场阴谋,算不得数的。 现在,他们举行婚礼的目的已经达到──让姚家那对老天真顺利摆脱丁兆的虎口,得以安度余生──婚姻关系其实已经可以取消了,可是让她在这危急时刻弃他不顾,她真的不忍、也不舍。尤其想到他要一个人面对丁兆的怒火,她不知怎地,一颗心又烦又乱,连心跳都失了它原本应有的节奏。 房内的气氛在姚瑶的沈默中变得黏稠而凝窒,空气彷佛被一点一滴抽走了,让丁络和姚瑶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最后,他受不了这种压抑,站起身打破了这份静谧。「保重,小瑶,这几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我们……再见了。」 她抬眼望着他,那憨厚的脸庞上蓄满了深情,而且一直增加,溢出了他精光灿灿的虎目,笔直地射入了她的心窝。 她一颗坚硬的心软了、化了,有一种想要把他搂进怀里,小心安抚的冲动。 他突然倾过身子,两手慎重地捧起她的脸,一个吻,如羽毛般温柔、深情更胜大海,轻轻地印上了她的额头。 他的唇感受着她额头的肌肤,滑滑嫩嫩,彷佛还带着阳光的气味。 他知道这一吻后,他们就要别离,他将回到台北,投入与丁兆对抗的战场,而那是一场几乎稳输无赢的战役。 可是吻着她,他的心情非常地平静,完全没有那种将要面临失败的挫折感。他只觉得这一辈子可以遇到她、认识她,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他满足了。 一吻过后,他拍拍她的肩膀。「过几天我会要律师将离婚证书寄给妳,等妳签完名再寄回来给我,然后,这场游戏就结束了。」说完,他转身便走。 房内,姚瑶抚着额头,呆怔地望着他突然变得巨大无比的背影逐渐消失。 她的额头在发烫,心脏鼓动得像要爆裂开来。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可是它的恢宏和巨大却震得她整个人不停地发抖。 她有一股想要把丁络追回来的冲动,可是追到他之后,她又要说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心头一会儿焦躁、一会儿甜蜜,又忽而羞窘,酸甜苦辣全都搅和成一堆了。 回到台北第二天,姚瑶就收到了丁络委托律师寄来的离婚证书。 他这么急迫的行动让她联想到他和丁兆的对抗必定是惨烈无比,他才会这样紧张地要跟她撇清关系,免得丁兆的怒火波及到她身上。 第15章 她那对天真的父母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成天叨念着她为什么不叫丁络一起回家吃饭?这女婿跟岳父、岳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总是亲戚,多多走动有助感情交流嘛! 姚家父母还指望着丁络给姚家的公司赚大钱昵!他们哪里知道那家公司根本就还没开成,甚至,他们投资丁兆的全部家产也只剩一半,都被姚瑶设了信托,不准他们任意使用。 丁络本来是想把姚家全部的损失都补足,但后来姚瑶看到新闻,那些传媒都以大篇幅报导丁家少爷自立门户,准备在商场上大展拳脚,说他不靠祖荫,是现代好青年的楷模。 姚瑶只觉心神都丧失了一半。她不是媒体,看事情就看外表,她曾经是丁家事件的参与者之一,她知道,所谓丁络的自立根本是被丁兆逐出家门,而这极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因为以姚瑶的能力,她根本没有管道再去了解丁兆和丁络父子间的仗到底打得有多么惨烈。 但她大概也可以猜出,丁络目前正处于劣势,因此她以他需要资金与丁兆对抗为理由,拒绝他归还姚家全部家产。她只要了一半,另一半她说就当是投资他,只要他能够打赢跟丁兆那场仗,那些投资还能不回本吗? 丁络拒绝不了,万分感激地承受了她的好意,并允诺日后公司若赚了钱,盈余绝对少不了她的一份,但若亏损,他一肩承担。 其实她帮他哪里是想要投资赚钱,她只是舍不得他一个人独挑丁兆那一大团恶势力。她脑海里不停转着他们去蜜月旅行时发生的事,他的那双布鞋让她觉得他们是对相逢得太晚的知心人,他的那碗饭让她感受到他深若大海的热情,为了护卫她,他断然挥剑斩情丝,在民宿房间与她吻别。 这段日子,她越想丁络,就越感到他的柔情万千,他明里暗里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的心不是铁做的啊! 她为他感到好疼、好痛。 姚瑶看着那张离婚证书,丁络已经签好名字,只等着她签下「姚瑶」两个字,他们的婚姻就此作废,两人也就再无关系了。 而偏偏就是那最后、永久的分离,让她提不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把那份离婚证书随身带着,拖过一天又一天。 她心里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渴望,也许情况会突然变好,那么她跟丁络就不必离婚了。 她好想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好满足、好开心。他这个人外表憨厚老实,看起来是一根不解风情的大木头,天晓得却那么细心,当他把她捧在手心中呵护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是那个成天赤着脚在田园里奔跑的孩子王,人人都听她的命令、人人都喜欢她。 她不是姚家的黑羊,不是被婚姻市场退货的瑕疵品,她也是个值得人疼宠的好女人。 她的心越来越挂念着他,就连对着那片她最喜爱的、让她费尽心机也要留在学校的农艺社的小块田地时,也会想着他。 田里刚刚植入的苗芽又是一次新的试验,一个新品种,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她心里很期待。 她每天都去看那块田,风雨无阻,只是当风吹着苗芽轻轻地在水田里晃动的时候,她眼前总会出现丁络的身影,那粗粗的眉毛、总是带着温柔光彩凝视她的眸子,坚挺的鼻梁、还有那两片在她额上印下一方烙印的嘴唇。 他的唇到底带了什么魔法,让那个吻都过了一个礼拜,还是深深灼烫着她的额头。 她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她的身体正被一股名为思念的热潮占据,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印满丁络的身影。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脑袋明明是她的啊!偏偏她却控制不住那里头打转的思绪。 想见丁络,想得心都发涨、发热了。 就在与他分别了七天又三个小时七分零四十秒后,姚瑶终于忍不住跑去丁家找他。 但这一回,她连他家的围墙都还没摸到就被人发现,逮到丁兆面前了。 真是见鬼了,之前到丁家窥探的时候,守卫明明没有这么严密,还让她爬进了丁宅围墙──虽然是没有混入丁家啦,半途被丁络发现了嘛!但这回……姚瑶再笨也知道,上次是有人暗中助了她一把,否则她别说进丁宅了,想在这条巷子里摸混都会被人揍几拳,再扣上一条企图偷窃的罪名送进警局吃牢饭去。 丁络啊丁络,真不知他暗地里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愈发思念他。 姚瑶被人像拎小鸡一样地丢到了丁兆面前,看着这个面色阴沈,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写着「奸猾」二字的老人,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喜欢。 丁络明明就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怎么会有一个奸狡似狐的父亲呢?这遗传学果真是门艰深的学问。 她看着丁兆,思考着要怎么唤他,依照他们现在的关系嘛……唉,她叹口气,老老实实地喊了声:「老爸。」 丁兆怒哼一声,一双野狼也似的眼里闪着狠厉的光芒。「我可担不起姚小姐这样的称呼,妳跟阿络的婚姻根本是场骗局,不是吗?」 还会叫丁络「阿络」,可见丁兆还是念着父子之情的,姚瑶有些放心了。 「嘿嘿嘿……」她涎笑着。「那个……起初是啦,不过我和丁络总算行过礼,仪式也都办全了,就算还没有夫妻之实,也有夫妻之名了,叫你一声父亲也是应该的嘛!你承得起、承得起,不必担心折福喔!我来只是想见丁络一面,不晓得他在不在?」 如果不是清楚姚瑶的出身根本就是一个没受过什么大家闺秀训练的小村姑,丁兆真会以为她在讽刺他。 但是在对付姚家前,丁兆就对这一家人做了全盘调查,他知道这个小女孩没有那种九拐十八弯的心思,她是那种真正一条肠子通到底的老实人。 让他跟姚瑶这种人耍心计、弄阴谋,丁兆觉得是自降身分。 他随便地挥了下手。「阿络不在。」然后他就要叫属下轰人了。 但姚瑶哪里肯这么轻易放弃,她赖着就不走了。「他去哪儿了?总可以告诉我一声吧!」 「你们的婚姻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对妳家那些产业也失去兴趣,你们还玩那些情情爱爱的把戏做什么?」 「那……我后悔了嘛!」姚瑶拚命从两个保镖的手里挣脱出来,掏出那张随身携带了很久的离婚证书向丁兆挥舞。「我一直没在这上头签名,所以在法律上我还是丁络的妻子,我有权要求见他的。」 丁兆一时啼笑皆非。「你们年轻人难道没有一点脑子吗?想到什么就去做,做了又要后悔,明明长辈已经给你们安排好最佳的人生道路让你们走,你们非要自作主张去碰得满头包,然后再回来说后悔,不知道很多事情做了就挽不回来了吗?」 平常丁兆是不会跟人说这么多话的,他看这世间,只觉个个庸碌、人人平凡,又有哪个是他的对手? 在诈骗这一行里,他基本上就是一个神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只有今天,也是被唯一的儿子气着了,他这么努力为丁络铺路,为何丁络就是不了解,死活要跟他反抗? 而姚瑶,这个笨人中的最笨,那莽撞愚蠢的行为又勾起他心底一股火,让他忍不住豁出身分骂了出来。 但结果……姚瑶果然还是无法了解他的苦心。她困惑地搔搔头。「可是那些事情如果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结局是好、是坏,未来会不会后悔?」 「如果妳没有脑子去判断一件事情施行后的结果,那就乖乖地听从聪明人的安排,照着做就是。」 「那不就成了一个傀儡娃娃?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所以妳觉得那种跌跌撞撞的生活很有趣?那种明知会失败也要去做的行为很了不起?那种认定目标就义无反顾的个性很棒?」 