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芳草远》 第二章 柳正收子 一年前,北宋末期,兵荒马乱。 朱家私孰先生柳正突然收到家书,家父过逝。 柳正急忙告假,匆匆收拾行囊准备起程。朱家四小姐淑真见师父如此匆忙,知道是家里出了大事儿,于是将自己平日积攒的零碎银子交给柳正,说道:“师父,回去路上小心。这是学生一点心意,路上用得着的。” 柳正热泪长流。他已经不年轻了,多年的抑郁让他显得更加的苍老,头上些许白发已经日渐显露,面对如此懂事儿的孩子,他禁不住热泪翻涌。他轻轻地推开朱淑真递过来的银两,哽咽着说道:“多谢小姐。我银两够用了,料理一下家父后事我就会回来。” 朱淑真再次将银两塞进柳正收拾好的包袱里,俊俏的脸上满是倔强。她说道:“师父一路小心,外面兵荒马乱的。” 柳正的热泪长流。从朱淑真出生那天起,心里他是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女儿的。如今见这孩子如此懂事,心中怎能不激动。他没有再推辞。 第二天一早,柳正早早起程。朱淑真挥手与师父告别。 此时大宋已经被金人与奸臣所撑控,宋徽宗无奈退位,长子赵桓即位,人称宋钦宗,年号靖康。靖庚元年正月,被迫与金人签定同意割让太原,中山与河间三镇。金人更加有恃不恐,屡犯中原。这时的大宋像一面受了伤的墙,已经抵挡不了金人的侵犯了。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柳正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战火连天,百姓逃难的景象,心中甚是震惊,他想,大宋气数真的尽了。他是好善之人,一路上救济了许多逃难的百姓。在一条山间小道上,一个中年女子拉着一个孩子缓缓走着,走着,突然晕倒在了路上。那个孩子大声地叫着:“母亲,母亲....”其形甚惨。 柳正上前扶起中年女子,尚有气息,便问道:“这位大嫂,坚持一下。” 那名女子睁开眼睛,见了柳正像抓住一条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拽住柳正的手,说道:“先生,看你像个读书人,心一定是善的。我...求你一件事。”说到这儿,中年女子将眼神转向旁边的孩子。 柳正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明白中年女子是想把孩子托付给自己,但自己又怎能担负起这么重的责任呢?他犹豫了。 中年女子双手抓过柳正的手,说道:“先生,求你照顾他吧,他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 柳正问道:“大嫂,你没有别的家人了吗?” 中年女子有泪落下,轻声说道:“没了。”然后转过头去看了看孩子,说:“孩子,母亲渴了,你去找点儿水给母亲喝,乖。” 孩子恋恋不舍地看了母亲一眼,然后坚定地跑到前方去找水。 中年女子挣扎着坐了起来,对柳正说道:“先生,有件事我得趁现在告诉你。这个孩子,他的父母是金人。” 听中年女子这样一说,柳正就有些吃惊。因为两国的交战让中原人吃了不少金人的苦,在他心里也是很痛恨金人的。 中年女子看出了柳正的心思,她苦笑一下,说道:“先生不要怕,他父母是好人。当年救过我家老爷的命。后来因为一次意外,他们夫妻双双遇难,便将襁褓中的孩子交给了我们收养。这孩子命苦,但颇懂事。求先生行行好,给他一口饭吃。虽说现在两国交战,但打再多的仗,死再多的人,跟这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先生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这道理一定懂得。” 柳正点了点头。 中年女子有些虚弱,她坚持着说道:“所以,求先生,给他一碗饭吃吧,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身世。拜托了。我怕是......不行了。” 说着她的呼吸便显得急促起来。 这时孩子找回了水,正用手捧着跑了回来。一路上水洒了无数,到了母亲面前的时候,这水在手心里仅存几滴。 柳正见了,心想: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中年女子拉过孩子的手,说道:“孩子,来,认你义父。从此,母亲是照顾不了你了。你要好生活着,知道吗?” 孩子扑到母亲身上痛哭起来。 中年女子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柳正,柳正郑重地拉过孩子,对她说道:“大嫂,你放心吧,我柳正膝下无子,定当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骨肉。” 中年女子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孩子,含泪闭上了眼睛。 柳正带着捡来的孩子,掩埋了中年女子了,回了老家,又一起掩埋了自己的老父亲。忙活完以后,柳正心里的些犯愁,眼下自己身边的这个孩子,如何安置才好呢? 第四章 初次相识 朱家在歙州是个大门户。祖辈从事茶叶生意,家资颇丰。朱家门下三子一女,晚年得女的欣喜一直为朱延龄津津乐道。 最小的的女儿朱淑真从小受教于柳正,情同父女。听说师父带回来一个孩子,立即跑来看。 这时,柳正在帐房里忙着,柳莫寒一个人在书房里打扫卫生。 朱淑真跑过去,轻声问道:“请问,你就是师父带回来的那个人吗?” 柳莫寒转身施礼,回道:“是的,晚生柳莫寒,见过小姐。” 朱淑真咯咯地笑了,说道:“柳哥哥,莫多礼。我跟你年龄差不多大呢。” 听到有人叫自己哥哥,柳莫寒心头一暖,但心知自己是寄人篱下,所他赶紧回绝道:“不,不,这怎么成?你是小姐,我是下人。不能叫我哥哥的,若父亲听到了,肯定要训斥的。” 朱淑真不管,她说道:“不会的,师父通情达礼,且诗学渊博,他才不会计较这些礼数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柳莫寒回答道:“在下郑...哦,柳莫寒。” 朱淑真笑道:“我叫朱淑真。” 柳莫寒抬起头来细看这位小姐,见她眉目清秀,虽非羞花闭月,但也俊美可爱。 朱淑真见柳莫寒这样看自己,心如鹿撞,多年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家里的父亲,师父,还有三位哥哥,几个下人,她还从来没见过这般英俊的小书生。柳莫寒眉眼之间诸多英气,皮肤白透,说话又斯斯文,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 二人相视过后,都不禁红了脸。 倒是朱淑真大方,她问道:“不知哥哥今年贵赓?” 柳莫寒回道:“一十三岁。” 朱淑真瞪大美目,惊叫:“真的吗?跟我是同一年呢。你是何时出生的?” 柳莫寒回道:“这...我不曾听母亲提过。” 朱淑真笑,说:“你肯定没我大,我是大年初一生的呢。不过,我还是得问问师父,你是何时出生的?我要看看比你大几天,呵呵......”这时候的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快乐的笑声不断迸发。 柳莫寒点头称是,不再说话。 朱淑真看了看他,止住笑,说道:“你生气了么?我只是玩笑罢了。就算你比我小,我也叫你哥哥,好么?” 柳莫寒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问道:“为什么?” 朱淑真回答:“因为我们是朋友呀。” 一声朋友,说得柳莫寒心里温暖如春。年少的他何尝不希望有个朋友,能倾诉彼此心声呢?而今这话从朱淑真嘴里说了出来,真叫他好生感动。 晚上,柳莫寒打来水给柳正洗脚,将朱淑真的话告诉了柳正。柳正说道:“这小姐天生聪慧,诗词颇见天份,你倒是要好好跟她学习一下。另外,她是个好心肠的小姐,只是...毕竟我们是客居在此,凡事有些分寸得好。” 柳莫寒点头称是。 柳正看了看自己的义子,心疼地说道:“孩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你一定要说出来,别一个人闷着,不要忘了,我还可以与你分担的。懂么?” 柳莫寒再次点头。其实心里他对这个义父还是有些陌生。 柳正仿佛看穿了义子的心思,他笑笑,说道:“好了,相处久了就好了。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小姐一起上课。