「嗯……老爸,你的问题太深奥,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让我思考一下喔!」她就这么站着,看看天花板、看看地板,一会儿又瞧瞧四周的墙壁。 那火爆的争执一停顿下来,丁兆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他是个聪明人啊!干么跟头笨猪说道理?简直比对牛弹琴还愚蠢。 他又举起手,准备叫人把姚瑶轰出去。 姚瑶突然跳起来。「我想到了,这么说吧……就好像我种田一样,这个成功的果实如果不是自己种出来的,吃起来就没有那么甜了。」 丁兆高举的手慢慢地放下,沈吟片刻,带着冷淡的声音说:「妳的意思是,阿络违背我的命令是他想自己创出一片天,他不愿做个承继先人成果的二世子?」 「好像不是耶!」照姚瑶对丁络的了解,丁络真正介意的是……「丁络不太喜欢你的一些做事方法,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丁兆冷笑一声。对于自己的儿子,他难道一点都不了解吗?那是骗人的。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阿络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以为就凭他一双手死干活干,就可以闯出一片天?别作梦了!」 「真的是这样吗?」姚瑶想起丁络送给她那笔用来弥补姚家损失的金钱,那几千万的财富,她相信丁络的为人,那些钱一定是他正正当当得来的。而丁络才几岁,却有办法做出这样的成绩,丁兆显然太小看儿子的能耐了。 丁兆啐了一口。「他那些小把戏,我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玩死他。」 「当然,你明了他玩了些什么,你想调查他太容易了。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他是如何玩出他那些小小成就的。而这个局面在你眼里也许不算什么,可是请你用一般人的眼光去衡量,丁络的小把戏真的那么没用吗? 第16章 他才三十五岁,如果让他把这个小把戏一直玩到同你一般的年纪,那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请你仔细评估一下。」 丁兆蓦然无语了。他既然调查了丁络,自然清楚丁络和龙易飞是靠什么起家的,那一家小小的、网路上的虚拟商店,他真的不懂,那种东西怎么会赚钱,偏偏,它们却让丁络和龙易飞赚饱了荷包。 当然,那些钱在他眼里实在不值得一提,他用一天的时间就把那些小东西给玩完了。 可那是因为丁络和龙易飞只经营了十年,他们还没有真正地培养出自己的人脉与势力,于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优势打击他们。 如果再多给丁络和龙易飞一、二十年时间去打拚呢?结果会不会逆转? 丁兆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黑道老祖宗临死前的叮咛:暗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的,收手吧!别再让丁家每一代子孙都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常倘若丁络真的可以用正当的手法为丁家创出一片天地,那么……丁兆真的要扼杀他吗? 一时间,丁兆的心情又烦又乱。「阿络在阳明山。」他随口念了一串地址给姚瑶,还是叫保镖把她给轰出去了。 第八章 姚瑶依着丁兆给的地址找到了丁络,那家伙居然在垦地。 她看着这处前身应该是座度假中心,但目前已被废弃的地方,一幢豪华大厦位在正中心,周遭是一片美丽的园林,鲜花丛中点缀着几座小小喷水池,数尊华丽的白玉石雕像,丰收女神、战争女神,还有最最美丽的女神维纳斯,她们窕窈的身影守护着这座富丽堂皇可比宙斯神殿的处所。嗯……这应该是它原本的样子,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大厦的墙壁上爬满藤蔓,所有的窗户都是乌黑一片,园林中的野草长得比花还多,更别提那些水池里的积水黑得像墨,散发的味道让人远远闻到都反胃。 姚瑶心里涌起对建造出这座度假中心的人无比地佩服。 瞧瞧那远山翠峦、四方风光齐入眼帘,那是何等清灵的自然景致?怎么会有人想把这里弄成一座黄金碉堡?完全不搭嘛! 丁络偏偏要了这样一块地方,说是要开启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实体事业。 可能吗?她极度怀疑,这种地方除了炫耀,根本没有丝毫娱乐价值。想要在这里开个俱乐部招览那些有钱人来消费,很难、很难。 但丁络似乎下定决心要做,他也没请人帮忙,她估计以他目前仅剩的资产,是没办法请工人了。 他就自己拿着那使不惯的锄头,在那块黑色的土地上缓慢地掘着。他使力的方法根本不对,姚瑶敢拿她的脑袋来赌,照他那个姿势来锄地,隔天他全身筋骨一定会痛到连床都下不了。 「真是笨死了,连锄地都不会。」她低声骂着,眼里却泄出了浓浓的、好像糖蜜一样的温柔。丁络本来可是个大少爷,想想丁宅那豪华周延的布置,恐怕丁络这辈子还没拿过比笔更重的东西。 姚瑶不知道,丁络有一阵子跟丁兆搞叛逆,被哈佛退学,曾经去餐厅打工洗盘子呢! 她现在就看到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让寒风冻得耳朵、鼻子都红了,千辛万苦举起那把大锄头,掘一下,也就翻出几公分深的地,要让他把这整片山坡重整一回,恐怕他做死了也办不到。 他……都是为了她啊!若不是要帮姚家摆脱掉丁兆的诈骗,丁络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他应该还好端端地坐在家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她看着他一下一下锄着地,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丁络耳尖地听到她的声音,抬眼望去,见着她立在风中的身影,那灵秀自然的姿态彷佛整个融在这天地间。 当她翩然向他走近时,她短短的头发在风中翻飞,鼓荡出一幕秋收、那稻穗低垂荡漾的景象。 他感觉心头所有的凡尘俗气都被洗涤得一乾二净了,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对她的仰慕之情。 「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抓过挂在树枝上的外衣披在她肩上。「风有点大,小心着凉。」 她扯紧了衣领,闻到上头淡淡的汗味,不是很宜人,然而,他的心意却是真诚的,让她心湖荡起片片涟漪。 「我去你家,你父亲告诉我你在这里。」 听闻她去了丁家,他整个人跳了起来。「妳竟然去了──天哪,妳还好吧?那些保镖有没有对妳做什么?!」 「那些保镖能对我做什么?不过就是把我丢出来罢了!真是够粗鲁了,摔得我手脚都瘀青了。」她喃喃抱怨着。「但你老爸似乎不太好,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就变得有点呆呆的,你要不要打电话回去给他问候一下,我怕他气得爆血管,那我罪过可大了。」 丁络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小瑶,听我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如果没有我的陪同,妳千万别一个人去我家,好吗?」 「干么?你家是龙潭虎穴啊?不过就是守卫多了点,到处有人在监视窃听,超级没自由,其他的……我瞧也还好嘛!」 他面色一阵阴郁,半晌,轻颔首。「我家那些守卫美其名为保镖,其实都是道上的流氓、混混,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所以……日后妳见到他们,有多远妳就走多远,明白吗?」 她头皮整个麻了。「上帝阿佛祖啊!把那么多坏蛋放在家里,你们怎么住得安稳?」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谁教他父亲丁兆就是最大一尾流氓呢!流氓窝里不养流氓,那要养什么? 「算啦!」以她一个普通人的出身,怕是一辈子也无法了解黑道中人的想法。「我以后不再去你家了,不过你到底要不要打电话给你老爸?我跟他吵到最后,他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好像突然间变呆了一样,你说他会不会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丁兆的奸狡都快比过千年妖狐了,他会痴呆,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丁络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放心吧!我父亲不会有事的。倒是妳,小瑶,丁家的事不是妳可以搅和进来的,所以……妳还是走吧!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跟任何一个姓丁的扯上关系。」 她低下头,踢着地上的石头。「那也包括你吗?」 她不懂情、不识爱,可是一天不见他,她吃饭就没了滋味,三天不见他,她连觉都睡不安稳,一星期不见他……她觉得思念变成了一条虫,正拚命往她心坎里钻,钻得她胸口好疼。 他长吸口气,看了眼布满水泡的手。一开始会选择这里做为与丁兆对抗的地点,是因为看中它的山明水秀。这里如果好好开发,会是一个很棒的度假圣地,可以为他赚进大把钞票。 二来,此处度假中心的上任开发者经营失败,急需大笔现金周转,所以用极低廉的价钱拍卖这块地方。 第三,这里跟他心头一个秘密靠得很近,近到他都以为这是老天在帮他了。 丁络被丁兆整掉了三分之二的资产,目前他手头拥有的资金,也只够他买到这块地方,重新整理,再来营业。 其实他很看好这里,他对此地有一长串完整的企划,保证让它日进斗金。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头资金不够,请不了员工来帮他完成那些计划,凡事只能亲力亲为,然后……很无奈,他发现单凭一己之力,想要搞好这块度假圣地,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是不可能了。 在这样困窘的情况下,他难道还要拖累姚瑶? 丁络很沉重地摇摇头。