记着,多用功,好好学习,我以后还得兼作帐房先生,你有不明白的就问小姐好了,她会认真解答你的。明白吗?” 听父亲柳正这么一讲,柳莫寒心里更加温暖了。从见到朱淑真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这位小姐,客气,可亲,现在听来,还很有才情,真是难得。 而这厢的朱淑真也失眠了。她想着白天柳莫寒的一言一行,甚感可爱。窗外无限的月色洒进窗户,透过窗棱,丝丝缕缕的,纠缠着她心里的燥动。 第五章 朱父买官 世道大乱。 金人发兵威胁,割地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义军起兵,纷纷要求换了皇帝。这时候的大宋已经无力残喘。战乱让兵权流失,许多宋兵不去打金人,反而沿途掠夺起百姓来,许多商人被洗劫一空。于是有钱的人开始买官,力求自保。 这时候的朱延龄已经积聚了不少银两,他打通关系,付出半数家产,花了三万白银买来一个从七品宣奉郎。谁都清楚这只是个虚位,但就是这个虚位才保全了朱家老少。 在朱延龄的委任诏书下来之前,歙州州官施城号召歙州百姓捐银两助前线,打着“打败金狗”的口号募集不少银两。做为大户,自然朱家是要捐不少银子出来的。但朱延龄刚刚买过官,一来是银子所剩不多了,二来他心里不服气,感觉自己马上为官,凭什么要捐这银两!于是,他只捐了一点点出来。 这事儿被州官施城知道后很生气,他骂朱延龄小气。骂过之后还感觉不解气,命人将朱延龄绑了去,说他不支持打仗,疑与金狗勾结。这在当时可是个很大的罪名。为了救父亲,朱延龄的长子朱子安带了银两前来营救父亲。 朱淑真挂念父亲,央求大哥带自己一起到了衙门。 施城见到朱淑真,小小年纪,说话都不卑不亢,便问道:“听说朱家小姐擅长吟诗作对,想来是个才女。可否为老夫吟上一首?” 朱淑真上前施礼后,回道:“在大人而前,民女不敢称才女,只是对诗词略通一二罢了。” 施城饶有兴趣地说道:“那我出个题目来考一考你,若答得上来,便放你父亲回去。” 朱淑真点点头。 施城四下看了看,说道:“天色已晚,就以夜为题吧。你需一口气说出八个不打,却不能用一个打字。若能应答,我自然是一言九鼎,立即放了你父子三人。” 朱淑真想了一下,说道:“州官老爷听好了。月移西楼更鼓罢,渔夫收网转回家,卖艺之人去投宿,铁匠媳妇正喝茶,樵夫抻柴早下山,尽蝶团团绕灯光......”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心想只说了六个,还差两个叫呢。这时她见州官院子里正有人打着秋千,急中生智说道:“院中秋千已停歇,油郎改行谋生涯。人老怎堪竹板打,请求老爷饶恕他。” 施城颇为吃惊,没想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竟然有这般才情!他略一迟疑,立马叫人把朱延龄放了。 出门时,施城的小儿子施砾正从外面玩耍回来,与施城撞了个满怀,施城有些恼怒地骂道:“你个败家子儿,就知道玩玩玩,不学无术的东西!看看人家......” 骂得施砾一头雾水。 因了这件事,朱淑真的“八不打诗”在当地就流传下来,一时间她名声鹊起。 回到家里,朱延龄愈发为自己买官这一决定大赞不已。他说道:“看来,真得好好买个官才是,不然总有一天会让人欺负的。” 一旁的柳正沉默着,没说话。这几年的相处,他深知朱延龄不是个坏人,但若真做了官,也不见得就会是清官。这样一想,柳正倒真的悲哀了起来。带着这种悲哀的情绪回到自己的房间,长嘘短叹起来。 柳莫寒上前问道:“义父,你这是怎么了?” 听柳莫寒这样叫自己,柳正马上纠正道:“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叫我义父了,得叫父亲,懂吗?朱老爷马上要做官了,若被他知道,我们是合着伙儿的骗他,那可是要定罪的。” 柳莫寒点点头,一脸惶恐地看着柳正。 过了几日,朱延龄的任命诏书下来了,从七品宣奉郎。其实就是一个闲差,顶个名号罢了。但朱延龄还是兴奋不已,穿上官服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神气极了。 朱淑真对父亲做官这件事不感兴趣。她时时想得只是书房里打扫卫生的柳莫寒。十几年的少年生活,她除了接触自己三个哥哥外,还不曾认识过别的男子。柳莫寒的到来,让她心头一阵涟漪。甚至,盼不得早些天明,日日与其相伴。 第六章 少年情怀 柳正早上给朱淑真和她的三哥朱得安授完课后,说道:“三少爷,你已经是大人了,老爷说从明天开始,你可以跟着大少爷还有二少爷学习做生意了,这书房可以不来了。” 听师父这么一说,朱得安大叫起来,已经成年的他太渴望自由了。 柳正看看旁边的朱淑真,说道:“小姐,老夫以后得多操心帐房那边的事,你也学得差不多了,这里有些古诗词方面的书,你可以拿去看一下,有不明白的再问老夫便是。” 朱淑真点点头,对于师父的话,她从来不反对的。 柳正看看自己的义子,正坐在书房的一个角落里如饥似渴的看书,又问道:“小姐,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淑真笑了,说道:“师父今日好生奇怪,说话吞吞吐吐的。” 柳正回答:“是,从今日起,朱家就是官宦人家,说话办事儿一定得多加注意才好。老夫想让犬子莫寒随小姐一起学习。万望小姐多多教导才是。” 朱淑真大笑,说道:“就是这事儿吗?师父尽管放心好了。我与柳哥哥会相处得很好的。”说完她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问柳正道:“师父,问你一件事。柳哥哥是何时出生的?我与他到底谁大?” 柳正没料到朱淑真会这样的问题,他有些犹豫了,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柳莫寒机灵,他上前说道:“回小姐的话,生我时父亲是不在家的,他远游在外。想必知道我生辰的,只有母亲了。可惜她......”说完一脸难过状。 朱淑真不依不扰,问道:“具体生辰不好说,那总是要记得哪一月吧?” 柳正这时才缓过来,说道:“回小姐的话,犬子是腊月生的,那时候正是冬天最冷的时节,故取名莫寒,取不畏惧寒冷之意。” 朱淑真想了想,点点头,又问:“那,我跟柳哥哥,到底谁大一些呢?” 柳正这才清楚朱淑真想知道什么,他笑了,说道:“小姐是正月生人,莫寒是腊月生人,整整小了小姐一岁。莫寒,论年龄,你应当叫姐姐的。” 柳莫寒刚想开口,朱淑真不干了,她立即阻止道:“别,别就姐姐,还是我叫他哥哥吧,看他,人高马大的,比我生得魁伟呢。” 柳正看了朱淑真一眼,心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但他没有说明。借口有事,离开了。 柳莫寒不解,问道:“小姐明明大过莫寒,为何非要叫我哥哥呢?这让老爷夫人知道了,怕是要责骂小人的。” 朱淑真笑了,她说道:“哥哥莫怕,这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就好了。” 随后拉着柳莫寒一起到了院里刚修的花园,咏诗作对,宛如一对碧人。 母亲卢氏是个传统的女人,见女儿日渐长大,想着终归是要嫁人的,要嫁人就得会做女红。于是,有了时间她就要把朱淑真唤去,跟着两个嫂嫂学做女红。 手艺学到手后,朱淑真把自己第一次绣的一对鸳鸯送给了柳莫寒。这对十三岁少年的心里已经深深地种下了彼此的根。 柳莫寒吹得一手好萧,得了空闲他就会拿出父母留下来的萧,为朱淑真吹上一曲。朱淑真会忍不住跳起舞来。 夕阳映下,碧人起舞,萧声四起,诗词相对。这种相处让两个少年的心紧紧地扣在了一起。可他们不懂得,有些美丽背后往往藏匿着残酷。 第三章 有无之间 父亲柳正的严辞警示,令柳莫寒下意识地开始远离朱淑真。 朱淑真在第二天就发觉了这个问题。 她偷藏给柳莫寒的食物,柳莫寒不接受;她帮柳莫寒打扫书房,对方会有意无意在躲开自己;她写词递在柳莫寒的书桌上,柳莫寒连看都不再看。 这一切的变化让朱淑真百思不得其解。这天早上读完早课,她悄悄塞给柳莫寒一张便条,上书:“柳河滩等,不见不散。” 柳莫寒看了,黯然地撕碎,将纸片流放风中。 而朱淑真早已经到了柳河滩边。此时已经是初夏了,柳树新芽儿,片片翠绿,河水泛蓝,鸭鹅成群,碧荷静落,蝴蝶轻舞,落莺缤纷,一派妖娆。 朱淑真词兴大起,她用树枝地河滩上写道:“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 写完了,自己看看,感觉满意极了。心想:待哥哥来瞧,一定喜欢。 而此时的柳莫寒正在经受着无比的煎熬。他太想去会朱淑真了,想到父亲的话,却又有些迟疑。这个少年的心里有两怕:一怕误了父亲辛苦得来的差事,失去落脚的地方;二怕真如父亲所说,与朱淑真没有结果。 他在书房里一边打扫着卫生,一边细细琢磨着,偶尔会轻叹几声,偶尔会朝窗外望上几眼。 思来想去,终是没有去见朱淑真。 朱淑真从早等到晚,心里有些纳闷,她不明白柳莫寒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这般对待自己?想想往日,自己对他是百般帮衬,今日里失了约,却连个话儿也没有。这的确让人伤心。这样想着,她就落了泪下来。一个人流着泪,踏着夕阳的余辉踱回屋内。 路过书房的时候,她没有注意,一双忧伤的眼晴正看着自己。 第二天朱淑真没有准时起床,她病了,突然发起烧来,且高烧不退。这让一直放心女儿的卢氏突然紧张了起来。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对待这个女儿有些疏忽了,而且发现女儿一天比一天清秀,是个大姑娘了。这一下子病倒,大夫又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只说是中了风寒。可大夏天的,怎么会中风寒呢?想来想去,卢氏就越发心疼起自己的女儿来。于是,她不顾体力孱弱,整天地守在女儿身边,以宽自己的心。 柳莫寒得知朱淑真病了以后,心如刀绞,他责骂自己,不去柳河滩,至少应该言语一声才对。眼下朱淑真病得厉害,全是自己害的。这样想着,他就想方设法地接近朱淑真的房间。但女眷屋内,男人不得随便入内,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书僮。所以,他一直没得愿,只能在心里暗暗焦急。 还好,朱淑真在发了两天高烧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她一见满屋子的人正围着自己打围转儿,有些不解,问道:“母亲,我这是怎么了?” 卢氏一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一把抱过自己的小女儿,说道:“的娘心头肉哟,你终于醒了。吓死为娘了。” 朱淑真的两个嫂嫂上前劝住婆婆,并打了水来为朱淑真洗漱。 洗了脸,吃了东西,朱淑真感觉浑身有了力气,她下得床来,慢慢活动着。 屋内人见她没事了,四下散去。 朱淑真在屋内转了几圈,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她披上外衣,大步往书房走去。 第四章 少年情怀 朱淑真一路走着,一路想:柳莫寒,你好狠,我病成这样,竟然不来问候一声! 而此时的柳莫寒因为挂念朱淑真,又不得见,心头正抑郁着。老远见朱淑真走来,他心头一喜,迎上前去问道:“小姐,你好了?身体好了?” 朱淑真眉头一拧,心头想问的问题突然被遏制住,她看到,眼前的柳莫寒瘦了整整一圈,一脸憔悴,完全没了前几天的鲜活,整个人如同一个经历了风霜的残人,满目苍荑。 朱淑真心疼地上前拉过柳莫寒的手,问道:“哥哥,这般憔悴,却是为何?” 柳莫寒一脸清泪,他轻声地说道:“小姐,只要你好,我便知足。” 朱淑真也流下泪来,问道:“别叫我小姐,我有名字的。再叫小姐,我不理你便是。” 柳莫寒张了张嘴,没叫出来,他有些伤感地说道:“你是富家小姐,而我,只不过寄生之人。怎能得小姐这么多宠爱?实在不敢。” 朱淑真颇为吃惊,她看着眼前的柳莫寒,仿佛不识一般,稍许,问道:“哥哥,你何出此言?当日里,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喊我淑真,我叫你哥哥的么?今日里,又为何反口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被朱淑真这样一说,柳莫寒的心更痛了,他回道:“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只是,你我家世不同,没有结果的。莫如......莫如当下断了,更好。” 朱淑真病后刚愈的身子有些发抖,她气极地指着柳莫寒骂道:“我真真是瞎了眼,以为你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想到,竟是个懦夫!” 柳莫寒一脸凄然,心里更苦,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小姐,你莫生气,注意身子。况且,这实在是为你好。” 朱淑真继续骂道:“是为我好吗?为我好,你不去应约,为我好,你让我苦苦等上一天?罢了,罢了,原来全是一场错!”说着泪流满面。 柳莫寒想上前安慰却不敢,他只好哄道:“你别这样,我收回那些话还不成么?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好么?莫再哭了。” 朱淑真拭去眼泪,不再看柳莫寒。一脸的悲沧,让人忍不住生怜。 柳莫寒更是心头难受,他上前一步,鼓足勇气说道:“淑真,你知道的,我是喜欢你的。” 朱淑真抬头看着柳莫寒,对方一脸真诚状。她点点头,脸一红,没说话。 柳莫寒继续说道:“可是,我们门楣不同,怕难走到一起。” 朱淑真突然笑了,她轻声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父亲母亲都是疼我的,他们会依从我的。只是哥哥以后不要再惹哭我才是。” 柳莫寒听朱淑真这样一说,心一下子亮堂起来。他感觉他看到了希望。 朱淑真拉过柳莫寒的手说道:“哥哥,跟我来,我前日里做了一首词在河滩上,我们去瞧瞧,现在还有没有了?” 柳莫寒点头称好。 二人来到柳河滩前,前日里留下的字迹自然是没有了的。他们只是想找个更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儿,或者看看对方也好。 天边有晚霞烧起了红云,一片绚烂。 第三卷 惊雷 第一章 如影随形 自从柳河滩边表白心迹之后,朱淑真与柳莫寒日益亲近。 他们一同吟诗作对,一同交流心得。若不是身份悬殊,放在一起看,还真是一对很相配的人儿。 这天,朱淑真写就一首诗上半阙,拿来与柳莫寒共赏:微凉待月画西楼,风递荷香拂面吹。 柳莫寒为她添上下句:余霞唤归雁北愁,叶落柳黄迎个秋。 朱淑真看完了,轻轻摇头,说道:“哥哥,这诗你添的不雅致,微愁淡淡,似有心思。” 柳莫寒遥望远处,点头道:“知我者,真儿也。” 朱淑真问道:“那就请哥哥讲讲,这些时日里过得好么?若不习惯,尽管讲来。” 柳莫寒一脸惶恐,赶紧说道:“不是的。真儿你想错了。朱府上下对我与父亲甚好。只是,这秋日将去,冬雪即来,未免让人有些伤神。” 朱淑真看了看柳莫寒,试探着问道:“哥哥,你莫不是想起去逝的母亲了?” 柳莫寒心头一阵感激,他轻声回道:“难得真儿懂我。梦回,总是见到母亲哀怨之模样,看了,人心里难过。” 朱淑真听了,也为柳莫寒难过起来。她轻声安慰道:“莫如,为哥哥娘亲去上几柱香吧。听母亲言,逝去的人在梦里出现多了,就是来索要银两的。怕是哥哥娘亲在地下少银子使了。” 听朱淑真这样一讲,柳莫寒心里更加难过起来。自那日,在战火中匆匆掩埋母亲之后,他再不曾为母亲烧过纸钱。这样一想,心里更加过意不去,掉了泪下来。 朱淑真赶紧上前安慰道:“哥哥莫哭,真儿陪你一起去为娘亲烧点银两便是。” 柳莫寒摸一下空空如也的衣袖,摇头叹息。 朱淑真知道他是没有银两,于是偷偷跑回自家供祠屋内,拿来纸钱,拉上柳莫寒一起跑到柳河滩边。点上纸钱,浓烟滚滚,呛得人眼泪都流了下来。但两个孩子却无所谓,他们一脸虔诚的闭上双眼祈祷,逝者平安。 这一阵浓烟随风飘荡在空中,匆匆回家的朱延龄被远处的浓烟吸引,他以为哪里有了火情,立即一路小跑地来到了柳河滩。远远地看清了,是自己的小女儿与柳莫寒正在烧着东西。他摇了摇头,心想:这丫头越来越野了,这么大了竟然还玩火呢。只是这样想了想,他便摇着头走开了。 烧完了纸钱,柳莫寒感觉心头一阵轻松,他感激地看着朱淑真,说道:“真儿,谢谢你,帮我了却了一番心愿。” 朱淑真笑了,她回道:“哥哥别这么讲,以后有事记得言语一声,真儿定当帮忙。莫要一个人闷在心里,怕是会闷病的。” 柳莫寒点头称是。这是他一直都有的习惯。同意点头,感激亦点头,乱世下衍生的乖巧让人生怜。 回到院子,朱淑真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她嘱咐柳莫寒:“哥哥,你等我一下。”然后转身进到房间,取出母亲昨日差人送来的糕点,递给柳莫寒,说道:“哥哥,快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柳莫寒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一块,吃下,点头,说道:“好吃。”