「对不起小瑶,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权宜之计,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不是寄了离婚证书给妳吗?难道妳没收到?」 「我收到了。」她还一直贴身收藏呢!缚墒俏也幌肭!? 他浑身一震,心底突然涌现一股热流。「为什么?」他强忍住激动,拚命向上天祈求,她的拒绝离婚是因为爱他。 「不知道。」她气恼地直跳脚。「我怎么会晓得,反正我就是不想签。」她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混乱的情感,一时酸、一时苦,甜蜜的时候很有滋味,气起来又有股想拿刀砍人的冲动。她这辈子从来是想到什么就直接去做,几时这样坐立难安过? 他觉得很失望,她或许对他有好感,却还是没有爱上他。但他也感到些许欣喜,只要她不跟他在一起,那么丁兆的怒火就不会波及到她身上,她也就安全了。 「小瑶,不管妳签不签那份离婚证书,但是,妳别再来找我了。」 「你担心你父亲找我麻烦吗?」她也不是笨蛋,脑袋一转就猜出了他的顾虑。「我觉得你想太多了,你父亲……我不久前才见过他,我感觉他对我根本没兴趣,或者应该说,他认为跟我这样低程度的人计较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我确信他不会对付我。」 「那是因为妳没有勾起他的兴趣。可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我父亲不会放弃观察我的,连带地也会注意到妳,万一他感到无聊,想跟妳玩上一玩……小瑶,妳抵不过他一根指头的。」加上他也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叫我不再见你?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垦荒?」老天,他连锄头都不会拿哪!她摇摇头。「丁络,你是为了帮助我家才会变成这样的,我不能自己得了好处就抛下你不管,这样太缺德了。」 「可是……」他还想劝她三思。 她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至少让我教会你怎么使用这些农具。当然,如果你比较喜欢我帮忙请些人把这里整理一下,再重新营业──」 「千万不要。我没打算留下这座度假中心的,这里──」他挥手指着这一大片山坡地。 第17章 「我的计划是把它弄成一个度假农庄,水池里要养鱼,温室要变成果园,路上还要有一些鸡鸭在跑,纯粹就是一副三○年代那种农舍。」 她可爱的秀眉深深地皱起。「然后周遭摆满一些牛车、石磨之类的{奇机电子书}东西做展示……丁络,那种地方台湾已经太多了,你在这里搞这玩意赚不了钱的。」 「如果妳说的那些东西在这里都不再只是摆设,而是一种……来这里度假的人,他们在这里过活需要用到的日常用品呢?人──或者应该说万物皆生于自然,最终的归处还是这片大地,虽然人类因为科技文明的发达,建筑无数高楼大厦。可是人们的心底,还是存有对自然的仰慕,所以现在才有那么多人去市郊租一小块地,种植一点点蔬果,满足一下他们亲近自然的心态。而我的想法就是,给他们一个完全的自然,我要在这里植满果树、种菜,种稻、养鸡、养鸭……弄一个彻底的农庄,再发会员卡让那些有钱人去认养。这卡费嘛,就看个人签约期长短而定,最短一季,最长三年。想想看,这纯粹产于自然的、有机的、对人们身心具有良好健康效力的食物,这可以调养他们疲累身心的地方,可以让他们更加活力充沛、长寿勇健,这样他们还不疯狂地掏出钱来?小瑶,那些有钱人他们什么都不怕,就怕有钱没命享,现在我给了他们一个可以长寿的梦想,他们能不乐歪吗?」 起初,她听他说到对农庄的规划,彷佛看见昔日那已湮灭在水泥建筑底下的田园故乡,又在现实生活重现了,激动得就想冲上去亲他两口。 但听到最后,她不得不长叹一声。「丁络,你是个货真价实的生意人,这绝对是毫无疑问的。如果要说到从商赚钱,一百个你父亲都比不过你。」丁兆那是骗钱,至于丁络,那就是真正拥有生意眼光了。 奇怪,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憨厚老实呢?真是见鬼了,她的眼睛被蛤仔肉糊到了。 「总之,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拜拜。」她摆摆手走了。 「小瑶!」他有点糊涂了,一开始他们不是在讨论她要怎么跟他撇清关系,以免丁兆迁怒于她吗?怎么现在变成她要跟他合力开发农庄了?而且……她似乎有些欢欣,又有点儿泄气,难道他又做错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 该死!他恨恨一咬牙,一定要想办法哄得她开心才行。可是要怎么做?送花?珠宝?写情书?还是干脆在报上刊登爱的启事? 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在原地团团转了起来。 姚瑶坐在农艺社那块小小的水田前,目光凝定在那些才插入没多久的翠绿嫩苗上。 农艺社本来没有稻田的,那些社员喜欢种花、种菜、种水果,就是不爱种稻。 这块田还是她进了大学,加入农艺社,怂恿父亲捐了百来万给学校宿舍装冷气才换来的。 她在这里花了八年的心血改良稻米的品种,希望种出比日本越光米更加卓越的稻米,让米也可以成为一种高经济作物。 她想要让爷爷……不,与其说她执着于种田是为了爷爷的遗愿,要让种田人都能以其身分为荣,不如说,她更忘不了小时候,那在田园间纵横无敌的自己。 十五岁以前,谁不夸她长大后会是个最好的农人?每家的家长都会指着她告诉他们的孩子,长大后要学姚瑶姊姊那样,她是大家的榜样。 然后有一天,所有的荣耀突然消失了,种田……蠢蛋才会去种田,现在聪明的人都去做生意了。尤其他们的土地被征收,家里忽然多了大笔现金后,谁还去种田? 姚瑶的专长变成了人们耻笑的标的。她再也不是个模范生,而是一头黑羊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在乎,管别人怎么说,她自有一番价值观。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照样逍遥快活,年年延毕、年年在农艺社里作威作福,当然,也年年被父母念到臭头。 她反正听得也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便是。 直到现在……她看着这片小小的水田,遥想那个在山林中垦荒的高壮身影,他也是一个人默默努力着,没有其他人的支持,唯一依靠的就是心头一片坚强意志。 姚瑶这才发现,她其实很在乎、很在乎自己从高高的云端上跌落,在她还茫然未知前程的时候,无数讥笑又朝她投射过来的那种痛苦。 她表现于外的粗鲁无礼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悲惨而已,事实上,她的心每天都在滴血。 将心比心,此刻几乎算是众叛亲离的丁络又是怎样一番心思呢? 他苦不苦?悲不悲?后不后悔就为了一个她而令自己变得如此狼狈? 几个同社团的社员经过她身边,刻意地放轻了脚步,直到走远了,才飘来几句淡淡的对谈。 「姚学姊是怎么啦?都坐在那里一天了,动也不动,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要不要叫救护车?」 「闭嘴,妳不要命了?敢去管姚学姊的事,人家老爸每年捐给学校多少钱,连校长都不敢管她的事,妳要想顺利混毕业,记住,一看到姚学姊,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风里的对谈渐渐淡了,再不可听闻。 姚瑶唇边泛出一抹苦笑。看来她在这里的恶人做得很成功嘛!也许在这些学弟妹的眼里,她的评价大概就跟丁兆没两样吧? 「算了、算了。」她闭上眼,两行泪滑下脸颊,没有停歇地,一滴一滴滑落,在泥地里,却是半片烟尘也没有激起。 足足有一个小时,姚瑶就是看着这片小水田默默掉泪。 偶然有几个人经过,看到她的泪,吓得神魂都要飞出去了。 似乎有人去通知了教授,然后,消息不知是怎么传的,最后竟连校长都惊动了。学校最大财主的女儿在这里哭呢,难不成遇到了什么校园欺负?可是一向只有姚瑶欺负人,谁能欺负得了她? 真让她痛苦到一个人躲起来哭个不停,那问题一定很严重了,万一爆发出丑闻,天哪!别说学校要失去姚家这个大财主,那些记者也会把整座学校给踩平。 最后是校长不知道被哪一个死没良心的家伙推了一把,害他踉跄地直扑跌到姚瑶身边,还是姚瑶已经把情绪发泄得差不多,神思渐渐回笼,感觉到校长的窘境,伸手扶了他一下,否则他就要一路滚进水田里去了。 姚瑶看看校长,据说他才五十出头,顶上的毛掉到没剩几根了,配上一副瘦削的身板、两颗小到只比葡萄干大上一些的眼睛,说他七十都有人信。 不过他这样急速苍老,她似乎得负部分责任吧,记得当年她方入学时,校长还是英姿勃发,很是威风的。 而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这几千个日子里,她就在学校里作威作福,比如农艺社里本来没有水田,她就硬是要了一块地来种稻子。当时学校本来是想将那块地用来建体育二馆的一部分,结果被她这么一搞,体育二馆原本圆形的设计硬生生缺了一角,变成了四不像。她不想用化学肥料,要自己做天然堆肥,不过第一次失败了,那些个鸡粪、草灰什么的还差点熏死了校里半数师生,就连那些教授、副教授也让她气哭了好几个,虽然最后都被她老爸用大把钞票摆平了……嗯,现在仔细算一算,姚家在这间学校的投资也够盖上一、两栋教学大楼了,难怪这些顶头人物尽管对她头痛得要命,还是想尽办法让她留在学校里,对她的恶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偶尔她太过分了,就是让她写一份悔过书了事。 其实她哪里写过什么悔过书,都是几迭钞票砸下去,就让几个学弟、学妹代劳了。校长也知道,只是不说破。毕竟……现在的世界,连一些小国家的爵士头衔都可以用钱买了,还有什么东西是钱办不到的? 古有周处除三害,现在姚瑶要亲手为这间大学解决自己这个大祸害了,不晓得她前脚一走,他们会不会立刻在后头放起鞭炮? 她双手一个用力,让校长站稳一些。「校长──」 「姚同学,妳……妳被欺负了吗?那……咱们有话好说,总之呢……就是别透露一点风声出去,我会把欺负妳的人狠整一顿的,退他学妳觉得怎么样?不够吗?那……我再拨一块田给妳……还是妳有其他要求,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绝对让妳满意。」校长算是爱惨姚家的钱,又怕死姚瑶的火爆了。 一时姚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果然,她恶名昭彰,连校长跟她说话都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其实她只是……眼眶忍不住泛酸,她又想起丁络了,想起他独自一个人锄地的身影,就凭他一个人要对抗丁兆整个势力,多像从前的她碍…她不想让所有人害怕,她真正希望的是回到十年前的岁月,回到那个人人称赞、光耀满身的时候。 但她似乎一直用错了方法,结果就是,她仍然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不过从好好一个模范生,变成了人见人惧的混蛋罢了。 这么多年来,大概就只有丁络不嫌她,反而把她当宝一样吧! 管他是知遇之情、救命大恩、还是什么爱爱恋恋的……她既弄不清,就不想了,她已经豁出去,决定跟着丁络同进退。 「是有人要退学了。」她对着已经有点半歇斯底里的校长吼道:「不必左瞄右看,要退学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姚瑶!我不念了,再见──不,是永不再见了。」挥挥手,她那些退学的手续也不办,就这么直接走了。 校长是彻底呆了。能够送走一尊瘟神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当瘟神同时也是财神时,这就是个让人无法解答的问题了。 第18章 只是姚瑶哪里管他这么多,学校要还有事搞不定,找她老爸去,她父母自然会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至于她……姚瑶离开大学后,先去一趟银行,把之前办的财产信托解了,拿了大笔金钱就开始雇人。她也不要什么建筑师,就找一些手脚麻俐又有力气的,他们反正只是要去拆掉那座难看的黄金碉堡罢了。 至于丁络到底想把那座度假中心整治成什么样子,才开始对外招收会员,这方面她不在行,让丁络自己去烦恼吧! 而丁络看到姚瑶还有那一大票超级破坏狂时,岂止是烦恼,他两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他飞快地扔下锄头奔向她。「小瑶,我不是叫妳别再来找我,妳怎么又来了?」 「等会儿再跟你说。」她指挥那些员工,让他们开始整地、拆除那些没用的雕像和建筑。 那些人的力气比起丁络,相差岂止是十万八千里。杂草在半空中纷飞,偶尔,几株树苗被不识货地连根斩断,让丁络心疼得连连颤抖。但也怪不得那些人,他们哪里分辨得出野草跟珍本树苗的差别,看起来都是绿色的嘛! 眼看着一尊精致的维纳斯女神雕像就要变成一堆石屑,丁络心疼地大喊:「轻点、轻点,别这么大力,这些东西虽然我这里不需要,但请人加工一下,还是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的!喂,那边穿黄衣服……不要左右张望,就是你,立正站好,千万别动,你脚下那可不是株杂草,是棵名兰啊!价钱最好的时候,一株要几万呢!你们别再祸害我这些宝贝了,统统听我命令,不许胡来!」他忙着拯救他宝贵的财产去了,又哪里还有闲暇赶走姚瑶呢? 这也是姚瑶带这些光有力气、却没什么知识的员工上山的原因之一。他们的力气对整治这座废弃的度假中心很有帮助,至于他们的粗鲁……那会牵制住丁络的注意力,让他没时间再来管她。 等她在这里多住上几个月,他难道还舍得赶走她? 不过她倒是见识了丁络的生财之道,在她眼里的破烂玩意儿,怎么到他口中都成了花花绿绿的钞票? 什么名兰?不过就几片叶子,也能值几万元?她算是开了眼界。 吹着口哨,她安静地找个荫凉的地方坐下来,深嗅一口清新的空气,极目远眺,一片翠绿,层峦相迭,竟是趣意无限。虽偶有几声不和谐的咆哮破坏这自然美景,仍让她恍然似回到十年前那美妙的田园风光,那怀念的故乡、她这辈子最开心的童年……第九章十五岁以前,姚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十五岁以后,她感觉被幸运之神舍弃了,她的人生转进一条荆棘重重的道路。 而今,她长到二十五岁,基本上已经觉得自己不是地球人了。 她原以为丁络要经营一个农庄,肯定要大兴土木,整队整队的建筑工人、泥水车、吊车、怪手……总之是要花费庞大的人力、物力才能搞好他的计划。 谁知道他不过把整片山坡地稍微整理一遍,那些草木森林的却是一点也没去动它,该长多大的树就让它继续在原地生长,他就拆了那栋金碧辉煌的大厦,然后把大片土地重新规划一下,弄些蔬菜、五谷的种子丢下去,就开始对外招收会员。 他的广告辞是这样的:回归自然,解放你疲惫的身心,摆脱压力,尽在桃花源。 然后,居然真的就有一些什么科技新贵、政商名流和他联络,想要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 丁络大力向他们鼓吹亲近自然的好处,让他们签下合约,或三月或半载,最长是三年的合约,让他们使用这些土地种植有机农作。当然,想要养鸡、养鸭、养牛、养马都行,只要不在这里搞些会破坏自然的行为,他们可以享受全世界最悠闲的生活,当然也是最原始、最辛苦的。 丁络划给他们的土地上也就弄了个木头架子,想要把它们变成一栋可以居住的小木屋,还得那些富豪们自己动手。 这里倒是水电俱全,只是没有电视、电脑那些现代玩意儿。水也不是自来水,是地下水、山泉水。 吃食嘛,那就是客户们自己的农作了,种菜的可以跟种水果的以物易物,想要养家禽、做畜牧的也此照办理。 在姚瑶的想法里,那些个有钱人平常生活被人服侍惯了,哪里肯来这种荒山野岭做苦力? 偏偏,他们一个个看到这片自然山景,脑筋就开始打结了,合约一张跟着一张地签,光是手续费和租金就让丁络赚了个荷包满满。 难道这些个有钱人好日子过太多,脑子都秀逗了吗?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生活不过,一个个削尖了脑袋要往山里垦荒? 丁络笑她不懂得有钱人的心理。「妳以为他们财势都有了,接下来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她捧着脑袋苦苦思索。「权力、地位……或者他们还想在历史上留下一笔?」 丁络大笑。「这些人的野心还没有这么大,名留青史,妳以为古今中外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他们生活都富足了,心灵却是空虚的,他们很多人都是拿命去拚才挣了这么多钱回来享受,可是也把健康赔进去了。这说不上是对还是不对,不过如果可以让他们有个地方喘口气、抒发一下压力,安抚疲累的心灵,又能得回一点点健康,为什么不要呢?妳以为在台湾每年健康食品和减肥产品的市场有多少,在我这里,我两样都可以满足他们,妳说,他们还不趋之若鹜吗?」 他解释得很清楚,她却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丁络做生意也没有别的窍门,就是捉准了消费者的心理。 「看来你对做生意是很有把握的,既然如此,你干么天天苦着一张脸,好像被人倒了几百个会一样?」 姚瑶不说还好,她一提,丁络深埋眼底的忧虑就像潮水一样,再也掩盖不住狂涌而出。「妳不觉得最近三个月日子过得太安宁了吗?」 「难道你喜欢过那种惊险刺激,天天水里来、火里去的生活?」拜托,她可是对于能够重返田园感到无比自在与满意好吗? 他其实过什么日子都无所谓,他曾尊贵若王子,也曾落魄似乞丐,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所以虽然才区区三十五岁,他的心灵却似七旬老翁,真的没有太多的欲念了。 而这也是他喜爱姚瑶的原因,她清新自然,就像空气一样,平时你不会感受到她的重要,可是人没了空气,那就是一个「死」字了。 他感觉跟她在一起没有惊涛骇浪,就是一股淡淡的温暖,让人整个心灵都平和起来。 人的心若是失去了安宁,就算拥有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没用,日子总不会舒坦的。 因此,姚瑶一直内疚他为了她而失去丁家大少爷的地位,而他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她之所以这样不离不弃陪在他身旁,是不是为了报恩? 但就算他们之间无关乎情爱又如何?他们就是想相守,看着对方,心便满足了,那爱与不爱就都无所谓了。 也因为两人相守的日子太快乐,他更担心那暗地里可能出现、破坏一切的阴影。「妳不觉得奇怪吗?三个多月了,我父亲一点行动也没有,这不像他的个性。」 姚瑶一拍额头。「你也太杞人忧天了吧?你们好歹是父子,血缘天生,难道还要挥刀互砍,直到一方死绝不成?」 真能一死了之反而是幸事,最可怕的是生死两难。 「我父亲从来不会原谅背叛他的人,就算我是他的儿子,他不会将我赶尽杀绝,可他也不会轻易饶过我,总是会有一番惩戒的。」这可是他亲身得来的经历。 「他之前不是弄垮了你的网路商店,连你名下的一些基金、股票都被他冻结了,这不就是处罚了?整整搞掉你十年努力,不是一年,是十年耶!人生有几个十年,这惩罚已经够严重了。两父子的,难不成他还要把你痛打一顿?」这些事她本来是不知道的,是来到山里后,日夜磨着丁络,才让他一点一滴吐出来的。 他倒也不怕挨打,最担心的是,他反抗越激烈,丁兆的报复就会越狂猛。以丁兆的个性,本是不屑对小女孩动手,但真被惹毛了,狗都会跳墙了,更何况是丁兆。万一丁兆动了以姚瑶威胁他的念头……丁络不敢想下去,忧虑的眼神又再度凝定在姚瑶身上。「小瑶……」 她一个蹦跳退离他一大步。「我突然想起田里还有些事得忙,你想烦恼自己去烦吧!我先走啦,拜拜!」哼,这三个多月,他可没少劝她离开过,道理说不通就用感情来砸,搞得她头都昏了,倒也教她学会了什么叫察言观色,现在他一有什么不对劲,她转头就跑,料他也没胆用暴力丢她下山。 哼,他舍得吗?她碰破一块皮他都要心痛大半天的。 丁络是这里的大老板,而她是丁络最宝贝的人物,所以在这片山林里,她可是威风到天都可以砸下一块。 更重要的是,她的种地才能在这里备受重视,那些客户,管他在外头多么威风凛凛,有关种地的问题还不都得来询问她。 她真正感觉这里才是她应该生存的地方,站在这里,站在丁络身边,她如鱼得水,快乐得不得了。 丁兆脸上的阴霾厚得可以刮下一层霜来。 打从他将丁络赶出去,又冻结了丁络所有的财产,他就在等着丁络后悔、回头向他认错。 他原本估计最多不过三个月,丁络就会投降,会认清现实,就像十六年前那样,再度回到他的羽翼下做个乖儿子。但现在都半年了,丁络一点消息也没有就算了,据说他还在外头搞了个桃花源,并且做得有声有色。 第19章 他低头看着手下送来有关丁络的资料,一个没钱、没人脉的年轻人到底要怎么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创业、成功? 