然后拿起一块递到朱淑真的嘴边,又说道:“真儿,来,你也吃。” 朱淑真张嘴吃下,两人相视一笑。 远处屋内,朱延龄正在跟柳正商量着帐目,正对着门外的朱延龄显然看到了这一幕,一股不悦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而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柳正的眼睛。 第二章 严师再训 晚上,回到屋内,柳正一脸严肃。 柳莫寒见了,心中恐惧。这个小孩子的心里,已经知道什么是寄人篱下了。现在的情形,无非就是柳正寄居朱家,自己又寄居在柳正这里罢了。但对于柳正的收养,他始终心存感激。 见柳正脸色严肃,柳莫寒赶紧上前递上茶水,轻声问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莫非白日里做事累的?” 柳正喝了一口茶,压住心里的火气,说道:“孩子,你今日里都做了什么?” 柳莫寒被父亲这么一问,心下明白了,忙回道:“回父亲,孩儿把庭院打扫过了,书房亦一尘不染。小姐......小姐让我陪她读书,我就去了。” 柳正又问道:“读完书以后呢?” 柳莫寒被柳正这么一问,心惊不已,他想,若说出为母亲烧纸钱的事,怕义父是会不高兴的。于是,他想了想,说道:“父亲,孩儿真的没做过什么惹父亲生气的事。请父亲明示。” 柳正这才真真正正地火了,他大叫道:“我前些日子跟你说什么来着?让你离小姐远点,远点。可你呢?说,你今日里与小姐做了些什么?” 柳莫寒一听,以为父亲察觉到他与朱淑真一起在柳河滩边烧纸钱的事儿了,他立即下跪,说道:“求父亲,不要生气,原谅孩儿吧。我只是......太想念母亲罢了。” 柳正一听,忙问道:“想念母亲?” 柳莫寒点头,有泪流落,他回道:“是。近日里总是做梦梦到母亲,与小姐说了,她拿了些纸钱跟我一起,在河滩为母亲烧了,以慰哀思。莫寒请求父亲谅解。” 柳正长叹一口气,心里为眼前这孩子的孝顺感动,又为这样一个好孩子而心伤!他想,若不是遇上这种荒乱年月,眼前这个孩子该有多大出息呀!可惜,可惜啊.......这样想着,他眼角就有些湿润,扶起地上的柳莫寒,轻声说道:“孩子,我不是怪你。你母亲的事是我不好,想得不周全。回头我再陪你一起,为她和你的父亲,一起烧些纸钱,愿他们在地下安息吧。” 柳莫寒听了,心中感激,频频点头,眼角的泪水都来不及擦干。 看着柳正心里莫名的酸楚。他轻轻拭去柳莫寒眼角的泪花儿,说道:“孩子,你记着,人在屋檐下,难得不低头。眼下时局动荡,我们得处处小心才是。你懂么?” 柳莫寒听出父亲话里有话,他看了看柳正,站起身来,很轻,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父亲,任你责打,唾骂,莫寒有一事要说明。” 柳正看着柳莫寒一脸的严肃,有些莫名。 柳莫寒说道:“父亲,我与真儿情投意合,为何偏要分开呢?难道我们在一起真得那么难吗?” 柳正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我可怜的孩子呀,你怎么就不懂得这世间的艰难呢。人家是千金小姐,如今又是官宦人家,我们只不过寄与篱下,与路人何异?你若一心攀高,怕是要吃些苦头的。” 柳莫寒再次下跪,说道:“求父亲原谅,孩儿不能从命。真儿温恭贤良,我已经许下诺言,今生不负与她!” 柳正大惊失色,他恐慌地跑到门前四下看看,关上心门,一把拉起柳莫寒,说道:“你个徒子!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少爷不成?!趁早放了手,别等到被人赶出院门才知道后悔!” 柳莫寒看着父亲一脸严肃,心知争论下去亦不会有结果。 柳正继续说道:“莫寒,你记清楚了,高低有别,门楣如此,人亦如此。” 柳莫寒心头一冷,说道:“难道,真的不可逾越么?唉......” 柳正叹了口气,说道:“不可逾越!半步也不成!” 窗外夜色已深,半个月亮被乌云遮挡,一场大雨顷刻落下。 第四章 柳正染疾 一场秋雨过后,天渐渐凉了下来。 偶尔刮起的秋天,已经有些冬的味道,凉爽中带着凛冽,柳正既做先生,又兼儿帐房,劳累加上天寒,病倒了,一直咳不止。 柳莫寒心里着急,请来太夫治病,银子没少花,却一直不见好。 朱淑真见师父病得如何厉害,跑去探视。进了房门,与柳莫寒打了个照面。自柳正批过柳莫寒以后,柳莫寒处处加着小心,怕连累父亲,又怕连累朱淑真。所以,今日两个人照着面儿,他一脸赧色,仿佛做了错事一般。 朱淑真见了他,问道:“师父病可好了些?” 柳莫寒摇头,一脸凄然,说道:“药是吃了不少,只是......不见好转。” 朱淑真说道:“大夫怎么说?” 柳莫寒回道:“只是风寒。”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柳正床前。柳正挣扎着坐起来,说道:“烦劳小姐来看老夫,真是不敢当。” 朱淑真上前扶住柳正,说道:“师父好生将息才是,别太见外。回头我让母亲查查,上次我吃的药方,回头差人给师父送来。” 柳正感动得老泪纵横。 扶了柳正躺下,朱淑真转身看了看柳莫寒,轻声问道:“哥哥,昨天......我父亲是不是吓着你了?” 柳莫寒赶紧回道:“哪里。” 朱淑真拉过柳莫寒的手,问道:“那你为何不高兴?” 柳莫寒将手轻轻收回,说道:“真儿,别这样。让人看了不好。” 朱淑真从柳莫寒的眼神里觉察出什么,她不悦地再次拉起柳莫寒的手,倔强地说道:“怕什么?” 这时,朱淑真的大哥,二哥齐走了进来,正好撞见。他们的脸上都表现出了不同的神色,当着师父柳正的面儿不好发作,便草草地问候了柳正几句,然后叫上朱淑真离开。 大哥朱子安临走时狠狠地瞪了柳莫寒一眼。那眼神分明充满了蔑视与不屑。柳莫寒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此时他完全理解了父亲的话。 朱淑真的大哥朱子安,此时已经是个有头脑的商人了,处事多了,自然也变得世故起来。他拉着朱淑真从柳正屋里出来,气极地说道:“四妹,你已经不小了,算得上家官小姐了,以后别跟下人拉拉扯扯。” 朱淑真不服气,她甩开大哥的手,说道:“什么下人,他比你有才多了!”说着跑开了。 朱子安本想去追,想了想,朝父亲延龄的书房走去。 听了大儿子的话,朱延龄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二话没说,径直向柳正的屋子走去。 进得屋子,朱延龄寻了个借口把柳莫寒支走,真心地问了问柳正的病情,然后神色凝重地说道:“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正从刚才朱子安的神色里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他料到朱延龄会说什么,但神情上还装作不知,问道:“老爷,有话您吩咐就是了。” 朱延龄稍一犹豫,说道:“令郎与小女,近日里,走得有些近了。” 柳正猜到他会这么讲,赶紧说道:“老夫该死,竟忘了叮嘱。回头一定好好管教,让莫寒离小姐远一些,请老爷放心。” 朱延龄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不要怪我有门楣观念,实在是时局所迫。你知道,我只有真儿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当然不想委屈了她。” 柳正点头称是。 这时柳莫寒走了进来。二人止住话。 柳莫寒倒了茶水递上,朱延龄接过后赞道:“你的词我看过一二,颇有大家风范,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我走了,好生伺候你父亲,有什么需要与我讲便是。” 柳莫寒感激地点头。 目送朱延龄走出房门,柳正长叹过后,重又咳嗽起来。 柳莫寒上前扶起父亲,问道:“父亲,要不要喝些茶水?” 柳正一把拉过柳莫寒的手,叹道:“孩子呀,你知道老爷刚刚为何而来?” 柳莫寒回道:“不是,来看父亲你的么?” 柳正再叹道:“孩子呀,莫再单纯了。他是来挑明你跟小姐的事的,记着,忘了吧,莫与小姐再有儿女情长之事了。” 柳莫寒听了父亲的话,眼角的泪想落,怕父亲为难,转过身去,擦拭过后,回道:“莫寒记下了,请父亲放心。” 此时,泪却不小心掉落于地,激起些许尘埃。 第四卷 一别 第一章 朱父出令 朱淑真从柳正屋里跑出来,一路低声哭泣,这一切被朱延龄看得一清二楚。 