除非丁络真是老祖宗说的那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若真如此,他倒也不需再限制丁络,或者想办法替他累积庞大金钱,协助他日后为丁家漂白成功,干脆由着丁络去自由发展,可能对丁家的未来还更好呢! 只是,丁络真是商业奇才吗? 然后,丁兆在报告上看到一个名字:姚瑶。这小丫头倒是重情重义,倾姚家财富帮助丁络,自己更是对丁络不离不弃。 也许丁络就是因为有姚瑶在身边,所以才能这么顺遂吧? 这大概是年轻人口中常说的爱情的力量。丁兆一辈子没爱过,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在他的想法里,一种空泛到看不见、碰不到的东西,能有什么用?现代人发誓都可以当饭吃,签了合同也能销毁的,要说爱……那太虚幻了。 真的要让丁兆认同丁络和姚瑶,除非他们通过了他的考验,那么,他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自由发展;成功了,固然欣喜,万一失败,反正他现在还活着,手上也有几分力量,还是足够给两个小辈收拾麻烦的。 他把关于丁络的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成形。他准备使出最后一招了。 就在丁络的桃花源正式开幕的那一天,丁兆出现了,身边还带着一个清灵水秀、容貌娇妍更胜天仙的美丽女子。 姚瑶有点紧张地看着丁兆的庞大排场,一排十辆四轮传动的休旅车,同型同款,庄严的黑色,威风无比。 而那些休旅车门一打开,每辆车里都坐了五个高壮大汉,个个肌肉鼓鼓、胳臂能跑马的雄伟样子,一下子就把丁兆护在中间。 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姚瑶忍不住怀疑丁兆是来砸场子的,否则派那么多保镖跟着干什么? 她哪里知道丁兆是被丁家人不得善终的诅咒吓怕了,不管去哪里,护卫都是很严密的,倒也不是故意来这里找碴的。 反倒丁络看到父亲,松了一口气。 过去半年,丁兆一直没对他的表现有过任何干预,好像不在乎他的背叛,但丁兆怎么可能是那种大度能容的人? 丁络成天提心吊胆,深怕哪天丁兆雷霆般的报复就要降临他头上,这也是他想尽办法要姚瑶离开的原因。不过她比他有个性多了,说不走就是不走,任他软硬兼施,她硬是在这块山林里赖了下来。 现在丁兆亲自找上门,丁络反倒开心,两父子干脆光明正大过上一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切简单明了。 丁络露出一脸的欢笑走向丁兆。总是父子天性,半年不见,还是有些想念的。「父亲安好。」 丁兆看看丁络、再看看这热闹的开幕仪式,来参加的宾客有很多丁兆都认识,虽然还构不上真正的上流社会人士,不过也称得上精英之流了。 看来丁络很有一些本事,短短半年就经营出这些人脉,可是他能通过他的考验吗? 「阿络,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结,是你十九岁那年肇下的,你长年茹素,刻意清苦过活也是因为这个心结。如今,父亲就亲手为你解开这个结。」丁兆伸手招来那个天仙也似的美貌女子。「柳清清,今年二十五岁,就是她的手下在十六年前扔了一个书包、救了你一命。」 丁络张大了嘴。他想过丁兆来破坏他的开幕会、绑架姚瑶威胁他,或者再一次整垮他的事业……但他万万没想到,丁兆会找来一个女人冒充他的救命恩人。这算什么?八点档的爱情肥皂剧? 难道丁兆以为他是傻瓜,会弄错救命恩人?当年那只书包他到现在还留着,上头清楚写着姚瑶的名字,又关这个叫柳清清的女人什么事了?丁兆耍这种把戏太低能了,完全不像他惯用的手段,莫非半年前他真被姚瑶气到爆血管、变痴呆了? 丁络还在呆滞中,姚瑶已整个人蹦起来,跳到柳清清面前。「是妳!我记得妳──啊!九岁那年我的确来过台北,爷爷带我来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可一下火车我就跟爷爷走散了。我一个人到处走,看到公车就上去坐一阵,又下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想拉个人问路,可路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好像赶着去办什么要紧事,我也不好意思拦阻他们,就看到妳一个人悠悠闲闲地在那边闲晃,我想我们年龄相当,也许妳可以给我指一下路,结果妳──」 「无礼。」柳清清把姚瑶伸到她鼻尖的手指一下子拍掉。「妳一个下等人也敢碰我。」 「对!当年妳也是这么说。去妳的,妳以为妳是谁?公主吗?问一下路都不行。」当然啦,姚瑶的脾气不是很好,所以当场跟柳清清吵了起来,还拿自己的书包要砸人。谁知道柳清清看似独自一人逛街,其实身边跟了很多保镳,他们原是见姚瑶幼小,不会对柳清清有什么伤害,才让她走到柳清清身边。谁知两个小女孩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那些保镖紧张地出面制止,结果就是姚瑶的书包被抢走,扔掉了,而姚瑶心有不甘,死活追着柳清清要她道歉赔礼。保镖也不好对一个小女孩出手,迅速带着柳清清坐上一直暗随在大小姐身后的车子走了,让姚瑶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连书包都忘了去捡。 至于姚瑶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那真是天性作怪,她从来就像根小爆竹一样,一点就燃,可爆完便算,从不特意去记忆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事。所以之前丁络跟她提起他在西门町遇险一事,一来,当时姚瑶还小,又是第一次上台北,哪知道她把自己丢在什么地方?二来,柳清清给她的印象太恶劣,她气坏了,下意识抹掉了那段讨厌的记忆。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误会,那个被扔掉的书包救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以为扔书包的人就是书包的主人。凑巧的是,那个书包的主人死活不依地追着那些扔她书包的人要求赔礼,至于扔书包的人,早坐着车子走了。年轻人就看着那个匆匆而去的女孩,心中便认定书包的主人品性高洁,施恩不望报,哪里知道中间有这么一大段曲折故事? 柳清清的身分,也真是个公主般的人物。柳家在曾祖父母那一代移民英国,努力了几十年,出了两个在学术界大有名气的子孙,又在商界建立起一个企业王国,让一向封闭而排外的英国社会不得不对柳氏一家另眼相看,后来她父亲还娶了个没落贵族的女儿做老婆,生下柳清清,这下子真的是钱、权、势、名声,样样都足了,所以柳清清是有本钱高傲的。 丁兆附在丁络耳边,低声跟他说了这一段故事,丁络听得目瞪口呆、久久无法言语。 「当年若非柳小姐恰巧随父母返台探亲,你的小命可能就报销了。虽然人家救你不是蓄意,可是这救命大恩总是实情,你还是要好好向柳小姐道谢一番,也才不枉父亲千里迢迢、费尽心思将柳小姐请来这里。」 丁络虽然被这一团乱搞得脑袋打结,但基本的理智他还是有的。「不知父亲为了这事费了多少心思?」 丁兆也不瞒他,直言道:「从你说要跟姚瑶订婚那天起,我就派人重新调查当年的事,也就三个月的时间便厘清了一切脉络。」 也就是说,丁兆早对丁络和姚瑶的婚姻心生怀疑。不过当初他疑的是,儿子并非真正喜爱姚瑶,想娶她不过是为了报恩。 但说实话,也就丁络那种满脑子理念、梦想的年轻人,才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有本事用书包砸退一名疯子,解救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丁兆始终认为那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他也没想到,真正查到最后,结果会这样搞笑。 不过,他一直隐瞒这个事实没有透露,倒不是想藏着一张底牌,以便有朝一日可以拿来对付丁络。实情是跟姚瑶的粗鲁比起来,柳清清那看似高贵、实则卑劣的性子更让人讨厌。倘若非让丁兆在这两个女人间选一个当媳妇,他还是比较愿意勉强挑姚瑶的。 丁络可算是服了丁兆的深沈心机,不过……「父亲认为我与姚瑶之间除了救命之恩外,别无其他?」 这正是丁兆想知道的。 「我爱她。」丁络用他这辈子最温柔的口气说:「当年的事不过是让我和小瑶相识的契机,父亲不会以为我会因为小瑶并非我的救命恩人就移情别恋吧?」 「爱情,摸不到,看不见,不过是虚幻梦一常」 「空气,摸不到、看不见,有它(她)、没它(她)却是生与死的差别。」丁络的神态如此执着,隐隐中竟带有山岳般的沈稳。 丁兆望望天、看看地,良久,他明白这一番心计是白费了,心底有几分失落,也有些许的开怀。 儿子长大了,真正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再不须栖于他的羽翼下寻求保护。眼看着大鹰展开双翅,雄伟英姿直冲霄瀚,为人父者,谁能不骄傲? 然而,鹰飞长空,要待他倦累归巢,需要多久时间?也许牠另寻了一处更高耸的大山栖身,从此再也不回巢了。 丁兆莫名地想起丁络刚出生的时候,那个软软嫩嫩的小婴儿,细小的身子好像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折断。那时他只能喝奶,地喝,及长,能够翻身了,学会走路,让老祖宗带去接受精英教育……现在仔细想来,他们父子真正相处的时间竟是非常地短暂呢!似乎,只是眨个眼,丁络就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丁兆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久久不发一言。 第20章 丁络提着心,观看姚瑶和柳清清的争执,看柳清清那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分明出身不差,而且备受骄宠。通常这种女人都很难缠,希望姚瑶别跟她闹太僵,万一柳清清记仇,将来会很麻烦的。 他倒是不担心丁兆又起什么报复心,依他对父亲的了解,丁兆不轻易出手对付人,每一出手,必一击中的,否则便飘然远遁,绝不干优柔寡断的蠢事。 果然,丁兆在思考了五分钟后,很爽快地拍了拍丁络的肩。「父亲祝你生意兴拢」 丁络大喜,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了。「也祝父亲身体康泰、长命百岁。」 丁兆大笑。「天寿而终,所有了家子孙之愿也。」话落,他转身离去,柳清清也跟着走了。