晚年得女,从内心讲,他对这个女儿是极其疼爱的,加上小女聪慧过人,还救过自己,所以他对这个女儿寄与了厚望。很简单,他希望自己的小女儿能够找一个好人家,至少得是官宦人家,衣食无忧。 长子朱子安曾经说过“妹妹聪颖、清秀,一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样对朱家有益,对她自己也是个保障。”这话朱延龄喜欢听,他也信自己的小女儿能够找到个好人家,但绝非柳正之子柳莫寒。寒门深似海,一入万般难。这道理,即使不吃苦的人,也能想象得出来。 见女儿这般伤心地从柳正房内走出来,朱延龄意识到女儿真得大了,得为她考虑一下夫婿。这样想着,便踱步到了女儿的房间。 朱淑真正在暗自垂泪,见父亲进来,立即把泪水擦了去,起身问:“父亲,今日竟这般闲么?” 朱延龄点头笑道“是,想来看看我的小女儿了。呵呵......” 朱淑真起身为父亲倒上茶说道“父亲,用茶。”然后站在一旁黯然失声。 朱延龄清楚女儿在想什么,他上前一步,拉过女儿。坐下,然后爱恋地说道“乖女儿,有心事么?一脸不悦,哪个惹着你了?说来听听。” 朱淑真此时已经是纤纤少女了,她自然清楚父亲是特意这般讲来宽慰自己的,她非常想说出请求父亲成全自己与柳莫寒。但想了想,怕父亲发脾气,又把话咽了回去。十三年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足够让她辨别真假与合适了。 见女儿没有回答,朱延龄又道“真儿,近日里父亲忙了些,没有好好关心你,是为父的不是。现在看来,你已经大了,应该找个婆家了。” 朱淑真见父亲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立即想到了柳莫寒,她凑上前去问道“父亲,看您说的,女儿还是孩子呢!”一脸羞涩。 朱延龄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小了,你母亲当年嫁给我时,刚刚过十四罢了,你应该定门亲事了。” 朱淑真笑着,喃喃地问道“那、、、那父亲是要给女儿,寻个什么人家呢?” 朱延龄突然正色道“好人家,至少门楣相对者。” 朱淑真一听,知道父亲说的并非柳莫寒,她心里不悦,脸色也就冷却了下来。 朱延龄知道女儿的心思,但他装作没看到,继续说道“女儿,为父这全是为你着想啊!你想想,你从小未曾吃过半点苦,除了读书识字,就是吃饭睡觉,哪里懂得人世间的冷暖炎凉?所以这一户人家,一定要能为你遮风挡雨,衣食无忧才好。” 朱淑真叹了口气说道“为时尚早,女儿不想论及婚嫁。” 朱延龄才又笑了,笑完了说道“那可由不得你了,不过!有一句话你今日里要好好记着,离柳莫寒远一些。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他好。” 朱淑真冷不丁听父亲说出这句话,她迟疑了一下,心乱如麻,想张口辩解,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朱延龄将他来的目的已经说了出来,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再次笑了笑,起身说道“女儿,为父可只有你这一颗明珠啊,怎能让你流落到下作人家,受苦受难呢?” 朱淑真听父亲竟把柳正一家说完下作人家,她不高兴了,立即起身反驳道“父亲此言差矣,柳先生本是我跟三个哥哥的启蒙师父,怎好说人家下作?若师父下作,我倒要问问了,什么人才称得上不下作?” 听女儿与自己辩驳起来,朱延龄颇有不悦,他用手指了指朱淑真,气极道“不像话,敢跟父亲这般讲话,真真气煞我了。你听好,从今日起,不准与柳莫寒见面。哼!”然后走出了女儿的房门。 朱淑真跑到床头,痛哭失声。此时,她彻底理解了柳莫寒,她想哥哥肯定是遭受了与自己一样的委屈,自己不曾安慰,反倒冷言相向,真是不该。 她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哀伤,但更不想就此放弃。 第三章 两厢心事 自从父亲严令自己与柳莫寒见面之后,朱淑真开始变得忧伤起来,她整日里郁郁寡欢,院子里再也听到她欢快的笑声与琅琅的读书声。 每日里将自己深琐在房间里,时常想着与柳莫寒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地快乐,偶尔也会想着自己,身处这大院,是多么的悲凉,悲凉到自己一点自由都没有。 悲伤到极处,她就会一个人掉眼泪,凄然的模样,让人不忍多看。就连母亲卢氏都说自己的女儿变了。她把这种感觉讲给朱延龄听,朱延龄却大笑道:“这是好事。说明女儿心里知道孰轻孰重了。”然后放心地继续去拉他的关系网。 其实不然。这时的朱淑真的心里,除了对父亲的不满,更多的是对柳莫寒的怀念,且这种思念日益加重,在一个院子却不得见,这种悲伤怕只有她自己最能明了。 这日里,冬雪阵阵,寒意不断,朱淑真看着院内一片的寂寥,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提笔写道:鹅毛细翦,是琼珠密洒,一时堆积。斜倚东风浑漫漫,顷刻也须盈尺。玉作楼台,铅溶天地,不见遥岑碧。佳人作戏,碎揉些子抛掷。 踱到院里,见零雪四下散落,又回屋写道:争奈好景难留,风僝雨僽,打碎光凝色。总有十分轻妙态,谁似旧时怜惜。担阁梁吟,寂寥楚舞,笑捏狮儿只。梅花依旧,岁寒松竹三益。 充满了哀怨。 此时,她所思念的柳莫寒正经受着同样的考验,他表面上一脸的淡定,其实心里已然是五味杂陈。柳正是个过来人,他自然看得明白。唤儿子到床前,轻声问道:“莫寒,可是在想小姐?” 柳莫寒毫不掩饰地点头。说道:“想不到,这门楣高低真能伤人。早一些听父亲的话就好了,就不会有今日的苦楚。” 柳正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你现在可是明白了?当初我那般阻挠实是在保护你啊。” 柳莫然点头称是。然后说道:“父亲,这日后,让我如何面对小姐?” 柳正被儿子问住了,他心里明白,两个孩子的感情事是小,怕朱家已然是容不下他们父子俩了。 屋外起了风,雪片随着风刮进来,带着浓浓的寒意,让人忍不住打起寒颤。 柳正披衣下床,问儿子:“莫寒,我是不是有些时日没有去帐房了?” 柳莫寒扶住父亲,回道:“已经快一月有余了。” 柳正叹口气,说道:“看来,这是天意啊。” 柳莫寒不明就里,问道:“父亲,什么天意?” 柳正看了看柳莫寒,问道:“你可曾愿意,一直与我在一起?哪怕是受苦?” 柳莫寒想也没想,立即点头,回答道:“这条命本就是父亲所救,定当与父亲同在。” 柳正说道:“莫寒,记着,不论为父做出何种决定,都是为了你好。你可明白?” 柳莫寒点头,回道:“明白。先前孩儿一直误会父亲,顶撞父亲,是孩儿的不对。今后,父亲怎么说,莫寒就怎么去做。” 柳正见柳莫寒回答得异常坚定,就没再说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窗外。 第四章 泪眼相见 大年马上就到了。朱家大院一片喜气。 朱淑真被母亲跟两个嫂嫂看着,一直不能与柳莫寒见面。几日下来,日渐憔悴,虽说母亲天天嘱咐厨房做出吃的送来,但每次都是原样返回。为此,卢氏颇为心疼。 借着过年的喜气儿,卢氏把女儿叫到房间,轻声细语地劝着女儿:“女儿,娘的心头肉哟,怎么这几日里这样瘦弱?吃得不好么?” 朱淑真摇头。 卢氏又问:“那肯定是有心事?说来听听,看娘能不能帮你。” 听母亲这样一讲,朱淑真立即两眼放光,她想,母亲毕竟比父亲要好说话,不如求母亲放自己出去,见一见柳莫寒,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好。这样想着,她就问了出来:“母亲,求你,放我出去,一会儿就好。” 母亲卢氏立即明白了什么,她叹了口气,说道:“女儿呀,不是为娘心狠,是你父亲定下的,不能放你出去。” 朱淑真企求道:“母亲,我说了,只一会儿就好。” 母亲卢氏想了想,说道:“那好,你记着,只一会儿,不能让你父亲发现。” 朱淑真见母亲答应了,憔悴的脸容立即有了光彩,她上前抱了抱母亲,说道:“知道,谢谢母亲。”然后推门出去。 她没有看到,父亲朱延龄正从后院走进来。 朱淑真兴奋地一路小跑,很快到了柳正的房间。她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衫,理理头发,走了进去。 屋内,柳莫寒与柳正父子俩人正在整理行囊。 见朱淑真进来,柳正立即明白了什么,他借故有事,走出房间,走到柳莫寒的面前时,他特意看看了儿子,眼神里是只有柳莫寒才懂得内容。 朱淑真看着柳莫寒,感觉时间都在那一刻停止。她静静地看着,原先肚子里埋藏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对方,仿佛一眼千年似的,不忍眨一下眼睛。 柳莫寒看着朱淑真,短短的几日,她瘦了许多,憔悴得让人心疼。 许久,朱淑真才将转移到眼前大大小小的包袱上。她指着这些包袱问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柳莫寒回答道:“哦,我与父亲要回老家过年。” 朱淑真疑惑地抬头,看着柳莫寒问道:“老家?你们老家不是没有亲人了么?” 柳莫寒回答道:“还有一些......旧亲戚。” 朱淑真想了想,点了点头。再看看柳莫寒,说道:“哥哥,你近日好吗?瘦了许多。吃得好么?可曾睡得好?累么?” 听着朱淑真一句一句地问着自己,柳莫寒感觉心痛不已。他上前握过朱淑真的手,说道:“好,我好。只是,以后你要记得,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真儿。” 朱淑真听着,落下了泪。 柳莫寒继续说道:“真儿,眼下冰天雪地,晚上记着不要着凉,白日里记得加衣。吃饭记得准时,还有,看书莫太晚了,早些休息对身体才有好处。你全记下了么?” 朱淑真个点点头,回道:“哥哥也是。自个儿不要再瘦下去了。还有,需要什么帮忙,我虽不能常来,但你可以差人跟我言语,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们。”说到这儿,朱淑真像想起了什么,忙从衣袖里把一些银两拿了出来,递上前去,说道:“哥哥,这个是给师父的,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怕是在朱家累的,你一定好好照顾他才是,等年过了,早些回来,知道吗?” 柳莫寒一脸感动。 两个人执手相看,泪无限,思无限,愁亦无限。那字字句句的关切之情,让房间外的柳正也听得不时地落泪,却又无可奈何。 第五章 柳正请辞 见过面后的朱淑真,牵挂少了些,心情却更加的寂寥。想到柳莫寒要回老家过年,却不知何时回还,这让她放心不下。在一个院里,即使长久不见,至少也知道他人是在自己身旁的,若真是分隔成天涯海角,心,就真的放不下了。 第二天,柳正带着柳莫寒来到了朱延龄的书房,双膝着地,言辞诚肯地说道:“柳正来跟老爷告别了!多谢老爷十几年的照顾,感激涕零!” 朱延龄连忙将柳正扶了起来,吃惊地问道:“先生,你这是为何?” 柳正回道:“老爷,柳正想带着犬子回老家。特来告辞的。” 朱延龄问道:“先生家里不是没有什么人了么?何必回去呢?在这里过年不是一样么?” 柳正说道:“不,不是过年。是......再也不回来了。” 虽说朱延龄与长子合计过辞退柳正,但他一直不曾开口,一来是柳正在朱家呆了十几年,他张不了口;二来,在朱家还有许多事得依着柳正去做。没想到,自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这柳正倒是来请辞了,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柳正见朱延龄一直不发话,便继续说道:“老爷放心,帐房里的帐目我都给大少爷一一过目了。至于别的......怕老夫也使不上力了。” 朱延龄说道:“先生说哪里话,我是舍不得你走啊,十几年了,你我胜似手足,今一去,不知何年再相见啊,唉,世道乱啊。” 柳正回道:“我也舍不得老爷,这十几年老爷一直把柳正当作自家人,从不设防,只是近日里,身子总不利落,老夫现在只想回家颐养天年,万望老爷恩准。” 朱延龄想了想,说道:“那好吧。回头去帐房多取一些银两,回家好好休息吧。”然后看了一直不说话的柳莫寒,又说道:“你且要好生照顾你父亲,知道么?” 柳莫寒点点头。 朱延龄继续说道:“先生,这样吧,晚上大家一起吃个告别饭吧。你也不要推辞了,我亲自来安排。” 柳正想了想,答应了。 其实二人心中都明白,无非是一个目的,让两个小人儿----柳莫寒与朱淑真从此死了那份心。 晚上,一大家子人齐聚一堂。朱淑真见柳正与柳莫寒也在席上,美得眼睛都细了,她轻轻问母亲:“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母亲回道:“给柳先生饯行。” 朱淑真想了想问道:“为什么今年这般隆重?往年为何没有饯行?” 母亲摇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 但这并没有扫朱淑真的兴,她上前凑近柳正,说道:“先生,你病好了?记得多吃一些才是。” 然后趁机看了看柳莫寒,对方一脸凄然。 看到父亲朱延龄尚未到席,朱淑真就有些胆大起来,她看了看柳莫寒,发现对方正好也看着她,于是,她接住柳莫寒的眼光,调皮地送上一个眼神,那意思是:“真好。” 看着朱淑真的可爱调皮,柳莫寒仿佛突然长大了似的,他大人般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想,要不要告诉真儿实情? 这时朱延龄已经大笑着走进屋来。见菜上齐了,第一个端起酒杯,说道:“来,举杯,大家共同为柳先生饯行,万望先生以后的岁月一切安好!” 众人响应。 朱淑真听着父亲话里有话,她问道:“师父不就是回家过个年吗?过完年很快就回来了,为什么是以后的岁月?” 朱延龄听了哈哈大笑,说道:“真儿,你今天要多敬你师父几杯才是,以后怕是见不着了,要记得感谢师恩。” 朱淑真这下听明白,她跳起来看着柳正,问道:“师父,你不是说只是回家过年吗?过完年不是还回来吗?怎么竟......是不是不回来了?” 柳正点点头,说道:“老夫以后怕不能再教导小姐了,小姐好才情,日后多加磨砺,必成大器。” 朱淑真将一双眼睛看向柳莫寒,柳莫寒也正看着她,那绝望神情很明显印证了朱延龄的话。朱淑真这时全明白了,她绝望又难过地看了看柳莫寒,起身离开宴席。 第二章 朱父媚上 举家南迁后,换了庭院,多了家丁,朱家一派繁荣的景象。 朱延龄此时年事已高,但刚刚尝到做官的滋味,他感觉非常受用。所以,他一心地想要讨好上司,想着再加一级。 收拾妥当,朱延龄把家里的珠宝字画再三衡量,挑了两样贵重的,收好带上,来到了他的上司府中拜启。其实他的上司只不过是个六品,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呢,所以,朱延龄还是很虔诚地登门拜访。 进了门,入了座,主人还没出来,他便四下打量起来。 四壁之上,尽是名画儿,雅致之中尽见主人的欣赏功底。这样一看,朱延龄心里就有了些底气,因为他感觉自己带了字画来,是带对了。 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当主人走出来之后,他竟发现是旧识。 眼前的这位正六品奉直郎,正是当日里抓过自己的州官施城。没想到,几年不见,人家已经是正六品了。 上前寒暄过后,施城显然也注意到了朱延龄,他问道:“朱大人,你好生面熟啊。” 朱延龄赶紧说道:“是,是这样的。大人从前曾在歙州为官,小的......”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心想,把当年那事儿再说出来,怕要误了自己前途的。 这时,施城显然想起了他,对方哈哈大笑之后说道:“记得了,当年你抗交捐银,被我抓过的,是吧?没想到如今也是黄袍加身啊,不简单,不简单啊。” 朱延龄赶紧回道:“其实,其实那时候小的已经是个从七品了,只是委任不曾下来罢了。” 施城立即接过话去,说道:“哦?如此说来,你当初是有意抗捐了?” 朱延龄见自己一时失语,赶紧补救,说道:“不,不,大人抓得对,抓得对。” 施城哈哈大笑。 朱延龄赶紧将自己带着礼物奉上,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大人一定要收下才是。” 施城见是字画,也不推托,说道:“施某别无所好,是字画便收下了。若是其它......呵呵......” 朱延龄赶紧说道:“是,下官知道大人一向清廉。” 施城说道:“来,朱大人,初次登门,没什么好招待的,喝茶,喝茶。” 喝了几口,他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绕有兴趣地问道:“朱大人,若施某没记错的话,你可是有一小女?” 朱延龄回道:“正是。” 施城说道:“厉害呢,我至今记得她的才情,实属难得。不知,可曾婚配?” 朱延龄回道:“下官刚刚来到此,人生地不熟,自是不曾有人提亲。” 施城听了,甚感兴趣,他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下次,你可否带她一同前来?