对于丁兆,她倒是没有丝毫的高傲之情,反而隐隐有股畏怯之意。 丁络暗猜,丁兆一定是捉着柳清清的把柄,才会把这么一个蛮横公主治得服服贴贴,让她来就来、让她走便走。 其实偷拐抢骗本是丁兆强项,拿这些邪肆把戏来对付那些名门世家是最有效的。所谓名门,最重声誉,但树大必有枯枝,任它再历史悠久、富贵无双的家族,总有几件丑闻不想让人知道。一般正人君子不屑利用这些小事威胁人,但丁兆这样的真小人还会在乎那么多吗?一定是把所有有利的事都利用个彻底嘛! 现在柳清清终于被丁兆带走,丁络可以专心来应付姚瑶的怒气了。看她被柳清清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一张小脸都胀红了。唉,何必跟那种被宠坏的千金小姐计较呢?那些人的脑子本来就跟一般人不一样,说不得气半天,她还搞不懂妳到底在气什么? 「小瑶……」 他才叫了她的名字,姚瑶像是被雷炸了脚,一下子跳起来。她可没忘记当初丁络是为了什么拚命追求她。他说是要报恩,但现在事实证明了,他的救命恩人真的不是她,而是那个美得不可思议的柳清清,她的心好慌,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让她一时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刚才她只顾着跟柳清清生气,也没细听丁络和丁兆的对话,现在丁络突然叫她,她以为他对他们的感情反悔了,他……该不会他想去追求柳清清吧?不行啊,柳清清那么蛮横……可是她一开始对他也很差啊,她还打过他呢!怎么办、怎么办?她满脑袋都是浆糊,心跳乱了拍。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你不必送喔!」她说着,跑得像后头有条大狼狗在追。最终,她还是选择做只缩头乌龟。 「妳要去哪里,我有话跟妳说。」丁络追了两步。 「我不要听你说柳清清的事,我讨厌她,你不许跟我提起她。」她跑得又更快了,一眨眼便无影无踪。 丁络怔愣地停下脚步。她搞什么?难不成……天啊!她该不会真以为他是用救命恩人这种事来挑选一生的伴侣吧? 这下麻烦大了。丁络匆匆跟来宾打过招呼。幸好他在跟这些人签约前都说过了,这里凡事无为而治,就是你管你自家高兴就好,少理别人家闲事。大家都同意,也理解,他们是来放轻松的,难道还要在这里勾心斗角吗? 所以丁兆跟丁络父子的事没几个人过来理会,现在姚瑶跑掉,丁络又打算扔下他们处理自己的事,他们也不在乎,各自打量着他们租下来的土地,想着如何将它建成一个美丽的农舍;重点是,那木屋框架要先弄好,要不然他们来度假要住哪里? 丁络急冲冲地追姚瑶去了。「老天保佑,千万别让她又钻进牛角尖里去啊!」姚瑶的性子看似大而化之,其实很细腻又别扭,否则她又怎会因为适应不来新身分地位,就一下子放逐自己十年,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任人嘻笑怒骂。 他可是花了极大的心思才赢得她的喜爱,万万不想因为一场可笑的误会,就让这大好良缘平空飞过。 第十章 如果要选世界上最了解姚瑶的人,那非丁络莫属。 她跑就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害怕丁络被更漂亮、真正的救命{奇机电子书}恩人柳清清给吸引去了,留下她。当初为了他,她抛下那本以为要一生追求的目标,全心全意跟着他,现在……倘若他不要她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有这么慌乱过,就连当年父母要卖掉祖传的田园,举家搬到台北,她含泪挥别心爱的故乡,顺道与童年威风凛凛的自己道别时,她知道生命就此不同了,她紧张,却不惊慌。但此时此刻,她彻底失了主意。 她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自己掩藏起来,再也不要出来了。 「小瑶。」猛地,姚瑶急奔的身影被一只从后头探过来的长臂圈了过去,她整个人由前冲的势头变成往后倒去。「小心!」丁络放开整个身子护住她,让她扑跌在他身上,而他的后背则和凹凸不平的地面进行一场异常痛苦的亲密接触。 「唔!」他痛得差点一口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姚瑶惊慌地回头望去,丁络看到一张泪痕交错的容颜,突然觉得他的背不痛了,代之而起的是整个心脏像被两只手爪狠狠掐住,扭了几扭。 他大掌按住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他感到整个前襟都湿透了。 他是不是该感到很骄傲,也不过半年余的时间,他让一个不识情、不懂爱的女人深深地对他动了心。 可他的心在满足的同时,又感到无比地疼痛和怜惜。 他明知她的内在细腻敏感,完全不同于外表的大而化之,为什么他没有事先对她许下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爱上的都不仅仅是那个十六年前救他一命的女孩,他爱的就是姚瑶这个人。 他爱她,无关外表、无关恩情,就只是因为看着她、跟她在一起,他的心就像被一股春风包围了一样,温暖柔和,生机盎然。 「小瑶,妳知道我为什么把这里取名为桃花源吗?」他拍着她的背,语似鸿羽般轻柔地问道。 她眨着水气氤氲的泪眼,怔愣地看着他。他不是最在乎十六年前那位救命恩人的事吗?如今得知柳清清才是正牌货,而她不过是个被误认者,他……他为什么一句也不问? 他温柔地扶起她,牵着她的手。「来,我带妳去一个地方,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这座废弃的俱乐部为创业起始的原因之一,我心头最大的秘密。」 她满腹疑惑,随他走过一片林荫小道,一旁浓密的树荫让她怀疑自己是否仍身处台湾,这样原始而自然的存在,就好像十年前,她那已消逝的故乡一样。 现已冬至,风寒而厉,但穿过层层树丛,刺骨的冰冷却被一点一滴剥除,剩下的寒冷只除了让身体稍微瑟缩一下之外,冷风钻进鼻端,反而让人精神振奋。 小径终了,姚瑶看到一片田园,阡陌相连,一座老旧的三合院立在广大的水田间,只有一条农间小道可以与外界沟通。 姚瑶本已泪光盈然的双眸流淌下两行清澈如山泉的液体。「天啊!」她的双脚开始奔跑,朝着那条农间小道奔去。 小道还不是柏油路,只是普通的水泥路,凹凹凸凸的,这要放在外头,非被那些路人、驾驶者骂死。 姚瑶却越奔越是畅快,不过百米的小道尽头,老旧的三合院就在眼前,几把旧锄头倚墙放着,墙角下还有几个酱菜瓮子。 她浑身发抖地走进院子。「唉哟!」却踢到门边一个喷洒农药的机械,真痛,却是怀念到骨子里的痛。 这院子、这布置……完完全全就是她祖居的样子,当然,四周的景致不太相同,没有那座她最喜欢的小丘,也没有一片可以让她挖竹笋的竹林,可是,能够再看到那梦中的家,已经是个奇迹。 她摸索着那砖头砌出来的围墙,感觉到土石在呼吸,彷佛也在欢呼着可以重见这位可爱的小主人。 只是……她不懂,它们不是早被拆掉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丁络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伴随着还有一阵朗如清风的诵吟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她投去纳闷的眼神,不知他为何突吟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他走过去,由后搂住她的腰,脑袋埋进她的肩颈中,鼻间充斥着阳光中混合泥土的味道,没有最高级香水的芬芳,却是那么地踏实,充满着生命的趣味。 「父亲以为我介意十六年前的事,是因为忘不了亲眼看到一条生命在眼前殒落的可怕。我也承认,我一直无法摆脱那个血腥味四溢的恶梦。但没有人知道,真正让我的心陷入死境的是那个男人眼底疯狂的绝望,那控诉着人生原来是一连串悲惨的绝望。在我十九岁以前,我以为人生中只有光明,我接受精英教育,每个老师都夸我是天才,我要什么有什么,我自信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我手中。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人不是神,没办法掌控全部。而一个不容我控制的生命,我要它干什么?随便一个比我强、比我疯、比我敢拚命的人都可以把我当成一块鱼肉一样,任意切割,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我就是突然觉得生活好可怕、生命好无助,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样地恐怖。 第21章 我感到天下再大,也无我容身之处。直到我逃出暗巷看见妳,阳光照射在妳蜂蜜般的金黄色面孔上,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驱散了一直笼罩在我身边的黑暗,我终于又看到了一丝光明、一点希望。」他的声音低低的,还带着一些颤抖。 他没有说出什么甜言蜜语,她却能感受到他的感情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又一次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怀。 她忍不住转过身,张开手臂使尽全力地环紧他的腰。 「我知道这样说很奇怪,但是我看到妳的第一眼,就如我第一次读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世上真的有那样美丽而平和的地方吗?我不知道,可我却在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那样的氛围。我立刻明白,那是已濒临崩溃状态的我唯一的容身之地。当那个男人在我面前自杀,当漫天血雾将我全身都染红的时候,保护我的心不在瞬间崩溃的就是妳遗留下来的光点。」他捧起她泪湿的粉脸,轻吮着那点点残泪。「小瑶,在我心里,妳不只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梦想中的桃花源,那是哪怕再多的救命之恩也无法取代的。」 「丁络、丁络……」四片唇瓣意外地相遇,没有激起电光雷闪,却有着冬阳一般的温暖。姚瑶吻着他微带干涩的唇,彷佛间好像看到一间空荡、漆黑的屋子,一个孤单的青年团身坐在屋子里,他的头埋在膝盖中,不愿看、也不想接收外界的任何讯息。 他是那么地寂寞,她满怀着心怜走向他,对他伸出她的手。 他迟疑地望着她,她咧开唇角,弯出一抹金光四射的璀璨笑容。 然后,屋子里突然有了光,青年诧异地瞪大了眼。 她的手坚持地伸向他,他又踌躇了片刻,终于犹豫地握向了她的手。 她一个用力,两个人撑破了那个空荡,虚无的空间,重新回到现实,回到这一片翠绿色、飘荡着清新空气的自然田园间。 夜灯下,姚瑶痴痴地看着丁络的脸,方鼻阔唇,憨厚中不失英伟,又带着一点点忠诚的感觉。 姚瑶曾经很讨厌看见这样的人,总觉得他们要嘛没脑筋,要嘛就是在装老实,肯定不可靠。 但曾几何时,这个男人的细心勾住了她的眼神,他的温柔牵绊住她的脚步,让她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身边。 直到某一天,他消失了,她才猛然发现,她竟习惯了他的呵护,依恋上了他的体温。 这就是爱吗?她也不晓得,在她二十五岁的生命里,她有过梦想、有过骄傲、有过自卑,独独对爱情,她没有一点概念。 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流浪多年的孩子,在历经沧桑后,某一天,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心里吶喊着:啊,我终于回家了。 她可以完全放松地待在他身边,不必掩饰、无须造作,只要真实地展现自己就够了。 她真不敢相信这样的日子还有机会降临在她身上,是梦?还是真实? 「丁络。」她轻摇他的手臂,惊醒正在睡梦中的他。 丁络迷迷糊糊睁开眼,迎向那在夜灯下摇晃的身影,似梦似虚,他心中乍然一紧,深怕那摇晃的身影会突然消散在夜风中,再无法寻觅。 他猛地坐起身,捉住她的手。「天啊,妳的手怎么这么冰?妳在这里站多久了?」掌握住真实的人儿,他终于有了精神去细思眼前的异状。 现在……他瞄一眼手表,已经半夜两点半了,照理说她应该在自己房里睡得香甜才是,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房间? 他们虽成婚半年余,他却始终忧心着她与自己并非两情相悦,这婚姻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疼她、宠她不过是想留她在身边,多享受几日那温暖而生趣盎然的滋味,倒不敢存着永久占有她的奢望。 所以他们虽吃住一起,却始终保持着清清白白的关系,没有丝毫踰矩。 而姚瑶对他这样的君子风范原是开心到极点,他要真让她去学为妻之道,她脑袋才要炸掉呢!最好就是维持现状,两个人在一起快快乐乐,其他的就不必多想了。 可是白天被柳清清一吓,后经丁络安抚,她心底也安稳了些。 但一入夜,她一个人睡在床上,却是怎么躺、怎么不安。 她这样跟着丁络一块生活到底算什么?说是朋友,他们又比朋友更亲密;说是伴侣,他们婚都结了半年多了,就差最后一道周公之礼没成,做不了真夫妻。 她怎么样也睡不着,反复思索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他的房间。因为这座桃花源的开发还没有完成,他们住的也就是间简陋的木屋,只有几件必备的家具,像是桌椅之类的。水电也是有的,不过没有电视,因为没拉线路,收不到讯号。至于门锁那种东西,就更别妄想了,因此姚瑶可以轻易进入他的房间。 她想要一些更确实的东西来保障他们的关系,比如,让他们做一对货真价实的夫妻吧! 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丁络被摇醒,握住她的手,她顺势倒进他怀中。 「小瑶!」他吓一跳。「妳──」 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纤手捧住他的脸,用力地吻上。 她实在是缺乏经验,四排牙齿如此剧烈地相撞,痛得两个人的眼眶都泛红了。 尤其丁络完全没有防备,一撞之下,两片唇都渗出了点点血丝。 「对不起、对不起。」她没发现她的唇其实也肿了,只是没有他的灾情惨重而已。「我帮你舔舔就好了喔!」她自己不小心跌倒时也都是这样的,推己及人,所以……当她伸出丁香小舌轻画过丁络唇瓣的瞬间,他觉得脑袋里有一颗炸弹爆炸了。 无数的焰火从他的毛细孔里面钻出来,烧得他不只眼泛红光,整个身体也都通红了。 「瑶……协…小瑶……」好热,连血液都滚烫了,他好想抱着她恣意亲吻。 她水蒙蒙的大眼轻眨两下。「怎么了丁络?还是很痛吗?那我再多帮你舔两下好了。」 「我……」他不痛,但该死的,他身体某个部位胀得快要爆炸了。「小瑶,我……妳要不要先起来一下,让我去洗个澡?一下子就好,然后我们再来谈谈妳为什么半夜来找我的问题。」他需要冷水──不,冰水更好,他得灭火,否则他就要烧成焦炭一块了。 「你今天不是洗过澡了吗?」她靠在他胸膛的脸蛋轻轻地蹭了两下,抽动鼻子。「你身上很香啊!还有迷迭香沐浴乳的香味呢,干么又洗?」 「那……我突然发觉自己对迷迭香的味道过敏,所以去换个熏衣草的香味回来,妳……等等我喔……」话都还没说完,他就把怀中佳人一推,跳下床了。 「唉哟!」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把她推开,一个没坐稳,整个人就往床下栽去了。 砰地,好大一记闷响,她的身子跟大地结实地亲密接触了一同。 「小瑶。」他慌忙冲回来抱起她。「怎么样?有没有摔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呆呆地眨了下眼,然后,一抹委屈的水光渐渐浮了上来。「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亲近我……」 天地良心!他要讨厌亲近她,现在就不会搞到浑身像要着火了。 「不是的,我……那个……我……」软玉温香抱满怀,他终于忍不住了,低下头,双唇封住她粉嫩如樱瓣的小嘴。 他温柔中带着深情的吻跟她刚才的动作完全不同,他的唇先是含住她的,吸吮一下,让她浑身一麻。 「嗯……」她情不自禁呻吟出声。 他的舌迅速趁着她张口的瞬间,长驱直入那香津满溢的檀口,缓缓搅动起来。 当他的舌碰触到她的,她感觉背脊有一股电流在窜动,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狂呼着要冲出来。 「丁络、丁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火烧的身体在他的雄躯上扭动着向他求助。 理智,那是什么东西?这一刻,丁络在心底彻底抹除了那个词汇。 他打横抱起她来,放在几块木板搭就的简易床上。 他一边吻着她,一只手探向她胸前,解起她睡衣的扣子。 她没有穿内衣。她从来都讨厌那束缚的东西,后来又看了一篇医学报导,说是长时间穿着内衣,束缚着胸部,有碍身体健康,就更光明正大地不穿内衣了。照她的说法就是,跟健康比起来,美丽算哪根葱? 丁络曾经劝她穿内衣,他毕竟还是个男人,有专属于男人的独占欲,不爱自己心爱女人的身体曲线被人一览无遗。 但她拒绝了,她才不要因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而让自己的身体感到任何的不舒服呢!不过她把大部分浅色系的衣服都捐给慈善机构了,改买一些深颜色、料子稍厚且宽大的衣服来穿。 这样别人欣赏不到她的身体曲线,她又保留了自己的喜好。 丁络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欣喜她不爱穿内衣。当睡衣的扣子一解开,那成熟稻穗般的金黄色胴体跃入眼帘,瞬间化成一股甘甜芬芳的蜂蜜渗进他心坎。 他感觉整个身心都被欢愉与快乐占满了。 「小瑶……」他吟唱般地念出她的名字,带着一种黏腻又清甜的味道。 她可以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眷恋与重视,情不自禁,她藕臂轻抬,圈住他的颈子。 「丁络,我想跟你做夫妻,名实相符那种,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这也是她今晚来找他的原因。 他浑身一颤,有种本来身处地狱,却在眨眼间被人引渡上天堂,面对那清音四起、烟雾缭绕的仙境,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2章 「丁络,你不愿意吗?」她眼底积蓄了满满的悲伤的泪水。 「不!」他拚命地摇头。「我怎么会不愿意,我作梦都想着与妳携手到白头啊!」他用力地抱紧她,那力道让她的灵魂都忍不住颤动了。 她青涩的身体第一次为了他而敞开。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两人的结合像一汪温暖的山泉,柔柔地包裹着他俩的身躯,暖呼呼的泉水一遍又一遍洗涤过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放松与舒坦。 他们几乎舍不得离开彼此,缱绻过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一丝金阳从窗缝中射进来。 姚瑶娇懒地倚偎在丁络怀里,他们的身体还是紧紧地相连着。「络,后山那座三合院是我的老家吧?真正的老家,而非仿制那种。」 「每一砖、每一瓦都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他轻轻地在她的体内动了一下,再一次着迷于那温暖湿濡的包覆。 「唔!」她轻吟一声,捶他一下。「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不准搞怪。」 「噢!」真的太舒服了,不动一动很难受的。 「等事情说完……嗯,再随你吧!」她说着,一张娇颜羞红得快滴出血来了。 「真的?」 她含羞带怯地轻颔首。 他还不以最快速度一五一十地全数招供。「十六年前我差点被杀的事,之前跟妳说过了嘛,后来我一直想跟书包的主人道谢,就依照书包上头的校名、班级去了妳故乡一趟。其实之后的每一年,只要有空,我就会找时间去看看妳。不过妳别误会,我可没做偷窥或调查妳身家的事喔,我只是看一会儿就走。」尤其,他最喜欢看她在田园里跑跳欢笑的样子,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所以你们那块地区何时被看中、重划,妳家因此暴富……这些事我一直都晓得,也知道妳其实很舍不得离开老家,于是我就在你们搬走后,抢在拆建前请人把那整座屋子仔细地分开、搬移出来,然后在这座山里找块地方,重新拼装起来。」 他说得很简单,可是……「就算你能请人将整座屋子都拆走,但那些布置、摆设,你又是怎么让它完全按照过去的样子重现?还有屋子四周种的稻苗,那是我研发的品种,应该只有学校农艺社才有,为什么你这里也有?」 「屋子嘛,只要在拆之前将每一根梁柱、砖瓦、桌椅、家具……所有东西都预先编号,事后再依序组装,差异就不会太大了。至于稻苗,那是妳的教授提供给我的。」 「教授给你稻苗?