我倒是想好好再考她一考。” 朱延龄没有明白施城的意思,他急忙回道:“那怎是好?小女不才,怕不入大人的眼。还是不要了吧?” 施城立即摇手,说道:“哎,朱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再一赌才女风范罢了,怎么?这个面子都不给么?” 朱延龄惶恐起身,说道:“下官不敢,下次带小女过来就是。” 施城还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朱大人可得说话算话,一定记得啊。” 朱延龄急忙点头称是。 寒暄过后,拜别上司,朱延龄心想,看来,这个女儿我是生对了的。 第四章 淑真严辞 朱淑真走后,施城大加赞赏,他说道:“朱大人,你这小女非池中之物啊。” 朱延龄赶紧回道:“哪里,哪里。施大人抬爱罢了。” 施城笑着摆手道:“哎,实话罢了,你休得客气。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延龄说道:“大人有话,尽管吩咐。” 施城笑笑,说道:“哈哈哈......暂不说吧。我想问一下朱大人,你现在的茶叶生意还做吧?” 朱延龄从身后拿出一包茶叶,回道:“这是小人送给大人品尝的,请笑纳。” 施城接过茶叶,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说道:“朱大人你见外了,也多想了。我只是怕你做了官,食了君俸,却把老本行丢了。那该是多可惜的事情啊。当下时局不稳,还是得留些家业才安心啊。” 朱延龄一时猜不透施的话,只好点头道:“是,是。” 施城又说道:“朱大人,这茶叶生意不能丢啊,赚点家底儿存着吧,兴许,就有用了呢。” 朱延龄还是没猜透施城的话,只好笑笑,不予回答。 施城见其如此谨慎,大笑道:“哈哈哈......不多说这事儿了,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本官还没讲呢。” 朱延龄作出谦虚状,以承下言。 施城说道:“不知你家小女可有婚配?” 朱延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一想,然后作出难过状,回道:“哎,婚配倒是不曾有,只是......这小女脾性少语,与人极少有话讲。故而我有些怕。” 其实这时候的朱延龄完全明白了刚刚施城的话,他想,施城是想试探朱家的家底儿,为自己找一个家世丰厚的亲家,时下这般动荡,银子有时候比官位要重要得多。这样一想,他就端起了些许架子。 施城果然中招,他的些焦急地等待朱延龄的后话,但对方却突然打住,不多说一个字儿。他只好陪上笑脸,问道:“不知朱大人怕的是什么呢?” 朱延龄这才回道:“怕嫁为人妇,不知如何伺俸公婆,回头挨骂招打,回了娘家,我是要心疼的。” 施城是个聪明人,他自然听出了朱延龄话里有话。他心想,这姓朱的,当你是人物,你还真拿捏起来了。于是,他换了口气,有些不愉快地说道:“怎么?若做了亲家,朱大人还担心我们虐待小女不成?!想我施家一直为官,还能做出打骂儿媳这种龌鹾事不成?!莫不是怕我施家高攀了你?” 被施城这样一问,朱延龄倒真害怕了起来,他赶紧跪在地上,回道:“不敢,不敢。刚刚不知是与大人结为秦晋,如今听来,小人真是荣幸之至!” 施城见自己的威信得以平衡,他再次大笑起来,扶起尚在发抖的朱延龄,说道:“呀,朱大人,这是为何?我们马上不就是一家人了么?哈哈哈......” 朱延龄的脸上堆满笑意,回道:“下官荣幸,下官荣幸。”心里却在骂:仗势欺人的东西。 施城见朱延龄答应了,忙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他说道:“今日里高兴,我跟亲家多喝几杯,哈哈哈......” 一旁的朱延龄只得陪着笑。 吃好喝足,朱延龄回到家中,差人将朱淑真唤来,毫不掩饰他的得意,说道:“女儿,父亲为你许下一门好亲事,你得谢谢为父才是。” 朱淑真听了,却犹如惊雷。她往后退着,面露难色,说道:“不,女儿尚小,不想婚配。” 朱延龄就在些奇怪了,他问道:“你已经一十七岁了,你母亲这年纪已经嫁作人妇了,你大嫂来我们朱家时也不过十四而已。女大不中留,难道想让我养你一辈子不成?” 朱淑真赶紧给父亲跪下,肯求道:“父亲,女儿真得不想嫁人。不想离开这个家。” 朱延龄笑了,扶起女儿,说道:“傻孩子,你可知许得是哪一家公子?” 朱淑真摇头道:“不管是哪家,女儿都不嫁。” 朱延龄有些不高兴了,他说道:“嫁不嫁,由不得你,是施家二公子。你听好了,那可是官宦子弟。我们可是高攀了人家,知道么?” 朱淑真还是摇头,她回道:“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不想嫁。请父亲辞了吧。” 听女儿这样说话,朱延龄彻底火了,先前从施城那里余留的怒气,一股脑儿冲着朱淑真来了,他骂道:“你个不听话的东西!养了十几年了,今天为你寻了一户好人家,竟不应允!你说,你到底想怎样?!想那施城是能回绝的人么?!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你可晓得其中利害?!” 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朱淑真还是回绝道:“若父亲羞与讲,女儿明日自己说去。”说着她便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中。 朱延龄气极,在她身后猛摔东西。 第五章 母以泪求 朱延龄回到房中,对着夫人卢氏发起了火,他怒骂道:“都是你,平日里就知道宠她,现在倒好,怕是要误了我的前途。” 卢氏莫名,平日朱延龄在外面的事从来她都不过问,他亦不讲。今日,莫名大火烧得她不解。于是她问道:“老爷,这是为何?” 朱延龄缓了口气,说道:“前日里,我去拜访上司施大人,没想到他竟然是曾经在歙州抓过我的那位州官。如今已经官拜正六品,正好管着我不说,他竟然还不忘当年真儿吟诗救我的事。对真儿是赞不绝口,见了是我,非说要再见一见真儿。今日里我带了真儿前去,他竟然当下决定,让真儿嫁与他的二公子。他是上司,这事儿开了口,我能让人家收回不成?只好回来跟真儿商议。谁知这妮子,二话不说,就是不同意,你说说,这不是坏我前途么?!” 卢氏这才明白其中缘故。她叹了口气,说道:“这真儿从小就有主意,若她真不同意,怕也难办。” 朱延龄回道:“自己生养的女儿我岂能不知?!只是那施城也不是小人物,一旦反悔,他的脸面是小,我的前途是大啊!” 卢氏想了想,说道:“老爷,你先消消火气,回头儿我去劝劝女儿。” 朱延龄看了看夫人,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而这厢的朱淑真,正一个人在屋内黯然伤神。 窗外微风轻拂,鸟语颇传,但她却丝毫不曾注意,她的心里装满的只是一个问题:莫寒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风无语,鸟飞离,更是无人能回答。 母亲卢氏端着刚刚炖好的粥缓缓走来,轻启房门,见女儿正站在窗下发呆,她叹了一声,问道:“真儿,听厨房讲,你不曾进食,娘亲给你送来了,来,趁热吃点儿。” 许久不见母亲,平日里她总是忙着逗孙怡情,见母亲进来,朱淑真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上前抱了抱母亲,埋怨道:“只当是母亲把女儿忘记了。” 卢氏拍拍女儿的背,笑笑说:“怎么会?娘亲一直最疼真儿了。” 朱淑真请母亲坐下,接过母亲递上来的粥品,尝了一口,问道:“母亲,真是来看女儿的么?” 卢氏说道:“真是个精丫头。我是来问一下你,可曾有心上人?” 朱淑真被母亲这突然一问,羞红了脸,她摇头说道:“母亲,看你说哪里话。” 卢氏见了,连忙拍手道:“那就好,那就好。听你父亲讲,刚刚给你定下一门亲,我怕你有了心上人,不同意,没想到没有。那就好办了。” 朱淑真张了张嘴,差点喊出柳莫寒的名字,想了想,她咽下了,回道:“只是女儿尚小,不想婚嫁之事。” 卢氏笑道:“说傻话呢,女子大了,哪有不嫁人之理?我听你父亲讲,这施家也是名门大户,想是不会委屈了你。” 朱淑真放下手里的汤匙,回道:“女儿真的不想嫁。” 卢氏收住笑容,说道:“真儿,这就是你不懂事了。想你父亲,为了这个家,东奔西走,一刻不得闲,这几年更是时局动荡,人心慌慌,谁不想找个靠山避过眼下这乱世之秋?这下好了,施大人求上门来,你竟不允,这可是耽误你父亲前途的大事啊。你懂么?” 朱淑真还是摇头,回道:“官再大,心中不快乐,何苦?” 卢氏听了,没说出别的来,只是落起了泪。 