他们……我是说,他们不是很讨厌我在学校里种田吗?我还以为他们恨不得把那些稻苗都弄死,省得碍眼,怎么可能还把稻苗供应给你?除非……你用多少钱跟他们买那些稻苗?」 「一分钱也没有。」丁络爱怜地揉了下她的发。「小瑶,妳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吧?妳难道不晓得自己的研究多有价值吗?妳以为学校和那些教授都是因为妳家的钱,才容许妳在学校里横行?不是这样的。台湾的农业必须改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用嘴巴说很容易,真要动手去做又是难关重重,恒心、毅力、耐性、聪明、金钱……这些东西都缺一不可。八年了,妳一直失败,却从没想过放弃,日夜不断、风雨无阻地做着妳的品种改良工作,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其实很钦佩妳。这次妳退学,很多人心里都很舍不得妳,所以我一去跟他们说想弄块地让妳重新做研究,他们就主动提出说要帮忙,把妳留在学校里那些秧苗都移植到这里来。这地是他们垦的,苗是他们栽的,我一根手指也没动过。」 是这样吗?她一直以为教授、同学都很讨厌她的,想不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小瑶。」他把她可爱的小脸搂在怀里。「妳是最棒的,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都一样。」 「你才是。」没有他,她哪里能够感受到人生中变化无穷的千滋百味。「为了我,让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和金钱,谢谢你。」 「看妳开心,我就觉得很快乐了。我是为了让自己高兴,才去做那些事,全都是出自一片私心,哪里值得妳这样的感激?」人生的际遇真的很难说,他因为发现家里的黑幕,叛逆失败后,一直沮丧难振,但后来发现她对家园的难舍,才激起他一点奋发向上的动力。 他就是想替她保留住那个家,才会跟龙易飞合伙做生意,并且拚命累积财富,然后把那座三合院买下来,雇人拆解,但他一时还没有足够的钱买地把它们重建起来,只好租个仓库暂时安放那些东西。可是每次看到那些散落于地的梁柱、农具什么的,他的心就为她感到不舍,于是有了更大的冲劲上商场厮杀。 他就这样什么也不顾,努力埋头赚钱,足足用了六年的时间,他终于买到合适的地,再请专业人士将屋舍重新建好。 可以说,他有了如今一点小小的成就,真正的动力来源就是她。 要说纯粹是他帮了她,其实应该说他们天生就有缘,彼此就是对方精神上最大的支柱。 她被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小瑶……」他正准备回抱她。 「少爷!」一条干瘦的身影突然闯进来大叫:「老爷遇袭,已经不行了,传你回去见他最后一面!」来者是丁宅那神出鬼没的老管家。 丁络在听见人声的同时,立刻拉被掩住了他和姚瑶的身躯,但头脑清晰地接收到讯息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呆掉了。 与他身体相连的姚瑶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不停地下降、下降、再下降──尾声丁兆是在离开桃花源、准备返回丁宅的路上遭遇袭击的。 他的身边拥有最厉害的保镖,他乘坐的车子具备最厚实的钢板和一流的防弹玻璃。 但是当他的敌人不惜一切成本,用炸药炸崩一小段山壁,那如庞然大雨般落下的泥石照样可以把他当场坑死。 不过丁兆还算幸运,在被土石活埋五个小时后,那些没在约定时间接收到讯息的保镖立刻透过安装在车上的追踪系统找到丁兆的车队,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挖了出来,送医急救。 那些身强体壮的保镖有三分之一撑了下去,柳清清当场死亡。至于丁兆,在被医院诊出伤重难治的结果后,就断然要求出院。他可不想留在医院里等着一堆警察和记者来找麻烦。 他弄了一队医疗团回家,让他们帮他维持生机直到见着儿子,同时让管家连夜上山找丁络回家以便他交代后事。 丁络得到消息急赶下山,都已是中午了。他没想到间隔不到一日,再见父亲,他本来微黄中带着皱纹的脸庞此刻像抹了胭脂似的红润无比。 丁络的眼眶当下红了。他清楚父亲的好脸色不是因为身体健康,分明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不许哭。」丁兆哑着声音说:「你当老子会平白被欺负吗?姓柳的敢不顾一切买通国际杀手狙击我,哼,老子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他姓柳的从此也别想在英国上流社会混下去了,他们那些爵士头衔也会被摘得一乾二净,哈哈哈,这就是得罪老子的下场!」反正也快死了,丁兆也不装什么斯文了,蛮横气息毕露。 丁络张大了嘴。这场狙击竟是柳家人下的手?柳清清是跟丁兆在一起,他们这样蛮干,难道不顾及柳清清的安全? 管家小声地附在丁络耳畔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起柳家,在英国还真的是翻手为云覆手雨,嚣张威风到极点。按照丁兆现在的实力,其实也没办法如此轻易将柳清清请来台湾,跟丁络玩一场测试真心的游戏。 不过丁兆却捉住了柳家一个把柄。柳清清貌似天仙、气质高傲,却是出了名的高级交际花,在英国,她除了几位王子没勾搭过之外,其裙下之臣多如牛毛。 而柳家也默许她的行为,反正她跟那些公子哥儿们的感情越好,给家族带来的利益也就越大,柳家甚至还盼望她能勾上一个王子,从此栖上凤凰枝呢! 偏偏丁兆因为丁络的事而注意到柳家,也留心到那些丑闻。在那些绅士淑女眼中,这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不必大声嚷嚷,但丁兆可是个流氓,柳家这么一个大弱点让他发现了,还不好好把握? 他设计偷拍了柳清清跟几个名门公子的交往过程,威胁柳清清配合他演出一场好戏。 当然,丁兆也知道此举无异于虎口拔牙,像柳家那种嚣张到不行的人物,一时被吓住是有可能的,但他们绝不会甘心于从此被人掌握在手中,其反扑行动绝不简单。 这就是昨天丁兆上山找丁络,身边那又夸张三倍的保镖群的由来。丁兆设想得也很周到,除了加强自身保全外,他还跟家里剩下的保镖们约定好,每三个小时联系一次,若没有联系,表示他出事了,要他们在想办法救援并摆平随后到来的警力介入问题的同时,将柳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加油添醋地发给英国那些小报,并且在各国的网路上大肆刊载,总之就是要姓柳的一家身败名裂为止。 丁兆的心计不可谓不深,安排也很周到,只可惜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也可能是丁家人皆不得善终的诅咒生效,总之,丁兆还是逃不出横死的命运,就连柳清清都被自己的家族毫不留情地出卖了。 丁络泪眼迷离地看着父亲,他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这样不停地勾心斗角有什么意思?要名、要利,各凭本事就是,何苦这样栽赃、嫁祸、陷害? 第23章 如今落得如此田地,值得吗? 丁兆突然猛咳了起来,一口血喷出喉头,其中夹杂了一些红色的块状物。丁络知道,那是他被强大外力挤压而受创的内脏部分。 「我在你瑞士银行的户头里存了六千万美金,给你当创业基金。」这大概就是丁兆坑蒙拐骗一生所得了吧! 「父亲,我……」丁络想说,他并不想要钱,他更想要的是跟姚瑶、父亲、岳父母,未来或许还有他和姚瑶的孩子,所有的亲人都一起住进山里那座小小的桃花源。那才是他的梦、他的理想。 跟他一块儿来探望丁兆最后一面的姚瑶走上前,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别在这时候违逆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 此时,丁兆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百年来,丁家子孙无一天寿而终啊,哈哈哈……」饶是丁兆用尽心机,似乎也拚不过命运的主宰,气息渐渐变轻,终至完全消失。 「父亲──」丁络一声惨嚎,倾身抱住丁兆伤痕累累的身躯,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滑下。 姚瑶也跟着哽咽。她并不喜欢丁兆,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但她爱丁络,这个男人的悲痛就是她的哀伤,看见他为失去亲人而痛哭,她心疼地跪在他身旁,陪着他默默掉泪。 丁络脑海里尽是爷爷与父亲的身影。两代丁家人,费尽心机和手段想要把一个身为黑道帮派的丁家漂白成正当企业。他们为的是什么?不过是想要天寿而终,不要再在刀口上舔血过生活了。 但骨子里的霸道与蛮横、不愿放弃享受惯的富贵荣华,却让他们都选择了用最阴损的方法进行漂白的工作。 他们都以为只要让丁家成为正当产业,脱离了在黑道打滚的生活,想长命百岁就不是难事,却不知道,他们的个性根本过不惯平稳安逸的日子。他们都选择了冒险,当然也都应了那夭折而亡的诅咒。 丁络茫茫然从哀恸中回过神来,发现室内已呈昏暗,原来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跪了一天。 他环顾周遭,也就剩姚瑶还留在他身边。这一生,他唯一的亲人就剩下她了,但他对人生也没有太多的欲望,只要有她,他就觉得此生无憾了。 她倾身,举袖给他擦一下那满脸的泪,轻声说道:「外头突然来了好多记者和警察,管家和那些保镖说要出去应付,要我们待在屋子里别露面。」 丁络放下丁兆的尸身,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因为跪了太久,他两只脚都麻了,根本无法动弹。 他干脆用手把脚扶直,身子挪到她身边。「小瑶。」他牵住她的手。「我……如果,我是说假设我放弃父亲那笔遗产,妳会不会怨我?」 她也陪他跪一天了,双脚同样麻到没有知觉,也学他挪直脚,倚偎在他肩上。「我无所谓啊,我已经找到我梦想中的桃花源,我很满足了。」 「我也是。」他抱着她,声音又开始哽咽。他的桃花源就是她,一个名叫姚瑶的女人。 「丁络。」像是在回应他的心声一样,她捧起他的脸,很认真地说道:「我的桃花源。」 只要有他们彼此存在的地方,任何处所都是桃花源。 【全书完】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