朱淑真见了,赶紧问道:“母亲,你这是为何?” 卢氏叹息道:“只当生个女儿能贴心贴肺,没想到,还是这般不理解父母。唉......” 听母亲这样一讲,朱淑真心里也泛起了委屈,陪着母亲一同落起了泪。 却始终不肯再多说一句,心中已是忧伤蔓延。暗自想着:哥哥啊,你在哪里呢? 第二章 朱父媚上 举家南迁后,换了庭院,多了家丁,朱家一派繁荣的景象。 朱延龄此时年事已高,但刚刚尝到做官的滋味,他感觉非常受用。所以,他一心地想要讨好上司,想着再加一级。 收拾妥当,朱延龄把家里的珠宝字画再三衡量,挑了两样贵重的,收好带上,来到了他的上司府中拜启。其实他的上司只不过是个六品,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呢,所以,朱延龄还是很虔诚地登门拜访。 进了门,入了座,主人还没出来,他便四下打量起来。 四壁之上,尽是名画儿,雅致之中尽见主人的欣赏功底。这样一看,朱延龄心里就有了些底气,因为他感觉自己带了字画来,是带对了。 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当主人走出来之后,他竟发现是旧识。 眼前的这位正六品奉直郎,正是当日里抓过自己的州官施城。没想到,几年不见,人家已经是正六品了。 上前寒暄过后,施城显然也注意到了朱延龄,他问道:“朱大人,你好生面熟啊。” 朱延龄赶紧说道:“是,是这样的。大人从前曾在歙州为官,小的......”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心想,把当年那事儿再说出来,怕要误了自己前途的。 这时,施城显然想起了他,对方哈哈大笑之后说道:“记得了,当年你抗交捐银,被我抓过的,是吧?没想到如今也是黄袍加身啊,不简单,不简单啊。” 朱延龄赶紧回道:“其实,其实那时候小的已经是个从七品了,只是委任不曾下来罢了。” 施城立即接过话去,说道:“哦?如此说来,你当初是有意抗捐了?” 朱延龄见自己一时失语,赶紧补救,说道:“不,不,大人抓得对,抓得对。” 施城哈哈大笑。 朱延龄赶紧将自己带着礼物奉上,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大人一定要收下才是。” 施城见是字画,也不推托,说道:“施某别无所好,是字画便收下了。若是其它......呵呵......” 朱延龄赶紧说道:“是,下官知道大人一向清廉。” 施城说道:“来,朱大人,初次登门,没什么好招待的,喝茶,喝茶。” 喝了几口,他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绕有兴趣地问道:“朱大人,若施某没记错的话,你可是有一小女?” 朱延龄回道:“正是。” 施城说道:“厉害呢,我至今记得她的才情,实属难得。不知,可曾婚配?” 朱延龄回道:“下官刚刚来到此,人生地不熟,自是不曾有人提亲。” 施城听了,甚感兴趣,他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下次,你可否带她一同前来?我倒是想好好再考她一考。” 朱延龄没有明白施城的意思,他急忙回道:“那怎是好?小女不才,怕不入大人的眼。还是不要了吧?” 施城立即摇手,说道:“哎,朱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再一赌才女风范罢了,怎么?这个面子都不给么?” 朱延龄惶恐起身,说道:“下官不敢,下次带小女过来就是。” 施城还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朱大人可得说话算话,一定记得啊。” 朱延龄急忙点头称是。 寒暄过后,拜别上司,朱延龄心想,看来,这个女儿我是生对了的。 第四章 淑真严辞 朱淑真走后,施城大加赞赏,他说道:“朱大人,你这小女非池中之物啊。” 朱延龄赶紧回道:“哪里,哪里。施大人抬爱罢了。” 施城笑着摆手道:“哎,实话罢了,你休得客气。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延龄说道:“大人有话,尽管吩咐。” 施城笑笑,说道:“哈哈哈......暂不说吧。我想问一下朱大人,你现在的茶叶生意还做吧?” 朱延龄从身后拿出一包茶叶,回道:“这是小人送给大人品尝的,请笑纳。” 施城接过茶叶,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说道:“朱大人你见外了,也多想了。我只是怕你做了官,食了君俸,却把老本行丢了。那该是多可惜的事情啊。当下时局不稳,还是得留些家业才安心啊。” 朱延龄一时猜不透施的话,只好点头道:“是,是。” 施城又说道:“朱大人,这茶叶生意不能丢啊,赚点家底儿存着吧,兴许,就有用了呢。” 朱延龄还是没猜透施城的话,只好笑笑,不予回答。 施城见其如此谨慎,大笑道:“哈哈哈......不多说这事儿了,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本官还没讲呢。” 朱延龄作出谦虚状,以承下言。 施城说道:“不知你家小女可有婚配?” 朱延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一想,然后作出难过状,回道:“哎,婚配倒是不曾有,只是......这小女脾性少语,与人极少有话讲。故而我有些怕。” 其实这时候的朱延龄完全明白了刚刚施城的话,他想,施城是想试探朱家的家底儿,为自己找一个家世丰厚的亲家,时下这般动荡,银子有时候比官位要重要得多。这样一想,他就端起了些许架子。 施城果然中招,他的些焦急地等待朱延龄的后话,但对方却突然打住,不多说一个字儿。他只好陪上笑脸,问道:“不知朱大人怕的是什么呢?” 朱延龄这才回道:“怕嫁为人妇,不知如何伺俸公婆,回头挨骂招打,回了娘家,我是要心疼的。” 施城是个聪明人,他自然听出了朱延龄话里有话。他心想,这姓朱的,当你是人物,你还真拿捏起来了。于是,他换了口气,有些不愉快地说道:“怎么?若做了亲家,朱大人还担心我们虐待小女不成?!想我施家一直为官,还能做出打骂儿媳这种龌鹾事不成?!莫不是怕我施家高攀了你?” 被施城这样一问,朱延龄倒真害怕了起来,他赶紧跪在地上,回道:“不敢,不敢。刚刚不知是与大人结为秦晋,如今听来,小人真是荣幸之至!” 施城见自己的威信得以平衡,他再次大笑起来,扶起尚在发抖的朱延龄,说道:“呀,朱大人,这是为何?我们马上不就是一家人了么?哈哈哈......” 朱延龄的脸上堆满笑意,回道:“下官荣幸,下官荣幸。”心里却在骂:仗势欺人的东西。 施城见朱延龄答应了,忙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他说道:“今日里高兴,我跟亲家多喝几杯,哈哈哈......” 一旁的朱延龄只得陪着笑。 吃好喝足,朱延龄回到家中,差人将朱淑真唤来,毫不掩饰他的得意,说道:“女儿,父亲为你许下一门好亲事,你得谢谢为父才是。” 朱淑真听了,却犹如惊雷。她往后退着,面露难色,说道:“不,女儿尚小,不想婚配。” 朱延龄就在些奇怪了,他问道:“你已经一十七岁了,你母亲这年纪已经嫁作人妇了,你大嫂来我们朱家时也不过十四而已。女大不中留,难道想让我养你一辈子不成?” 朱淑真赶紧给父亲跪下,肯求道:“父亲,女儿真得不想嫁人。不想离开这个家。” 朱延龄笑了,扶起女儿,说道:“傻孩子,你可知许得是哪一家公子?” 朱淑真摇头道:“不管是哪家,女儿都不嫁。” 朱延龄有些不高兴了,他说道:“嫁不嫁,由不得你,是施家二公子。你听好了,那可是官宦子弟。我们可是高攀了人家,知道么?” 朱淑真还是摇头,她回道:“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不想嫁。请父亲辞了吧。” 听女儿这样说话,朱延龄彻底火了,先前从施城那里余留的怒气,一股脑儿冲着朱淑真来了,他骂道:“你个不听话的东西!养了十几年了,今天为你寻了一户好人家,竟不应允!你说,你到底想怎样?!想那施城是能回绝的人么?!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你可晓得其中利害?!” 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朱淑真还是回绝道:“若父亲羞与讲,女儿明日自己说去。”说着她便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中。 朱延龄气极,在她身后猛摔东西。